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变故


    等沈槐之的伤终于养得七七八八的时候,轮椅也做好了。


    宁风眠被妹妹宁晚意蒙着眼睛推着带到小院中央,然后倏地撤掉蒙眼的双手,十分开心道: “快看!”


    灿若云霞的桃花树林里,沈槐之一身青衣站立其中,脸上的笑意藏都藏不住,他拍了拍身前新轮椅的椅背,笑道: “宁将军,来试试新坐骑吧!”


    宁风眠这才顺着沈槐之的手注意到沈槐之身前的椅子,乍一看似乎和现在自己用的轮椅没有什么区别,只是样式更加利落漂亮,扶手和靠背都包了软皮,应该坐上去会更舒服。


    沈槐之抱着宁风眠换坐到新轮椅上,在大家看不到的地方,宁风眠用腿支撑着自己尽量让沈槐之少用点力气。


    “将军不要用力,小心穿帮。”沈槐之紧紧抱着将军,嘴凑在将军耳边轻声叮嘱道。


    温热的气息吹在耳畔,明明只是一句好意的叮嘱,却不知怎的就被他说得万分旖旎,宁风眠眯了眯眼睛,忙着伪装自己的同时还不忘调戏一下小狐狸: “不用力可不行。”


    果然,小狐狸先是一愣,然后脸瞬间腾地红了起来。


    新轮椅感觉十分舒适,宁风眠抬头看着脸上红云还未散去的沈槐之,眼中噙着笑意道谢道: “谢谢夫人照拂。”


    “哎,小事儿,不过这可不是一个简单的轮椅!”小孔雀骄傲地翘起尾巴,开始尽职尽责地当起了产品推销员,他示意宁风眠看右手扶手上的一个顶端是一个圆球的手柄, “这个手柄可以帮助你操控轮椅,往前推就能前进,往后推就可以后退,转弯的话就是往左往右。”


    “哦?”宁风眠意外地扬了扬眉,这些工艺前所未闻,他之前的轮椅已经是皇帝御赐,算是祝国最高工艺了,但也从来不知道轮椅还能有这般变化。


    “哥你试试啊!”宁晚意雀跃的声音打断了宁风眠对沈槐之来历的怀疑, “可好玩了,我刚才玩了半天呢!”


    宁风眠握住手柄上的圆球一直向前推,轮椅慢慢向前滚动直到把宁晚意和一众家仆丫环全都甩开了去,只有沈槐之跟着自己走到了桃花林的深处。


    “将军!”沈槐之重伤刚好,跑了一小段就气喘吁吁, “慢点儿!你不会拐弯的吗?”


    话音刚落,宁风眠就一个利落的漂移掉头,差点儿撞上将将跟过来的沈槐之。


    沈槐之:……这人要是放在现代怕不是要在秋名山出道吧……


    “你是谁?”宁风眠抬头看着沈槐之问道。


    “我是沈槐之啊!”沈槐之摸不着脑袋地答着, “你失忆了?”


    “祝国没有这么好的制造技术,你曾经在梦里说不要我死,”宁风眠抓住沈槐之的手, “你怎么知道我会死?你是不是还知道我是怎么死的,所以才拼命作天作地想让我休了你?”


    “不是,”沈槐之不自然地企图从宁将军手中抽回自己的手,奈何骠骑将军的手劲惊人,几番挣扎均未果后只得放弃, “人固有一死啊!”


    “是么?”宁风眠眯了眯眼睛。


    “不是么?”敏锐如沈槐之,已经明白宁风眠的问题并且企图开始耍赖皮。


    “将军!”覃烽不知道从哪里冲了出来,嚷嚷着就扑向宁风眠这边。


    沈槐之连忙挣脱开手,暗暗送了口气,心中暗谢覃烽救了自己狗命。


    “将军,存喜楼换老板了!”覃烽一身富贵打扮也掩盖不了他风风火火的武人风范,脸上的水珠都没有擦干, “新来的老板很是神秘谁都没有见过,但是手腕得,把存喜楼旁边的小矮屋全都拆了!”


    “哦?壮士断腕?”


    “应该不是,”宁风眠低头摩挲着那个被打磨得极其圆润光滑的手柄球说道, “无忧会的利润对他很重要。”


    利润?很重要?对谁很重要?沈槐之一头雾水地望着宁风眠。


    “我会与你说的,”宁风眠向沈槐做出承诺,然后偏头看向覃烽道, “不要再去找陈意,想办法见到新老板。”


    不过,直到宁风眠和沈槐之启程回宣城,这位新老板依然没有见到。


    “无妨,存喜楼的事情也不是重点,现在需要知道的是那些银钱的去向。”宁风眠自己推着轮椅向前走,覃烽紧紧张张地跟在身后,仨人刚踏入安西侯府的后门就看到落栗一路狂奔过来。落栗接过沈槐之手中的行李拉着自家的小公子就开始讲起悄悄话: “少爷少爷,你可回来了,瞿家的二少爷来宁府好几次了说要找你,我都用少爷染了梅花疫还在静养给搪塞过去了,你再不回来我这都不知道再该怎么编了都!”


    “下次你就和他说我死了有事直接烧纸呗。”


    话音还没落,手背就挨了一下打, “不要乱说话。”宁风眠从一旁经过时教育道。


    落栗何等人精,贼溜溜的眼睛滴溜溜地在二人之间来回扫了好几圈,神经兮兮道: “哎?少爷,出了一趟远门怎么感觉少爷你和姑爷之间的感情变好了呀?”


    “那是自然,我们将军最体恤下属,尤其是差点为国捐躯的下属!”覃烽正气凛然道。


    沈槐之:……


    宁风眠:……


    正说着,在正门门房执勤的小厮就又跑过来通报道: “沈公子,瞿府的二公子来问今日沈公子是否可以起身相见了!”


    就连走在前面的宁风眠这下也回头瞧着了。


    沈槐之看了宁风眠一眼,回道: “可以,就说我房中凌乱先收拾一下,劳烦一刻钟后将瞿二公子请到我房中。”


    小厮退回去回话后,沈槐之快步走到宁风眠面前,单膝蹲在宁风眠身前,握着宁风眠的手道: “瞿二从来不登安西侯府,一般是约我到摘花楼,听落栗讲他这几日一直在找我,估计有什么要事,我今日同他说说,稍后再与你说。”


    “嗯。”


    待小厮将瞿志远引到沈槐之房门口,瞿志远便迫不及待地一脚跨进房门然后反锁了门,拉着沈槐之就往房间深处里走。


    “这房间说话安全吗?”


    “那肯定还是比在摘花楼说话安全啊!”


    “宁将军会偷听吗?”


    沈槐之看了瞿二一眼,睁着眼睛说瞎话道: “我家将军光风霁月,岂会干这种下三滥的事情!”


    瞿二深深地看了自己的恋爱脑兄弟一眼,一时间居然不知道该不该把本来要过来告诉沈槐之的事情继续说出来了。


    “找我有啥事?”沈槐之坐在桌前忙着拆瞿二带给他的炸虾。


    “你得赶紧想办法和宁将军和离,或者让他把你休了也行!”瞿二一脸凝重。


    “什么?”沈槐之嘴里叼着一只大虾,震惊地看向自己的好哥儿们。


    瞿二开始一脸焦躁地在房中来回踱步,最终终于下定决心一般一下子扑到桌边坐下,抓住沈槐之的手,望着沈槐之满脸紧张地皱眉说道: “前几天我无意跑到我哥的书房,看到桌上有一沓厚厚的纸张,我看到上面有宁将军的名字就好奇翻了翻,这沓纸的最下面是一本写好的奏折,我哥准备弹劾宁将军!”


    “哈?”虾从嘴里掉了下来,砸在桌上,酥皮碎了一桌, “弹劾将军?弹劾他什么?”


    “是的!弹劾将军!说他贪污军饷!”


    贪污军饷在祝朝的时候是真死罪,也就是不能用别的方式来免死的罪名,沈槐之皱起了眉: “你哥……御史大夫有证据吗?”


    瞿二像看傻子似的看着沈槐之: “你废……御史大夫参人没证据那是去御前找死么?”


    这是什么回事?难道是自己记忆有误?


    沈槐之盯着手中的空茶盏不语,脑子却飞快地转了起来,宁风眠在史书上是说因为通敌叛国最后被赐死,但是什么时候通敌叛国却没有说得十分清楚,通敌叛国的具体事实也没有说,难道就是现在?


    不可能吧……


    记得还有好几年呢!


    突然,手中的茶盏被夺走, “哎呀!还想什么?!现在你就去找宁将军写和离书,休书,休书也行,反正不管什么书都好,写了就赶紧去找官府盖印!”瞿二简直比自己还着急,一边絮絮地劝着,一边不忘给沈槐之的茶盏里斟满茶水,这还是田启明送来的茶叶,他家最上等的仰春茶。


    “瞿二,谢谢你,”沈槐之握了握瞿志远的手, “但我不会离开宁风眠的。”


    瞿志远:?这人怕不是傻子吧?


    “你是不是傻啊?”瞿志远痛心疾首, “宁风眠娶你只是为了冲喜,他只是在利用你而已,我从来不相信你口中那些鬼话,我敢说他宁风眠到现在连你一根手指头都没碰过!”


    虽然但是……


    沈槐之抿了抿嘴: “宁将军不会做贪污军饷的事情,且不论安西侯府,我沈家的银钱也比区区军饷多得多。”


    “哎呀!”瞿志远简直无语, “谁人会嫌钱少?再说了,你是宁风眠肚子里的虫吗?你怎么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瞿兄,谢谢你,此事我自有分寸。”


    “你!唉!”


    瞿志远没有在沈槐之这里留很久,他觉得现在明显恋爱脑的沈槐之需要时间来消化这件事情——而沈槐之确实也在处理这件事情。


    日光开始变淡,留给他的时间确实不多了。如果宁风眠明天就要被弹劾,那明天就会有人来拿他,宁风眠到底对他隐瞒了哪些秘密,而自己是不是应该对他和盘托出,就算死也要做个明白鬼啊!今天一定要有个结果,况且,按照上次各位将士们来宁府小聚的情况看,宁风眠肯定是不会克扣贪污军饷的,那么是谁要害他?害他这件事情宁风眠知道吗?和他之前没头没尾的那句很重要的利润是否有什么关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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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落栗:哎,我家少爷和宁将军感情可真好啊!


    覃烽:将军和姓沈的那小子居然还行握手礼,看来军营中的兄弟情是要培养出来了!


    第52章 和离


    沈槐之打开宁风眠的房门时,看见宁风眠正在书案前看着什么东西,见他进来便立刻合上,推着轮椅绕出书案过来迎他。


    “就我们两个人……”沈槐之看宁风眠玩轮椅玩得那么起劲,无语道。


    “糟糕,宁夫人开始嫌弃宁某是个瘫子了。”宁风眠做出一副大惊失色的样子。


    沈槐之:……将军你的人设再崩就真的什么都不剩了。


    “咳,”沈槐之决定对宁风眠的调戏视而不见, “刚才瞿二来找我,和我说他哥打算明天在祝文帝那弹劾你。”


    “瞿志恒,御史大夫,有弹劾百官的权力。”宁风眠也收起玩笑样。


    “你知道他弹劾你什么吗?”


    “大概差不多能猜到。”宁风眠自己推着轮椅慢慢挪回到书案附近。


    “什么?!”沈槐之讶然,他以为以宁风眠的清正,他至少可能会困惑一下自己到底有什么把柄落到了人手中。


    “嗯,无非大概就是贪污或者克扣军饷吧。”宁风眠转着左手上的玉扳指漫不经心道。


    “你!”沈槐之万没想到,宁风眠居然就如此轻易地猜到了答案,所以是确有其事?


    “北疆将士已经吃不饱穿不暖很长一段时间了,这段时间用的都是我之前向圣上批下来的军饷,如果军饷经了我的手兵部还能自证清白,而军士却陷入如此困境,那必然问题出在我身上,有人早就谋划好了这一出,就是想让我死。”


    “某人是谁?你上次说无忧会的利润很重要,对谁很重要?”沈槐之转身跑去关紧房门,然后跑回来,俯下身双手按在宁风眠轮椅扶手的两边急声道, “你说你会都告诉我的,现在就说啊!”


    宁风眠放下玩玉扳指的手,抬头看着沈槐之,突然问道: “槐之,你知道你为什么会被嫁给我吗?”


