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51章 牧野闻歌
◎“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船只在日光下乘风逆流而上, 大河之水滚滚,只见两岸风光无限好,惹人痴迷流连。
南淮笙惬意地靠在船舷上远眺,片刻后他似乎想起什么, 又从船室里取来一本巴掌大的小册子对着两岸景色勾勾画画。
李太玄出舱透气, 一上甲板就见到这般情形, 他好奇地出言问道:“世侄在作甚?”
南淮笙笔下动作不停, 笑道:“我要将所见之景画下来,过几日安顿下来好寄去京城。”
李太玄忽然打趣说:“寄给那位以笙箫之乐为世侄送别的佳人?”
南淮笙心知李太玄这是还以为那日隐身在林间的秦寒之是位姑娘, 他既不反对也不解释,却转而说:“大河之景天下独有, 我想着这两日多画几幅好几下这美景,到时候寄去京城让四方书坊刊印成册, 京中未曾见过此景的人也好一睹大河之壮阔。”
李太玄却一眼看破南淮笙的小心思,他表情意味深长地笑道:“世侄莫不是想让那位佳人一睹此景,否则何须寄去京城,四方书坊便是在洛阳也有分号。”
被李太玄当面戳穿小心思,南淮笙噎得好半天没找到借口反驳,只能吃瘪地埋头继续画他的山水风光。
李太玄单手负在身后手,捋着胡须调侃道:“长相思兮长相忆, 短相思兮无穷极,我看世侄这是入了我相思门,”他笑眯眯地朝南淮笙八卦道, “所以世侄又何必离京来吃这相思苦?”
南淮笙羞窘得脸颊发烫, 这位大佬竟然作诗打趣他, 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眼珠一转, 反手就将那句抄在画作留白处,得意地说:“到时候让书坊将世伯这首诗一起刊印出来,好叫世人知道名扬四海的谪仙人是那相思门主,我这个门人自是不敢撄门主锋芒的。”
“嘿!”李太玄都愣住了,没想到这位世侄如此口齿伶俐,竟然还反他将一军。
李太玄一时起了兴致要和南淮笙掰扯掰扯,南淮笙发现苗头后当即转移话题,他可没那自信能说得过这位大佬。
他随口说:“先前在京中听闻大乾还有一位三皇子,但我在国子监中未曾见过,不知世伯可知晓?”
关于这位三皇子的事其实南淮笙早就想了解一下,只是先前在京中他不敢乱打听而已,毕竟三皇子当年出事与吴太师和皇后这二人脱不了干系,要是他一个不小心惊动了这两人,那岂非给秦寒之和他外祖父添乱。
可这位三皇子有做太傅的外祖父护航都惨遭毒手,吴太师一派的凶残手段可见一斑,南淮笙以为若知晓其中来龙去脉,说不定能对秦寒之有所帮助。
“倒是略知一二,”李太玄在甲板上负手而立,神色颇有几分惋惜地看向远方,“传言三皇子自幼聪慧过人深得陛下喜爱,待他长成后更是文武双全政见卓越,若是一直如此,或许陛下早就立他为太子。可惜后来他出使东卢时被人刺杀伤了双腿,以至于从此不良于行,终日在王府深居简出。”
南淮笙精神一震,他想知道的便是三皇子在东卢遇刺的经过,如果能找些许到证据证明是吴太师一派在后指使,说不定就能动摇吴太师和皇后如今的地位。
“大乾既然能派皇子出使东卢,说明两国当时交好才对,东卢人又为何要自毁长城,刺杀三皇子得罪大乾呢?”他问道。
听到南淮笙这一问,李太玄的表情却有些怪异起来,南淮笙怕其中牵扯机密太大恐会连累李太玄,于是连忙说:“若是说不得,世伯只当我没问过便好。”
李太玄却摇摇头,解释道:“我只是经世侄这番话一提醒,发现事情似乎并非我从前所想那么简单。”
南淮笙心中紧张起来,他小心翼翼地问道:“此话怎讲?”
“我也只是听说而已,”李太玄回忆道,“当年我正巧在大乾与东卢交界一代游历,听闻三皇子出使东卢后与东卢先王之女互生情愫,可这位先王之女后来却刺杀于三皇子,致使三皇子重伤。”
“为何?”南淮笙这下懵了,他只听说三皇子当年是被东卢人行刺,这下怎么还成了情杀。
可如果是这位王女出手刺杀三皇子,那吴太师一党又是如何与这位王女勾结起来呢?
“我当年听说是王女怀了三皇子的子嗣,只以为是三皇子想抛弃这位王女所以遭到报复,致使两国交恶,”李太玄思忖片刻,又说,“可方才听世侄一问,如今想来却觉得事有蹊跷。”
那位王女怀了三皇子的子嗣?
南淮笙屏住呼吸静静细听李太玄之言,他明白李太玄接下来所言恐怕就是他想找到的关键要点了。
李太玄抚过被风吹乱的美髯,回忆说:“那段时间我游历至东卢境内,听说三皇子与那位王女情投意合,已经派使者回大乾请陛下派人去东卢提亲,既然如此,三皇子当是不可能做出抛弃王女之事才对。”
南淮笙赞同地点头:“否则他也不必派人回大乾了,”他细想之下又觉得有些奇怪,不由问道,“依世伯所言,三皇子当时风头无两,定然会爱惜自身名望,又为何要在大婚之前让东卢王女怀上子嗣,这岂非对他对王女都百害无一利?”
本来李太玄还没觉得这一点有什么不对,年轻人血气方刚,与心上人在一起难免无法自持,可听南淮笙这么一说,他又觉得确实不太正常。
三皇子当时可是储君的最佳人选,正是为自己积攒名望的时候,即便想靠联姻巩固两国邦交来提升自己的声望,也不必做到如此还走漏风声,就算两人真的不小心有了子嗣,只需在大婚之前瞒下就是。
李太玄猜测道:“或许这才是三皇子出事的缘由。”
南淮笙:“因为子嗣?”
李太玄微微颔首,说:“当时三皇子若得子,那此子便是皇长孙。”
南淮笙:“皇长孙?!”
顺承帝正值壮年又迟迟不立太子,若是有皇长孙诞生,说不定还真有可能越过太子而直接立皇太子,吴太师一派为了推大皇子上台当然不能让此子出生。
南淮笙心有戚戚,这位小皇孙恐怕凶多吉少了,若是个女孩说不定还有机会长大,若是个男孩那就难了。
不过更有可能的便是直接胎死腹中了,毕竟那位王女刺杀了三皇子又因此导致两国交恶,东卢那边恐怕不会善待于她,更何况她腹中与大乾皇子的胎儿。
只是如今又过了这么些年,顺承帝依旧没有立太子,而且也未曾立下皇长孙,恐怕是半点也不想将皇权分出去。
结果南淮笙又问了几句,这下可惊呆了:“大乾尚无皇孙出世?”怪不得他听了那么多皇族八卦都没听到过关于皇孙的。
李太玄叹息一声,说:“三皇子自从东卢回京后便甚少出府,其府上未曾传出过有子嗣降生的传闻,五皇子倒是有两个小郡主,也曾传闻王妃前年可能怀上了皇孙,但王妃意外落水后便没了。”
他说着又压低声音,跟南淮笙小声八卦道:“至于七皇子,听闻他从小被抱去皇后宫中养大,如今婚事少不得受制于皇后,皇后又岂会让他早早留下子嗣越过大皇子去,以至七皇子是如今四位皇子中唯一府上无人嘘寒问暖的。”
南淮笙恍然大悟,难怪京中流行当秦王妃呢,原来秦寒之是大乾四皇子中唯一的单身高富帅。
李太玄:“是以现在只有大皇子府上子嗣较多,不过快双手之数竟都是小郡主,听说去年大皇子妃重罚了一名与大皇子有染的婢女,结果那婢女不堪受刑因此殒命,腹中留下个死胎竟是皇孙,皇后因此罚了大皇子妃禁闭到如今。”
一条条皇家秘辛从李太玄口中道出,南淮笙听得一愣一愣的,心想不愧是在宫中专门写稿子的大拿,消息就是比常人灵通,崔二那点子小道消息跟这比起来简直班门弄斧。
不知是不是一朝离京感慨顿生,李太玄眺望着滚滚长河自顾自叹息道:“四位皇子中,大皇子残虐,非明君之相,三皇子有执鼎之相却不良于行,五皇子耽于小道无心朝政,至于七皇子……唉,不提也罢。”
南淮笙正支棱着耳朵等着听诗仙如何评价秦寒之呢,日后他才好将之写在诗仙的传记里,结果“不提也罢”是什么意思。
“为何不提,”南淮笙不服气地说,“世伯快说说七皇子啊。”
李太玄觑了南淮笙一眼,说:“先前听说你与秦寒之相交甚笃我还不信,现在看来是确有其事了。”
“这跟我与七皇子关系好不好有什么牵扯,”南淮笙狡辩道,“世伯总不能提了其他三位皇子却唯独不提七皇子。”
李太玄拗不过他,只好解释道:“我当年听闻七皇子聪颖非常,五岁便能吟诗诵赋与诸位先生据理争辩,可惜后来其母妃亡故,七皇子被养在皇后宫中,至此泯然众人他。”他说着惋惜地摇摇头,“若非如此,大乾又何愁后继无人。”
南淮笙微微一笑,反问道:“世伯又如何知晓不是明珠自敛锋芒?”
李太玄听到此话后双目一睁,他可不是蠢人,怎会不理解南淮笙这话的含义。
片刻后,他朗声大笑,恣意甩袖往船室去:
“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南淮笙听得心潮澎湃,连忙将这句考了千百遍的名句写在长河图的留白处。
【作者有话说】
南淮笙:所言史上最强金大腿什么时候登场!——
“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出自李白《行路难(其一)》。
“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出自李白《秋风词》。——《秋风词》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
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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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52章 牧野闻歌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屋内, 南淮笙正愁眉不展,无他,方才他从李太玄那儿听了一肚子皇家秘辛,这会儿正想将其告知秦寒之, 说不定其中有些消息就能对秦寒之有助力, 可他不敢往京城去信啊。
崔二端着晚膳进屋, 就见他家少爷独自唉声叹气, 连忙问道:“少爷莫不是晕船了?”
他就纳闷了,他家少爷上京的时候也没见晕船, 那会儿难道是太傻了不知道如何晕船?
南淮笙泄气地趴在桌上,解释说:“不是, 我想给京中去信,可又怕被人察觉。”
“嗨, 我当是你病了,”崔二大松一口气,将膳食一一摆放在桌上,一张凶巴巴的脸上露出一个自认为慈祥的笑,说,“少爷大可不必担心。”要知道这船上可没有大夫,南淮笙要是病了可得遭罪。
他从门口探头朝屋外看了一圈, 见只有两个秦王府派来的侍卫守在门外,于是崔二将船室的门窗关好,压低声音悄悄给南淮笙泄密, 说:“这次护送少爷南下的几个‘小厮’都是秦王派来的, 他们肯定有跟京中联系的路子, 你要是想往京里送信, 回头找一个进来问问便可。”
南淮笙听得心动, 他虽然一早就看出护卫是秦王府的人,但还没想到这处来,而且他本来就是想给秦寒之去信,由秦王府的路子送过去肯定更安全。
商量好后,崔二立刻出门去,一脸凶相又笑眯眯地朝门口其中一名侍卫说:“我去如个厕,一会儿有劳小兄弟将公子屋里的碗筷收去火舱。”
侍卫虽然觉得奇怪,不过这位崔管事一路上待他们几个兄弟都不错,所以他没多想便点了点头。
没过多少工夫,侍卫便听见船室里传来呼声,他立刻进屋听令。
“崔管事有事离开片刻,南公子尽管吩咐属下。”
南淮笙将这名侍卫仔细打量过一遍,心中隐隐觉得有些眼熟,片刻后他微微挑了挑眉毛,惊讶地说:“我之前是不是见过你,无咎雅集那日你便护卫在秦王身后?”
侍卫没想到未过门的王妃竟然还记得他,他一时有些激动,恭敬地说:“正是属下。”
得了他这句话,南淮笙却狡黠一笑,说:“哦,原来真是秦王派你们来的。”
这可把侍卫听蒙了,原来王妃方才只是在诈他,所以他刚才是泄露了他家王爷的秘密安排,怎么办,这下犯大错误了!
南淮笙不等这侍卫多想,又说:“不必惊慌,秦王派你们来自然能想到我会认出你们几个,不然他大可以派几个我没见过的侍卫随行。”
有南淮笙这句安慰,侍卫心中稍定,不过再也不敢随便接话,多说多错,他还是闭嘴的好。
南淮笙也不急,只喝了口香饮子悠悠问道:“你唤何名,家住何处?”
这个问题可以回答,侍卫斟酌片刻后放心地说:“属下名叫苏驰,就住在王府中。”
南淮笙心中一动,这名侍卫姓苏,他没记错的话,秦寒之当初可是说过他外祖父是礼部尚书苏和来着,这二者可有联系?
但若是苏家的晚辈,自然不必住在秦王府中才对,而且他不止一次在秦寒之身边见过这名侍卫,显然此人极可能是秦寒之的贴身侍卫,那必然也是秦寒之信任之人,与京中有联络渠道的概率自然更高。
于是他说:“秦王历来处境凶险,这几年辛苦你们这些兄弟了。”
苏驰听得心情激荡,王妃果然十分关心王爷的安危,他连忙说:“不辛苦,王爷待我等极好,我等誓死保护王爷!”
