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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难熬


    温芍知道顾无惑是最喜洁净的人,让他用自己用过的碗筷或许尚可,但让他洗自己洗过的洗澡水,怕是一点也?不?能的。


    她看他今日风尘仆仆的样子,不?洗是不?成?的。


    她今日先应付应付,明日一早再洗也是一样的。


    顾无惑从她手上接过衣裳,先是往净房里去了,他抓了些澡豆放入热水中,结果又?转身出?来。


    他对温芍说?道:“你先去洗。”


    “我洗过怕是水就脏了。”温芍轻轻摇了摇头。


    虽然现在她不?喜欢顾无惑了,但是他在她心里依旧是圣洁的。


    “不?脏,”顾无惑侧身让开?了一点,示意她过去,“女子洗浴之水需干净。”


    温芍本来就没打算洗他洗过的热水,然而既然他这么说?,她也?就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


    净房中有熏香混杂着澡豆的香味,温芍再将整个身子都泡入热水中,说?不?出?的熨帖。


    因为?顾无惑还等着,温芍也?不?好一直泡下去,她洗了半柱香不?到的时间便?擦干身子出?来了。


    “你去吧。”温芍一边用干燥巾帕擦着沾湿的发尾一边对顾无惑说?道。


    顾无惑的目光在她身上披着的藕荷色寝衣上停留片刻,而后立刻转开?,头也?不?回?地往净房里面?走去。


    大抵是热气蒸腾起来,净房里比方才要潮湿许多,顾无惑的手指拂过那套温芍拿给他穿的衣衫,只见上头针脚细密,一看就是花了心思做的。


    温芍以前应该也?给他做过一些活计,但他那时不?在意,后来她不?见了,他也?不?记得哪些是她的手笔。


    浴桶外烧有些湿漉漉的,是被?她起身时带出?来的水,顾无惑走到浴桶边,不?由?伸手接了一抔水,然而水很?快从他指尖漏下,最后只剩手上的水迹。


    他解了衣裳,将自己彻底浸泡到已经被?温芍洗过的水里去。


    氤氲水汽之中,仿佛还沾染着她身上的余香。


    热水已经开?始冷下来,但顾无惑身上却一点都不?觉得冷,反而越洗越热。


    直到那水彻底冷却,也?没有丝毫能够缓解他身上的炎热。


    顾无惑当?然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他又?屏息静心在冷水中泡了一会儿,稍微舒服一点了之后才起来。


    温芍已经躺到床上了。


    她其?实是很?利落能干的,脚踏边就是顾无惑睡觉的地方,此时已经被?她铺好了被?褥。


    顾无惑放下内室的帷幔,里外隔绝开?来,里头只剩下烛台上一点星火在燃着微弱的光。


    温芍朝里躺着,顾无惑还没躺下,便?听她说?:“忘了放床帐了,你帮我放一下好吗?”


    “好。”顾无惑的喉结动了动,跨过那一床被?褥,伸手去解她的床帐。


    然而不?巧的是,他一碰那床帐,床帐便?被?帐勾挂住了,他解了半天都没解下来。


    温芍坐起来,小声说?道:“还是我来吧。”


    她跪坐在床上,抬手便?去够帐勾,顾无惑只得停手,看着她弄,她身上的寝衣晃晃悠悠,连带着他的心也?飘飘忽忽。


    方才靠冷水强行压下的那股火,一下子又?死灰复燃。


    温芍也?一时没有把帘帐撩下来,她不?由?更探出?身子去,一侧的寝衣从她的肩膀上滑落下来,露出?她受了伤还未痊愈的肩膀,上面?缠着薄薄的纱布,已经看不?出?血迹,洁白的纱布反而更衬得她肌肤赛雪。


    从前她的皮肤就白,如今年岁长起来,便?更为?莹润剔透。


    只有顾无惑自己才能感觉得到自己心若擂鼓。


    温芍既然已经起身来放床帐,他就原该回?到原位上去的,然而他却依旧立在那里,等雪青色的帐子被?温芍放下来一般,劈头盖脸拂在了他的面?庞上,顾无惑才回?过神来。


    另还有一半的床帐没有放,温芍的脸从暂时没被?遮起来的那一半旁露出?来,问:“你怎么还在这里?”


    顾无惑方寸已然大乱,他甚少如此无措过,然而却极为?害怕被?温芍看出?来,连忙道:“我给你把那一半放下来。”


    温芍眨了两下眼睛,坐在床上不?动了,又?在这时发现自己的寝衣在动作间掉了一半,但她倒也?不?是很?急,只是慢悠悠地把寝衣从肩膀上提上去,手指路过伤口的时候还轻轻按了两下,仿佛在检查伤口好了没。


    顾无惑的眼神明明在帐勾上,只是眼风却扫过她的一举一动,他竟不?由?说?道:“别碰那里,会裂开?。”


    温芍抬眼去看他,仿佛想要说?下什么,然而那剩下一半的帐子已经落了下来,虽然是轻薄的绡纱,却将二人隔绝了开?来。


    顾无惑悄悄松了一口气。


    而里面?的温芍也?立刻转过眼,咽下已经在舌尖上的那句话,背过身子躺了下来。


    不?知道他还要在这里几日,温芍想着。


    这才过去了半日,便?已经如此难熬了。


    她拉过被?子往自己的身上盖好,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一室沉静,顾无惑也?同样闭着眼睛,他听着床榻上的人呼吸渐渐均匀,可自己的心却无论如何都静不?下来了。


    他身上燥热,想翻身却又?怕惊动温芍,其?实翻身原也?是正常的事,他这回?却做贼心虚了。


    顾无惑很?害怕温芍看出?他的欲望。


    他们曾经那样亲近过,有些事情没有比温芍再清楚他的人了。


    他想要想点其?他什么事情,总之不?能再继续纵容自己下去,可是想什么都没有那个心思,到了最后他只能开?始在心里背诵佛经,然而也?是断断续续,明明是从小倒背如流的东西,今日却背出?一个字,后面?便?一忘皆空。


    这般生生熬到了下半夜,他才终于精疲力竭。


    之后几日都是同样过着,因为?怕像第一晚那样,此后一入夜,顾无惑便?刻意会与温芍隔开?距离,尽量避着她,比如她洗澡的时候自己便?去内室待着,等时间差不?多了再去外面?等,温芍一从净房出?来,他便?立刻进去洗,等他洗完出?来,也?要再隔一阵才去睡,那时温芍已经上了床,总算两厢无事。


    温芍也?看出?来他好像在躲着什么,但她也?懒得问,他爱怎么样就怎么样,随便?他自己。


    有时顾无惑也?会出?去,想来是在忙自己的事,每次温芍都以为?他出?去过后便?会告诉自己他要回?去了,可是总也?没有,掐指再算算,似乎确实也?没过去几天。


    这日天气晴好舒适,顾无惑一早又?出?去了,他不?在的时候,温芍总是能松快一些的,不?必再像做贼似的躲躲藏藏的,便?让人进来更换了被?褥床帐等,如今已经是春日了,总要换些鲜妍的颜色上去才合时宜。


    她正和婢子们一起往刚刚换好的床帐上挂香囊,便?听见外面?来报:“二皇子来了。”


    听见崔潼来了,温芍也?有几分欣喜,忙问:“他怎么来了?”


    下人便?回?:“殿下在行宫狩猎,得了许多上好的皮毛与野味,便?亲自为?夫人送了来。”


    温芍停了便?要出?去相迎,又?怕这里一屋子的人然后顾无惑忽然回?来,好在屋子里也?收拾得差不?多了,便?让仆役们都出?去了,再把房门关上,然后自己才往外面?去迎去了。


    一路上已有下人捧着皮毛过来到温芍面?前给她看,温芍笑吟吟地让他们拿下去,当?然还不?忘给了赏钱。


    温芍以为?她这一路过去总能遇到崔潼,然而等温芍都快要走到大门口了,却还没见到崔潼的人影。


    “潼儿人呢?”温芍连忙遣了人去问。


    很?快,回?话的便?跑回?来了:“殿下等不?及,便?先去寻夫人了,这会儿怕是已经快到夫人院中了。”


    温芍心里咯噔一声,这府里是不?止一条路通往她所居住的主院的,她只以为?崔潼会总大家?常走的主路,却想不?到他好像走了另外的路。


    若在平时两人错过便?错过了,只不?过是没迎到他,虽然身份有别,可是私下里二人还是姐弟,不?拘这些倒也?无妨,坏就坏在眼下房里还有个顾无惑,要是不?小心被?崔潼撞见了,那可怎么办?


    不?过顾无惑这会儿刚好出?去了,崔潼不?大可能看见他,再者?崔潼或许会在正堂中等她,不?会进到她房里去。


    温芍心里吊着一桶水,七上八下的,脚步也?不?由?加快了许多,等气喘吁吁到了院门口,远远便?望见崔潼百无聊赖地在庭院中来回?走着。


    温芍喘匀了气儿,笑着对崔潼道:“潼儿,你怎么自己就过来了。”


    “我择了小路过来,鲜有人至反而更有意思。”崔潼也?笑道,“我送给阿姐的东西,姐姐喜不?喜欢?”


    温芍点头:“喜欢,母亲这几日可好?”


    “都好,送来的皮毛都是母亲亲自挑出?来给姐姐的,还有那些野味,阿姐定然要尝一尝,母亲用了也?喜欢。”


    姐弟俩一边说?着,一边携手往里走,堂中已有婢子上了茶水点心,然而崔潼却定住了脚步,对温芍道:“阿姐,我一早便?赶路过来,这会儿有些睏了,想去你房里歇歇。”


    崔潼是皇子,自然是不?能随便?找个地方打发他的,温芍又?是他亲姐姐,照理也?该在温芍房中歇下才稳妥,然而温芍心里有鬼,想了想只能道:“阿姐让人另外收拾了院子给你住好不?好?”


    崔潼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阿姐不?必麻烦,我略躺躺就要回?去了,不?想兴师动众的。”


    温芍也?不?好再拦着,否则便?会被?看出?端倪,便?道:“那我先进去收拾,所幸被?褥都是才刚换的,你睡着倒舒服。”


    不?等崔潼说?话,她几乎是一路小跑着往房中过去,崔潼跟在她后面?。


    而就在她开?门进去的瞬间,崔潼竟也?跟着挤了进来。


    温芍听见他在自己耳边说?道:“阿姐,你房里的那个男子是谁?”


    第52章 出城


    温芍登时吓得魂飞魄散。


    回过头去?看时,她?的弟弟也正目光炯炯地望着她。


    不同于崔河的邪性,崔潼的气质干净纯粹,正是个爽朗大方的少年,面对他的目光,温芍一时哑声?。


    崔潼阖上门,继续说道:“我方才已经进来过,本是想躺了再说,阿姐反正自己会过来,不成想却看见有人在内室里?面。”


    崔潼当时到底不愿莽撞撞破温芍的私事,把她?的事当即闹得人尽皆知,便佯装自己只是误打误撞进了房中,根本没有察觉到里?面有人,很快便退了出去?。


    然后他等到温芍回来,才想方设法把温芍也一同拉进房里?问询。


    温芍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停滞了,她?千防万防,果然还是没瞒住。


    崔潼不但看见了,而且眼下就?在她?的房里?,便是她?想推脱抵赖也不能够了。


    崔潼等着她?说话,却没有等到,此?时皱着眉继续说道:“阿姐,母亲一直在为你?相看亲事,若你?闺中寂寞,看中了哪家的郎君,你?也直接与母亲说了便是,何?必如此?遮遮掩掩?我是你?的弟弟,方才不闹出来是为了大家的脸面,现下我却是要看看,如此?懦弱虚伪躲在你?的房中,不顾你?名节的人到底是谁!”


    温芍大惊失色,赶紧去?拦他,但怎么能拦得住已经抽条的崔潼,一下便被他挣脱开去?。


    崔潼径直往里?面走去?,内室帐后便有一人走了出来。


    温芍绝望地闭了闭眼。


    顾无惑已经走到崔潼面前,沉声?道:“你?看得不错,是我。”


    他是先崔潼一步到的房中,若是早知道崔潼要来,便该先找个地方躲躲,等人走了再悄悄回来。


    当时崔潼进来,他比寻常的奴仆要机敏不知多少,立刻就?察觉到了里?面有别的人在,而顾无惑根本不知道外面的人是崔潼,他藏在里?面连看都没看,只以为是普通的仆婢,若是寻常仆婢发现里?面有人一定会叫出来,没叫也就?表示并没有被发现。


    可他万万没想到来者竟然是崔潼。


    眼下却是逃脱不开了,总不能人到了跟前,他却还躲避。


    崔潼也瞪大了眼睛,顾无惑早应该回去?北宁,如何?却还会出现在温芍房中?


