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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四章


    茯芍去到了街上, 带着一条小青蛇丫鬟。


    虽然只是条三百岁刚化形不久的小妖,却是竹叶青,咬一口就致命。


    丫鬟说, 她叫晓琴, 另一位是她的同窝姐姐, 叫作晓音。


    茯芍本是和她边走边说话的, 一出了冷寂的“贵族区”, 来到大街上,她就再也顾不上聊天了。


    “呀——”


    她丢下了小琴,快跑两步出了巷子。


    正午刚过,耀眼的阳光洒满整个蛇城。过了巷口,眼前是络绎不绝的商区。


    各色迥异的小妖们或趴在店里, 或支着小摊,又或来往走去。


    蛇信探出, 可茯芍一时有些呆愣, 她的犁鼻器从未接收过如此丰富的气息,过了一会儿才转换完毕。


    直立的狗头妖从她面前走过, 旁边是一绿皮肤的青蛙妖的摊子,前面的店铺里挂着布匹,长着鱼鳃的店主正和客人聊天。


    天上浮车浮舟疾行,半空还有长着翅膀的妖精、浮空的摊贩、迎风的招牌, 和不知道是灯还是装饰物的什么东西。


    五花八门的热闹布满天地, 乱中有序。从荒无人烟的韶山出来,眼前的一切都让茯芍倍感惊奇。


    今年太过刺激, 才开年三个月, 她的生活就有了翻天覆地。


    一条陌奚都能让茯芍兴奋两个月,此刻面对眼花缭乱的新世界, 她激动得不知如何是好,只能频繁、快速地伸吐蛇信。


    晓琴快走几步追了上来,身为丫鬟,不管在外还是在内她用的都是人腿,好在她已习惯了人类的走路方式,很快来到了茯芍身边。


    “小姐,请不要离我太远。”她提醒道。


    茯芍转了转手中的伞柄,目不转睛地盯着街道,敷衍的嗯嗯两声,心思全在外面。


    她游了出去,打着一把从韶山来带的黄玉骨伞,微微遮挡天上的高阳。


    从茯芍游出巷口的瞬间,四周妖物便注意到了她。


    茯芍记得陌奚的话,只有贵族才能露尾,赶紧把尾巴收了回去,变成了人腿,隐在了裙子里。


    和其他人保持统一后,她对着大家眨眨眼,意思是:好了,现在不奇怪了吧。


    众妖立刻收回目光,隐约察觉到这条面生的外来者并不简单,实力恐怕不容小觑。


    茯芍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她已经快乐地迈步了。


    一抬腿,吧嗒。


    她直挺挺地往前栽去,若非腰腹力量强悍,差点以头抢地。


    好久好久没有用人腿走路,茯芍一下子不习惯,身后的晓琴头一次见到平地摔,愣了下后才急忙去扶。


    “不好意思,”茯芍歉意地冲她笑笑,“我很少用脚。”


    晓琴又是一愣,接着微微低头,“小姐,我只是丫鬟,您不必和我客气。”


    “可你是我的同类呀。”茯芍想也不想地回道,“我们是一边儿的。”


    韶山没有等级制度,爷爷也叫她小姐,她依旧把他当做爷爷。


    雪婆、晓琴晓音都是姐姐领地里的蛇,茯芍习惯性地对每一条蛇妖都心怀珍惜。


    听了这话,晓琴肩膀微颤,血红色的双眸有些恍惚。


    不等她有所反应,茯芍已经踉踉跄跄地往前去了,她赶忙跟上,收敛了方才那些奇怪缥缈的情绪。


    茯芍打着伞,摇摇晃晃地沿着路边走着,像个蹒跚学步的幼儿,别扭倒是不要紧,但失去了蛇腹贴地的感知听觉,便只剩下人类的耳力。


    人类的听觉并不敏锐,在陌生的环境里被剥夺蛇听,茯芍不免有些心慌。


    她谨慎地贴墙走了一会儿,没遇到什么危险,精神力便慢慢松懈下来,新鲜感一跃而上,逐渐盖过了恐惧。


    茯芍的蛇信已经采集到了大致的信息,就她所探查到的范围内全是五百年以下的小妖,偶尔有些五百年以上的仲妖,多在贵族区里,目前为止,还没有探测到千年大妖。


    她感觉得到,贵族区里结界很多,她的探查并不完全,像是姐姐的那座宅子,在她离开之后就无法向内探测了。


    “小姐。”忽然有妖出声,茯芍扭头,看向身旁的店主。


    那是一只蜥蜴,她冲她招揽,“小姐看看首饰么?”


    “首饰?”第一次有妖喊她,茯芍这刚出山沟的单纯蛇马上上勾,兴高采烈地点头,“好啊。”


    她应完站在店外。


    店主笑吟吟地等她入店,她笑吟吟地等店主把首饰拿出来。


    两妖在街上对笑了半晌,直到店主笑得脸有些发僵了,她迟疑地发问:“小姐,进来吧?”


    茯芍惊讶地看了眼她身后的屋子,“我么?我可以直接进你的领地?”


    “当然当然。”店主在短暂的呆愣后,哭笑不得道,“店是开放的领地,所有妖都可以随便进。”


    茯芍惊呼,“我看大家都在给店主钱,还以为入门需要缴纳领地费,原来可以随便进?你们真慷慨。”


    老板被她呛了一下,照这个说法似乎也没错,每件商品里的确是包含了“领地费”。


    她接不上话,只能说:“没事,看看不要钱的,小姐进来吧。”


    茯芍收了伞,依言进去了。


    跨过门槛的时候,她对店主道,“谢谢你邀请我来你的领地。”


    店主干笑,“不客气。”


    她笑完嘴角抽了抽,这是哪来的乡巴佬,看着气质不俗,不会是没钱吧……


    她嘴角刚一斜,就对上了茯芍身后晓琴的红眸。


    那血红色的蛇瞳阴冷发寒,店主当即收敛了表情。


    是蛇。


    她很快明白了这对主仆的原型,马上去看茯芍的裙摆。


    没有露出尾巴,是人的腿。


    蛇类贵族通常不屑于用人类的腿,基本都是游行,茯芍没有露出尾巴,但近距离之下,她的气质、容貌愈发出尘,和满街的小妖们太不一样。


    店主安了心,确信这位至少是个仲妖、甚至极有可能是大妖。


    她从晓琴的冷眸中镇定下来,热情地走去茯芍身边,拿起一支玉簪,“小姐看看,这簪子好么?”


    茯芍看了眼,真以为对方是让她品鉴,于是说:“普通和田玉,一般。”


    店主一顿,马上去拿最里面的羊脂玉簪,“这支呢?”不等茯芍说话,她便道,“这是羊脂玉的,您看,多润啊,用这支簪子挽发,都不用买发油了。”


    “这个好一点。”茯芍认同地点点头,说完移开了目光,也没什么兴趣。


    店主微讶地看着她,没想到这个土包子眼光这么高。她马上改变策略,对茯芍道,“小姐,内室有更好的玉,您来看看么?”


    茯芍哦了一声,好奇地跟了进去。


    晓琴寸步不离。


    店主从内室抱出个盒子来,在透光的窗下打开,“小姐请。”


    茯芍凑过去,左边的盒子里是一对和田红玉手镯,右边的是一对翡翠的银边耳坠。


    她这才出现了兴趣,从盒子里取出了手镯,对着光看了看。


    黄玉一族天生对玉高度敏感,茯芍知道,这两个盒子装的的确是好东西。


    好东西,但没有好到极品的地步。


    两千年前的她可能会想收藏,现在她变挑剔了,只收极品。


    韶山有很多极品玉,可惜大多是碎的,完整的都摆在地库里。


    这玉差强人意,她有点想买,“多少钱?”


    茯芍当然没有用过货币,可钱在书里出现的频率太高了,就算没出过韶山,她也知道外面是如何交易的。


    店主见她问价,喜笑颜开地比了比手指,“您要是两个都买,我给您这个价。”


    茯芍看不懂,“是黄金还是银子?”她很聪明地没有问是不是铜板——应该不是。


    店主咳笑了一声,挑明了说:“五百两黄金。”


    “好吧。”茯芍应下了,她身后的晓琴立刻冷着脸对店主道,“五百两?这钱赚得也太容易了吧。”


    “哊,这话说的。”店主无辜摊手,“姑娘,你家小姐是识货的,这价格绝对没有问题。”


    晓琴的确不懂玉,可她才不信第一次的开价就是实价。


    她面不改色,“三百两。”


    店主顿时为难又委屈地看向茯芍。


    她看得出,这是个可捏的软柿子。


    茯芍看懂了她的求助,但晓琴是她的同类,是一条三百岁的小蛇宝宝,面对外族的时候,她当然选择:“晓琴说得对!”


    店主诧异地看着她,没想到她翻脸翻得这么快,只得开始哭诉自己的不容易、这玉又有多么得来之不易。


    晓琴没有半点同情,冷冷地重复道,“三百两,不卖拉倒。我家小姐想要什么样的宝贝没有,别说三百两你赚得到,就是赚不到钱,能卖给我家小姐,也是你祖上冒了青烟了。”


    茯芍震惊地看着晓琴,觉得这话有点不要脸。


    但晓琴是她的同类,还是一条三百岁的小蛇宝宝,所以——“晓琴说得对!”


    店主的脸色有些难看。


    如果茯芍是露着尾巴的,那她绝不敢惹,但茯芍只是用脚……偏晓琴这番话又太过狂傲,叫她一时捏不准茯芍的身份。


    她转而试探道,“这两件玉非同一般,也不是我能拍板决定的,小姐、姑娘,让我和我们家大老板商量商量,明日我亲自到贵人府上回话。”


    茯芍想点头说好,但晓琴却冷笑一声,“你不必在这儿饶舌。”


    她上前一步,背对着茯芍向店主晃了晃什么东西。


    茯芍站在后面没有看到,但店主的脸色顿时白了。


    “看清楚了,”晓琴阴冷道,“我家小姐的府邸,可不是你这种低等妖族进得来的。”


    茯芍吐了吐蛇信,从店主身上采集到了她的情绪和身体状况。


    她很紧张,很害怕——为什么?


    “好,三百两。”方才还长袖善舞的店主立刻低下了头,畏畏缩缩地不敢看茯芍的眼睛,“我、小的马上给二位包起来。”说着快速从茯芍身边走了。


    “晓琴,你给她看了什么东西?”茯芍很好奇。


    “没什么。”晓琴说,“只是主人的身份牌而已。”


    茯芍回头看了眼店主的背影,“她被姐姐揍过?”


    晓琴惊讶道,“怎么会,若她栽到主人手里,根本不可能活到现在。”


    “那她为什么怕姐姐的令牌?”


    晓琴不知道主人到底是怎么跟茯芍介绍自己的,不敢妄言,只含糊地说:“因为主人很厉害,岂是一只小小的蜥蜴所能得罪得起的。”


    她还担心茯芍追问,不料茯芍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那是。”


    姐姐是什么修为,这只蜥蜴只够给她当点心。


    那边店主已经包好了,颤巍巍地问:“这东西……”


    面对外人,晓琴又是一脸冷漠,“送去府上。”


    “是、是。”店主绝口不提钱了。


    倒是茯芍还记得,她从储物器里摸出了十个金元宝,一字排在柜台上,“你称称,看有没有三百两。”


    “小姐!”晓琴低呼,“怎么能让您破费。”


    “嗯?我买的,当然是我付钱。”茯芍疑惑道。


    “这……”晓琴还没弄懂她和陌奚的关系,三百两黄金不是小数目,茯芍既然自己付了,她也不强作好人,瞪了店主一眼,“还不快清点!”


    “是、是。”店主连忙取出一柄小秤,把金子拿去称了称,茯芍就算少给了,她也不敢说什么,称完却发现:“小姐给多了十两。”


    “哦……”


    店主正要给她找钱,就见她两指一捏,金子如同面团似的被她径直掐下一小揪。


    “这样应该差不多了?”茯芍把那一小揪收了起来,走去店门口开伞,临了不忘冲她告别:“谢谢你邀请我参观领地。”


    店主的手僵在一匣子找零用的金子中。


    她垂眸看了眼称上缺了一角的金元宝,一时间,无语凝噎。


    这雌蛇到底是个什么来历……


    不止她想知道,晓琴也想知道。


    这位突然被主人带回来的小姐神秘莫测,姓氏闻所未闻,不在贵族行列,可她至少有千年以上的修为。


    今日出门一趟,她看着这位小姐到处撒钱。


    商贩见她衣着不菲,各个都要坑上一坑。


    买个包子,老板说:“二十文。”


    茯芍说:“好吧。”


    喝一碗散茶,老板说:“一两。”


    茯芍说:“好吧。”


    买一面团扇,老板说:“一百两。”


    茯芍还说:“好吧。”


    不管多面开价多么离谱,这位小姐都爽快地掏钱,说一句:“好吧。”


    晓琴心累地又一次拦下她,无奈道,“小姐,您有钱也不能这么花啊。”


    “为什么?”茯芍不解,“我有很多钱。”


    韶山的遗迹中黄金、白影还有铜钱数不胜数,它们没有玉那么娇气,千年过去依旧保存完好,顶多是有些发黑、发青,磨掉外层就行。


    茯芍知道外面的世界要用钱,离开韶山前把自己这三千年在山里淘到的古钱都带上了,单独装了一整个储物器。


    这些商人要的不过是九牛一毛,能用那些没用的金属换这么多稀奇有用的东西,茯芍觉得十分划算。


    这回答让晓琴无法接话。


    她的沉默却让茯芍福至心灵。


    她立刻抓了一大把金瓜子给晓琴,“晓琴,你是不是想要钱?那我也给你。”


    “不不不!”晓琴瞠目结舌,像是被烫到了一样连忙推却,“我不能拿,小姐快收回去!”


    “这上面没有毒,也没有诅咒,为什么不能拿?”


    “不是、不是这个原因,总之我不能拿,绝对不行!”


    她惶恐的表情不是作假,茯芍不喜欢被人拒绝,但拒绝她的是一条刚刚化形的小蛇,可爱极了。


    她便收了回去,然后搭上了一句晓琴今天不知道听了几次的“好吧”。


    晓琴终于得以松一口气。


    她战战兢兢地陪着茯芍逛了一条街,还没从街尾走到街头,天色就暗了。


    她提醒道,“小姐,要回去了么,晚点主人就要回来了。”


    茯芍远远没有尽兴,夜幕降临之后,街上更加热闹了,蛇虫鼠猫还有鬼怪都趁着夜色出了门。


    但一天也逛不完这里,她初来乍到,还是以姐姐为重,于是点点头,“好吧,那我们回去。”


    远远的,两妖便见雪婆站在门口等待。


    茯芍身后的晓琴和雪婆对上一眼,两妖眼神飞快交换了一下,其中复杂意味不是茯芍可以领会的。


    她只变出了尾巴,游了过去,“婆婆,姐姐回来了么?”


    “不曾。”雪婆摇头,道,“小姐今日买的两件玉器倒是已经送来了。”


    “哦?”茯芍高兴道,“在哪里?”


    “就在小姐房中。”雪婆低下头,前面引路。


    三妖去了茯芍房里,桌上果然多了两个匣子,茯芍打开检查了一下,的确是她要的东西。


    她把银丝翡翠耳坠盒拿起来,递给雪婆,“婆婆,这个给你。”


    雪婆愣了,继陌奚的雌声之后,她又一次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心思九转百回了一遍,雪婆了然道,“小姐,主人在各地有多处别院,这处是他来的最少的,我百年也难得见到主人一次,受不起这样的大礼。”


    她心想,这蛇姬看着天真烂漫,没想到如此有城府,才来第一天,居然就重金收买她一个小小的仲妖。


    只可惜她在主人面前根本说不上话,要让她失望了。


    雪婆等着茯芍变脸,却见她纳闷道,“嗯?什么意思?这是我买来给你的,和你见不见姐姐有什么相关?”


    她说完惊了一下,“且慢,你说姐姐百年也不来这里一次?她是把我留在这儿了?百年之后才会回来看我?”


