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雾藏山9【倒v结束】
还没愣神多久, 易硕刹那间消失在了眼前,戚朝暮下意识想去抓住他,却落得空, 朝他飞去的方向看去, 只见那凶兽张开血盆大口, 正欲将怀安吞入腹中。
易硕的行动迅速,夹带着一丝僵硬,他右手空握,是拿剑的姿势,能看出他极会舞剑,尽管手上无剑,但一举一动干净利落, 潇洒肆意。戚朝暮愣在原地看了一会,恍然间想起了什么,突然朝着宫殿处跑去,而然就在宫殿门打开的一刹那, 易硕的手被玄兽一口咬住。
只听“咔嚓”一声,那截手臂被玄兽咬断, 掉落下来, 易硕也在瞬间失去形态, 变回了木头,随之被玄兽一脚踩碎,稀烂无比。
“嘎吱——”
宫殿门被戚朝暮推开,正缓缓朝内移动。
一股腐臭味扑鼻而来。
谢瑾下意识捂住鼻子,朝里望去, 里面并没有他所想地那般奢华,不过是再普通不过的装潢, 朴素至极,一眼了了,但与众不同的是,正对着大门摆放着一张椅子,椅子上坐着一个人,无比板正,只不过微微低着头,看不清样貌。
但谢瑾一眼便认出了,这是易硕。
苏清末自然也认出了,还细细端详了两眼,确认了那就是易硕无误,仰头笑了起来,戚朝暮扭头,眯着眼睛,盯着苏清末,神色危险。
苏清末不知是没有看出来,还是根本不把戚朝暮放在眼里,自顾自道:“看来真是我高估你了,原来早就死了,哈哈哈哈哈哈,落得如此下场也真是活该!”
谢瑾道:“不,他没有死。”
而然苏清末从不听别人的话,只相信自己看到的。
易硕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处,胸膛毫无起伏,再加之屋中飘出来的一股恶臭味,这些种种,无一例外都在陈述着他死亡的事实。
苏清末笑够了,终于停下来,他目向怀安,得亏于易硕,怀安才有机会从玄兽的脚掌下逃脱出来,十分狼狈地在地上手脚着地爬了一会,很不体面地站了起来。
钱亦澜观察易硕与玄兽打斗的针对点,成功发现了玄兽的弱点,趁着玄兽还未反应过来,拉弓射箭一气呵成,白光乍现后,玄兽重重倒在了地上,没了声息。
戚朝暮的脸色极其难看,尤其是看到玄兽被钱亦澜一招毙命,一命呜呼的时候,不过很快,他神色恢复如常,他一步步从宫殿的台阶上下来,显而易见他所向的那人是怀安,怀安自然不傻,立马朝着苏清末那处跌跌撞撞跑起来,戚朝暮动作猛然间迅速起来,怀安还没走上几步,便被戚朝暮从后抓住脖颈。
戚朝暮的个子没有怀安高,身形也没有怀安壮,但他竟擒这怀安的脖颈,直接将他举离了地面,怀安双手抓着戚朝暮的手,毫无还手之力。
一开始他还有力气挣扎一下,渐渐地没了动静,面颊也开始逐渐凹陷下去,一个“救”字都说不出来。
苏清末扭头喊道:“你们怎么站着不动?上去救他啊!快救他啊!你们知不知道抓住他的是个什么东西,他是食气鬼!他在吸食他的命气啊!”
戚朝暮好玩道:“既然说要救他,你怎么站着不动?”
谢瑾道:“食气鬼?”
身后一声惊呼:“食气鬼!!!”
钱亦澜皱眉道:“你怎么乱跑过来了?”
谢蕴感慨道:“那个洞穴突然榻了,好在多亏了许家主路过,把我顺利救出来了,不过怎么回事?外面全是烟味,还有一丝骨头香气,说起来这趟几乎没有做修整,到时候回去以后我找人给你们做点沁源美食补补……”
谢蕴一紧张话就特别多,谢瑾朝谢蕴身后看了一眼,打断道:“停,你说许家主救你出来的,那他现在人呢?”
谢蕴朝后望了一眼,也有些不可思议:“咦,他分明方才还跟在我身后。”
谢瑾刚想继续问,便见谢蕴有些犹豫地指了指怀安的方向,道:“他看起来当真要没命了,真的不救一下吗?”
救是肯定要救的,只不过不知道如何救而已,而且谢瑾断定戚朝暮不会让怀安死得那么快,或者说是死得那么简单,现在此举是给他们一个下马威。
还是先将戚朝暮来来者何人搞清楚吧。谢瑾道:“为何你方才听到食气鬼,如此激动?”
谢蕴道:“因为食气鬼,早在八年前,便被修真界的人赶尽杀绝了!”
钱亦澜当时并没有参与,不过确实听过这件事,他皱眉:“食气鬼的弱点是什么?”
谢蕴道:“食气鬼跟人一样,浑身上下都是弱点,只要你不被他们碰到吸□□气就好了。”
谢瑾道:“难怪他们死得那么容易。”
食气鬼就是吞噬活人的精气而存活的鬼怪,在修真界被划分城危害必除鬼怪的榜首,八年前苏清末开头,带领众人开启食气鬼绞杀行动,之后食气鬼便再也没有出现过。
无人上前,戚朝暮觉得无聊,随手将怀安往旁边一丢。怀安在地上滚了数圈,腹部硌到了一块石头,咳嗽一声,这才有了些生息,苏清末上前扶他,可怀安两条腿毫无力气,怎么摆直都会软下去,坐也坐不起来,整个人像棉花一样,最后只能呈“大”字躺在地上,微弱地喘气。
戚朝暮抱胸大步走到怀安之前,低头俯视他:“这个玄兽,早在五年前便已经受了重伤再也没有出来过,现如今究竟为何出来,想必你要比我清楚得多吧。”
正是好机会,钱亦澜再次拉弓,凝箭,谢瑾刚出手阻止,箭已经离弦,直朝着戚朝暮而去。
怀安用尽全身的力气吼道:“那是他应得的!他该死!他杀了我父母!那是我父母啊!他们做错了什么!!!!你告诉我啊!!”
怀安是个十分孝顺的人,从前在孟春堂,只要没有什么特别繁琐的事情,他一个月内总要抽出一两天回去探亲,他所谓的梦想也只是可以陪伴父母安安稳稳度过余生,每当说起家庭,怀安总是两眼放光。他道:“娶个妻子,生个孩子,生活平淡快乐!”
对此,其他人听到了总是要笑他没有志向,顺带调侃几句陈风意,陈风意却笑笑,很是包容,道:“如果梦想也要分个高低贵贱的话,所有人都逐流而上,岂不是乱了套。”
戚朝暮道:“要是没有他!你早就被那妖兽吞下去了!你真以为你有什么了不起的能力,能让那妖兽听命与你嘛!!!”
怀安突然颤抖起来,竟是泪流满面了,他想抬手抹眼泪,却根本没有力气,十分气愤地想要去捶打地面,竟也像拍棉花那样,软绵绵的。
戚朝暮很满意怀安这幅模样,他背着手,狰狞的表情逐渐恢复成往日那般嘻嘻哈哈的样子,他看向谢瑾,道:“看了一处好戏,如何?”
谢瑾诚实道:“略知一二。”
戚朝暮道:“一二也够了,我在此地等你很久了,帮我一个忙。”
突然,地面震动了一下,原来竟是苏清末趁着戚朝暮和怀安说话,偷偷来到了宫殿之上,把刚刚关上的宫门再次推开了。他推门力道很大,门被彻底打开,里面的一切一眼看尽。
谢瑾看见了易硕周围,满地腐烂的果子。
看来易硕并没有腐烂,那恶心的臭味是那些烂果子传出的。
易硕坐得端正笔直,一只手扶在座椅上,另一只手拿着一把蓝灰色的剑,撑在地面上,戚朝暮并没有什么动作,而是眼睁睁看着苏清末一脸笑容地冲过去,苏清末没靠近几步,便被一阵风裹挟着吹了出来。
谢蕴眯起眼睛,细细端详了一下,道:“是坐化尸!”
一般来说,坐化尸只有寺庙里有,一般是看破了红尘,无心尘世杂念之人所变。
谢瑾对钱亦澜的话存有疑,道:“尸体?”
被那么一问,谢蕴有些不确定起来,道:“或许是鬼?但他坐在那里一动不动,身上也没有腐烂的迹象,不是装的就是坐化尸了,一般来说坐化尸尸变的可能性很小,不太可能是鬼吧。”
苏清末哪里管得着是什么东西,想要的东西就在眼前,紧紧差一步之遥,他是无论如何都要拿到手的!
他迅速站了起来,准备冲了进去。
谢瑾身旁无缘无故起了一场风,一人飞速而去,直接把苏清末给丢了出来。
苏清末滚到了怀安的身边。
戚朝暮有些慌乱,愤怒道:“你他妈又是个什么东西?”
苏清末重重砸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怀安看不惯他的嘴脸,奋力抓起地上的土就朝他扬了过去:“我是个什么东西?你他妈又是个什么东西?”
戚朝暮眼眸猩红,他忍不住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他们成为这个样子,难道不是自作自受哈哈哈!”
怀安的手指深深嵌入泥土里,抠起一块就朝戚朝暮的方向扔过去,戚朝暮完全没有躲,用脸接下了这捧泥土,手在下面接着落下来的残渣。
身后便是宫殿的台阶,若是不接下,土便会飞到台阶之上,他不愿意让这宫殿被污染。
他走下台阶,把这些泥土丢回地面。
怀安瞪眼,看这一幕觉得十分好笑,又觉得恶心,他歇斯底里道:“就你配有珍视的人活着,其他人不配是嘛?我父母还有清末做错了什么!你要如此置于死地!我和我说,他们做错了什么啊!”
清末?
苏清末?
戚朝暮走过去,将怀安的脸踩在脚下:“做错了什么?你问我他们做错了什么?”
少年笑意肆虐,无尽疯狂,语气就像是在说一件很好玩的事情:“我变成七十岁老人寻求帮助的时候,他们是怎么袖手旁观的?还是怎么驱赶我的?说我不正常,说我有问题,让我赶紧滚出去别害了他们?这些不都是他们做出来的吗?如果我真的是一个受害者遇到这些该有多无助啊!”
他的目光压迫,充满戾气:“说来好玩,就连求助的文书,都是我自己的写的,寄过去以后呢?谁来了?谁来了啊?我等了一年够多了吧,那一年里面谁帮助过我?我捡着别人的剩菜剩饭别人都嫌弃桶脏!他们心有多恶啊!你怎么不问问他们做错了什么?”
怀安被戚朝暮踩着,半张脸陷进泥里,再次开口,糊着一嘴的泥,模模糊糊,边吐边骂:“他们凭什么帮你啊,是人都想活下去!”
戚朝暮脚下的力道更重了,怀安整张脸都陷了进去,呜呜咽咽不知道在说什么,戚朝暮蹲下来,把他的头从泥里拔出来,掐着他的脖子,道:“问题就是,我就是在考验人的心有多恶啊。”
一年之长,戚朝暮根本感受不到一丝一毫的关心,他的标准从别人来救他,降到别人不来赶他,再降到给他一杯水就行,最后降到允许他吃剩菜剩饭就行。
一降再降,原本的希冀不断落空,从高空坠落粉身碎骨,这些人也是,一夜之间化为白骨。
后来戚朝暮就建了这座赌城,既然做不到向善,那就把他们的丑恶全部激发出来!
他要看着这些人被欲望驱使,自相残杀,甚至自我残虐!!
每每他看见这些人,想的是:真恶心。
戚朝暮已然被怀安刺激地在失控的边缘了,保不准等会要做出什么伤天害理之事,他刚准备拉弓,被谢瑾拦下来:“他不会杀他的,目前还不需要插手。”
谢蕴也在一旁劝说道:“对对对,还是不要乱插手,不然我们多半也是吃不了兜着走。”
怀安被这种无脑的理由恶心到了,力道已经耗尽,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倒是一旁的苏清末开始说起理来:“凭什么要帮你,你他妈是个什么东西!是我我也不帮你,呸!”
戚朝暮明显被惹火了,一开始或许还是和怀安玩玩,他现在直接掐紧了怀安的脖子,怀安说不出话来,憋的面红耳赤,戚朝暮冷森道:“有理?”
谢瑾大致听明白了。
其实两人说的都没有错,只不过角度不同。
站在怀安这种旁人的角度看待,会觉得这种做法十分偏执且无理,凭什么别人一定要救你,人家不想救你想要活下去难道有错吗?自己的命是自己的,别人的命是别人的,两者没有任何关系。
但是站在戚朝暮的这个角度便是另一种看法了,一个落魄的人渴望别人的帮助,别人却对他冷眼相待拳打脚踢,着实令人寒心。这些压迫到了极点,统统爆发出来,施暴对象便是那些伤害过他的人。
戚朝暮的手微微放松,怀安立马吼道:“那清末呢!清末有什么错?”
戚朝暮道:“你是说五年前和你一起来的人?他多年前莫名其妙跑来这里,举剑就是要杀我,到处散播谣言惹得我不得安生。不仅如此,还胆大包天,冲我头上来挑衅我,很明显啊,我脾气不是很好的。”
第52章 雾藏山10【入v三合一】
其实, 戚朝暮本性并不坏。
食气族喜聚群而居,遇到危险也不会分开,再加上他们弱点颇多, 这就导致灭族他们这件事变得格外简单——只需要找到他们的窝点, 将窝一端, 来来回回几次,食气鬼便所剩寥寥无几了。
而戚朝暮,因为被族群赶了出去,故而活了下来.
身为食气鬼,他需要靠吞食活人的精气来活下去,理应是对于人类的生命毫无感情,只要遇到了顺眼的人, 一口把他吸个干净,活个百八十年。
但是戚朝暮不是这样想的,他觉得自己的命是命,人命也是命, 何必追求于自己的长生而视人命为草芥。
、
被赶出去后,无鬼再分给他气, 他只能自食其力。
为了活下去, 他蹲在别人的门口等着吃别人死前的最后一口气。
可每每听到那些人哭的撕心裂肺的声音, 戚朝暮又于心不忍。
谢瑾觉得戚朝暮这个鬼,当得真的是太过于憋屈。
有好几次戚朝暮蹲在别人的门口被发现,那些人二话不说,拿起扫把打在他身上赶跑他,戚朝暮没有反抗, 也没有力气反抗,几乎是手脚并用连滚带爬逃走的。
戚朝暮一直不明白, 为什么自己的生命要建立在别人的生命上。
正是因为彼竭我盈这一法则,食气一族才会人人诛之.