    崔潼是不知道温芍和?顾无惑的事情的,他年纪到底还小些,秦贵妃并没有把这?些事告诉他,但崔潼不是傻子,他隐隐约约是知道温芍似乎和?顾无惑从前相识的,甚至把顾无惑从南朔引来,也是温芍出的力,可是他却没料到,早就?该离开的顾无惑竟然躲在温芍房里?。


    他不由脱口而出:“你?们究竟在做什么?”


    温芍拉住崔潼的手,还没来得及开口解释,却听见顾无惑道:“你?怎么就?能确定我一定是和?你?姐姐在做什么事?”


    “你?不要再狡辩,”崔潼气得脸都红了,“不然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万一我只是藏在你?姐姐房中的歹徒呢?你?从一开始却只认为房中人一定是你?姐姐私藏的情人,这?是为何??”顾无惑说话时倒不气不恼。


    崔潼看了身?边拽着他的温芍一眼,咬牙道:“那日宫宴之时,你?出言调戏阿姐,阿姐分明就?不开心!必是你?逼了她?!”


    崔潼对顾无惑的敌意来源也很简单,顾无惑是南朔人,而他是北宁人,更是崔仲晖最得意的皇子,而温芍是他的阿姐,合该与他站在一起,崔潼讨厌身?为南朔人的顾无惑,也不要温芍和?他有任何?关系。


    这?时温芍已出言阻止他:“潼儿你?先不要激动,回头阿姐再和?你?细说,他只是暂且在我这?里?躲几?日,然后便回南朔去?了,你?就?当做没看到好不好?”


    “我的阿姐可以有野男人,但是绝不能是你?!”崔潼瞪着顾无惑,依旧在谩骂着,虽然他也骂不出什么狠毒的字眼,“先前明明说是回南朔去?了,我看你?是故意暗中留在北宁窥探什么吧?”


    他这?猜测倒也不是全无根据,温芍一双柳眉蹙得紧紧的,一时却也不知该不该和?崔潼解释,于是只望着顾无惑,全凭他自己来决定了。


    眼下崔潼情绪激动,硬要拦是拦不住的,顾无惑思?忖片刻,先向着温芍点了点头,然后才开口说道:“我本已经离开云始,然而就?在途中得知建京城中有异动,便临时折返,等时机成熟,我自然会回去?。”


    “你?虽说得光明正大,但我为何?要信你??”崔潼仍道。


    顾无惑不禁有些头疼,原先看见是崔潼,他倒没多放在心上,崔潼不过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温芍又是他的亲姐姐,哄几?句也就?是了,没想到他不仅反应激烈,而且连实?话都不肯信。


    若他来日长成,怕是也会像崔仲晖那般多疑。


    而温芍闻言已经忍不住说道:“我是你?姐姐,难道我还会骗你?不成吗?事实?就?是如此?,你?就?当今日没有见过他,这?件事也就?这?么罢了。”


    崔潼撇过头愤愤地不说话了。


    温芍也咬不准崔潼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便又去?看顾无惑,顾无惑已经说道:“你?若是真的不信我和?你?姐姐,等回去?行宫之后先去?见秦贵妃,把事情告诉她?,她?自然能分辨得出真假。”


    温芍先还没听明白顾无惑是什么意思?,但是旋即便回过味来,手指也慢慢松开,把崔潼放了。


    崔潼来回扫了他们两个几?眼,又道;“阿姐,我先回去?了。还有你?,不准欺负我姐姐!”


    他说着便转身?,一溜烟地朝外面走了,走时还不忘把房门关上。


    温芍仍旧很担心,崔潼一离开,她?立刻便问顾无惑:“潼儿已经看见了,我这?里?也不安全了,你?还是另寻他处躲藏的好。”


    顾无惑何?尝不明白她?说的,此?时应当赶紧离开,然而心里?另有计较,一旦他走了,崔潼那里?无事发生?便罢,若有什么,便是温芍独自一人面对了。


    他摇头道:“已经被他看见了,就?算躲藏在城中也是不安全,此?番全看你?弟弟他自己了。”


    温芍叹气:“只盼母亲能拦住他。”


    秦贵妃是聪明人,她?或许也不会乐意看见温芍私藏了顾无惑,然而这?已经是一件事实?,瞒住崔仲晖才是最重要的,此?事可大可小,毕竟顾无惑只是暂且滞留云始躲避,并不会对北宁做什么,但若真让崔仲晖知晓,怕是就?不好收场了。


    顾无惑不肯离开,温芍也没办法,反正她?是跑不掉的,也只能听天由命,希望崔潼不要那么莽撞。


    一时入了夜,顾无惑与温芍说了一声?,便又出去?了一趟,一直到深夜才回来,温芍倒以为他是不会再回来了,听到他回来的动静也不知是失落还是放心,只把被子往身?上一裹,只当自己已经睡着了,什么都不再去?想。


    第二日是个阴天,天亮得晚,温芍起得也就?晚了些,顾无惑与她?差不多时间起身?,温芍让人送了热水进来,顺便摆了饭,又让所有人都出去?,其实?她?这?几?日这?般行径也不是不奇怪的,但除此?之外也没有办法。


    偷偷摸摸才喝了一口粥,顾无惑却忽然按住她?拿着汤匙的手,温芍不防,正要说话,抬起头却见顾无惑脸色已然变了。


    他示意她?不要说话,自己快步走到窗口听了片刻,马上变折返回来对她?道:“赶紧和?我走。”


    温芍心里?一紧,虽有些预料到是发生?了什么事,却还是问道:“怎么了?”


    “有许多人进了府中,怕是不妙。”顾无惑拉起她?的手,便要带她?出去?。


    这?几?日他也不是完全闲着,除了见程寂了解外面的情况,温府的布局也已经基本在心里?排布清楚,为的就?是以防万一,说走就?能走。


    温芍还要往妆台上去?抓金银细软,顾无惑忙道:“不要拿那些没用?的了。”


    最后温芍只来得及拿了一只放在边上的荷包,也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东西,就?被顾无惑拉走了。


    顾无惑带着她?从窗子里?跳了出来,然后七拐八绕地走了一些连温芍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存在的小路,最后竟从西南边一个已经荒废许久矮墙边出去?了。


    才出了府,温芍就?连忙问他:“你?要把我带去?哪里??”


    她?的耳力远远不如顾无惑,所以方才是一点动静都没听见,甚至院中其他人也没有察觉出什么,若不是她?尚且还算信得过顾无惑的为人,她?简直要怀疑顾无惑是故意骗她?的。


    “先出城再说。”顾无惑一边说话,一边也不忘紧紧攥着温芍的手朝她?未知的方向跑去?。


    “出城?”


    “对,云始不能再留。”


    一时程寂也不知从哪个地方冒了出来,几?人暂时找了个安全的地方停下,只听程寂说了几?句话之后,顾无惑神情倒还好,温芍的面色却已经大变。


    但她?什么话都没有再说。


    趁着城门各处还没有反应过来,出城一事尚且还算顺利,一路又往城郊东面走了许久,天色都开始发暗了,程寂才带着他们在一处农家小院停了下来。


    虽然外面看起来破败些,但里?面收拾得还算干净,应该是早有准备。


    温芍也无心再理会其他事,还没等歇一口气,便问顾无惑:“你?把我带出来,那现在该怎么办?”


    第53章 承诺


    她的好弟弟崔潼,不仅没有听他们的话先去找秦贵妃说这件事,反而回了行宫之后便去见了崔仲晖。


    崔仲晖自然不会放过这次机会。


    先前不能动顾无惑,因着顾无惑是打着为崔仲晖贺寿之名而来,图的是两国邦交,而眼下顾无惑是一个?早就?离开北宁的人,就?算他死在北宁,也无人敢说死的就是他。


    顾无惑一时?没有回答温芍的问?题,只是说道:“二皇子认为自?己该忠君忠父,自?然要一五一十说出我的下落,无可指摘。”


    温芍怏怏坐下,心中戚戚,只不断地暗自?叹气,如今已经无法挽回,只求不要再?牵连出去才好。


    顾无惑看了一眼程寂,程寂便继续说道:“二皇子想的是君父,可其他人却未必,前几日?崔河已经被放出来,他在禁足中已经让人查到了王爷和?夫人曾经有旧,也一并告知了北宁的陛下,二皇子一事本不会如此严重,可两者相?加……”


    温芍愣了愣,呆呆地问?:“两者相?加会怎样?”


    程寂道:“秦贵妃昨夜便被囚禁,二皇子也未能幸免,一起的还有夫人其他的弟妹。”


    温芍原先便一直不好看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眼下已不是她私自?藏匿顾无惑那么简单,而是秦贵妃一党与身为南朔瑞王的顾无惑早有勾结,崔仲晖起了疑心,而崔河绝不会放过他们,一定会不断添油加醋。


    她彻底没了注意,惶恐得如同一个?溺水的人。


    满脑子都只有一个?念头,是她拖累了母亲。


    如果她不曾私藏顾无惑,甚至不曾和?顾无惑有过纠葛……


    可是现在说这些也已经晚了。


    顾无惑给程寂使了个?眼色,程寂便悄悄退了下去,他在温芍面前立了一会儿,并不急着说话。


    温芍垂眸坐在那里,顾无惑如今早已不敢说自?己看得懂温芍,可此时?他却知道,她一定是在自?责。


    顾无惑在她面前蹲了下来,温芍回过神看见他的脸,微微侧过了身子,没有去看他。


    顾无惑低声说道:“这件事我们都没有错,若真的说错,那也是我的错更多。”


    温芍听了没有说话。


    许久之后她才吸了吸鼻子,说:“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崔河与我母亲弟弟已经水火不容,就?算没有潼儿告密,我们的事也已经被他查到了。”


    顾无惑的食指和?拇指轻轻摩挲了两下,终究没有去握住她的手。


    他只是道:“方才你问?我怎么办,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那时?他没有保护好温芍,让她差点殒命,最终致使多年?来未曾得到她的音信,如今回过头再?想,他便是想想都心惊。


    虽然这一句承诺不足为重,但她已经在她身边,他不可能再?让她有任何事。


    他起身想给温芍倒一杯热茶,然而转身之间,温芍却忽然拽住了他的手。


    顾无惑回头看她,发现她已经泣不成声。


    “我的孩子还在姨母家里,崔河一定不会放过他的……”温芍的眼睛被泪水糊住,她又用手去揩,最后忍不住捂住嘴哭出声,“怎么办,我应该把他带在身边的……”


    她哭得心慌意乱,也没在意顾无惑的反应,只想他听了赶紧去救满满,然而顾无惑却没出声。


    她怕自?己说得不清楚,顾无惑没听懂,又要再?说,顾无惑却道:“跟我进?来。”


    温芍被他拉了起来,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及至被他拉到了里间,她一眼便看见了躺在床上?的小鼓包。


    是已经睡着了的满满。


    “满满……”温芍不敢相?信,甩开顾无惑的手就?扑了上?去,从满满的头开始摸,一直摸到他的小身子上?。


    睡梦中的孩子感觉到有人在摸自?己便蹙了蹙眉,然而又感受到母亲的气息,马上?安静了下来,还往温芍身上?蹭了蹭。


    温芍把头埋到满满的脖子边上?,心里乱麻似的,却什么都不想问?什么都不愿想了。


    顾无惑这才走过来,说道:“发现要出事,我就?让人把他带过来了。”


    昨日?崔潼走后,他就?觉得不妙,满满那里是早就?预备着的,所以一出事就?能把他带走。


    满满还不愿意,以为自?己是被绑架了,闹了一路,这会儿已经累得睡着的。


    温芍没有抬头,仍旧保持着抱着满满的姿势,问?他:“你知道了?”