    “不不不,小姐误会了。”雪婆也纳闷,面上恭谦地回道,“我只是个见不上主人面的下仆,何德何能受这样贵重的礼物,小姐不如留着送给主人。”


    “姐姐那儿有更好的玉了,”茯芍摆手,知道自己没有被丢下就好,“这个就是给你的。”


    “我?”雪婆更加迷惑。


    茯芍笑了笑,“姐姐的蛇就是我的蛇,这是见面礼,以后有什么事我也会罩着你的。”


    她发表了副领主宣言,把东西塞进雪婆的怀里,“拿着吧,拿着吧,我活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被能化形的妖照顾呢。实在不行……就当是我给的压岁钱!婆婆,我一见到你就打心眼儿里喜欢,觉得你一定是个好孩子。”


    雪婆茫然地抱着匣子,一时分辨不出,眼前的蛇姬到底是真的太过天真,还是城府已经到了深不可测的地步。


    她惊疑地打量茯芍脸上的神情,那笑容没有一时阴翳,毫无算计。


    这不像是蛇,更不像千年以上的大蛇。


    透过那甜美的笑,她猛地想到了一位大人。


    雪婆心里一紧,躬身低头,再不敢推却,“那,老奴就多谢小姐厚爱了。”


    “不客气。”茯芍说着,又对晓琴道,“对了,把你姐姐叫过来吧。”


    晓琴应了,和雪婆一起出门。


    走出一段距离,两妖默契的顿足,转而去了厢房,取出了纸笔。


    晓琴提笔,在纸上把今天出门的一切都汇报给了雪婆。


    她们没法躲开千年大妖的耳力,只能靠纸笔交流。


    雪婆看完茯芍今天做的这一切,沉思片刻,在下方落了个字:


    “丹”


    晓琴猛地抬眸,红色的眼眸里泄出两分惊恐,雪婆深深地看着她,片刻幽幽道,“去吧,小心点。”


    晓琴起身,站起来时踉跄了一下,险些摔倒。


    看完那个字后,她再行走时的姿态已然大不同,肩膀微缩,下巴微收,整条蛇都绷紧了,像是被冻了一晚上的蛇,哪哪都僵硬。


    雪婆的脸色也不好看,她盯了一会儿桌上的匣子,半晌叹了口气,将里面的耳环取了出来。


    深色的翡翠在暗室内折出成熟的绿,可雪婆戴在耳朵上,却觉得是两枚长针自耳上长出,对准了她的脖子。


    丹。


    妖族中没有人不恐惧这个字。


    蛇王座下最疯狂的刀,在开朗的甜笑中虐杀一切活物的毒蛇。


    雪婆没有见过那种笑容,但在看见茯芍的笑脸时,不由自主地想到了这个字。


    活了千年以上的大蛇,怎么可能单纯无害,那些大人物无一例外,全都是嗜血好杀的疯子。


    她们这样的小蛇、小妖,对那些大妖而言,不过是可以玩弄的食物罢了。


    第二十五章


    茯芍浑然不知, 自己已经被院子里的三条蛇定义为了“爱笑的疯子”。


    此时她正在房中和晓音晓琴两姐妹聊天。


    虽然雪婆年龄并不大,但她长了一副年迈的模样,气息也暮气斑斑, 茯芍下意识地把她当做爷爷那类的长辈, 说话间总不免还有些拘束。


    晓音晓琴就不同了, 她们的外貌年轻, 气息也很年轻, 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可以活。


    茯芍叫她们过来,把另个匣子里的一对红玉手镯给了她们。


    “和你们眼睛的颜色一样。”她期待地问,“喜欢吗?”


    两姐妹刚受到雪婆的警醒,哪里敢说不,只能忙不迭是地点头, 挤出一丝哭一样的笑:“谢小姐赏。”


    她们和茯芍的差距太大了,竹叶青的蛇毒再厉害也不能对她起效——以她们的牙口, 能不能刺破茯芍的蛇皮都是个问题。


    茯芍不擅长看人类的五官表情, 但一吐蛇信就能采集到四周方方面面的信息。


    “你们怕我?”她诧异道,“为什么?白天还不是这样的。”


    两条小蛇噗通就跪了, 哆哆嗦嗦道,“小、小姐,您法力深厚,有架海擎天之能, 我们只是刚刚三百年的小蛇, 不能不怕您……”


    她们当然知道不应该在茯芍面前表现出恐惧,一旦有谁在丹家的大人面前表现出畏缩惊恐, 那下场唯死而已。


    可整整十倍的修为差距, 她们什么也瞒不住,要是再假意撒谎, 后果恐怕更加悲惨。


    茯芍不懂她们为什么突然畏惧自己,她的修为是比晓音晓琴高出很多,但韶山那些未成形的小蛇都不怕她呀。


    “你们胆子也太小了,我家刚出壳的蛇崽都不会怕我。”茯芍将她们拉起,“别担心,我们是同类,何况你们还是姐姐的蛇,我又怎么会伤害你们呢。”


    大多数蛇都具有食蛇性,“同类”的保证在二蛇耳中什么也不是,多的是“同类”的食谱上有她俩的名字,唯有后半句话让她们勉强找回了一些自信。


    是了,蛇王的奴,谁敢乱动,就算是丹家的大人也不会随意动蛇王的东西。


    她们心里安慰了一点,抖得也不那么厉害了。


    茯芍满意了,把镯子一妖一个戴了上去。


    “真好看。”她看看红玉手镯,又看看两妖的眼睛,“你们的眼睛比红玉还好看,我第一次见到这么红的眼睛。”


    两妖刚放松下来的心又提了起来,眼睛隐隐作痛。


    什么意思?是要挖出她们的眼睛吗?


    茯芍眉间一蹙,怎么又开始害怕了。


    她决定说一点让雌蛇放松的话题,也许聊着聊着她们就知道自己并不是什么穷凶极恶的邪妖,她和她们一样,只是蛇而已。


    茯芍想了想,开口:“今天天气真不错。”


    “是的小姐。”两妖胡乱点头,她说什么就是什么,“真不错。”


    茯芍感叹道,“已经是暮春时节了。”


    “是的小姐,已是暮春了。”


    茯芍话音一转,瞄向床边的二蛇,“你们……今年的发青期过了吗?”


    晓音晓琴一愣,如果茯芍是条雄蛇,她问这句话的意思就显而易见;


    但她是雌蛇……她们就不必那么担心——不,能和大妖交尾,是绝对的荣幸,该说是遗憾才对。


    “过了小姐。”两妖点头,“我们修为尚浅,发青期间难以维持稳定,都是等过了之后才回东家做事的。”


    这是茯芍感兴趣的话题。


    她无父无母,没有亲族,是仅剩的黄玉,自然关心繁衍大计。


    她拉着两妖饶有兴趣地问:“你们是怎么过的!”


    姐姐是个胸有大志的雌蛇,不屑沉沦欲海,茯芍和她没法聊这方面的话题。如今终于有了真正意义上的同类,她马上激动了起来。


    自己活了快三千年,可是连一条雄蛇妖都没有见过呢。


    两妖见茯芍不对她们的眼睛感兴趣了,纷纷长舒了口气,马上顺着她的心意说了起来。


    “我们姊妹有固定伴侣,每年发青时就出去聚上一聚。这边的雌蛇大抵都是如此。”她们很上道的不仅讲自己,也给茯芍介绍其他地方的情况。


    “一般而言,府中奴仆会先供东家享用。”


    “若东家无意,那么或是和府中的同僚,或是自己出府,若是出府找外面的异性,讲究的贵族人家需要审核登记。”


    “审核登记?”


    “嗯,防止被心怀不轨的外妖渗入内里。”


    茯芍惊叹,“蛇城的规矩好多,大家都好小心。”连出去找个伴侣都要先登记。


    她又问:“那你们的雄性是什么样的?”问完马上补了一句,“我没有抢夺的意思,只是好奇。”


    两姐妹压根没想过茯芍会抢夺她们雄性这件事,几百年的小雄蛇,有什么可抢的。


    “这是自然,”她们哭笑不得,“小姐这样的顶级雌妖,只要想,挥挥手就有无数的雄蛇主动上门,我们的雄性不过是同龄的小妖罢了,哪里值得您去抢呢。”


    “真的?”茯芍惊喜,“只要我挥手,就会有很多雄性?”


    晓琴刚要点头,却被晓音扯了扯袖子。


    “话是这么说,”晓音委婉道,“可外面那些雄蛇哪里能配得上您,依我看来,天下只有蛇王才堪当您的伴侣。”


    茯芍不知道陌奚的身份,她们还不知道么,主人突然对一条雌蛇示好,能是什么目的?


    她们要真撺掇茯芍去拈花惹草了,主人回头就得把她们撕成蛇片。


    “蛇王,呵。”茯芍对蛇王的印象不是很好,“他或许的确很强大,可我更看重蛇品,配偶要合心意才行。”


    她说得好像自己很懂,但这些不过是她父母札记里的话而已。


    两姐妹惊道,“您才刚来,怎么就知道蛇王……蛇品不合您的心意呢?”


    “我听说他是个小肚鸡肠的暴君,”茯芍道,“去挑战他的后辈几乎都被他杀了。若他只是一条普通的蛇倒也无妨,可这样贪生怕死、暴虐嗜杀,如何称王?”


    两姐妹差点又要跪下去,姐姐睁大了眼睛,压着声音低叫,“小姐,这话绝不能在淮溢里说啊!”


    经她提醒,茯芍也急忙噤声。


    对了,她忘了,那小心眼的蛇王还专门设立了个监察机构,用来监听有没有人说他坏话——他也太闲了!


    “那怎么办?”她有点慌,“他已经听到了?要来和我决斗了?”


    “应、应该不至于……”两姐妹冷汗都出来了,心虚地别过眼去,“您第一次进城,蛇王宽宏大量,会看在初犯的份上饶恕您,日后可万万不能再说了!”


    所幸这话是在蛇王的别苑里说的,监察组不会把手伸进这里,若是在外面,她们可真就要去刑司走一趟了。


    茯芍松了口气,又升起更强烈的不满。


    爷爷说得对,她果然不习惯对别人伏小做低,她出生起就是领主,不懂得守他人的规矩。


    大妖们都是茯芍这样的想法,掠夺称王,乃是所有禽兽的本能,即便食草,亦有斗性。


    蛇王再是可怕,每日暗杀他的妖也依旧数不胜数。


    顶级捕食者的野心和烛灯一样,除非灯尽,否则绝不自熄。


    那“表忠心”过程是一卷劲风,强行将他们的火光吹灭。


    按照流程,从大妖进入蛇城的那一刻起,不管想不想成为贵族,都必须向蛇王献上“忠诚”,如若不然,要么离开,要么死在蛇城里。


    茯芍想,蛇王始终是个麻烦,自己的性格早晚会触怒他,她有自知之明。


    四千年和四千年是不同的,像姐姐那样年轻力壮的四千年,她绝没有战胜的机会,但如果蛇王垂垂老矣,那她等上几百年就可与之一战。


    想到这,茯芍定了定心。


    她的寿命还长,迟早有熬死蛇王的一天,眼下还是多探探蛇王的情报。


    她暂且将繁衍大事搁置一旁,轻声询问两姐妹,“在这里,一点儿蛇王的事都不能谈么?”


    两妖摇头,“只要不是忤逆犯上的话就没有干系。”


    “那你们还知道些什么,能都告诉我吗?”


    两妖犹豫地对视一眼,想了想,觉得在茯芍面前说些蛇王的好话应该没什么关系。


    “小姐初来,的确应该多了解一些。”姐姐晓音先开了口,“不止是蛇王,其他大人您也要知道一点。”


    “对,”茯芍严肃点头,“你们说,我一定好好听,省的日后给姐姐招惹麻烦。”


    尽管姐姐走之前说,不管她干什么她都能给她善后,但蛇城里的规矩繁琐压抑,茯芍不想让姐姐为她烦心。


    许是和她聊了这么许久,茯芍也没表现出半点怒色,两姐妹的神色放松了一些,细细地和她讲起蛇城的情况。


    “普通的大妖您不必理会,主人不会放在眼里,只有七位顶级大妖值得您留神。”


    “顶级?”


    “是指三千年以上的大人们。”说这句话时,两姐妹止不住的敬畏。


    “蛇王麾下有七位三千年的大人。


    如今一位年迈,隐退家中;两位大公镇守外地。这三位您很难遇上,不必多说;又有两位在外攻打玖偣国,或许年末才会回来。我先给您讲讲城内的两位大人。”


    茯芍的蛇信敏感地觉出,在说外面的大妖时,晓音晓琴的情绪尚且稳定;可在提及城内的两位时,她们的身体立刻紧绷了起来。


    城内的妖,有那么可怕么……


    “城内的两位顶级大妖,都出自丹族,是同窝的姐弟。”


    “丹族?”


    “是,丹族历时已久,蛇王出现前便独霸一方,王登位时,他们提供了不少助力,如今已是蛇族中最大的一支望族了。”


    晓琴透过窗户,指向西边,“除了蛇宫,蛇城里最大的宅邸便是丹族的宅邸。”


    茯芍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在贵族区的西极望见了一座鹤立鸡群的建筑集群。


    风将外面的气息吹来,她伸出蛇信,隐约查探出了较之左邻右坊更阴冷的气息。


    “丹一族的蛇,有着桃花一样美的蛇皮,但无一例外都是致命的毒蛇,毒性极强,仅次于蛇王。”晓音低声道,“那对双子,姐姐名叫丹樱,弟弟名为丹尹。丹尹大人时时伴随着蛇王左右,统领全国监察,任何人敢对蛇王不敬,都逃脱不了监察组的追捕,要是落到丹尹大人手中……那将是生不如死的结局。”


    茯芍看着有些打寒颤的晓音,心道,原来那倒霉的监察组就是他管的。


    她抚了抚晓音的胳膊,安慰道,“别怕,要是你们被抓走了,我一定会想办法救你们。”


    是毒蛇就好办,黄玉一族百毒不侵,又有一身刀枪不入的玉铠。


    都是三千年的蛇,对方能不能刺破她的蛇鳞还不一定。


    她才不管什么蛇王什么大族,她是这个宅子里的副领主,就要保护宅子里的子民。


    听她这么说,两姐妹复杂地看了茯芍一眼,觉得她完全没有领会她们话中的意思。


    “小姐有这份心便足够了,监察组可不是随随便便能进的地方,何况丹尹大人……性格莫测,您千万不能招惹他。”


    “什么叫性格莫测?”这词用得太过暧昧。


    两姐妹支支吾吾了一会儿,含糊道,“总之,天下少有妖敢招惹丹家两位大人。”


    “有这么厉害吗?”她们这样说,倒激起了茯芍的胜负欲了。


    “您可千万千万不能去招惹他们!”两姐妹听出了她的语气,几乎想要跪下来抱住她的腿了,“至少在您达到蛇王的实力之前绝不能招惹丹樱丹尹两位大人!”


    “难道他们是即将突破四千年的大蛇了?”


    晓音晓琴摇头,“那倒不是,二位大人去年突破的三千年大关,可他们在两千岁时就已名满天下,您便可知,他们到底是多厉害的大人物了。”


    茯芍更不高兴了,但两条小青蛇瑟瑟发抖地盯着她,她不想为难她们,于是敷衍道,“好,我不招惹他们。对了,那个丹樱呢,她是管什么的?”


    “丹樱大人从前是刑司的副司,两百年前,突然离了蛇宫。”


    “为什么?”茯芍果然这么问了。


    两姐妹纠结了一会儿,低声道,“听说是……得罪了蛇王。”


    茯芍注意到,她们看自己的眼神有了层担忧。


    和先前求茯芍别去招惹丹尹一样,她们并不在乎茯芍的性命,可要是茯芍在她们服侍的时候出了事,蛇王绝不会放过她们。


    或许比起暗处的丹尹,丹樱才是个大问题。


    “有传闻说,丹樱大人恋慕蛇王千年,所有靠近蛇王的雌蛇,有半数遭她…驱逐。”晓琴斟酌着用了“驱逐”这个词,“城中但有美丽的雌妖,也多……您日后外出,遇见她的话,也要多加小心。”


    茯芍又想不屑的冷哼,想起刚才两姐妹快要哭的样子,只得忍耐道,“好吧。”


    晓琴眼角抽了抽,她今天实在是听了太多次“好吧”。


    “除了这两位大人外,您在城中也没什么要避让的了。”


    茯芍心想,若那四个顶级大妖主动挑衅,她也不会避让。


    当然了,她不会死要面子,若他们真比她强,那她马上离开。


    三人又聊了会儿外界的情况,茯芍从中学到了不少东西,她频频点头,听得很认真,以至于一个时辰的聊天之后,晓音晓琴都怀疑是不是雪婆想太多了。


    茯芍平易近人,和丹尹大人完全不一样。


    两姐妹壮起胆子,试探了一句,“小姐……您是尊贵的大妖,为何对我等小妖如此和善?”