    “因为冲喜啊。”全宣城都知道……


    “嗯,因为我重伤濒死,我爹命人找和我八字相合之人婚嫁冲喜,而我重伤是因为战败。”


    沈槐之没吭声,战败二字从一名之前从未有过败绩的将军口中如此平静地说出来,他觉得很刺耳。


    “那场战败,”宁风眠的目光变得十分深远, “十分蹊跷。”


    果然,沈槐之终于可以从史书那寥寥几笔的战败之中挖掘出更多的事实,相比快要听到史书所不曾记载的八卦的兴奋,取而代之的是他突然感觉胸很闷,知觉告诉自己,这不清不楚的几句话之后,藏着后人从来不曾知晓的血腥事实,而蒙冤而死之人却只能沉默,没有机会为自己所遭遇的不公辩解半句。


    他甚至有让宁风眠闭嘴的冲动。


    “那场闪电战本不应该失败,但是在我斩获羯人部落主帅首级之后,羯人部落的军营炸起了祝国才能有的惊雷响,”宁风眠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手腕处, “惊雷响是一种可以延时爆炸的炸药,只有祝国有,所以在羯人军营中能够算好我抵达的时间然后炸响惊雷响,这么做的唯一目标就只能是我,而这么做的人也只可能是祝国人,且一定是地位足够高的人。”


    沈槐之睁大了眼睛,惊雷响,这确实是写在史书中的祝朝的最著名的军事发明之一,可以随意控制爆炸时间,被誉为定时炸弹的鼻祖,主要用在军事埋伏和祭祀大礼上。


    但是谁能想到祝朝最著名最令人着迷身上谜团最多的将军居然受过如此背刺,沈槐之感觉身上一阵恶寒。


    “我和覃烽一直在想,杀了我对谁最有好处,”宁风眠轻轻牵过沈槐之冰冷的手, “我也曾怀疑过你,谁让宣城巨富沈家那么爽快地就把自家独子嫁给了我。”


    “然后呢?”沈槐之微微歪着头,说完全不在意这个问题的答案是不可能的。


    宁风眠微微笑: “然后看你这么卖力的作天作地,觉得你很可爱,不像是能揣着大阴谋不动声色的人。”


    沈槐之立刻垮脸:……我觉得你在人参公鸡,但又没有什么证据。


    “好了好了,我家槐之是最最可爱的大聪明。”宁风眠哄道。


    沈槐之脸色更难看了,好好的一个将军为什么偏偏长了张嘴?!


    “从你嫁入宁家以来,宣城看似平安稳定,但静水之下亦有湍流。”宁风眠将这段时间所发生的事情和沈槐之全都细细说了一遍。


    这些宁风眠口中波云诡谲的政治阴谋虽然黑暗,可政治黑暗带给沈槐之的震撼却完全比不上以为自己开了上帝视角但是发现是伪视角所带来的震撼。


    所以史书上记载的,最后成为帝师的左丞相崔绍精明能干受人爱戴不一定是真的,甚至景珮的死大概率也是个阴谋,崔绍到底是辅佐了景珏还是挟持了景珏?景珏成年后崔绍是真的放手政务了吗?


    如果前一段历史是假的,后面这一段也不一定就是真的。


    崔绍最后到底干了些什么,现在就不得而知了,死人不会真的揭棺而起,而史官的记载现在看来也不一定绝对可信,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历史上景珮最后死了。


    “崔绍就不怕太傅吗?”沈槐之有些懵,太傅季从礼是太子景珮的老师,其权势不可小觑。


    “太傅是太子的老师,地再高也只是一个没有实权的读书人罢了,如果太子没了,太傅又真的算得了什么?”宁风眠笑道。


    沈槐之无言以对。


    “好了,说到现在你已经明白了,我挡住了崔绍的路所以他一定要我死,明日的弹劾必然已经做得完美无缺毫无破绽,所以,”宁风眠牵着沈槐之的手把他引至书案前坐下, “可否请沈公子赏脸在此书上签下大名?”


    宁风眠站在沈槐之的身后,双手绕过沈槐之在他面前打开两张被叠得整整齐齐的纸,宁风眠身材高大,这个姿势看上去仿佛一位温柔的夫君无限宠溺地拥着自己最爱的妻子与之共读,只可惜那却不是一本令人感到愉悦的书。


    沈槐之在纸被展开的那一瞬间就变了脸色,那是两张书,而更加令沈槐之感到愤怒的是,这一式两份一模一样的书居然早已盖好了官印,日期甚至落在自己与宁风眠婚礼后的不久,只要沈槐之现在签字即可立即生效,并且无论明天出现什么变故都不会殃及到他沈槐之一分一毫。


    他什么时候准备好这些的?!书不是早就撕掉了吗?!


    “你!”沈槐之双手立刻就去抓纸,可宁风眠仿佛早已预料到沈槐之会是这个反应,手比他更快地立刻抓住了沈槐之打算直接撕纸的手。


    “槐之,不要闹,签了它,”宁风眠紧紧压制住还在挣扎的沈槐之, “签了它我就放心了,你要活得好好的,做一个无忧无虑的小纨绔知道吗?”


    “我……不要!”沈槐之奋力挣扎,大声吼道。


    “签,乖!”


    “不签!”


    “宝贝,签了它,让我安心。”宁风眠宽大的右手紧紧握住沈槐之的右手,然后一根一根地掰开他紧紧握成拳头的手指。


    “不要!”沈槐之疯狂挣扎着摇头,眼泪滴落在纸上,洇湿了落款处宁风眠铁画银钩一般劲瘦好看的签名。


    沈槐之此时才明白平日的锻炼是多么的重要,四体不勤的身体根本没有力气和宁将军一身坚实的肌肉抗衡,很快,即便沈槐之万般不愿意,一支吸满墨汁的笔仍然被紧紧握在指间,宁风眠有劲的手把沈槐之整个右手包得亲密无间。


    “不要……呜呜呜……”沈槐之泪流满面地绝望地看着自己手中的那支笔。


    “乖,我只有你了,你必须平安。”宁风眠从后面把沈槐之紧紧包围在自己怀中,左手叠压住左手,右手控制着右手。


    毛笔尖在纸面上方颤动着迟迟落不下去,这是沈槐之最后的无望的挣扎。


    可是将军的决定如何能够被动摇。


    当毛笔在两份一模一样的书上写完最后一笔,沈槐之一下子把笔扔得远远的,开始崩溃大哭。


    宁风眠跪在沈槐之面前,捧起他满是泪痕的脸,一边给沈槐之擦眼泪一边愧疚地道歉: “对不起,这么久也没有让你享受到一天好日子,明日之后你就可以再觅良人,我们槐之这么好看又有钱,一定会有好姻缘的。”


    粗粝的指腹划过脸庞,惹出一道道生疼,沈槐之心中就这么腾地生出怨恨来,他突然一把抱住宁风眠的头,毫不犹豫地朝他的嘴唇上咬去。


    刺痛和血的腥甜同时出现,宁风眠的心陡然放下,他觉得这样才对,他和沈槐之之间的感情要用血和疼痛来填满才对,那种充满压抑的痛苦可能从他穿着一身喜袍戴着喜帕踏入宁家的门的那一瞬间就存在了,只是到现在才开始释放开来。


    沈槐之吻得很用力,仿佛要把宁风眠吞吃入腹一般,粗暴且不得章法,急切且不顾一切,宁风眠只能用更加用力去回应,两个人之间的吻——或许说撕咬更为确切——充满了压制与被压制,掠夺与被掠夺,攫取与被攫取,就好像一场以爱为名的征伐。


    而征伐,这种宁风眠最为熟悉的事情,在此时此刻却让他不知所措——除了遵从血液中征服的本能去行事。


    等宁风眠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和沈槐之早就滚到了床上,而两人的衣服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被扯得七零八落。


    ————————


    讲真,我喜欢写用力的感情


    第53章 痛楚


    “槐之!”宁风眠喘息着,用手挡住企图欺近的沈槐之,哑着嗓子用最后一丝理智试图阻止沈槐之。


    “你还要拒绝我到什么时候?”沈槐之一手拍开宁风眠挡住自己的手,然后狠命按住宁风眠的咽喉,咬牙切齿道, “原来你早就想好了要赶我走,所以才一次又一次地找各种理由拒绝我。”


    然后立刻俯身一口狠狠朝宁风眠侧颈脉搏处咬了一口,或许也出了血,沈槐之的舌尖尝到了血的鲜甜: “姓宁的我告诉你,今天不准再对我说半个不字!”


    宁风眠吃痛闷哼了一声,却连躲闪的动作都没有,手始终紧紧扶住沈槐之的腰不让他摔倒。


    宁风眠感觉有大颗大颗的眼泪砸在脸上,仿佛是一场重过千钧的暴雨,直接砸到了宁风眠的心底,引发一浪更高过一浪的海啸。宁风眠在这场席卷他一切的狂风骤雨之中失去重心,随波逐流。


    沈槐之已经丧失思考的能力,他的所有的属于现代人的理智都被心中逆风暴涨的狂怒烧成了灰烬,在宁风眠身死之前逃离困境明明是他最想得到的结果,可如今真的达到目的却让他极端愤怒,他感觉自己被背叛被抛弃,愤怒烧尽了他的理智也烧空了他的心,空虚带来的不安和恐惧让他极度渴望被填满。


    用痛苦,用懊悔,用嘶吼,用哀求,用宁风眠去填满!


    灯火早已熄灭,月光充盈房间,透过素净的薄帐,给床上绵延起伏的曲线落下一层冷淡的清辉,将床上陷入熟睡或者说是昏迷的人塑成一尊令人心神驰往的神像。


    莹润的玉扳指落在床头,宁风眠坐在床沿静静地看着属于自己的神像,突然能够理解那些有了家室后就更希望能国泰民安,自己好早日归家的将士,原来人一旦动情便是再也不舍离开,可偏偏又觉得自己矛盾得厉害,明明一开始就取下从不离身的玉扳指,不舍得冷到咯到怀中之人一星半点,可看到他漂亮的眼睛因为自己而疼得溢出眼泪的时候,却恶劣地希望他哭得更厉害,直到他丧失掉所有反抗的力气。


    沈槐之被月光映成一片银色的背有十分漂亮的曲线,宁风眠甚至发现他有两个迷人又可爱的腰窝,这片流畅的曲线上的银色深深浅浅,全是宁风眠半刻前让沈槐之哭得更厉害的罪证。


    宁风眠的手轻轻覆过去,明日或许就要天翻地覆了。


    沈槐之醒了过来,浑身上下传来的疼痛让他对骠骑将军的体力有了全新的认识,他简直一根手指头都不想动一下,只是半垂着眼,默默地当着一名合格的睁眼瞎。


    “有哪里不舒服吗?”宁风眠把被子给他拢了拢。


    沈槐之沉默地微微摇了一下头,勉强伸出手去探寻宁风眠的手,宁风眠立刻会意,直接把自己的手放在他的手心里。沈槐之一根一根地玩起了将军的手指,在他指腹茧上划来划去。


    “你知道吗,”沈槐之哑着嗓子说着, “你的手让我好疼。”


    宁风眠顿了好一会儿,道歉道: “对不起。”


    “但是我喜欢,”沈槐之把宁风眠的手牵到自己的怀里埋起来, “让我时时刻刻都知道这是你,毕竟我又看不见。”


    宁风眠心中涌起细细密密的酸疼,胀痛到只想在自己身体里挖一个洞,把沈槐之藏进去,然后永生永世不再分离。


    “说来好笑,嫁给你这么久相安无事,倒是你逼着我和你离婚,才和你有肌肤之亲,将军,”沈槐之龇牙咧嘴地翻了个身,闭着反正睁着也看不见的眼睛,嘴角有一抹调侃的笑意, “你说你是不是一身反骨。”


    黑暗中传来一阵短促的气音,宁将军笑了。


    “明天怎么办?”沈槐之打破沉默问道。


    “明天,”宁风眠轻轻揉捏着沈槐之方才使用过度的腰, “贪污军饷是死罪,不过好在不会株连九族。”


    “那为何非要我签和离书?”


    “我害怕那个万分之一的可能。”


    “你是将军,你应该什么都不怕的。”


    “怕的,将军也会害怕。”


    “我不管,”沈槐之趴在宁风眠怀中,闷闷说道, “反正我们已经有夫妻之实了,那薄薄一张纸算不得数。”


    “但是——”


    “有官印也算不得数,”沈槐之连忙打断宁风眠的话, “我说不算就不算!”