    顾无惑轻轻叹气:“一开始是我没问?清楚,后来也是秦贵妃告诉我的,她本意是不愿我再?打扰你们,所以我没声张。”


    温芍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你也累了,晚膳还没好,先陪满满歇一会儿。”顾无惑说完便退了出去,再?没其他多余的话。


    温芍的身上?一下子松懈下来,虽然前路未明,但至少满满是在她身边的。


    她在满满身边躺了下来,把满满搂到自?己怀里来,她这辈子也没做过什么正?经事,唯一能让她觉得有点可以说的便是生?养了满满,如果连满满都失去了,那她不知道乏味沉闷的人生?还有什么可以期待了,不过是浑浑噩噩活着罢了。


    看着满满的睡颜,温芍想,那时?听从秦贵妃的话把满满送离自?己身边的举动或许是错的。


    大抵是累了,温芍迷迷糊糊睡了过去,等她渐渐醒来的时?候,是感觉有人在摸自?己的脸。


    温芍睁开眼,便看见原来满满已经醒了,但是他没有吵闹,也没有离开这里,而是继续躺着,但是小孩子耐不住性子,便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滚,偶尔又摸又掐温芍的脸,看看她醒了没有。


    外面的天已经完全漆黑,满满拉了拉温芍的手臂:“饿死了。”


    又问?:“为什么我会在这里。”


    四岁的孩子记性浅,睡了一觉便忘了自?己是怎么被带到这里的,醒来看见温芍陪着自?己那就?已经足够了。


    温芍坐起来,倦意慢慢散去,她朝外面望了一眼,农家的房屋院舍简陋,里外两间仅仅只是用一层布帘子阻隔着,里头没有点灯所以很暗,只有外面有一束烛光,斜斜地照进?来一点,除了这一点光亮之外,外间没有任何动静,甚至没有人说话的声音。


    温芍拍了拍满满的小屁股,示意他先下床去,然后给他整了整身上?的衣服,便让满满先出去,自?己紧随其后。


    外间如她所料,并没有其他人,顾无惑也已经不在了,不知是什么时?候离开的,桌上?放着几碟子菜,上?面用碗碟覆着,温芍过去把上?面的碗碟拿开,那些菜尚且温热,而且是干干净净没有被动过的,只是菜色简单。


    温芍也没多少心思吃饭,自?己草草扒了两口,满满吃饭慢又不专心,嘴上?说着饿,但是实?际上?没有多少是乖乖送进?嘴里的,这会儿正?夹着一根青菜在吃,温芍说了他几句让他赶紧吃饭,倒也不去喂他,自?己吃完之后便留满满一个?人继续在那里吃饭,然后便起身出了屋子。


    外面同样黑漆漆的,乡野间的院舍外,那真是除了星光之外再?无旁的光亮,这里并非是聚集的村落,就?算四周尚有人烟,农家也不舍得夜里长时?间点灯,一般都是早早睡去的。


    温芍的眼睛适应了一会儿,渐渐能看清四周了,她往前走了进?几步,并没有往外面继续出去,而是走到了篱笆旁边停了下来。


    放眼周围都是茂密的树林,耳边有轻微虫鸣传来,若无闲事挂在心头,那必定是一副静谧闲适的田园之景。


    可惜她的事是比闲事还要要紧得多的事。


    秦贵妃和?崔潼眼下无异于身陷囹圄,崔河既然已经反扑上?来,就?不会再?轻易给他们翻盘的机会了。


    她对崔潼不是没有怨气,明明已经让他不要说了,甚至提防着他把事情说出来,便让他先去知会秦贵妃,然而崔潼没有听进?去,可就?如同顾无惑所说那样,各为其主,崔潼那也是忠于君父,他又如何比得上?崔河奸诈狡猾,他若是有半分的不纯粹,便不会使自?己和?母亲陷入如此危险的境地。


    再?说这些也是无益。


    她很担心秦贵妃他们,可温芍也清晰地知道,自?己是无法把他们救出来的。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温芍的手指轻轻地抠着篱笆上?竹竿节头的凸起,心头的阴霾越积越厚,几乎要将?她压得透不过气来。


    前方望不到尽头的树林中传来轻响,是有人过来踩在落叶上?的脚步声,温芍不敢大意,后退两步,将?自?己身形隐于黑夜之中。


    “是我。”


    然而温芍听见顾无惑的声音却并没有出去,仍旧是站在原地。


    顾无惑从院子外面走了进?来,走到温芍身边,状似随意地问?道:“晚膳用完了?”


    温芍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


    “满满呢?”顾无惑又问?。


    “他还在吃。”温芍极为简洁地说了一句,然后咬了一口嘴里的嫩肉,心一横也不等对方你来我去地问?了,直接说道,“满满的事,你就?没有什么想问?吗?”


    顾无惑上?前一步,却先没有说话,半晌后才道:“我问?了你就?会说吗?”


    轮到温芍沉默了。


    她想走了,可是这里也转不开身,就?算走也走不到哪里去,同样是要面对他的。


    第54章 狠话


    虫鸣阵阵,直往温芍的耳朵里灌进去,仿佛是在催促着?她什?么。


    衣袖底下绞着的手已经通红,温芍抿了抿唇,说道?:“是我骗了你,当时不仅我没死,满满也没有事,我生下满满之后就带着他离开了建京。”


    其实这已经是显而易见的答案,但温芍还是想?自己?说出来?。


    有点像和自己较劲过,她也不是没有心酸。


    闻言,顾无惑久久没有声响,与温芍二人默了许久。


    就当温芍以为他可能是生气了,不会再说什?么的时候,顾无惑才说道?:“为什?么要带着?满满离开?”


    他难道?就那么不好吗?


    温芍有些疲惫地闭了闭眼,这个问题同样已经被他问过了,可是她却一直没有说实话。


    当时尚且还瞒着?满满,可以糊弄过去,如今顾无惑已经和满满见过面,父子相认是早晚的事,她搪塞不了的,就算是满满,日后长大了也总要问她,为什?么要离开。


    “我不想?让满满做你的儿?子,”温芍深吸一口气,继续说了下去,“你明明就不喜欢他,只?是想?让他成为完成你人生的一个工具。”


    顾无惑愣了片刻,反问道?:“谁和你说的?是柔柔?”


    温芍咬牙道?:“是你自己?,我亲耳听见的。”


    按照当时的情况,若只?是听别人说,温芍根本?不会在意,可她是听见顾无惑亲口说的,就算想?自己?骗自己?也没办法。


    而另一边的顾无惑,也实在是无法记起他什?么时候对温芍说过这些话,他甚至不大记得自己?是在什?么情况之下说的这话,甚至不记得自己?到底有没有说过。


    仿佛是和顾茂柔说过的,但他真?的记不清了。


    他只?好道?:“你再说得清楚些。”


    “你自己?说的话自己?都不记得,还要我说什?么?那日你和你妹妹……”温芍的耳朵都气红了,这无异于让她再复述一遍自己?曾经所?受的屈辱,但既然要说,她也不会退缩,反而显得自己?无理取闹,“你明明告诉她,你只?是将错就错,为了有一个继承人继承王府,让你九泉之下的父母放心,我万不会冤枉了你!”


    有了她的提醒,顾无惑终于慢慢想?起来?了,他已忘了当时的心境,然而眼下已经后悔不已。


    “就因为这些话,所?以那时你才会与我闹脾气?”


    “我没有与你闹脾气,我是真?的走。”温芍冷冷说道?。


    顾无惑按了按额角:“温芍,柔柔那样刁钻,当时你怀有身孕,我怕她在我不在的时候刁难你。”


    “结果呢?她不还是故意把我扔下?”


    顾无惑没有再辩解,就像他自己?所?说,顾茂柔是原因之一,而使得他鬼使神差说出那些话的原因之二,便?是他自己?也混混沌沌的。


    他能够处理,却不明白该怎么对待温芍和自己?的感情。


    即便?是现在,在面对温芍时,他依旧不知所?措。


    而今所?有的事情都已成昨日,错也已经铸下了。


    “是我的错,”顾无惑舔了一下有些干涸的嘴唇,“我不该说那样的话。”


    温芍的眼圈已经有些发红,但是在黑夜里倒不会被对方看见:“你嫌我可以,但是我的孩子,我决不允许你那样看待他。”


    她不等?顾无惑再说话,转身就回了房中。


    满满还在扒拉那碗饭,这么长时间了明显没有吃进去多少,温芍走到他身边,道?:“不想?吃别吃了。”


    满满放下筷子,跳下凳子,仰着?头看她。


    这时顾无惑也已经从外面跟进来?,他来?了这里之后没见过顾无惑,歪着?头看了他一阵才有点认出他。


    “你是上次来?过的那个人!”满满大声道?。


    温芍揉了一把他的发顶,又对顾无惑说道?:“暂时先不说罢。”


    眼下情况未明,若是好转起来?她自然要回去云始的,满满一定跟着?她的,到时候多出个父亲又要分别,反而让满满疑惑又难过。


    顾无惑知道?她在说什?么,他当然想?告诉满满自己?是他的父亲,但是温芍不肯,那也就算了。


    来?日方长,机会总是有的。


    这倒该感谢崔河了,否则他和满满就只?有一面之缘,和温芍多半也就这样了。


    温芍自领着?满满洗漱睡觉,顾无惑没有去里间,而是在外面草草对付了一晚上。


    天蒙蒙亮时,程寂又来?了,他对顾无惑道?:“王爷,秦贵妃等?被囚,而崔河为了逼你和夫人出来?,竟以秦贵妃他们?的性命作为威胁。”


    顾无惑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


    这个条件自然是威胁不到他的,崔河是冲着?温芍来?的。


    温芍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亲人被害。


    程寂见顾无惑不作声,便?犹豫着?上前说道?:“建京那里很快便?会知晓王爷并没有在回程的队伍之中,再加上调动的兵马不日就会抵达,皇后所?掌握的禁军不堪一击,届时王爷便?能回京了。既然夫人和小郎君已经回到王爷身边,不如先将此事瞒着?她,免得多生事端,到时候她没法子也只?能跟着?我们?回南朔。”


    程寂的话不是没有道?理,顾无惑何尝不知道?,就像程寂说的那样,就算他对秦贵妃眼下的境况闭口不言,温芍也无从得知,等?时间一到她只?能选择跟着?自己?走,但其中端倪,温芍肯定会察觉,她就连走也不是心甘情愿的,不过是多在二人危如累卵的关系之间再多添一道?裂痕。


    当年他几句话都被她记到今日,顾无惑如今最怕的事,等?回去南朔之后,她会问自己?秦贵妃他们?到底如何了。


    “不行?,”顾无惑想?到这里,一口便?否决了,“温芍在云始根本?无足轻重?,逼她出来?又有什?么用,只?是崔河的诡计罢了。”


    程寂见劝说不动顾无惑,也不很能理解他的意思,便?点了头不说话了。


    顾无惑又与程寂说了一会儿?话,便?又回到里面去。


    外头的天光已经开始亮起来?,顾无惑坐着?等?了一阵,果然便?见到温芍也从里间出来?了。


    她的头发衣衫都是齐整的,明显已经整理过一番,出来?时瞥了坐在那里的顾无惑一眼,然后迅速地低下头去。


    朝食是程寂过来?时带过来?的,比之昨夜吃的还要更简单,只?是一些烧饼和馒头,温芍一大早起来?没有胃口,只?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慢慢地喝了起来?。


    顾无惑便?斟酌着?,将那些事情与她说了。


    温芍过了一夜才好转了一些的脸色,又白了下去,她紧紧地捧着?自己?手里的杯子,然后轻轻放下去,旋即又拿了起来?。


    “我要回去。”她马上就说道?。


    顾无惑早就料到她会这么说,可自己?却叹了一口气,又与她道?:“你不能回去。”


    “为什?么不能回去?他们?自然是逼不出你的,但我不一样,我必须要回去。”温芍咬了咬嘴唇,“即便?我的弟弟有错,可那是我的母亲,我不能放着?我的母亲不顾。”


    顾无惑看着?她,眸色深沉:“你眼下回去无异于自投罗网。”


    温芍忽然笑了一下:“王爷,你既然不肯让我回去,又为什?么要同我说?是想?看我无能为力,然后在这里受着?煎熬吗?”


    “我同你说,是为了不让你日后怪我。”顾无惑垂下眼帘,语调却淡淡,“你听我的,只?要不出去,便?能验证一件事。”


    “什?么事?”


    “只?要你狠心不出现,崔仲晖便?能相信你完全没有把你的母亲和弟弟放在心上,你只?顾着?你自己?,或是心里只?有我,只?听我的话。”


    他的话并没有让温芍的脸色好看多少,温芍沉默片刻,才问道?:“你是要我撇清与他们?之间的关系?”