    茯芍笑了,觉得她们这问题很可爱似的。


    “谁不是从小妖过来的?小妖总有变成大妖的一天,身为大妖,保护领土中的小妖、让它们茁壮成长是我的责任呀 。”


    这是黄玉一族的理念。


    茯芍的父亲是族长,留下了许多治理族群的书籍和手札,茯芍读过那些书,对此深以为然。


    只是一直以来,她半个正儿八经的子民都没有,整个韶山全是未开智的凡蛇。


    如今雪婆、晓音晓琴可算是她第一批“族人”,她学了三千年的治族理念,现在正是用的时候。


    兴头上的茯芍极有热情,她想让她们知道,自己是个多么靠谱的族长——副族长。


    茯芍的话让晓音晓琴眼中出现了迷茫,片刻之后,她们才嗫语道,“小姐,您不必如此,我们是主人的家仆,即便主人不庇佑我们,我们也会为主人献上一切。”


    她们从没听说过这样的理论,这不像是蛇,倒像是狼族之类的想法。


    茯芍很无奈,她才出来了两天,却觉得外面的世界有很多无法理解的地方。


    “你们有忠仆的觉悟,我也有当个好领主的觉悟。”她说,“做不做都是我的事,反正我绝不会辜负投奔我的蛇。”


    这话让两姐妹笑了笑,笑容复杂,一时半会儿连她们自己都理不清思绪。


    茯芍在她们微笑时看见了一点獠牙。


    她突然想起了件重要的事——“你们都是毒蛇?”


    两姐妹的笑容立刻收敛了,有些惊恐地点了点头。


    这一次不是她们的臆想,茯芍眼中真的露出了食欲,要吃了她们一样。


    “能让我尝尝你们的毒液么。”茯芍舔了舔嘴,那食欲愈发强烈了。


    两姐妹听见前半句还以为自己命不久矣,听完整句话后不由得困惑了起来。


    她们还从未听说有谁想要喝竹叶青的蛇毒的。


    “我们修为尚浅,伤不了您,但毕竟是毒,对身体无益。”晓音谨慎地回绝了,“还请小姐恕罪。”


    “没关系的。”茯芍拉住她们的手腕,防止她们逃走,“我就尝一尝,不会有事的。”


    见两妖犹是不肯,她开出条件,“我把我的蛇息给你们,姐姐不常来这里,以后你们可以用我的气息去恫吓敌人。”


    说着,不等两姐妹拒绝,她便一手搂住一个,张开嘴,从蛇丹上剥出两丝本源妖气渡给她们。


    晓音晓琴本要拒绝,然在开口之前,那丝黄玉色的妖气钻入她们口中,淌过蛇信,擦过犁鼻器。


    霎时间,一股强烈的香气在脑中爆开。


    两妖瞳孔一缩,蓦地瘫软了下去。


    “呜…”两声短促的呜咽之后,双婢化水一般跌在了茯芍腿上。


    她们冷淡的面容上酒醉般酡红,那双红碧玺似的眼睛里水雾迷蒙一片。


    顷刻之间,绿色的蛇尾从她们身下长出,难耐地在房中扭动翻绞,几近求欢。


    连陌奚都无法不受茯芍的影响,何况是晓音晓琴。


    尽管茯芍给出的妖气细如牛毫,但那足以让三百年道行的两条小青蛇神魂颠倒,为之发狂。


    妖气所过之处,两妖的骨头酥软无力,待到丹田之处,更是一发不可收拾。


    她们再不复先前的冷漠干练,晃动着腰肢,嘶嘶吐信,满脸痴态,陶醉地环绕茯芍身侧。


    两妖的骤变让茯芍愣了愣,接着笑了起来。


    她覆上两蛇的后背,安抚地轻拍,高兴地说:“还是第一次有蛇妖和我撒娇呢,好好好,真乖~”


    以茯芍的岁数,两姐妹像是孙女一样可爱。


    两蛇已无法给出回应,口中只有破碎的呻吟。


    天色彻底沉下,暗昧静谧。


    一方四角白玉辇披着月色回到了别苑前庭。


    蛇尾游下,陌奚没有看一旁侯立的雪婆,挽上柔和的眉眼,去了茯芍所住的厢房。


    转过廊角,他身形微滞。


    门内房中,迎接他的是一副春色无边的闺中之景。


    他看着两条妖娆妩媚的蛇姬摆动着青尾,仰着满是欲色的脸庞,紧紧贴着茯芍,极尽所能地魅惑勾引,迷醉地汲取茯芍的气息。


    年轻的青蛇一条趴在她腿上仰首,一条扶着茯芍的肩,自下俯身,皆张口露出蛇牙,为她分泌出淡青色的蛇毒。


    她们腰尾律动着,呜呜咽咽地呢喃,争夺中间雌蛇的注意,渴求她能触碰自己。


    茯芍快乐地左拥右抱着,伸手将她们搂得更紧。


    这靡靡春景看得陌奚笑了起来。


    他立在门口,轻而温和地打破了室内的暧昧。


    “芍儿,在做什么?”


    这句话和两个月前提伞追来的茯芍相重合,只是陌奚的吐字,更具凉意。


    第二十六章


    数股冰冷的蛇息自陌奚指尖窜出, 打入屋内,如鬣狗围剿兽群,将暧昧的暖意吞噬驱散。


    晓音晓琴这才从茯芍的气息中清醒过来。


    待理智回身, 一抬头, 就看见了门口的陌奚。


    冷白的月光洒入中庭, 他逆光立着, 冲她们微笑。


    晓音晓琴一个激灵, 顿时脸色惨白,当场跪了下去。


    陌奚垂眸,睨了匍匐颤抖的二蛇一眼,二蛇立刻躬身出了房间,恐惧得牙齿打颤。


    茯芍倒是不怕陌奚, 丝毫不觉得他立在门口问的那句话别有深意。


    她游了过去,磨蹭他的脸颊和额头, 重新标记他:“姐姐, 你回来了。”


    说话的同时,她探出了蛇信, 了解陌奚这次外出遇到的气味信息。


    陌奚眸中冷意不减,他温柔地搂住了茯芍的腰肢,没有拒绝她的触碰。


    他们在门口处嗅闻舔舐,交换彼此的气息。


    紧密相贴的两道身影缱绻缠绵, 可若和人类的行为作类比, 也不过是“回来了,吃了吗?”“没吃, 你吃了么, 今天去了哪里?”这样的简单寒暄。


    茯芍在陌奚身上闻到了一股十分庞杂的信息,所涉及的内容多到她无从分辨, 似有一万条蛇的气味混合在了一起,却只在陌奚身上留下了牛毛那样细的一点踪影。


    “姐姐今天见了很多蛇?”她仰头问。


    陌奚颔首,“一点生意。”


    他抚着茯芍的脸,是亲昵,也是控制住她的视线,让她无从躲避。


    “芍儿,”那件事并没有就这样轻易过去,陌奚又一次问:“方才在做什么?”


    “我……”茯芍目光微移,有点心虚,片刻才小声道,“我只是想尝尝,一点点而已……”


    陌奚一向不许她吃蛇毒,她在他那里吃不到,自然会想去别的地方尝试。


    她说完之后马上补充,“她们才三百岁,三百岁的蛇毒绝伤不了我!”


    陌奚笑意不减,问:“尝到了?”


    茯芍老实承认,“尝到了。”


    “喜欢么?”


    茯芍摇头,蹙起了眉,“苦的。”


    她还以为蛇毒都像陌奚那样的好喝。


    陌奚笑意愈浓,“所以芍儿是用自己的气息,和她们换了蛇毒?”


    茯芍点头,她已经和陌奚打完招呼了,于是往后退了开去。


    “她们说姐姐很少回这个院子,我怕你不在的时候她们被外族欺负,就往她们丹田里种下了我的蛇息。”


    她退开的瞬间,屋外的凉气涌入了两人之间,刚刚交汇融合的味道立刻散尽。


    陌奚的笑意也淡了下来。


    “芍儿,”他道,“我少回这里,就说明她们对我无用,你不必费神。”


    “那怎么行!”茯芍睁大了眼睛,“她们还是小宝宝呢,你该多关照她们才是——莫欺少年穷,谁知道两千年后她们会变成什么样。”


    陌奚笑叹了一声,“说的是,惭愧。”


    他对今晚看到的场景犹不满意,可也不能再逼迫茯芍了,便暂且压下这片阴翳,更换了话题。


    “芍儿今天出去了?”


    “嗯,只逛了一条街,还有很多地方没去。”


    “尝过外面的食物了么?”


    “吃了!”茯芍兴致高昂道,“吃了叫包子、芝麻糖还有麻花的东西!”这些东西她从前只在书上见过,头回尝试,很有乐趣。


    陌奚冲她伸出手,“我带芍儿再去尝尝别的,好么。”


    “太好了,我还有好多没来得及试。”茯芍雀跃地搭上他的手,两妖之间的距离再度拉近,陌奚眼中流露满意。


    他召出玉辇,牵着茯芍上车,自中庭离开院子,缓缓浮于市集上空。


    晚上的蛇城比白天热闹了一倍不止。


    点点繁星之下,是绚烂的灯火。


    星罗棋布的街道上灯光璀璨,空中浮车浮船打着灯笼,顶部缀着亮着法光的宝石。


    茯芍从未见过这等灯火繁景,不错眼地往下瞧。


    清凉的夜风之中、烂漫的流火之间,不同种族的妖们来往有序,各自忙碌着自己的营生。


    这是和韶山截然不同的光景,流淌着活的气息。


    茯芍忽然觉得,那些琐碎的规矩也不难忍受了。


    对比三千年的死寂,她愿意用一些自由来换群居。


    灯红酒绿的夜景之间,有一些浮舟格外不同。


    漆黑的舟身细长如梭,竖一杆旗,旗面有的玄黑,有的雪白,玄黑者中间一条白扭曲凶残的白蛇图纹,旗白者则涂墨蛇图纹。


    这样的舟已经从茯芍面前过去三艘了。她小声问陌奚,“姐姐,那是谁坐的?”


    陌奚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那是城中的巡舟,黑旗白蛇隶属卫戍,保障城中城外治安;白旗黑蛇的则是监察组。”


    蛇城居然有那么多妖维护治安,这让茯芍对那小心眼的蛇王生出了一点高看,但一听监察组这三个字,她就不由得皱起了眉。


    “是为了监听大家有没有说王的坏话?”她的语气不太高兴。


    “监听谋逆自然是重中之重,”陌奚道,“但平常更多还是监督有无结党营私、贪污枉法、勾结外族。”


    茯芍一愣,“原来不只是为了蛇王的私欲。”


    “不,”陌奚毫不犹豫地否认了,“设立监察组的初衷只是为了蛇王的私欲,其他的那些是顺带而已。”


    茯芍思考了一下,“好吧,无心插柳也罢,如此听来,监察组的存在还是很有必要的。功过相抵,勉强可行吧。”


    她说得很勉强,好像她才是能够裁决这个组织能否存续的王一样。


    并非嚣张,实在是茯芍已经当了三千年领主,出生以来就不懂服从,只会统治,这想法一时间很难完全改变。


    陌奚也没有改变的意思,总归她会是他的王后,对他的领地有一半的管理权,往后这也不是他的领地,而是他们的。


    掠夺领地、打造国家,只是为了过得舒心。


    蛇不是人类,对陌奚这等顶级的蛇妖而言,相匹配的伴侣可遇不可求,远比领土更加珍稀。


    换作一千年前的陌奚,他会斟酌衡量,但如今的陌奚已少有对手。


    天下之大,他失去一块土地,马上可以从别妖手中抢夺新的,但符合他心意的雌性,两世相加,唯茯芍一条而已。


    着急回来,也并非担心领地出事,而是担心一旦领土有失,他就少了一块求偶的资本。


    他打量着茯芍,蛇姬望着窗外,白皙侧脸被暮春的夜风拂得柔美可亲,几缕散落的碎发随风摇曳,来回亲吻着她的眼角和脸颊。


    她无疑是善良宽容的,大抵不会在得到雄性的领地后,转头就将雄性驱逐出去。


    即便茯芍天生领地感极强也不要紧,陌奚已经看过了淮溢周边的城池,找到了几处挨着茯芍、又不会太过冒犯她的新居。


    求偶,毕竟是他在求她,要拿出求的姿态和求的诚意。


    玉辇很快降落,落在了一条宁静的街上。


    和茯芍白日逛的那条相比,此处更加清幽,建筑也更加精美,灯火通明,幽静但并不冷清。


    这是和贵族区一样的感觉。


    茯芍蛇信往外探了探,发现此处的仲妖数量比外面多了许多,她甚至还捕捉到了几十头大妖的存在。


    玉辇落地,对应的建筑里立刻有妖出来迎接。


    酒楼的伙计带着热情洋溢的笑容出来,在看见玉辇里下来的妖时,那笑容卡了一下,透出点点疑惑。


    谁啊?


    这蛇城里居然有他不认识的贵族蛇?还是两条!


    他惊疑地招呼,“二位贵客,里面请。”


    茯芍正要把尾巴变回去,就听旁边的陌奚道,“和我出门,不必。”


    “姐姐,你是贵族吗?”她小声问。


    陌奚冲她笑了笑,那笑容矜贵如玉,绝不像平民。


    “好吧。”


    既然陌奚说了不用变,那茯芍乐得自在。


    初到陌生的环境她有些警惕,寸步不离陌奚,蛇信频繁伸吐,探测周边信息。


    随着伙计的指引入内,茯芍本以为会看见大厅、大堂,然而出现在眼前的却是一片偌大的莲池。


    莲花散发着幽幽荧光,池上空中悬浮着盏盏花灯。


    他们自曲廊上穿过莲池,茯芍一边走一边惊叹。


    她第一次见到莲花,也第一次见到花灯,更是第一次见到建在屋子里的水池,四周一切实在精美,让她流连。


    这频频回望的样子惹来了一声嗤笑。


    茯芍寻声抬头,见二楼的栏杆上倚着几位精实的雄妖。


    和白日逛街时看见的妖不同,这几位雄妖有着完整的人皮,很难从外形上看出原形。


    他们发笑之后,见两条雌蛇停下抬头看了过来,更是扩大了笑意。


    中央的雄妖趴在栏杆上,对二妖懒懒挥手,“美姬,过来。”


    茯芍去看陌奚,她不太理解其中的含义。


    如果是一条雄蛇这么做,那她当然知道是为了什么,可这些妖和她不是同类。


    纵使对方修为比她低,也该看见她和陌奚身后那长长的蛇尾。他们知道她们是蛇,种族不同,为何还要搭讪?


    此时的茯芍还没有获得“成妖之后,伴侣未必需要同一种族”这条讯息。


    她正疑惑对方的动机,陌奚已抬眸冲二楼微微一笑。


    翠色的蛇瞳漾开一圈涟漪,绝美的笑容让楼上的三个雄妖的眼神更加炽热,毫无遮掩地上下扫视二妖的身体。


    春天,总是更悸动一点。


    当三妖沉溺在那美艳的笑容时,倏地,中央的雄妖一把捂住了自己的脖子。


    他全身的皮肤通红渗血,眼珠暴突出来,额角青筋如蚯蚓般剧烈蠕动着。


    旁边二妖怔了下,刚要拉他,下一刻,他们身上亦复刻了他的异状。


    须臾之间,三妖的七窍流出黑色的毒血,来不及发出一声求救和惨叫,便纷纷倒在了地上。


    鲜血扩开,他们死亡之后全身毛孔不停渗血,很快便在那一片走廊上积成了血潭。


    伙计脸色白了一下,他在这里待了不少年数,当然知道这些权贵们性格称不上好,打闹是常事,虐杀也不少。


    可那三位都是接近千年的妖物,这蛇姬手指都不曾动弹,便将他们全部杀死——


    伙计不禁寒颤了一下,余光惊恐瞄向了身旁的两条蛇姬。


    这两条蛇到底是什么来历。


    他吞咽了口唾沫,两股战战,涌起后怕,反复回想刚才自己有没有说错话……


    出手的雌蛇一看就不是简单的货色,旁边那名稍年轻一些的蛇姬倒是双眸无邪,看着和善可亲。


    伙计悄悄挪步,往茯芍的身侧站去,远离陌奚。


    他站定,还来不及松口气,就听一身黄裙的雌蛇疑惑地开口:“姐姐,这就是你要带我吃的东西?”