    “好,安西侯府向来是夫人说的算,你说不算就是不算。”宁风眠理着沈槐之柔软的长发说道。


    “明日,”宁风眠突然开口道, “我会给自己争一条命回来的。”


    “嗯?怎么争?!”沈槐之闻言立刻坐起来,然后又龇牙咧嘴地跌了回去。


    “小心一点,”宁风眠搂住沈槐之,轻柔地给他按捏起腰背, “崔绍想要我死,利用的是祝文帝越来越严重的疑心病,而想反击他也只能利用祝文帝的疑心病。”


    “可是那些证据……”沈槐之有些迷茫。


    “一个皇帝,他要生杀予夺的时候需要的是证据吗?”宁风眠摇摇头, “他不需要,他需要的是心安。崔绍指使瞿志恒参我还附赠了一堆证据,目的是让圣上觉得我是一个虽有战功但胡作非为独揽军权的将军,这种人不杀就不能让皇帝高枕无忧。”


    “只可惜,种疑心的种子,这本来就是一把双刃剑,”宁风眠一边温柔地讲着一边耐心地给沈槐之按摩道, “他为了我不挡他的路而安排了秦松,倘若圣上知道秦松是崔绍的人,那他就不会着急杀我了。”


    沈槐之脑子飞速运转,然后睁大了根本看不见的眼睛: “杀了你,那就会让丞相坐大势力,那还不如让你和秦将军相互制衡来得轻松自在。”


    “对,夫人真聪明。”说着,宁风眠俯下身递给沈槐之一枚深深的吻。


    初尝人事且年轻力盛的二人哪经得起如此引诱,根本是一粒火星就能燎原。


    一个时辰之后的沈槐之彻底瘫在床上动弹不得,宁风眠那是人的体力吗?!而且……而且他仗着自己看不见,他还……他还……!


    沈槐之气到想捶床却连手都没力气举起来。


    就离谱!


    而同样彻夜未眠的还有瞿府。


    瞿志恒已经在自己今日要递上去的折子面前坐了将近一晚上了,宁风眠将军的赫赫军功在祝国上下传颂,上至耄耋老者下到垂髫小儿,谁人不崇敬宁风眠将军!在祝国人心中,宁风眠就是祝国的脊梁是祝国的守护神,而如今自己却要让这样一位一心护国的将军蒙尘。


    他本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御史大夫,自诩始终爱惜羽毛,却一朝被崔绍找准了机会抓住便落到这般田地,瞿志恒仰头望天,闭上眼缓缓吐出一口气,人生多无奈,瞿家上下,母亲年迈,妻子温柔,女儿无邪,幼弟单纯,统统都需倚靠自己,他瞿志恒没有宁将军那么大的能耐能扶大厦之将倾,他能做到的只是守好自家这小小的一方宅院的平安幸福。


    足矣。


    东方开始泛白,一整夜没有合眼的瞿志恒吹灭灯火,收拾好那厚厚一沓“证据”站了起来,却由于久坐而一个趔趄差点儿又倒下去。


    “老爷,”瞿夫人拿着朝服走进书房,忧心忡忡道, “是遇到了什么难事吗?怎么一晚都未安寝。”


    “无事,”瞿志恒揉了揉布满血丝的眼睛,遮掩好那一摞书纸,勉强朝夫人笑了一下, “夫人不必忧心。”


    见丈夫不欲多言,瞿夫人也就不再多问,只温顺地帮瞿志恒换好朝服,满怀忧心地看着肩头好似有千斤重担的丈夫慢慢远去。


    “哥!”早就守在大门口的瞿志远看到瞿志恒走近,连忙叫了一声。


    “这么早起来干什么?”瞿志恒诧异地望着向来无事不起早的弟弟问道。


    瞿志远看了看两旁打算送瞿志恒上朝的家丁,然后一把把瞿志恒拉到一边,焦急地小声问道: “哥,你今天非要这么做吗?!”


    “什么做什么?”瞿志恒心中一惊。


    瞿志远脸上堆满焦虑和纠结,犹豫再三还是眼一闭心一横说道: “我上次到哥你的书房,看到你写好的奏折和那一堆证据了!”


    瞿志恒脸色骤变,呵斥道: “顽劣!御史大夫的书房岂是可以乱进的?”


    “不是,现在的重点不是这个!”瞿志远急得跺脚,思来想去最后一把抓住瞿志恒的衣袖, “哥,你不能参宁将军!”


    瞿志恒脸色十分难看,紧紧盯住弟弟的眼睛,压低声音慢声一字一句地说道: “你什么也没看见,你没有进过我的书房也没有看到过什么奏折,现在给我回去,睡觉。”


    “我!”


    “住嘴,回去睡觉!”瞿志恒一甩衣袖, “来人,把少爷带回房间,锁起来。”


    “哥!”


    “少爷,对不住了。”说着,领头的家丁一招手,几个家丁围过来抓手的抓手抓脚的抓脚俱是十分熟练的样子,锁少爷简直可以说是瞿府日常了,根本不足为奇。


    瞿志远被抓住了手脚,全身与地面保持平行地被运回房间,两眼放空地望着天空出现的启明星,全心全意地祈祷自己的好兄弟千万不要恋爱脑。


    “荒谬!”祝文帝把手中的奏折一下子扔到地上,吓得满朝文武全都跪伏在了地上, “咳咳咳咳咳!”


    “皇上息怒,皇上保重龙体啊!”崔绍跪在最前方颤声道。


    时至初春,可祝文帝的身子却一直不见好,殿中地龙烧得极旺,殿门紧闭一丝寒风都不曾泄入,可祝文帝的咳嗽却怎么也止不住。


    “咳咳咳,瞿志恒,你,咳咳,宁风眠,咳咳,是朕亲手封的骠骑大将军,是安西侯府的小侯爷,他为何要去贪图那点军饷!”祝文帝指着瞿志恒的手指颤抖得厉害。


    满朝文武大臣也都议论纷纷,御史大夫这一出弹劾实在是太过荒谬,令人困惑。


    瞿志恒后背冷汗涔涔,虽跪在地上却仍然挺直后背,大声说道: “回禀圣上,微臣不敢欺瞒,宁将军缘何要去贪污军饷微臣不知,微臣只知道手上实实在在的证据全都对宁将军不利,宁将军请圣上批朱的军饷由户部核实,再转由兵部发出,从兵部的记载来看,将士所用所穿以及俸禄全都照实拨出,但经驿道辗转到北疆将士手中的时候却新棉变稻草,好米变霉粮,而负责押运的队伍全是宁将军部队官兵,若不是北疆秦将军发现有异写信询问,微臣派人查问,这事情说不定还要瞒上许久。”


    宁家军,宁家军……祝文帝气急又是一阵咳嗽。


    以前押运是的宁风眠的人,驻北疆的也是宁风眠的人,若真有异样也能被宁风眠瞒的严严实实,现在换了秦松,就立马露馅,好你个宁风眠,真真一手遮天这么久!


    “咳咳咳咳咳!”祝文帝被手上的证据气得急火攻心,捂着帕子咳得惊天动地, “把宁风眠给朕叫过来!”


    ————————


    哎,小两口也还是不容易啊!终于!!!


    第54章 抄家


    “臣宁风眠叩见皇上。”宁风眠跪在殿内,朝祝文帝行跪拜礼,宁风眠在长思殿外,尽管公公们百般劝说不用,他还是坚持让覃烽将他抱下轮椅,用一个特制的木板将他以跪立的姿势紧紧绑缚其上,然后抬进殿中。


    “朕说过,咳咳咳,你在殿上免跪,咳咳咳。”祝文帝无力地倚着靠枕说道。


    “君为臣纲,圣上勉力勤政,为臣子的也当遵守君臣之礼。”宁风眠朗声答道。


    “咳咳咳咳,朕不听这些废话,”祝文帝咳嗽着,将手中的那一沓书纸一股脑全扔下去, “你说罢。”


    “臣无话可说。”


    “无话可说?”祝文帝一直微阖的眼终于睁开来。


    “臣对瞿大人的弹劾无话可说,不过……”宁风眠看着散落在眼前的这些证据,自知自己现在做任何辩解都是无用的了,而自己想在今天挣出一条命,只能用怀疑来打败怀疑,于是没等祝文帝失去耐心就继续说道, “秦将军身为祝国将军,应当非常清楚,军饷之事应当直接向兵部告发,而不是经御史大夫之手。”


    “宁将军误会,秦将军当然是向兵部询问此事,然后兵部告知我的。”瞿志恒说道。


    “原来如此。”宁风眠点点头,弯腰将地上散落的证据全部拢好,一张张按顺序摆放好后, “秦将军在北疆驻守已有数月之久,这些证据的收集想来也是非常不容易,而有些签报,”宁风眠抽出其中一张签报纸, “属于军事机密,恕宁某唐突,以御史大夫的职级,恐怕本是无法取得。”


    瞿志恒站出来,朝宁风眠拱拱手说: “御史大夫可弹劾百官,弹劾必当证据逻辑环环相扣,若下官在查证之时遇到难处,朝中官员也定当伸以援手。”


    “哦……”宁风眠点点头, “宁某没有什么需要辩解的了。”


    崔绍心中一紧,暗道不好。


    崔绍不够了解宁风眠,可他解祝文帝,这位年轻时雄韬武略的皇帝,一旦身体陷入力不从心,一直好用的脑子就会开始忍不住陷入猜忌,宁风眠的不按常理出牌就已经足够让他放下举起屠刀的手,而刚才宁风眠貌似无意的一句评价,更是绝对能够在祝文帝心中掀起滔天巨浪。


    御史大夫没有资格拿到的签批簿册,就只能通过左丞相崔绍拿到,而秦将军是左丞相崔绍举荐的。


    这两件事情看上去没有任何问题,丞相举荐了一个他认为合适的将军,刚正不阿的御史大夫在查贪腐案件的时候通过丞相拿到一个关键证据,但在祝文帝心中可能就没有那么简单了,整件事情很明显就是丞相想置宁风眠于死地,然后秦将军就可以大权在握,而秦将军感念丞相提携也定会唯丞相马首是瞻。


    祝文帝会让这种情况发生吗?


    不会。


    果然,祝文帝撑着病体坐在高高的龙椅上,眉心深皱,一时间朝堂之上落针可闻。


    “你们这些做臣子,咳咳咳,”祝文帝捂着嘴咳嗽着怒道, “知不知道自己的本职是什么?”


    站在堂中的众臣子皆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作答。


    不过好在祝文帝本就不需要他们回答,继续说道: “咳咳咳,是辅佐朕治理朕的江山!而你们现在在干什么?咳咳!别以为朕不知道。”


    祝文帝已经开始浑浊的眼睛却依然有着厉如鹰隼般的威严: “你们觉得朕快死了,现在正忙着结党分派!”


    此言一出,朝堂上又瞬间跪倒一片: “皇上,皇上万寿无疆!”


    “万寿无疆?”祝文帝冷笑一声, “朕能不能万寿无疆朕自己最清楚,朕的两个儿子,景珮和景珏,你们都选好了吗?!要不要朕再替你们选一遍?!”


    跪在地上的臣子全都瑟瑟发抖,太子早就定下来是嫡出的景珮,可群臣之间依然在暗中互相倾轧,甚至军权都敢染指!景珮这个太子当的委实难安。


    “崔绍,”祝文帝偏头看向跪在最前面的左丞相, “你贵为左丞相,在这长思殿中站的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这么多年为辅佐朕也算用心,朕在这里也劝你一句,做好你的丞相,辅佐好你的皇帝,该你管的你管好,不该你操心的你最好洁身自好。”


    “微臣明白。”崔绍拜伏在地答道。


    “退朝吧。”祝文帝显得十分疲惫。


    覃烽一直候在长思殿外,见祝文帝的贴身公公差几个小宦官将宁将军抬了出来,连忙赶上前去解开宁将军身上的绑带,抱起他往轮椅上放,宁风眠身高腿长,仅仅这么折腾一下就累得覃烽满头大汗。


    崔绍站在门边十分有耐心地仔细观看覃烽抱宁风眠坐上轮椅,待覃烽帮宁风眠摆好腿脚盖好护腿的薄毯后,这才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


    “崔绍还在怀疑我的腿。”宁风眠在回府的马车上说道。


    “噢!”覃烽这才后知后觉地一拍大腿, “我说将军你干嘛非要这么麻烦地倒腾,搞得自己那么狼狈,原来是演给崔绍那狗贼看的啊!”


    宁风眠捶了捶自己被搞得十分狼狈的腿: “崔绍这人心思极深,对他要时刻打起精神才行。”


    宁风眠刚进家门就看到坐在厅堂里面色铁青的宁老侯爷,自从上次和宁老侯爷吵过架并且简单粗暴地拒绝下一门亲事后,父亲就再未和自己说过任何话,宁风眠给父亲请安后正打算离开,却意外地被宁老侯爷叫住。


    “站住!咳咳咳!”宁浸月自从上次和宁风眠吵架后,一时怒火攻心,竟然犯了肺疾, “今日进宫是为何事?”


    “父亲,没有事,您放心。”


    “放心?圣上让你在家休养,没有大事如何会命你入宫?”