刚灭族那几年,戚朝暮四处逃窜,他不能回去,也不敢、不想去伤害别人。
逐渐地,他走到了生命的尽头,戚朝暮一下子瘫倒在地,双眼模糊,脑袋空白。
他靠在树边,很轻,很小声地告诉自己的:“我快要死了……”可是他不想死啊……
就是如此矛盾,他既希望自己活下去,又不想残害他人的寿命。
将死时刻,他突然出现了一个不同于自己以前的想法,他想如果现在面前出现一个人,他肯定要吸一口的,为了活下去,就一口,一小口,真的只需要一小口,只要,可以活下去就好。
朦胧之间,面前站出了一个人。
戚朝暮想,也许是自己出现了幻觉,既然是幻觉,他便私心地吸了一口。
也只是能维持他活下去的量。
他真的活下来了。
他面前站着的人是易硕。
易硕身着仙风道骨一身白衣,脸上却带着煞风景的黑色眼罩,他蹲下来,扶起面前的戚朝暮,一下子感觉自己苍老了十岁,他并没有在意,带着戚朝暮进了一个地下洞穴。
那便是后来戚朝暮安家的地方。
他们一开始并不知道,这是一个妖兽的洞穴。易硕把戚朝暮安顿好,坐在了他的身边安静地打坐。戚朝暮过了好久才醒过来,他看见身边坐着的人,吓得往后退了几步,戚朝暮小心翼翼地问道:“你看不见吗?”
易硕不动如山,道:“看得见。”
戚朝暮回想着自己昏过去之前发生的画面,抿着嘴,看着面前男人的样貌,问道:“你今年,多大了?”
“二三十?”易硕的声音平静又凝重,“我自己也不清楚。”
戚朝暮看不出他的年龄,记忆中他好像吸食了这个男人的精气,看他现在的样子,应该不是太多吧,戚朝暮的心稍稍平静下来。待他发现自己所处的环境,又开始紧张起来:“要不我们赶紧走吧。”
易硕沉声道:“为何?”
戚朝暮四处环顾,道:“这里是一个妖兽的洞穴,那个妖兽会吃人的。”
戚朝暮倒是不怕,面前这个带着眼罩的瞎眼男人,可能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要被妖兽活吞了。他对面前这个莫名救了他一命的人,既有些感激又有些愧疚。
陷入一片沉寂,易硕没有再回答他,戚朝暮锲而不舍道:“我们快走吧。”
易硕道:“正上方就是出口,你可以直接出去。”
戚朝暮听出他并没有出去的打算,讷讷地问道:“那你呢?”
易硕用行动回应了他,他想要打坐。
戚朝暮道:“你不害怕嘛?”
易硕道:“不怕。”
戚朝暮目光下移,看见了易硕身侧的一把剑,他认得这种剑,只有要来杀他的人才会佩戴。他一下子就呆住了,出于本能,戚朝暮疯狂跑了起来。本来那妖兽在睡觉,根本没有注意到两人闯进了他的洞穴,戚朝暮这一跑,不知道东南西北,直接撞到了妖兽的身上,那妖兽长啸一声。醒了。
被妖兽吃了他可以破开出来,被易硕抓到他就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这一点戚朝暮可是十分明白的,他站在原地,等着那妖兽张开大嘴一口把他吞下去。
他看到了妖兽尖锐的獠牙,深红色,充满恶臭味的血盆大口,闭上了眼睛.
原先预想的温热黏腻并没有出现,他睁开眼睛,见那妖兽的牙齿被一剑消平了,特别委屈地跑到了角落里躲了起来。
那把剑飞了回去,见到易硕站在他的身后,周身上下冷冰冰的:“为何不躲?”
我要是躲了的话,接下来不就是你来杀了我吗?此时的戚朝暮脸上还没有后来的疯狂,无论是内外都是一副纯真少年地天真模样,他舔舔嘴唇,问道:“你为什么不杀我?”
易硕转身往回走,冷道:“我为什么要杀你?”
对啊,若是他想要杀他,早在自己吸他精气的时候就一剑上来了,何必留到现在。想明白的戚朝暮屁颠屁颠跟了上去,少年一贯好奇驱使他问道:“你的眼睛是瞎了嘛?”
易硕的语气里夹杂着一丝无奈和悲伤:“没有。”
戚朝暮道:“那你为什么把眼睛蒙上?受伤了?”
易硕道:“也没有,我自己蒙上的,不想看见一些东西。”后来戚朝暮才知道,易硕不想看到的是人,是自己。
戚朝暮自小便是独自一人东奔西走,难得遇到一个人陪他一起,他异常地开心。易硕虽然话少,但是他话多啊,并且戚朝暮的每一个问题,易硕都十分认真地在回答,那段时间是戚朝暮最开心的时候。
两人在洞穴里面住下来,戚朝暮去外面捡果子给易硕吃,也会去附近的村子投点剩菜剩饭。他肯定易硕一定不知道他是食气鬼这件事,吃东西的时候总是和易硕一起吃,装作自己也是个人的样子。
戚朝暮啃了一口果子,下一秒就吐了出来:“呸呸呸!苦死啦!”
易硕咬下一口,一脸淡定地吃着果子。
“你的一定是甜的!”戚朝暮一把抢过易硕的果子,“呸呸呸!也是苦的!这么苦你怎么吃得下去的啊!”
易硕很淡地一笑,道:“我觉得还好。”
戚朝暮否认:“不!很苦!我得再去摘两个!一定是这个果树有问题!”
易硕道:“今日不必再去了,我吃饱了。”
戚朝暮不信:“半个果子你就吃饱了?我知道我摘得不好吃,所以要去重新摘,你不能骗我!”
易硕道:“真的吃饱了,我不走动,消耗不了多少体力,所以不必吃的太多。”
人类的事情戚朝暮也不懂,姑且就当是真的。他摘了得有七八个果子,都是红彤彤的,看上去很甜的样子,他不信邪,抓起那些果子来一个个试。
“呸!”
“呸呸!”
“呸呸呸!”
……
到了最后一个果子,他的整张嘴都是苦的了,他生气地咬下一口,刚要吐出来,感觉到嘴里弥漫起一丝清甜,他赶紧把那果子递过去,怕易硕感觉不到,他还很用力地在他的眼罩下晃了两下:“甜的!这个甜的!很甜!”
易硕的声音比初见柔缓了许多:“你吃吧。”
戚朝暮直接把果子塞到了易硕的嘴里,道:“我不饿!你吃!”
易硕乖乖地吃着他给的果子,戚朝暮心情大好,见地上都只被咬了一口圆滚滚的果子,他用手滚来滚去玩了起来,玩了一会觉得有些无聊,撑着脑袋看着一动不动打坐的易硕,突如其来的难过,问道:“你什么时候会走。”
他和易硕总归不是一路人,就连品种都不是一个,他被族人赶出来了四处流浪无家可归,易硕不知道是不是也是这个情况,就算是,也不可能一直陪着他漫无目的地缩在这洞穴里面,不吃不睡地乱闹。
半响,易硕道:“不走。”
戚朝暮一下子又开心起来,继续扒拉地上的果子玩,两人如此呆了两三年。本以为一直如此平静,却不料想某一天突然闯入了一个不速之客。
苏清末。
十八岁的苏清末来此地是为了斩杀百年妖兽的,那妖兽的獠牙刚长出来,正是牙痒准备吃人的时候,苏清末对于他来说完全是送上门来的美食。戚朝暮听到动静跑了过去,苏清末在那丑陋妖兽的嘴边来回挣扎。
差点被咬住,又十分惊险地挣脱。
戚朝暮上去救他,那苏清末却是眼睛一亮:“你是食气鬼?!”
那妖兽是杀不死的,戚朝暮飞扑过去给了那妖兽一脚,那妖兽吃痛往后一仰,他欲带着苏清末赶紧跑,根本来不及回答他的问题,苏清末却直接把把手中的剑对准了他,眼里是说不出的疯狂:“杀不了妖兽,杀你也可以,逃亡多年的食气鬼被我断绝,肯定可以掀起一波浪潮!”
“你是不是……!”前面是苏清末的剑,后面是猛兽,戚朝暮进退两难,还是选择了妖兽。
食气鬼的能力是和寿命挂钩的,戚朝暮自知自己活不了几年了,不知道还能不能顺利从妖兽的肚子里面破出来。
正在此时,妖兽突然把他吐了出来。竟是易硕一剑刺中了它的腹部,戚朝暮无力倒在一边,疯狂的呕吐。
那妖兽的嘴实在是!太臭了!
易硕虽然蒙着眼睛,行动却十分敏捷迅速,踩在剑上对着妖兽的要害来回刺了几下,那妖兽立马倒在池塘里面,陷入了重度昏睡。
苏清末见此情形,立马唤起了自己的剑,想要给那妖兽致命一击。易硕在空中打翻了他的剑,那把剑掉在地上,断成了两截。
苏清末怒火冲天,气急败坏道:“你在干什么!”
易硕从剑上跳下来,那把剑回归剑鞘,他淡淡道:“此妖兽不能杀,他是用来镇山的,你若是杀了他,这座山便会塌掉。”
这把剑本来就是在家中的武器阁乱拿的,没想到自己运气那么差,拿到一把品级如此差的剑,轻轻一碰就断成了两截。
苏清末来的时候没有做足功课,只听说此地一个百年妖兽,想着若是杀了他,自己就可在修真界有些名头了。这点他当然不承认,他恶狠狠地看着那蒙着眼罩之人,觉得有些熟悉,在脑中搜略一番后,讥讽一笑,道:“易少侠还是真是爱多管闲事。”
易硕自然也认得苏清末,森然道:“苏公子还是不要太意气用事,自视过高。”
苏清末扯起嘴角,不屑道:“想必自视过高,自作清高的,是你这个被赶出我们苏家的人吧。”
“……”
易硕身着白衣,脸上带着突兀的黑色眼罩,腰间别着一把墨蓝色的剑。他走起路来丝毫没有障碍,直直穿过人群,背影沉默又忧郁。
人群顿时喧闹起来,对着他离去的背影指指点点起来。
“那个蒙眼少侠是瞎子?”
“你说那个啊,那个是易少侠。”
“叫什么少侠啊,才不是什么少侠。”
“我听说他不是瞎子,他说他怕光?”
“有病?”
“多半是吧,诶,你为什么说他不是什么少侠?”
……
此时的易硕,家破人亡,无家可归,心灰意冷。
*
·
易硕出于抚松苏氏,苏绵玉的心腹。抚松苏氏的许多事物,苏绵玉不想管,便统统丢之于他,易硕毫无怨言,揽之于怀。
当然,他也不是什么都能做,什么都能做的很好。
那时的易硕,并没有带上眼罩。
易硕在抚松一带名誉十分之高,众人皆称“有一易硕,可美万家。”可把人捧得越高,他摔下来就越疼。
易硕的父母感染了瘟疫,全身发红疹,直到全身通红而死。这一瘟疫闹得人心惶惶,整城皆乱,此时苏清末站了出来,声称烧死最先感染瘟疫之人,便可让全城人的病都好起来。
易硕与苏清末对峙:“你觉得你所言真的有用吗?”
苏清末道:“无用也用罢。”
苏清末的话根本就是无稽之谈,他只不过是为了拢人心,涨人气而已,烧死两个人根本不会让瘟疫消失,但却可以让他名声大涨,至于之后,问陈风意要解药,暗中解了他们的疫病就好了。
这样也不会有人怀疑那瘟疫是他特地带来的。
实在是两全其美!
易硕的父母清高,得了疫病后也每日一副无事发生的模样,自己深受其害还总劝别人想开点,众人早就看不惯了,所以几乎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反对。
易硕的话此时也已经失去了作用,所有人都将以前对他的赞美踩在了脚下。
于是,易硕眼睁睁地看着他的父母,被绑在木头上,底下还是一堆草垛,火光燃了起来,他的父母被熊熊烈火吞噬,他想上前救他们,却被人墙堵在了外面。
他的母亲此时已经病得很重了,在烈火中,用尽全力抬头,张张嘴,艰难地和他做口型
“别恨。”
易硕拉下了眼罩,不愿去看这一幕,他转身离开了人群。
人群里有人喊道:“成灰了!”
“我的病怎么还没好?”
“是不是烧的人不够多!还要烧几个有病的!”
“是你对不对,我记得你是很早之前就染上的了!”
苏清末告诉易硕,这是一个世外高人告诉他的办法,而且有且只有这个办法。
易硕觉得是苏清末急于出头,就算是死马,也要当活马医好。可无论怎么劝说,苏清末终究是听不进去的,不仅是苏清末,所有人都听不进去。
眼睁睁看着父母被烧死。
易硕不愿意再说话,和苏绵玉告辞,离开了抚松。
从那之后,他再也没有摘下那眼罩。
那火光太刺眼了。
做了那么多事情,解决了那么多困难,到头来,还是没有一个人愿意听他说完。
后来易硕持剑游历四方,看惯世间丑态后,内心更加感到悲凉。
有一段时间,他勤恳地帮助村中的人解决走尸,那些走尸进攻猛烈,单凭他一个人难以招架住,周围还有一群人围着说要欣赏他的飒爽英姿,易硕吼他们快些回去,他们偏不。后来一个不留神,被钻了空子,有一人被走尸掏心而死。
那些逃回去的人就宣扬是易硕不让他们学习剑法,故意为之。
一时间,易硕成为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易硕只想:可笑。
笑这些人心思龌龊。
笑自己过于天真。
后来遇见了戚朝暮,他也不到处走了,那个洞穴里面热闹又安静,很合他的意。
戚朝暮问道:“为什么你没瞎,还要带着眼罩。”
易硕道:“不想看见一些东西。”我看清了世间的丑恶,自然觉得光亮没什么用,只是把那些丑恶照得更丑,难以直视罢了。
苏清末走后,戚朝暮小声地询问道:“要不要换一个地方?”