“你们有如此决心,秦王若是知道定然欣慰,不过此次让你们随我下江南却是劳烦你们了,”南淮笙说着取出一张银票塞进苏驰怀里,他小声悄悄道,“这是我一片心意,你们几个兄弟回头也好买些酒喝。”
不说他今日要托人办事,就是这几名侍卫护送他回秦淮便不能让人白跑这么远,南淮笙平日里也见过崔二如此与人谈事,今日算是学以致用,也过了把送礼的瘾。
苏驰却急得满背冒汗,王妃莫不是在试探他对王爷的忠心!
他连忙将银票怀给南淮笙,发誓道:“王妃明鉴,属下对王爷一片忠诚绝无二心!”
南淮笙:“……”他这是送礼失败了?
南淮笙尴尬地收回银票,他转移话题说:“秦王府上怎么回事,那王成一天天的王妃来王妃去,你怎么也跟着他学?”
苏驰这下可半个字都不敢再说,要知道王府上下都这么喊南公子的,王爷也没说不可以啊,不然他刚才也不会一时顺口给说漏嘴,都怪王成,这事儿就是王成那家伙最先带起来的。
他心虚地偷瞄着南淮笙,半晌后憋出一句:“南公子若是无事,属下便先告退了?”
苏驰说着就要悄悄退出去,结果被南淮笙叫住:“等等。”他心里一紧,就听南淮笙又问说,“你能不能联系上你家王爷,我有封信要给他。”
“啊?”搞半天王妃的目的是这个,苏驰松了一口气,说,“那要再等几日,到秦淮之后自会有人来联系。”
南淮笙懂了,这是搞的单线联系,所以苏驰他们几个也联系不上秦寒之,只能等那边主动来找。
他正琢磨着还有没有别的办法,忽然便听屋外喧闹起来。
苏驰厉声道:“有刺客,公子小心藏好!”他说完便将南淮笙藏在屋内安全处,吹灭屋内的蜡烛后并未出门助战,反而守在屋内透过窗户缝隙观察屋外动静。
南淮笙脑子发懵,这、这怎么还有刺客?
甲板上的喧闹声越来越大,南淮笙躲在狭小又黑暗的空间里心跳入鼓,听着外面一阵阵呼喊声,他反复深呼吸,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片刻后,南淮笙打起精神支着耳朵一边听动静,一边小声朝苏驰问道:“外面什么情况?”
苏驰半点不敢放过屋外的动静,低声回答说:“有黑衣人行刺,看路数不像水匪。”
不是劫财的水匪,那恐怕就是专业杀手了。
南淮笙:“有多少人?”
苏驰:“恐怕倍于我等。”
南淮笙咽了口唾沫,心知这波人恐怕是冲着他来的,船上如今除了他们一行人就只剩一应船工,船工们都是普通人,若是撞上这些刺客恐怕凶多吉少。
而且李太玄还在船上,如果这位大佬被他连累出了事故,那他不就罪过大了。
南淮笙思忖片刻,说:“这些刺客恐怕是想杀我,我出去当诱饵将他们全引到甲板上如何?”
苏驰大惊,连忙劝说:“万万不可,此事太过凶险,公子不可再提!”
只是凶险,也就是说还算有效了。
南淮笙立刻从藏身处钻出,又急忙取了几本厚书塞进衣服里,确保前胸后背都有护持之物。
“不能再等了,我出去吸引刺客,你伺机杀敌,万不能让无辜之人受连累。”
他说完便找来一把佩剑准备冲出房门,结果还不等苏驰阻止,两人便听屋外传来一阵朗笑:“黄河之水天上来,今日便将尔等狗命留在长河之上!”随后只听一阵酒坛落地声,短兵相接铮铮之响越发激烈起来。
南淮笙:“?!”
南淮笙悄悄凑到苏驰旁边,透过窗户缝隙朝外看见,只见李太玄一人一剑大杀四方,谁能说这是个整日吟诗作赋的文人!
己方本就人数更少,如今有李太玄牵制住大量刺客,屋内便暂时安全许多,苏驰也可上去助阵,他连忙道:“公子且藏好,我就在屋外,有情况便立刻呼救。”
苏驰暗中潜出船室后也不走远,只在房间周边与刺客拼杀,这处有南淮笙在,看守的侍卫自然更多,刺客原本也是集中突袭此处,只是现在有李太玄在前吸引火力,这处受到的压制反倒松了一些。
南淮笙观察屋外情况,忽然听到屋内传来一声轻响,他顿时心里一紧,握住手中佩剑就要准备杀敌,结果接听见崔二的声音从床后的墙壁处传来。
“少爷,少爷可还好?”
南淮笙走近一看,就见床后的木墙板掉下一块,露出崔二凶神恶煞的脸。
“二叔!”他压低声音问道,“你可有受伤?”
崔二朝南淮笙招了招手,说:“无碍,少爷快过来,那那间房危险。”
南淮笙赶紧从墙洞中钻过去,他还没站稳,崔二便又拿了一件软甲要往他身上套。
“这是秦王早先命人送来的,少爷快穿上。”
南淮笙在崔二的帮助下换了软甲在身,崔二不知又从何处取了顶兜鍪戴在他头上。
全副武装后,南淮笙胆子大了起来,结果不等他提议闯出去杀敌,就听崔二说:“少爷且跟上,随我杀出去。”
南淮笙一愣,没想到崔二叔竟还是个热血青年,他握紧手里的佩剑连忙跟上。
房门一开,立刻有刺客发现了此处的动静,一把冷光湛湛的大刀瞬间劈砍而来,崔二怒喝一声抬手便是一挡。
南淮笙惊得当即就要上前帮忙,要知道哪有那肉骨头挡刀的,崔二这手臂还要不要了!
结果不等他佩剑出鞘,只听铮的一声响,那刺客手中大刀便应声断裂,崔二双手握拳双臂一展,两只砂锅大的拳头砰的一声一左一右同时砸在刺客太阳穴上,刺客顿时七窍流血摊到在地,一时间生死不知。
其余刺客皆被此景震慑住,一时间就连与侍卫拼杀的动作都迟钝起来。
崔二人高马大肌肉虬结,一展双臂如同吃人的深山黑熊,再加上那张凶神恶煞的脸,可谓是威慑力十足。
南淮笙这才发现崔二两支胳膊上套着成串的铁环,方才便是此物振断了刺客的大刀。
那些刺客也不是吃素的,一时的惊慑后立刻回过神朝南淮笙袭来,崔二双臂挥动如铁棍,一手格开刺客的大刀另一手直接抓拿住刺客的脑袋,他五指弯曲如鹰爪,稍一用力就见那刺客眼鼻出血四肢瘫软过去。
剩下的刺客悍不畏死,接二连三扑杀过来,崔二抡起手里的刺客便朝前甩去,一众刺客突袭受阻,身后又有其余侍卫堵截,这下反倒成了瓮中之鳖。
南淮笙躲在崔二身后看得心惊肉跳,难怪这人敢独自带他上京,原来是还有这等本事在身上。
他又朝甲板前方望去,就见李太玄正在刺客群众快意乱杀,显然是正在兴头上。
秦王府的侍卫们也都是精锐,虽一时间被刺客数量上压制住,但己方两位强大战力加入后,侍卫们立刻乘势反扑。
南淮笙抱着雄心壮志跟着崔二冲出来,结果连酱油都还没打上,二十来个刺客便被一众侍卫拿下。
他本就生于和平年代,虽知道今日是遭遇刺杀,可说到底也是头一次见到如此刺激的场面,方才全凭着一腔求生的悍勇才不至于如何害怕。但这会儿刺客要么伏诛要么被抓,没了生死威胁,一身胆气退去,南淮笙瞥见甲板上四溅的血迹,嗅到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顿时忍不住趴在船舷上干呕起来。
“哕——”
南淮笙胃里翻江倒海,恨不得将方才入腹的晚膳全部呕出来,空气中刺鼻的腥臭味挥之不去,就连夜里的河风都奈何不得。
他趴在船舷上四肢无力完全不想动弹,忽然就听李太玄收剑过来,朝崔二朗笑道:“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说的便是崔兄这等深藏不露之侠!”
原本还面有菜色的南淮笙双眼一亮,他作势就要从袖中掏东西,结果双手离开船舷后身体没了支撑,整个人直接瘫软地扑到在地上。
众人一惊,连忙就要扶他起来,结果就见南淮笙一边在地上继续趴着,一边从袖囊中掏出一本小册子快笔写画,嘴里不断念叨着:“好诗,好诗!”
一行人偷偷拿眼朝南淮笙的小册子上一看,就见南淮笙将李太玄方才吟诵的那句诗记录在上,再仔细一瞧,后面还跟了串小字,只见那小字写着:
“八月初五,改道黄河入洛阳,是夜遇袭,李太玄与众人杀敌救南淮笙于水火,遂吟此诗。”
众人:“……”
南公子这是为了四方书坊的销量豁出去了,难怪南家产业能遍布大乾,此等大毅力断非常人能有。
许久后,四方书坊刊印的《谪仙集》发售,秦寒之闲来翻看此书时不慎瞧见这句话,一时间哭笑不得,日后再见,他定要与这人好生说道说道,让他知晓万事当以自身安危为重。
【作者有话说】
“黄河之水天上来。”出自李白《将进酒》。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出自李白《侠客行》。
感谢在2024-03-27 22:15:54~2024-03-28 21:11: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yume 2瓶;Tammie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0053章 牧野闻歌
◎“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由于夜里遇袭, 船上喧闹许久才终于安静下来。
第二日长河之上圆日高挂,南淮笙这才迷迷糊糊从睡梦中醒来,只是脑袋昏沉双眼酸涩口舌干燥,显然是昨晚惊吓过度没睡好。
他换洗一番后推开房门出去, 见平时甲板上看护的侍卫少了两人, 崔二和李太玄也不见踪影。
“可知李世伯和崔二叔在何处?”他朝门外站岗的苏驰问道。
苏驰拱手道:“两位在房中议事。”
南淮笙点了点头, 他抬眼望了望四周的景色, 又从苏驰那处问道船只此刻所在位置,他思忖片刻又说:“我估摸着明天下午船就能在洛阳靠岸, 到时候先找大夫为兄弟们瞧瞧伤势。”
昨晚刺客来势汹汹,若非有秦寒之派来的这一众侍卫和李太玄与崔二相护, 他定然已经成了刀下亡魂,哪里还有机会看到今天的太阳。
好在昨晚侍卫及时发现刺客踪迹进行应对, 这些人都是秦王府中的精锐,又有李太玄和崔二两个强大战力打头阵吸引刺客火力,船上众人虽然伤势不一,但幸在无人因此亡故,船工们也因躲在下层逃过一劫。
南淮笙说着便从袖中取出银票放进苏驰手里,苏驰急忙就要推辞,他却说:“昨日多亏弟兄们拼死相互我才逃过一劫, 就劳你替我感谢一番各位弟兄,伤重的弟兄便多关照一二。”
这是未过门王妃给弟兄们的赏钱,苏驰这下不好再推辞, 最后终于将银票收下, 左右到时候跟他家王爷禀报一声, 王爷定然不会怪罪。
南淮笙这回终于把礼送出去, 心里顿时一阵舒坦, 他还得再去跟崔二谈谈明天请大夫的。
因为昨天改道匆忙,船上便没有请大夫随行,只有些苏驰等人和崔二提前备下的寻常应急药物,他记得昨日有两个侍卫伤势颇重,虽然崔二已经为两人用过伤药,但明日还需得尽快请到大夫看诊才好。
是等南淮笙转头去寻李太玄和崔二说话,苏驰这才展开银票一看,他顿时傻眼了。
“这、这这!”
旁边的侍卫嫌弃地说:“何至于大惊小怪。”
“你自己看。”苏驰将站开的银票怼到那名侍卫面前。
那侍卫心想未过门的王妃一向出手阔绰,这可是近来全京城的人都知道的事,这苏驰何必一惊一乍。
结果等他朝银票看去时,自己也傻眼了:“一、一千两?!”
两个侍卫你看看我又我看看你,他们家未过门的王妃怕不只是出手阔绰而已,而是富得没边了。
要知道宫里那位寻常下赏赐时可都没这么豪横呢,他们王妃竟然随便一出手就是这个数。
两个侍卫立刻犯起愁来,王妃如此豪富,他们家王爷日后可出得起聘礼啊?
南淮笙敲门进屋,就见李太玄和崔二正对面而坐,观两人眼中布满血丝,显然是一宿未睡。
他劝说道:“世伯,二叔,船上有我在,你们不如先休息片刻?”