    顾无惑点头:“你与我的事,就只?是你自己?的事,与他们?并无干系,你连他们?的生死都不在意,崔仲晖多疑,那样反而让你的母弟逃过一劫。”


    “那若是并没有像你说的那样,我没有出现,我的母亲果然被他们?杀了呢?”温芍问。


    顾无惑没有回答她。


    温芍站起身:“我要去,我赌不起。”


    她不能眼睁睁看着?母亲被她牵连。


    “你去了,才是你们?几个都死路一条,不过是多添一条亡魂。”


    顾无惑话音才落,程寂便?马上现身出来?,虽没再近一步,但温芍已经明白了顾无惑的意思。


    “你要把我困在这里,还是要把我绑去南朔?”温芍冷笑着?,诘问道?。


    顾无惑却只?道?:“再等?几日。”


    温芍不知他说的“再等?几日”是什?么意思,究竟是等?几日等?秦贵妃他们?的消息,还是等?几日就让她一起跟着?回南朔,她此时心里像是六月天烧了一盆火,热得她快喘不过气。


    人一着?急上头,便?什?么都顾及不得,什?么话都往外说了。


    “顾无惑,你从小就没有母亲,你不会懂的,”温芍觉得自己?的声音飘飘忽忽的,不像是自己?在说一般,然而她仍然是说得有些声嘶力竭起来?,“我被我父亲家中的叔伯卖了,好不容易才找到母亲,才相聚了四年而已,你克死了你的父亲母亲,你永远不会懂的!”


    你克死了你的父亲母亲。


    顾无惑的心头仿佛被锤子重?锤了一下,几乎要将他锤得站不住。


    在相处了这么长的时间里,温芍从来?没有对他口出恶言过,或者说她几乎没有对任何人口出恶言过。


    或许他是第?一个。


    顾无惑此刻就仿若站在连绵不绝的衰草之中。


    但他脸上并没有显示出来?生气或者恼怒,他没有这两种情绪,依旧是淡淡的。


    已经被那么多的人说过,他自己?也认为这是个事实了,温芍不过就是当着?他的面再说一遍。


    第55章 忘了


    见温芍口不择言,程寂已经忍不住道:“夫人,请慎言!”


    温芍说?完,心下虽觉不妥,然?而到了?这种时候,却并没有后悔的意味,只是撇过头?去。


    顾无惑却仍道:“我不会让你走。”


    温芍的心里像是被揪了一下,她对?他说?了?这样难听的话,他还?是不肯吗?


    那她的母亲该怎么?办?


    她不是不知道顾无惑的意思?,秦贵妃他们是因为她而被连累,只要她不出现就表示她甩下了?他们不管,他们也就与她撇清了?关系。


    还?有崔河,崔河手段毒辣阴险,先前能以百姓性命为胁,如今对?付起自己的对?手仇家来,一定是毫不手软,她怎么?敢与他去比狠?


    若是到时候崔仲晖真的完全不理会?,而她又不出现,崔河是肯定会?杀了?秦贵妃和崔潼的。


    温芍颓然?后退两步,跌坐在凳子上,泪水从她不施脂粉的光洁脸庞上滑落下来。


    当时她明明猜到了?是崔潼告了?密,为何却要跟着顾无惑一起跑,她应该想到她会?连累秦贵妃的,那么?只要她留在那里,自己承担所有罪过,是不是眼下境况会?好不少?就算依旧无法避免这一切,那么?也好过她一个人留在外面,面对?选择受着这样的煎熬。


    她定了?定神,又说?:“满满你带走罢,但是你要放我离开?。”


    顾无惑也在她身边坐下:“不行。”


    温芍哭了?出来。


    顾无惑默默地看?着她哭,又过了?大约半柱香的工夫,满满从里间跑了?出来。


    他才刚睡醒,踢踢踏踏跑到桌子前面,揉着眼睛看?着面前的人,又发现温芍在哭,便趴到她身上,问:“阿娘怎么?了??谁欺负你了?,告诉满满,满满去打他!”


    温芍抚了?一下满满的后背,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他见温芍不理他,便拉着温芍的手,在温芍的身边绕来绕去,差点扭成了?一股麻花。


    最后顾无惑看?不过去,对?程寂道:“先把他带走。”


    就算程寂不在,他一个人也是拦得住温芍的。


    满满不肯,哼哼唧唧了?一会?儿,然?而温芍又实在不搭理他,他这才死心,乖乖跟着程寂走了?。


    走前又不忘问:“我们什么?时候回去呀?”


    顾无惑回答他:“快了?。”


    等满满出去,温芍被他一打岔,眼泪也被逼了?进?去,只觑了?顾无惑一眼。


    “安心等着,就这几天。”顾无惑对?她道。


    温芍起身扭头?进?了?里面去。


    ***


    到了?第三日,程寂那里传来消息,秦贵妃和崔潼他们已经被放了?出来。


    崔仲晖亲自下的旨,果真如顾无惑所说?那般。


    温芍这两日几乎连眼都没闭,一句话都不说?,只怕等来的是母亲他们的噩耗,如今真正是松了?一口气?。


    但是她还?是不敢相信,问顾无惑:“你该不会?是骗我的吧?”


    顾无惑道:“若想骗你,一早不与你说?就是。”


    温芍这才彻底放心。


    “崔仲晖多年来一直偏宠你的母亲,对?于崔潼的爱重也是有目共睹,这次的事亦是崔潼先去告发,后才被崔河添了?一把火,”顾无惑沉吟片刻,继续说?道,“他不会?对?崔潼这个如此忠于自己的儿子下手,他不舍得,所以只是看?着吓人,实为试探,崔河怕是又白高?兴一场了?。”


    他说?得缓慢又要条理,仿佛是在细声教导温芍一般,温芍听了?,心里渐渐更不是滋味起来。


    她对?顾无惑说?过的那些话……


    她是明知道顾无惑对?于那些有多忌讳的,却偏偏拿着刀往他的疤上去捅。


    不过温芍不是不知错也不肯认的人,她略一思?忖,很快便说?道:“那日我……我也是太急了?,说?过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


    顾无惑轻轻应了?一声,又说?:“我已经忘了?。”


    他说?完不等温芍反应,而是继续说?了?下去:“眼下你母亲已经没事了?,可你要再回去却没有那么?简单了?。”


    温芍叹息一声,颔首道:“我知道。”


    崔仲晖已经知道了?她和顾无惑的关系,她也是摆明了?放弃了?母亲,与他们撇得一干二净的。


    她其实已经回不去了?。


    就算回去了?,崔仲晖也不会?允许她继续陪伴在秦贵妃身边,甚至会?为秦贵妃和崔潼引来崔仲晖的猜忌。


    “跟我回南朔罢。”顾无惑沉声说?道。


    温芍没有说?话。


    但是她心里却明白,不仅是回不去,北宁也是再也留不得了?的,她不想让满满离开?她,而若是那样,她和满满日后就很可能会?被拿来威胁顾无惑。


    半晌后,她才说?道:“我想最后见我母亲一面,可以吗?”


    顾无惑不假思?索立刻回答道:“秦贵妃才刚被放出来,她未必……能出来见你。”


    其实顾无惑想说?的是秦贵妃未必愿意出来见她,可于他而言秦贵妃是一个陌生?人,是他国的皇妃,日后还?有可能成为对?手,可对?于温芍来说?,那是她的亲生?母亲。


    顾无惑没有忘记那日她对?他所说?的话,虽然?诛心,可他也记到了?心里。


    既然?能被她说?出来,即便再是气?急,也不可能不是无心的。他不愿自己在他人,特别是温芍眼中?,是个那样的人。


    听了?顾无惑的话,温芍抿了?抿唇,低了?头?。


    顾无惑明白她还?是固执己见,毕竟这可能是她此生?最后一次与生?母见面,或者说?是道别的机会?,坚持也是人之常情。


    他想了?想道:“我会?想办法递消息过去。”


    秦贵妃尚且还?在行宫,行宫比禁中?要更好传递一些,再加上秦贵妃也有心探得女儿目前的下落,很快顾无惑便告诉温芍,秦贵妃会?想办法出来一趟。


    时日不久,就是在一日之后的夜里。


    顾无惑把温芍带到了?行宫边上一座别院附近,并没有进?去,二人在半山腰上的凉亭里等候。


    这别院大抵也是秦贵妃或者其亲眷的产业,温芍不是很清楚,但秦贵妃一向谨慎小心,才刚又出过那样的事,若不是安全的地方,她也不会?安排。


    这里本是供游人赏景的地方,因已是私家别业,整座山及其附近也早就被圈了?起来,并无他人经过。


    再加上已是入夜时分,便更显冷清寂寥,只有簌簌山风而过。


    温芍等得无聊,却也不肯说?出来,几次抬头?望山顶往,都只能望见远处别院门口那两盏高?高?挂起的灯笼。


    顾无惑面朝外,背对?着她站着,双手抱臂,似是在眺望者山间风景。


    温芍先前还?坐着,后来也是坐得累了?,先是转了?一下脚腕子,只觉得僵硬得很,她和顾无惑在黄昏时分便过来等候了?,估摸着已经过去了?快两个时辰,枯坐着吹了?那么?久的风,浑身上下又冷又僵,很是难受。


    她打算起身活动活动筋骨,稍稍走了?几步,还?是忍不住往顾无惑正在看?的方向望,恰好顾无惑听到响动回过头?来,与她目光相接,温芍躲避不及,再要掩饰也是别扭,便索性走了?过去。


    “山间有什么?好看?的吗?”温芍不尴不尬地随口一问。


    顾无惑摇了?摇头?,而温芍自己这回也看?见了?,山间实在是黑漆漆的一片,朝下一望,便防脱深渊要将?人吞噬。


    还?怪恐怖的。


    温芍只看?了?片刻便收回目光,看?久了?总觉得自己下一刻就要跳下去了?,真不知道顾无惑怎么?能坚持那么?久的,还?是他闭着眼睛根本没看?。


    见她缩了?头?,顾无惑便也微微侧过身子来,甚至还?轻轻倚靠道栏杆上,回答道:“没什么?好看?的,只是无事可做罢了?。”


    温芍又不自觉地往里面退了?一步,问:“不怕吗?”


    “怕什么??”


    温芍指了?指凉亭外的山壁。


    顾无惑道:“就算你推我,我也掉不下去。”


    温芍听了?有点想笑,但又笑不出来。


    “我为什么?要推你,”温芍最后只是摇了?摇头?,“我的意思?只是觉得外面黑漆漆的吓人。”


    顾无惑的身子从栏杆上起来,温芍看?了?竟悄悄松了?一口气?,又听他道:“景宁寺也建在这样的山里,那时我刚去年纪小,每到夜里,寺里所有僧人都早早睡下了?,只剩我一个人在客舍的禅房里害怕得睡不着,后来就习惯了?,偶尔未入眠时推开?后窗,便能看?到这样的景象。”


    他没有再说?下去,他记得小的时候他还?哭过,可是也没人搭理他,要回家是不可能的,继续哭闹只能让父亲为难,家里还?有妹妹,所以只能夜里一个人躲起来哭,什么?时候开?始不哭的他已经忘了?,反正长大了?就好了?,再后来反而觉得住在景宁寺不错,一个人清清净净的。


    “那齐姑姑呢?”温芍又问。


    “齐姑姑……她是女眷,不方便长期在寺内居住,所以一直住在外面,隔几日为我带来一些需要的物品。”


    他说?完,温芍也不说?话了?。


    而顾无惑明显也不愿意再继续和她讨论有关自己少时甚至幼时的事,他很快岔开?了?话头?:“已经快要子时,不知秦贵妃什么?时候来。”


    温芍等了?这么?久,其实心里也没底,但是她相信秦贵妃说?过会?想办法出来见她,便会?信守承诺,真的不能前来,怕也是被崔仲晖或者什么?事拖住了?脚步。


    二人正说?着话,便看?见山路上有一束晃晃悠悠的光,其实深更半夜见到了?还?是挺骇人的,但温芍此刻却一点都不怕,她只想着和母亲再见一面,便什么?都不怕了?。


    这会?儿来的一定是秦贵妃。


    第56章 不见


    光亮倒是从山上下来的,顾无惑按住温芍的手臂,低声说道:“你?留在这里,我先?过去看看。”


    温芍点了点头,便见顾无惑快步朝着山道上去了。


    她也走出了凉亭,只是听顾无惑的话,没有继续再往前。


    很快顾无惑便回来了,他身后跟着另外一人,正是提灯下山之人。


    温芍这才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去,走?到来人跟前一看,只见来人却不是秦贵妃,而是一个容长脸的女子,温芍倒是常见她的,正是秦贵妃身边得?力的女官。


    女官见了温芍,便欠了欠身子道:“贵妃娘娘原是想亲自来见夫人的,但是今夜却是不巧,陛下喝醉了,一定要贵妃娘娘相陪,娘娘实在是脱不开身,这才遣了奴婢前来。”


    “那……母亲什么时候才能有空?”温芍连忙问道,她应该不日就要随着顾无惑一起离开了,若是不再紧着些,便要错过了。


    女官道:“娘娘派我来,是来让我告诉夫人,让夫人此去一路小心,她就不来见夫人了,且也怕贸然出宫,又被大皇子那边的人抓住把柄,到时候反而不好。”


    温芍眸色一黯,一时便有些无措。


    秦贵妃的意思竟是……母女两个不必再相见了。


    这时女官对顾无惑说道:“奴婢还有些话要对夫人说,是贵妃娘娘的嘱托,还请王爷避一避。”


    顾无惑自然识相离开,避到听不见她们声音的地?方去。


    女官这才叹了一口气,说道:“夫人,贵妃娘娘也不是不想见你?,只是眼下情况,实在是不见的好,既然错过了今日的这次机会,那么也就算了,否则反而要误了你?启程的时间。”


    温芍的双眸被山风吹得?有些干涩,她道:“母亲真的不见我了吗?”


