炽白的灯光下又有光芒闪过。
江雨行提起匕首，可下一秒，手腕被另一只手大力扼住，重重压过头。
粗糙不平的墙面摩擦手背皮肤，带来生硬却细微的钝痛，他瞪着眼将目光杀向闻炤。
闻炤却突然咬得更深。
江雨行皱眉一嘶，不由自主偏开头。
痛感加剧，但比疼痛更强烈的是犬齿刺进体内带来的异物感和力量流失的酸痛。闻炤不仅在吮血，这让他打从心底想把这人给弄死。
但是身为饲主，的确该给被饲养物提供帮助。
看在这家伙长得好看的份上。
看在这弱小人类几十年后就得入土的份上。
江雨行绷直背，手指握紧刀柄，睁开眼又闭，闭上眼又睁，生生忍下将这家伙掀飞出去的冲动。
光影偶尔摇晃。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江雨行看不见闻炤的脸，但感受得出充斥在他周身的不详与危险气息逐渐消散了。可这家伙完全没有停下的意思。
“闻炤。”江雨行撩了撩眼皮。
湿热的呼吸依旧在颈侧喷薄。
“闻、炤！”他加重语气。
“抱歉，有些上瘾。”
闻炤终于松口，握住江雨行手腕的手跟着松开，掌心抵上洞壁，稍稍一抬头又重新低下头，然后抬手，调整起江雨行戴在脑袋上的头灯的角度。
“真是光芒万丈。”闻炤没忍住笑出声。
他敛眸看定他。
江雨行皮肤白，是玉石般光泽微莹；乌黑的眼珠透出水光，迎着闻炤的视线，眨也不眨丝毫不动。
和刚才相比，他唇上红润微有褪色。闻炤下意识抬手去碰，但还没触上，被江雨行一爪子拍开。
“干什么。”江雨行面无表情。
“……你的吸引力有点大。”闻炤不太自然地别开脸。
他和江雨行拉开距离，靠到另一侧洞壁上，撕出道小小的空间缝隙，手伸进去，翻翻找找，一边说起：“10年前的3月17，你真的在睡觉？”
江雨行对自己回答过的问题懒得再说第二遍，眉眼一垂，重新玩起匕首。
闻炤也不继续追问，转而说起别的：“我无法把东西交出来。其实我并不清楚那是什么，但既然是你的，我想应该可以用你的力量压制。赌了一把，看来赌对了。”
他这话让江雨行侧目。
江雨行瘫着脸，眼中没有流露出太多情绪，细致地端详审视他，开口：“我的心羽，和三分之一的名。”
“心羽，和名？”闻炤动作顿了一顿，但也翻到想找的东西，拿出来递给江雨行：“喝了。”
又问：“心羽好理解，名是名字？”
江雨行表情微有变化，眼中浮现出点儿微妙，又审视起闻炤，再一瞟眼他手里的东西，没接。
那是一小瓶看不出颜色的液体。
闻炤把瓶盖拧开，递到江雨行口边：“补血回蓝双效合一。”
江雨行探头看向瓶内，鼻息微微翕动，这才接下，先浅浅一抿，然后一口喝完。
“看起来还挺喜欢喝？”闻炤琢磨着。
江雨行把空瓶还到他手上。
闻炤这家伙，现在唇红眼亮，回到了人模人样，显而易见恢复得很好。但他还饿着，不，是又饿了，他一秒钟都不想多浪费，将刀换到惯用手中，抬脚就走。
“所以你说的名……”
雷霆在这时开口：“闻炤，引怪计划成功，那蛾子出现在地面了，正朝着帅烽处过去。”
闻炤当即停下话头。
雷霆紧接着又说：“于梦和孟德华情况危急，他们碰上后遭遇了枯叶双生蛾，都有负伤，现在又遇上了断肢失控者，需要援救。
“帅烽无法独自支撑太久，我的建议是，你们分头行动。”
“我去打蛾子，江雨行，你去帮那两个人。”闻炤做出决断，又加了一句，“可以么？”
江雨行停下脚步，将头歪向闻炤，漆黑的眼睛瞬也不瞬将他望定，一时没有开口。