李太玄摆摆手,又招南淮笙过去坐下,说:“不耽误事,你且看这个。”他说完递过一塌纸给南淮笙。
南淮笙将纸张一一翻看,发现是对昨晚那批刺客的调查汇总,只是上面记录着刺客的穿着武器样貌等事宜,却没有半点口供留存。
“刺客没招供?”他惊讶地问道。
李太玄摇摇头,说:“没活口。”
“啊?”南淮笙懵了,他记得昨晚应该是留了几个活口才对啊。
崔二说:“我原先还道是水匪,结果昨晚审讯的时候那几个活口都暗中服毒自杀了,这哪里是水匪能有的胆子。”他和李太玄就是在为这事发愁。
南淮笙倒是能隐隐猜到是哪方派的人手,只是对方既然敢做那就肯定会料理好首尾,他平白无故说出去就只能是污蔑了,反倒成了给对方送把柄。
他说:“既如此,这事只能靠岸后往京城里去个消息了,到时候我外祖父写个信说一声,他肯定会追究此事。”
这当然是明面上的动作,只是好叫杜尚书将此事宣扬开,不给幕后黑手轻易脱身的机会。至于那些刺客到底是何来路,苏驰几人自然会将所得消息送入秦寒之手中,秦寒之那边自然会派人暗中查找证据。
次日下午,南淮笙等人所乘船只抵达洛阳。
船只靠岸后,南淮笙朝崔二说:“二叔,你脚程快,先带两个侍卫去寻个落脚处,再雇几辆马车来接一下受伤的弟兄们吧。”
崔二却摆摆手说:“哪里还需去找别的住处,”他抬手朝岸上一个方向一指,就说,“家中的洛阳车马坊就在那方,我下去找几辆车直接就能过去。”
南淮笙:“……”好吧,是他的错,是他没有领会到自己家中到底有多阔绰。
崔二办事麻利,没一会儿功夫就带了几辆马车过来,苏驰连忙带着几个兄弟将行动不便的伤员抬上马车。
见南淮笙还是担忧那几个侍卫伤势,崔二一边在前面驾车带路,一边信誓旦旦地说:“公子何必如此忧虑,这等伤势我们商队走南闯北见多了,吐两口唾沫糊一糊就能好的事。”
“那刀伤多深,岂能是糊一糊就能好的,”南淮笙才不听崔二吹牛,要说崔二那体格就比寻常人大了一圈,哪里都能跟他比,他怕崔二还真就如此对待自己的伤势,又说,“受了伤就该找大夫治伤,可别觉得小伤不起眼就不当回事。”
苏驰几个靠得近的侍卫听了纷纷说:“我等刀尖上过日子哪有不受伤的,南公子只管放心,几个伤势较重的弟兄在船上用过药已经控制住伤势,回头让大夫瞧过后准没事。”
南淮笙还是有些不放心,他从前还真没遇上过身边有人受这么重的伤,崔二给那几个侍卫换药的时候他看过伤口,放现代少的都要缝十多二十针,看着就疼。
不多时,车队来到一家门脸宽敞的车马坊前,大门的招牌上书“四方车马坊”五个大字。
车队在车马坊的后院中停下,崔二带人将伤员抬进厢房里,这时早有一名大夫带着药童在里面等着,显然是崔二提早通知过车马坊这边。
大夫一一为伤员看伤换药后又开了些外敷内服的药方,言说几个侍卫身体结实,休养半月就能好。
南淮笙听了大夫的话,一颗悬着的心这才放回肚子里。
李太玄见他这两天心神紧绷,于是提议道:“这洛阳与京城不同别有一番美景,不如趁着时候还早,世侄随我出去逛逛?”
南淮笙自然不会拒绝,连坐两日船不是吃就是睡,他这会儿正精神得很,趁这机会正好先看看神都洛阳。
他带着苏驰与另一名侍卫随李太玄上街,崔管事则留下照看,车马坊的管事又派了一名伙计为他们引路。
洛阳自古繁华,一入大街便是车水马龙,南淮笙一路走走看看,车马坊的伙计见他在某处停下目光便上前为他介绍。
南淮笙指着一家生意颇好的点心铺子,大手一挥便说:“吃甜食能让人心情愉悦,买些回去给大伙儿换换口味吧。”
伙计出门时崔管事便拿了银子给他,一路上得了南淮笙的命令他便只管上去买买买,不一会儿便将那点心铺子搬了个半空。
苏驰二人对此已经麻木,方才王妃说吃哪补哪,便让人去各大肉铺收购猪蹄给几个兄弟炖汤喝,要不是李先生提醒给其他客人留点,集市的肉铺差点全被掏空。
这一路当真是苏驰二人见识到,原来那日无咎雅集王妃在船上说自己月银千两还算少这话是真的,他们还当是王妃和王爷为了敲鲁王那冤大头故意演戏。
两人不由再次为他们家王爷抹汗,到时候王爷可千万不能拿不出聘礼啊。
等数日后秦寒之收到苏驰发来的江南急报,只见五百字的消息里竟有四百余字是夸耀王妃如何如何对他们几个侍卫好的,看得秦王当场就想换一批侍卫下江南。
李太玄瞧见不远处有一家酒楼,便朝南淮笙说:“世侄随我去瞧瞧那家可有美酒。”
南淮笙当即就要跟上,只是跟前忽然迎面走来一个带着小厮的虚胖男子,南淮笙正要避过,那人却又跨过一步正好挡住他的去路。
那虚胖男子两眼如豆,满面油光,自以为倜傥地摇了摇手里的扇子,两只绿豆眼盯在南淮笙脸上,神色猥琐地说:“嘿嘿嘿,没想到这洛阳城中还能遇上如此绝色美人,你我如此有缘,不如美人随我去喝杯酒如何?”这做派一看便是当地惯常欺男霸女的纨绔。
李太玄和两个侍卫见状当即就要朝那虚胖男子发难,南淮笙却制止住三人,他们一行人下江南本就是为了躲事,况且前两日又才刚遇刺,出门在外还是少与人动武为好。
他朝那虚胖男子冷笑道:“什么人也敢到我面前来自讨没趣。”
那虚胖男子听了这话非但不生气,反而十分享受地吸了吸鼻子,陶醉地说:“美人就连骂人都吐气如兰。”
南淮笙一阵恶寒,方才就不该拦住苏驰他们。
那虚胖男子又色眯眯地说:“美人刚才骂得对,该要互通姓名才好,我乃……”
不等这虚胖男子搬出自己后台,南淮笙去出言打断他:“俗名又有什么可知晓的,为有别致称呼才配得上兄台。”
虚胖男子听他这般言说,当即便以为他要妥协,只猥琐地盯着他看。
南淮笙皮笑肉不笑地说:“我观兄台面带猪相,想必定是心头嘹亮,不如便唤你一声八戒,此名倒是与你最配。”
虚胖男子听了与身后一众小厮哄笑:“美人夸我面带珠相!”
南淮笙无语至极,当即就要与李太玄几人离开,结果那虚胖男子却忽然发难,大吼道:“来人,把美人给本少爷带回府去!”
“哼,”李太玄一声冷笑,“无礼之徒,光天化日也敢为非作歹!”
他当即拔剑出鞘,苏驰二人也立刻拔刀将一众小厮抵挡在外。
虚胖男子仗着身后人多显然不怕李太玄这三个带刀带剑的,只摇着扇子说:“这洛阳城里还没本少爷不敢做的事,识相的就乖乖将美人交出来。”
南淮笙听到这话便猜出这人不是洛阳高官之子便是当地豪强之后,但他也不是随便任人搓扁揉圆的软柿子。
他正要让那纨绔好看,就听一道吟诗之声从后方传来:
“李玄一斗诗百篇,长安市上酒家眠,敢问可是李太玄李侯当面?”
南淮笙:“!”
这是撞了什么大运!
【作者有话说】
“李玄一斗诗百篇,长安市上酒家眠。”
出自杜甫《饮中八仙歌》:李白一斗诗百篇,长安市上酒家眠。
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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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54章 牧野闻歌
◎诗圣邀你中秋赏月去◎听到那句耳熟能详的诗作, 南淮笙拿出十二分的毅力才忍住没当场掏出小册子开始记诗。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回头就见一名面容憔悴双眸却神采奕奕的清瘦男子上前,那男子朝李太玄拱了拱手,说:“敢问可是李侯当面?在下杜浦, 表字子陵, 久仰李侯大名。”
李太玄没想到竟会在洛阳被人认出, 他收剑回鞘, 还礼道:“在下李太玄,今日刚入洛阳便得识小友必是缘分使然, ”他指了指前方的酒楼,说, “我正要去那酒楼寻些好酒,小友若是有闲, 不若稍后与我同去?”
南淮笙一双好看的眼睛激动地盯着李太玄和杜浦二人,难道这就是见证历史的时刻!
杜浦自然无有不应,只是被李太玄身边那名不似凡人的小公子盯得有些不自在,他干咳一声,索性转头看向对面气势汹汹的虚胖男子,扬声道:“光天化日之下,不知兄台方才是要行何事?”
那虚胖男子见杜浦手无缚鸡之力还穿着粗朴, 猜他定然是个穷酸书生,又见南淮笙被杜浦吸引了视线,心中更是极为不爽。
他十分不屑地说:“哪儿来的穷书生敢坏少爷我的好事, ”他抬手朝杜浦和李太玄几人一一指过, 嚣张地说, “今日不把美人交出来, 爷就让你们知道这洛阳姓什么!”
南淮笙冷笑一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这洛阳当然姓秦了。”
虚胖男子见南淮笙竟然同他说话,色眯眯的视线立刻又黏了上去,李太玄和杜浦同时抬步挡在南淮笙跟前,气得虚胖男子一跺脚便吼道:“一群穷酸,叫你们知道大皇子也要叫吴少爷我一声表哥,还敢学人英雄救美!”
虚胖男子在洛阳横惯了,只要这句话一出,从来没人敢跟他叫板,他可是当今大皇子的表哥,洛阳谁能大过他。
只是没等到对方跪地求饶,他却听杜浦淡淡地说:“据我所知,吴氏一族都在京中,洛阳这支隔了不知十万八千里,不如我去信京中问一问大皇子,是不是识得一位叫吴大志的表哥?”
“你、你!”吴大志扯大旗的把戏被识破,顿时气得一阵手抖。
这叫杜浦的穷书生究竟什么来头,竟然还能联系上大皇子!
吴大志身后一众小厮随从见状立刻没了刚才狐假虎威的嚣张气焰,这时再看对面两个侍卫手中的大刀,只觉到刀刃寒光沾沾。
少爷这回怕是踢到铁板了!
一个小厮连忙在吴大志耳边悄悄劝道:“少爷,好汉不吃眼前亏,咱先回去摸清楚这穷书生什么来头再说,反正美人在城中又不会丢。”
吴大志本就欺软怕硬,一听觉得在理,立刻趾高气昂地朝杜浦说:“今日便宜你了,下次再让少爷我遇上,定没你好果子吃!”他说完便带着一众仆从仓皇离去。
南淮笙斜仄了一眼吴大志等人离开的方向,朝苏驰二人叮嘱道:“一会儿记得套麻袋,小心别被人看见了。”
他们一行人前两日才刚遇刺,正愁一腔愤恨没处撒,这吴大志今日就自己撞上来讨打,也算是做好人好事给弟兄们当出气沙包了,既然是借大皇子之势的亲戚,那就替大皇子受着吧。
李太玄自然也听到了南淮笙的话,不过他半点没有要阻止的意思,反而给苏驰二人递了个大家都懂的眼神,提示这两个身强力壮又一心为兄弟们出气的侍卫下手重点。
苏驰二人半点也不想耽误,领命后立刻转身便混入人群中。
南淮笙又朝杜浦说:“方才多谢杜兄出言相助,在下南淮笙。”
杜浦拱手道:“南小兄弟有礼了。”
三人寒暄几句,李太玄便迫不及待地催促南淮笙和杜浦赶快去酒楼。
酒楼里食客不少,南淮笙一进楼便换来小二要了个雅间,又说:“劳烦小二哥挑你们楼里最好的酒送来,再来些好菜。”
他说完丢了定银子进小二手里,小二立刻喜笑颜开地去张罗,不一会儿便将酒食尽皆送上。
“这是楼里的招牌洛阳牡丹,三位客官请慢用,有事只管招呼小的。”
“洛阳牡丹?”李太玄来了兴致,“倒还没听说过这酒,非得尝尝不可。”
杜浦介绍道:“是这家酒楼的特酿,酒香醇厚如嗅牡丹,李侯一品便知。”
李太玄哈哈一笑,拍开封布就要倒上一碗,结果他手上的动作却忽然顿住,朝杜浦打趣道:“今日请杜兄弟来吃酒,杜兄弟却只能看着我和世侄吃,岂不是我的罪过?”
南淮笙眨了眨眼睛,有些没明白李太玄这是什么意思,他记得杜浦没说自己不能喝酒啊。
谁知杜浦却笑道:“倒要叫李侯少吃一碗了,我先前在山下为父守孝,如今孝期已除,只是方才刚回城中还未来得及更换衣物而已,”他又看向南淮笙,说,“倒是两位别嫌弃我一身风尘才好。”
南淮笙没想到杜浦之前是在山下守孝,看来今天能遇上还真是他走了大运,倒是李大佬这人未免太过促狭,分明以为杜浦还在孝期却要邀人来看他吃酒,这不是逗人玩儿么。
不过他喜闻乐见,要是两人喝到兴头上再赋诗几首,那他就更高兴了。
他调侃说:“这下可不知道该谁嫌弃谁,我和世伯也是今日刚到的洛阳,一路坐船下来,身上还沾着长河里的水腥味。”
杜浦笑道:“如此正好两不嫌弃。”
李太玄朗声一笑,拎起酒坛就倒出三碗洛阳牡丹来,他端起酒碗一嗅又仰头一饮而尽,片刻后赞道:“果然如嗅牡丹。”
南淮笙眼珠转了转,说:“世伯要是喜欢,不如……”
李太玄打眼看他,摆手到:“买几坛就好,你要是把人楼里的存货全买光,这酒楼就不用做生意了。”
这银子还没花出去,路子就已经被堵住,南淮笙好没滋味地撇了撇嘴,最后又找补道:“这酒定然没有聚云楼的好,回头我让楼里给世伯酿点什么江南烟雨、长河落日的,保管世伯再不想这牡丹。”
李太玄一听就好奇了,问道:“这两样又是什么酒?”