    毛骨悚然的寒意攀上了伙计的后背,他不敢置信自己听见了什么。


    陌奚回眸,看向茯芍,“你想吃?”


    “不是吗?”茯芍看向二楼,血潭之中的雄妖露出了原形,是三头黄鼠狼。


    “我吃过黄鼠狼,可还没有吃过黄鼠狼妖。”茯芍舔了舔嘴角,恍然大悟、福至心灵,“姐姐,这里是狩妖场么?真有趣。”


    伙计差点噗通跪了下去。


    “这次不行。”陌奚勾过茯芍耳鬓的碎发,“他们的尸体有毒。”


    茯芍伸了伸蛇信,那三头黄鼠狼死了,但她知道,这个建筑里还有其他鲜活的妖。


    看她伸吐蛇信,兴致盎然,陌奚哪能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他道:“我带你来是为了吃别的东西,不过芍儿有兴致,那就按芍儿说的办吧。”


    茯芍不以为意,陌奚更不会在意增加一个逃杀游戏。


    大妖们争夺领地,所求并非那一块泥土,而是那块土地中的猎物。


    整个淮溢都是他的领地,领地上的一切活物都是他圈养的食物。


    如同人类耕种,陌奚栽好了树,若茯芍被树上的果子吸引而来,因而答应成为他的雌性,那这片果林中的水果她自然可以品尝摘取,甚至可以傲慢地要求他去开垦更多的耕地、种植她想要的东西。


    陌奚眸光微瞥,一层透明的结界顿时笼罩了整个酒楼,禁止任何猎物逃离。


    只要茯芍点头,这场游戏随时可以开始。


    第二十七章


    “不是吃这里的妖吗?”茯芍疑惑, “那姐姐是带我来吃什么的?”


    她还以为整栋楼都是猎物呢。


    除了同族的蛇以外,其他一切能被蛇口吞下的东西都只算是食物。


    茯芍并不觉得陌奚杀了那三妖有什么不对,就像人类不会觉得突然吃掉一个包子有什么不对。


    陌奚眼中的茯芍太过善良, 是因为蛇并没有“同族不食”的法则, 偏她对那些蚯蚓样的小蛇都心生怜爱, 坚定认为那是自己的同类, 要将其庇护在羽翼之下。


    陌奚从不觉得哪条蛇是自己的同类, 四千多年来,他只刚刚认可了茯芍的配偶地位。


    陌奚让她选择,茯芍还是选了先跟从陌奚。


    商量个出结果之后,陌奚扫了眼僵在茯芍身侧的伙计,随手将结界撤了回去。


    在死亡线上往返了一圈的伙计马上带路, “这、这边请。”


    这两条凶蛇……他在一旁听得几度瘫软,如履薄冰地带着他们去了二楼包间, 等菜单献上之后, 逃也似地跑了出去。


    闻讯赶来的酒楼掌事和他迎面对上,掌事一脸惊恐地取出纸板, 写字问道,“怎么回事?谁杀了王县候家的公子!”


    伙计欲哭无泪地指指包间,同样取出一块纸板:“不知道,生面孔的两条蛇, 一招毙命。”


    贵族如云的地方传音并不安全, 随时可能被大妖窃听。蛇城的妖物储物器内常备纸笔,一切不方便说的事情都用笔谈。


    监察组名为监察组, 而非监听组, 便是这个原因。


    掌事凝重地盯着伙计,“真没见过?”


    伙计快要哭了, 连连点头。


    整个蛇城的权贵他都倒背如流,尤其是蛇,蛇王的领地里,蛇的地位高于一切,享最优尊荣。


    掌事收起纸笔,和伙计打了个手势,让他先盯着,自己则飞速跑出酒楼,向卫戍寻求帮助。


    另一边,包间里的茯芍正在看菜单。


    菜单有三本,封上分别写着“活味”“白味”和“人味”。


    不必茯芍询问,陌奚便向她解释,“‘活味’是指活物;‘白味’是经过烹饪、加入了极少调料后的熟食;至于‘人味’,则是人类喜欢的烹饪方式。”


    妖物们变成人形之后,也获得了人类的感官,包括味觉。


    有的妖依旧喜欢原来的进食方法,也有的热爱起了人类的食物,为了满足不同需要,档次稍高的饭馆里会提供这三类选择。


    茯芍一一翻开,“活味”的菜单里都是她熟悉的东西,如老鼠、鸟雀;“白味”开始就有些她不曾见过的了;至于“人味”里的菜更是闻所未闻。


    茯芍偏向于选择吃过的食物,但好不容易出了韶山,她便把“白味”和“人味”两本菜单推给陌奚,“姐姐点。”


    她相信陌奚。


    陌奚屈指叩了叩桌沿,刚刚才逃出去的活计便又笑得比哭还难看地进来了。


    他躬身记录陌奚的单子,点单的过程中,茯芍打量起包厢的其他地方。


    被称作雅间,便少不得雅的东西。


    不大的包间内挂着山水字画,立着瓷瓶插花,华丽的帷幔中间悬着一块璧。


    茯芍仰头看着那块璧,是她不感兴趣的品质。


    点单之后,陌奚往窗外一瞥,随后翻出一张蛇鳞令交给伙计。


    伙计愣了愣,陌奚没有一点解释的耐心,对上那双微凉的翠瞳,伙计也不敢多问,收起令牌哈腰退了出去。


    很快,第一道菜呈了上来。


    白味里的灼虾。


    茯芍从没见过这么大的虾,有她手掌长,韶山湖里的虾最大不过小指长短。


    她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几只虾,又看向摆到自己面前的餐具。


    瓷碗木筷湿丝帕,还有一块岫玉筷枕。


    茯芍想,外面用的玉都好差,看来贵族也没有那么贵。


    在她打量的间隙里,陌奚已剥出了虾肉。


    茯芍疑惑地看着他把虾的壳肉分开,将壳弃在一旁。


    “那些不要吗?”


    陌奚颔首,“吃这样的食物还是人类的牙齿比较适用,芍儿会变么?”


    他微微张口,向茯芍展示。


    獠牙还在,只是后排多出了几颗臼齿,因都是切割处理好的菜,也不需要变出门牙来。


    茯芍能变出人形,因人物画到处都是,可她从未见过人类嘴巴里的模样。


    她倾身上前,蛇信钻入陌奚口中,探测了一番里面的情况,模仿着变出八颗臼齿,张着嘴含糊地询问陌奚,“这样么?”


    “我看看。”陌奚伸手,修长的食指伸入她口中,自那对白白的獠牙中间穿过,抚上她变出的新齿。


    刚一触碰,就被咬住了。


    陌奚抬眸,看向茯芍,茯芍赶紧松口,让他继续检查。


    指腹一动,又被狠狠咬住。


    陌奚眸中噙了点笑,在茯芍口中屈了屈指节,示意她松口,可他一动,咬着他指尖的牙齿立刻更加用力。


    若真是人类的手指,此时已被那强大的咬合力整段压碎。


    面对陌奚促狭的视线,茯芍不好意思地红了脸。


    她含着陌奚的食指,歉意又委屈地说:“姐姐,我忍不住……”


    有活物在嘴巴里动,她没办法不咬。


    “没事。”陌奚轻笑着,在茯芍稍稍松口之际,将手指抽了出来,“能咬住就不算错。”


    他的食指自蛇姬柔软的蛇信上抽离,带着一层湿润的水光,指腹上有着浅浅的牙印。


    陌奚随意用手边的湿帕擦了擦,转而将那剥出来的虾肉递了过去。


    茯芍习惯性地整根吞下,被陌奚制止。他耐心地教茯芍如何使用人类的臼齿和人类的味觉。


    这新奇的进食方式让茯芍大开眼界,她像是初生幼儿一般,第一次用“味觉”探索外物。


    一道道菜端上来,陌奚点的菜不少,这些菜并不是推荐,而是为了试出茯芍的口味。


    茯芍的喜好很传统,优先选择肉食,尤其喜欢鸡。


    韶山只有野鸡,骨头和羽毛以外不剩下二两肉;饲养长大的鸡肉质软嫩,肥美多汁,茯芍吃了三只还意犹未尽。


    大抵是因为祖上生活在陆地,她对海鲜并不热衷;


    其次是水果,香气浓郁的果子她也赏脸吃上一些;至于蔬菜则爱答不理,尝过之后就放在一边不碰了。


    她对新鲜事物接受良好,不像大部分妖,第一次品尝加了调味的熟食时总不太习惯。


    茯芍整体来说并不挑剔,陌奚记下了她热衷的几道菜,知道回去后该如何吩咐雪婆了。


    他始终只是辅助茯芍进食,以及讲解盘中的食物是什么来历,自己几乎一口不碰,像是全天下最疼爱妹妹的好姐姐。


    蛇没有共同进食的爱好,它们的牙齿无法将猎物分割,也就没有分享食物一说。


    他们的进食需要回避,就像在韶山茯芍扭头不看陌奚那样,如今两妖相熟了一些,可于本能而言,直视同类进食依旧不是个友善举动。


    茯芍发现了陌奚在看自己,每当她察觉细微的不适之前,陌奚都会为她递来处理好的肉,或是垂下目光,用湿帕擦拭手指,中止先前的注视。


    茯芍很清楚陌奚对她没有敌意,那他为什么要偷偷看她?


    她纳闷地大口吃着陌奚剥出来的蟹腿。


    纳闷,但是好吃。


    茯芍享受着陌奚的食物,陌奚亦在享用进食的茯芍。


    他看着茯芍咀嚼吞咽的动作,听着她牙齿切碎食物的声音,品尝着她此刻传递的气息。


    茯芍接受了他的食物、满意他的进贡。


    如果他是以雄蛇的身份坐在这里,那么茯芍的这些举动无疑意味着她接受了他、答应成为他的雌蛇。


    这一认知让陌奚感到餍足。


    吃到一半,陌奚执箸的手一顿,茯芍也警觉地停下了进食。


    有不善的气息在往这边靠近。


    “无妨。”短暂的停顿之后,陌奚将筷中的鸡丝放入茯芍盘中,安抚道,“不麻烦。”


    的确不是麻烦,茯芍感觉得出,来的是一群千年以下的仲妖,对她和陌奚而言并不构成威胁。


    房门很快被叩响,接着传来一声,“卫戍营,开门!”


    门外的语气不太客气,茯芍咽下口中的鸡肉,直起上身,抄起玉伞,展露防御姿态。


    这句开门并非请求,说完之后门就被从外拉开。


    数名银甲仲妖堵在门口,腰佩长刀,目光冷俊。为首者肩披白色披风,站在门口睥睨厢中二蛇。


    他的目光在触及到二蛇之后,凝滞了半息,看出对方修为皆高于他。


    片刻的迟疑后,他照旧盘问道,“是你们杀了王县候的公子?”


    两个散妖,修为再高也不会敢得罪蛇城卫戍,除非她们想和整个淮溢为敌。


    陌奚眯眸,眸光扫向躲在卫兵之后的掌事。


    为了不破坏和茯芍进食,他已经耐着性子,提前将身份牌给了出去,没想到这群低等妖物竟如此不知死活。


    耐心告罄之前,陌奚温声道了句,“滚。”


    卫戍三队队长上楼之前就收到了伙计递来的令牌,他当然一眼认出那是蛇王的信物。


    “蛇宫里的大人们我都记得,恕卑职冒昧,请问二位大人任职何处?”


    这两条蛇显然不会是蛇宫的宫女,千年大妖怎会做低等宫女。


    不是宫女,也不是登记在册的宫中掌事、贵族官吏,却有蛇王的信物——这使二妖更加可疑了起来。队长不得不严加查问。


    陌奚叹息,有些不耐烦了。


    他正要处理掉这些劣等牲畜,楼下入门处突然传来一声甜冷的女音。


    “楼上怎么回事,卫戍的兵在做什么?”


    这声之后,马上响起酒楼伙计谄媚的逢迎,“丹樱大人,大驾光临啊。”


    再接着便是压低了的低语,“有两条生面孔的蛇姬杀了王县候的公子,卫戍正在处理。”


    “哦?”那女声伴着笑意,“生面孔的雌蛇?那我倒要瞧瞧。”


    说话间,雌蛇已步入二楼。


    包厢外冷傲高大的卫戍们在雌蛇上楼的瞬间各个变了脸色,纷纷退开,极尽所能地低下了头,一眼都不敢看。


    茯芍听见蛇尾缓擦地面的声响,一股不亚于她的蛇息正在靠近。


    卫戍队长同样退去一边,低头冲来者致意,“丹、丹樱大人,一点小事,马上解决,不会耽搁您用膳。”


    殷切紧张的歉声中,门外伸出了一


    只雪白的小臂,纤细的手上持一把合拢的粉红折扇。


    那扇子抵在卫戍对上的胸铠上,轻轻慢慢,却蓦地将他顶飞撞去了墙壁。


    “滚。”娇媚甜美的声音落下,下一刻,一张精雕玉琢、玉雪玲珑的脸庞出现在了茯芍眸中。


    红眸剔透如宝石,皮肤细腻若白雪,少女束着繁复华丽的发髻,发丝和身下的蛇鳞如晓音晓琴所说,是桃花的色泽。


    那粉晶一样的蛇尾上交织着黑色的花纹,漆黑的纹路为蛇尾增添了诡媚。


    如此艳丽的配色,任谁都看得出,这是一条剧毒的毒蛇。


    丹樱。


    茯芍记得,她是目前蛇城中唯二的顶级大妖,于去年突破了三千年瓶颈。


    如果丹樱修行途中没有借住过外物,那就要比她大二百岁左右。


    精致的容颜并不重要,蛇不在乎视觉感官,除了体型,一条蛇是否美丽的决定性因素是气味。


    茯芍嗅到了一股蜜桃花香。


    这气味甜美可爱,同为雌性,茯芍都感慨她的美丽。


    毫无疑问,如果她是雄蛇,或者丹樱是雄蛇,那她是想要和她交尾的——


    这想法好像在遇见陌奚时也出现过。


    茯芍对同龄蛇都感兴趣。


    在茯芍打量丹樱的同时,丹樱也在打量厢房中的两条蛇。


    她的目光首先落在陌奚身上。


    伸吐几下蛇信之后,那张精致的脸上出现了些许茫然。


    “嗯?”她手中的折扇轻敲,歪着头问向陌奚,“你是什么东西?”


    这从外貌到气息都艳俗无比的雌蛇,却有一双和蛇王相似的瞳孔,但蛇王并没有同族雌性。


    陌奚抬眸,翠色的蛇瞳看向了丹樱。


    他唇角微勾,轻笑出声,“你看我像是什么东西?”


    和笑相反,那原本通透的翠瞳变得暗沉浑浊,像是墨丝在水中蔓延。


    陌奚彻底感到了厌烦。


    他今晚带茯芍出来,是为了向她展示自己的领地,可短短一餐饭,一而再再而三的出现了意外。


    当他追求的雌蛇用澄澈的目光看向他、询问他怎么回事时,陌奚几乎涌出了一股耻辱。


    他烦得想摧毁这一切。


    熟悉的笑容、熟悉的语气让丹樱陡然一怔。


    她睁大了红宝石似的眼睛,又惊又疑,神色来回变换,最终变得极其难看。


    半晌,在深入骨髓的寒意里,丹樱心中浮出一句——果然如此。


    她就说怎么会有雄蛇拒绝她的示爱,原来蛇王是雌性!


    她居然爱着一个雌性!


    第二十八章


    “抱歉芍儿。”返程的路上, 陌奚歉疚地握着茯芍的手,“本想带你出来玩,却遇上了这些糟心事。我保证下回不会再有。”


    陌奚自己鲜少出来闲逛, 但茯芍喜欢热闹, 跸路清场太过冷清, 陌奚盘算着, 下次出行前需要把四周的妖替换掉。


    茯芍摇头, “不会姐姐,我觉得很有意思。”


    第一次见到官兵、第一次像话本主角一样被官府找茬儿问话,而且还看见了一条同龄蛇。


    茯芍觉得,这些事比进食有意思多了!


    外面的世界看什么都新鲜,哪怕陌奚带她去参观粪池, 茯芍都十分高兴。


    想起在酒楼里遇见的那条同龄蛇,茯芍好奇地询问陌奚, “姐姐, 你和丹樱是旧识么?”


    今天是丹樱帮她们摆平了卫兵。


    她的表现像是陌奚的朋友,陌奚却显得极其冷淡。


    她不确定两妖到底是什么关系, 委婉的用了“旧识”这样的词语。


    陌奚摇头,“从前有过共事。”


    茯芍惊讶道,“我听说丹樱从前是在蛇宫做事,姐姐难道也在给蛇王做事?”