    “贵妃娘娘对奴婢说了很多,奴婢都会一一告诉夫人,”女官的回答毫不留情面地?将?温芍的希冀打?碎,“贵妃娘娘说,此次夫人再回南朔,身份也与?从前不同了,不可?再像以?前那样惶惶终日,若遇到什么不顺心遂意的人或事,便不要再留什么情面了,这世上的事不是你?退了一步,别人便也会退一步,看出来你?好欺负,别人只会得?寸进尺,变本加厉地?来磋磨你?,如今夫人还有个小郎君,便是不为了自己,为了孩子也要赶紧在瑞王府立足,这一去,夫人在瑞王府的日子是不会比四年前太平的,夫人须得?提前做好准备。”


    温芍自然明白,如今继续留在北宁,北宁便是是非之地?,而回到南朔,南朔的日子必定也不会好过,否则顾无惑也不会暗中?滞留在云始,再加上他刚刚与?北宁谈成的交易,或者说那根本就不叫交易,被人以?此攻讦简直是轻而易举的事。


    她的声音忽然哑了起来:“我明白了。”


    女官继续压低了声音说道:“夫人与?瑞王的事情终究不太能摆的上台面,就算离开也是不清不楚的,只怕哪日大皇子那里又要生事。”


    温芍问:“母亲要我怎么做?”


    “娘娘说了,夫人只要始终有自己的盘算,不被那些浮云一样的东西迷了眼睛,再拢住了瑞王的心,旁的倒不需要再多做什么,”女官稍稍正色,“贵妃娘娘猜测,瑞王或许很快就会向陛下上书求亲,这对于我们来说是好事,而陛下也没有理由不同意。”


    温芍无奈:“若是他不呢,我难道还能再跑不成?”


    女官道:“不会的,娘娘说了,他一定会这样做的。”


    温芍便不说话了,秦贵妃总是对的,她想必已经?看出了什么。


    她只是转而问道:“那其他呢?母亲还有什么话吗?”


    “没有了,”女官摇了摇头,把手上一直捧着的一只匣子递给了温芍,“这里面有一封信,是贵妃娘娘给夫人的,但贵妃娘娘嘱咐,先?不要打?开这封信,等到二皇子来日真的事成,夫人才能够将?它打?开看,否则便随它去罢。另外便是一些银钱,是贵妃娘娘给夫人临时应急的,夫人此去南朔不能空无一物来傍身,余下还有一些东西,是贵妃娘娘平日就为夫人准备下的嫁妆,只是田契地?契都是北宁的,夫人带去南朔也无用?,到时候都会折成其他的东西给夫人送过来。”


    温芍心下酸楚,今日没见到母亲,她不是不遗憾难过,也不是没有怨怼的,母亲还有其他孩子,可?她只有一个母亲,这次不见,恐是这辈子再无相见之期,而秦贵妃却已决定不见,她见不到母亲什么办法都没有。


    但秦贵妃又将?她的桩桩件件都打?点妥当,让女官说的话,仿佛她就在温芍耳边殷殷言语,怎能不让她动容。


    温芍接过那个匣子,深吸一口气,道:“我都知道了,还请姑姑回禀了母亲。”


    女官道:“娘娘最后千叮咛万嘱咐,夫人千万要保重好自身,不要苦了自己,或是亏待了自己,母女二人也未必没有再见面的时候。”


    女官说完便要离开,温芍要送,也被她拦了。


    看着那盏烛火又一路往上,最后消失在山道尽处,温芍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


    而不知何?时,顾无惑已经?走?到了温芍身后。


    他只看见温芍背着身子,肩膀一抽一抽的,知道她在哭,一时却并没有上前。


    但他也只等了片刻,很快他便走?上前去。


    温芍察觉到他过来了,连忙胡乱把脸上的泪水抹去,低着头转过身,瓮声瓮气地?说道:“走?吧。”


    结果哭得?脚步虚浮,才走?了几步,便踉跄了一下差点被小石子扳倒在地?上。


    顾无惑连忙将?她的手臂扶住。


    温芍也不往前走?了,她再度抽泣起来,忽然问顾无惑:“你?说母亲是不是就在山上的别院里?”


    女官是从上面下来的,上面只有别院,若是从行?宫出发,不会是走?这一条路。


    所以?要不就是秦贵妃早就想好了不见她,提前让女官在别院等候,到了约定的时间再来赴约,要不就是秦贵妃已在别院中?,只是最后还是选择不出来见她。


    这个问题的答案她心里清楚,顾无惑也清楚,却答不出来,只好说道:“或许贵妃娘娘真的抽不开身。”


    秦贵妃不见她,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让她断了念想。


    这样,她就能毫无留恋地?回南朔了。


    温芍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下的山,只知道自己最后疲乏得?走?不动了,是顾无惑一路把她半抱半扶回去的。


    到了山下正是天最黑的时候,她听见顾无惑说了一句:“贵妃娘娘一定也不想离开你?,就像我的母亲也不想离开我一样。”


    温芍听后,垂下了眼睫不说话,回去之后也没有再哭了,而是却好好睡了一觉。


    ***


    离开云始的那一天,顾无惑暗中?向崔仲晖上书一封,请求娶温芍为妻,崔仲晖果然同意了,就如同秦贵妃让那位女官来告诉温芍的一样,崔仲晖没有理由不同意,他这回既然放了秦贵妃和?崔潼,便表示这事已经?大事化了了,温芍和?顾无惑的关系并不能撼动秦贵妃和?崔潼的地?位分毫,眼下既然顾无惑已经?提了亲,崔仲晖更是乐见其成,北宁刚刚在南朔那里占了一个大便宜,他乐得?以?此来缓和?两方的关系,没有什么比温芍嫁给顾无惑更合适的。


    温芍本非崔仲晖亲生之女,只是秦贵妃与?前夫的孩子,顾无惑又是私自滞留北宁,排场自然比不得?寻常宗室女出嫁,崔仲晖也只是命人往南朔送了一些嫁妆,算是给温芍的添妆。


    此事摊在了明面上,秦贵妃在崔仲晖面前倒丝毫不掩饰自己对女儿的疼惜,将?自己给温芍准备的嫁妆也随着崔仲晖所送的一起过去了南朔,而另外又紧着先?给温芍送去了两个路上伺候的,一个是本就跟着温芍在温府里的,名叫水桃,水桃还为温芍抱来了小狐,一个是秦贵妃调/教?好了的,名叫木桃。


    温芍起先?启程之时有些浑浑噩噩的,后头赶了几天路,人倒是渐渐清醒起来,总不可?能一直这么一蹶不振,眼下还可?以?糊弄,等回了南朔之后又要怎么办,与?其等回去之后两眼一抹黑再开始收拾心情,还不如眼下就准备起来。


    就算是躲在王府里不出来见人,也还有一个顾茂柔在那里杵着。


    她从前还是嫁了人的,还一直住在王府,如今张时彦早就死了,她更不可?能出去了。


    想起顾茂柔这个人,温芍心里就堵着一口气,不想见到她,可?又想发作出来。


    夜里找到地?方落脚的时候,她终于忍不住悄悄叫了明远过来。


    明远一进门就被她塞了一把金瓜子,乐得?笑开了花,虽然先?前对温芍的种种行?为有些不满,但如今人家已经?是主子了,不一样了,主子之间闹别扭不是他一个做小厮的能多嘴的,便也丢开了不想了。


    明远知道温芍是有事情要问,便垂着手立在那里等着,果然听见温芍问他:“如今你?们郡主可?好?”


    明远早估摸着是这事,立刻对答如流:“郡主还在府上住着,只是王爷不让她出来,夫人不知道,咱们瑞王府早就已经?换了地?方了,如今的瑞王府更大更气派,郡主就在边上的小院子里面住着,这几年修身养性?,等相看着合适的婆家,也就再嫁了。”


    温芍“嗯”了一声,明远话里有话,她是听出来了,顾无惑还是不舍得?这个妹妹,不久自然也是要把她放出来嫁人的,只要顾茂柔嫁了人,那一切就好说了。


    但是也保不准她再回王府来,温芍心里想着,却也不说,她是没有立场不让顾茂柔回家的,瑞王府也是顾茂柔的家,若换在温芍自己身上,哥哥娶了嫂子就不让自己回家,她也是要难受的。


    见她若有所思,明远眼珠子一转,又接着说道:“夫人放心,王爷这几年身边并没有别人。”


    第57章 嫁人


    闻言,温芍不?禁笑了:“我不是要问这个?。”


    “夫人不?问,但小的不?能不?说啊,”明远道,“夫人当初离开时什么样,如今回去就是什么样,麦冬姐姐芷荷姐姐她们也都在。”


    温芍在北宁,久不?曾再想起前事,自然也不想从前的人,眼下听明远提起她?们,她?便?又念起旧了,忙不迭问:“她们这几年可好?”


    “好?,都好?,一个?刚刚嫁人,一个也快要出嫁了,但夫家都在府上,所以也仍旧先让她?们伺候着,夫人回去了正好?,怎么调派人手也有个章法。”


    温芍轻轻抿了抿唇角,想说不?会?,但最?后还是憋下去了,这些?话现在不?能说了,这还没?开始,不?能让人小瞧了去。


    明远又道:“哦,对了,还有珠雨姐姐,她?也在,王爷身边不?好?伺候,她?为人踏实些?,大部分活竟是她?包了去。”


    听到珠雨的名字,温芍愣了愣,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


    珠雨当初是出去寻齐姑姑,结果两个?人都没?回来,她?先前对齐姑姑的事情不?甚清楚,但认为珠雨是一定出事了的,近来才得?知当日?齐姑姑被张时彦杀死,那么理所当然,珠雨更不?会?在了。


    倒是没?想到她?还活着,并且一直待在瑞王府。


    不?过既然人没?事,那就是好?事,可能当时珠雨自己跑出去躲过了一劫,温芍并不?在意她?没?来找自己,那种情况自然是保命要紧。


    温芍与明远又说了些?话,大致了解了如今瑞王府的情况,便?对他道:“今日?我找你的事,不?要给?王爷知道。”


    明远自然应下,温芍便?让他出去了。


    她?想了想又叫来满满,对满满道:“我们要回家了。”


    满满其实已经知道离开云始了,温芍也告诉他他们要去建京,但还没?有如此直白地和他说过这件事。


    满满不?解:“我们家在云始。”


    “建京也是你的家,满满去了就知道了,”温芍还没?和满满说过顾无惑是他父亲的事,顾无惑自己也没?说,眼下温芍又有意无意避开这一茬,道,“满满以前在云始什么样,去建京之后就什么样,但是家里有个?姑姑,她?脾气不?太好?,满满要小心一点?。”


    温芍可忘不?了那个?晚上,顾茂柔听了张时彦的话,狠心丢下怀孕的她?自己跑了,害得?她?和满满差点?出事。


    如今满满都这么大了,万一哪天顾茂柔再发疯,她?可承受不?住,所以要先提醒满满。


    满满倒是乖乖答应了,对于未知的一切,他只是撅起小嘴对温芍抱怨道:“可是以后我在云始的小伙伴怎么办?我再也不?能和他们玩了吗?”