杜浦也说:“我也未曾听过。”
南淮笙一本正经地说:“烟雨时节取天水所酿之酒便是江南烟雨,长河日落时分取草露所酿之酒便叫长河落日。”实际这都是他胡诌的。
李太玄和杜浦却信了他的邪,满脸期待地说:“几时能酿好?”
南淮笙干咳一声,心虚地说:“等我想好酒方子就能酿好。”
李太玄:“好你个世侄,竟这样勾我的酒虫,下回再去喝酒定不带你。”酒中仙显然大失所望。
南淮笙可听不得这些,立刻转移话题朝杜浦问道:“想来杜兄和世伯未曾见过才是,方才又如何认出了世伯?”
杜浦微微一笑,说:“在下早先有幸见过李侯的画像,前几日又正好从别处听说李侯要下江南的消息,只是没想到果真是李侯当面。”
他方才出言相认倒不是真认出了李太玄,只是瞧着对方形貌与画像有几分相似,又被吴大志纠缠所以上前搭话使的权宜之计而已,万万没想到这一遭就碰上本尊了。
南淮笙:“听杜兄之言是认识那吴大志?”
而且杜浦先前还说给大皇子写信来着,要是忽悠吴大志的还好,可若杜浦当真跟大皇子有什么关系,那他就要像个法子把对方拉到秦寒之的阵营来了,不然以后成了敌人那他不就亏大了。
杜浦说:“对此人有所耳闻而已。”
南淮笙:“还请杜兄详说。”
刚才这姓吴的敢自称大皇子表兄,想必和吴太师一脉还有几分往来,他们一行人前两日才逃过一劫,如果洛阳的吴家再来发难,那还真有些烦人。
这时,李太玄也放下酒碗朝杜浦看了过来。
杜浦解释说:“洛阳吴氏一脉与当朝吴太师一脉本为同宗,不过已经快出五服,只是洛阳乃吴氏发家之地,吴氏的势力在此处盘根错节,算是当地豪强之一。吴大志是吴氏这一任家主的孙辈,其欺男霸女的恶名在城中少有人不知。”
看来这吴氏就是洛阳地头蛇了,南淮笙有些担忧地问道:“这吴氏在洛阳势大,我等倒是过几日一走了之便可,但杜兄今日为我解围,后面可会被那吴大志借机为难?”要是真如此,他离开之前得像个办法把这个隐患解决掉。
杜浦却不甚在意地摆摆手,说:“南小兄弟不必介怀,我住在姑父家中,吴大志不敢因这等事乱来。”
南淮笙:“为何?”
杜浦不再解释,只说:“过几日便是中秋,城中届时会有赏月会,两位若是不急着南下,不如与我去姑父府上小住几日,在下也好与两位共赏明月。”
李太玄朗声一笑,二话不说便应下。
南淮笙见状当然不会拒绝,正好车马坊那边几名受伤的侍卫需要休养一段时日,而且他要是能趁这次机会搞到一本李杜诗集的编者挂名,那可就赚大发了,毕竟赏月会什么,一听就是适合赋诗的好日子。
事情定下后,南淮笙让小二送了些洛阳牡丹和好菜去车马坊犒劳侍卫们,又让带路的车马坊伙计告知崔二他与李太玄的去寻,三人这才随杜浦去了他姑父家。
马车在一座府门前停下,南淮笙一下车便看到府门的牌匾上写着“同知府”三个大字。
原来杜浦的姑父是洛阳同知。
【作者有话说】
杜甫,字子美,自号少陵野老,幼年丧母,父再娶,由姑姑和姑父抚养长大,其祖父杜审言为“文章四友”之一,其外祖母是李世民的曾孙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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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55章 牧野闻歌
◎寒之来信◎南淮笙和李太玄是杜浦请来的客人, 两人拜见过府中主人后便被杜浦带去客房。
落日时分,南淮笙刚与李杜二人用过晚膳,便见府中下人引了苏驰过来。
“公子,事已办妥。”苏驰神色舒畅自得, 显然出了一通好气。
南淮笙想起之前从杜浦那儿听到的消息, 说:“那人背后是洛阳吴氏, 与吴太师一脉沾亲带故, 若是上回偷袭的刺客还有同伙在外,说不定会勾结洛阳吴氏对我等再次出手。”他提醒道, “我和李世伯打算中秋后再南下,这几日有劳你和弟兄们提高警惕。”
苏驰眉头一皱, 问道:“我再调几个弟兄过来保护公子?”
南淮笙摆摆手:“不用,有你在便可, 此处是洛阳同知府上,吴氏断不敢进来闹事,那些刺客自然也不会,否则行刺朝廷官员的事可瞒不了朝中。”
就是吴太师在朝堂上呼风唤雨,那也是有几个对手在的,别人不说,至少三皇子的外祖父乔太傅和五皇子的外祖父方太保都会乐得借机踩他一脚。
所以只要吴太师没疯, 就不会让手下之人做这种冒险之事,毕竟对方想要他的命不过就是为了断秦寒之一条路,让他外祖父和秦寒之彻底翻脸。
不过南淮笙倒觉得这只是对方走的一步闲棋, 他若是真的出事, 对方自然坐收渔利, 但若是逃过一劫, 想必对方也不会觉得亏本。
从外人的角度来看, 只要他因为和秦寒之走得近就遇到威胁,那他为了活命日后定然会远着秦寒之,他外祖父作为户部尚书因此与秦寒之起了嫌隙,秦寒之为此失了一个可以拉拢的朝中重臣,对方无论如何都会觉得目的已经达成。
南淮笙思定,又说:“我外出时多带两个人防备就好,反倒是吴氏可能明着找麻烦,你回头通知崔二叔和车马坊的管事一声,让他俩留心一下。”
苏驰领命:“是!”
等苏驰出去做安排时,南淮笙正准备休息,忽然就听见有小厮来了客房这边将李太玄请去了同知那边。
南淮笙没多在意,李太玄这位谪仙人在大乾声名远扬,如今离京路过洛阳又恰好来同知府上做客,同知想与他结交也是人之常情。
只是没过片刻,他的房门也被敲响了。
“杜兄?”南淮笙有些惊讶地看着门外的杜浦,按理说杜浦这会儿跟他姑父一起和李太玄叙话才对吧。
杜浦笑了笑,又朝南淮笙扬了扬手里的一本书册,说:“早先听完南贤弟在京中收录诗词刊印,不知我可有这机会得贤弟青睐?”
南淮笙听清杜浦所言后呼吸一滞,他难道是在做梦,杜浦居然朝他自荐了!
“杜兄若不嫌弃,我当然求之不得。”南淮笙强力压制住自己疯狂上扬的嘴角,他的金牌编者身份终于被人发现了!
他现在立刻马上就想给秦寒之去信一封,告诉他自己现在心情有多美妙。
杜浦打趣道:“南贤弟不让我进去?”
南淮笙立刻回过神,他一边将杜浦请进屋里,一边问道:“杜兄如何知晓刊印诗词一事的?”
两人在桌前对坐,杜浦将手里的书册递给南淮笙,说:“贤弟出手的《无咎雅集》和《聚云词》在洛阳可是无人不知。”
原来是那两本诗词集卖到洛阳了,南淮笙琢磨着可能是四方书坊在洛阳有分号。
他一边翻开手中书册,一边听杜浦解释说:“这些诗具是我闲时偶得,文辞粗浅,贤弟看看可有入眼的。”
南淮笙心想您老说话真夸张,还文辞粗浅,他这才刚翻了几页就瞧见好几首当年背过的呢。
最后他将书册一合,一双琢磨着好主意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杜浦,直到将杜浦盯得移开视线,他这才深吸一口气,说:“我先前还跟李世伯说要给他刊印一本诗集,正好杜兄这会儿又有了佳作,不如我直接给两位做个合集?”
杜浦一愣,没想到南淮笙竟然有此提议,此事他自然想应下,可思来想去又觉不妥,只能惋惜拒绝:“我不如李侯远矣,又岂能与李侯同载入册。”
南淮笙摆摆手,说:“杜兄过谦了,我回头将杜兄之作给世伯一阅,他定然愿意。”
杜浦见南淮笙信心十足索性也不再推拒,若是能和李太玄同载入册他自然高兴,若是不能也无妨,总归今日能与李太玄相识已是意外之喜。
南淮笙正好心情地盘算着要怎么安排两位大神的诗作,就见杜浦又掏出一本书册放在桌上,他定睛一看,竟然是《无咎雅集》。
杜浦打开雅集露出南淮笙那幅秦王画像,问道:“我看此画落款是贤弟的,只是这画法我以前从未见过,不知贤弟可否指点一二。”
南淮笙听他是问这个,于是笑呵呵地解释起来。
其实他当初画这幅画的时候只是加强了些人物的形体和透视,显得与大乾的绘画风格有所不同而已,能达到吸引眼球的目的罢了,要较真来说,他的画技和唐孟龙、文仲明等人比起来还是差了一些。
杜浦听得认真,似乎真对画之一道兴趣浓厚,片刻后他又问道:“我听闻这画中之人乃是秦王殿下?”
要说这个南淮笙可就来劲了,他哈哈笑道:“可不就是秦王,那日雅集上照着他画的。”他说着又指了指画中秦王脸上的大胡子,吐槽道,“本来我可没给他画这许多大胡子,结果书坊掌柜非说不能触了秦王真颜,硬生生给加了这么一大串胡须,真是半点也不符合我的审美。”
“原来还有这般曲折在其中,”杜浦不着痕迹地说,“我看雅集上另有一幅秦王墨宝,画中人与贤弟一般无二。”
南淮笙乐呵呵地说:“那不是我把他的画像放雅集里了,他觉得吃亏于是又给我画了一幅放进去么。”
杜浦笑了笑,说:“想必贤弟与秦王情谊深厚,秦王才会为贤弟画像。”
南淮笙想起在京城的那段日子,这还没离开几天竟然就开始怀念起来。
他说:“我在京中时住在外祖父家中,恰好与秦王府比邻,早先因为身体原因在京中也没个朋友,后来机缘巧合与他相识,他可是我在京中的第一个友人。”
“这便是两位的缘分,”杜浦笑问道,“我听说贤弟入了国子监,这几日正是秋闱时候,贤弟为何又随李侯来了洛阳?”
“我那不是怕……”南淮笙张口就要回答,可忽然察觉出些许不对来。
他心念电转,杜浦方才看似闲聊,可所问的问题几乎都在围着秦寒之转,又想起先前杜浦吓唬吴大志时说要给大皇子去信的事,南淮笙顿时要被自己蠢哭了,这位大佬刚才该不会是在套他的话吧?
所以想让他帮忙出诗集什么的都是幌子,套他的话打探秦寒之的消息才是真。
“嗑,”南淮笙干咳一声,端起桌上的茶盏假装喝水,片刻后他才找了个由头说,“我这不是怕别人都在考试,就我一个连童生都还没捞着的文盲搁学堂里显得很傻么,索性回来避避风头。”
杜浦见他忽然收住话头,心知自己的试探已经暴露,于是也不再掩藏。
他朝南淮笙拱了拱手,歉意地说:“方才实在对不住,本不该拿话试探贤弟,只是事关重大我不得不出此下策。”
南淮笙一愣,杜浦这是要干什么,跟他摊牌?
片刻后他又想到另一种可能,果然,就听杜浦说:“此次是姑父让我来寻贤弟,”他说着压低了声音,“姑父的恩师乃是苏尚书。”
苏尚书不就是秦寒之的外祖父么!
南淮笙恍然,原来搞了半天杜浦的姑父是秦寒之外祖父这方的人,他刚才心中悬着的那块大石头终于落地。
把话说开后两人便不再打哑谜,杜浦问道:“不知贤弟此次南下,可是京中出了变故?”
南淮笙叹了一口气,无奈地解释道:“是吴太师一派似乎要有动作,我外祖父和秦王怕我留在京中会被牵扯其中,于是让我回江南躲一躲。”
“吴太师……”杜浦听闻此人后眉头紧蹙起来。
南淮笙又说:“前两日我们的船只还被刺客偷袭,可惜刺客死的死逃的逃,没有问到有用消息,不过我估摸着也是吴太师那边派的,所以今日听杜兄提起洛阳还有一支吴氏时,我还有几分担心。”
“贤弟遇刺了?”杜浦一惊,随后安慰道,“这几日贤弟和李侯便在此安稳住下,就算吴氏当真想搞什么动作也不敢直接来府里动手。”
南淮笙当然不会拒绝,两人又详谈许久,眼见夜深,杜浦这才告辞离去。
数日的时光一晃而去,吴氏那边果然去找了南家在洛阳的几处产业的麻烦,不过南家能在城中开这许多分号,当然不会半点能耐也无,两边自去较量。
只是南淮笙听崔二说吴氏那边是因为自家的少爷被人无故给打了,那吴大志思来想去觉得只可能是李太玄让人动的手,奈何李太玄这几日都住在同知府,他奈何不得,于是他派人查出李太玄与四方车马坊有些关系,便将气撒在南家头上。
南淮笙一阵无言,这人虽然蠢,竟然还误打误撞找对了债主,不过看这情况倒是跟京城的吴氏没什么关系,反而让他松了一口气。
这天是八月十五中秋节,洛阳城中举办赏月会的时候。
这日夕阳还未完全沉没,南淮笙便带上几名侍卫随杜浦和李太玄出了同知府,大街上早就张灯结彩,来往行人三五成群,一看便是来参加赏月会的。
天边的霞光渐渐隐没,夜幕缓缓降临,街道上各色的灯笼纷纷亮起,当真好不热闹。
杜浦朝远处的一座看台指了指,说:“稍后会在那处举办赛诗会,两位可有兴致?”