    陌奚很快明白, 是晓音晓琴透露的消息。


    他略点了点头, “算是吧。”


    茯芍立刻不满起来,“都是四千年的蛇, 凭什么姐姐要给他做手下?”


    陌奚道, “不是手下,互惠互利而已, 芍儿也说了,我可是四千年的蛇。”


    “不是手下,那留在蛇宫做什么呢?”


    陌奚本想给自己按个皇商的名头,熟料茯芍突然睁大了眼睛,发现了什么秘密似地低叫起来,“姐姐!他一定是在勾引你!”


    陌奚笑了起来,“嗯?”


    “蛇城只有姐姐和他同级,他留你在蛇宫,一定是看上你了。”茯芍言之凿凿,又有些担忧,“姐姐,他要是失去耐心强暴你怎么办?你打得过他么?”


    陌奚无奈,“芍儿,多心了。”


    “我才没有。”茯芍不赞同地看着她,“近水楼台、以权谋私,他一定是这么想的。”


    “真要如此,那他早就动手了。”求偶方面的问题上,陌奚还是得给“蛇王”保留点颜面。


    “芍儿有所不知,蛇王至今没有过配偶。他不是耽于肉欲的妖,你大可放心。”


    “他也没有配偶?”真奇怪,外面的蛇怎么个个都那么清心寡欲?


    茯芍想到了个可能性:“姐姐,莫非升入四千年的境界后就会无情无欲?”


    陌奚摇头,“只是巧合而已。”


    她松了口气,旋即笑了起来,“那就好,我还以为自己再过一千年就要断情绝欲了——我还一条雄蛇都没有过呢。”


    陌奚意味深长地睨着她。


    他毫不怀疑,在到下一轮发青期之前,茯芍就会开始物色雄性。


    他得找些事来转移她的注意力。


    鼓动她挑战蛇王是个不错的选择,但现在还不行。


    前线刚定,他突然消失两个月,有些东西蠢蠢欲动,蛇宫并不太平。


    等他了结了这一段,再对她提出邀请,届时便能借机脱去这层姐姐的外皮。


    玉辇回到别苑,陌奚将茯芍送回她的房间。


    他站在门外,对着茯芍笑,“做个好梦。”


    茯芍入内的身形回转,看向立在门外的陌奚,“姐姐不和我一起了么?”


    一整日的新鲜刺激之后,她终于回想起了对陌奚的那一点儿占有欲。


    陌奚叹息,“芍儿,接下来一段时间,恐怕我只有晚上能抽空回来陪你。”


    他抚着茯芍的头顶,“想要什么,我带回来。”


    茯芍环住陌奚的腰,依依不舍地望着他,“那我要…”“不行。”


    “我还没有说要什么呢!”茯芍生气。


    眼前的胸膛轻颤着,陌奚流泻出愉悦的笑。他说,“换一个,我不想伤了你。”


    “我不会被伤的。”茯芍小声反驳,她可是百毒不侵的黄玉。


    但陌奚的修为高出了她整整千年,因此她也不完全自信,语气有些飘忽不定。


    陌奚并不知道黄玉的特性,加之茯芍这心虚的语气,他只以为她是在撒娇、闹脾气。


    “除此之外,我也没什么想要的了。”茯芍失落道,“姐姐去忙吧,我不会惹事的。”


    她知道,陌奚急着离开韶山,是有事要忙。


    眼下还有一个广袤无垠的新世界等着她探索。


    这里不是冷清无人的韶山,即便陌奚离开,茯芍也有大把的事情可做。


    她不再那么紧张陌奚了。


    茯芍口中的不舍只持续了两句话的工夫,马上开始思考陌奚离开后自己要去玩些什么。


    陌奚眸色微沉,看出了茯芍的心猿意马。


    前日还送他蛇皮,如今倒觉得他碍事了。


    “真是薄情……”这一声叹息传入茯芍耳中,她茫然地看向陌奚,陌奚俯身,盯着她,“芍儿忘了么。”


    “什么?”


    墨绿的法光浮现,一叠蛇皮出现在了陌奚手中。


    “蛇皮,前日你才问我讨的。”他白天回蛇宫时记着这件事,特地翻出了上一次蜕的皮。


    “芍儿已不在乎了……”


    夜色下,那张妩媚的脸上眼睫微垂,眉梢漾起两分落寞。


    茯芍顿时慌乱起来——是了,乍入花花世界,她的确把这件事给忘了。


    她心中涌出愧疚,虚张声势地双手捧住陌奚的脸,想搓掉他脸上的哀伤。


    指尖揉过陌奚的眼角,茯芍低低地道歉,“姐姐,我不小心忘了,但绝不是不喜欢你。这蛇皮我一定好好穿戴,一年都不把它脱下来。”


    陌奚本只是逗她,提醒她不要忽视自己,但当那柔若无骨的指腹压在他眼角后方、或轻或重地按揉时,他呼吸一凛。


    那正是他毒液腺所在之处。


    他们靠得极近,茯芍收敛了气息,修为高于她的陌奚还是嗅到了她身上那股馨香。


    温暖的、甜美的,只是气味便让他舒爽到战栗。


    他的食指上还残留着晶莹的香气,也还记得那温凉柔嫩的触感,以及被钝齿咬住时狂欢般的痛意。


    今日雅间喂食,被茯芍重重咬下的瞬间,陌奚快慰得头皮发麻。


    他几乎以为她也是条毒蛇,能往伤口中注入意乱情迷的蛇毒,迫使猎物放弃挣扎,沉溺于虚幻的幸福,心甘情愿地死去。


    那双琥珀色的圆眼里没有星月,只有他。


    这一刻对陌奚来说,太过危险。


    他反感自己鄙俗的本能反应,却又难以抗拒。


    他绝不愿成为被本能操控的肉虫,难以坚守,就转为攻势。


    喉结压下,陌奚偏首,覆上了茯芍捧着他侧脸的手背。


    一侧毒牙若隐若现地探出上唇,徐徐地在她手腕上摩擦游移。


    “只这一次,”他的脸贴着茯芍的掌心,毒牙抵着她腕上的青脉,“下不为例。”


    茯芍连连点头,“我再不会忘了和姐姐的约定!”


    陌奚弯了弯眉眼,对她的回答感到满意。


    离开之际,森白的牙尖陷入了茯芍的手腕,腕部细腻的皮肤由此微微下陷。


    茯芍紧盯着那一处,喜出望外地以为陌奚要给她蛇毒了。


    可在即将刺破肌肤的瞬间,毒牙骤然离去,陌奚也松开了她的手背,后退两尺。


    他站在阶下,纯良地冲她微笑,“我走了,早安。”


    茯芍刚提起的情绪立刻如流沙般溃散了。


    期待落空,她很失落,郁闷地点头,“姐姐再见。”


    她就知道没那么便宜。


    陌奚转身,状似好心情地离开了她的视线。


    唯有他自己知道,蛇口中已是一腔黏腻的毒液。


    在茯芍按揉他的毒液腺时,隐藏在另一侧的獠牙便像毒蛛一般分泌了一股又一股的甜腻的毒丝。


    没有猎物,这些黏稠的丝液只能混乱无序地粘在蛇口之中,如蛆附骨,伺机蛰伏,迟迟都不甘被陌奚自己吞咽下去。


    黎明将至,茯芍却毫无睡意。


    她在床上翻滚了一会儿,习惯了和蛇缠眠,现在自己睡总觉得空落落的,很不踏实。


    正遗憾陌奚不在,她忽然嗅到了晓音的气味。


    对了,她已经离开韶山了!除了陌奚还有大把的蛇妖呢!


    “晓音!”在晓音从茯芍窗前经过的时候,茯芍推开窗户,探出头来叫住了她。


    她出口之后,晓音突然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在地。


    茯芍惊讶道,“我吓到你了?”


    晓音迅速稳住身子,她看向茯芍的目光有些闪躲,素来冷漠的脸上也是一片红晕。


    见茯芍盯着自己不放,她只得硬着头皮往茯芍窗前走来,“小姐有何吩咐。”


    “你怎么了?”茯芍没有放过她有些奇怪的步态,伸吐着蛇信问:“身体不舒服?”


    晓音的脸又红了几分,她咬紧牙关摇头,“没、没事。”


    “为什么不说实话?”她的异样愈发明显了,茯芍有点着急,问不出个所以然后,扣住她的肩膀,低下头,直接用蛇信触碰晓音的脸颊。


    她不说,她就自己闻。


    “唔……”在被茯芍蛇信触碰到的瞬间,晓音喉中倏地溢出脆弱的呻吟,那紧绷的身体顿时绵软了,暗红的双眸氤氲地望着茯芍,似哀求,又似渴求。


    茯芍的蛇信告诉她,眼前这条雌蛇陷入了类似发青期的状态,可又不完全相像,她的情况介于食欲和情欲之间。


    “晓音,晓音……”茯芍从没有遇见过这样的情况,焦急地来回舔舐她的脸。


    她可爱又珍贵的孙女儿到底怎么了?


    茯芍急,晓音更急。


    她媚得快要化成一抔水,最后的理智让她勉强克制住往茯芍身上缠的欲望,用磨蹭窗旁的墙壁来代替。


    粗砺的墙面狠狠刮压体表,可也只是隔靴搔痒而已。


    茯芍觉得这事很严重,她管不了许多,捏着晓音的下巴,让她张嘴,接收自己的蛇丹。


    “小姐!”黄玉蛇丹浮在半空,一声疾呼骤然插来。


    茯芍扭头望去,就见雪婆大惊失色地朝这边跑来,一边呼唤,“请小姐收回妖丹!”


    “婆婆你来得正好,快看看晓音怎么了!”


    “小姐,先将您的蛇丹收回去!”


    雪婆如临大敌,茯芍不知道她在急什么,姑且依言照做。


    黄玉丹珠消失在空中,雪婆肉眼可见地放松下来。


    此时晓音情况愈发激烈,她脸颊上有蛇鳞频繁闪现,竟有维持不住人形的趋势。


    雪婆一把拉开她,狠狠甩去远处地上。


    “晓音!”茯芍大惊,雪婆挡在窗前,严肃道,“小姐,主人临走前曾吩咐说,您的气味有些特殊,要我格外小心。”


    “气味?”茯芍茫然了一会儿,紧接着惊呼,“糟了,我给忘了!”


    爷爷曾告诉她,黄玉一族的雌蛇身带异香,香气袭蛇,胜于刀剑。


    老蛇的嗅觉退化了,那香气影响不了他。


    时间太久,茯芍早就把这件事抛在了脑后,后来接触陌奚,不管是她发青期还是蜕皮期,陌奚从来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茯芍就更加记不起这事儿了。


    “原来是我的气味影响了她?”


    雪婆颔首,“今后由我服侍小姐,晓音晓琴会去花园和厨房做事。”


    雪婆的嗅觉同样退化了大半,只要不遇上茯芍的发青期,平日里接触不成问题。


    茯芍歉意地望了眼还在地上扭动的小竹叶青,果断关上窗户,隔着窗闷闷道,“我不会找她们了,婆婆,帮我和她们说声对不起。”


    她可爱而珍贵的孙女,日后再难见到了,呜!


    不能叫蛇来陪睡,茯芍瞪着眼睛失眠到了天明。


    她转而想起,姐姐为什么完全不受自己的影响?


    想来这影响和修为挂钩,修为越深的蛇越不受她的干扰,就是不知道那个界限在哪里。


    茯芍想研究清楚自己身上的味道,却没有目标可以让她试验,不得不暂时搁置。


    她卷了卷尾巴,睡不着就坐了起来,视线正好看见桌上的那卷墨绿蛇皮。


    旧皮颜色很淡,原本只在光下可见的玉绿,此时已清晰可见,表面流着一层珍珠晕彩。


    茯芍微讶,旧皮的色泽往往黯于新皮,姐姐身上的蛇鳞都没有这层晕彩,怎么旧皮倒有如此瑰丽的虹色?


    她展开蛇皮,拎起来放在身上比划,开始构思要做什么样的衣裳。


    茯芍没有穿过深色的衣服,也不了解外界流行的款式和花样。


    她把蛇皮抱在怀里,决定去外面找位师傅。


    昨天出门,她见到了很多售卖衣服和布匹的店,那里或许会有妖能指导她。


    雪婆想和她一起去,被茯芍婉拒。


    她已经出了两趟门,可以独当一面地逛街了。


    陌奚不在,平民茯芍变幻出人脚。


    天还不很亮,正是差役、伙计们早晚交接班的时候,不输子夜的热闹。


    茯芍不急着制衣,她换了个方向,先去了之前没去过的街道玩。


    这条街散发着浓郁的墨香,多卖文房四宝、古董玉器、名人典藏一类,尽头还有一家私塾。


    私塾外围满了妖,平常是没那么热闹的,今天是入学的第一日,有的来接小主人,有的是来接自己的孩子。


    茯芍来时,最年幼的一批幼崽正从门里冲出来。


    她看见一头小狼扑进母亲的怀里,仰着头热情地舔舐母亲的嘴角下巴,母狼张开嘴,小狼的舌头立刻钻入其中,开始舔舐母亲的舌苔、上颚。


    韶山没有狼,茯芍若有所思,记了下来。


    她离开了嘈杂的学府,又经过几家古玩玉器店,这条街上的玉石相当多,不止是这里,就连昨晚去的酒楼里都处处有玉。


    黄玉一族不仅身负玉鳞,还有一项绝学,名为塑玉之术,可将它物转换为玉石。


    茯芍以月为线,为陌奚织的千丝菊便属其中。


    她本以为只有黄玉和人类嗜好玉石,没想到外面的妖也那么尚玉,才走了几步路就已经见到三家玉器店了。


    又往前走了一会儿,她找到了一家裁衣店。


    茯芍说自己想看样衣图鉴,老板露出为难的神色;


    她找出个金元宝递过去,老板立刻毛遂自荐,愿意当她的女红师傅。


    茯芍坐在店里翻着图鉴了解外界的流行,突然听见半里之外的店铺里发出了些异响,似乎是在争吵些什么。


    “这样的灵玉你也敢送上来,害得我被好顿骂!我说你是疯了还是想死了?连平国公都敢这样糊弄!”


    “小的该死,小的绝不敢和平国公作对啊,实在是出于无奈。这么两千年下来,能采的灵玉全都采空了,剩下的玉一处比一处凶险,就是这样的五品玉都折进去了两个七百年的仲妖,您说我区区六百年修为,就是死也采不出三品玉啊。”


    “那我不管,你要是干不了就滚蛋。”


    “大人,行行好吧。”


    争吵还在继续,茯芍疑惑地问旁边笑容可掬的裁衣店店主,“什么是灵玉?”


    她从未听说过什么灵玉,这天下竟还有黄玉不知道的玉。


    店主震惊,“小姐不知道什么是灵玉?”


    他马上意识到这话不妥,趁茯芍没有发怒,马上解释道,“灵玉是两千年前出现的玉石,玉中有灵气,如今的浮车、浮舟都是依托灵玉运行,最次等的灵玉也可以用来照明。”


    他指了指自己店外的灯笼,“我的招牌,还有这附近街上的招牌基本都是依托灵玉发的光。”


    “如此奇妙?”茯芍一下子感了兴趣。


    她想起昨晚夜游,看见空中浮车浮舟顶上亮着的法光,原以为是宝石在发光,不想竟是玉。


    “这算什么,五品以上的灵玉才是真正的‘奇妙’。”店主道,“那里面的灵气可以供人类和妖族吸收。”


    “一颗五品灵玉,能提供五年左右的修为,四品二十年,三品五十年,二品八十年,若是一品灵玉,那能直接往上蹿百年。”


    茯芍倒吸了口凉气,“若是如此,那大家不必苦修,直接去找玉不就行了?百年时间,总能找到一颗一品吧。”


    店主遗憾地叹了口气,“灵玉刚现世或许可以,现在嘛,都开采两千年了,五品都不好找了。何况就是找到了,也未必有那个命采它。”


    “嗯?”


    “这五品以上的玉,几乎都玉兽守护,品质越是高,守护的玉兽越是可怖。”


    “就说五品吧,如今守护五品的玉兽基本都是千年以上的修为了,玉兽能幻化出玉境,别说杀死玉兽,就是闯过它们设置的玉境都不容易。”


    “为了五年的修为,去和千年玉兽搏斗,划不来,还不如直接杀一头仲妖,吸收它的妖丹呢。”


    茯芍在书上读到过吞噬妖丹、提高修为的法子,却从没亲眼见过。


    “既然灵玉提供的修为不如妖丹,那还何必求玉?”