易硕道:“不必。”
苏清末的离开并不是什么好事,他将他们藏身于洞穴之事宣扬了出去,易硕的丑名还有戚朝暮的身份,导致经常会有人慕名前来与他们打一架。
就算戚朝暮已经把这个洞口隐藏的无比隐秘了,那些人无论如何都能找到并进来。
戚朝暮愧疚地低头:“是我连累你了。”
易硕则道:“是我连累你。”
谢瑾来这里的时候,戚朝暮已经奄奄一息了,但他还是和往常一样,从山上摘了一堆的果子,一个个尝过去,选到甜的就递给易硕吃。
他不愿意吸易硕的气,也不愿意去吸外面的人的气。
这几年他也很开心,死了也没什么。
他都已经选好死在哪个地方了,就准备死在那妖兽的肚子里算了。
易硕坐在石头上问道:“我还能活几年?”
戚朝暮吸吸鼻子,很浅很浅的气息,他道:“很多很多年。”
易硕道:“分你一半。”
戚朝暮以为易硕不知道,以为自己伪装的很好,他吸吸鼻子,确实很想吸一口,可是自己这么一口下去,易硕就再也起不来了。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易硕可以活多久。
戚朝暮道:“我不吸活人的。”很久以前为了私心吸了一小口,只有一小口,后来他碰都没有碰过!
易硕道:“我快死了。”
戚朝暮的神色慌张起来:“你可以活很久很久!”
谢瑾的记忆中,易硕问他:“你可以让我死了,但活着吗?”
谢瑾笑道:“当然可以。不过我要告诉你一句话,什么丑恶明亮,只不过是你内心的他们过于美好,你难以接受那个事实而已。”
易硕叹了一口气:“就当是我难以接受吧。”
戚朝暮这次,就算昏迷,也用很坚持的意念告诉自己,不要吸!
易硕轻轻喊了他一声:“朝暮……”
戚朝暮一泄气,谢瑾的针扎上去,他接下来的想法完全遵从本能,难以自制,他又活了下来。而易硕,维持着那个打坐的姿势,和从前一样,一动不动。
戚朝暮摘了很多果子,很多很多果子,他把林中的所有果子都摘了下来,在洞穴里堆成了一座小山。
他把甜的果子递过去,笑容灿烂道:“这个!特别甜!”
易硕不回。
戚朝暮坚持道:“真的,特别特别甜!你别不信,尝一口就知道了!”
回答他的是虫鸣,而不是那个熟悉的冷漠淡然,却又异常温和的声音。
戚朝暮蹲在易硕面前,偷偷掀起了他的眼罩,以往他这么做,易硕都会制止住他,打他两下屁股。可是这次,戚朝暮如愿以偿的看到了他的眼睛,是闭上的,睫毛很长。
戚朝暮把眼罩放下去,恢复原样,呆呆地坐在易硕的旁边,喃喃道:“眼睛很好看的。”
他又想起易硕为什么带上眼罩的原因了。
那日易硕和谢瑾的对话,他偷偷地全部都听见了。
因为人心很坏很坏是嘛?
他在那如山的果子里面,一个一个咬过去,挑选分类摆在了易硕的面前,道:“这一堆是很甜很甜的,这一堆是一般甜的,这一堆没有什么味道,还有这一堆,特别特别苦,如果你不饿,最好不要去吃它!”
戚朝暮走了,他要去看看,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易硕说的那个村子,到底是怎么样的。
这一年中,戚朝暮变了很多很多,他在人群的打骂中摸爬滚打,那乖巧天真的性格被磨灭了,世界上好人很多,他遇到了易硕,却找不到下一个了,也许是运气太差了。
戚朝暮一脚踩在怀安身上,道:“我给了他们一年的时间,没有一个人把握住了机会啊!”
怀安满嘴都是血,他道:“你那算什么机会!”
“我觉得就是机会吧。”戚朝暮嗤笑道,“所以你要来干什么?杀死我?还是让我感受一下失去珍贵东西生不如死的感觉?”
他大笑起来,说出来的话确是咬牙切齿:“他已经死了,还是我杀的,你觉得这个怎么样,对我来说够不够生不如死!”
戚朝暮还是对于易硕的死亡原因耿耿于怀,明明应该死的是他!
就算易硕真的命不久矣了,也不应该是被他吞噬掉了最后一口气而亡。为什么人死之前总要留着一口气,因为这是他们对于世界的留恋,而戚朝暮,把易硕的留恋当成了自己活下去的寿命。
戚朝暮看向谢瑾:“我当真十分介怀啊。为什么啊!”
这件事并不是谢瑾所为,而是从前控制他身体的那人所做,谢瑾的头有些疼,他拍拍脑袋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有些人会左右别人的想法,而有些人则需要顺从别人的想法。易硕他本就是将死之人,无论这口气给不给你,他离死亡的距离都不远。但是你不一样,你可以因此活下去。”
道理戚朝暮都懂啊!
戚朝暮嘿然一笑:“你知道我介怀的是什么的吗?”
他真的难以理解,难以理解那种曲曲折折、弯弯绕绕,不能接受为什么是自己要了他的命,为什么到头来,自己还是一个人…
戚朝暮脸上的微笑,温和而又疯狂:“有人告诉我说,有一种办法能让他活过来,便是等你,你会有办法。”
怪不得戚朝暮身为赌场之主,却一直流连在外,拿着弹弓打人并不是因为好玩,而是借此来试探来者的实力,也可能判断出来者是否有欺骗他。
谢瑾指指自己:“我?”
戚朝暮把怀安踢到一边,不再去理会。他的瞳孔瞬间变成了血红色。五年前他一下子吸食了全村人的精气,这些精气足够他活个几百年了,他现在不需要这几百年的寿命了,全部调用了起来。
刚好苏清末此时被风卷了出来,滚到了戚朝暮的身边,戚朝暮双手发光,仅一眨眼的功夫,他扣住苏清末的脑袋,将他一把拎起来,举到谢瑾的面前。
狠戾无比的动作中,两个光点一闪而过。
怀安拼尽全力,将藏着的银针射出,然而戚朝暮完全不在意,银针扎在他的身上,他也只是淡定地用另一只手拔出那根细长的银针朝旁边随意一丢。
他的动作在空中有一瞬间的停滞,也只是瞬间而已。
怀安一愣,戚朝暮竟不惜用自己百年的寿命化去了那剧毒,根本就是孤掷一注,完全丧失了理智!
这样下去,就算他是否能让易硕活过来,他都活不下去了!
如此想着,戚朝暮再次如飞剑般袭来,他凝聚着白光的手即将触碰到怀安的那一刻,却被人用灵力震开了他,谢瑾抬头,发现许歧来了。
与此同时,修成剑也出鞘,寒光闪闪地与戚朝暮缠斗起来。
许歧带谢瑾跳到了另一处地方,戚朝暮来回跳转躲开修成剑的追击,他不去理会怀安,而是朝着谢瑾所在的方向,飞扑上来。
钱亦澜拉起弓,对准戚朝暮。
他的身法当真极快,不仅躲开了修成剑,就连钱亦澜射出的箭,也尽数躲开。戚朝暮睨视一眼,侧身躲开,跳到了谢瑾的身侧,许歧唤回修成剑,剑柄握于手心,只身与戚朝暮缠斗起来。
怀安满脸是血,昏倒在一旁。
戚朝暮吼道:“我只是求你帮个忙!”
许歧道:“很抱歉,这个忙他帮不了!”
戚朝暮抓着苏清末不好打斗,只能将苏清末丢了下去,苏清末刚一落地,立马强撑着站了起来,他看了一眼怀安,满脸憎恶,莫约是清楚了什么,但时间紧迫,他来不及去教训怀安,先跑为上。
刚一撒腿,便看到了面前堵着的谢瑾,他吼道:“滚开!”
许歧方才匆忙和谢瑾说了两句话,一,是要解决掉戚朝暮;二,是苏清末必须死。现许歧和钱亦澜对上了戚朝暮,谢瑾只好去找苏清末,顺带让谢蕴去照看一下怀安。他的表情并不似往日那般柔和,整个人拦在苏清末身前,道:“你暂且是安全的,你将事情说清楚的话,我便立马放你走。”
苏清末疯了一般冲着谢瑾咆哮起来:“你以为你是谁!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你以为你是谁!”
他真是要疯了!
分明每件事都在他的把握之中,为什么,为什么莫名其妙就失控了呢?!
苏清末想不明白!
想不明白!
谢瑾深知苏清末介怀为何,精准打击道:“或许你同我说,我能帮你。”
苏清末抬头看他,两行血泪,只问:“我想名扬修真界,你如何帮我。”
谢瑾道:“你早已名扬了。”
只不过是臭名远扬。
苏清末嗤笑一声,他上下仔仔细细打量了一下谢瑾,忽然间想明白了什么,道:“我可以告诉你,但是,你觉得你能因此逃得过去吗?”
谢瑾道:“什么?”
苏清末指了指自己,道:“我!之所以能活过来,不是因为我有能力!也不是因为我遇到了什么好人!我现在才知道,我只不过是嫁衣!是他活过来的嫁衣!!”
谢瑾顺着苏清末所指的方向看去。
大开的殿门,易硕仍旧维持着五年前的打坐姿势,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
谢瑾明白了,聚魂咒的风险太大,而替魂咒的风险便会小上许多,苏清末的魂魄重组成功了,终究不是他自己的,替换给别人也能使他人活过来。
而苏清末的替换对象,便是易硕。
至于为什么,尚不得知,却情有可原——苏清末的金丹和佩剑,都是从易硕那处抢来的。
苏清末却不服,他跪在地上,用力捶打地面:“分明我那么努力,凭什么!?为什么?!”他猛然抬起头,双目通红,盯着宫殿之内的易硕,道,“那好!反正我也活不下去了,你也别想好过!”
说罢,他竟直接撞开了谢瑾,朝着殿内冲进去。
谢蕴突然喊道:“你怎么坐起来了!”
原来是怀安强撑着身子坐起来,他竟然还有力气!怀安没有回应谢蕴,而是对谢瑾道:“拦住他!快拦住他!”
谢瑾紧跟苏清末身后,戚朝暮也闻声追了过来,却被许歧一剑打至远方。苏清末三步并两步跨上台阶,这次没有那恶心的风把他丢出去,他无比顺利地来到了易硕跟前,一把抓过了他手里的剑,寒光出鞘。
戚朝暮吼道:“住手!”
然而,剑光一转,那把剑刺向了苏清末的胸口。
苏清末拔出剑,将他插回原位,没有力气塞到易硕手中摆回原样了,硬着头皮往回走,直直撞上了谢瑾。
他一把抓住谢瑾的手,放在自己头上,咬着牙道:“不用我教你吧!快!”
谢瑾于苏清末和易硕身上的魂魄碎片,竟是这么收回的。
脑海中突然回忆起悠远的记忆。
易硕仰头,有些无力地看天,这才想起来他现在于山洞之中,只能看到漆黑一片。
他叹气一声:“可以让我死了,但活着吗?”
竟有一道声音回了他:“可以呀!”
是一个黑衣蒙面人。
于是,易硕身死魂未灭。
为什么他要让自己变成一个活死人?
难不成是早早预料到了会发生如今的事情,所以特意而为之。魂魄消散,苏清末瘫软下去,身体迅速出现尸斑,散发出浓重的臭味。
他早就死了八年了!
谢瑾心念百转,立马扭头对着半空中的许予之挥挥手,大喊道:“许家主!你们青阳那个铃铛,能否借我用一下!”
许歧道:“喊我什么?”
现在还纠结这个?谢瑾立马改口:“兄弟!”
许歧空出身子,二话不说,从袖口抽出那白色的铃铛,丢了下来。谢瑾抬手,稳稳接住,上方是利剑破空之声,戚朝暮空手挡剑,那些寿命被他化为护身的结界,他分毫未伤。
谢瑾跑进了宫殿,戚朝暮余光扫到,嘶吼一声俯身而下,谢瑾拿着铃铛,摇动起来。
戚朝暮落地,见谢瑾没有对易硕下手,表情缓和几分,语气却仍旧狠厉:“你想干什么?!”
而然回应他的并不是谢瑾,易硕一贯冷冰冰穿透过来,戚朝暮浑身僵硬了起来,愣愣的抬起头,简直不可置信:“朝暮。”
总算有一件事如意了,谢瑾松了一口气,易硕醒过来了。
戚朝暮不敢相信面前的一幕,面前的易硕不再是打坐了,他的两条腿放了下来,从那木椅上走了下来。这五年间培养的嚣张跋扈刹那间全部消失了,他突然变回了从前,在看到事物习惯性不知所措起来。
那个眼神,那个表情,终于是这张脸应该存在的样子了。
戚朝暮握着的拳松起又重新握紧,他茫然地看了一眼四周,千言万语汇成一句:
“你饿吗?我去给你摘果子。”
易硕没有回应,他朝戚朝暮走来,缓缓伸出手放在了他的头上:“朝暮,你做坏事了?”
“我……”戚朝暮哑了声音,用力地摇了摇头,“我没有!我帮你把那些坏人统统,统统清除了!”
这应该是好事吧!
这不是坏事吧!
他安安静静地等待着易硕给他回答,听见头顶上方的人叹了一口气,他立刻紧张起来:“他们很坏,所以我……”
易硕叹了一口气道:“有什么区别呢?”
你这样和他们那些人,有什么区别呢?
戚朝暮自然读懂了戚朝暮的言外之意,红了眼眶,道:“他们是坏人!”
他回想起很多年前,苏清末戳破了他的身份,那时候的他和现在的自己一样不知所措,他低着头小声道:“我是食气鬼。”
易硕道:“我知道。”
戚朝暮又慌张地解释道:“我不杀人的,我只吃那些将死之人的气,他们本来,本来就要死了。”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弱。
易硕道:“你很好。”
戚朝暮明明是鬼,明明是那种彼竭我盈的鬼怪,却不遵从于自己的本心,怜惜每一条性命,与那些为了自己的寿命,自己的利益,大言不惭地说着瞎话,根本不在乎别人如何的人不同。
易硕带上眼罩,宁愿只见黑暗,也不愿见光亮中的污点。
易硕轻声道:“朝暮。”
戚朝暮听出他语气里面的失望了,他慌慌乱乱,抓了抓头发,攥紧了衣摆,想要马上脱离这个话题,他道:“你饿吗?你饿吗?你真的不饿吗?你回我一句,我去你给摘果子,最甜最甜的那种,这几年我把原先那些树都拔了,种的树长出来的果子特别特别甜!你想吃的对吧,想吃我去给你摘一点。”
易硕道:“我不饿,我不会饿,我已经死了。”
戚朝暮低着头,不愿意相信,他想转头朝外走,却被易硕拉住了袖子,戚朝暮的声音颤颤巍巍,道:“那么久了,怎么会不饿?怎么会死,明明还能说话……”
他伸手去探易硕的鼻息,语气很轻,似乎是想要告诉自己,却又不愿意去相信:“真的……”
他扭头看着谢瑾,好像疯了,狂笑起来:“会活下去的!”