李太玄欣然应邀。
南淮笙可比他二人激动得多,赛诗会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名篇佳作滚滚来啊。
三人带着几名侍卫在人潮中穿行,见街上还有随大人出游的小孩玩闹奔跑,南淮笙不由微微勾起唇角,这就是大乾的人与景。
他正四处观望,忽然感觉手臂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低头一看,是个身上脏兮兮的小孩。
“贵人对不住,贵人对不住,求贵人高抬贵手饶小儿一命!”那小孩见南淮笙看他便连连道歉。
南淮笙安抚道:“无事无事,倒是你可又被我撞疼?”
小孩没想到南淮笙只同他说这个,连忙摇头说:“不疼,是我不当心撞了贵人。”
南淮笙摸了摸他的头,问道:“你家大人呢,怎么独自乱跑?”
小孩瘪了瘪嘴,怯生生地说:“我是乞丐,没有父母的。”
南淮笙听得揪心,当即解下荷包就要递给那小乞丐,可忽然又想起小乞丐年幼不能自保,于是又将荷包递给苏驰,说:“你带他去买身新衣换上,再带他去用些饭食,回头找个地方安顿一下。”
苏驰领命,带着小乞丐离开人群。
杜浦笑道:“贤弟心善,城中的乞丐多住在城郊那边,我听闻南家的商行常在那边施粥。”
南淮笙还是第一次听说家里的商行施粥之事,想着这几天就要启程继续南下的,不如明天让崔二跟商行说一声再搞些衣物去城郊。
他一边想着一边跟随李杜二人往看台方向走,只是手指忽然在袖中蹭到点什么,他将东西取出一看,竟然是个小指粗细的竹筒。
南淮笙:“?”
他怎么不记得自己几时揣过这种东西了?
片刻后南淮笙脑子里忽然闪过方才的小乞丐,他立刻打开竹筒一看,果然就在里面发现一张纸条,上面落着秦寒之的字迹。
“别来无恙,想是佳节已到,与君共赏明月。”
看着纸上熟悉的字迹,南淮笙一双好看的笑眼弯成了月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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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56章 牧野闻歌
◎“垂死病中惊坐起”◎明月渐渐攀升, 南淮笙随李杜二人来到看台前,三人仗着眼神好只在人群外侧站定。
彼时此处已经被各路跃跃欲试的才子文人围得水泄不通,南淮笙身量修长,抬头便瞧见台上的一应布置。
临时搭建的方台上摆着一张雕工精美的桌案, 桌案上笔墨纸砚具备, 桌后则挂着一幅幅未曾落有笔墨空白卷轴, 想必是待才子题写诗词所用。
果然, 不多时就见一位身穿礼服的中年男子上台宣布此次中秋斗诗的比赛规则。
“请诸位欲参赛的才子抽取竹筹,按竹筹所标次序登台赋诗, 赛末将决出八首佳作,分享四方商行资助的千两白银, 其余参赛者也会有一封精美月饼相赠,”男子高声道, “本次斗诗以‘月’为题,诚邀诸位才子踊跃报名!”
南淮笙听到“四方商行”这几个字时便开始琢磨是不是家中产业,就见杜浦朝他打趣道:“原来这斗诗赛是贤弟家中资助的,贤弟也不提前告诉我一声,好叫我准备准备再来。”
他连忙道:“杜兄说笑了,以杜兄之才若还需几番思量,那今日恐怕没几个人敢登台了。”
李太玄被他二人一唱一和逗得哈哈大笑, 朝南淮笙问道:“世侄可要一同去抽签?”
南淮笙果断拒绝:“不了不了,我当个观众就好,专门负责为两位喝彩。”
李杜二人当然知道他的情况, 没人会强求他参赛赋诗, 不过逗逗他而已, 两人说罢便相携前去抽签。
昨日秋闱刚结束, 今日洛阳城中正是才子文人齐聚之时, 南淮笙在原地等了许久才见李杜二人各自拿着一支红头竹筹回来。
南淮笙问道:“两位抽的第几?”
李杜二人将竹筹递给他,让他自己看。
南淮笙接过竹筹,只见一人抽中三十六号,一人排在四十九号,他惊讶道:“竟然有这么多人报名。”
杜浦:“今日奖酬丰厚,昨日秋闱又刚结束,许多前来应试的生员还未离开洛阳,自然愿意登台一试。”
李白笑道:“我看还有不少人在排队,主会之人恐怕没想到有这许多人报名,方才还在加急写号。”
南淮笙也跟着乐了,参赛的人越多,那不就意味着他越有可能发现潜力股么。
又过了一会儿,那名身穿礼服的中年男子终于开始叫号:“请第一位才子登台赋诗!”
南淮笙朝台上看去,只见上去的是个胡须花白的老者。
杜浦为他和李太玄介绍道:“这位老者今年七十有二,据说已经参加过十二回秋闱,毅力非凡,实乃令人佩服。”
南淮笙眨了眨眼睛,秋闱和春闱一样都是三年一届,秋闱在前春闱在后,秋闱中举后才能进京参加春闱考取进士,这位老者若是参加了十二回秋闱,那少说这举人已经考了三十六年,这还得是届届不落的情况下,确实称得上毅力非凡。
“老人家兴许今年就考上了,”南淮笙顿了顿又说,“今年一定能考上。”
杜浦笑道:“老人家要是听见了肯定高兴。”
李太玄这个才赐金放还从官场退身而出的人陷入沉默,书生皆道功名好,又岂止其中曲折催心。
南淮笙问道:“杜兄未曾参加此次秋闱,是早已中举?”
杜浦点点头,说:“正准备明年春闱。”
南淮笙心下了然:“原来杜兄也是明年下场。”
杜浦:“贤弟有相熟之人也是明年下场?”他自然不会以为是南淮笙自己明年要参加春闱。
想起这事南淮笙心中便十分惋惜,他明年春闱的时候还不知道能不能去京城呢,那会儿正是京城人才济济才子云集之时,错过了岂不是要再等三年。而且明年的春闱肉眼可见的神仙打架,真错过了说不定再难遇上。
他说:“却有几位友人准备明年下场。”
“哦,”杜浦来了兴趣,“不知贤弟可否介绍一二。”
“当然,”南淮笙说,“先说前月从蜀地入京的苏氏兄弟,这两位文采具佳……”
南淮笙将几位友人一一介绍给杜浦,又说:“届时杜兄入京可入住聚云楼,闲来无事还能与苏氏兄弟二人切磋文章,苏家大哥还有一手好厨艺,杜兄可千万别错过。”
听到这里,李太玄也忍不住赞同说:“那位苏小兄弟的厨艺比之宫中御厨也不遑多让。”
杜浦笑道:“李侯与贤弟如此盛赞,我到时候必须厚颜叨扰那位苏兄弟了。”
这时,台上主持的中年男子高声道:“请第三十六位才子登台赋诗!”
南淮笙:“杜兄,到你了!”
杜浦缓步上台,只见他稍作沉思便抬袖在桌案上笔走龙蛇,片刻后笔势一收便有两名小厮前来收取卷轴高挂与台上。
李太玄定睛看去,沉吟道:“‘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妙语,妙语!”
南淮笙更是心情激动,一手抄着他的记诗小册子,一手拿着毛笔飞快将这首高频考点记录在册,末了还不忘加备注。
“八月十五,中秋夜,杜子陵与李太玄及南淮笙赏月会夜游,恰逢会中斗诗赛,遂作此诗。”
完美,南淮笙看着新鲜出炉的千古流芳之作及其备注会心一笑。
杜浦一下台就因李太玄的连翻称赞面红耳赤,他连忙道:“李侯谬赞,我不过班门弄斧,不及李侯之十一。”
李太玄不赞同地说:“子陵实在过谦,此中之景何其雄浑阔大,正如子陵之胸怀也。”
李杜二人你来我往互相称赞,南淮笙像只啄米的小鸡似的在旁边连连点头,两位说的都对,他实在不能太赞同!
又过了十多人,李太玄终于登台,南淮笙在台下翘首以待,只见巨幅的卷轴飞扬的文字一一展现。
他耳边传来众人的吟诵声:“‘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另一个书生道:“‘长风万里送秋雁,对此可以酣高楼。’”
又有人道:“‘俱怀逸兴壮思飞,欲上青天揽明月。’”
杜浦喃喃沉吟:“‘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他微微一笑,自言自语道,“这便是李侯所愿,‘举杯消愁愁更愁’,那便索性‘散发弄扁舟’,如此洒脱胸襟舍李侯其谁。”
今日收获绝版之作两首,南淮笙高兴得几乎要冒泡泡,当即翻开一页新纸给秦寒之写起信来。
他现在可必不担心联系不上京里了,反正秦寒之那家伙都能将小纸条千里迢迢从京城送到赏月会上来,他就不信秦寒之没留人手在这儿等他回信。
众参赛才子赋诗完毕,八首佳作尽数评出,李杜二人携手上台领奖。
南淮笙手中书信终于落款,他刚收好书册和毛笔,就听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他扭头朝后看去,只见一名十五六岁的病歪歪少年郎踉跄着停在不远处,脸色苍白地哀叹道:“上邪,垂死病中惊坐起,诗会终究错过矣。”
南淮笙:“!”
快看他发现了谁!
【作者有话说】
猜猜淮笙发现了谁[偷笑]——
“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出自杜甫《旅夜书怀》——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长风万里送秋雁,对此可以酣高楼。”……
“俱怀逸兴壮思飞,欲上青天揽明月。”……
“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
出自李白《宣州谢脁楼饯别校书叔云》——文中引用的诗词多为寺人和词人在人生不同阶段所创者,表达的情感会与文中所述有出入,如果有宝子还需要做诗词鉴赏千万别被误导。
比如本章李说杜此句体现其胸怀阔达,实则诗人写此诗时已经入蜀,又因在当地赖以存身的好友离世而无依无靠被迫离开此地,这句描写阔大景色的诗句也是用来反衬诗人当时暮年漂泊的凄怆心情的。
而杜说李诗体现了李的洒脱胸襟,实则这首诗是诗人在赐金放还数年后所做,诗人是抱着远大的政治理想去做官的,但是事与愿违,工作内容诗人极不喜欢,所以这首诗抒发的是诗人远大理想和抱负不能实现的牢骚。
第0057章 牧野闻歌
◎“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听清那名面容憔悴的少年郎口中之言, 南淮笙一颗心脏怦怦跳,心想这斗诗会的时间果然选得妙极,竟真替他吸引来一位大佬。
少年郎强忍住喉头的干痒低声咳嗽,他心中正懊恼万分为何自己来迟一步以至于错过诗会, 就见一名如诗如画的无双佳公子款步朝他走来, 只见那公子朝他展眉一笑, 一时间少年郎只觉中空之月都仿佛失了颜色。
他只听那位公子朝他问道:“不知小兄弟因何事苦恼?”
少年郎这才回过神, 面色忧愁地说:“这位公子有所不知,今日此处有斗诗赛且奖酬丰厚, 我本打算前来一试,若有幸取得奖酬也好未春闱上京凑些盘缠, 谁知我竟来迟一步错过了诗会。”
“原来如此,那确实可惜, ”南淮笙说,“我观你面色憔悴,可是身体有恙才因此来迟的?”
少年郎愁眉不展地解释:“我前几日参加秋闱时在考院里染了风寒,昨日出考场后便卧床难起,”说着他叹息一声,摇头道,“时也命也, 合该我错过诗会。”
南淮笙弄清楚其中缘由,安慰说:“塞翁失马安知非福,小兄弟虽然错过这回诗会, 说不得乡试却出类拔萃, 我便在此提前道一声恭喜。”
少年郎听南淮笙如此言语也不由露出笑意, 苍白的病容瞧着都红润了一分, 他拱手道:“多谢这位公子宽慰, 征便借公子吉言,”他又说,“在下元征,敢问公子姓名?”
南淮笙心里一喜,元征啊元征,果然是撞上大佬了。
他说:“在下南淮笙,今日是随友人来看诗会,有一友正好也要参加明年春闱,不如我介绍你二人认识一番,明年两位或可一同上京,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元征听得欢喜,立刻说:“求之不得,有劳南兄引荐一二。”
正巧杜浦和李太玄从看台那边过来,南淮笙当即便将元征引荐给李杜二人,四人相谈甚欢,直至月上中天才散去。
当夜三人回了同知府,李太玄寻南淮笙谈话。
南淮笙:“世伯这么晚了来找我,可是有要事?”
李太玄点点头,说:“算了算时间我等已在洛阳逗留多日,不如明日便继续南下?”
南淮笙没想到李太玄这就打算离开洛阳了,不过哪日出发他都无所谓,当即便同意下来。
待李太玄离开后,南淮笙叫来苏驰,问道:“今天那小乞儿可是秦王派来的联络之人?”他说的是和他相撞的那个小孩儿。
苏驰挠挠头,说:“我带他去安顿时试探过一番,那小乞儿确实只是个普通小孩儿,当只是负责联络的人找他帮忙给公子送消息而已。”
南淮笙心下了然,难怪当时苏驰几人在那小孩过来时没主动拦住,想必早就看出其中缘由。
他又问道:“既然那边已经能送消息过来,想必负责联络之人就在附近,你可能替我递封信过去?”