    “权贵们不缺钱,自然无所谓,更爱用玉标榜身份。我们这等平民小妖是不作他想了。”店主摇着头,“至于一品——我已经百年没听说过哪里出了一品了。”


    茯芍听了越发感兴趣,她问:“哪里有灵玉卖呢?”


    “小姐想看?”店主笑道,“这条街上就有不少,卖灵玉的店铺都挂白玉匾,喏,前面就是一家。”


    那些玉匾上都带“玉”字,茯芍一路走来,还以为都是些普通的玉器店,原来那便是卖灵玉的所在。


    她买下手中这本女衣样式图鉴带回去研究,再和店主道别,准备去找家灵玉店一睹玉容。


    如老板所言,如今灵玉的应用已相当广泛,只这一条街上的灵玉店就有四家。


    茯芍撑着自己的黄玉骨伞,找了最大最气派的一家。


    灵玉店不止售卖灵玉,通常还有灵玉的制品,从生活用具到武器法器方方面面都有灵玉的参与。


    和其他店铺不同,灵玉店的店主不那么好见,来招呼茯芍的是这家店的掌事。


    “小姐要点什么?”


    “我来看灵玉。”收了伞,伞后露出和人类丝毫无差的年轻女子。


    掌事从未在蛇城见过这号人物,一时摸不清她的身份,遂问:“您要看什么样的?”


    “都看。”


    掌事引她入内,跨过月门,进入里间,四周墙壁上打着通顶的木柜。


    他将柜门全部打开,霎时间,整个屋子镀上了一层宝光。


    上千颗未经打磨的灵玉原石排列在了茯芍眼前,流光华彩,熠熠生辉。


    茯芍怔在原地,仰头望向顶层的架子。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玉,有玉石的温润,表面却带着宝石的火彩!


    “真美……”她惊愕地赞叹着,下意识伸手去摘,被掌事不动声色地挡下,“小姐准备什么用途?”


    “用来玩儿。”茯芍指了指最顶层有雕花木匣子的那一块,“那是几品,多少钱?”


    掌事见她眼都挪不开了,笑道,“那是一块三品玉,小姐来的不巧了,这玉已经被定走了。”


    “我加价。”茯芍头也不回道。


    说话之间,她的眼睛就没有离开过满屋子的灵玉,上千块灵玉的宝光倒映在她眼中,使那琥珀色的瞳孔镀上了一层奢华的糜彩。


    太美了,实在是太美妙了!


    茯芍眼中看到岂是石头死物,更是一位位婀娜多姿的极品美人。


    环肥燕瘦,妩媚多情,每一块都好像含羞带怯地望着她,要她带她们回家。


    她目光灼灼地一一审视过去。


    一众绝美之间,属顶层雕花木匣里的那块碧色灵玉最为耀眼。


    它像是清高冷傲的贵女,持一面娟扇,遮住脸颊,只露出一对绝尘脱俗的眼睛,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茯芍。


    想要!


    她要它!她一定要得到它!


    强烈的占有欲自茯芍心中迸发而出,她炽热地回望对方,心情不亚于第一次见到陌奚。


    这世上竟有如此美玉,它必须属于她、成为她的东西!


    “真是抱歉了小姐,”掌事却陡然泼下一盆冷水,“这是丹府定下的,就是十倍的加价也不能卖啊。”


    茯芍这才将目光从玉收回,她看向掌事,皱了皱眉,“丹樱的那个丹府?”


    她直呼其名的叫法让掌事吓了一跳,连忙压低了声音,“不错,就是丹樱大人府上。”


    如果买主是外族,茯芍现在就可以去杀了对方,可买主偏偏是她有过一面之缘的同族,更别提丹樱是陌奚的旧僚,昨天晚上还帮她们解了围。


    茯芍含恨地看了眼高高在上的碧玉,仿佛听见那清冷美人在扇后发出了一声嗤笑,接着便转过了身去,懒得理她。


    “还有别的三品灵玉么?”茯芍退而求其次。


    丹樱毕竟是同族,何况晓音晓琴再三恳求她别去招惹,她也答应了姐姐不惹事的。


    听她这么说,掌柜忽然笑了。


    “说实话吧小姐,如今三品以上的灵玉都被权贵们内定了,您去别家也是这个情况,普通的妖是没有门路买的,要么……”


    “要么什么?”茯芍追问。


    “要么您看看有什么人脉,牵个线,从贵族手里买去。”


    茯芍蹙眉,她不认识什么贵族,那就只能找陌奚了。


    可陌奚很忙,她还欠了他两百年修为,不想一来就麻烦他。


    “哪里可以找到三品以上的灵玉呢?”她可以自己去挖。


    掌柜无奈,“要是知道哪里有就好了,三品以上的灵玉是可遇不可求的,稍有消息就被抢走了。”


    茯芍很是失望,“就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最好的办法还是从权贵们手中买。您可以多问问,总有哪家大人缺钱的。”


    茯芍眸光微转,有了盗的打算。


    贵族区那么多户人家,她可以自己去翻,省的麻烦姐姐了。


    思及此,她遂询问,“那您知道,谁家有一品灵玉么?”


    既然动手,自然要拿最好的。


    掌事讶然,“您胃口还真不小。一品已经很久没有出现了,目下谁家有还真不好说……只能确定顶级大妖们的府上是有的,除此之外,当然了,蛇宫也是有的。”


    “蛇宫?”


    “是啊,每年采到的灵玉都是优先供给蛇宫的。早年间一品灵玉的产量不少,留在蛇宫里的不说上万也有上千。


    天下最大的一块一品灵玉也在蛇宫之中,当年血雀大人就是靠献上了那块灵玉,才以外族跻身成为蛇王重臣之一。”


    掌事感叹起来,眼中有着向往,“那可真是块绝世美玉啊,润泽如奶,无有一丝瑕疵,长二丈二,宽一丈半,如今成了蛇王的王榻了。”


    茯芍震惊,听了描述,根本不敢想那玉到底有多美。


    那才又歇下的谋逆想法顿时蹭蹭蹭往上窜。


    她一定要想办法得到那块玉!


    茯芍问:“蛇王不把它吸收掉吗?”


    掌事摇头,“咱们的蛇王是绝玉体质。”


    “绝育体质?”茯芍愣了下,深以为然地点头,“我看也是。”


    四千多岁没有配偶、没有子嗣,不是绝欲就是绝育,总归有问题。


    掌事不知道她在想什么,继续自己的话往下说,“王吸收不了玉,顶多拿去打赏。”


    听到这里茯芍才知道掌柜说的和她想的大概不是一个意思。


    “你说的绝育体质是什么意思?”


    “您不知道?”掌事诧异地看向她,“灵玉中的灵气不是谁都可以吸收的,绝大部分的人类和妖族的玉缘在三成到五成之间。玉缘越高,吸收时的损耗越少,极少部分的是绝玉体质,咱们蛇王就是这样。”


    “玉缘?”又是一个新词。


    “是了,譬如这块三品灵玉,如果玉缘是五成,就可以将其转化为六十年修为。”


    茯芍注意到,掌事所说的数字和方才裁衣店老板说的不一样。


    “不是说三品增加五十年么?”


    “这是按照四成玉缘来算的,五成可不就是六十二年么。”


    茯芍点点头,“那要是十成的玉缘,就可以毫无损耗地吸收掉一百二十年修为了?”


    “是这个道理。不过天底下可没听说哪个人、哪个妖有十成玉缘的,即便是玉石化精的妖物们也就九成而已。”


    茯芍问:“怎么知道自己是几成?”


    掌事立刻说:“这个好办,您买块五品灵玉,回去吸收一下就知道了。”


    “好吧。”茯芍应了。


    她挑了一块五品玉,准备回去测测看自己的玉缘。


    抱着温婉秀丽的蓝玉,她撑开伞,恋恋不舍地再看了眼高处的碧玉,遗憾地长叹一声。


    希望有生之年丹府落败,给她个收玉的机会,不,希望蛇王今晚就能暴毙,让她把那张玉榻偷出来!


    回到别苑,茯芍先按照图鉴把陌奚的蛇皮制成了件长褙子。


    两袖宽广,衣摆拖地三尺有余。


    她揽镜自视,抬着袖扭身看镜中的自己。


    墨绿色的褙子一披,好像有了点成熟蛇的样子,暗沉冷酷,邪魅大气。


    旧皮上残留着陌奚的气味,茯芍低头舔了舔袖上的绲边,失落地发现,那点成熟完全来自陌奚的残息,并不是她本身的魅力。


    路漫漫其修远兮。


    她转了一圈,看着暗色的褙子衣袂翻飞,觉得自己有了蛇王的雏形,剩下的以后再慢慢补足就行。


    在外逛了一圈,又做了衣服,回过神来时天色已暗。


    茯芍正在镜前挑选搭配褙子的发饰,一只修长的手忽而入了镜,带着一支银饰羊脂玉簪挽起了茯芍的长发。


    “姐姐!”茯芍惊喜地回头。


    正对上陌奚含笑的眉眼。


    “我回来了。”他说,目光顿足在茯芍身上的曳地褙子,流露出点点餍足的神情。


    他的气味包裹了茯芍,那无与伦比的甜美尽数留在了他的蛇皮里。


    陌奚喟叹着,不等他夸赞茯芍的手艺,一对莹白的藕臂便从广袖中滑出,勾住了他的脖颈。


    茯芍扭身,吻上了他下颚。


    她细碎地吻着他,蜻蜓点水一般,从下颚到唇角,最终,她的蛇信探入了他的口里。


    陌奚一顿,翠色的瞳中有两分失神。


    下一刻,那柔软的蛇信从他口中离开。


    茯芍在他唇角呵气,“我今天看见狼是这样打招呼的,姐姐,你说有不有趣?”


    第二十九章


    陌奚眸中那点愕然很快消散了。


    半竖的蛇瞳盯着蛇姬水润的双唇, 视线森冷而微灼,可最终只是被一贯的笑意覆盖。


    那笑像是一层厚重的积雪,不管底下的是什么, 雪色只管掩埋。


    陌奚低头, 抵着茯芍的额, 将她说话时呵出的气息纳入自己体内。


    “不是打招呼。”他抬手, 绕过茯芍的脸颊, 触了触挽发的玉簪,仿佛只是为了将其扶正,却也控住了她的后颈,掌控了她的视线。


    “那是下等狼见到上等狼时的礼仪。”


    茯芍低呼,“原来是这样。”她转而甜甜地笑起来, 蹭了蹭陌奚的额,“那我对姐姐做, 也不算失礼。”


    陌奚笑了, 真正的愉悦。


    他说,“嗯, 不算失礼。”


    “看我的衣裳。”茯芍伸着胳膊,把长褙子撑开,“合适吗?”


    她并不是要陌奚夸赞她的工艺,只是为了向他证明, 自己没有再忘记和他的约定。


    “虽说芍儿穿什么都很美, 但……”陌奚弯了弯唇角,“还是鲜艳的衣裙适合你。”


    茯芍很惊讶善解人意的温柔姐姐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其实我也觉得有点驾驭不住, ”既然陌奚如实相告了, 她便也老实说,“但我答应姐姐了, 要穿上一年的。”


    陌奚伸手拂过那件褙子。


    法光闪烁之间,轻薄的衣裳化作一条墨绿腰带,束在了茯芍腰间,带上刺着银白的繁纹,古老而华贵。


    “这样好么。”陌奚问茯芍。


    茯芍低头拂过腰带表面的刺绣,不紧不松的宽带将她腰身勾勒出来。


    “好像被姐姐缠住了腰一样。”她说着,反手摸到背后的系带,将原本松紧合宜的腰带收紧,勒到了极限。


    紧到极致的束缚令茯芍满足地眯眸,眼尾携一点媚,呈现享受的满足。


    她陶醉地低吟,试图将系带拉得更紧。


    陌奚气息一滞,后退了开去。


    他对茯芍的身体并不感兴趣——本该如此,在韶山山谷中,茯芍褪下衣衫他都无动于衷。


    可看着墨绿的蛇鳞腰带将她死死勒住,越缠越紧,而她那清灵仙逸的脸上不仅毫无痛苦,反而泄出点点欲色,陌奚的呼吸不由得微颤。


    仅仅退后一尺,那令人着迷的香气便淡了一半。


    香气撺掇着他的本能,让他立即重回茯芍身边。


    她浑然不知这天然流露的媚态有多蛊惑,还在毫无自觉地撒娇,“还是真正的姐姐更好。”


    绞住她、勒紧她、满足她——全身的血液都疯狂叫嚣起来。


    陌奚依旧后退,甚至浮现了几点冷意。


    他毫不留情地从馥郁中抽离,转身坐去了一旁的椅上。


    欲望顿时尖啸起来,像是饿了一个冬季的瘦狼被当面夺走了食物,陌奚的身体几乎憎恨起了他自己,对冷酷的意识爆发出强烈的杀意。


    他退开,茯芍却朝他靠近,追过来问:“姐姐今天又去蛇宫了么?”


    “是。”陌奚瞌了瞌眼睑,残暴地镇压住体内反抗他意识的躁戾。


    手臂陷入了柔软的怀抱,茯芍坐在陌奚身旁,抱着他的一条胳膊,“姐姐,你见过蛇王的床么?”


    她的态度比平常殷切,陌奚稍作思考,很快便明白是为了什么。


    茯芍在韶山的房中摆满了玉饰,当时他从昏迷中醒来,第一眼看见的便是满室玉器。


    上一世的茯芍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嗜好,她向陌奚展现出来的最强烈的愿望,就是希望能像一条普通蛇那样游游水、缠缠树而已。


    琮泷门严苛的仙规令她分身乏术,每时每刻都在和蛇的本能做抗争,根本没有精力去发展别的爱好。


    陌奚眼睑微垂,故作不知地答道,“侥幸见过一回,芍儿是说那张灵玉榻么?”


    茯芍重重点头,没有说话,可琥珀的瞳孔像是跳动的焰火,流露出热烈的渴望,把什么都说明白了。


    陌奚道,“芍儿既然问,想必已经听说了大概。外界流传不假,确是难得一见的宝玉。”


    茯芍期待地问:“能买吗?”


    陌奚笑着,茯芍亦从他的笑容里看出了回答:你想呢?


    她沮丧道,“也是,王又不缺钱。”她转而问陌奚,“姐姐,我想去看看,可以么?”


    陌奚问:“看过之后呢。若芍儿看过之后真的喜欢,求而不得岂非更加痛苦。”


    “那……”茯芍扁了扁嘴,“那我就日日祈祷蛇王早日暴毙。”


    陌奚笑着颔首,应下了,“待我想想办法。”


    “姐姐要是为难就算了,”茯芍说,“反正蛇王是绝玉体质,一时半会儿不会吸收灵玉。”


    “哦,连这个都知道了?”陌奚抚了抚她的鬓发,“今天都去了哪里?”


    茯芍便把今天做的事和他说了,又拿出那块五品灵玉,“我还没测,姐姐的玉缘是多少?”


    “无。”


    茯芍微讶,“姐姐也是绝玉体质?”


    她突然有了个猜测,该不会玉缘真的也是“欲缘”,所以没有玉缘的妖都不热衷情欲。


    如果是这样,那茯芍便安心了——她的玉缘绝不会太低。


    “我还想着只要买几块灵玉就能把姐姐的修为还回去了。”茯芍遗憾了一下,突然惊喜道,“我可以吸收了灵玉,再把修为渡给姐姐呀!”


    陌奚一哂,“倒也是个办法。”


    茯芍轻咦了一声,“此法既然可行,蛇王为什么不用呢?”


    “顶级大妖们都是傲慢的,”陌奚道,“何况是雄性,他不会喜欢别人的气息进入自己身体。”


    “可他那么怕死,就不怕别的妖吸收了灵玉之后,修为超过他么?”