    宁风眠抬头看向宁老侯爷,也只是一段时间没有见,他感觉父亲这段时间衰老得厉害,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不肯就范停妻另娶的缘故,如果说真的是因为这个,宁风眠虽满怀歉意但也绝不可能让步。


    “父亲保重身体,孩儿的事情孩儿自有分寸。”宁风眠躬身告辞道。


    “你!咳咳咳!”宁浸月用帕子捂着嘴咳了起来,雪白的帕子沾满粉色的血沫。


    “老爷!”老管家惊叫道。


    “没事,”宁老侯爷挥挥手, “没想到我们宁家倒还出了个情种,废物!与其在这里看他宠一个男人,我还不如早点儿去陪素灵。”


    “老爷,这样的气话可说不得啊!”老管家被老侯爷嘴里不祥的话吓得直跺脚。


    黄昏时分,圣旨下来了,虽然贪污军饷是死罪,但祝文帝念及宁风眠多年护国有功,死罪可免,但罚并褫夺爵位,从此以后祝国再无安西侯。


    传旨公公进侯府的时候宁风眠没有让沈槐之前去接旨,按照那纸已经签字盖章的和离书,沈槐之已经不是宁家的人了,不需要以宁家人的身份出现在前厅。


    沈槐之便远远地站在院中,透过一扇又一扇的漏窗看向前厅,仿佛在看一出无声的舞台剧。他看到宁家父子带领全家跪伏在地,听传旨公公宣读圣旨,然后宁老侯爷突然十分错愕地抬头,传旨公公呵斥了一句什么,宁老侯爷又勉强跪了回去但身形剧烈颤抖,应该是在咳嗽。等传旨公公合上那道金色的圣旨,宁风眠操控轮椅向前接下那道圣旨后,传旨公公朝身后挥了挥手,一整列肃穆威严的皇家禁卫与几位文职官员便一齐整齐有序地走进安西侯府。


    这是做什么?沈槐之皱了皱眉,由于隔得远,他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


    透过整齐划一的禁卫队列缝隙,神孩子看到宁老侯爷慢吞吞地站起来,却身形几度摇晃,最终栽倒在地。


    当心!沈槐之见状不由得抬腿向前,却被落栗死死拦住: “少爷!将军让您无论发生什么都只在这里不要动的!”


    从来都是安静有序的安西侯府立刻陷入一片慌乱,到处都是官兵的呵斥和家仆的哭喊,没有人顾得上和沈槐之说什么,一切对他而言充满了蒙太奇般的奇幻感,让他有如身处旋涡之中,声音和景象不断旋转,组成犹如油画般粘稠的画面,沈槐之开始感到害怕。


    突然,一只冰凉的手抓住了他,沈槐之猛然转身,却撞见一双满含哀伤的眼睛。


    “我爹走了,宁府被抄了,”宁风眠声音因为他刻意压抑的情绪而变得很低,但颤抖的手却泄露了他现在的感受。


    “可是我没死。”宁风眠痛苦地闭上了眼。


    沈槐之脑子“嗡”地炸开来,慢半拍地问道: “走?走哪去了?”


    宁风眠不答,紧紧握着的拳头中已经有血溢出。


    沈槐之的神魂被那鲜红色的液体刺激得立刻归位,他猛地跪在宁风眠面前,仓惶地试图打开宁风眠的拳头: “你受伤了,不要,不要!”


    “不要和我表现得太亲密,你已经不是我宁风眠的人了。”宁风眠说得很大声,说得那传旨公公和那一队禁卫军都听得清清楚楚。


    “是!我不是你宁风眠的人,”沈槐之气得站起来, “是我缠着你,是我不肯离开,是我贱兮兮明明被你休了还不愿意搬离安西侯府满意了吧?!”


    宁风眠安静地坐在轮椅里,没有一句反驳。


    沈槐之死死盯着宁风眠,大吼: “落栗!”


    “少爷,在!”


    “他们宁家被抄了,我就当他宁风眠死了,我沈槐之天生就是一个废物点心纨绔少爷,花钱,我最在行了!我现在就偏要以宁风眠未亡人的身份风风光光地送宁老侯爷一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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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卡文卡秃了······


    第55章 相扶


    宁风眠怔怔地睁大眼睛望着沈槐之,听他咒自己死了,听他大放厥词偏要来料理父亲的后事,听上去好像是对宁风眠这人极度失望才脱口而出的赌气之话,可是他却从字里行间听出沈槐之在这般情境下才能做到的极限:你安心应付当下局面,家没了钱没了都没关系,老侯爷我给你一步不错地送好。


    然后看着沈槐之带着落栗并唤来几名家丁立刻开始忙活起来。惨白的灯笼把他的身影拉得浓重且长,宁风眠陡然意识到,沈槐之早就不复最开始那个花花小纨绔的模样,他的小狐狸长大了。


    可他却对沈槐之的成长充满愧疚。


    传旨公公冷着脸走过来: “宁风眠,宁浸月虽然死了,但安西侯府还是要照抄不误的。”


    “明白。”宁风眠没有挣扎,逝者已矣,皇命难违。


    “公公,”沈槐之快步走过来,在和公公保持适当距离的地方停下脚步,没有表现得很亲近而是礼貌问好道, “公公近来身子可好?春寒料峭,劳动公公在外子家中看守,实在过意不去。”


    说着,沈槐之抬头朝落栗使了个眼色: “落栗,快去我房中拿些食材去厨房煮些姜茶过来给各位大人暖暖身子!”


    “哎?”公公奇道, “食材不应该在厨房么,怎的沈公子房中还有食材?”


    “公公有所不知……”沈槐之有些为难地扫了一眼周围看热闹的官员,面带羞赧地拉过公公的衣袖小声说道, “我早就和宁风眠和离了,但是我还是很爱他啊,从小就爱的,所以他赶我出府我也不走,赖在宁府自给自足所以食材什么的都在自己房中自备啊!”


    “你……”公公被沈槐之的厚脸皮程度惊到了,想到之前来安西侯府的时候,宁风眠确实对这位小少爷态度冷淡不理不睬。


    “哎呀!”沈槐之装作自己被公公的反应弄得很不好意思的样子,揽住公公的衣袖不由分说就塞了一大把银票进去,这位公公还是上次来传旨时自己塞了好大一沓银票的那个公公,对于一个纨绔而言,对手方如果爱好是钱那简直太好办了, “虽然宁风眠犯了这么大的错,但是皇恩浩荡,圣上不杀他就证明对他还有情的,公公不念功劳念苦劳,宁老侯爷这一生为圣上鞠躬尽瘁,就让他老人家在这宅院里走最后一程吧。”


    “这……”公公面有难色。


    沈槐之见状立刻从身上解下一块上好的美玉塞进公公腰间: “我绝对不耽搁各位大人抄家,但是宁老侯……宁老爷一生磊落,让他不能在自己的家中离开,我这个小辈良心实在不安,而且圣旨说抄家没说不让停灵啊!”


    公公把手伸进腰间摸了摸那块玉石,手感莹润凉滑,不用看就知道是块极其难得的美玉,心中不由得暗喜,立刻对旁人说道: “各位官员,宁浸月这一生光明磊落军功累累,抄家归抄家,咱也得让老爷子走好,这宅子就先记录在册,等老爷子下葬后再收回。”


    “是。”众官员一一应诺。


    于是宁府中立刻就出现了两种奇景,禁卫军不断在安西侯府宅院中穿梭搜寻往外搬东西,而沈槐之却带领着家仆在极短的时间往宅院里不断的添置各种用具,很快正厅内便置办好了灵堂。


    “真的就只有这些了吗?”传旨公公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寥寥数个的箱子,除了一箱装的一看就是来自于圣上赏赐的玉器珍宝外,就全是书画,钱财只有一些碎银和一些银票,合起来可能还没有沈槐之刚才塞进自己袖中的多。


    “回公公,”一位书记文官将抄家财产簿册恭敬地用双手呈到公公面前, “臣再三确认过了,宁家财产确实只有这些。”


    威风凛凛的安西侯府,居然只有这么一点薄财,简直匪夷所思!


    “老爷,我带你回房换丧服。”沈槐之握着宁风眠轮椅的把手,弯腰在宁风眠耳边轻声说道,然后就这么堂而皇之地推着宁风眠回自己的房间,在路过那几大口箱子的时候也只是淡淡地瞟了一眼,并未做任何评论。


    “所以,”沈槐之关上房门翻出来金疮药,跪在宁风眠面前轻轻打开宁风眠的手心,一边细心地给宁风眠流血的手心上药一边轻声说道, “北疆的兄弟们不曾挨饿受冻,对吗?”


    宁风眠低头看着沈槐之给自己上药,没有回答。


    “是我瞎猜的,”沈槐之头都不抬一下,嘴里含着笑意,上药的棉棒重重地压了一下伤口, “将军的银子最好没有花在别的男人身上,要不然我可就要闹了。”


    沈槐之虽然是个超级会花钱的纨绔,但毕竟和钱打交道多年,安西侯府这么大的家业被掏空到如此境地,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钱全部用来去支援北疆的守戍将士了,否则,以去年的严寒程度,边境怎么会如此平稳地过度到现在。


    但是替皇帝发军饷,那就是招揽军心的铁证,这可是株连九族不可赦的死罪!沈槐之酸溜溜满腔醋意的玩笑话,就是在告诉宁风眠自己什么都明白,放心。


    二人换好丧服出来的时候,传旨公公还在和一众官员还有禁卫们清点着那一点点可怜的财产,有一种不找出点什么值钱货誓不罢休的气势。


    沈槐之好笑道: “公公,您继续抄,我带外子去给宁老爷守灵了,哦对了,我是城北巨富沈家独子,大手大脚惯了,宁家的那点薄产确实经不起我折腾,望公公见谅。”


    落栗和覃烽还有老李管家带着家丁早就把灵堂布置得雅致肃净,宁风眠沉默地被覃烽抱起然后以跪着的姿势放在地上。


    “父亲,”宁风眠望着灵堂中央那口沉默的黑棺心中说道, “我知道您为什么非要让我娶沈槐之又非让我停妻另娶了,宁家不能出废物,可惜我又残又贪还耽于情爱,实在抱歉!但战死的兄弟的仇我一定要报,祝国的道义我也一定要守,等我查明幕后的一切,还清明于朝堂,再来告慰您的英灵。”


    沈槐之递过来三炷香,宁风眠三叩首地插上,然后便姿势标准地跪在地上一动不动。


    按照宁风眠的意思,沈槐之既没有请和尚来超度也没有让人来哭丧,灵堂寂静安宁,不闻人语,只有檐角铜铃被风吹动而叮当作响,堂前白幡因风而动,摇晃不定。沈槐之跪在宁风眠的斜后方,默默不语地看着宁风眠的一动不动的挺拔的脊背,耳边满是官兵拖箱子的声音和杂乱的脚步声。


    “吱呀——”宁家大门关上,屋内彻底陷入安寂。


    沈槐之的脑子却乱哄哄地闹了起来,此刻的宁风眠,被褫夺爵位降为布衣,被抄家沦为无家可归的流浪汉,几年后他又如何会被圣上重新启用呢?崔绍已经将他害至如此境地,还有必要让他背上叛国骂名赶尽杀绝吗?还是说有什么黑锅必须要让他来背?毕竟史书上的崔绍可是清清白白的贤相,这些惊雷响和忘忧水的肮脏勾当都可以推到一个叛国的死人头上。


    眼前这个沉默的男人,坚挺的脊梁可以扛起大祝国的江山,当然也扛得上这些委屈,只是他的宁风眠凭什么就这样扛下来委屈?!


    高高的白烛熔化成无声的泪,太阳跃出地平线,金色的晨光照耀到一座没有任何名字的宅院大门上,寻常百姓不知道其中发生了什么,只是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望着一夜之间没了牌匾点上白灯笼的安西侯府议论纷纷。


    突然,一阵烈马嘶鸣,人们纷纷避让,一个眉目和宁将军有几分相似的年轻人身着丧服翻身下马,把马鞭朝紧随其后的仆从方向一扔便撩袍朝大门直奔而去。


    “砰!”大门被踹开。


    宁雨渐气冲冲地大步踏进灵堂,浑身上下缠满戾气: “宁风眠,瞧瞧你做的好事!你把爹活活给气死了!”说着就上手去推搡宁风眠, “你滚!滚出宁家!你不配跪在这里!你不配!”


    “哎呀,小少爷,你说什么气话呢!”老管家一边抹眼泪一边着急, “快快快,来人,快给小少爷三炷香!”


    “李伯!你怎么还护着他,他贪污军饷活活把爹给气死了啊!”宁雨渐说着说着就直接哭了起来, “我连爹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二公子,你还是先给老侯爷上香守孝吧。”沈槐之看着这位阴沉又执拗的年轻人很是头疼。


    沈槐之的声音仿佛是用来点燃炸药的火,宁雨渐这只炸药听到沈槐之的声音猛地回头看到沈槐之,又立马噌地炸了起来: “都是你!都是你这个浪荡纨绔!我哥贪钱肯定是为了讨你欢心!你这个垃圾,你给我滚!滚出去!”