苏驰点头说:“按例明日当会有人主动联系。”
南淮笙得了准信,好心情地将离京这段时间攒下的信纸装封交到苏驰手上,他又低声交代一番启程准备事宜,说:“这么晚了,有劳你再往车马坊跑一趟。”
苏驰立刻领命出了同知府往车马坊去。
第二日一早便来了个伙计通知南淮笙启程时间:“少东家,崔管事说今日午后便可登船。”
南淮笙问道:“这回是坐商船还是客船?”
伙计说:“正好今日四方商行要往南边发船,所以坐的是商行的商船。”
感情他家还有船运业务,南淮笙再次被自家的豪横震惊到。
伙计离开不久,南淮笙的房门又被轻轻扣响,他开门一看竟是杜浦。
南淮笙见他神色肃穆,连忙将他让了进来,小声问道:“杜兄可是有事是?”
杜浦微微颔首,从大袖遮掩下取出一只加了封条的粗糙木匣交给南淮笙,说:“姑父托我将此物交给贤弟,想借贤弟之手将此物递给那位。”
南淮笙当即便明白这东西是杜浦的姑父打算送到秦寒之那处去的,他迟疑片刻,问道:“裴同知何不直接送往京城?”
杜浦面露难色,说:“洛阳这边势力繁杂,姑父因为是苏尚书的弟子所以一直被吴氏盯得紧,此物干系重大,若走明路恐怕出不了洛阳便要落入敌手。”
南淮笙恍然大悟,这匣子里装的是裴同知收集的证物,他接过木匣,说:“我定将此事办好。”
杜浦郑重朝他一礼,说:“子陵在此谢过。”
待杜浦离开后,南淮笙立刻唤了苏驰来,他将事情原委告知苏驰,又把木匣交到他手中,说:“我尚且不知其中为何物,想来你们自有核查的法子,便劳你将此物也递出去了。”
苏驰自无不应,若真能从洛阳这边拿到些对秦王有利的东西,京中局势说不得都能被影响。
午后,崔二驾着马车来接南淮笙和李太玄登船。
南淮笙坐在马车上,他打开车帘朝崔二问道:“二叔,昨晚托你的事可成了?”
崔二一甩鞭子催马赶路,大剌剌说:“少爷放心罢,一早给你办好了。”
一行人登船后便再次启程朝江南而去。
洛阳城中,一处小院内,元征正在屋里休息养病,忽然听到他母亲进门的声音。
“阿九,有位小哥说是一位姓南的公子派他来见你。”
姓南的公子,那不就是他昨晚结识的那位南淮笙南公子么。
元征当即从床上合衣起身,说:“有劳母亲,我这就去。”
他刚一出门,就见一名伙计打扮的人朝他见礼,说:“小的见过元公子,”伙计又取出一只信封并手中的食盒一起递给元征,说,“这是少东家让交给元公子的。”
元征看见食盒上的标记当即认出是昨晚南淮笙说起过一家点心铺子,他没想到今日南淮笙竟派人给他送来了,元征心中一阵感动,连忙结果信封和食盒说:“没想到南公子还记得这种小事,有劳小哥替我谢过南公子。”
伙计笑道:“少东家今日已经启程南下了,元公子要谢便自同少东家写信罢。”
元征微微一愣:“南公子怎生走得如此匆忙?”
伙计说:“今日刚好商行有船要南下,所以少东家顺道便走了。”
“原来如此。”
元征送走那名伙计后便将食盒交给他母亲,他自己则回房中拆看南淮笙给他的信件,忽然却见他母亲又匆匆进屋。
他母亲小声惊呼道:“阿九,你看这个!”
元征一抬眼就见母亲将食盒揭开,又从中取出上层的一盘点心后,露出下层白花花的一封银子。
“这!”
元征大惊,连忙从信封中取出信纸细看,果然就见南淮笙在信中写道那银子是与他上京赶考用的。
他母亲焦急地问道:“阿九,可知为何?”
元征这才回神,说:“这银子是南公子资助我上京赶考的盘缠。”见母亲仍旧眉头紧蹙,他又将昨晚与南淮笙结识的经过告知母亲。
他母亲感叹道:“这位南公子果真慷慨仗义之人,阿九切切记下这份恩情,日后好生报答这位南公子。”
元征认真道:“南公子之恩,儿定当牢记于心。”
他幼年丧父,家贫无业,全靠母亲平日里做些刺绣维持生计,昨日之所以想去诗会赢取奖酬便是为了凑集盘缠,不然若是此次能够中举,来年进京赶考也是捉襟见肘,是以南淮笙今日所赠对他来说无异于雪中送炭。
四方商行的船只在大河上平稳航行,这日快中午的时候,船只在黄河与大运河交汇处的码头靠岸修整。
已经在船上待了整整两天,南淮笙下船时只感觉脚下地面都在摇摆起伏。
“终于回到地面了,”南淮笙感慨道,“要再多两天不下船,我都要忘记怎么走路了。”
崔二哈哈大笑:“这才哪儿到哪儿,”他拍了拍将军肚,调侃道,“想当年我跟九爷出海做生意,那是整月整月都在海上浪打浪嘞,放眼看去乌泱泱到处都是海水,有一日九爷憋急了浑说要跳下船去洗个澡。”
李太玄好奇地问道:“可当真下海洗澡了?”
“那哪儿能让他真跳啊!”崔二龇着一排大牙,说,“海里那大鱼可凶着嘞,跳下去岂不是拿他喂鱼喽。”
南淮笙笑道:“爹他肯定是想你们面前逞能,别惯着他。”
“那是,”崔二嘿嘿一笑,说,“回来我就把这事儿告诉夫人了,夫人拿他一顿好收拾。”
李太玄听得有趣,又问道:“听闻海上有巨鱼,诸位当时可曾遇上?”
“呀,”崔二想起当年的事便一阵冷汗,“可别提了,当时我等遇上一群会施法的鱼妖,差点一起喂鱼喽。”
“啊?”南淮笙眨了眨眼睛,不能够吧,这大乾还能有妖怪?
“可不是,”崔二信誓旦旦地说,“当时可有足足三头鱼妖围住我们的船,那些鱼妖做法招来水龙险些将船掀翻,还是九爷跪地求饶,非说要去给鱼妖做上门女婿才将那些鱼妖吓唬走的。”
众人听得噗嗤大笑,南淮笙十分尴尬地说:“有没有一种可能,那不是鱼妖,就是三头普普通通的大鱼呢。”
“那哪儿能!”崔二说什么都不能信,他两臂一展,比划说,“那鱼妖比船还大,怎么能不是妖怪!”
南淮笙:“那是鲸鱼,鲸鱼不仅会喷水,大的还能有十丈长,海里多着呢。”
“啊?”崔二挠挠头,“竟真不是妖怪?”
李太玄听得兴致勃勃,他朝南淮笙问道:“竟有十丈长的鱼,莫非真是鲲鹏?”
“自然,”南淮笙从袖中掏出小册子,又从腰间的笔筒中取出毛笔,唰唰两下便在纸上画出一头欢乐喷水的鲸鱼,说,“差不多就长这样吧。”
李太玄接过一看顿觉有趣,沉吟道:“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依我看只有如此大鱼才可化鱼为鸟乘风直上九霄。”
南淮笙闻言狡黠一笑,撺掇道:“世伯,你看我这鱼画得可好,不如世伯给题个诗呗。”
“画得好,便给世侄题诗!”李太玄当即挥墨在那头欢乐小鲸旁边题下方才之诗。
又一首千古咏流传到手,南淮笙正偷偷高兴,琢磨着一会儿该写个什么备注好,忽然就听不远处传来一声赞叹。
“好诗,太玄果真谪仙人!”
南淮笙回头一看,只见一个道家打扮的老者从另一艘船上载笑而来。
【作者有话说】
嘿嘿,猜猜这回出场的是谁。——
“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出自李白《上李邕》。
“垂死病中惊坐起,暗风吹雨入寒窗。”出自元稹《闻乐天授江州司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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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58章 牧野闻歌
◎“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见那名一身道袍的老者缓步朝这方走来, 南淮笙正纳闷来人是谁,就听方才还在和崔二谈论海上大鱼的李太玄激动地说:“贺侍郎怎会在此!”
老道走到几人跟前,笑呵呵地捋着胡须说:“贫道前些日子向陛下乞骸骨,如今正要还乡, 先前在京中还听说太玄你要下江南, 没想到竟还真在路上遇上你了。”
“贺侍郎竟已卸任?”李太玄颇为惊讶, 这位忘年交再熬两年说不定就能升任六部尚书, 不像自己一身本事无处使,他颇为惋惜地说, “该再留一留的。”
贺侍郎摇摇头说:“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 年纪大了,干不动喽, 不如还乡做个清闲老道来得自在。”
南淮笙:“?!”
南淮笙一惊,竟然是这位贺侍郎。
李太玄见贺侍郎执意已决便不再劝说,况且他自己也是赐金放还之辈,到底也没立场多说什么。
只是他有些好奇地问道:“你今日为何这身打扮?”
贺侍郎掸了掸两袖,笑道:“离京前我跟陛下请旨做了道士,今后便是一介闲云野道,等回乡将老宅改成道观, 倒是可以请太玄来观里修道修道。”
李太玄打趣道:“何须等日后,不如我与你同去,也好替你那道观添砖加瓦。”
贺老道眉毛一挑, 当即问道:“此话当真?”
李太玄乐呵呵说:“自然当真, ”他指了指南淮笙, 又说, “我正要送南世侄回秦淮, 不如你与我等同行,等他安全抵达后我便与你同走。”
贺老道此行还乡正要路过秦淮,想也不想便立刻应下,他看向南淮笙,问道:“这位便是杜尚书府上那位小公子?”
南淮笙拱手道:“晚辈南淮笙,见过贺道长。”
贺老道盯着南淮笙瞧了瞧,乐呵呵地说:“如此芝兰玉树,难怪杜尚书看得紧,平日里一有同僚朝他打听你的婚事他便总找借口溜走。”
李太玄也看向南淮笙,调侃说:“世侄一表人才,想也知道多得是人家想结这门亲事。”
南淮笙没想到竟然还有这遭,被李贺二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得好不羞臊。
谁知崔二这个大嗓门却忽然出声嚷嚷说:“嗨,杜老爷遇上的那些许同僚能有几分功夫,哪里比得上隔壁秦王,他府上那叫王成的小子三天两头来我这儿献殷勤,见天的吃的用的往我这儿送,就为了多给少爷驾两日马车,秦王那一片真心可是太阳月亮才能见着。”
听着崔二这话,南淮笙唰的一下闹了个大红脸,当即梗着脖子反驳道:“怎么就是秦王的一片真心了,我怎么瞧怎么是王成那小子看上二叔你了,不然他怎么老是给你送吃的用的,嗨舍不得你给我驾马车?”
崔二顿时一阵恶寒,他搓了搓砂锅大的拳头,瞪着一对凶神恶煞的眼珠子说:“那哪儿能啊,我哪里让他瞧得上,倒是少爷你细皮嫩肉的,说不定秦王就瞧上了嘞。”
南淮笙胡搅蛮缠:“哪儿不能,说不定王成那小子癖好不同,就好二叔你这样浑身有劲儿的。”他说完还使劲拍了拍崔二胳膊上的腱子肉。
崔二一个激灵,当即不敢再跟他家少爷对白,万一王成那小子真瞧上他了怎么办,他可不兴答应。
王成正在京城里替自家王爷四处跑腿,半点都不知道好大一口黑锅已经扣在了他脑袋上,他要是知道了,誓要跟崔二拼个你死我活。
李太玄和贺老道被这二人逗得哈哈直笑,几人去城中客栈饱食一顿便一起返回四方商行的船上。
南淮笙与贺老道随李太玄进了他那处吃茶,三人天南海北地闲聊片刻,李太玄忽然朝南淮笙说:“世侄,这老道以前可是礼部任职的,你日后若是想考科举,还不趁这机会好好跟他请教请教。”
南淮笙没想到这位离职前竟然是礼部侍郎,虽然他自己还真没本事去考科举,但耐不住他那许多好友明年就要参加春闱了,他还真受不住这个诱惑。
他恭敬地朝贺老道拱了拱手:“还请贺道长不吝赐教。”
贺老道剜了李太玄一眼,佯怒道:“净给我找麻烦。”
李太玄半点不怕他,只管乐呵呵喝他的美酒。
贺老道转头又捋了捋胡须笑眯眯地对南淮笙说:“南家小娃尽管问。”
南淮笙沉思片刻,终是开口说:“我听闻柳三易柳公子当年秋闱是京中的解元,可后来却因故寸步难进,”他压低声音问道,“请贺道长帮忙算上一卦,若是柳公子明年春再次下场,可有机会金榜题名。”
贺老道看向南淮笙的双眼忽然一亮,紧接着他高深莫测地掐起指来,片刻后便若有所得地说:“或可一试。”
李太玄看他在哪儿装模作样也不说破,只管一杯一杯地浅酌路上稍带的桃花酿。
南淮笙当即福至心灵,既激动又谨慎地追问道:“敢问道长,可是来年春的主事人选还有周旋的余地?”