    陌奚晦涩地笑了。


    茯芍一怔,喃喃道,“所以……五品以上的灵石只供给权贵……”


    一股寒意自背后涌起。


    茯芍骤然意识到,这热闹繁华的蛇城并不像表面那样太平。


    密密麻麻的街道俨然组成了一张透明蛛网,所有进入蛇城的活物都粘在了网上。


    看似光鲜的特权,不过是麻痹强壮猎物的毒素,让权贵们快乐地待在网里。


    贵族垄断了一切资源,而蛇王垄断了所有贵族。


    茯芍不怕血拼,但这小火慢烹的煮法让她陡生冷汗。


    一直待在韶山的她从未体会过阴谋诡计,她猛然发现,此时的她也身在蛇城、也快乐地沉溺于这张蛛网的繁华当中。


    她自以为理智谨慎,没有像其他大妖那样为了特权而交出内丹,可蛇王依旧悄无声息地困住了她——用这华丽热闹的蛛网,缠住了她的脚腕。


    即使是此刻,在明确意识到自己陷入蛛网之后,茯芍竟依旧生不起挣脱的想法。


    被这热闹蚕食,她舍不得离开,心甘情愿地成了网上的猎物,和那些贵族毫无区别。


    蛇王很危险——清醒过来,茯芍前所未有地意识到了这一点,他是一条真正的毒蛇,和他相比,自己实在是太幼稚了。


    她四肢生寒,面前陌奚的翠瞳里盈着浅浅的笑意,妖冶的翠色让茯芍有些晃神。


    她隐约从中品出了一丝高高在上——不是傲慢,而是顶级捕食者往下俯瞰的姿态,像鸟看虫、虎看羊,高位的捕食者再温柔和善,那份亘古而来的居高临下依旧无法尽数掩盖。


    他看她的目光,如被虎圈着的羊。


    有朝一日,长大的羊羔终于发现,原来老虎不是它的母亲,它是它的天敌。


    纵然羊觉醒了意志,可虎并不会因此惊慌,它游刃有余地笑着,好心情地夸赞它:终于发现了么?


    像是为了印证茯芍的猜测一样,陌奚开口,赞赏道,“芍儿,果然冰雪聪明。”


    他并不是真的在赞叹她的智慧超群,而是在期待她接下来的反应。


    这一刻的陌奚,又让茯芍感受到了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危险感。


    她定了定神,将这些猜想都压下去。


    再怎么说她和陌奚也是同族,并非虎和羊的关系,何况她并没有值得陌奚利用的地方。


    如果他想吃她,出了韶山的那一刻就可以将她吞噬,但他对她并无杀意。


    “我绝对不当贵族。”茯芍喃喃重复,“绝对不当。”


    蛇王深不可测,茯芍暂时舍不得离开蛇城,但还能守住自己的蛇丹。


    “别怕,”陌奚抬手,抚摸她的后颈,手指在那细腻脆弱的脖颈上来回摩挲着,“芍儿,别怕,我会护着你。”


    茯芍有点胸闷,外面的世界也并非她想得完全美好。


    她听陌奚说了人类的可恶,但以为同族之间总还是安全的。


    她也终于理解,父亲为什么设下如此严格的出山条件。


    “外面的世界太复杂了。”茯芍蹭了蹭陌奚的下颚,尾巴主动缠住了陌奚的尾,在紧束感中寻求安慰。


    她闷闷道,“我可能当不了蛇王了。”她没有现任蛇王的心机。


    陌奚喉结微滚,压着蛇姬柔软纤细的发,将她扣入怀里。


    没有间隙的相贴,令刚刚平静的欲望又翻滚了上来。


    他下巴抵着茯芍的发顶,翠瞳中已是浑浊一片。


    陌奚有点享受这样的拉扯感,他喜欢茯芍的气味,更喜欢一遍遍克制欲望的成就感。


    求而不得的痛苦中,他品味到了一丝征服的快慰——征服情欲、征服本能,比起杀死强大的妖兽,这样的胜利更让他澎湃。


    他几乎要对这种自虐式的自控上瘾,从没有什么能像茯芍一样,轻易便能勾出强大的欲望。


    享受着泯灭欲望的痛苦,又一次,陌奚恶劣地将已沉溺在温情拥抱中的身体扯开。


    分开的刹那,他的肌肉、血脉发出惨厉的悲鸣,痴怔哀求地想要贴近茯芍的身躯。


    陌奚漠视自己的本能,看向茯芍手中的灵玉,问:“芍儿打算用这块灵玉测试玉缘么?”


    他的声音有些喑哑,茯芍没有在意,亦从那虚无的惶恐中抽离出来。


    “姐姐等我一会儿。”她起身,撤离了陌奚的怀抱,走去了床上。


    在她起来的瞬间,陌奚的手指猛地压上了她的后颈,在抓握之前又被陌奚自己死死压制,不甘嫉恨地回到了袖中。


    陌奚感到了一股强烈的自我厌弃。


    他身上的一切,血液、骨头、蛇鳞无一不在暴怒地咒骂。


    他欣赏这样的狂怒,像是在欣赏一出绝妙的好戏。


    茯芍完全不知道陌奚风轻云淡的笑容下有多扭曲,她按照掌事教的方法,将手覆在了灵玉表面,然后运转体内妖气。


    大体而言和平常黄昏、黎明时吸收天地灵气一样,只不过吸收的对象是玉。


    朦朦胧胧之间,那块玉出现在了她的神识里。


    她缠住它,轻吐蛇信,寻找下口之处。


    坚硬的玉石没有任何薄弱点,茯芍转了两圈,索性将它整块吞入。


    冷硬的石块滑过食道,没有去向胃部,而是直入丹田。


    茯芍感觉到了一阵温热。


    她的蛇丹漂浮了起来,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在丹田的入口处恭迎等待。


    玉石和蛇丹在丹田相汇,那坚硬冰冷的灵玉倏尔化为一抔灵浆,包裹住了蛇丹。


    一股温润的暖意蔓延开来,她舒服得打了个颤,仿佛回到了蛋里,被润滑的卵液滋养着,又比卵液更加温暖。


    沉浸在舒适的感觉当中,茯芍遗忘了时间,不知何时,那灵液已被蛇丹全部吸收。


    好半晌,她睁开眼,琥珀色的瞳孔蒙上了一层新雨般的清灵。


    倚在椅子上等待的陌奚在看见她睁眸后,眉梢微挑,露出了两分讶色。


    茯芍细细感受着自己的变化,念叨着,“好像提升了十年…十一年?”


    “十二年。”陌奚精准地给出了判断。


    “芍儿,这是九成半的玉缘。整个南方还没有谁有这样高的玉缘。”


    茯芍一愣,“这是好事吗?”


    “如果你想,那就是好事。”


    这意味着茯芍可以在短期内用财富转化出大股妖力。


    陌奚玩味道,“看来权御天下近在咫尺了。”


    茯芍低头,手中那块温婉的蓝玉此时已灰暗下去,变成了路上随处可见的石头。


    她突然大喊:“不!”


    她的美人——她的美石!


    她料到吸收灵气后灵石会产生变化,没想到这变化如此残忍。


    “不可以,我再也不会吸收了!”


    修为总会增长,但高品质的灵石用一块少一块,无法再生。


    五品的灵玉需要亿年乃至更久的时间才能孕育而出,仅仅用来提升十年的修为,实在是暴殄天物!


    茯芍试着往灵玉里面输送妖气,可什么也没有发生,那华丽的火彩和莹润的玉泽再不复存,只剩下空空如也的灰石。


    反复输送妖气无果后,茯芍痛惜地在床上打滚,翻来覆去地喊:“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她的蛇尾来回抽绞,疼得好像是自己被人吸收掉了修为一样。


    她再也不要吸收灵玉了!


    陌奚一愣。


    那滚来滚去的蛇体实在可爱。


    他忍着笑,出言安慰,“若击败蛇王,那满宫的灵玉还不都是芍儿的?用几块中等灵石换无数一品,并不吃亏。”


    “不!不能这么算!”茯芍起身,生气地反驳,“每一块玉石都是天地孕育亿年才形成的瑰宝,九品也好,一品也好,都是独一无二的,可以以玉换玉,但不能用毁玉的方式去换,这太可惜了!”


    陌奚眯眸。


    此时的茯芍又露出了上一世常有的神态。


    她的长相是很合修士的审美的,明眸皓齿,仙姿玉质,是最受欢迎的仙子容貌。


    当她绷紧容颜,便立刻流露出凛然。


    这样的肃穆,令陌奚想要破坏、想让那张谪仙般的脸上露出银靡的痴态。


    “那该怎么办呢,芍儿不想要那张灵玉榻了么。”


    茯芍登时发出呜呜咽咽的抱怨声,她当然想要了,但不能用这种方法去换。


    抱着灰暗的废玉,她痴怔道,“想要,好像要……我去问问蛇王缺不缺钱…不,我可以为他产卵……”


    陌奚笑而不语,在他委婉的笑容中,茯芍颓废地推翻了自己的打算。


    蛇王不缺钱,而且还是绝育体质,不需要卵。


    真是条难缠的老雄蛇!一点儿弱点都没有!


    茯芍继续崩溃的呜呜咽咽,抱着废玉在床上滚来扭去。


    她的美人,她的美石,呜!


    陌奚很快有事离去,临走之前好笑地宽慰道,“一品难寻,四五品还是容易得的。我去给你寻来,别难过了。”


    茯芍感动地磨蹭他,“姐姐,你真好。”


    陌奚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便又出门办事去了。


    他走了不到一个时辰,有妖送来了一个木箱。


    茯芍掀开一看,满箱灵玉光芒夺目,全部都是四品。


    她快活地年轻了十岁。


    茯芍卷住箱子,想要触碰里面的灵玉,又怕唐突了它们,于是只能碰碰箱子解馋,在上面涂抹自己的气息。


    美玉在怀,她顾不上探索新世界了,拉着箱子回房,清洁双手之后盘在床上,一块一块地把玉取出擦拭,再从自己的储物器里寻找尺寸合适的匣子,一块块地装裱进去。


    整一天,茯芍没有离开床一步,彻底沉溺在华美的玉石当中。


    她的狂喜并不短暂,将所有玉都打上气息标记、分门别类地装裱之后,又一块块地欣赏过去,再也没有出过门。


    陌奚每每回来,就看见那黄玉尾上散着颜色各异的玉石,茯芍抱着其中一个匣子,兴奋得双颊粉红,对着里面的玉喃喃自语地说着些什么,说着说着又笑起来,魔怔了一般。


    仔细听去,她在说:“你怎么这么美呀。”“我擦擦你好吗?”“你喜欢我?你真好,我也喜欢你,我最喜欢你了!”


    雪婆差点以为,茯芍是疯了。


    不过顶级大妖都是疯子,所以或许发疯的茯芍才是正常的茯芍。


    沉浸玉乡的茯芍没有发现,这个院子里有了些转变。


    她可爱而珍贵的两条孙女儿消失不见了。


    陌奚纵着她玩了几天玉,冷眼观察了两日后,发现那件令他有点儿犯愁的事迎来了转机。


    他要离开淮溢几天,前往玖偣前线。


    此前他还在思忖如何安置茯芍,如今茯芍被玉缠在房中,二门不迈,让他放心了不少。


    陌奚将离开之事说与茯芍时,茯芍毫不在乎地摆手,敷衍地说了声“姐姐路上小心”便又继续摸玉了。


    陌奚没有劝她节制休息,转天又送来更高品质的玉供她玩乐。


    茯芍彻底没空出门了。


    只要有足够多、足够稀罕的玉,她就无暇理睬任何人,也不会想着出去。


    陌奚盘算着时间,希望这些玉能拖到他把事情办完。


    他走后的第五天,出韶山以来从未合过眼的茯芍实在是有点疲倦,睡在了一床的匣子里。


    她睡得脸红扑扑的,梦中都是幸福的笑意。


    醒来时已是下午,陌奚不在,茯芍拍了拍自己的脸,把一床的美人收入储物器中,每个送进去之前都要作一声告别,告诉它们别害怕,储物器里很安全,它们不会受到伤害。


    等把所有玉都收进去后,天色逼近黄昏。


    她拿出了自己的黄玉骨伞,再一次出了门——买玉。


    “等等小姐,这不行。”先前的那家店铺拒绝了她,“您这么突然,我们不好办。”


    “为什么?”茯芍不解,“你们摆出来不就是卖的么,都卖给我有什么不行?”


    “话虽如此,您一下子全买了,别的妖怎么办呢?新货来不及补,店里的玉全没了,这会给小店引来流言,也会造成玉市恐慌。我一个小小的掌事,担不起这个风险。”


    茯芍蹙眉,语气有点不耐了,“那你能卖给我多少?”


    掌事算了又算,“最多十五块。”


    “太少了!你还有那么多呢!”


    “唉,我真不是故意放着生意不做。但五品以上的灵玉都是刚到货就被订出去的,今年剩下的散石就二十五块,我已卖您一大半了。”


    “那我现在把明年的灵玉都订下!”


    掌事哭笑不得,“您别为难我了,这不是钱的事。”


    茯芍眯了眯眼。


    她身上骤然爆出阴冷的杀气,属于蛇的戾气霎时间绞住了掌事的脖颈。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觉得我很好欺负?”


    掌事大惊失色,没想到一直以来和善可亲的小姑娘突然变脸,那森然的杀意压得他膝盖一软,跪了下去。


    “不、不……小姐饶命、小姐饶命!”


    他陡然意识到,面前的雌妖虽然不谙世事,可却是一只彻头彻尾的食肉者。


    嗜血好杀烙印在她的本能里,面上再是温和无害,也无法容忍区区一个食物再三顶撞自己。


    正当掌事冷汗涔涔时,有浮舟落地的声音响在门外。


    奢华的琉璃舟落下,片刻,有蛇腹游过地面的细微声音传来。


    掌事小心翼翼地抬眸,眸光中看见舟上滑下了一条桃花般的粉尾,尾上缠着黑色的纹路,游动之时,黑纹优雅地流动了起来。


    “丹樱大人!丹樱大人!”从前避之不及的毒姬,如今却成了掌事眼中的救命稻草,连忙向她膝行过去。


    听见动静,茯芍亦是转头回望。


    时隔多日,她再度见到了丹樱。


    奢靡璀璨的琉璃舟前,有侍女打着伞,挡住了落日的点点余晖。


    罗伞之下,面容甜美的蛇姬手持一把精致小巧的粉玉折扇,扇子微掩着唇鼻,只露出一双剔透如宝石的红眼睛,眼中是睥睨万物的轻慢。


    茯芍下意识回头看了眼架子最高处的那块三品碧玉。


    碧玉如美人,面容掩在娟扇后,只露出清冷如霜的身姿,对茯芍发出一声贵女看穷秀才的呵笑。


    茯芍本是对它念念不忘的,可如今看见了丹樱,她突然有些诡异的释然,觉得她和这玉般配极了,活脱脱像是一家蛇。


    “吠什么。”面对掌事激动的喊叫,丹樱不悦地皱眉,又将扇子往下压了压,将口鼻遮得更加严密,仿佛这里的空气难闻得让她作呕。


    她淡淡瞥过跪在地上的掌事,红宝石般的眼睛最终定格在茯芍身上,先是看向她的脸,然后下垂,看见了她裙子下的人腿。


    粉扇之后,她口中发出了一声轻轻的呵气。


    神色姿态,和那碧玉的气质一般无二。


    第三十章


    茯芍对同类首先怀抱善意。


    但丹樱的气息并不友善, 于是,当一条和她势均力敌的大蛇靠近后,茯芍立刻转换为了防御姿态。


    丹樱本不想理睬, 茯芍的姿态引爆了她的怒意。


    撞见蛇王的雌身那天, 丹樱陷在巨大的震惊当中, 以至于没顾上蛇王身边的蛇姬。


    她回去之后消沉了好几日, 躲在黑暗的房间里不吃不睡, 脑子里反反复复全都是“蛇王是雌的蛇王是雌的蛇王是雌的”“她爱的是一条雌蛇她爱的是一条雌蛇”两句话。


    八天时间,丹樱把自己漫长的一生回顾了一遍。


    她是那一窝里第一个破壳的蛇,第二个破壳的,是丹尹。


    丹尹破壳的时候,她正在吞噬其他蛇蛋, 那讨厌的小疯子侥幸活了下来,和她一起把剩下的三个蛋吃掉了。


    丹樱花费两百年便开了灵智, 是毫无疑问的天之骄子。


    她这一生本该享尽世间尊荣, 然而在她五百岁诞辰的前夕,陌奚出现了。


    他霸占了蛇城, 那时的蛇城还不叫蛇城,是丹族的领地。


    突然出现的陌奚毒杀了丹族族长。


    丹族以蛇毒闻名,那条不过两千余岁的野蛇妖却将他们的族长腐蚀成了一条白骨,一点残肉都没留下。


    陌奚的毒, 盖过了丹族。


    至此之后, 丹族变成了陌奚的臣民,丹樱也从“公主”变成了“小姐”。


    长辈们心怀怨怼, 丹族上下都受尽了战败的耻辱, 唯独丹樱对陌奚没有半点憎恨。


    那淡漠而强大的气息、强悍而狂霸的巨躯令她深深着迷。


    她是心甘情愿地臣服。


    陌奚的领地越来越大,最终形成了现在的淮溢。


    丹樱拒绝了丹家继承人的培训, 转头奔向蛇宫,成为了陌奚的左膀右臂。


    她爱他,可也知道,和那强大完美的巨蛇相比,自己实在是太过羸弱。


    丹族在得到了数一数二的剧毒的同时,体型要比普通的蛇要小上一圈。


    对蛇、尤其是交尾双方来说,瘦小即为丑陋。


    这是整个丹族的逆鳞,但他们不愿意和外族蛇交尾繁衍,那会稀释他们引以为傲的毒。


    如果丹樱没有恋慕着谁,那她不会在乎自己的容貌,可她偏偏爱上了天下最强大的雄蛇。


    此后,一切比她粗、比她长、比她丰腴的雌蛇都令她嫉恨厌恶。


    她自卑着、忍耐着守了他一千五百年。


    因那巨大的实力差距和丹族的缺陷,她容许陌奚对她冷淡,反正他也没对谁热情过。


    在陌奚突破四千年瓶颈的那一天,丹樱再也忍耐不住。


    彼时她已是临界三千年的大妖,天下少有比她更优秀的雌蛇,有足够的资格成为陌奚的伴侣。


    春暖花开,丹樱没有遮掩自己身上的气味。


    她在陌奚蜕皮成功的那一刻找到了他,极尽展现自己妩媚甜美的气息,将自己作为他渡劫成功的贺礼。


    再然后,她差点死在了陌奚手中。


    她痴痴地守着他、放下了雌性的矜持,陌奚却眼也不眨地取她性命。


    丹樱永远无法忘记那一天,她的七寸被扣在陌奚手中,他和煦地问她:“丹樱,作何来此?”