    说着,抬脚就朝跪在地上的沈槐之踢去,跪了一晚上腿早就麻了的沈槐之一个躲闪不及,直接被踢翻在地上。


    “雨渐!”一直垂眼跪地守灵的宁风眠终于发话, “灵前吵嚷,成何体统,跪下。”


    等到再一日,宁晚意也回家,兄妹三人和沈槐之还有非要来的吴渔以及老管家等一众家仆将宁老爷子送至宁家陵园与宁老夫人合葬在一起后,宁风眠才把弟弟妹妹叫到房中安排未来的事情。


    “晚意,父亲大丧期间不能婚娶,你和吴渔的婚事可能要到明年了。”


    “哥哥不要说这些,如果能让爹爹平平安安活着,我宁愿一辈子不嫁!”宁晚意这几天眼睛哭得像两颗核桃。


    “胡闹,逝者已矣生者如斯,父亲已经去世了,谁都无法改变这个事实,你因此更当珍惜生活,明年嫁入吴家更是要珍惜与吴渔相聚的日子才是。”宁风眠说完妹妹又转头看向宁雨渐, “你……”


    “你不必说了,”宁雨渐打断道,自那天踹门而入起,宁雨渐就再未称宁风眠一声兄长, “你贪污军饷癖好男风,我真正羞于与你为弟兄,我宁雨渐今日就要与你断了这兄弟之名,从此以后你是你我是我,我与你互不相干!”


    ————————


    沈槐之:什么叫癖好男风啊,我可是你哥明媒正娶的老婆好不好!


    第56章 新人


    “二哥!”宁晚意惊叫一声,哭得更厉害了。


    宁风眠倒是并不惊讶,沉默片刻后居然答应了下来: “好。”


    “大哥!”宁晚意这下哭都顾不上了,一把抓住大哥的手, “你怎么能答应呢?!”


    “我确实不配做你们的大哥。”宁风眠抽回来手, “这座宅院已经是皇产不是我们的家了,晚意今日也回行江城吧。”


    待送走了宁晚意,老管家也伤心地告老回乡,再给钱打发完所有的丫鬟小厮后,空荡荡的宅院第二天就只剩宁风眠和沈槐之还有覃烽落栗四人了。


    “覃烽,”宁风眠点名道。


    “将军!干什么!”覃烽一脸警惕,全身上下都写满了抗拒, “事先申明,我不走啊!”


    “你必须走,我已经不是将军,而你还有军职,作为副将军的覃烽不回军营,天天跟在一个老百姓身边干什么?”


    “我……”


    “今天就回营房报到。”


    “可是!”


    “没有可是。”


    宁风眠踢完覃烽又看向沈槐之。


    “干什么?我也只是一个老百姓,我告诉你啊宁风眠,虽然咱俩离婚了,但是好马爱吃回头草,我现在在追你,追人你懂不懂?就是要和你黏在一起,你走哪我就没羞没臊跟去哪的那种!”沈槐之也是一脸防备,干脆化被动为主动道。


    宁风眠表情空白地听着沈槐之一顿输出,然后心平气和地说: “我只是想让你和我一起收拾行李。”


    “哈?”


    “这里已经不是宁家的宅院了。”


    “所以我们去哪啊?”


    “去行江城。”


    “哦。”呵,要不然怎么说狡兔三窟呢,姓宁的果然还有私货,男人的话果然还是不能全信啊。


    “那个……”沈槐之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就是介绍宁风眠和何四箫认识,然后两人毗邻而居一起养大七个孩子,现在看来最坏的打算都还不算最坏,他们竟然要离开宣城!


    沈槐之艰难说道: “给我一天时间,我去和各位朋友道个别。”


    “嗯。”


    于是,摘花楼三楼的雅室内又迎来了那群花钱如流水宣城纨绔子弟天团。


    “来来来,我们小沈今天所有的花销,哥哥我都包了!”王进揽着沈槐之的薄肩,醉醺醺地安慰道, “小沈子你莫伤心,宁将军他不是将军了,但是他还是个好看的男人啊!这波你不亏!”


    “就是,”田启明也黏黏糊糊地凑过来, “他不是将军了,看他以后还怎么敢在你面前端架子!你从今天起就翻身做主人了小沈子!恭喜你!”


    沈槐之的背立刻遭遇了来自这些亲哥哥们的爱的鼓励,疼得他龇牙咧嘴。


    “不是,我跟你们说,宁将军已经看破红尘出门云游四海了!”沈槐之苦恼地一仰头,摘花楼新酿的酒辣得他又是一阵龇牙咧嘴, “这酒不是我四哥的酒啊!怎么换酒了啊?!”


    “哎?这么说,感觉是有一阵没有喝到他们何家的酒了,”王进迷瞪着眼寻思,思考未果后又大手一挥, “这不重要,你给我们说说,什么叫宁将军云游四海去了?!”


    “昨天给宁老爷子下葬后,宁家老二说不认这个哥了,宁家老三也回了行江城,宁将军看着被搬得空空如也的宅子突然和我说他也要走,于是今早就不见踪影啊!”


    “他一个瘫子能跑哪去?你问问人啊!”田启明急道。


    “我去哪找人啊,”沈槐之更是愁苦, “宁将军交游甚广,朋友遍布整个祝国,谁要把他接走了我哪还找得着。”


    “也是,毕竟你和宁将军的境界差得太远,他的朋友估计你也都说不来话。”王进然地点点头。


    沈槐之:……兄弟,倒也不必这样。


    “你现在打算怎么办?”算起来,瞿志远是这几个人中最正常的一个人,还知道关心一下近在眼前的苦主呢。


    “我打算去行江城住一段时间。”沈槐之玩着手中的酒杯答道。


    “行江城?”瞿志远挑了挑眉, “去那做什么?”


    “唉,”沈槐之叹了口气, “宁将军离家出走了,我是最后一个和他在一起的人,如果到时候圣上或者别的什么兵部刑部的找不到人,肯定就会来找我啊!我总得避避风头吧。”


    “再说了,”沈槐之望了瞿志远一眼, “我说过我不会离开宁风眠,他虽然玩失踪,但是行江城有他最疼爱的妹妹,我就不信他会不去找宁晚意。”


    说到此处,沈槐之激愤地一拍桌子: “这个言而无信的男人!”


    木桌啪地一声巨响,把醉眼朦胧趴在桌上晕晕欲睡的王进和田启明吓了一大跳。


    和三位狐朋狗友在摘花楼前依依惜别,上演了一番执手相看泪眼后,沈槐之又被落栗扶着东倒西歪地拐进了何记酒铺中。


    “四哥!”沈槐之一掀门帘就喊道, “哎?四哥这是做什么?”


    正忙着和何勇打包行李的何四箫见沈槐之来了,连忙起身迎接: “槐之,正好我还打算一会儿去宁府上向你辞行呢。”


    “?”


    “家中有急事需要我回去处理一段时间,所以着酒铺暂时不能开了。”


    “哦……难怪我刚才在摘花楼没有喝到四哥家的酒呢……”沈槐之颇有些遗憾, “不过实在是很凑巧,我今天来也是想向四哥辞行呢!”


    “槐之要去哪?”


    “嗯,打算下江南散散心,不知道你听说了没有,外子家被抄了,外子亲爹去世了,外子现在也不知所踪……”沈槐之长叹一声, “所以我想离开这个伤心地一段时间。”


    何四箫点点头表示理解,为了表示安慰,向来不喜欢与人接触的何四箫还拍了拍沈槐之的背。


    “所以我今天是来接那一串葫芦娃走的!”


    “葫芦娃?”


    “不是,那一串北斗七星……”


    一个时辰以后,沈槐之身后跟着一串背着小行囊的小萝卜丁回到宁家,看到一个十分陌生的身着窄袍的英俊男人正在手脚麻利地向马车上搬行李,而那漂亮利落的身形,不得不说,性感中透露着一丢丢眼熟……


    “槐之哥哥,你要搬家了吗?是叫我们来帮忙搬家的吗?”最小的摇光奶声奶气地问道。


    “不不不,是我们要搬家了,槐之哥哥要带你们下江南了!”沈槐之捏了捏摇光满是婴儿肥的团子脸答道。


    “哇!江南!”孩子们顿时欢呼了起来,这七个小萝卜丁,最大的已经在书中领略过了江南风光,就连最小的摇光也会背好几首江南的古诗呢。


    沈槐之看着孩子们兴奋的小脸,倒是生出了些时光荏苒白驹过隙的恍惚,去年到今年,他从一个生长在二十一世纪的现代人变成了一个祝朝的古代人,从害怕厌恶千方百计地想逃离宁风眠到现在敬重爱恋宁风眠愿意和他相依为命,而这群孩子呢,沈槐之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他们时他们的紧张防备和不安,到现在的天真浪漫无忧无虑,人的命运可真是奇妙啊。


    “好了,可以出发了。”那个陌生的男人拍了拍手,跳下车走到沈槐之面前说道。


    是的,这是沈槐之和宁风眠昨夜就想好的对策——让宁风眠消失。而宁风眠本人也摆脱了轮椅易容成为一个好手好脚的野男人陆川。


    当然,前提是谁也不怀疑宁风眠真的瘫痪了这件事情,这当然也就拜之前宁风眠频繁在外人面前失尽颜面地被狼狈地抱上抱下所赐,甚至连崔绍这只老狐狸都对宁风眠的腿是真坏的事实不疑有他。


    宁风眠因为受不了打击离家云游,沈槐之携貌胜潘安的新欢带着七个之前从摘花楼买下来的小人儿出走行江城,这种结合了高门权贵和桃色的豪门艳情八卦不出一个时辰就会传遍整个宣城的家家户户直至崔绍的耳中。


    —— “啧啧啧,我跟你说,所以说啊那些浪荡公子哥要不得,你看那沈家的小子,宁家一倒,他就立刻找到了一个野男人。”


    —— “嘿,谁说不是呢,我看那野男人身高腿长的,我估计啊,那宁风眠站都站不起来,那床上肯定也不行啊!宁风眠一消失,他不得立刻找个猛男补偿一下自己?!”


    —— “啧啧啧,要我说啊,他宁家当初要娶沈家那小子就是没安好心,肯定是看中了他家的钱呀!”


    —— “要我看呐,一个为了钱一个为了色,没一个好东西!”


    —— “所以说豪门里面龌龊多呢,看着光鲜亮丽,呵,里面臭不可闻的!”


    一时间,茶楼酒肆里,宁沈今日的分崩离析和去年那场宁沈的豪奢大婚一样,迅速成为人们茶余饭后津津乐道最火爆的谈资。


    “陆川哥哥,我觉得你和之前照顾我们的何四箫哥哥好像啊!”还是那个屁事不懂的摇光,自来熟地抱着芝麻汤圆屁股刚在马车上坐稳就开始迫不及待地和陌生的新哥哥展开社交。


    “就你会说话!”沈槐之心虚地拍了一下社牛摇光的小脑瓜, “饿了没,饿了就吃东西!”


    “何四箫?”现在是陆川的宁风眠眯起眼睛,意味深长地看着沈槐之, “是谁?”


    这眼神……沈槐之感觉自己全身上下的寒毛都炸了: “没,没谁,就一个朋友,我之前拜托他照顾孩子们的!”


    “朋友……”宁风眠看着面红耳赤的沈槐之突然恶劣地捉弄起他来, “你还有哪些我不知道的男性朋友?”


    ————————


    呼……终于要开启新地图了!