贺老道抬手指了指京城的方向,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说:“如今正二龙斗法,你且看着。”说完他便与李太玄一同吃酒,任南淮笙再如何说好话都不再透露半句。
南淮笙心急如焚,可贺老道不愿多言他也不敢强行追问,唯恐涉及机密太难会给这位老先生招来灾祸。
柳咏这些年之所以屡试不第便是因为吴太师一派的人从中作梗,而他如果春闱要下场,苏尚书这个做外祖父的就是第一个要因此避讳的,这无疑给了吴太师一派大空子钻。他若为此不下场,那岂非一年复一年,年年复年年,一年一年等下去没完没了。
若柳咏下场,如今苏氏兄弟等人又与他交好,吴太师一派自然会将他等也视为秦王派系,若是从中阻拦一二,那几位恐怕也要仕途受影响。
况且南淮笙记得那些文坛留名的大才子许多都仕途不顺,更不乏屡试不第多年困苦之辈,他是当真不愿意这几位友人因为自己的关系出岔子,只望秦寒之这回能将吴太师的人从春闱主事的位置上踢下去。
不说能换上秦寒之自己的人,就算主事之人立场中立,他对几位友人也有信心,他等定然能凭借自身真本事金榜题名。
商船又行了几日,这日午后终于在秦淮码头靠岸。
南淮笙踏上地面的那一刻终于感觉自己又活了过来,一连在大运河上漂了几日,再不下船他都怕自己要晕船了。
到了秦淮,南淮笙这个秦淮人就是地主,自然要将李贺二人请去府上一尽地主之谊,更何况这两位还是专程为送他而来。
三人一下船,就见一名富家少爷打扮的男子正站在一辆马车跟前兴冲冲朝他们几人招手,南淮笙挑头看去,只觉那人很有几分眼熟。
崔二连忙朝南淮笙说:“少爷快看,那是大少爷来接你了!”
南淮笙一愣,原来是他兄长南伯文,难怪自己会觉得面善,于是他引着李贺二人下了码头来到南家马车跟前。
他笑道:“许久不见,兄长近来可好?”
南伯文直勾勾盯着南淮笙眨了眨眼睛,片刻后又看向崔二,跟他确认道:“这是笙儿?”
“嘿,”崔二就纳闷了,“你没认出小少爷你瞎招什么手啊,感情你就认出我来了。”
“当真是笙儿?!”南伯文这下差点高兴地从地上蹦起来,他一把揽住南淮笙又抱又拍,激动地说,“我还道是哪里来的小仙君,原来是我家的!”
南伯文常年帮南九爷管着南家的生意,打小就跟着崔二学了一身的本事,现下正高兴的时候,他下手也没个轻重,拍得南淮笙差点以为自己要受内伤。
南淮笙赶紧叫停:“哥,你轻点拍,骨头都要被你拍散了。”
听到南淮笙呼痛,南伯文总算放过他,满脸笑意却藏都藏不住,最后没忍住又在他胳膊上拍了一把,说:“我弟弟当真变聪明了,真好。”
南淮笙知道南家人先前已经从崔二那儿得知他神志恢复的消息,但听到消息和看到真人的冲击还是不一样的,南伯文这个哥哥能为他感到高兴,他自己当然也觉得高兴。
他朝南伯文介绍过李贺二人,一行人这才坐上马车回南家。
不多时,马车在南家院中停下,南淮笙一下车就傻眼了,这满院子的山山水水奇花怪石,左右无不是雕梁画栋珍玩古物,放眼望去庭院规模绝对不比秦王府小,一应装潢更是比尚书府气派。
南淮笙忽然一阵冷汗直冒,南家有钱他知道,秦淮天高皇帝远他也知道,可这终究是王朝统治的时代,哪日皇帝兜里缺钱了,南家不就正好是那只待宰的大肥羊么。
将李贺二人安顿好后,南淮笙拉过南伯文问道:“哥,爹娘呢?”
南伯文:“娘自从你好了之后便住进庙里还愿去了,爹前几日才去看她,估计最近都不会回来。”
南淮笙说:“那你一会儿派个人送我去庙里一趟,我见见爹娘。”他必须跟爹娘谈一谈南家的未来。
“可不成,”南伯文连忙摆手,说,“算命的道长说了,你好了之后至少半年内都不能与爹娘相见,否则对你不利,我还要去信告诉爹一声,让他这两月也在庙里住下得了。”
南淮笙:“……”
好吧,他哥不说他都忘了爹娘是因为听信一个道士说北方有他的机缘才将他送去京城的。
最终南淮笙也没能去庙里见爹娘,贺老道因为挂念改造道观的事,加之南家的商船只在秦淮停泊两日,于是李贺二人也只在南家小住了两日便离开。
南伯文为了感谢两位长辈千里迢迢送南淮笙回家,听说贺老道要修道观的事后立刻派了一支匠人队伍随船去帮忙。
这日天气正好,南淮笙送李杜二人上船后便在秦淮河畔漫步看风景,河中大船连着小船,小船又接着大船,岸边的人在看风景,船中的人在看他。
南淮笙只觉这江南水乡别有一番滋味,忍不住拿出自己的小册子勾勒起来,不多时一条生机盎然的秦淮河便跃然纸上。
他在画纸的空白处写道:
“八月二十三,秦淮送别李太玄与贺之章,归家已有两日,愿所见之景与君共享。”
收笔后,南淮笙将这一页画纸完整地从册子上剥下,卷了卷装进随身携带的小竹筒中,封好口后又交给跟随在身后的苏驰:“给你家王爷的。”
苏驰如今已从秦王的贴身侍卫成了王爷和王妃之间的专属信鸽,他十分熟练地接过小竹筒揣进怀里贴身保存,只等接头的人来将此物取走。
【作者有话说】
“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出自贺知章《回乡偶书其一》。
贺知章,字季真,人称诗狂,曾任礼部侍郎,后赠礼部尚书,天宝三年告老还乡,请度为道士,同年李白赐金放还,曾称李白为谪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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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59章 牧野闻歌
◎收藏这只南淮笙◎在家中住了几日, 南淮笙已经不再像刚回来时那般急着想和他爹南九商讨南家未来的出路,因为他发现南家现在几乎都是南伯文这个长子说一不二。
南淮笙觉得有年轻人话事还挺好,小伙子血气方刚更有拼劲,虽然他爹和他哥能将这么大的家业盘活, 肯定只是千年老狐狸和初出茅庐小狐狸的区别, 但游说起来肯定是容易上头的小狐狸比稳如老狗的老狐狸更好说动。
不过他的游说计划实施前遇上了点麻烦事。
这日南淮笙刚用过早饭, 正准备偷偷去街上溜达溜达, 好避开日日赶早来寻他的兄长,结果这回他还没踏出小院的月洞门, 就见南伯文一手小木梳一手红头绳,怀里还揣了盒香喷喷的胭脂笑眯眯朝他走来。
“笙儿快回屋去, 哥给你梳头!”南伯文一边说着一边朝南淮笙展开双臂扬了扬手,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赶小鸭子嘞。
南淮笙顿时头皮一阵发麻, 琢磨着他现在就地表演个当场晕倒还会不会被赶鸭子上架。
实在不是他不待见这热情似火的兄长,而是他前两日因为一时心软便“惨遭毒手”,还被李太玄和贺老道二好一通嘲笑。
那李大佬实在离谱,竟然还撺掇贺老道偷摸给他画了一幅画来留证,美其名曰《手足情深》,逗得南伯文心花怒放,当即就让四方书坊雕版刊印发往大乾境内其他分号, 势必要让整个大乾的人都知道他有一个年画娃娃一样惹人喜爱的弟弟。
南淮笙想起这事就浑身神经紧绷,他警惕地盯着南伯文手里的木梳和红头绳,明知故问道:“哥你不去铺子里守着, 跑我这儿来干什么?”
南伯文扬了扬手里的木梳, 理所当然地说:“我估摸着你也该起了, 过来给你梳头啊。”
家里有个粉雕玉琢傻弟弟, 南伯文从小就又当哥哥又当爹, 老爱给弟弟梳头了。
南淮笙不动声色地碾了碾脚下的小石子,随时准备溜之大吉,他说:“头发我自己都梳好了,你快去铺子里吧,别耽误了事。”
南伯文不甚在意地说:“铺子里有那许多的管事,不差我一个。”
南淮笙十分无情地心想,他这儿也不差。
南伯文见弟弟半天不松口,忽然一幅十分受伤的样子,忧愁地说:“我知道了,这是弟弟长大了嫌弃哥哥,不乐意再让哥哥给你梳头了。”
南淮笙绝倒,他就知道这家伙又要来这招,前两日他便是因此一时心软着了南伯文的道,同意了让这家伙在自己头上“作威作福”,结果等他对着镜子一看,才知道他顶了二十来年的大红脸蛋冲天鬏造型竟是出自南伯文之手。
他又不是哪吒,作甚要沉迷于给他扎冲天鬏!
而且那日李太玄还撺掇贺老道将他化身小哪吒的过程给画了下来,这会儿那幅画正在秦淮的四方书坊里等着匠人雕版呢,是可忍孰不可忍,他赶着去书坊解救自己岌岌可危的形象,哪里愿意让南伯文再对他的脑袋为所欲为。
南伯文不愧是生意上的一把好手,打起感情牌来简直得心应手,他唉声叹气道:“这才半年不见,弟弟就嫌弃哥哥了。”
南淮笙这两天可算是磨炼出来了,再也不上他的冤枉当,常言道打蛇要打七寸,南淮笙决定使出绝招一招制敌。
他微微一笑,上前一步从南伯文手里接过红头绳,不等南伯文高兴,就十分狠辣地魔鬼低语:“兄长老大也不小了,是该成家立业给我找个嫂子,再给爹娘生几个大胖乖孙让他二人含饴弄孙了。”
南伯文听到这话双眼睁得滴溜圆,如此可怖的话是他这粉雕玉琢的乖弟弟能说的?!
南淮笙呵呵一笑,再一步得寸进尺:“我在国子监有位同窗,年不过二十,人家已经有一位感情深厚的未婚妻,那位嫂子还是个京中有名的才女,两家约着等他这次金榜题名就要成婚了嘞。”
南伯文顿时五雷轰顶,脚步踉跄地后退,乖弟弟字字句句看似温馨,对他这单身人士却好生歹毒!
南淮笙稳操胜算,再次向前一步,他笑眯眯地说:“兄长可是还没找到心仪的女子,不如我去信一封,让同窗找他未婚妻帮你留意留意适龄的姑娘,说不得缘分就来了。”
南伯文听得心里一紧,他干咳一声说:“那什么,我突然想起来铺子里有点急事要处理,我先走一步!”
他说完便仓皇逃走,生怕南淮笙真往京中去信一封给他说回来一门亲事。
此次中门对狙大获全胜,南淮笙得意地甩了甩袖摆,一路脚下生风到了秦淮河畔的四方书坊,他的形象还等着他去拯救。
“哎哟,小少爷怎么来了?”书坊掌柜见南淮笙进来连忙上前听话。
南淮笙轻嗯一声,绷着表情点了点头,说:“昨日府上送来的那幅画在何处?”
掌柜连忙笑呵呵说:“小少爷莫急,匠人正雕着呢,不出两日就能好!”
南淮笙听得眉心一跳,竟然两日就能雕好,他哪儿能让这事办成。
“咳,”南淮笙清了清嗓子,端出一幅恃宠生娇的纨绔小少爷模样,朝掌柜摊开一只手说,“磨磨蹭蹭,拿来吧,我自去处理。”
“啊?”掌柜这下懵了,连忙说,“这是大少爷交代下来的要事,小人可不敢擅作主张。”
南淮笙瞥了掌柜一眼,问道:“我和我哥,你听谁的?”
掌柜愣了愣,说:“听大少爷的。”
南淮笙又问:“我和你,我哥听谁的?”
掌柜眨了眨眼睛:“听小少爷的。”整个秦淮有谁不知道南家大少爷对他的傻弟弟宠爱非常。
南淮笙啧了一声,说:“这不就得了,我哥都听我的,你直接听我的把画给我不就完事了。”
听完南淮笙这一席话,掌柜顿时只觉任督二脉被打通,脑瓜子前所未有地灵光,他赶紧叫停正在刻雕版的匠人,小心翼翼将那幅画取来呈给南淮笙。
东西到手,南淮笙赶紧溜回府里,生怕东窗事发让他哥知道画被他薅走了。
南淮笙悄悄钻进自己的小院躲进书房里,他探头朝外看了看,发现四周没人才将门窗全部关好。
“还好他真去铺子上了。”
南淮笙将自己摔进椅子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喝了几口茶水润嗓子,随后便从长木匣中取出那幅让他心惊胆战的画卷。
画卷一展开,只见其上水墨丹青,寥寥几笔便勾勒出一对亲密兄弟形象,为长的哥哥正在细心帮弟弟梳头扎发髻,当然,如果忽略弟弟已经是个成年男子还被扎两个冲天鬏画上个大红脸的话,那确实还挺友爱。
更可恶的是画卷左上角的留白处竟然还题了一首打油诗,是李太玄那家伙专门题来调侃他的!
只见其上写道:戏赠南淮笙南家幼弟世无双,兄长宠爱亦非常。
把手梳妆冲天髻,试问美人谁可当?
南淮笙越看越气,两手一左一右抓住画卷作势就要将这幅画撕成两半,再加一把火来个毁尸灭迹好让此物永无超生之地。
他正要用力,手下的动作却不听使唤地停下来。
“但这是贺老道的亲笔画,还有李太玄给我的题诗呢……”
南淮笙看着画卷上的诗名犹豫起来,那诗名中可明晃晃写着他的大名,难道不比他费劲千辛万苦才蹭到的编者挂名来得实在。
“贺之章亲笔所画,李太玄亲笔所写,名字如此全乎,落款如此清晰,真迹中的真迹,传世要素如此齐全,放到后世岂非要炒上天价?”