    他看她的眼神里有关切,可并不是在关心一条雌蛇,而是在疑惑为什么一把好端端的尖刀突然出现了坏损。


    用了千余年的刀,多少有些耐心,他愿意听听刀是怎么说的。


    听完之后,他轻叹一声,捏断了她七寸的骨头,又压爆了一根心脉。


    “别再这样了。”


    他松手扔下她,话语间带着失去一把趁手兵器的遗憾,冰冷的苍墨鳞尾自她身边游去,始终没有触碰到她半分。


    丹樱该恨他,可她还是无法控制地喜欢他、崇拜他。


    这天下再也没有能和陌奚相提并论的蛇了。


    八天的时间,丹樱接受了陌奚是雌性的事实,也接受了自己喜欢雌蛇的事实。


    只有最完美的蛇才配得上她,丹樱宁愿爱一条天下无双的雌蛇,也不肯屈身于一条平庸劣等的雄性。


    思绪理清了,可还免不了有点郁闷。


    好几天没有出门,她打算找点乐子,顺道把自己之前定的玉取了。


    世事就是这么无常,两条顶级雌蛇相逢在了这一家店铺前。


    “贱民。”甜软的声音从折扇后传来,“你是在挑衅我?”


    丹樱的声线清甜脆嫩,语调却阴冷狠戾。


    自赶出蛇宫之后,她已经很久没有处理城中的雌蛇了,是心灰意冷,也是因为陌奚并不会和哪条雌蛇走近。


    可这条平民蛇——这条平民蛇却能和王一同进餐!这是前所未有的破例。


    她不去找她便罢了,她竟敢自己出现在她面前,看见她后还摆出了防御的姿态。


    丹樱冷笑,她有多久没见过这样放肆的东西了——啊,是她出生以来就没见过呀。


    茯芍感受到了杀气,若丹樱是个外族,她早已二话不说的出手了,但她到底是同类,又生得如此俏丽,茯芍便多问了一句:“我也是蛇,你要杀我么?”


    那小巧玲珑的折扇啪的收了,露出后面精致琉璃般的面容。


    “多新鲜呢。”伴随着一声冷笑,下一刻,四道水箭自丹樱身后猛地射出。


    水色淡粉,伴随着不正常的桃花香,迅速如闪电般刺向茯芍身体。


    哗——黄玉骨伞迎面撑开,伞面挡下了四道水箭。


    淡粉色的水液落下,在伞布上发出滋滋的腐蚀声,剧毒。


    毕竟是蛇王身边的妖,丹樱胆子再大也不敢真做出什么来。


    她只想给茯芍个教训,烂几块她的蛇皮,茯芍却没有想那么多。


    黄玉骨伞挡下水箭的瞬间,伞面向前破出,尖利的伞尖刺向了丹樱的面门,带着更甚于她的杀意。


    茯芍不知道丹樱没有杀她的打算,韶山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一旦动手,要么吃,要么被吃。


    交涉无果,就只有一方能够活下来。


    茯芍要当活下来的那个。


    伞尖如枪,携带着妖气刺来,出手便是杀招。


    丹樱一惊,立刻后退避开。


    伞面不小,比寻常罗伞大上一圈,丹樱一路退至店外,伞沿外突出的伞骨擦着她鬓角而过,割断了她的一缕发梢。


    不等丹樱心生怒意,一条黄玉蛇尾自伞后横亘抽来。


    残阳之下,蛇尾莹润如玉、矫健丰盈,正是丹樱最讨厌的模样,美得她眼晕。


    她彻底被激怒,张口发出恫吓,喉中就此射出一束本源蛇毒。


    毒液的色泽如糜烂腐朽的桃花,比方才的水箭浓上数倍。


    哧——


    强烈的腐蚀声落在伞面,可不论是黄玉伞骨,还是那白色的伞布,都没有出现一点灼痕。


    茯芍蛇瞳束成一线,发现丹樱的毒不足为惧,再不需要伞盾。


    她将伞收于身侧,俯身飞蹿,欲意近丹樱的身。


    丹樱的蛇体比她纤细脆弱很多,近身绞杀,她不是她的对手。


    两条顶级大妖在街上厮杀,四周街道瞬间清空,所有妖都远远跑开。


    他们看不出茯芍的修为,但绝不敢招惹丹樱。


    即便如此,却没有一个妖通知卫戍。


    顶级大妖的打斗可不是随便就能看见的,他们害怕,也兴奋,那一双双妖瞳中布满了嗜血的贪欲,不管是谁获胜都不要紧,他们只是想看见血肉横飞的场景而已。


    丹樱不知道茯芍手中的这把伞什么来历,竟然能挡下她的本源蛇毒。


    她大幅后退,始终和茯芍保持距离,丹族纤细的身躯换来了高敏捷度的天赋,少有蛇能和他们比较灵敏。


    快速游动的粉尾上,黑色的花纹渗人地律动着,彰显着主人可怖的毒性。


    茯芍不以为意,她的伞是由自己脱落的耳骨和蛇皮所制,丹樱的蛇毒连她的旧皮都无法侵蚀,她自然不必畏惧。


    她放开了手脚,速度愈快了两分,几次擦上了丹樱的蛇皮,却被她灵巧地抽身而出。


    追逐之间,一片淡淡的红雾从地表腾升漫溢。


    顷刻之间,远处还在看热闹的妖族纷纷大惊失色、头也不回地转身跑去。


    毒!丹毒!


    丹樱开杀戒了。


    金尊玉贵的蛇姬从未被一条不明来历的蛇如此挑衅,暴戾充斥了那双红宝石般的眼睛,使瞳中的红色更加艳丽。


    大范围的蛇毒以雾的形态扩散开去,很快笼罩了四周。


    绯雾如血,所至之处,路边的虫子、空中的飞鸟,一切被雾覆盖的活物都化为了点点残水,然后被地面吸收殆尽,不剩半点痕迹。


    冲入浓雾中的茯芍晃了晃神。


    在察觉她出现短暂停顿后,丹樱不由得嗤笑一声。


    丹毒剧毒无比,即便是修为高出她整整千年的蛇王也不能不受影响,她倒要看看,这条雌蛇能挺多久。


    丹樱怎么也不会想到,让茯芍顿足的不是头晕、乏力,而是她惊喜地发现:丹樱的蛇毒,甜美极了。


    不是陌奚那样甜腻如蜜的甜,而是一股清甜多汁的果香,仿佛汁水丰足、熟透了的水蜜桃一般清爽美味。


    茯芍喜欢这个味道,但不会因此放过要杀自己的敌人,只能趁此机会偷偷大吸几口。


    她的犁鼻器记录下了这个味道,用作日后怀念,然后毫不留情地冲出浓雾,精准地扑向了丹樱。


    蛇不靠视觉,浓雾对茯芍没有影响。


    见她速度不减,全然没有中毒的迹象,丹樱吃了一惊。她立即结印,调出更多水箭射向茯芍,同时快速后退。


    如果丹樱的修为再高千年,达到陌奚的程度,茯芍或许会有些顾忌她的毒,但此时她们的修为同等,百毒不侵的黄玉并不把丹毒放在眼里。


    茯芍连伞都不开了,任由数十发水箭射向自己。


    淡粉色的水箭刺向卵石般的蛇鳞,只在那玉铠上留下了浅浅的水痕。


    毫发无损。


    茯芍不作防守,不管不顾地朝丹樱冲来,瞬间拉近了双方的距离。


    少女面上终于出现了一丝惊慌,丹族所倚仗的只有蛇毒而已,如果蛇毒失效,仅靠肉搏她根本无法创伤茯芍。


    卑贱的野蛇——瞳中闪过戾气,真当她没了办法了么。


    红光一闪,一张黑色的符纸出现在了丹樱手中。


    此时茯芍离她不过五丈远,以茯芍的速度,只需一瞬,便能抵达丹樱面前。


    丹樱知道,自己应该立刻退后,即便有手中的符咒,这个距离也并不安全。


    可被一条野蛇逼到这个份上,数千年来养成的尊严不许她后退。


    黑色的符咒骤然朝茯芍甩去,在茯芍扬尾欲缠住丹樱的瞬间,一股黑色的细线从符咒中钻出,电光火石之间缠住了茯芍的双臂和蛇尾。


    黑色的细线螺旋式地一圈圈绑住了她,茯芍感觉到了一丝灼痛。


    她没有理睬,眼中只有近在咫尺的丹樱。


    直觉告诉她,现在不杀,就永远没有绞杀对面的机会了。


    她猛地前扑,使出了全力,硬生生从细线的束缚下卷起蛇尾,死死绞住了丹樱。


    在丹樱惊愕的目光中,她被茯芍重重压倒在地。


    血腥气蔓延开来,纤细如发的黑线有部分勒入玉鳞的缝隙间,随着茯芍强硬地绞缠,那黑线越收越紧,割破了鳞隙间的蛇皮。


    淡红色的血液汩汩流出,染红了她的长尾、沾上了丹樱的身体。


    “放开!”丹樱厉啸着,“杀了我,你还想留在蛇城么!”


    “我不能束手就擒。”茯芍收紧尾巴,一声细微的轻响,她感觉到了,自己绞断了丹樱的几根肋骨。


    茯芍很熟练绞杀大型动物的技巧,蛇尾一扭,便将丹樱的一根断骨顶入她的肺中。


    两条大蛇在街上纠缠着,肋骨断裂,丹樱吃痛地闷哼一声,呼吸之间顿时充满了自己的血腥气。


    她立刻缩小身体,化为胳膊粗细的小蛇,从茯芍尾中狼狈逃离。


    她一连后退半里,看着地上被黑线绞死的茯芍,顾不上处理严重的伤,先去看自己的裙子。


    裙子上全是斑驳的血迹,梅花一样点点星星。


    她全身都沾染了肮脏的血 ,气得丹樱浑身轻颤,势要将这雌蛇挫骨扬灰。


    可在动手之前,丹樱突然嗅到了一股诡异的香气。


    诡异,这味道美妙得近乎诡异。


    她一怔,看着身上那些血迹。随后,丹樱做了个自己完全无法想象的动作——


    她拉起裙子,低下头,用蛇信舔了舔血印。


    哧……


    如同绚烂的烟火、层叠的繁花在丹樱上颚霍然漫开。


    她痴愣地呆站在原地,直到侍女跑来,焦急地惊呼:“大人,大人您还好么?”


    这声音令丹樱回神,有了动作。


    下一刻,她急切地撩起自己的衣裙,站在无人的街道上贪婪而亢奋地舔舐更多的血迹。


    好香,好香好香好香好香好香……


    这是何等的香甜,令她尝过之后再也不能从这些血点上挪开一寸视线。


    丹樱不断舔舐吸吮着自己的血裙,兴奋得双颊滚烫,蛇瞳收束,在频繁的嘶嘶吐信间又忍不住溢出痴迷的低吟。


    她的肺部被肋骨插破,久不处理后,自口腔和鼻子下流出鲜血。


    血顺着她的脸往下低落,丹樱惊呼一声,慌乱地伸手去接,生怕自己的血毁了裙子上的香气。


    赶来的侍女被她魔怔的行为吓了一跳,可当她嗅到丹樱裙子上的血气时,顿时爆发出比丹樱更激烈的反应。


    她不受控制地朝那血裙伸手,想要靠近。


    沉浸在香甜气息中的丹樱陡然发现有蛇靠近,她暴怒地甩尾,将觊觎者狠狠抽飞出去,喉中发出一声尖厉的恫吓。


    厉啸之中,她弓着背,紧紧抱住裙子,回头冷冷瞪着半死的侍女。


    红眸中的占有欲惊人得可怖,胜于她先前对茯芍的杀意,更胜于对待那些接近陌奚的蛇姬。


    顶级大妖的恫吓声传过半个蛇城,修为不满三百年的小妖皆被震得双耳嗡鸣,头晕眼黑;即便是千年的大妖们也为其震颤,纷纷避让了开去。


    确定不会有人和她争抢血裙,丹樱回首,自不远处嗅到了更浓烈的香气。


    她迫不及待地朝香气传来的地方游去。


    接着,她看见了在地上和黑线挣扎的茯芍。


    茯芍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束缚住了她,她本能地反抗扭动,每一次抗争,都令黑线更加收紧,深深地勒入了蛇皮。


    不管她如何变幻体型,黑线都如跗骨之蛆一般缠着她,简直像是和她长在了一起。


    淡红色的蛇血不停从鳞缝之间流下,将光洁的蛇鳞涂上血与尘混合的污迹。


    茯芍第一时间发现了折返的丹樱,她裂开嘴,皱着鼻子冲她愤怒地哈气。


    可恨,差一点她就能绞碎她的骨头了!


    成败已定,茯芍做好了被丹樱杀死的准备,可少女却猛地跪坐下来。


    她捧住了她的脸,低头,将蛇信伸入茯芍的嘴里,着迷地深深嗅闻。


    这诡异的动作让茯芍吓了一跳,她以为丹樱要吸她的妖气,立即死守住丹田,但好半晌都没感觉到吸力。


    那半颊染血的少女只是捧着她的脸,迷醉地用蛇信汲取她口中的气息。


    这动作让茯芍想起了在街上看见的那两头狼,想起陌奚告诉她,这是下级狼见到上级狼的礼仪。


    丹樱又不是狼,即便是,她也不会认为她是她的上级。


    茯芍不舒服,扭头挣扎了起来,不许丹樱舔她的嘴巴。


    那双红宝石的眼睛像是两池血湖,被她的动作惊扰出了几圈涟漪,骤然清醒。


    这清醒只是一瞬,她很快又溺死在了甜美的气息当中,不断舔舐茯芍的鬓角脸颊。


    “好香…你好香……”她已是彻底痴迷。


    “松开我!”茯芍张嘴露出獠牙,发出嘶嘶的恫吓。


    “不行。”丹樱只是沦陷在她的气息中,并非真的成了她的傀儡奴隶。


    那比茯芍要小上一圈的手抚过她的眉眼唇鼻,雪白的指尖上是一片粉甲,干净漂亮,底下指腹却沾满了鲜血。


    她将自己呕出来的鲜血一点点抹在了茯芍脸上,像是一种标记。


    直到茯芍身上沾满了她的气味,丹樱才弯了弯眼眸,露出满意。


    贴着茯芍的鼻尖,少女眼中是陶醉、迷乱,也是浑浊的贪欲。


    她对她说:“跟我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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