    第57章 途中


    “烦问居士还有什么需要的吗?”一名身着粗麻道袍的老道士轻手轻脚地在竹制茶几上放下香客惯用的小泥炉,茶壶和茶杯后,向背对着他的一名香客问道。


    “不用,你忙去吧。”那香客一身黑袍,浑身上下只在腰间佩戴了一块玉佩作为装饰,整个人虽然没有什么富贵豪奢的物件在身,可通身却透露着一股凛然不可犯的独属于上位者的贵气,他已经不需要任何外在的昂贵物件来证明自己,他自己就是最好的证明。


    老道士朝那道威压感十足的背影行了个礼,慢慢退至门口这才转身弯腰拾起扫帚,继续去前门扫起道观台阶上的落叶来。


    不久,幽静的青石阶上响起一道异常沉重的脚步声,老道士停下扫帚抬头看去,只见一名衣着华丽的精瘦男子正吃力地提着一个木质水壶,慢慢爬着石阶向他走来。


    “道长。”那精瘦男子走到老道士面前,放下木水壶活动活动手臂,深深地吐了口气然后向老道士打招呼道。


    “居士已经在后殿了。”老道士行礼道。


    “谢道长。”男子回了个礼,便弯腰再次提起那沉重的木水壶继续轻车熟路地朝后殿走去。


    这个道观地势非常奇特,后殿直接建造在悬崖之上,背靠绝壁而面朝瀑布,原本是为了保证清修之人能够拥有一个见山见水的清修场所,现在却成为一个绝佳的密谈之地,绝对没有偷听之虞。


    “宁风眠不见了?”茶香袅袅之间,崔绍虽然是个问句,但是语调上却并不显得十分惊异。


    “是啊!”那精瘦男子泡茶手法极其精妙,一看就受到过高等的茶艺训练,一注热水高高地从空撞入茶壶,然后立刻盖上壶盖轻荡,稍歇片刻后再去斟茶盏,空气中立刻溢满一种独特的茶香,清雅之间颇有悠远意境,甚至给人以如诗如画般的醉人感受,这便是宣城乃至整个祝国都千金难买一钱的仰春茶,而跪坐在小竹茶几旁给崔相伺候煮茶之人便是仰春茶庄的少庄主,田启明。


    “昨天沈槐之在摘花楼喝酒,说宁家倒了宁风眠不知所终,沈家本来也是将他扫地出门,他现在无依无靠的为了避免后面诸多事端,他打算去江南避避难,”田启明想到沈槐之昨日在摘花楼抱着酒杯醉得迷迷糊糊的样子,不免觉得好笑, “那宁风眠如果没失踪,沈槐之也离不开宣城。”


    “你们就这么相信一个纨绔的话?”崔绍端起茶盏浅饮一口,望着崖前的瀑布悠悠问道。


    “沈槐之这人我太了解了,他没心没肺从来都是今朝有酒今朝醉,表面上似乎和宁风眠感情不错,但其实他沈槐之以前玩的从来都是女人,小倌看都不看一眼,他对宁风眠只有被管束着不能碰女人的愤恨根本没有感情!刚嫁到宁家那会儿他就作天作地,不是买雏儿就是在摘花楼请酒,不就是故意给宁风眠难堪么。”田启明想到沈槐之那张漂亮猫咪似的脸,明明对他温水煮青蛙是自己的却没成想出来一个程咬金宁风眠,好不容易快煮熟的鸭子就这么被人抢走了,田启明气得牙都快咬碎了。


    “这么说来,沈槐之和宁风眠确实不是一条船上的人。”


    “宁风眠我不知道,沈槐之喜欢的确实是女人,他们能有什么感情,沈槐之又不缺钱。”田启明满脸愤恨,其实昨日他很想直接让沈槐之跟了自己,可当着王进和瞿志远的面,这话确实不好说,犹豫之间沈槐之居然就跑去见那个什么不三不四的卖酒货郎何四箫,咳,晦气!


    一个小小的酒贩子,怎么能跟他这个仰春茶庄少庄主相提并论,现在宁风眠那厮滚到不知道哪个犄角旮旯,他沈槐之不靠自己还能靠谁?田启明不知不觉就露出志在必得的笑容。


    崔绍不着痕迹地瞟了这个简直已经明明白白将色欲写在脸的男人,说道: “可是我听说沈槐之今天走的时候,可是带上了一个十分好看的男人。”


    田启明果然脸色一沉: “那人不是宁风眠。”


    “哦?”


    “我仔细着人问过,那人样貌虽然和宁风眠不相上下,但眸色纯黑和姓宁的有天壤之别,况且他手脚利索得很。”田启明一想到那个男人就气闷,可也对哪壶不开偏提哪壶的丞相奈何不得。


    崔绍盯着田启明看来一会儿,突然摸着胡须笑了起来: “年轻人果然朝气蓬勃啊!放心,沈槐之要去行江城,这一路山高水长他晚上还看不见,确实需要两三个手脚好的仆人照顾,等他在行江城安顿好了你再去寻他也不迟。”


    “是是,丞相说得是!”田启明连连点头,丞相这一番话就像春风一下吹散了他今天看到的那英俊高大仆役的阴影,路途遥远可不需要一个像样的仆人嘛,落栗那只小鸡仔能做什么事!


    “而且,”崔绍放下茶盏, “不知道沈槐之为什么舍弃水路而是经陆路到行江城,这路上若是遇上山贼,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纨绔怕是也免不得需要英雄救美人。”


    ?田启明一脸豁然开朗,连忙捧上好茶道: “谢丞相点拨。”


    而此刻,这只被质疑能做什么事的小鸡仔落栗正执行葫芦娃小队长的职责,安顿一群叽叽喳喳的小鸡仔在客栈依次落座好好吃饭。


    “嗨,这些小崽子可真难伺候!”落栗一脸的生无可恋地在沈槐之身边坐下来,自顾自从筷子筒里抽出筷子, “一个要吃甜的,一个要吃辣的,一个要吃肉,一个非要吃饴糖,我去哪给他变饴糖?!哎?你们怎么都不吃呀?”


    沈槐之和宁风眠两个人沉默地看着落栗良久,最终沈少爷终于忍不住命令道: “你,小孩桌,快去!”


    “不是?”落栗虽然是书童,但其实从来和少爷主仆不分,与其说是少爷的书童倒不如说是少爷的玩伴,今天玩伴居然受到赤裸裸的驱逐,落栗少年的玻璃心都要碎了, “我怎么能和那群小萝卜头坐一起啊!”


    “那你看你坐这里合适吗?”沈槐之边说着就把慢慢把自己手挪过去和宁风眠的手十指紧扣。


    落栗目瞪口呆地看着沈槐之和宁风眠,不敢相信他们就这么明晃晃地开始虐狗,几度震惊之后,最终抱拳道: “告辞。”


    然后起身,潇洒转身最终步履沉重地认命走向孩子桌。


    “为夫有一事不解,”宁风眠看着已经和芝麻汤圆闹成一团的七个崽子以及一脸郁卒埋头干饭的落栗,嘴角噙着笑意, “这位夫人明明不能生,为什么能给咱家带来这么一大窝孩子?”


    “咳咳咳咳!”正在喝水的沈槐之差点儿被宁风眠这惊天动地的形容呛死, “注意点儿!”


    考虑到沈槐之的夜盲之症,天黑之后大家便不再赶路,所以吃完饭以后就找店家要了两家最好的客房整理休息,这也是沈槐之坚持要求走陆路的原因,反正也不赶时间,带着孩子们一路走一路逛到行江城多好啊,权当春游了。


    事实上,经过宁风眠一段时间的投喂,沈槐之的夜盲症已经开始有所好转,入夜之后眼前不再是黑漆漆的一片,而是已经可以朦朦胧胧看到一些轮廓了。宁风眠沐浴完,披着尚未干透的乌发身着白色轻袍走进房中。


    半瞎的沈槐之顺着声响望过去,就见一个白色散发着淡金色光芒的身影朝他走来,在不算明亮的烛光之中显得身形高大却又肢体修长俊逸,半分瑕疵都无,沈槐之不由得感慨,物理滤镜果然才是最吼的!


    人影慢慢走近,眉目逐渐清晰,好一个谪仙般的人物!沈槐之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宁风眠会意地弯下身把自己的脸放在沈槐之的手中,任其抚摸。


    “你觉得崔会相信我放出去的话吗?”沈槐之还是有些惴惴。


    “会的,”宁风眠就着沈槐之的手腕一路啄吻下去,路过那一处粉色的胎记的时候才使坏轻轻咬了一下。


    “嘶……”沈槐之吃痛,轻轻抽了一下气,声音比小猫都大不了多少,听在耳里倒像是欲拒还迎的讨饶。


    果然,宁风眠落在手臂上的吻开始变重了起来。


    “我感觉好特别啊,”沈槐之亲昵地用脑袋蹭着宁风眠的脖颈, “第一次在晚上看到行动自如的你。”


    宁风眠发出一声轻笑: “是不是还是更喜欢瘫的我?”


    “什么?”


    宁风眠跪在床上,眼睛看着沈槐之,却动手摘掉了左手上戴着的那杯玉扳指。


    沈槐之看到玉扳指被放在床头的小木几上,有些挣扎地说道: “孩子们都在隔壁……”


    或许宁风眠是对的,沈槐之应该更喜欢残疾的宁风眠的,因为武功超绝的宁将军对沈槐之是降维式碾压。


    宁风眠一手捏住沈槐之漂亮的肩头,一手紧紧捏住小狐狸的下颌,不容置疑地吻上去: “那你声音小一点。”


    ……


    凌乱的被褥中睡着一个人,棕色的长发散了满床,露在锦被外细白的皮肤遍布红痕,让人对被挡住的皮肤更是遐想万分,烛火很暗,更加映衬得屋内气氛旖旎馥郁,被子堆里的人动了一下。


    “怎么了?”一个高大的男人裸着上半身端着一杯温牛乳走到床边坐下,如果有人仔细看的话,就会发现这个男人肌肉结实瘦韧的肩背上也满是抓痕,很明显是有人实在是无法忍耐又被压抑着不能出声的杰作。


    “疼……”沈槐之勉强睁开眼, “你学坏了宁风眠,是个坏人!”


    “是我的错。”宁风眠爱怜地抚了抚沈槐之精致的小脸, “能坐起来么?”


    沈槐之瞥了一眼那杯还在冒热气的牛乳,故意赌气道: “坐不起来!”


    下一秒沈槐之就天旋地转,被宁风眠整个抱起来窝在怀里: “喝牛乳。”


    就是说,有一个武力超群的老公虽然疼吧但总体来说还是挺好的,沈槐之满意地将自己原地变成无脊椎动物纯靠某宁姓外骨骼支撑,完成坐着喝牛奶并且漱口的全套工作。


    “继续说,为什么你觉得崔会相信你离家出走这样的话?”


    ————————


    第58章 山贼


    “因为他太自负,”宁风眠尽职尽责地给沈槐之揉着腰,耐心地解释道, “一个位高权重的聪明人是很难改变他已经形成的观念的。”


    “已经形成的观念?”


    宁风眠点点头,把小狐狸扒拉到自己怀里: “崔绍当初杀我没有成功只是让我瘫了,只不过两个月就建议圣上让我在家休养,这其实是个一箭双雕的策略,一是趁我无法动弹把他的人,也就是秦松送到他想要的要害之处,另一个就是观察我的反应。”


    “而你没有任何反应,反而是顺从地接下了那道圣旨。”


    “对,我的顺从在崔绍心中很好理解,只有幼童才会在处于劣势的时候暴跳如雷,一个将军是不会让情绪支配自己的,圣上要休养那就休养,圣上要交出兵权那就交出,军令如山,皇命更不可违逆。”


    “可是这次你离家出走却完全是因为情绪啊!”沈槐之困惑地皱起眉, “一走了之难道不正是情绪化的反应吗?”


    “因为我毕竟是一个将军。在道理上,对我的折辱也应是有限度的,休养可以接受,但是蒙冤抄家褫夺爵位乃至父亲去世,种种因素叠加起来早已超出一个有血性的人忍耐程度更何况是一个曾经的将军,他走才是正常的,否则你让他如何呢?揭竿而起吗?还是在宣城当流浪汉?或者入赘沈家?”


    “入赘沈家怎么了?”沈槐之不服气地坐起来,又瞬间因为某处不可言喻的疼痛没骨气地重新躺回宁风眠怀里。


    “沈家如此苛待你,我怎么可能去。”宁风眠有些好笑,他当然知道沈家不喜欢沈槐之,因为沈槐之生辰犯冲,出生那一刻就被先生断定是个克爹克娘的扫帚星,看沈家老爷给沈槐之起的名字就知道,槐之,槐树生鬼,希望他被鬼招了去,多么恶毒的寓意。


    本来沈家想将其送进寺庙一扔了之,可没想到沈家子嗣稀薄到居然除了一个沈槐之就再无所出了,沈家老爷纳了几房妾室都没用,最终沈家也就只能捏着鼻子把他养大,平时躲得远远的生怕被他克到,而自己明明知道这些,当年刚娶他进门不久就非要和他一起回门籍此戏弄一下这只不老实的小狐狸,如今即便是穷困潦倒也再不愿意踏足沈家门槛一步,所好所恶,皆因沈槐之所起。


    思及此处,宁风眠不禁哑然。国境内外,不知有多少居心叵测之人一波接一波地以各种方式来打探宁风眠的喜好,却都无一不铩羽而归,结论就是宁风眠除了国事以外根本就毫无喜好,他不近女色也不好男风,他吃喝毫不挑剔,他穿衣简单也从不把玩什么物件,他……总而言之,没人能在宁风眠身上找到突破口。而无欲无求的宁将军在自己浇筑的坚硬外壳里独自度过这么多年,到头来这坚硬的外壳居然就被一只油光水滑的小狐狸就这样懵懵懂懂地撞破闯了进来,从此让他有了谁都碰不得的软肋。


    “所以就拉着我换个地方继续讨饭呗,”沈槐之腻在宁风眠坚实的臂弯里撇撇嘴, “我,堂堂宣城巨富之子,居然陪一个穷光蛋远走他乡去讨饭,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哎……”


    说着,还装着可怜兮兮地叹了一口长长的气。


    “你说是为了什么?”宁风眠好笑似的逗他。


    “我怎么知道是为了什么!”沈槐之回头瞪了宁风眠一眼。


    “真的不知道?”