南淮笙一句句催眠自己,两手缓缓将画卷放下,片刻后他忽然又将画卷一把抓起,连连摇头说:“不行不行,这玩意儿要是传到后世,我的一世英名不就全毁了么!”
他花了那么多心思结交各路文人墨客,可不就是为了留名青史么,这东西传下去只能让他反复社死,到时候要是让某个考古专家挖出来,那不得被挂热搜上让全国人民反复嘲笑三天三夜。
他都已经能预测到热搜评论区会冒出什么奇葩梗了,此物绝对不能留!
好半晌后,南淮笙噌的一下站起身,取来他的鉴藏章蘸上朱砂后,他那双漂亮的笑眼便死死盯在画卷上。
南淮笙深吸一口气又痛苦地闭眼,他的良心正在遭受史无前例的狠辣切割,他的耳边响起的是魔鬼诱惑的低语。
社死算什么,他要史上留名!
啪叽一下,赤红的印章盖在画卷上。
南淮笙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这幅画卷吧卷吧收进长木匣里,又啪啪啪贴了二十张“封”字条在匣外这才算完事,要不是一时间找不到黄符,他定要再多加几道封印才能了。
“一会儿哥问起这话怎么办?”南淮笙静下心来就琢磨起怎么善后,片刻后他便有了主意。
这画只要在家里,怎么藏都有暴露的可能,唯有送到别处才算安全。
他唤来苏驰,将手里的木匣递过去:“交给你家王爷,”末了南淮笙又反复叮嘱道,“让他千万别打开,直接找个地儿锁好。”
苏驰连连应声,发誓保证将话带到。
过了几日,秦寒之收到一只秦淮来的木匣,他颠了颠手上满是封条的匣子,立刻便将其中之物猜了个准。
他眼瞳中漾起一抹笑意:“倒要看看你这回淘了什么字画,竟如此神神秘秘。”
秦寒之将匣外的封条一一摘下,取出卷轴展开一看,眼中的笑意却是更盛了,画中满脸不情不愿的人不正是他心上之人么。
秦王的私章在另一枚鉴藏章旁落下,画卷再次被封存入匣珍而重之妥善收好。
【作者有话说】
南淮笙:过分,谁让你们写诗作画嘲笑我[怒]李太白:小友莫恼,此诗可与我无关[耸肩]李太玄:世侄别看我,我只是个破写诗的,你找那画画的去。
贺之章:啊?你说啥?贫道近日恍惚,不知你在说啥。
第0060章 牧野闻歌
◎“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时间过得飞快, 转眼间南淮笙已经归家有月余。
他花了整整一个月的时间了解南家的产业,只不过就算他老早便做好了心理准备,此时也不得不对南家的富豪程度大为震撼,对支撑着如此庞大家业的父兄更是生出许多敬佩之心。
南家的产业几乎渗透大乾百姓生活的方方面面, 衣食住行这等寻常民用产业自不用说, 南家竟然还拿了朝廷的准许参与了大乾的盐铁经营, 宫里一应用物也有许多是南家进贡。
大乾之外, 南家还与番邦诸国有贸易往来,比如旗下四方车马坊中的马匹便大多是从草原部落交易而来。另外, 南家还建了数支船队与海外多国互易本土商品,其中利润之大, 让南淮笙光是看一眼账本都头皮发麻。
南家要说一句富可敌国那是半点也不夸张。
若说这些年南家还因为家主有杜成梁这个做户部尚书的岳父爱倒贴国库这层关系在,让顺承帝看着还算顺眼, 但若是杜尚书去任之后呢,皇帝难道还能顾念这二两情分便放过南家这只待宰的大肥羊?
南淮笙心中明白,这恐怕是绝无可能的,到了那一天,南家绝对是充国库的头号选项。
“事情不能再拖了。”
南淮笙整理好思绪便决定尽早与南伯文聊一聊,他哥已经逐渐开始接管家中产业,他爹肯定已经跟他哥交代过南家日后的规划。
他找来一名南伯文院子里伺候的小厮一问, 得知他哥一大早就去了四方车马坊,说是草原那边回来一批好马需过去验看一番。
南淮笙想了想,还是等晚些时候南伯文从车马坊回来再找他详谈, 他现在过去不仅耽误事还容易走漏风声。
这段时日南淮笙已经将府外大街小巷逛了个遍, 寻摸着什么新鲜吃食便与老板说道一番买下方子, 再等秦寒之那边来信时让人给他捎回京中去, 也好叫秦寒之尝尝秦淮河畔的地道滋味。
索性现在日头还早南伯文也还未回府, 他正好再出去逛逛,说不定又能发现什么好东西。
南淮笙正要动身,忽然就见苏驰急匆匆来进门来,他疑惑地问道:“出什么事了吗,这么着急?”
苏驰抱拳禀报道:“公子,秦五公子来访,此刻正在花园中赏花。”
“秦五公子?”
见苏驰一副催促模样,南淮笙一边随他前往花园,一边在心里纳闷,他怎么不认识什么秦五公子。
南淮笙索性直接问道:“这位秦五公子是何许人?”
苏驰尴尬又为难地小声说:“五公子不让说。”
南淮笙:“……”
这是什么道理。
他半眯起眼端着一副凶巴巴的模样看向苏驰,片刻后半似威胁地说:“你可是你家王爷的侍卫,怎么还兴听这个五公子的话?”
苏驰服了,得罪他家王爷最多就是陪王成一起去扫马厩,得罪未过门的王妃那可就惨了,王爷定然不会轻饶他。
他在心里对那位五公子道了声对不住,这才小声朝南淮笙说:“是五皇子登门。”
“五皇子?!”
南淮笙这下愣了,五皇子不在京里待着,好端端跑到秦淮来干什么?
“五皇子怎么突然来秦淮了?”
苏驰摆摆手说:“五皇子年初就跟陛下请了旨意出游江南,这都来此大半年了。”
南淮笙这才明白过来,原来五皇子年初就来了江南,难怪他说怎么秦寒之和大皇子都在国子监,结果他却愣是没在监中见过这位五皇子,感情这位是休学旅游来了。
他又问道:“你可知五皇子今日来此是何目的?”
苏驰摇了摇头:“不知。”
见苏驰确实不知,南淮笙也不为难他,虽然他不常听秦寒之提起这个五皇兄,但这至少可以说明这个五皇子并未如何针对过秦寒之,既然不是敌人,那他只管好生招待便是。
南淮笙来到花园处,只见一名作富家公子打扮的年轻男子带着两名随从正站在一块大石头旁看得目不转睛。
他上前拱手道:“草民南淮笙,不知吴王大驾光临,请吴王恕罪。”
五皇子闻言一转身便愣了神,眼前之人广袖博带眉目如画,只朝他微微一笑便让他仿佛见了仙人容颜,心神久久不能平复。
好半晌五皇子才回过神,连忙朝南淮笙抬了抬手:“免礼免礼,”随后又责怪地看向苏驰,“不是让你保密么,怎么就给说漏嘴了?”
苏驰可不敢说话,这两位有哪一位是他一个小侍卫敢得罪的。
南淮笙笑道:“吴王莫恼他,是我非要问的。”
五皇子这才说:“那便看着淮笙的面子上绕过他这次,”他顿了顿又说,“不过秦淮这处可只有秦家五公子。”
南淮笙自然改口:“不知秦五公子今日寻我所为何事?”
“先不说这个,”五皇子朝南淮笙招了招手示意他过去,又指着面前的大石头问道,“这上面的画作是何人所绘?”
南淮笙这下可尴尬住了,那块大石头上是他上月被李贺二人联手送了那幅兄友弟恭图后气不过想报复,所以当场画了李贺二人斗嘴的小漫画在上边还之以眼。之后他哥又要把那幅画拿去雕版刊印,他一怒之下就找了匠人将小漫画直接雕这块石头上了。
现在那幅兄友弟恭图去了京城,这雕版小漫画不仅留在石头上擦不掉,还被五皇子给看上了。
南淮笙一时间无言应对,只想把这块石头挖个坑打包埋起来。
五皇子见南淮笙半天不说话,于是又将视线投向苏驰。
苏驰迫不及待地将这事儿抖了出去:“此画出自南公子之手,画中的李太玄与贺之章两位大人。”
五皇子看向南淮笙的眼神顿时不一样起来,他赞叹道:“原来是你所画,有趣,当真有趣,难怪连七弟都好学你之画。”
南淮笙:“秦五公子谬赞,七公子不过画着玩儿而已。”
五皇子一幅我都懂的表情看着南淮笙,他打趣说:“淮笙何必见外,七弟这人我还不了解么。”
至于他了解什么,南淮笙却是等了半天都没等到下一句,让他好一阵抓心挠肝。
两人又闲聊过几句,南淮笙便将五皇子请进厅中,让人送了些茶饮点心进来后,他这才又问道:“五公子此来可是有事寻我?”
五皇子却摇摇头,说:“我前月去姑苏那边游玩,昨日才回的秦淮,听说你从京中归家了,所以过来看看而已。”过来看他?
南淮笙听得一头雾水,他从前与这位五皇子都不曾见过,这位又是缘何要来看他,当真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五皇子喝了一口茶水又将茶盏放下,他颇有几分得意地说:“每每在信中见七弟提起淮笙,又常听人说淮笙之容貌天上少有地上罕见,今日可算让我见着了,下次给七弟去信可要让他好生嫉妒我一番。”
南淮笙没想到竟然是秦寒之在信中与这位提过自己,看来这秦寒之与这位五皇兄的关系颇为亲近,他心中对五皇子的防备总算卸下几分。
两人又畅聊许久,南淮笙才知这位得封吴王的五皇子封地便在江南这处,虽大乾诸皇子的封地只做个名誉上的象征,并不掌握封地的什么实际兵政之权,但对应封地还是有对应王府的,而吴王在江南的府邸就在秦淮。
所以五皇子年初下江南后便在秦淮的吴王府住下,闲来便去四周游山玩水,小日子过得可比在京中处处受约束来得自在逍遥,以至于这都离京大半年了也没半点要回京的意思。
不过顺承帝当然不可能让一个已经成年的王爷不受控制地在封地过安生日子,跟在五皇子身边的那两名贴身侍卫便是顺承帝派的人,这两人身上的任务自不必说,除了保护五皇子安危,自然就是起监视作用了。
南淮笙得了苏驰暗中提醒后,与五皇子说话便百般注意。
一个时辰后他便有些撑不住了,只想找个由头将这位五皇子请回王府,奈何这位不知是太久没遇上同龄人还是怎得,竟然同他聊得正起劲,半点没有要告辞的意思。
南淮笙没办法,只能说:“我早先在街上寻到一家不错的酒楼,店家自酿的杏子酒更是飘香四溢,五公子可要一同去尝尝?”
“好啊!”五皇子想也不想便应下。
南淮笙说的那家酒楼离南府不远,他索性便带着五皇子步行过去。
一行人刚出府走了没几步,南淮笙便瞧见一个身上脏兮兮的小乞丐正藏在街巷拐角处眼神闪躲地朝这边探看,这段时日他已经从好些乞丐手中收到过秦寒之的来信,当下便联想到此处。
于是南淮笙顿下脚步,他微笑着朝那名小乞儿招了招手,那小乞儿申请忐忑地走到众人跟前说了串吉祥话。
南淮笙从荷包里抓了把铜板并几块碎银递给小乞儿,他垂眸看了眼小乞儿脚上已经破烂不堪的草鞋说:“天快凉起来了,去买双暖和的鞋穿。”
小乞儿面上一喜,连忙双手捧住银钱,又不住地说了一大串吉祥话,这才一溜烟跑远了。
袖摆遮掩下,南淮笙用指腹摩挲着刚入手的小竹筒,心里生出几分喜悦。
五皇子只以为南淮笙突发善心,当然没发现其中端倪,到酒楼后他便径直要了个雅间。
两人在桌前对坐,南淮笙指着桌上一道菜说:“这家酒楼的盐水鸭是一绝,批白柔嫩,吃起来肥而不腻,五公子尝尝看。”
五皇子笑道:“来秦淮这半年倒还真未来过这家酒楼,既能得淮笙推荐,想来滋味定然不错。”
雅间里推杯换盏,南淮笙见五皇子终于吃饱喝足,他正琢磨着差不多可以告辞回府了,酒楼的小二忽然端着两盘点心敲门进来。
“这是小店今日刚出炉的点心,两位公子请慢用。”
五皇子笑道:“竟是荷花酥,前些日子我刚在姑苏吃过几回。”
南淮笙拈起一块酥点放进嘴里,比京中吃过的更甜了几分,若是秦寒之在这儿,恐怕不太愿意多吃,他想到这里不由微微勾起唇角。
只是又想起不知何时才能再相见,他心中又生出几分失落来。
五皇子见状却忽然调侃道:“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淮笙可是念七弟了?”
南淮笙:“?!”他发誓再也不嫌这位大神话多了,大神能说就多说点!
上一秒还在忧愁的南淮笙下一秒便惊讶地瞪大那双漂亮的眼睛,秦寒之那家伙身边怎么竟是隐藏大佬!
【作者有话说】
五皇子是吴王,先前有一章给写错了。——
“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出自李煜《相见欢》——相见欢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
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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