谢瑾近在咫尺,只要他伸出手,就可以锁住谢瑾的喉咙,把他的气吸过来以后给易硕,易硕就可以活下去了,于此同时,他要付出自己全部的寿命。
值了!
他伸出手,刚要去掐谢瑾的脖子,却无力地垂了下来,他低下头,自己的胸膛上,是一把剑,顺着剑身往前看,剑柄是墨蓝色的。
是易硕的剑。
易硕摘下了自己的眼罩。
原来,就算没有眼罩,他的眼睛也是闭着的。
这样想着,易硕睁开了眼睛,两人四目相对。戚朝暮的胸口很疼,疼的他龇牙咧嘴,见易硕睁开了眼睛,他尽量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没有那么狰狞,他最后还是笑了出来。
他想:这个笑容,应该很美好的。
易硕第一次睁开眼睛看他,应该……不会觉得他很坏吧。
易硕只说了一句话:“我接受了。”
他接受了世间的本就有的丑恶明暗,那是本来就有的,同时存在的,并且难以改变的。
戚朝暮跪了下来,刚才的缠斗他消耗过多,如今又被致命一击,已经没有了力气,他很轻很轻地,和以前一样,告诉自己:“我要死了……”
这次他不想活下去了,是真的,一点都不想了。
他艰难的抬头,易硕突然也跪了下来,两人头抵着头,戚朝暮问他:“你真的不饿吗?”
易硕没有回应,他的魂魄本就稀薄,现在已经完全消散了,就算是唤,都唤不回来了,戚朝暮一遍又一遍问他,不知疲倦,直到最后,完全说不出一句话,他也闭上了眼睛。
食气鬼死后,会慢慢消散。
那星星点点的光芒在空中漂浮起来,易硕没有了支撑,倒在地上。
谢瑾上前扶起易硕,感慨一声:“都太固执。”
宫殿内金碧辉煌,却不止只有一张木椅和人,角落里,有好几堆黑漆漆的,散发着恶臭的东西。
那是戚朝暮挑出来的,他觉得很甜的果子。
怀安讲这些尽收眼底,震惊之后,忽而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死了哈哈哈哈哈哈,我就知道,这种坏人,他早晚得死哈哈哈哈哈哈!”
笑完,怀安整个人无力地瘫软在地上。
善得不是地方罢。
许歧走过来,顺着谢瑾的意思把易硕背起来,道:“你准备怎么做?”
谢瑾道:“给他找一个果子最甜的树下,葬了。”
·此时,突然地震山摇起来。
谢瑾道:“怎么了?”
谢蕴神色慌张道:“快出去!这里要塌了!”
第53章 雾藏山终
谢蕴左顾右盼, 一边开始慌忙找路,一边道:“此山是那玄兽镇的,那玄兽死了, 这山边算是塌了一半, 其余的都是戚朝暮在顶着, 现如今他也死了,这山马上要塌了!”
怀安已然走到了生命的尽头,说话有气无力,但就是突然有很多想说的。
他躺在地上,无力道:“宫殿之上,那凸出的,顶着的泥土, 可以破开,到达地面。”
“外面的雾气散了,看得见。”
“里面的人都死了,不必管。”
“我也快死了, 罢了,埋在这也不错。”
………
谢蕴有些慌忙道:“要不我背着你吧, 我虽然没什么用处, 但是背人还是背得动的。不对, 那食气鬼都死了,吸食你的气应当要还回来了,你不会是…装的吧…”
“何必自谦?”
怀安突然大喘一口气,把谢蕴给吓了一跳,缓过来后, 他抬眼,眼珠缓慢地移动, 最后目光在谢瑾身上停了下来,他喊道:“谢瑾。”
谢瑾看向他。
他继续道:“我要死了。”
谢瑾仍旧是看着他,他似是想往前走两步,却始终没有动弹。
怀安喃喃道:“罢了,你终究是个木头人,我又何必为难试探你。”
他又喘了一口气。
“对了,我身上有你的魂魄碎片,这是最后一片吧,快些吧,时间来不及了,这里马上就要塌下来了。”
谢蕴担忧道:“我还是先把你背出去再说吧。”
怀安坚持不必,谢瑾走上前,手指轻触怀安的额心-
微风缓缓,竹叶飘飘。
今日是个特别的日子。
怀安时年八岁,今日是他上山学医的第二年,昨日总算是把那比十个他都高的医书全部背完了,今日开始,师父陈风意就要教他真功夫了。
他进入若果山两年之久,见师父的面两只手掰掰都能数清楚。
今日之前,他莫约已经有将近两月没有同师父见过面了。
有些忘记他的样貌了,只记得师父老是穿着一身的红袍,他曾无知地询问师父是不是没有衣服穿,怎么总是穿着这一件,不会发臭吗?
陈风意笑笑,他年仅三十,面上却早已有了六七十老人的慈祥,他告诉怀安:“这是喜袍。”
怀安道;“喜袍不是只有成亲才会穿吗?”
陈风意笑而不语。
后来怀安大致知道了,陈风意有一位爱而不得的女子,两人仅差一步便要成亲了,却被其他人给搅黄了去,陈风意放不下,日日穿着那喜袍。
时时刻刻都在成亲,时时刻刻准备与她爱的人成亲。
怀安又问:“那你爱的那个女子,为什么最后没有和你成亲。”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怀安年纪小,好奇心强,什么都想问上一些,每次与陈风意的见面,鲜少问那些同医书有关的问题,相反其余那种有的没的,统统问了一遍。
陈风意好就好在这里,他不会严厉告诉怀安偏题了,也不会骂怀安不学无术,而是会尽量满足怀安的好奇心,有问必答。
怀安今日准备了好些个问题,但他在屋前的石桌上坐了许久,将昨日刚背完的《内经》又回顾了一半,却迟迟没有见到陈风意的身影。
师父很少迟到。
突然,不远处的后院“轰隆”一声,一下将快睡过去的怀安震醒了。
怀安在原地缓了一会,紧接着又是一声,他起身,决定去后院看看情况。
后院是禁地,师父平日里不让他踏足。
但今日……后面都爆炸了,他总能去看看吧。
但这一看,变成了怀安终生无法解答的疑惑。
只见后院的地上躺着一堆人,排列整齐,面无表情,乍一看还以为是某种特意的修炼,因为他们的身上并没有尸体的腐臭味,也没有什么伤口,甚至面色除了苍白外,和常人没有什么区别。
怀安试探了几人,通过他们的气息判断、肯定,这些人早就已经死了,死了很多很多年了。
至少有三年!
为什么院中那么多死人?很快他镇定下来,告诉自己,师父是医师,这些死人应当是他各地特地搜罗过来,研究学习的,紧接着,他看到了一个孩子,坐在死人堆之中,一动不动。
其余人都是躺着的,只有那孩子坐着一动不动,十分显眼。
那孩子小小一个,看上去莫约只有五六岁,光看背影,并不能判断是死是活,怀安略有些激动,小跑过去,刚要看清那孩子的面容,便有一道极其冰冷的声音从头顶上方传了过来。
“怀安,你在做什么?”
是师父。
怀安立马站定,对着陈风意一鞠躬,礼貌道:“师父。”
陈风意语气仍旧冰冷:“嗯。”
怀安抬头去看陈风意去,确实倒吸一口冷气。陈风意的衣服上,甚至是脸上,全都是血,而且这个血闻上去并不新鲜,像是那种粘稠的死人血,闻着腥气很重,还带着臭味,逐渐侵蚀怀安的鼻子,让他几乎不能呼吸。
怀安直言道:“师父,你身上怎么全是血?”
陈风意道:“方才在解刨人体,不小心沾到的。”
怀安有些狐疑。
这看上去并不像是沾到的,更像是血液喷溅,躲避不及时。
或许与众不同?
他刚准备好学地问一问,便见陈风意十分严肃道:“好了,现如今轮到我来问你了,谁允许你进来的?”
怀安解释道:“我听到了爆炸之声。”
陈风意道:“我是不是说过,此地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能踏足?”
怀安没见过如此严肃的陈风意,突然预感不妙,连忙鞠躬道歉:“对不起,师父,下次不会了。”
陈风意道:“没有下次了。”
怀安道:“徒儿知道了。”
陈风意道:“医书背完了?”
怀安道:“是。”
陈风意道:“今日便下山吧。”
怀安一下子便反应了过来,知晓陈风意是不打算教他了,准备直接赶他下山了,他不止为何,最后越想越憋屈,没有绷住,哭了出来。
此时,一道声音响起:“陈医师,怎么惹到这位小朋友了?”
谢蕴,年方十四。
少年长相有些阴柔,乍一看像个女子,但言语实在风流。
谢瑾有些不可思议:谢蕴竟与陈风意相熟?
而且岂非一般熟悉,交情至深!
陈风意道:“你今日怎么来了?”
谢蕴道:“小爷今日不是主动来的,是被迫被迫!家父生病了,让我过来找你拿一些药回去服用。”他撇过头去看怀安,吹了个口哨,“嘿,小孩,别哭了,小爷带你出去玩?”
陈风意道:“什么症状?你把他带下去吧。”
谢蕴道:“头疼。怎么,喊我带下去,就这一个徒弟还不要了?”
陈风意揉揉眉心:“犯错了。”
谢蕴摆摆手:“什么错?犯错了道歉不就行了,是吧,小孩,和你师父说一声对不起!咦,我好像知道什么错了,小孩,听我的,离你旁边那个小朋友远一点,对,远一点,再远一点,算了,你到我这里来,别回头看他!”
怀安逃似地远离了那个坐着的小孩,跑到了谢蕴的身边。
谢瑾总觉得这个小孩的背影十分地熟悉,但在脑海中搜罗了半天,却始终找不到对应的名字。
谢蕴低头问怀安:“你方才看清他的脸了吗?”
怀安诚实道:“我还没来得及看。”
谢蕴便帮怀安给陈风意求情道:“他既然都没看见,你就原谅他这一次吧,他还是个小孩,也不记事。”
怀安为拜入陈风意,再若果林山下跪了两天两夜,这才得以成功,万万不能因为自己这一时好奇断送这两年以来的努力,他立马顺着谢蕴所说,跪下来,冲陈风意重重磕了两个头,求道:“师父,我真的没看清他的脸,原谅我吧,我下次再也不会了!!”
陈风意最后还是心软了,没有赶走怀安。
看来闯入此地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个坐在那处的孩子。
谢瑾想,若是怀安动作快一些看到了那孩子的真面目,想必定是待不下去了。
后来的回忆之中,怀安肉眼可见地收敛了许多,有问也也要在心中揣摩数次,确定了陈风意不会介怀,这才敢说出口,再后来,便愈发沉默,更喜欢自己一个躲在暗处钻研。
这些便像走马观花一般,一瞬即逝,回忆再慢下来,便是怀安出山的那日。
十几年过去了,陈风意仍旧维持着那副三十几岁的容貌,只不过怀安与他站在一起,已经是一般高了,两人撇开衣着打扮,论气质当真是一模一样。
怀安礼道:“师父,我明日便要下山了。”
陈风意道:“一路顺风。”
之后两人又聊了许多,只不过,他们两人所聊,跟谜语一般,许多话都是心知肚明,只说一半了了。
谢瑾听着,越发清楚一件事,他一定要去若果林走一遭!
最后怀安与陈风意正式道别,谢瑾也从回忆之中脱离出来。
谢蕴问道:“发生了什么?”
钱亦澜皱眉走过来,他方才刚将上面的顶打穿,怀安没有骗他们,一束光亮照射进来,此地是通往外界的出口。
山摇动地更加剧烈,钱亦澜不仅催促道:“好了吗?”
谢瑾道:“还有一个问题。”
怀安仿若知道谢瑾要问什么,直接道:“此地向南,若果山在南方…但若果山是会移动的,行踪不定,你能否……能否找到它,就要看运气了,不过我相信……”
话音未落,怀安头朝旁边一撇。
咽气了…
谢蕴叹息一声,对他鞠躬。
说上来,怀安算得上是他看着长大的。
谢瑾刚扭头,身后的谢蕴又是一声惊呼。
原来是上方的岩石被震落了下来,直直砸在了怀安的身上,顷刻间,怀安变成了一滩肉泥,不忍直视,实在是令人唏嘘。
从洞中出去,便是一阵果香扑鼻。
到处都是果树。
是戚朝暮,易硕死后,他直接把半座山的树给拔了,种上了果树,日日夜夜用心照料,等着易硕活过来的那天可以吃上最甜的果子。
正值丰收季节,树上接满了果实。如他所说,确实都很甜,谢瑾随手摘了两个果子,一口一个,品味了半天,转而塞到许歧嘴中,道:“你分辨一下,哪个比较甜。”
许歧认真地分辨了一下,指指谢瑾左手的那个:“这个。”
“和我想的一样。”
谢瑾其实吃不出什么味道,他将咬了一半的果子朝着山下一丢。
“轰隆——”
山彻底塌了。
也不算浪费,总有归宿。
谢瑾沉默了一会,扭头开始寻找起谢蕴和钱亦澜的身影,问道:“他们两个呢?”
许歧道:“他们回沁源了。”
谢瑾道:“那我们?”
许歧道:“我们去青阳。”
谢瑾没什么意见:“哦。”
许歧解释道:“接下来我们要去若果山,此地在南,青阳也于南,恰好顺路。”
谢瑾沉思了一会,突然道:“怀安死了。”
许歧道:“他的死与你无关,不必放在心上。”
谢瑾疑惑道:“你怎知我放心上?我不解的便是如此,我既觉得他的死十分令人惋惜,但细细说起来,却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好似无所谓,又始终撇不去,对了,他死了,那他的魂魄?”
谢瑾想复活他。
许歧道:“魂飞魄散,他必须死。”
谢瑾又“哦”了一声,道:“我一直在想,傀儡是魂魄和木头组成的,只有人才有魂魄,那我当人的那段日子,是什么样子的,我怎么一点都记不得了?”
谢瑾又问:“对了,雾藏山你消失了那么久,是出现什么棘手的事情了吗?”