    “真的不知道,哎?哎?将军!怎么又来?你稳重一点!我明天起不来了!”


    更深露重,帷幔摇曳,不知几多温柔。


    ————


    山路崎岖,不过好在宁风眠对马儿性子十分解,走得倒是不算太过让人觉得难以忍受,沈槐之窝在马车宽大的轿厢里给七个孩子讲阿里巴巴和四十大盗,宁风眠则和落栗俩人一齐当起了车夫。


    “怎么了,屁股坐到刺猬了?”宁风眠睨了一眼在自己身边坐立难安的落栗问道。


    “不是,我万万没想到自己这辈子还能有和宁将军一起架马车的经历啊!我惶恐啊!”落栗激动地双手颤抖,差点儿握不住缰绳。


    “这位小爷,你说什么将军呢?”宁风眠在空中甩了一下鞭子,粗壮的马鞭在空中发出“啪”地一声脆响,在山谷中远远回荡, “我叫陆川,是你家公子买回来的男仆兼野男人,负责公子的起居饮食的,我和你是同事啊!”


    落栗:……野……男……人……


    “你好,陆野男人。”落栗面无表情地和新同事打了声招呼,并表示并不想成为他和自家少爷play中的一环,且无意愿成为被虐的那只狗。


    中午的时候,宁风眠多年从军打仗的野外生存经验终于发挥出了极大的实用价值。宁风眠先是将马车停在地势相对平坦开阔的靠近溪流的浅滩上,然后干脆利落地给沈槐之还有一群小崽子生好两个大火堆,一人发了一份用削尖的小木棍穿的面饼让他们在火上烤着玩,自己就地取材掰了根树枝开始仔细削了起来。


    “哎?你不要告诉我你要做鱼叉啊!”沈槐之好奇地凑了过来,用鱼叉叉鱼可是自己只在求生综艺里看到过的环节,这难道还能是真的?


    “当然,我刚看了,此处溪流中有鱼的。”


    “我怎么觉得还是吃饼比较靠谱呢……”沈槐之看着那根粗粗的树杈,万分珍惜地抱紧手中被分到的一块面饼,对宁风眠的身手表示怀疑。


    宁风眠削完最后一刀,把纯手工鱼叉放在手中掂量了几下就站起来走到溪流中的一颗大石头上,对准一个地方就快狠准地戳了下去,还没等沈槐之反应过来,这个酷炫的小溪波塞冬的鱼叉上就已经串上一条拼命挣扎的大肥鱼了。


    “陆哥哥好棒!陆哥哥太厉害啦!”岸边的小崽子们倒是十分给面子地捧场,雀跃着不遗余力地疯狂鼓起了掌。


    “哇哦……”沈槐之只剩下感叹词了。


    “吃饼还是吃鱼?”宁风眠眼中带着一丝戏谑的笑意。


    沈槐之:……难道你还会杀鱼烤鱼不成?四体不勤现代人沈槐之咬了一口被自己烤得半焦的饼,以无声的肢体语言充分表达了自己的质疑。


    没多久几条被烤得喷香金黄的鱼就被小崽子们一抢而空,就连芝麻汤圆也分到了一条没撒盐的小肥鱼,吃得满眼放光。


    “喏,吃吧,不要嘴硬。”宁风眠把最为肥美无刺的鱼肚子放到了沈槐之的那块半焦不焦的饼上。


    不远处的小树林里,田启明悄悄对一帮小声吩咐道: “看到那一群人吧?你们一会儿去把他们的钱财都抢了,那边个子最高的那个看到的吗?抢钱的时候最好能把他干掉,打不死的话打残也行,最好是把脸给我划烂了!还有坐在边上吃鱼的那个穿白衣的小公子,可以绑他但是不能伤到他,听到没有?你们抢得差不多了就发暗号,我再出来救那个小公子,明白了吗?走!”


    “你们在这里休息,我去看看四周有没有其他可以吃的东西。”宁风眠拿着鱼一动不动了好一会儿,然后把穿在木棍上抹好了盐的鱼往沈槐之手里一塞,说完话就站起身朝小树林那边走去。


    沈槐之看着宁风眠的背影,感觉自从离开宣城后,或者说是离开安西侯府剥离了那些爵位头衔之后,宁风眠就像脱开了枷锁,更像是一个成熟的男人而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不可亵玩的冷淡将军,努力通过自己的双手保护照料着家小,出于一种特别纯粹的甚至原始的对家人爱人的保护欲。


    这个男人选得还不错——虽然他最后会要自己的命。


    ——被宁风眠的人夫属性冲昏了头的沈槐之忘了,有一说一宁将军可不是他自己选的。


    孩子们和猫咪你争我抢地拈饼吃鱼,落栗一脸崩溃地试图维持秩序,马儿们也优哉游哉地在溪边啜饮,真美好啊!


    而小树丛中却是另外一番景象,田启明指完人就跑路去另一边做出场造型了,而们则围成一圈蹲在地上开始画作战地图。


    —— “话说叉鱼的那个男的身手看上去不错,我们多派几个弟兄搞定他。”


    —— “什么身手不错,我听主顾讲了,那人就是个男妓,床上的身手怕是真不错哈哈哈!”


    —— “那个小白脸长得可真它娘的比女人还漂亮,可惜主顾想演英雄救美,要不然我可就要尝尝这美人儿的味道了!”


    —— “嘿嘿嘿,不能劫他的色又不是不能摸,一会儿咱们兄弟几个先——”


    “啪嗒。”树枝折断的声音。


    “谁?!”众立刻站起来“唰”地抽出腰间长刀,这荒山野岭的敢主动靠近一伙恐怕不是一般人,更可怕的是,他都走这么近了居然没有引起哪怕一个人察觉。


    “那个男妓。”宁风眠拿着刚折断的一根树枝指着众冷声答道。


    ————————


    落栗:我好想知道如果我家公子真的买一个野男人回来会发生什么!真的好想!!!


    第59章 玫瑰


    “嘿,”领头的那个满脸络腮胡的山贼瞪圆了眼睛,挥了挥手里的雪亮的长刀, “好大的狗胆!兄弟们给我剁了这狗贼!”


    宁风眠将食指放在唇边: “嘘……小声点,不要吓着我家小。”话音未落,宁风眠手臂突然发力,手中树枝立刻如离弦之箭朝站在最前面的山贼射去。


    “啊啊啊啊!我的眼睛!”那山贼扔下刀,双手捂住自己的左眼,鲜血立刻就从指缝之间涌了出来。


    宁风眠捡起那把被扔下的砍刀一个闪身冲进山贼群中,速度快得让人根本看不清,山贼们只觉眼前一花甚至都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就都已经身首异处。


    宁风眠把刀抵在最后一名被吓得瑟瑟发抖的山贼的喉间: “说了让你们小点儿声你们不听,吓到我夫人孩子们你们可担不起。”


    “饶……饶命啊大爷……”一股骚臭味儿弥散开来,那山贼已然吓得失了禁。


    “我不是什么大爷,我是那位漂亮小公子的男妓,”宁风眠邪邪地笑了一下旋即又立刻冷下脸, “雇你们的主顾是谁?”


    那山贼看到眼前这男妓的笑容,仿佛酷寒雪原中突然绽放的一朵遥不可及的冰花,而那简直堪称奇诡的美丽瞬间就被更加酷寒的冰冷所取代,他吓得牙齿打颤舌头发直: “我我我,我真的不知道,只知道他给了我们一大笔钱,要求我们去打劫,劫财杀杀杀……你,但不要伤到那位白白白衣公子,他要去救他!”


    “玩英雄救美的戏码?”宁风眠眯了眯眼睛, “他长什么样子?”


    “他他他……蒙着脸,高高瘦瘦,穿得很华贵!”脖子感受到刀刃贴近的冰凉,山贼的脑子转得从未如此高速过, “他身上有股很好闻的茶叶香!”


    茶叶香?


    宁风眠顿了一下,远处孩子们的笑闹声隐隐约约地传入耳中,他干脆利落地抹了最后一个山贼的脖子。


    “哎?终于回来了!”沈槐之正兴致勃勃地和孩子们在岸边玩打水漂, “我还以为你迷路了呢!”


    被后人称作人肉GPS的宁风眠不置可否的笑了笑,高高举起手上的几只野兔和山鸡: “烤野味,想吃吗?”


    “当然啊!还没吃饱呢!”沈槐之俯下身,一个漂亮的甩手,薄石子“咻”地一下飞出去,在水面上连着蹦跶了足足九下才最终沉下去。


    “槐之哥哥好厉害啊!”那群堪当氛围组的小崽子们的称赞跟不要钱似的,全都奋力鼓掌,张张小脸都兴奋得发红。


    “看来昨天也没对你造成什么影响嘛。”宁风眠笑得意味深长。


    沈槐之立刻想起来今天早晨自己仗着被欺负狠了,哼哼唧唧装疼使唤宁将军一早晨伺候穿衣穿鞋吃饭喂水的事情,老脸一红嘴硬道: “影响再大也不能在孩子们面前显出来啊!”


    “那真是辛苦我夫人了。”呵,宁风眠懒得戳穿,转身就忙活烤野味去了。


    在大家大快朵颐的时候,田启明已经急得来回转了好几圈了,这群山贼也忒不靠谱了,莫不是得了钱就跑了吧?!不会啊,我都说了劫下来的财都归他们啊,山贼怎么可能放弃这么大一块肥肉!莫非……沈槐之走的时候真的没有去沈家要出一星半点的家产?山贼觉得不划算于是溜了?


    田启明嘟嘟囔囔地抱怨着,决定还是去那个小树林看个究竟,刚走到树林附近就闻到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再一看,那群山贼已经横七竖八零零碎碎地躺了一地。


    “啊!”田启明毕竟只是个商人,哪里见到过如此场景,一声惨叫后就被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什么声音?”沈槐之放下手中的烤得冒油的兔腿,撞了撞宁风眠, “我好像听到有人在叫。”


    “是乌鸦,”宁风眠给沈槐之擦了擦满嘴的油光, “提醒你此地不宜久留,要不然整座山都要被你吃空了。”


    沈槐之:???


    就这么走走停停好几日,一行人终于在春意正浓之时抵达行江城,沈槐之对这一趟春季研学班的组织工作非常满意——虽然他们为了省钱一直都靠宁风眠打猎为生。


    宁风眠通过这一趟难忘的带娃远程穷游,终于明白为什么说人的秉性是刻在骨血里的这句话的深刻含义,沈槐之不愧出声商贾世家,虽然挺能花钱的,论省钱他也不遑多让。


    沈槐之:呵,开玩笑,控制成本节省开支充分调动员工工作潜力,你当哥的精酿馆是白开的么!


    “啊!我们终于抵达目的地了!”沈槐之叉着腰望着行江城气派的城门感慨道, “孩子们,这就是我们今后生活的地方,行,江,城!”


    “好啊好啊!”氛围组再次给力。


    “槐之哥哥,”男孩中的老二开阳问道, “我们在行江城住哪啊?”


    是啊住哪啊?


    一张张小花似的脸蛋上的笑容渐渐凝固,由兴奋转为茫然,他们齐刷刷地望向一路上的超级大管家落栗,落栗接力赛似的又望向少爷沈槐之,沈槐之又不负众望地望向宁风眠。


    还得是大将军!


    “当然有地方住,就是没仆从了,以后咱们万事都得靠自己了。”宁风眠一一拍了拍那七个小脑瓜,最后以弹了沈槐之脑门一个栗子作为收尾。


    沈槐之:……


    母亲乔素灵留给宁风眠的宅子位于闹市靠水处,倒是一处极其难得的闹中取静的宝地,这地方若放在现代,那就是大都市繁华市中心的大公园处,是最为金贵的地段。


    “啊……这……”沈槐之望着这一处已经打扫干净却没有挂上宅院主人姓名的大宅子满脸疑惑。


    “我把这处宅院过继到你名下了,”宁风眠走过来道, “时间在你我成亲之前,直接由我娘过继到你名下,算是没见过面的婆婆对儿媳的宠爱,所以不在宁府抄家财产之列。”


    沈槐之心中十分感动,没想到宁风眠的考虑居然如此周全: “你已经预料到了会有今天这个结局吗?”


    宁风眠沉默了一下,很深地望了沈槐之一眼: “未曾预料,我以为我会死,我想我死了话,也得让你能有一处遮风避雨之地。”


    沈槐之没吭声,觉得自己是不是不经意间泄露了什么,而宁风眠却把沈槐之的不吭声当作谈论到死亡时的感伤,连忙原地换了个人设,兴高采烈地问道: “哇,这宅子可真气派!沈公子可否带陆某参观一二?”