闻炤以为这是被拒绝了，却看见那家伙拿出自己的手机，手指头在屏幕上戳了戳，说：“位置。”
“西偏南15度，距离457米。”
“哦。”江雨行转向西南方，抬手一挥，将虚空撕开一道裂口。
冷风扑面来。
“啧。”
闻炤目送着那道裂口消失。
“你自己的提议，为什么这种反应？”雷霆的语气充满不解，“还有我早就想问了，江雨行明明是灵官，为什么会你们鬼咒的技能？莫非带着鬼咒途径的禊器？”
“不清楚。”闻炤也转向另一个方向，长刀出鞘，抬起、斩落。
*
天空阴暗得仿佛浓墨。
道路收缩、坟包相撞后，整个新山村成了一片沙土场，散落着一个又一个松散的土堆。
狂风呼啸，漫天尘沙。，
帅烽站在最中间也是最大的土堆顶上，手持铜镲，脖子上多了一颗闪闪发光的珠子，周围飘浮着一圈绿幽幽的鬼火。
他也戴着一枚头灯，身上和周围的光芒太亮，以至于需要很仔细才能看出缠绕在铜镲上的几缕暗红。
“闻队长……闻哥……炤哥……我撑不住了！呜呜，救救！帮帮！”他呜呜咽咽哭号着，要不是戴着口罩，肯定已经一肚子冷风沙土。
“你是猎人途径的升华者，作为一名猎人，应该具有良好的耐心才是。”雷霆通过手机和他聊着天。
“哪个猎人会用自己引怪？”
“优秀的猎人往往以猎物的形式出现。”雷霆俏皮说着，旋即语气一转，“对不起，这趟出门准备得实在不够充分……”
“哎，道理我都懂，大家都是被卷进来的，副本难，容错率低，我就是……”
“闻炤来了！”雷霆的音量陡然加大。
远处某个土堆上出现空间裂缝，闻炤单手提刀走出，马尾被风吹得猎猎饭舞。
同时出现的还有一只大蛾，比起先前从地下空间逃走时，那枯叶般的虫翅上多了几个大洞，触角也伤了一根。
它和闻炤在同一个方向，但位置不同，飞得很高，扇着两对巨大翅膀，瞪着泛起绿光的虫眼，向帅烽极速俯冲！
“将级枯叶双生蛾出现，做好迎战准备！”
“妈耶这东西能一口吃下两个我吧……闻炤快管管我！”帅烽差点儿腿软跪了下去，泪眼汪汪扯起嗓门大吼。
“敲！”闻炤大喊。
“行动！”雷霆也发出提醒。
帅烽摇摇晃晃撑在土堆上：“好好好好好好嗷——”
哐！
哐哐哐！
他狠狠嚓响手里的两片铜镲，没拍更没调，响声尖锐刺耳，直穿长空。
紧接着反向扑出，飘在四周的鬼火急剧燃烧，瞬息间形成一道防御屏障。
风声都被压下去。
暗红的光开始涌动，以两片铜镲为起点，如同一条宽广的缎带从土堆里掀开来，向上翻腾。
这光正处于枯叶双生蛾下方。
远远看去，像是巨大的蛾子走起了红毯。
但只有蛾子才知道踩上那一刻会面临什么样的危机。
那红光竟黏腻腻地沾上它的足。它当即扇翅上升，红光随之而动，电光火石间，将深藏在更底下的东西带了出来。
轰！
轰隆隆！
一连串巨响爆发开来，仿佛沉闷夏夜里贴近地面打响的雷，一声未落一声又起。
那是炸·弹。
高塔装备部特别研发的炸·弹，爆炸时掀起浓黑的烟雾和夺目的火光。
蛾子两对枯叶翅膀被烧成焦叶，发出阵阵惨叫，从黑烟和尘沙里栽落下去，又撞起无数尘沙。
但它生命力是如此顽强，落下后不足一秒，竟又冲天而起，挟着巨大的怒火飞向闻炤。
“人类！”它咬牙切齿，吐出一大股酸腐的恶臭。
闻炤抬刀迎上。
这时虚空中又裂开一条大口，首先是两个人类被丢出来，旋即传出几个晦涩拗口的古语。
枯叶双生蛾再一次栽向地面。
某种奇异的“气”，或者说能量从它身上翻浮而出，如同漩涡般涌向从那片光怪陆离的空间裂缝里中出的江雨行！