    答案自然是不?能,但温芍不?忍心和他说。


    “等满满再长大一点?,或许就能见到他们了,”温芍斟酌着话语,“建京也会?有小伙伴的,满满再交几个?新朋友好?不?好??小伙伴是不?嫌多的。”


    满满勉勉强强地点?了点?头,然后又扑在她?的腿上,问她?:“阿娘,他们说你要嫁人了。”


    温芍摸着他头上的小发揪,点?点?头:“是啊。”


    “那满满怎么办……”满满说着泫然欲泣。


    小小的孩子?,虽然生长于富贵之中,但是对于这些?事还是敏感的。


    温芍道:“满满跟着阿娘啊,阿娘不?会?让满满受委屈的。”


    她?说着把满满抱到膝盖上,把他拢到怀里一边哄着,一边想着要怎么和他说这个?事。


    孩子?虽小,但也不?是什么都不?懂,他从?小没?有父亲,没?和顾无惑相处过,温芍不?知道突然告诉他这些?事,他到底能不?能接受,因为来龙去脉实在太复杂了。


    满满被她?抱得?舒服,又不?去想那些?小孩子?的烦心事了,反正小孩子?的烦恼都是一阵一阵的,忘了也就忘了,躺得?惬意就要睡着过去,便?听见木桃在马车外轻轻叫温芍。


    温芍一手抱着满满,一手打帘去看,只见木桃身边还站着去而复返的明远。


    眼下已经夜深,行路的队伍是早早便?停下来的,温芍奇怪这会?儿木桃和明远过来干什么,还没?等她?问话,便?见到木桃走近一步,对她?道:“夫人,明远过来说,说是明日?夜里便?行婚仪。”


    “什么?”温芍蹙眉不?解,哪有在半道上就成亲的,她?什么准备都没?有,实在荒谬。


    明远见状便?上前回话道:“是王爷吩咐的,过了明日?便?要到达南朔边境了,一旦进入南朔境内,只怕又要有变数,所以不?如明日?就把事情办了的好?。”


    温芍立刻便?回过味来,顾无惑是怕夜长梦多。


    她?如今回南朔又是什么身份,总之不?可能和从?前在南朔是一样,既然是崔仲晖点?头同意的婚事,即便?她?真的不?是,也有许多人会?认为她?代表的是北宁,是崔仲晖,顾无惑此去北宁失了一块地,却领了一个?人回来,难免有人要借此生事,不?如先成亲的好?,到时候直接进了瑞王府,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温芍闻言轻轻点?了点?头,却道:“不?行婚仪倒也没?什么,只在回去之后说已经成了亲了,也省些?事。”


    明远当然不?敢将她?的提议应下,便?道仍要去与顾无惑回话,之后却是没?什么音讯,温芍便?知道自己所想怕是没?戏了。


    ***


    瑞王府,北园。


    如今的瑞王府早已不?是从?前的那个?,自四年前顾无惑回京勤王之后,皇帝便?重新赐下了新的宅邸,较之先前的要宽广许多,竟大了两倍有余,只是人仍旧是只有那几个?人,甚至还少了几个?,所以大多数房室都空置乃至荒废着,府上人丁凋零,中馈也无人打理,所以只偌大个?瑞王府只以东西南北四园草草称呼。


    顾无惑住在东园,而北园则是顾茂柔的居所所在,四年前从?搬入新居之后,她?便?一直被顾无惑关在这里静思记过,任凭她?如何哭闹,顾无惑也从?没?有放她?出来,只是吃穿用度仍和从?前一般,衣食上也没?有亏待过她?。


    已是深夜寂静之时,北园今日?却仍有响动,和以往的冷清不?同。


    顾茂柔歇斯底里的声音从?里面出来,而此时在她?院外看守的那些?人都已经不?在了。


    屋子?里所有东西都被顾茂柔砸了个?稀巴烂,虽然顾无惑将她?囚禁于此,然而顾无惑只剩下这一个?亲人,顾茂柔这里的陈设也都是上好?的珍品,她?此刻却全?然不?放在眼里。


    “她?怎么会?回来!她?怎么会?回来!”顾茂柔自从?得?知了温芍的消息之后,便?彻底忍受不?住了,已经是从?用了晚膳之后一直闹到了现在。


    当初她?是因为温芍之死才被顾无惑关在这里的,并且还失去了最?爱的夫君,这四年来每每午夜梦回,她?总是能梦见张时彦掉落的头颅,还有他死不?瞑目的双眼,她?恨自己当时没?有救她?,也恨兄长的狠心。


    如今告诉她?温芍还活着,她?怎能甘心?


    这四年的光阴,她?夫君的性?命,难道就这么算了吗?


    既然温芍活着,她?就不?能再被关起来了!


    顾茂柔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呵斥辱骂了所有看守她?居所的仆婢,正主儿不?在跟前,她?这口怨气没?地方?出,便?要撒在他们的身上。


    仆婢们无辜,但顾茂柔是主子?,也只能生生忍了下来。


    顾茂柔原还想把这些?人全?都拖下去杖打,然而她?身边伺候的人已经全?被顾无惑调换过,连自小把她?奶大的奶娘也没?放过,府上的仆人们也不?听她?的话,于是只能作罢。


    珠雨闻讯之后悄悄便?赶到了北园,她?倒也不?劝,只是先在一边看着顾茂柔发脾气,最?后这怒火也终究烧到了珠雨身上。


    顾茂柔倒没?有全?然失了心智,她?骂珠雨之前先让其他人都退出去了外面,然后才佯装高声对着外面说道:“你是温芍那个?贱婢留下来的人,今日?我定然要好?好?教训你。”


    珠雨也哭了几声,见顾茂柔进了内室,便?也立刻跟了进去。


    顾茂柔对她?自然也没?有什么好?脸色,狠狠道:“现在她?要回来了,我是没?办法,你自求多福吧!”


    珠雨脸色沉静,并没?有显得?多么慌乱,只道:“我不?过就是没?有回去带她?,她?又能把我怎么样?以她?的性?子?,是不?会?觉得?有什么的。”


    “你倒是了解她?。”顾茂柔冷笑,来回踱了几步之后,又说道,“你也不?争气,她?走了四年,这四年一直是你和麦冬她?们在伺候阿兄,麦冬她?们没?那个?心思也就罢了,你呢?也是个?不?中用的东西,阿兄正值盛年,你竟然都没?寻到机会?和他在一起,枉我还想着留你在倒好?,到时候吹吹枕头风,阿兄也就把我放出去了,哪成想竟真的把我关了四年,我真是看错你了。”


    顾茂柔说话不?好?听,珠雨也只得?咽下:“王爷从?不?要人贴身服侍,奴婢如何能有机会?呢?总不?能真的不?要脸面爬到他床上去吧?”


    “你能有什么脸面,你以前被人卖到勾栏里去,莫不?是忘了是谁救的你?”顾茂柔脸上冷笑更甚,“她?救了你,你害了她?,如今她?要回来了,我看你怎么办!”


    珠雨面不?改色,只稍稍低了头,说道:“奴婢没?有害过她?,奴婢害怕什么?”


    顾茂柔说得?累了便?在案前坐下:“你倒是心安理得?,罢了,我在一旁看戏倒好?。”


    顾茂柔这一通冷嘲热讽的,让珠雨本就难受的心里愈发憋屈,但又不?能在主子?面前表现出来。


    她?也知道当初是温芍从?张时彦手中救下她?,并把无家可归的她?带到了瑞王府,从?此有一地栖身,她?本该是对温芍感恩戴德的,可瑞王府那样富贵,她?又怎能不?被迷了眼睛,那时温芍刚刚怀上身孕扶摇直上,从?和她?一样的麻雀变成了凤凰,珠雨看在眼里无比羡慕。


    她?也想有那样的境遇,那样的荣华。


    而很快顾茂柔也找上了她?,那是第?一次,顾茂柔给?了珠雨许多钱,让珠雨把温芍带到一个?地方?,虽然并没?有告诉珠雨具体是什么事,但珠雨也能想到不?会?是什么好?事。


    麦冬她?们几个?都是齐姑姑挑选培养出来的人,顾茂柔不?能找她?们,所以最?后竟是把主意打到了温芍救回来的人上面。


    珠雨没?有拒绝顾茂柔。


    她?既拿了顾茂柔的钱,又想看看,温芍到底会?如何栽在顾茂柔手上。


    第58章 成亲


    于是珠雨借着?珠花掉落的借口,把温芍一个人留在顾茂柔所说地点的附近,让温芍能顺理成章听见顾茂柔和顾无惑说话。


    她记得那支珠花,还是温芍看她没有一样可用的首饰,于是特意从自己的妆匣中拿出来送给她的,后来?她再?也没戴过,等温芍一死,她就把它砸碎了。


    顾茂柔在顾无惑面前撒娇扮痴,引得顾无惑说了许多该说的不该说的话,全被?温芍听了去,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顾无惑自己不知?道,可珠雨看在眼里,就是那次之后,温芍才彻底冷了心肠,两人之间出现了巨大的隔阂。


    珠雨却觉得自己心里异常的舒服,就像被?酥油润滑过一般。


    她也不觉得这件事应该怪自己,她只是拿了顾茂柔的钱然后把温芍引过去,并且留她一个人在那里,使得她在听到二人对话之后,伤心失措时?差点跌倒小产,可是始作俑者是顾茂柔,说那些话的人是顾无惑。


    若顾茂柔不想出?这种?磋磨人心的损招,顾无惑没有或是出?于真心或是为了安抚妹妹说出?那些话,这一切也不会发生。


    况且最后温芍和肚子里的胎儿并没有什么事。


    及至建京城乱的那一夜,顾茂柔和张时?彦临时?起意要把温芍一个人留下自生自灭,珠雨事先也是不知?道的。


    可当齐姑姑久久未归,珠雨就意识到可能是出?什么事了,她借口寻找齐姑姑于是出?去,目的也仅仅是为了自保,如果继续和温芍一起等在那里,迟了就逃不掉了,若是和温芍一起逃,她也怕温芍拖累自己。


    但珠雨出?去之后,却亲眼看见了张时?彦向齐姑姑举起了刀,而齐姑姑抵住他的手腕,张时?彦是文?弱书生,还来?回牵扯了几下,齐姑姑这才落了下风。


    她也躲在暗处静悄悄看着?,没有去救齐姑姑。


    这也不能怪她,人又不是她杀的,她自顾不暇,只能见死不救。


    接着?珠雨混入了出?逃到建京城外的仆婢队伍之中,当时?情况极其混乱,麦冬见了她也只问她温芍和齐姑姑去了哪里,她当然不敢说真话,于是只说温芍由齐姑姑亲自服侍着?,她被?齐姑姑派来?这里和麦冬芷荷她们一起看管顾无惑的那些要紧东西。


    这个说法至今一直没有被?揭穿。


    只有顾茂柔知?道,还是珠雨主动和她说的。


    那时?顾无惑回来?之后,得知?顾茂柔和张时?彦故意丢下了温芍,并且狠心杀害齐姑姑,震怒之下杀了张时?彦又软禁了顾茂柔,顾茂柔在王府中彻底失势,再?也不是从前那个可以任性?妄为的长福郡主了,日日被?顾无惑关在北园,无人问津。


    珠雨就是在这个时?候去看望了顾茂柔,并且说起了这件往事,在齐姑姑的事情上,珠雨认为自己并没有做什么,若是顾茂柔一辈子都出?不去了,告诉她也无关紧要,若是顾茂柔能够出?去,二人之间的这些秘密,足够顾茂柔日后能多多帮扶她,并且顾茂柔自己也是这样认为的,她让珠雨早日笼络住顾无惑,好将她放出?来?。


    珠雨答应了。


    从她说出?这个秘密的那一刻起,她一个低贱的婢子,就与高贵的郡主结成了联盟。


    而正如同顾茂柔所期望的那样,珠雨自己也是那样想的,甚至远在顾茂柔提出?来?之前。


    温芍已经死了,她为何就不能有这个机会呢?


    凭什么温芍可以,她就不可以呢?


    “我累了,要歇下了,你也先回去吧,”顾茂柔的声音把珠雨的思绪拉回现实中,“没几日他们就要回来?了,我可事先提醒你,那个贱婢的亲娘是北宁的秦贵妃,秦贵妃的手段有多高明就算在南朔也略有耳闻,狐媚惑上的东西,一定教了她许多,你可要好好准备准备,或是你想就这么退缩了,那倒也无妨,总归我是郡主,我和阿兄打断骨头连着?筋,就算她做了王妃也不能把我怎么样,我照样可以安享富贵,至于你嘛,继续伺候她吧。”


    她是激将法,却一刀一刀对着?珠雨的心尖子戳。


    珠雨咬牙:“郡主放心,当初怎么让她滚的,如今就怎么让她滚。”


    顾茂柔笑起来?:“好好好,我看看我们瑞王妃这个贱婢这回要怎么应对。”


    ***


    第二日黄昏时?,队伍便抵达了北宁边境的一处城镇。


    今日没有宿在马车中,而是在一座不大?的宅院外停下。


    温芍知?道顾无惑是为了成亲才找了个地方?,可直到她在屋子里落座,都一直没看见顾无惑。


    总不至于让她一个人成亲吧?


    温芍忍不住问水桃:“他人呢?”