    陆某……沈槐之的神魂立刻归位,这处宅院虽然清静但四周也还是有不少店铺的,崔绍这条老狐狸,就算相信了宁风眠失踪这种鬼话,也一定会差人监视自己的行踪的,季染自己之前就已经放话要去行江城,这行江城内现在恐怕已经布满了眼线才是。


    别担心,宁风眠轻轻捏了捏沈槐之的肩。


    嗯,沈槐之点点头,继而也兴高采烈地摸了一把宁风眠柔韧有力的腰: “陆公子,我这宅院可是颇有讲究的,今晚就和小爷睡东厢房吧,嗯?”


    宁风眠瞬间傲娇起来,扬了扬下巴: “那得看看沈公子这屋子栓不栓得住我这只金丝雀了。”


    沈槐之:……宁风眠我真的没想到你竟是这样的将军!


    “那就请吧?”


    沈槐之抬头看看这座尚未写上屋主名字的宅院,高高的白墙青瓦之上,有竹海合奏而成的浩瀚风声,仿佛是乔女士在欢迎心爱的儿子和他的爱人到来,沈槐之突然对未来莫名升起一股强烈的信心,踌躇满志地回道: “请!”


    两人牵着一串葫芦娃十分有默契地一起抬脚同时迈进这座十分雅致的庭院。


    这是一座三进三出的大宅子,建筑风格和宣城厚重沉稳的侯爷府完全不一样,粉墙黛瓦,房屋均在如海的竹林间影影绰绰,檐角挂满铜铃,在和煦的春风中叮当作响。


    “真美啊!”沈槐之是南方人,打出心底喜爱这样清新雅致的苏式园林建筑,在院子开心的到处溜达。


    “是你的房子,慢慢看不着急。”宁风眠背着手,在蹦蹦跳跳的小狐狸身后慢慢走,落栗已经按照宁风眠之前的吩咐去给孩子们安排房间了,原本吵吵闹闹的庭院花园一下子居然只剩他们两个人。


    “哎?这个!”沈槐之惊讶地看着一处地势最好的花圃,里面居然已经种了之前在安西侯府种好的,不仅如此,还已经在未来会爬藤的地方搭好了竹制的花架。


    “抄家之前让人把院子里的都挖出来种在了这里,”宁风眠蹲下来仔细观察那些已经开始抽芽的老藤, “看来它们适应得不错!”


    “本来也是南方的花,”沈槐之也在宁风眠身边蹲下来,轻轻碰了碰泛着些粉色的嫩芽, “这些都是老藤,天气热起来后长势会很猛的!不过你可以来行江城以后再买一些苗啊,不用大费周章地把安西侯府的挖过来啊!”


    “那不一样,这些是我送给你的第一份礼物,我怎么能把送给你的东西扔弃在侯府呢,它们才刚开始发芽还没有长大。”


    沈槐之发现宁风眠这人,看上去又冷淡又毒舌,可怎么说起情话来一套一套的让人根本没法招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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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终于!开新地图了!!!!撒花!!!


    第60章 沈宅


    “还有你院子里的那棵树,”沈槐之想起自己刚来到安西侯府的第二天,自己在宁风眠的小院子上蹿下跳时爬过的那棵树, “光秃秃黑黢黢造型很奇怪,我一直在等它春天发芽看看它到底是棵什么树,可惜是等不到它发芽了。”


    “那你确实等不到它发芽,那棵树已经死了。”


    “死了?”


    “嗯,那是棵槐树,我出生不久它就破土而出,我爹娘觉得这棵树和我有缘,算是我的生辰树于是它就一直在我的院中和我一起长大,后来一次和羯人的交战中遇到劲敌,虽然最终将羯人主将斩杀但我也受了很重的伤,所幸最后捡回了性命,而院中这棵槐树却在我受伤之时被天雷劈中死掉了。”


    “我爹觉得槐树死了很不吉利想把它挖出来移走,但是我娘说是这树给我挡了灾祸,更应当对它心存感恩,所以这棵树就一直在院中不曾动过,这么年过去了,它也再未发过芽。”


    “原来如此……”沈槐之震惊,他想起自己以前经常梦见沙场,战马嘶鸣四周全是火药和血腥的味道,粗粝的黄沙被戈壁上才有的烈风打到脸上生疼难忍,那时候他一直很好奇自己为什么会梦见这些十分不文明的远古冷兵器战争场面,说是看多了历史剧好像又说不过去,那种犹如亲身经历的感受实在是太过真实和刻骨铭心,往往让他惊醒后还无法脱离。


    或许自己和宁风眠之间的羁绊是早已注定的,沈槐之忍不住牵住宁风眠的手。


    “小崽子们都安顿好了,幸亏这宅子足够大!”落栗满头大汗地过来报告工作,就看到自家的两个主子居然正在手牵手地赏风景!还十指相扣地晃手手?!自己那个废物少爷也就算了,宁将军这么一个谪仙般的高冷战神怎么也跟着玩这么幼稚的游戏?!


    啊啊啊!!!我的眼睛!!!内心飓风咆哮的单身狗落栗被虐得一抽一抽的。


    “啊?安顿好了?”刚在这座精致漂亮的大宅院当上老爷的沈槐之显然不把落栗的感受放在心上,继续晃着宁风眠的手道, “那就让大家来前厅集合吧!”


    除了做工上好的家具外就一无所有的前厅站着七个小萝卜头,虽然贫穷但是不影响其端架子的老爷沈槐之坐在太师椅中,端出家主的威严(但并没有)对眼前七个孩子严厉(也没有)地说道: “你们已经知道了,我们现在搬进了新家,这个家呢看着特别豪华特别大,但是我们没有钱也就没有人伺候你们,只有落栗这一个管家,所以以后你们万事得靠自己,也要听落栗管家的话,知道了吗?”


    “知道了!”氛围组整齐划一地脆声答道。


    终于由书童晋升为管家的落栗在一旁因为自己的升职而万分欢喜的同时又隐隐有一种自己似乎被自家少爷给忽悠了的强烈不安,职位是上升可怎么感觉自己更穷呢?


    “首先要给大家宣布一个坏消息。”沈槐之敲了敲桌面。


    所有的小崽子全都神情紧张地望向槐之哥哥,不是,沈老爷。


    “那就是因为咱家现在一分钱都没有了,所以大家暂时是去不了学堂了。”


    “呀!”众崽一听此等坏消息,均强忍悲痛(笑意),懂事地努力露出(掩饰)笑容安慰沈老爷,纷纷表示自己可以自立自强,在家温书。


    沈槐之深受感动,于是继续道: “但是也有一个好消息。”


    竟还有比刚才的消息更好的消息?众崽又齐刷刷竖起了耳朵,专心倾听。


    “那就是,接下来将有文武双全的陆川哥哥亲自辅导你们功课,上午文化,下午习武,动静合一,强身健体!”沈槐之隆重请出宁风眠, “大家掌声有请陆老师来发表讲话。”


    于是,宁风眠在稀稀疏疏蔫不拉几的掌声中站了出来,朗声道: “读书是修身而不是为功名,接下来我会根据你们每个人的专长来制定学习方案,大家不必非要保持统一步调。”


    沈槐之经常会惊讶于宁风眠作为一个古代人,其思维想法却并不受时代认知的约束的恣意,比如这一次,他对于教育的观点和理念甚至超过现代很多人的观念,因材施教,沈槐之并非老师,却莫名有些跃跃欲试,给每一个孩子量身定制最适合他的教育成长方案,他甚至可以将这里当做一个小小的教育试验田,由宁风眠来实施,由他来观察这样的教育方式给每一个孩子所带来的益处。


    “当然,现在最重要的一件事情是,”宁风眠顿了顿,睨了沈老爷一眼, “请我们沈老爷快点给我们的新家立宅名。”


    “这个……”沈槐之有些犹豫,这座宅子精美雅致是宁风眠的娘留给宁风眠的宅院,自己的幼圆体虽然勉强算可爱,但确实和这座宅子不太相配。


    “陆兄,咱们去牌坊店刻个宅名牌的钱还是有的……”落栗大管家开始尽职履责,以保护这座宅院的安全——包括美观安全——为己任。


    “不用,这是我们沈公子的宅子,当然应该由沈公子来亲笔题名。”宁风眠笑道。


    沈槐之:要不是你是我老公,我绝对怀疑你是故意让我下不了台了!


    说干就干,宁风眠亲自墨好了墨,亲手给沈槐之端着,领着沈槐之走到宅院外一座竖立的石碑前,显然这块石碑就是宁老夫人专门为自己的爱子未来落宅名而准备的。


    而爱子把这个机会送给了媳妇儿。


    该媳妇儿拿起毛笔,在砚台里让毛笔吸饱了墨,然后颤颤巍巍地举起手,在真的落笔之前,沈槐之闭上眼在心中把王羲之,颜真卿,柳公权,赵孟頫,米芾等人全都默默地拜一遍,然后深吸一口,在万众瞩目之下写出来标准幼圆体的“”二字。


    落栗:……我说过,咱家这个钱出得起!


    七个葫芦娃面露迷茫之色,不懂槐之哥哥字迹的玄妙之处。


    而宁风眠则是非常欣慰,沈槐之果然还是那个不学无术的沈槐之,半点改变都没有,真好!


    “非常好看,沈公子的字自有一股朴拙气质,和这座宅院顺应天地自然的建筑理念十分相称!”宁风眠拍手道。


    沈槐之:……一时之间,竟分不清这人到底是真的在夸奖还是在嘲讽……


    古朴清雅的苏氏庭院,如遗世独立一身白衣的翩翩公子,而旁边宅名石碑上圆圆胖胖东倒西歪站都站不直的“”二字又十分的幼稚可笑。


    倒是挺有反差萌的,沈槐之自我安慰道,也不知道古人能不能get到这种反差萌,不过看落栗和葫芦娃们的反应那必然就是不能get了,至于宁风眠……沈槐之眯着眼睛审视着宁风眠,打算但凡宁风眠露出哪怕那么一丝疑似嘲笑的表情就要立刻判其有罪,只可惜宁将军表情是从一而终的认真,仿佛自己的夫人真的写两个妙字似的。


    令人惬意的春季野外生存沉浸式教学环节结束以及兵荒马乱的新宅生活开启,家主和他的野男人俊男陆川自己拎着灯笼和孩子们一一道过晚安后,回到东厢房关上门,开始商议沈家的第一件大事:如何赚钱。


    如何赚钱!


    家里还有一个大管家要发薪水和七张嗷嗷待哺的小嘴呢!


    “把七个小崽串一起让他们去给咱们讨饭?”沈槐之大胆胡说。


    “有我在,怎么可能会让家小出力谋生,”宁风眠大男子主义地拒绝了该提议, “你也不能。”


    沈槐之不服: “我也是男人!”


    “你是我夫人。”宁风眠冷声道。


    “我甚至可以考虑去当街卖艺,”宁风眠顿了一下, “武艺。”


    天呢,宁将军当街卖艺!沈槐之想到街上那些光着膀子五大三粗卖弄自己壮硕身材顺便胸口碎大石的胸毛大汉,再想想自家的将军,宁风眠这还没出门脱衣服表演呢,沈槐之光想想就已经醋上了,立刻海豹拍桌地拒绝。


    唉……一个沙场常胜将军和一个只会花钱的纨绔,此刻为了几文钱的生计愁得连觉都没心思睡了。


    “如果这里有啤酒花就好……”沈槐之撑着脸小声嘟囔着, “这样我就可以给你们表演我的啤酒精酿绝活了。”


    “什么?”宁风眠抬头, “何为啤酒花?啤酒是什么酒?”


    “啤酒……”沈槐之想了半天, “是一种很特别的酒,里面有气泡,很好喝,尤其适合夏天喝……”沈槐之的思绪飘到了自己的精酿馆里,滋滋冒油的烤串,炸得酥脆的花生米,喷香金黄的薯角还有精酿馆的主角,各类拥有绵密气泡的不同口感和风味的精酿啤酒,这才是人生啊!


    “晚意是不是和你说过,我娘以前很会酿酒。”


    “嗯。”


    “我娘把酿酒的设备留在这座宅院里了,如果——”


    “什么?!”沈槐之立刻激动得一蹦三尺高, “威士忌酿酒设备在这园子里?!”


    “什么喂死鸡?”宁风眠一脸迷茫。


    “啊!”沈槐之这下真的激动了, “我还以为乔家的酿酒工艺早没了呢,我都不敢提!快快快在哪?!现在就带我去!”


    “喂死鸡是什么?”


    “嗷嗷嗷嗷!”沈槐之揪着自己的头发, “来不及解释了, gogogo!”


    看来肢体语言和情绪才是世界通用语言,宁风眠甚至都不知道gogogo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但并不妨碍他秒懂狗狗狗就是让他快去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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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请大家欣赏宁风眠,一个无师自通的,常年混迹于北疆对外语具有及敏锐的感觉的,脑补能力超强的学霸对英语的理解学习心路历程: go=狗=狗跑得快=让他快跑。


    宁沈开启新地图第一天: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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