许歧沉默了一会,道:“是。”
谢瑾道:“何事?也罢,这个我不问了,你一般有什么事情都憋不住的,既然不同我说,那就是我不该知道,现在你是大家主嘛,自然秘密许多。”
许歧道:“我没有秘密。”
谢瑾却道:“是个人都有秘密。”
一路上谢瑾的话尤其多,基本都是他在滔滔不绝,不知过了多久,他看到了青阳山。
青阳山高耸入云,云雾缭绕,仙气十足,仍旧是记忆中的那副样子。
只不过物是人非。
不过好在这个物是人非,是往好的方面发展的。
两人在青阳山脚下的集市停了下来,主要是谢瑾有些好奇,那极其有意识的人偶摊是否还在,路上,谢瑾突然想起来,问道:“许如涟你最后怎么处置的?”
许歧道:“还没来得及处置,他自取金丹而亡了。”
半晌,许歧突然反应过来,不可思议道:“你记起来了?”
谢瑾忍俊不禁:“我的魂魄基本全了,只不过还差一小块。”
问过了背后之人,背后之人也不清楚。
大致在若果林吧。
第54章 沁若青1
谢瑾还是第一次进青阳许氏。
青阳许氏内部变化多大他并不清楚, 但一路过来,早已不是他记忆中的模样,谢瑾不禁问道:“怎么连外面的树都换了一个品种?”
以前是满山的松柏, 谢瑾基本每一棵都爬上去躺过, 所以记得十分清楚。
许歧道:“许如涟最后放了一把火, 山上的树都没有幸免于难,后面再想种,怎么都长不出来了。”
谢瑾“哦”了一声,评价道:“万物皆有灵嘛。”
开门的是许久锡,他本是一脸笑嘻嘻的一边拉开门一边询问来者何人,忽地一道阴影下来,他瞬间变了脸色, 有些疑惑道:“家主?”
许歧一下便清楚他们几个不安分了,没有直接戳破,只是问道:“怎么见我这副表情?是出什么事了吗?”
许久锡连忙摆手,只不过人还堵在门口没有移动分毫, 他将视线转移到谢瑾的身上,道:“只是好奇, 家主怎么把他给带回来了。”
审问?
处置?
谢瑾冲他笑笑, 道:“你们家主邀请我来做客的。”
“这样啊……”许久锡顿时恍然大悟, 连忙对许歧发出三连问:“要我们准备住房吗?要我们准备吃食吗?要我们带他游览一下青阳吗?”
他此举是为了拖延时间,无奈后面的几人根本没有察觉,他一片良苦用心全喂了狗。
身后有人喊他:“久锡!是步云下山买东西回来了吗?你们走快点啊!我快要饿死了!对了,你是不知道你刚才错过什么!家主那个哈哈哈哈……”
谢瑾想,他来的或许不是时候。
原本许歧建议他在青阳山下的集市再逛上一会, 毕竟青阳山高耸入云,就算御剑飞行, 所用的时间也不短,到时候山上待无聊了想再下来看看,可就麻烦了。
谢瑾坚持要直接上山。
他主要是,实在好奇青阳许氏内部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那人的的笑声戛然而止,他震惊地抬着头,有些不敢、却被迫直视着许歧:“家主?!你怎么回来了?”
许歧反问:“我不能回来嘛?”
他们闯的祸看上去不是什么小事,许歧喊了一个没有参与其中的弟子先行带谢瑾安顿,自己则是左手拎着许久锡,右手拎着刚捧着一堆好吃好玩的上山的许步云,朝着另一个方向离开了。
谢瑾不免好奇地问那位眼生的弟子:“你知晓他们犯了什么错吗?”
弟子道:“他们翻去家主的藏书阁里,去偷看家主藏的东西了。”
怪不得许歧那么生气。
活该!
谢瑾又问:“那你知晓是什么东西吗?”
那弟子摇了摇头,道:“不知道。”
谢瑾问:“你不好奇嘛?”
弟子道:“好奇。”
谢瑾问:“你怎么没去看。”
弟子道:“今日我扫地,原本打算扫完地去看的,不过还好,逃过一劫。”
谢瑾:“恭喜恭喜!”
到了地方,那弟子匆匆离开了,谢瑾独自一人在院中转了一圈,此处位于角落,静谧,灵气最甚,若是谢瑾没有猜错的话,隔壁的院子应当就是许歧的住所了。
他也有过爬墙去看看隔壁的想法,不过最后还是在石桌前坐了下来。
许歧应当会主动带他去的。
果真如许歧所说,青阳山之上无聊至极,尤其是这个偏静谧的处所,不仅连经过的人都没有,就连鸟啼声都听不到,全世界只剩下谢瑾一个人。
他本想找背后之人探讨一下接下来的行事,但无论如何都联系不上背后之人。
他的魂魄找全之后,就要开始他的任务了。
目前有关于任务记忆的魂魄还没回归,谢瑾仍旧是什么都记不起来。
但又觉得奇怪,魂魄承载的只不过是部分记忆,而傀儡的任务是贯穿整个生命的,不管那有关任务的记忆有没有回归,但总能感觉到一些苗头,为何就是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
一点都想不起来…
像是有人刻意为之,将他那带有所有与任务有关的的魂魄记忆都给剔除了。
旁边有树,谢瑾折了一根树枝,刻着木偶玩。
黄昏时分,许歧回来了。
谢瑾一开始准备了不少话题,从两人初见聊到重生再见,若是展开深入聊,至少能聊上一天一夜的那种,可当二人真的面对面坐下来了,却又没什么好说的了。
两人之间仿佛有种不可言说的默契,仅一眼,便像是说了千言万语那般,道尽了。
谢瑾转了一圈手上刻完的那个傀儡,道:“若果林在什么地方?我们何时出发?”
“在何地不知,至于何时……”许歧道:“这个我需要过两天再给你答复。”
天色不知何时已经黑了下来,许歧也许久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了,谢瑾道:“如此也好,你先去歇息吧。”
许歧这才站起身,冲着谢瑾扬起一个笑容:“你今晚是如何打算?”
谢瑾想也没想道:“我定然是睡不着的,闭目养神等你明日早上醒过来……”
话说到一半突然停了下来。
谢瑾看向许歧,问道:“今晚是有什么事要我做吗?”
许歧抬手轻摁了一下眉心,不知想到了什么,谢瑾感觉到他整个人猛然间放松了下来,他笑道:“这倒也没有。”
谢瑾抬头看着许歧的眼睛,突然没由来地问:“你是有什么心事吗?”
此话他若是他没有记错的话,问过不只这一次了。
他记忆多数回归后,看许歧总觉得奇怪,好似他心中藏着事,老憋着不说,他印象中的许歧不是这幅模样的。
八年前的许歧有事说事,根本憋不住任何话。
许歧摇了摇头道:“没有心事,只不过突然想到,若我这时去睡了,只今天一个晚上,我多半是醒不过来的。”
许歧说得没错,一连三四天,谢瑾都没有见到许歧的身影。
谢瑾一个人在青阳无所事事,难得生出想当一个活人的念头,至少无聊了还能睡觉。
不像他,只能睁眼看着日升月落,一天就那么相安无事过去了。
青阳很大,谢瑾倒也萌生过出去逛逛的念头,而后还是想着算了。
不要给许歧添麻烦了。
直到第三天的时候,谢瑾终于看到了活人。
那几个小朋友惩罚时间过了,上门来找许歧道歉了。
谢瑾耳朵贴着门,听着他们的谈话。
许久锡道:“家主怎么还没开门?”
许步云道:“应当是还没起床吧。”
许久锡算了一下,道:“这都过去第三天了,或许,是没听见?”
许步云道:“家主不是把谢公子给带进来了嘛,说不定两人这时候在谈事情,我们要不晚些时候来吧。”
话音刚落,谢瑾把院门打开了,几人面面相觑,谢瑾朝他们招招手道:“别走了,进来玩玩,顺便一起等吧。”
同这些小朋友聊天下来,谢瑾这才知道许歧这些年一直有嗜睡之况,每次入睡后,很长一段时间都见不到其身影,还会把院门什么的都用结界封起来。
谢瑾问道:“何时开始这样的?”
许久锡道:“我们刚进青阳,家主便是这样了,那时候我们猜测多半是因为青阳之战家主劳累过度一直睡不好,如今那么多年过去了,大致已经成习惯了。”
青阳之战。
许歧登上家主之位并非平步青云,顺其自然。
他的身份来的莫名其妙,许多久居青阳的长老都不太愿意承认,可无奈于他耳后的那个梅花印记的的确确、真真实实是做不了假的,就算是许如致早已选好了青阳的下一任家主许如涟,就算许如涟早已经暗中盘结好了自己的实力,在许歧身份出来后,统统作废,故而此点,惹得青阳大多人都不满。
虽然许歧后来用自己的实力平息了大部分的不满,许如涟仍旧是不服气。
若非因为许歧半路横插一脚,他早就是青阳许氏的家主了!
随着时间的流逝,众人对于许歧逐渐认可,他心中对于许歧的埋怨也愈发之大,心中慢慢有了一个想法——许歧来也匆匆,为何不能去也匆匆?
若是许歧死了,那么这个家主之位,自然而然还是他的。
许歧独自一人进入抚松沙漠便是他安排的,只不过没想到其中有谢瑾暗中帮助,他得以安安全全地回来了。
这自然难不倒许如涟,他与苏清末和陈风意勾结,知晓了许歧和谢瑾交情不浅,便借此作为借口,逼迫许歧交出谢瑾的踪迹,不然便判他以青阳的叛徒罪。
谢瑾揉揉眉心,心道:他好像忘记了许歧最后有没有说了。
应当是没有的。
后来许如致因病去世,便是传位那日,许如涟带人将许歧从位置上踹了下去,当然他自己也没坐上去,以防他人在背后探讨他居心叵测,当然的确是居心叵测,但不能过于明显。
许歧此人必须以正当的理由清除,以防日后在位时被人说闲话还不好解释。
许如涟踹人的理由,便是许歧和谢瑾纠缠不清。
这件事之后,赫赫有名的青阳之战便开始了。
青阳之战极其惨烈,青阳一半多的人都身陨在这里,亦或者同许如涟一起,被洗牌出去了,许歧忙完这场大战后再回过头,发现青阳早已徒有其表。
也就比当时的抚松好上那么一点点,至少还有一些人心所向。
短短八年间能将青阳重振成如今这样,也是当真不容易了。
刚好其中一位与青阳之战挂得上钩的人在这里,许步云好奇地问道:“青阳之战究竟发生了什么?家主究竟是怎么赢的?”
无论是《仙记》还是《青阳史记》中,这段都只是草草带过。
询问家主为何,家主便道:“那时候记这些东西的人,都参战了,所以没有人实时记录,至于为何后期没有补上,是因为大都死得差不多了,他本人也懒得记,便直接一笔带过了。”
无论怎么问,总是那一两句,再详细一些便没有了。
谢瑾摸着下巴思索了半晌,道:“这我不太记得了,你们家主今日能醒嘛,到时候问问他吧。”
许久锡疑惑道:“你怎么也不记得了。”
谢瑾道:“也?”
许步云道:“我们家主也总说自己不记得了。”
许久锡他们一大早便来了,一直带到日落时分,说着今日多半是走空了,刚准备离开,许歧推门进来了。少年们原本嘻嘻哈哈的神色顿时收敛,纷纷礼道:“许家主。”
许歧神色有些不对,尽量维持着一副故作轻松的神态。
几个小辈自然是看不出来的,只不过谢瑾当傀主那么久,最会的便是察言观色,他伸手去推那些小辈,将他们推出门外,道:“时间不早了,你们快回去吃饭吧,你们道歉就由我来。”
几位少年少年还没有反应过来,面前的院门已经被关上了。
谢瑾与许歧对视,问道:“出什么事情了?”
他耳朵灵,在晌午的时候听到了开门关门的动静,那时候和小朋友们聊得正开心,没有过分在意,想来许歧那时候就醒了,出了一趟远门。
许歧道:“谢蕴生病了。”
谢瑾:“谢家主?”
许歧“嗯”了一声,谢瑾继续道:“要我们去看望他吗?”
许歧道:“我下午去看望过了。”
谢瑾有些不可思议。
沁源和青阳的路途遥远,许歧这一来一回只用了半天?这岂不是只来得及看上一眼,连招呼都来不及打就得往回赶了?
谢瑾问道:“那他如何?”
许歧道:“不知,他闭门不见人。”
谢瑾反应过来了:“同我有干系?”
许歧道:“南山城与雾藏山的事情解决了,我也不清楚为何谢家主会做出如此决定。”许歧揉了揉眉心,继续道,“沁源决定讨伐你。”
谢蕴?沁源?讨伐?
谢瑾印象中的谢蕴一直都是软弱无能的模样,讨伐这个字眼根本不可能像是从他嘴里说得出来的,许歧也正是茫然于这一点,刚醒过来接到消息便匆匆忙忙赶过去了。
但确确实实,遇见了同样一脸无知的钱亦澜,得到了无比肯定的答复。
钱亦澜差点把沁源墙门给砸了,谢蕴仍旧选择闭门不见。
只道:这是他良久思索下得出的结论。
谢蕴从小到大都没什么志向和理想,也鲜少做决定,因为他的性格,让他一直跟着别人的屁股后面帮别人擦屁股,这次终于下定决定要做一件事,希望可以得到他们的支持。
钱亦澜道:“他这是想走你的老路?!”
谢蕴不止一次表露出对于许歧的艳羡,希望可以向许歧那般,一朝飞上枝头,成为修真界人人口中称赞的对象。
许歧道:“若果山之行我们暂且搁置一下,晚些我约了钱家主商谈,你要一起来听吗?”
谢瑾本来是想来听的,只不过突然,那沉寂了许久的背后之人突然发了声音,谢瑾便拒绝了许歧的邀请,道:“不必了,到时候你转述给我便好了。”
许歧匆匆离开了。
谢瑾找了一个地方坐下来,十分正式地同背后之人道:“谢蕴生了什么病?”
背后之人道:“他并未对外说明,不过我想,多半是心病吧。”
谢瑾道:“你怎知?”
背后之人道:“因为我就是谢蕴啊,谢傀主,你的身躯已经容纳不了你的魂魄了,你该抽时间来找我了。”
说震惊也震惊,说早有预料,似乎对面从未同他演示过什么。
无论是说话的方式和风格,还是那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渊博学识。
谢瑾望了一眼天,也许是今日特殊,又或许是在青阳山上,今日的星空格外美丽。
谢瑾道:“你何时有空?”