    水桃道:“王爷说了,夫妻成亲前不能见面,所以避开了。”


    温芍扯了扯嘴角:“他还挺讲究。”


    婚服很快便被?送了过来?,这些都是秦贵妃在她离开前准备好送过来?的,温芍自己也没见过,北宁和南朔两国的风俗服饰相差不大?,婚服也是如此?。


    嫁衣质地上乘,刺绣繁复精美,温芍上手摸了一摸,手感也极好。


    但她心里却并没有多少喜悦,当然也不至于厌恶难过。


    她也不觉得他们成亲还有什么意义。


    满满的小手已经在嫁衣上摸来?摸去,一边说着?“好漂亮啊”,水桃木桃怕他把嫁衣弄坏了便要拦他,温芍也让她们随他去。


    没过多久,满满自己也被?换上了一身?喜气?洋洋的红色圆领袍,神气?十足。


    温芍已经坐在镜台前梳妆,因?为太无聊了,又把满满抱过来?放在膝上,脚边还匍匐着?睡着?的小狐。


    不过就是走个过场,她不想太复杂,当然现下也复杂不起来?,婚仪一切从简,既无主婚人又无高堂,好在顾无惑全家死的也没人了。


    从简到最后一步,就是温芍直接在房里等。


    本该拿来?遮脸的团扇也被?满满拿去玩了,而满满早已经滚到了床榻上去,弄乱了被?褥不说,早就吃起了洒在上面的桂圆红枣等物?。


    他一边吃,水桃一边收,明明愁死了还不能表现出?来?怕触了霉头。


    后来?水桃晃得温芍头疼,便让她别收拾了。


    “吃了就吃了,吃了也没什么。”温芍捏捏儿子的脸蛋。


    反正已经生完了。


    到后来?,满满吃饱了,就开始喂给小狐吃,小狐时?而伏在床边,时?而跳到床上,一人一猫玩得不亦乐乎。


    温芍也被?闹得烦了,便让满满要不下来?,要不在床上乖乖坐好,满满不愿下来?,但是坐了一会儿之后又开始嚷着?饿,温芍不想让他再?继续把这里弄得乱糟糟了,只好自己剥东西给他吃。


    最后水桃拿了一盘子松子糖来?,温芍塞了一颗到满满嘴里,满满才消停。


    清净下来?,她又想起一件事,顾无惑又不用招待宾客,他怎么来?得这么晚?


    但是又不好让人去请,显得她很急似的。


    木桃看出?来?,便道:“奴婢去看看王爷到哪儿了。”


    话音才落,便听见推门的声音,然后便看见顾无惑走了进?来?。


    他其实早就在外面了,只是没有进?来?,里面动静不小,他一直听着?。


    这件事办得仓促,也有他的私心在里头,但总归是办成了。


    顾无惑一眼就看见正要从床上爬下来?的满满,那张床已经不能用不堪来?形容了。


    但是顾无惑没有说他。


    他朝温芍望去,恰恰温芍也在望他,团扇被?满满拿着?扇风,他们二人便没有任何阻挡。


    屋子不大?,顾无惑走到温芍身?边,满满抬头看他,又看看温芍,问:“我是不是要走了?”


    顾无惑叹了一声,坐到温芍身?边,然后抱过了满满,温芍低下头,并不说话。


    顾无惑道:“满满,其实我是你的亲生父亲。”


    满满“哦”了一声,就在顾无惑以为这样说完就可以了的时?候,他听见满满说道:“那你肯定是骗我的。”


    “没有,我怎么会骗你。”顾无惑忙道。


    “我爹已经死了,你要娶我阿娘,就觉得我可怜,故意骗我说是我爹,让我也有亲爹,以后你们再?生小弟弟小妹妹,我就不难过了。”


    顾无惑不知?道该怎么和一个四岁的孩子解释,他像是很懂事却又不完全懂,说得好像也没有错。


    他叹气?:“我没有骗你,我们长得很像。”


    说话间他不禁又看温芍一眼,可她仍然低着?头,好像不愿意帮他向满满解释几句。


    满满听了也不说话,顾无惑心里更加没底。


    沉默了良久之后,他又道:“是真的,你没有另外的父亲了。”


    “好了,满满,你爹就是他,他没死又活了,其他的事你以后会知?道的,你现在还太小。”温芍终于开口,斜眼看向满满,“若你不是亲生的,也不会容许你今日把这里吃得一塌糊涂。”


    有了温芍的话,满满便立刻接受了:“那好吧。”


    木桃见状顺势上前,笑道:“小郎君赶紧叫一声‘爹’。”


    满满一点不抗拒,马上张嘴就叫人。


    顾无惑第一次听他叫自己,还差点愣了愣,将他又抱得紧了一些,一时?又不知?该干什么,于是也拿了一颗松子糖塞到满满嘴里。


    温芍道:“今晚让他留下睡吧。”


    顾无惑道:“好。”


    他本来?也没想过温芍这么快就接受他,这不是像满满叫一声爹那么简单的事。


    床铺重新收拾干净,温芍便把满满抱到中间,满满已经开始打瞌睡,头一沾枕头就睡着?了。


    温芍和顾无惑躺到满满两侧,两个人没说一句话,心里也都没想什么事情。


    直到渐渐睡去,一夜好眠。


    第59章 珠雨


    又过了?半月之后,队伍终于抵达建京。顾无惑早几日已经先行前往建京,并没有和温芍同路。


    自从到了?南朔境内,温芍便不由时时想起建京,对于建京这个地方,她也说不?上是怀念,可也说不?上厌恶,这毕竟算是她长大的地方,在她人生中的很长一段时间,她都在建京渡过。


    建京于她,哪怕是为奴为婢,也不全部是不好的回忆,就算当年离开,也是她自己所选,实在也是算不得狼狈。


    可当她坐着马车进入建京城门,耳中却未闻从前喧闹的车马声,带着疑惑还有久别?故土的想念,温芍稍稍揭开了车帘。


    也算不?得是出?乎意料,只见城门戒严,四?处都有重兵把守,除了?他们一行之外,竟再无出?入的行人?,一片冷清肃杀,与以前的热闹繁华之象大相径庭。


    她只看见不?远处顾无惑正骑在马上,有人?在向他禀报什么。


    温芍心下了?然,便?立刻重新放下帘子,坐回到马车上去。


    满满这会儿一直坐在她的膝上,自然也看见了?外头的景象,便?道?:“阿娘,这里不?好玩,没云始那?么有趣。”


    温芍只好与他解释:“建京也是很?有趣的,只是这几日特殊一些,等过了?这几日就好了?,阿娘带你出?来玩。”


    “满满想回去了?。”乍然离开云始,其实满满也是很?难受的,只不?过还好有温芍陪在身边,所以他没多闹什么,眼下又不?免将建京和云始对比,抵触的情绪便?更加强烈。


    他摇着温芍的手,温芍也没办法?,反正回是回不?去了?的,但?又不?能强迫满满一个小孩子清楚地认识到这一点。


    “满满从一出?生就是在建京呀,怎么要回去呢?”温芍摸了?摸他的额发,“建京也是阿娘的半个家乡,满满就陪着阿娘耐心住着,看一看好不?好?”


    满满这个孩子有些吃软不?吃硬,温芍温言软语地和他说,他就不?闹了?,只是把头埋到温芍怀里去撒娇,温芍也就由着他了?。


    瑞王府并不?在从前的地方,这倒让温芍小小松了?一口气。


    或许是那?夜留给她的阴影太深,温芍不?想再带着满满回到那?个地方去了?。


    又行了?大约一炷香的工夫还要多些,马车终于停了?下来。


    满满跟着他们赶路,一路上能舒展的机会也少?,早就已经憋坏了?,虽然嘴上是闹着要回云始,但?马车一停下来,最兴奋的人?却依旧是他。


    他从温芍怀里出?来,眼珠子转了?两下看看温芍,温芍立刻就明白他在想什么了?,叹了?口气道?:“下去吧,不?要跑太快,要让阿娘看得见你。”


    满满听了?她的话,转身就蹿出?了?马车,滑溜得和一条鱼一般。


    而温芍也没有再耽搁,紧随在满满身后跟了?出?去,满满倒也听话,果真没有跑得太远,只在马车边上满地乱窜,却并不?去其他地方,连王府大门都没进去。


    这时顾无惑已经过来了?,他觑了?满满一眼,却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对正要下马车的温芍伸出?手:“小心。”


    温芍便?搭着他的手下了?马车,抬头瞧了?瞧瑞王府的大门,一句话都没有多问,也没有多说,闭了?嘴一言不?发。


    因着这几日多事之秋,顾无惑也不?敢让温芍和满满在门口多作停留,立刻便?把人?带进了?里面?,等又走了?一段路,他才停下,对温芍说道?:“我住在东园,已经让人?准备好了?。”


    温芍淡淡地应了?一声,没有拒绝,只是说道?:“王爷有事自己忙去便?是,这段时日坐马车坐得浑身骨头都快散架了?,我也不?要坐软轿了?,找个人?带路便?是,我带着满满走过去。”


    此时自然有管事仆役等伺候在侧,顾无惑想了?想,最后还是指了?明远过来带路,让他们将温芍和满满安顿好。


    “宫里有事,这几日我怕是不?能常常回府,你且再等我几日。”顾无惑道?。


    温芍点了?点头,又让明远往前面?带路,自己跟着去了?。


    留下顾无惑一个人?在原地看着他们,都到了?府上了?,他自然是想随着温芍一起回东园的,然而眼下事情未了?,又实在紧迫,能抽出?时间把温芍接回瑞王府已经很?好,他连这会儿工夫都耽误不?起。


    前夜皇后和其父承恩侯事败,建京城中禁军根本无法?抵抗大批调动过来的兵马,而这些禁军本就是不?得不?听从皇后和承恩侯命令,自然很?快便?被?降服,如今承恩侯被?杀,皇后暂且被?囚禁于宫中,这倒不?难收尾,只是禁军却难处置,顾无惑一时还没想好,皇帝又自四?年前建京城破开始便?身体不?好,近来因皇后一事愈发羸弱不?堪,顾无惑进了?几回宫想要议事,最终竟都不?能成。


    禁军的处置这几日总要下来,改换的换,改罚的罚,改赏的赏,改宽宥的宽宥,若是再拖得久了?,恐怕也要生事。


    等这事一了?,又还有其他事,他才从北宁回来,接下来朝堂上有些人?的箭头怕是就要对准他了?,桩桩件件都无从躲避。


    ***


    东园比从前的净园要开阔宽敞许多,倒是也不?像净园那?样冷僻幽静了?,绿树香花,草长莺啼,与其他王孙公子府邸并没有两样。


    明远先把温芍引到正堂,麦冬芷荷几个早早便?在这里等候了?,还有一些是生面?孔,想来是后面?才添置的。


    麦冬她们见了?温芍,忍不?住便?也要擦一擦眼泪,只是也不?敢再提从前的事,特别?是那?个晚上,更不?敢问温芍这四?年间的事,只道?一声回来就好。


    温芍看出?她们的小心谨慎,虽然从前也算不?上什么至交,但?她在府上的人?缘一直不?错,与很?多人?都相处很?好,看到连麦冬她们都疏离起来,也不?免心下叹息。


    等仆婢上完茶,明远便?问温芍:“王妃是要先去休息,还是认一认人??如今这些人?怕是王妃都不?认识。”


    满满还在庭院中撒欢,温芍也不?想这么快就把他叫回来,便?道?:“先认一认罢。”


    明远便?一个一个指着说过去,不?免又说起麦冬几人?都先后成了?家,温芍自然也高兴,又让木桃拿了?些首饰算是给她们的添妆。


    这时明远倒是忽然问起:“咦,珠雨人?呢?”


    温芍一开始竟没想起来珠雨这个人?,这时明远问了?,她才记起上回明远告诉过她,珠雨还活着。


    珠雨是她救下并且带进府的人?,自然更有些不?同,眼下不?见她踪影,便?更想着要见一见。


    麦冬道?:“她前几日着了?风寒,在床上病了?好几日了?……那?日听说……”


    麦冬还没说完,芷荷便?用手肘捅了?她一下,麦冬的声音便?夏然而止。


    温芍看出?来,便?说道?:“那?日怎么了?,说便?是了?。”


    “那?日……”麦冬和芷荷对视一眼,于是说了?下去,“郡主把她叫过去责骂了?。”


    这话说得含含糊糊,温芍却听懂了?,顾茂柔被?顾无惑关了?四?年,还失去了?最爱的张时彦,得知她竟然还活着,依着顾茂柔的性子必定是咽不?下这口气的,麦冬她们原就是王府的人?,是不?相干的,所以把珠雨叫过去责骂也是在情理之中。


    温芍想了?想,便?要让人?先去请了?大夫过来给珠雨诊治,还未开口吩咐,却听见有人?急匆匆的脚步声。


    才转过眼去看,却见珠雨已经扑倒在温芍脚边。


    她一脸病容,正伏在那?里哀哀地哭,边哭边道?:“姐姐,温芍姐姐,我可算把你盼来了?!”