“你！你！你抓走了什么东西！”蛾子剧烈扑腾大叫，虫眼恶狠狠瞪视半空。
闻炤的身形也有一瞬不稳，但只是匆匆一瞥江雨行，便刀锋一偏，续上先前刀势。
蛾子没能及时反应，只能狼狈将身一扭，避开最关键的部位，舍掉半扇虫翅。
它本就少了个脑袋，现在模样更加破败。但也更加凶悍，身体原地一转，将臭气与附着诅咒的磷粉同时释放。
闻炤疾速后退，避开风向。
江雨行也在躲，主要是躲臭，和闻炤刚巧来到同一个地方。
闻炤顺口一问：“你那aoe，拿走了什么？”
他听得出那是一句古老的、高等级咒语，甚至可以形容为一句“律令”。就在江雨行将它念诵出口的瞬间，他身体深处有东西被抽离夺走了。
“名。”江雨行注视着前方沙土堆上的巨大焦影，也是顺口回答。
而就在这个字说出口的瞬间，闻炤感觉到被薅走的东西又给还了回来。
“还能往回塞。”闻炤惊讶笑了笑，静静思忖片刻，又说，“你所说的名，指的肯定不是名字。”
“你们人类，是靠愚笨延续到现在的吗？”江雨行眼里又流露出先前那种微妙情绪，“无名无始，无名无命。”
“那有了名之后？”
“诸般缘起。”
他视线未曾离开过蛾子，和闻炤说着说着忽然觉得哪里不对，皱眉转头，目光投向这人：“你为什么一直站着。”
闻炤朝他挑眉：“你不是也没有动？”
江雨行冷漠地：“你是战宠。”
但随即头一扭，又改口：“靠宠不如靠己。”
说完江雨行上前一步，对准那只枯叶双生蛾抬手，喊出一个音节。
那是枯叶双生蛾的名字。
仅仅是一个音节，江雨行的语调里也依旧带着那种奇特的韵律。
蛾子的两对虫翼猝然立起，六只细足紧紧抓地，却也稳不住身体，不住摇晃剧烈颤抖，眼睛越睁越大，几乎要爆裂开。
能量再次流动。
江雨行这是在夺名。
“可恶的人类！活着的东西终是要死的，尸体烂在那里也是烂了，我吃了又有什么错！”枯叶双生蛾哀嚎。
“活人你也吃了不少。”闻炤冷笑。
枯叶双生蛾恨恨地：“这种偏远山村，你们人类不是早就舍弃掉了吗？我不过是废物利用，重新给了他们价值！”
江雨行眼轻轻一眯。
闻炤敏锐地发现这个变化，严肃地对江雨行说：“你不许学。”
“废话真多。”江雨行不耐烦地走向前。
枯叶双生蛾没有放弃求生，狂抖虫翅挣扎而起，快如闪电掠向江雨行。
闻炤闪身出现在它身侧，自斜方出刀，刀上挟满晦暗深红。
这不是一斩，也不是一劈。艳刀刀尖撩向虫翼，顷刻间，一张暗芒流转的网自下而上将蛾子一兜，重重往下拖拽。
这是一个缚咒。
但还不算完，闻炤将身一旋，刀势不老，大力横斩。
蛾子被削掉大半翅膀。
同一时刻，如雾如水的黑暗在地面上蔓延、升起，将掉落的虫翅接下，吞没进幽幽深处。
尔后一根粗壮又尖利的地刺从中隆起，径直撞向下落的大蛾。
二重死域！
蛾子剧烈挣扎，但都是无用挣扎，一声闷响，刺尖稳准扎进虫身。
血浆四溢，嚎叫声刚起，又戛然而止。
地刺回落，它也落进死域。
苦冽气息扑涌上来，黑暗袭卷，无声但热烈。
闻炤回到江雨行身侧。他刚才就在蛾子侧面，避得惊险，轻轻吐出一口气：“小鸟，下次稍微控制一下范围成吗？”
“闭嘴。”江雨行看也不看他，眼眨也不眨盯住自己的死域，等它慢慢收拢，慢慢消散。
身体深处的空洞被填补上一些。他感受着指尖的微热，也吐出一口气。
虽然那玩意儿还是很难吃，但总算有了一顿正餐。
【南瓜文学】NANGUA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