背后之人,不是,谢蕴道:“我何时都很空闲。”
谢瑾想了想,道:“那就今晚吧。”
背后之人道:“我派人去接你。”
第55章 沁若青2
“你听说了吗?谢家主死了!”
“谢家主?”
“说得是谢旬家主吧, 他死了好些年了,不过听说不是死,是得道飞升了。”
“不是谢旬家主, 是那个没用的!叫什么来着?对!谢蕴!”
有人粗略算了一下, 不可思议道:“他今年不才二十有六吗?”
“好像是真的。”
“我今早看到钱家主进沁源了, 出来的时候面色十分凝重,不会就是因为这个吧!”
“听闻是淹死在月溪湖中,月溪湖才多深啊,就算一不小心失足摔下去了,扑腾两下也就出来了,怎么会淹死在这里面呢?”
有人推辞道:“听闻谢家主最近生了一场大病,可能……”
话还没有说完, 便被一旁一位不知名的红衣男子出声打断,他在人群中听了许久了,一直都是抿着唇一语不发的模样,直到这时才忍不住打断, 且出口便惊天动人,同他身上那鲜艳火红的衣服一样, 他道:
“听闻是谢瑾干的。”
人群沉寂了一会, 又开始七嘴八舌起来。
“谢瑾是谁?”
“这个我知道了, 就是七八年前把修真界搞得天旋地转的家伙!”
“那他杀谢家主干什么?两个人之间有什么仇恨吗?”
“应当没有吧?可能因为好杀?”
讨论着讨论着,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的落到了那红衣男子的身上,原因无他,红衣男子实在是过于亮眼了:他穿着一件火红的衣服,配上他那白的亮眼的肤色, 恰好阳光照在他身上,竟有些晃眼。
红衣男子咳嗽两声, 似乎想说什么。
有人立马好奇地问道:“那你知道谢瑾为什么要杀谢家主嘛?他们之间有什么血海深仇嘛?”
“血海深仇是没有的。”红衣男子斟酌了一下,半开玩笑半认真道,“可能因为……因为他们都姓谢?”
“……”
“……”
红衣男子抬头微笑:“当然这也只是猜测,谢瑾已经逃走了。不过好消息是,听说沐阳和青阳已经联手了,相信很快便能抓住谢瑾,真相很快就能水落石出了。”
“大概是一场热闹且精彩的战局。”
在激烈讨论声中,红衣男子慢慢退出离开了人群,走到一个无人的巷口,那里有一个带着面罩的黑衣男子蹲坐在如山高的柴火降下的阴影中,若是不特意去看,十分容易忽略他的存在。
红衣男子对他微笑:“为何蹲坐在这里?”
谢瑾扯了扯脸上的面罩,许久没带了,有些不太习惯,他弯弯眉眼,诚实道:“这里比较隐蔽。”
红衣男子正是陈风意。
谢瑾把面罩扯歪了,陈风意伸出一只手帮他摆正,雪白的手在黑色之下格外刺眼,等他收回手,谢瑾默不作声地往后退了一小步,陈风意仍旧是微微笑着,如沐春风,丝毫没有在意,他道:“好了,消息已经帮你散布出去了,你准备好跟我走了吗?”
实际上,沐阳和青阳的不可能在谢蕴刚出事几个时辰内,就表明自己的态度,首先,他们不能确定这件事便是谢瑾干的,其次,许歧极大程度会向着谢瑾,一时间不会轻易做出这种决定。
故而为了让他们快些做出相应的决策,谢瑾只好让陈风意先去散布这个消息。
一传十十传百,很快便会传到钱亦澜和许歧的耳中。
到时候不管是他们确有此想法,还是清楚了谢瑾的意思,亦或者是被赶鸭子上架不得不做,都必须如此了。
谢瑾道:“准备好了。不过我有一个问题,谢蕴当真死了吗?”
陈风意反问道:“他岂非当着你面淹死的自己?”
谢瑾陷入了回忆。
他从青阳出来,来接他的人是陈风意。
起初见到是陈风意的时候,还略有些许吃惊,不过想想,好像有且只有陈风意了,谢蕴在沁源等他,不可能亲自过来接他,他手下的那些大多都是些喜欢玩乐的纨绔子弟,只有陈风意,可以将他悄无声息地将谢瑾从青阳带出来,不被许歧察觉到。
沁源谢氏是围着月溪湖建的,此湖不大,不到半亩,湖中间有一块圆台,是用于赏月的,谢瑾被带到沁源的时候,谢蕴正坐在圆台之上,双手撑地,仰头赏月。
快农历十五了,月圆且亮。
谢瑾还未出声喊他,谢蕴已经扭过头,冲着他扬起一个笑容:“先陪小爷喝一杯!”
谢瑾踩着石块来到圆台,在谢蕴的身边坐下来,莫名觉得此场景十分熟悉,好似很久远之前经历过,但感觉始终难以具体,莫约是错觉。
谢瑾道:“我喝不了。”
谢蕴早就准备好了,一壶酒,两个酒杯,便放在身后,他转过身去倒酒,他莫约已经喝过两三杯了,有些醉,手有些抖,酒大半都撒在了地上,堪堪倒满,他把酒递给谢瑾道:“茶能喝,酒便不能喝?”
他指的茶,是许歧给他斟的茶。
谢瑾这才接过,解释道:“只不过为了防止他怀疑我罢,鲜少喝。”
谢蕴笑笑,似乎不太相信,但谢瑾好歹接受了,故而他也没有多说什么,拿着自己的那杯酒,转过身,继续赏月。谢瑾见他没有要说什么的意思,便也没有出声打搅他的兴致,安静地坐在他的身边陪他一起。
半晌,一只拿着酒杯的手伸到自己面前,谢蕴道:“干一杯!”
谢瑾碰上他的杯子,这才问道:“今日找我来,便是为了喝酒吗?”
谢蕴道:“不是啊!不过我今日格外想喝而已,没什么别的事情,也没有什么别的任务布置,凡事随便随便哈哈哈,一口闷,如何呢?”
谢瑾抬头,一饮而尽。
喝完,对上谢蕴的眼睛,谢蕴抬手指了指自己,问道:“你还记得我吗?”
醉了。谢瑾想。
他道:“谢家家主。”
哪知谢蕴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最后脑袋转了一圈,叹了一口气,随后摇摇晃晃转身,在地上摸了半天,谢瑾知晓他是想要拿酒,刚想伸手帮他,哪知道谢蕴突然来了脾气,手用力一扫。
“噗通”一声,酒壶落到了湖中,沉了下去。
他道:“要死了。”
谢瑾随口答了一句:“我?”
“对,我。”
谢瑾不明所以,只当他是酒后胡说八道,他伸手去拽谢蕴,谢蕴扭过头,早已是泪流满面,面目全非,他道:“小爷这也算做了件好事了吧。”
谢瑾道:“你屋在哪,我扶着你去睡一觉吧。”
谢蕴道:“换身体的话,你寻陈风意便好。”
他甩开谢瑾的手,低下头,喃喃道:“还是想喝酒。”
谢瑾道:“我去给你拿。”
谢蕴道:“好。”
问清楚了酒窖在哪,谢瑾起身离开,刚走没多久,便听到“噗通”一声,不同于方才酒壶落水的声音,这一声更闷,更响,听声便能联想到到是什么落了下去,谢瑾立马扭头。
果不其然,谢蕴已经不在原地了。
——要死了。
——我…
谢蕴落水之后没有任何挣扎,水面很快恢复平静,谢瑾还以为他是醉酒后失足落水,立刻返回准备跳下去救他,水面突然起了一串水泡,随即便见谢蕴慢慢浮了上来。
谢瑾刚想把他捞起来,身后响起了陈风意的声音:“别动他。”
谢瑾没停动作:“他说不定还有救。”
陈风意下一句,便让谢瑾愣在了原地。
“他是故意寻死的。”
故意?寻死?
为何?
谢瑾始终没有想明白,依照陈风意的套路,这大概率又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局,需要谢蕴以假死之名达到众所皆知而已,陈风意为何人,就算谢蕴的尸体就明明晃晃地在面前又如何?
只要魂魄不消散,谢蕴便谈不上死。
虽然是那么想的,但谢瑾始终觉得,谢蕴也许是真的死了。
他从回忆中抽出思绪,道:“也罢,不过我还有一个问题。”
陈风意微笑道:“你直接问便好,时间充裕,我们现在没什么需要藏着掖着不能说的。”
谢瑾道:“那我现在有两个问题了,第一个,你方才那句话好像别有意思,第二个,谢蕴给我喝的那杯酒,是不是有问题。”
陈风意道:“两个问题我的回答都是,是的,你想的没错。”
之所以察觉到那杯酒有问题,不是因为谢蕴销毁酒壶的行为,而是他自身的感受不对,魂魄回归后,身躯难以承受,便时常感觉到困乏,但那杯酒过后,谢瑾一如刚醒来那般充满活力。
好似身体里有什么东西被剥夺走了。
陈风意道:“这个要感谢一下许家主,若不是他,我尚且还要再钻研几年。那杯是夺魄酒,把你身体里的魂魄分离出来一部分,那些魂魄可以形成一个新的你。”
“新的我?”谢瑾还是没有想明白。
突然响起一声惊呼:“果真是谢瑾啊!”
谢瑾和陈风意立马躲藏起来,外面走过一群乌泱泱的人,所朝着的方向正是沁源的府院。
“谢瑾要做什么?”
“不知,总之他让我们全都过去,若是不听他的话,吃不了兜着走。”
“不会是要把我们都做成傀儡吧?!”
“……”
谢瑾看向陈风意,一脸疑惑。
陈风意道:“看样子你的记忆还没有全部回归。”
谢瑾道:“的确还缺了一小块。”
陈风意道:“反正你早晚都会记起来,我便同你简单说一下,你应该知道傀儡不是凭空产生的,就算你是傀主,你也不是凭空而来的,你之上还有制造你的那人,那个人不是谢蕴。你虽然有自我意识,已有九分像人,但归根到底你仍旧是个傀儡,仍旧受着制造你的人的控制,除非你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不然不可能脱离。”
“不过许家主八年之中想到了办法,便是魂魄分离术,可以骗得过控制的那人,不过时间不会太长,他应当很快便能发现问题,所以接下来,你要去若果山。”
“好了,言尽于此。”
谢瑾消化了一会,好像依稀想起来了一些。
十分模糊。
陈风意带着他混迹在人群之中,远远看了一眼那个被众人辱骂的“谢瑾。”
他先前一直不明白自己的风评为何如此之差,毕竟他记忆中,他大多都是一个人趴在树上看热闹,接到的任务多数牵涉都与许歧有关,接触的人不算太多,不知为何一转眼便十恶不赦了。
现在看来,情有可原了。
“谢瑾”坐在沁源的练武场的高台之上,面无表情,睥睨众人,可以说除了那张脸,其余和他一点都沾不上边。
他的眼色无比犀利,看众人就仿若看蝼蚁一般,单单坐在那里,就令下面的众人不敢说一句话。
钱亦澜便是这个时候打上来的,他从外面冲进来,气势汹汹质问他:“谢瑾!你究竟想做什么?!”
“谢瑾”轻蔑地看着他:“我要做什么还要同你说吗?”
钱亦澜气不打一处来,指着他:“你,看来是我把你想得太好了。”
“谢瑾”冷笑一声:“自然,好人嘛,谁不会演呢?!”
真正的谢瑾和陈风意在两人打斗的混乱中离场,谢瑾好半天才回过神来,肯定道:“他不是谢蕴。”
陈风意再次告诉他:“谢蕴已经死了。”
谢瑾问:“他是谁?”
他若是从前的背后之人,那谢瑾从前究竟过得是什么日子?
他记忆断断续续,难道并非因为魂魄缺失,而是他处于控制之下,根本就没有这段记忆?
陈风意没答,谢瑾又问:“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
陈风意道:“因为现在才有机会告诉你,若果林在南,你现如今回青阳,我已同许家主说好,他在山脚接你。”
谢瑾抬起头:“你既同许歧也是计划好的,为何还要偷摸接我出青阳?”
陈风意道:“他的意思是,先去若果林,再做商谈,因为魂魄分离的风险很大,若是失败了,你便是个彻彻底底的废物了,不过还好,我们堵对了,老天眷顾。”
这一来一回耗费了谢瑾太多的精力和心神,直到回到青阳山脚,他都难以缓过神来。
一见到许歧,谢瑾终于难撑疲惫,倒在了他的怀里。
傀儡是不会睡觉的,但谢瑾莫名其妙做了一段梦…
第56章 沁若青3
夜空繁星点点, 静谧美好。
青阳山战役已经持续了五日,许歧略感疲惫,若非谢瑾今日特地找到他带他来看星空, 自己定会错过这浩瀚美景。
他觉得这不能称之为战役, 许如涟的身后有许多人, 他只有一人。
也不算一人,谢瑾也算。
许歧躺下,仰头看着天空,喊道:“我要累死了!”
谢瑾坐在他身边看着他,良久没有说话。
许歧坐起身,换上一副笑容,问他:“你看我做什么?”
“没什么。”
谢瑾没有直言, 脑中突然响起一道混沌而强硬的声音,命令他:“现在,杀了他。”
谢瑾只当没有听见,故作自然地询问许歧:“最近如何?”
许歧哀叹一声道:“毫无把握, 没有人愿意同我一起将他打出去,我现在被许如涟驱逐了, 已经不能留在青阳了, 怕是过两日连周边都不能呆了。”
沉默了半晌, 谢瑾道:“我近来有发现。”
许歧问道:“什么发现?”
谢瑾道:“青阳山下有一个山洞,许如涟在其中偷渡他人魂魄,或许你可以过去看看。”
用活人魂魄去复活死人,让他可以为自己所用,这是被禁止的秘术, 若是被公之于众,那许如涟定会被修真界驱逐。
闻言, 许歧笑了,他又躺了下来,道:“这我早就知道了,但是我说了,也没有人信,不仅没有人信,还极有可能暴露,到时候许如涟若是转移阵地,我找不到了,就当真百口莫辩了。”
谢瑾又沉默了一会,脑中的声音似乎有些暴怒,他的手不受控制地动了一下。谢瑾立马用另一只手把它摁在草地之上。
“你怎么不说话了。”
良久没有人说话,许歧以为谢瑾又和往常一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微微睁开眼。
谢瑾还在,紧抿着唇,硬是从嘴里挤出来几个字:“我有办法。”
许歧好奇道:“什么办法。”
谢瑾避而不答:“到时候再谈。”
太没意思了,许歧再次坐起来,直面着谢瑾的脸,两人之间靠的很近,许歧认真又带着些玩笑的语气问他:“你把我喊出来,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件事吗?”