    温芍自然不?忍她病中伏在地上,连忙让人?搀扶起了?她,又让她坐下。


    “珠雨,你再激动也不?要失了?分寸,”明远已经皱眉,小声训斥道?,“什么姐姐?这是王妃!你哪门子能有这样的姐姐?她的亲妹妹可是北宁的纯仪公主!”


    珠雨差点把后槽牙咬碎,但?眼下也只能连连道?:“是奴婢错了?,王妃恕罪!”


    她心中有许多盘算,自然不?能等别?人?开口,又连忙对温芍说道?:“奴婢实在错的太多了?,这几年来,没有一日不?在悔恨中,当初是奴婢,奴婢没有护好王妃和小郎君,奴婢罪该万死,如今撑着这口气,总算撑到了?王妃回来,求王妃处置奴婢!”


    珠雨说完,手心已经汗湿一片。


    她这几年对外的说法?和当夜的情况并不?相符,温芍自己是清清楚楚的,如今她一来,很?有可能便?把她的谎言戳破。


    看见她还活着,温芍总要问一问的,与其等她自己问出?破绽,珠雨认为还不?如先来赌一把。


    她先在温芍面?前认罪,反正对于温芍来说,她后来没有再回去,确实是大错,而旁观者听在耳中,也只认为是她因为那?晚没有留在温芍身边,而是听齐姑姑的话去干了?别?的事而愧疚。


    只要她足够伤心足够诚意,这一茬揭过去,温芍就不?会再去问别?人?了?,她了?解温芍,温芍不?可能再纠缠不?休让她难堪。


    在场的旧人?都不?敢提从前的事,就怕勾起温芍的不?开心,若是影响了?她和顾无惑之间的关系,那?他们就是罪人?了?,而珠雨却说了?出?来,一时也都面?面?相觑起来,又不?能上去拉了?她让她不?要说。


    珠雨反复不?停地说着那?些话,温芍叹了?一口气,道?:“我不?怪你,以前的事就不?要再提了?,都过去这么久了?,还有什么意思呢?大家都平平安安的才是最好的。”


    她本来也没想过要罚珠雨什么,甚至没怪过珠雨,当时那?样的情况,她不?能过多苛责别?人?。


    况且,她也实在不?想提那?时候的事了?。


    第60章 暗恨


    珠雨见温芍轻易就放过?了?她,心中不免得?意,却要小心翼翼掩饰,不能表露出来。


    亏她还日夜担心受怕,害怕温芍回来之后把她的事翻到底该怎么办,看来实在是她高估温芍了?。


    这个蠢货,四年前?运气好没?死,如今靠着她那个狐媚子母亲才能重新回来,回来又有什么用,谁不知道她以前?是什么货色。


    珠雨又低低地?哭了?几声?,说道:“王妃饶了奴婢已经是天大的恩惠,如今麦冬姐姐她们也已经嫁为人妇,虽然还在府上,可到底也是不方便的,奴婢不嫁人,只求能继续伺候王妃,赎了?奴婢的罪过?。”


    温芍虽然没?有责怪过?珠雨,然而?她也明白珠雨这样的人并不能共患难,再加上如今她身边的人已经有木桃水桃等人,实在也用不上珠雨了?。


    换句话?说,温芍不愿再把珠雨放在身边。


    她思忖片刻,倒也没?有直接拒绝,只是温声?说道:“麦冬她们都已经有了?人家,你的年纪也不小了?,若让你不嫁人一辈子伺候我,反而?是我不积德了?,来日总归是我的过?错。若你已经有了?心上人,便?同我说就是,我做主将你嫁出去,再给你备一份嫁妆,也算是全了?我们之间的情谊,或是我为你相看指婚也都使得?,必要给你找一个好人家,若你暂且不愿意嫁人也无妨,嫁妆我仍然送给你,再给你一些银钱,你自行去外面过?活吧——你本也不是府上的人,那时是我把你带进来的,如今总算能放你出去,自己过?日子总比在瑞王府伺候人强,且只要你在建京,外面的人知道你是瑞王府出去的,也不会有人敢欺负你。”


    安排得?妥帖,但珠雨心里?却已经快要恨死了?。


    温芍当初救了?她,把她带到了?瑞王府,让她见识过?王府的荣华,如何能再甘心去到外面?


    温芍也是婢子出身,与她没?什么两样,难道温芍就能舍下眼前?的富贵吗?她自己都做不到,凭什么要求她做到?


    珠雨一下子滑落到地?上,又往地?上磕了?几个头,道:“奴婢一条命是王妃救的,也有过?对不起王妃的地?方,如果王妃让奴婢出去,奴婢就一头撞死在这里?,求求王妃不要让奴婢出去!哪怕奴婢就在这里?做一个洒扫丫头,奴婢也心甘情愿!”


    见她如此?决绝,温芍也不好再说什么,总不能真的把人往死路上逼,这并不是她想要的。


    但温芍也仍旧没?有松口:“罢了?,听麦冬说你还病着?,你便?先下去休息吧,一切等养好身子再说。”


    说完便?让芷荷先带着?珠雨出去,珠雨虽没?有得?到她的准话?,然而?也不敢继续再求下去,她一向很懂得?分寸,也惯会看人眼色的,知道今日到了?这里?就是到头了?,再求怕是就要弄巧成拙。


    珠雨这一闹,温芍说多了?话?,又想起前?事,便?感觉到有些疲累,终归也是从云始赶了?许久的路过?来的,其实也早就该累了?,不过?是一路上撑着?罢了?。


    温芍便?让水桃去把满满带进来,然而?小孩子精力好,又到了?陌生地?方,也知道以后这里?就是自己的家,正是新奇的时候,怎么肯乖乖听温芍的话?进来休息。


    在这些小事上,温芍一向是很迁就满满的,便?也随他去了?,只让婢子们看紧了?他,不要让他跑丢了?,然后自己便?往去休息了?。


    寝居还在后一进里?面,与正堂中间竟还隔着?一个小花园,园子被打?理得?很漂亮,东边还挖出了?一个小池塘,温芍问了?问,才知道这些都是原先就在的,只是一些花和树是后头栽上去的。


    因着?今日温芍也没?什么心思去欣赏园子里?的景色,只想着?赶紧好好睡一觉,于是只略略过?了?一眼,心情倒舒畅些许。


    明远将她引到主屋门口,温芍停了?倒问了?一句:“不是厢房吗?”


    明远笑道:“怎么能让您住厢房?自然是这里?,里?面都已经让他们早早收拾好了?,您进去看看喜不喜欢,若不喜欢就再让他们重新布置。”


    温芍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明远为她打?了?帘子,温芍进去一瞧,或许是因着?还要顾及顾无惑的品味,里?面倒没?有布置得?太花哨奢靡,不过?也不似从前?那样素净到看了?发冷,如今是明丽又清爽的,几扇花窗大开着?,日光斜斜地?照下来,将庭中花影倒映到地?砖上,一派舒朗宁和之景。


    内室帷帐是烟紫色的,再进去床帐的颜色是稍微深一色的紫,没?有花团锦簇,浅浅淡淡却很有意趣。


    温芍也不注重这些,自然更?不会在鸡蛋里?挑骨头,于是便?赞了?几句,转过?头又见到内室西边的墙上挂着?一幅画,温芍一开始并不打?算过?去看,反正来日方长,可又觉得?那画的风格似乎与内室不太搭,便?去看了?一眼,这才发现挂着?的竟是《春山夜行图》。


    她看着?墙上的画稍稍一愣怔。


    他还真把这画从宫里?寻来了?。


    只是当初储奚送她的《西山行乐图》她一直收在家中,后来离开温府太过?仓促,竟没?有再回去过?,但那幅画她已经托人从温府里?找出来,重新还给了?储奚,是以并没?有带到南朔来。


    温芍才疏学浅,并不怎么通文墨,但一想到这两幅画本为一对,却始终天各一方,也不禁在心里?叹了?叹。


    她站在那里?多看了?那幅画一会儿,一时明远出去,只剩下水桃木桃近身服侍,水桃去点安神静气的香,而?木桃则为她通发更?衣。


    木桃一边拆温芍的发髻,一边小声?对温芍道:“王妃,照奴婢来看,那个珠雨不能再留,俗话?说一次不忠百次不用,就算不把她打?发出去,也不能再留她在身边伺候。”


    木桃是秦贵妃送过?来的人,本来就是为了?温芍日后嫁人准备着?的,眼下只是跟着?到了?南朔,若不是机敏得?力的,秦贵妃也不会选中木桃送给女儿。


    温芍听着?便?点了?点头,摘下耳垂上的耳珰道:“我知道,我救过?她,她却在危难之际丢下我自己跑了?,这无论如何都是说不过?去,只是我也不愿再追究什么,过?去的就都过?去吧,也没?有非逼着?她报恩的道理。”


    “那王妃打?算怎么办?”木桃问道。


    “我身边如今已经有了?你们伺候,自然更?不要她的,便?是没?有你们,我也不要她再过?来,就算我毫无芥蒂,也难保她心中没?有,所以珠雨是再也用不得?的,”温芍叹了?口气,“你方才也看见了?,她宁死也不肯走,我总不能因此?害了?她性命。听明远说她如今是和麦冬几个一起服侍顾无惑的,麦冬她们继续留下,另外再拨几个过?来伺候,但她……把她分派出去做些洒扫的活计便?是,也不用给她分太重的活,让她轻省些便?是,她若愿意就继续留在王府做这些,若哪日想通了?我便?放她出去。”


    木桃道:“这样倒好,让她做洒扫的活计却不苛待她,也不逐她出府,反而?显得?王妃宽宥,否则未免让人觉得?王妃是在报复当年的事情,可报复一个小小的婢子实在没?必要,白白污了?自己的名声?。”


    “方才她自己说哪怕是做个洒扫的丫头也不愿出去,那这样也算依了?她自己的意思。”温芍笑了?笑,换上了?寝衣便?往床榻上睡去了?。


    这一觉睡得?香甜,连一个梦都没?有做,可见是累得?狠了?,等她悠悠醒转的时候,才发觉已经到了?掌灯时分。


    温芍掀了?床帐便?问一旁的水桃:“满满呢?”


    水桃笑道:“小郎君玩得?累了?便?被抱了?回来,回来的路上就睡着?了?,这会儿也才刚醒。”


    温芍便?连忙让人去摆饭,她也没?问顾无惑在哪儿,反正不见人影就是没?回来,她也无所谓,自己带着?满满一起用饭。


    南朔的菜色又与北宁有些不同,以食本味为先,清淡鲜美,温芍是早就习惯了?的,而?满满竟然也没?什么意见,仍旧用得?很香。


    满满就是这点好,好养活。


    温芍又舀了?一碗野蕈汤给满满,满满立刻一碗下肚,喝得?满头大汗。


    等用了?饭,温芍把满满往身上一抱,亲了?亲他的额头,皱皱鼻子装作嫌弃道:“玩了?一身汗,臭死了?。”


    满满听着?便?愈发往温芍身上蹭着?,这是母子俩的小乐趣。


    孩子落了?地?见风就长,一眨眼满满就四岁了?,再长大些便?不能这样了?。


    温芍又捏住他的小鼻子:“快去洗澡,臭臭的小孩阿娘不想要。”


    耳房里?的水已经放好了?,满满被水桃带过?去,温芍也跟在后面。


    等满满浑身被剥光了?抱进水里?之后,温芍也挽好了?衣袖,过?去给他洗澡。


    满满玩心重,总也不听话?,在浴桶里?手舞足蹈地?闹腾,泼得?温芍和周围伺候的人都一身的水。


    就这样磨磨唧唧洗了?快半个时辰,温芍才把洗干净的满满抱出来,用巾帕擦拭干净,给他裹了?衣服抱出去。


    才出了?耳房,就看见从外面刚回来的顾无惑。


    他还穿着?先前?穿的那身衣服,见到温芍抱着?衣服穿了?一半的满满,便?问:“怎么了??”


    “刚刚洗澡了?。”满满自己回答。


    满满说了?,温芍也就不说了?。


    其实此?刻她是有些狼狈的,不仅身上衣服被打?湿了?,连头脸上也有溅到的水,然而?双手抱着?满满,又不能去擦。


    温芍只想快点走到内室去,然而?顾无惑却上前?了?一步,方才还有一定距离,这下却是挡在了?她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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