当然不是。
许如致死后,许歧本应顺理成章继承家主之位,许如涟以资历不够,能力不足,还有可能与谢瑾有不正当的交往为由,将许歧踹了下去。
青阳中他的势力仍旧占据大部分,无人反对。
许如涟的目的是让许歧孤立无援,最后无路可走,主动放弃家主之位甚至离开青阳许氏,但偏偏许歧不是个善茬,他公然和许如涟对上了。
青阳的主堂之上,他面对许如涟,放弃了多年了以来的教养——不能顶撞长辈。
他先是道:“我与谢瑾有什么交往,轮不到你来评头论足。”
然后道:“若我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天打雷劈五雷轰顶。”
他离开青阳,无一人跟随。
四处奔走,无一人理会。
一切变故都来的十分突然,许歧毫无准备,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谢瑾看向远处,似乎有心事:“散心,吹风,顺便帮你想想接下来应当怎么办。”
“你越来越无趣了。”许歧再次躺了下去,“先不想了,有些犯困了。”
说着,他闭上了眼睛。
微风轻抚脸颊,唇突然附上一抹湿润。
许歧没有睁开眼睛,心跳却无法停止。
不知道为什么,困意全无。
睡不着了。
这截头去尾的梦境莫名其妙,谢瑾醒过来的时候,却久久不能回神。
许歧问:“感觉如何?”
谢瑾摇摇头:“莫名其妙睡了一觉。”
他是个傀儡,是个木头,为什么会睡觉?为什么会做梦?
谢瑾不清楚,他揉了揉脑袋,询问:“若果林到了?”
许歧神色略微凝重:“到了。”
谢瑾:“情况不太好吗?”
许歧道:“若果林前面有一道迷雾幻境,无法破开,里面尚不知情况,我们极有可能闯入以后迷失在其中。”
谢瑾垂下头:“但总归还是要进去的,没有原路返回的机会。”
说着,他又问:“难不成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怎么可能有。
许歧道:“没有”
谢瑾又道:“所以总归要进去的。”
许歧“嗯”了一声。
谢瑾突然察觉到了什么,勾起嘴角笑了起来,他伸手勾了勾许歧的手指,传音过去:“你这样拖下去,也总归不是事情,有些事情无论如何我都是要面对的,我知道不是好事,所以,越早解决越好。”
说完后,他并没有松开许歧的手,道:“就这样进去吧,以免我们走散了。”
与谢瑾所想不同,迷雾薄薄一层,眼前糊了不消片刻,很快便清明了。谢瑾道:“这就是幻境嘛?我们被迷雾包裹起来了?”
话音刚落,就有一道满是疑惑的声音响起:“许歧?”
循声看去,是一个和许歧穿着同款外袍的少年,他愣在原地,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人:“你怎么会在这里?”随即,他看到了谢瑾,脸色沉了下来,挥了挥手,“快走,这里不是你该来的,来就算了,你还把他给带过来了,等等!”
那人眯起眼睛朝他们这个方向走了两步:“许歧?”
许歧直接喊了他的名字:“许林。”
确定了来着的确是许歧后,许林换上了一副厌恶的表情,挥挥手不耐烦道:“快走吧,今天我可以当做没看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谢瑾大致猜出来了,这个幻境的地点,是青阳山。
难不成要在线演示一遍当时的青阳山战役?
许歧听后,拉着谢瑾的手往返反方向走,他们处于半山腰,原先的迷雾屏障已经彻底消失了。两人没走一会,便又遇上了一个人,仍旧是那怀疑的声音:“许歧?”
谢瑾低声对许歧道:“要不我帮你换一个身子吧。”
许歧回应道:“不必,不碍事。”
来者是许绪。
许绪说的话和许林恰好相反,他问:“你下去干什么,我们快上去。”
不过他们在看到谢瑾的后的反应都是一样的,许绪皱眉:“你怎么把他给带过来了?”
谢瑾:“……”
一个让下,一个让上,进退两难,谢瑾诚恳地给出建议:“不如你同他们上去,我一个人下去。”
许绪快速帮许歧答应下来:“就这样吧,你快滚。”
谢瑾最后和许歧通音了一句,松开了他的手,独自一人往下走,没走两步,又立马扭头悄悄地跟了上去。
谢瑾没有呼吸,走路也轻飘飘地没有声音,得天独厚的优势在加上多年的跟踪他人炉火纯青的技术,许绪根本难以发觉他在身后。
太假了。
这两位都太假了。
若是真人看见他肯定不是只嫌弃一两句,然后把他赶走那么简单,定然是直接上手,最好是能当场置他于死地,了却修真界的一大灾祸。
谢瑾下意识地询问背后之人:【他们从何而来?】
许久没有人答音,谢瑾这才反应过来,谢蕴在那日夜晚摔在河里自尽了。
他自始至终想不明白谢蕴为何要自尽,他身为沁源家主数年,身后的人脉早已深厚,他既能悄无声息复活谢瑾,又能博览经书通晓修真界万物,早已不普通,就算遭受他人胁迫,也未尝不能正面抗争。
偏偏要与陈风意联手,于背后悄悄行事。
许绪和许歧无言了一段路。
许绪漫不经心地瞟了许歧好几眼,斟酌许久才道出口:“这么些年,你过得如何?青阳如何?许如涟又如何?”
“都尚可,如涟兄死了。”许歧偷偷看了许绪一眼。
少年无论身高还是样貌都和曾经相差无几,很难想象他方才说出了那样一番话,许歧反问:“那你呢,你和许林兄如何?”
许绪苦笑一声:“我们?”
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问:“你为何还与他呆在一起,你们两个?”
话音未落,许林于不远处看见了他们两个人,正面迎了上来:“你们两个走的慢的要死,我在这里等了大半天了。”
果不其然。
谢瑾想:方才那番话的目的是为了把他给赶走。
这种时候,在什么都不清楚的情况下,最好什么都不要问,也什么都不要做,跟着他们走定不会出错。
他们三个在一处山洞前停了下来。
许绪和许林几乎同时道:“我们两个在洞口等你,你进去吧。”
许歧面不改色,神情淡定:“里面是什么?”
两人循循善诱:“你进去了就知道了。”
许歧又问:“为何你们不同我一起进去?”
两人又几乎同时道:“我们两个在外面为你守着,以防谢瑾进去。”
谢瑾在他们交谈期间,悄无声息地绕到了山洞旁边,许林许绪视线的死角。
许歧这时候突然抬头看向远处,喊了一声:“谢瑾!”
两人迅速扭头回望,谢瑾便在此时,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溜进了山洞之中。
许绪率先回过头询问许歧:“在哪?”
许歧摆摆手:“或许是我太过于思念,看错了。不过既然如此,那你们就守在门口,等着我出来吧。”
山洞里逐渐漆黑,许歧燃起火符,走了一段后,他发现了蹲在地上的谢瑾。
谢瑾似乎发现了什么不对劲的东西,见许歧来了,立马让他噤声不要说话,然后伸手勾住他的手指。
“里面有人。”
第57章 沁若青4
谢瑾刚走没没几步就听到一声:“别进去。”
他疑惑地扭头看许歧:“方才是你在说话吗?”
“不是他。”许歧没有张嘴, 那个声音又出现了,“是我,我在这里, 你把头低下来。”
谢瑾循声看去, 只见一个小女孩, 大约到他腰处,七八岁,双手叉腰,气势汹汹地看着他,模样很是唬人。
谢瑾笑了一声。
小女孩不满道:“你笑什么?”
谢瑾收回笑容,伸手摸了一下她的脑袋:“没什么。”他蹲下去与她对视,“小朋友,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啊?”
小女孩语出惊人:“我知道你们会来,我在这里等你们。”
谢瑾扭头和许歧对视一眼,心中大致有了猜测,只不过女孩虽然长得娇小可爱毫无攻击力, 谁知道内核到底是怎样一副模样呢?凡事不能掉以轻心。
要让她自己亲口说出来。
谢瑾循循善诱:“为什么?”、
小女孩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转过身, 道一句:“你们跟我走。”
谢瑾含笑道:“你什么都不同我们说, 我们为何要跟你走?”
小女孩没有说话。
仿佛知道谢瑾他们一定会跟上来, 她抬脚迈步向前。
分明说着不让他们进去,却又把他们往里带,谢瑾不清楚这个小女孩到底想要做什么。不过没走几步,疑问便有了答案,前面一共有两条道, 一条在明一条再暗,若是谢瑾和许歧两人向前, 定是不会先发现那条暗道的,而是一直往前走。
这条暗道粗看起来只是地面的一条缝。
女孩蹲在地上,挖去了旁边埋着的两块石头,出现了一个紧紧只能通过一个人的洞。
她侧开身子,大方道:“你们先进去。”
谢瑾这时候没有和女孩掰扯,蹲下身钻了进去,后面许歧也进来了,女孩又把石头给移回原位把洞给堵上了,谢瑾没有在意,跟许歧道:“燃起火符,我们继续往前走。”
过了那个洞,里面豁然开朗,又上了一个坡,地方再次大了几分。
许歧问:“我们现在应该往何处走?”
谢瑾道:“站在原地等人。”
果真如谢瑾所想,那个女孩不多时又出现了,只不过这次她没有和他们买关子,而是直接介绍道:“我叫沁凉,是陈风意的徒弟。”
谢瑾饶有兴致地看着她,疑问:“陈风意不是只有怀安一个徒弟吗?”
沁凉道:“那是之后,之前的徒弟是我。”
说反了吧。
这丫头看起来不大点,竟把自己放在了怀安前面,要知道怀安今年也二十有几了,竟然想当他的师姐。
很有意思的小女孩。
同时,谢瑾感觉到,她身上有他的魂魄碎片。
应当就是最后一片了。
他问:“你既然要我们跟你走,那我们现在要去什么地方?”
沁凉给他简单解释了一下现在的情形。
他们现在的确是出于若果林没错,只不过若果林被迷雾包裹,一片又一片迷雾组成了无数个幻境,就算破开了一个,也会进入第二个,同时,第一个幻境会进行自我修复,没过多时,又会组成一个新的幻境。
一个接一个没有尽头。
他们真的有可能这辈子都出不来。
沁凉道:“他现在没有发现这个地方,所以我们现在呆着的位置,是真正的若果林。”
谢瑾问:“他是谁?”
话音刚落,头顶上方突然传来两道声音。
“他们两个人呢?”
“奇怪,我方才明明看到他们进去了。”
是许绪和许林。
这个洞穴不深,距离地面很近,谢瑾可以清楚地听到头顶上方急促的脚步声,很近,很近,说话的声音也越来越近,好似他们马上就要找他们了一般。
谢瑾下意识屏气,却忘记了自己根本没有呼吸,他压低了一点声音,询问:“那我们现在应该如何做,从这个山洞入手?”
沁凉摇头,似乎在笑谢瑾的无知:“自然不是,没有办法。”
她接着又道:“我带你们来这里,只不过是为了和你们说,没有任何办法,只能死破,把他找出来,他消失了,幻境就能消失,若果林恢复了,同时,你的任务也就完成了,你能解脱了。”
谢瑾问:“他是谁?”
沁凉说:“我忘记了。”
她只记得他不是一个好人,陈风意告诉她一旦记起来了,她便会感受到无比痛苦,所以还是罢了。
谢瑾点点头。
解脱之后他就会面临死亡。
他下意识看了许歧一眼。
之前想要快点安息,现在突然不想了。
沁凉又笑了:“我说的解脱,是你从这具木头身子里解脱。”
她踮起脚尖想要敲谢瑾的脑袋顶,却因为太矮,只轻轻碰了一下额头。
谢瑾楞了一瞬。
他有些不明白沁凉这句话的意思,脑中却不自觉升起了某种不可思议的想法。
沁凉重新站好,双手叉腰,进入正题:“好了,我之所以带你们来这里,是因为这里足够安全。”她对鞋说,“我身上有你的魂魄是吧,你快些拿走吧。”
谢瑾提醒她:“拿走了你就会死。”
沁凉则无所谓道:“我本来就该死了。”
许是前几个魂魄拿得有些费劲了,谢瑾有些不敢相信这次竟然会如此顺利,他直觉或许有诈,但潜意识却告诉他没事的,她不会害你的。
就算她要害她又如何呢?
许歧就站在自己的身边,他可是将青阳铃结合魂术掌握地炉火纯青了。
说起许歧,谢瑾近日老觉得他有些奇怪。
过于沉默寡言了。
就算当了家主那么多年,高高在上,是要把自己装得凶一点才能镇住那些不听话的孩子们。
可是……
谢瑾伸手点上沁凉的额心。
对了,闭眼的沁凉突然道:“你拿回我的魂魄后,应当还不算完整,还有一缕,你要好好找找。”
话音刚落,头顶上方突然掉下来几个土块伴随着散沙,不肖片刻,顿时出现了一个小洞,一个头从洞中钻了出来,笑得恐怖:“被我发现你们了!”
许林长得很端正,毕竟是青阳本家的,从小受灵气熏陶,气质典雅,但此时他神情扭曲,整张脸都是倒着的,更加恐怖奇怪,额前遮着的碎发落下来,闻野发现了被隐藏住的尸斑。
雾气随着头顶小洞的缝隙逐渐蔓延进来。
这个地方终究还是被发现了。
亦或者他早就知道了,只是放之不管,想看看究竟能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许歧将许林一拳打了上去,他们也随之破土而出。
许林捂着头,感觉不到痛,他道:“你们还是不要做无谓的挣扎了,就算这次赢了又如何,还有下次,下下次,你们总归抵不过我。”
许绪站在一边,神情呆滞,开始讲述青阳战役后面的故事。
之后,许歧再也没有见过谢瑾,他四处奔波找人,总算有了一些收获——钱亦澜站在他的阵营。
钱亦澜道:“要不是我妹妹突然出现求我,我才不会管你们家这档子事情。”说完,他疑惑地打量了一下许歧,“你同我妹妹什么时候有的交情?”
许歧也不清楚。
但他大致能想到。
那个同他妹妹有交情的人,不是他,而是谢瑾。
第一次以许歧被许如涟逐出青阳为终,第二次仍旧选在了青阳山,实际上是在山脚,突然有人道在半山腰看到了谢瑾,他们撤了一些人去看情况,许歧一鼓作气,带人打到了半山腰。
谢瑾坐在一个洞穴门口,抱着胸,饶有兴致地看着周围一圈人。
他们都不敢轻举妄动。
许如涟怒到手都在发抖,随后又开始了他的言辞,妄想把钱亦澜倒戈进他这里:“你们看,我就说许歧和谢瑾有交情,他都把他带到这里来了。”
“我早就来了。”谢瑾打断,他道,“许歧?我不认识。”
许歧承认那时候有些失落。
还有一些慌张——他不知道谢瑾究竟想要干什么。
谢瑾语出惊人:“我是在找你的,你忘记我们之间的交易了吗?”
许如涟手抖地更厉害了,好像不像是生气,更像是紧张害怕。
谢瑾道:“好了,我不同你废话了,快点把那些人的魂魄交出来给我吧。”
许如涟吼一声:“什么魂魄,我什么都不知道,你这个祸害到底在说什么!”
谢瑾的话不知道该不该信,青阳的所有人都站在这里,不乏那些长老,身上都带着青阳铃,和魂魄有关的事一摇便知,却无人轻举妄动。
此时便要出现一个人来落井下石。
那个人不应该是许歧。
钱亦澜突然恍然大悟“哦”了一声,语调拉的极长:“说来我前几天来过一次青阳,那时候如涟兄承诺我,只要加入他,日后他称霸修真界了,我定能平步青云,节节高升。”
众人闻言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称霸修真界!
真是敢说!
还同沐阳的家主说,多半看他是个孩子好说话。
不过这种话定是不可能随便说说的,一定要有足够的底气。而青阳这个小门派,成立到今不过百年,如今看看挤到了前十的行列,怎么可能有这个能力?
有人看了一眼谢瑾,想起他方才说的话,小声道:“邪魔歪道。”
许如涟私自杀人提出魂魄行不当之事,那日总算被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他怒不可遏,相同谢瑾同归于尽,破开人群一剑刺向他的胸口,并摇动青阳铃想要禁锢住他的魂魄无处可去,不能再复生。
然而,谢瑾顿时变成了木头,捕捉不到一缕魂魄。
许如涟愣住了——来的只是一个空壳!
他扭头看了一眼身后同他一样服饰的老老少少,这才发觉自己被骗了,最后他拿起剑,刺向自己的心口,死不瞑目。
许歧听完,愣了半晌。
听许绪继续道:“如何呢?你们现在是想叹息许如涟愚蠢,还是称赞谢瑾为许歧挺身而出真是令人感动,亦或者是钱亦澜及时的言论很识时务?不,我想都不是。”
“你们应该感谢我。”许绪明显不是他自己,身后另有其人操纵。
谢瑾勾了一下许歧的手指,动作很轻,落在“许绪”眼中不过是害怕的表现,他并不在意。
谢瑾问:“我们要感谢你什么?”
许绪:“感谢我愿意让你们赢,因为这场战役的获胜者,不应该是许歧,也就是你旁边……人呢?”
此时许歧不知何时绕道了许绪的身后,修成剑过去将他一剑穿心刺在地上无法动弹,此时一缕黑雾冲许绪的身体中缓缓飘出,许歧见状,立马摇动铃铛,黑影动弹不得,又回到了许绪的身体内。
他咬牙道:“别以为如此你们就能抓住我!”
“若是这样。”他扭头看向一遍,“她早就赢了。”
许林拎起了沁凉,沁凉没有挣扎,反之对谢瑾笑了一些。
谢瑾一愣,刚要冲过去救他。
许林先她一步,把沁凉的头一下子给拧了下来。
分离的那一刻,头与身子逐渐变大,变成了一个了中年女人的模样。
许林“啐”了一声,将沁凉的头往地上随手一丢。
下一个,他也头身分离了。
谢瑾把他踹到一边,有些怔楞地看着地上那张脸庞,那与她身上的魂魄飘了出来,进入了谢瑾的身体,一些属于他的、不属他的记忆,在脑海中走马观花起来。
他看着地上的的许绪,走到他的身边,道:“我知道你是谁了。”
第58章 沁若青5
“夫人!夫人!”小翠难掩欣喜, 把手上抱着的孩子展示给床上那个喘着粗气的女子看,“是个男孩!”
女人显然已经筋疲力尽,说不出话, 只能努力扯起嘴角, 回应一个笑。
婴儿不哭不闹, 接生婆怕他有什么毛病,把他抱出去寻大夫瞧了。小翠去厨房给夫人看汤药有没有熬好,不过片刻,刚才的众人的鼓舞,女人的嘶吼,尽数消失,房间安静地, 只能听到女人逐渐平缓的呼吸声。
“嘎吱——”
女人没有力气侧目,不过也无需侧目,她早已知道来者何人。
那个人步伐很轻,很慢, 一步步朝着女人走进,轻轻地坐在了女人的身侧, 拿起女人无力垂在一侧的手, 很柔地拍打了一下, 告诉她:“沁凉,是我,我来看你。”
他转动了一下手腕,食指和中指间出现了一道银光,扎在沁凉的手臂上。
沁凉总算回过了一些力气说话:“你来干什么?”
男子并不建议沁凉的语气, 他白衣若雪,和睦如风, 就连笑的角度,都刚刚好好没有一丝脾气:“我算了你今日生产,特地下山来看你。”
他一直都是这般柔和,让沁凉根本没办法对他生气。
对他生气什么呢,他又没做错什么。
“风意。”沁凉喊了他的名字,“你快走吧,他马上就要来了。”
听到这句话,陈风意无懈可击的柔和僵了一瞬,很快缓和过来,反问:“他来看你,和我来看你,有何干系?”
门外突然响起脚步声,急促又响亮。
但听着倒不像是急匆匆来看望生产的妻子,更像是气势汹汹来抓人的。
话音刚落,门被人一脚踹开。
三人面面相觑。
来者神色不善,见到里面的情形,嘴角扯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你来这做什么?偷情?”
他竟丝毫没有弯弯绕绕,那两个字直接从他嘴里蹦出来,沁凉顿时崩溃了,用尽力气喊道:“谢旬!你这样一点意思都没有!”
“意思?”谢旬有些愤怒,“你要什么意思?”
他的声音陡然提高,变成了吼:“意思?!你要什么意思!我的妻子生产,丈夫还没来呢,房间里就多了一个男人,这个男人是谁?是曾经和我妻子两情相悦,你侬我侬的青梅竹马!意思?我应该问你是什么意思,他什么时候来不好,偏偏要这个时候来?来就算了,他来的地方是那里?是我妻子的闺房!这件事要是传出去了,你要别人怎么看我?怎么看沁源家主?怎么看这个沁源沁氏!”
沁凉哑了声,没力气和他争辩了,躺正,轻轻闭上眼睛,轻呼一口气。
陈风意人就挂着他那儒雅的笑,同谢旬解释:“谢家主,我是医师,沁凉曾经与我交好,今日生产,我来看看而已。”
谢旬冷笑:“看出名堂来了吗?”
沁凉的语气很疲倦,声音很轻、很轻:“谢旬,沁源都是你的了……你放过我吧。”
五年后,沁源集市。
有一老夫于不远处瞧见沁源的家主手上牵着一个满身破破烂烂的小孩,朝着他们这处走来,好奇道:“那个孩子,是不是就是沁家独子,谢瑾啊。”
有人忍不住纠正他:“易名啦,现在是谢家。”
“我知道我知道,我问那个孩子。”
有人眯着眼睛望过去,惊讶道:“这孩子怎么穿的那么破烂啊!”
“没有娘的孩子,能活着我看都是命大。”一人的视线在谢旬身上来回扫视,“我听闻这谢家主钟爱修炼,别说一天到晚了,一年半载都见不到人,怎么可能管孩子。没有娘撑腰,爹又不管,家里的仆人都懂眼色的,这种孩子定然不会用心去带。”
好像是这么个事,周围的人应着他的话点头。然而随着两人的走进,他们又发现,谢家主手上牵着的这个孩子,肯定不是谢瑾!
谢瑾在庭院里背书,他天资聪颖,过目不忘,方才看过一遍的《鬼怪大全》此时掩在胸口,他躺在地上抬头望着天,一字不落地背诵着上面的内容。
“谢瑾。”
一声低沉带这些厉色的嗓音在头顶上方响起。谢瑾立马爬起来,甚至没去看来人,小朋友学着其他人的模样,有模有样地作了个辑,尊敬道:“父亲。”
听到男人满意的“嗯”声,他才把头抬起来。
只不过,还没等仰头去看父亲的脸,他就对上了一双茫然的双眼。
茫然的孩子和他差不多高,也是个男孩,脸上灰扑扑的,头发乱糟糟的,衣服破破烂烂的,像一个小乞丐,谢瑾先前从来没有见过他,呆了一瞬。
谢旬把孩子扔给他,嘱咐道:“把他弄干净点,给他一身干净一些的衣服,从今天开始,他就是你弟弟。”
弟弟取名为谢蕴,是谢旬从人贩子手里买过来。
这天晚上,谢瑾照常听完了一个睡前故事,仍旧没有困意,他拉住女人的衣摆不让她离开,弱弱地喊了一声:“娘。”
沁凉留下了。
那日谢旬的确放过了他,同意她和陈风意一起离开沁源,对外会宣称她不幸离世,但条件是,谢瑾必须留下,且,她永远不能喝谢瑾见面,
前面一条她同意了,后面一条她实在做不到。
谢瑾是她的孩子。
每夜,在陈风意的掩护下,她都会偷偷潜进沁源谢氏,给谢瑾讲上一个故事再走。
谢瑾和沁凉讲了那个名为谢蕴的孩子,沁凉的眉头拧了起来,然后告诉他:“他不是你亲弟弟,”但我们谢瑾是个好孩子,我们不能欺负他,要做到一个哥哥应尽的责任。”
谢瑾点点头,记下了这句话。
沁凉来沁源,不仅仅是为了谢瑾,同时也是为了知道谢旬到底在搞什么鬼。
她于谢旬起初并不相识。她是沁源沁氏的世家子弟,大师姐,而谢旬当时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门生,资质平平,能力平平,这种在及冠后便会离开沁源沁氏,好一些的,可能会自立一个小门派,给周边的小村落清清走尸,除除邪祟。差一些的,做一个散修,随地游荡,或者隐入人群,逐渐平庸。
可不知某天,这个哪里都平平无奇的人,突然不一样了,他在众目睽睽之下,用自己的纸人斩杀走尸无数,是那日游猎的第一名,沁凉是第二。
当时每个家族修的都各有特色,沁源选择了纸,随处可见,便于携带,在沁源历代家主的潜心钻研下,他们成功做到了操纵纸张,杀人于无形。
家主召见了他,他谈吐不凡,举手投足之间都成熟地不像是他这个年纪该有的,对于沁源的修炼之术有独到的见解,颇得家主的欢心。
于是他和沁源,就那么相识了。
他建议将纸张与魂魄相结合,并裁剪成纸人,这样御纸术将会更加的地灵活,便于操纵。方法是好方法,只不过还要加上御魂术,而这个,青阳修了百年,至今也没有什么突破。
谢旬说:“御魂术并非空谈,与其让百年之后的人,不如我们努力一把,抢占仙机。”
不知道他到底说了什么蒙蔽了父亲的眼睛,父亲就那么无条件相信他,甚至不惜拆散和他女儿两情相悦之人,让他同谢旬成婚,把整个沁源都交给他。
而她的父亲,最后走火入魔而亡。
沁凉思绪漂泊间,陈风意出现在他的面前,用力的掐了一下她的脸,沁凉一把拍开他的手,刚想骂,却见对方神情严肃地看着他,愣了一下,问:“怎么了?”
陈风意道:“我在谢旬的房间看见你了。”
沁凉震惊:“我?”
后来她才知道,那个是谢旬按照他的样貌做的傀儡,尽管举手投足间带着顿挫,说话也不利索,但是偏偏谢蕴和谢旬那两个孩子足够了。
后来的日子,沁凉再也没有同谢瑾见面,但她日日潜伏在沁源,就是为了知道,谢旬究竟想要做什么。
孩子之间没有什么勾心斗角,相处得很愉快,谢瑾做到了一个个哥哥对弟弟应该有的照顾,只要不过分,谢瑾都会答应。
比如,与谢蕴换衣服穿;玩照镜子游戏,模仿他的一举一动……
很多家仆都说他们两个越来越像了,越来越像亲兄弟了。
某天,谢蕴突发奇想,揽着他的胳膊同他撒娇,说想跟他换屋子睡,觉得他的屋子更舒服一些。谢瑾本来说两个人可以一起睡,但谢蕴很顾虑,先前被拐卖的时候,总是睡不好,一睡觉就会有人打过来,导致现在睡觉周围不能有人,不然会浑身发抖睡不着。
谢瑾可怜他,于是同意了。
当晚,是谢瑾作为人活着的最后一晚。
谢旬看着他,似乎认出了这是他的亲生孩子,不过他这个人一向没有什么人性,这种东西,会阻碍他的计划,阻止他前进,他的目的,是统领整个修真界,而日后真正能统领的,是青阳的许歧。
这个小毛孩凭什么呢?
还好他重生了,这简直就是老天给他的赏赐,并且告诉他,日后统领修真界的,不可能是许歧,而是你!
他的重生是天命!天命啊!
好在他重生前对于许歧的了解够深,并学习了一些御魂术,能堪堪运用,但足够了,足够他崭露头角,博得沁源家主的喜爱,也足够他接近沁源家主,拿他作为第一个实验对象。
只不过失败了,这个老家伙的魂魄,刚进入纸片,就碎的四分五裂。
果然人与人之间是不一样的。
他没有这个命!
谢旬之后便开始潜心研究,不断试错中,用木偶替换了纸人,魂魄选择那种孩童的,更好操纵。同时,他也有了一个想法:若是把之后的青阳家主拐回来当做他的傀儡,是不是事半功倍?
人贩子横流,拐了百十个孩子,可惜,没有许歧。
听说抓到了,人跑了。
他付了钱,总不能人财两空,从里面挑选了一个还算机灵的孩子,这种做成傀儡,培养一下,应该足以和许歧抗衡。
谢旬盯了谢瑾半晌,然后喊了他的名字:“谢瑾。”
谢瑾有些害怕,但还是点头:“父亲。”
谢旬问他:“想不想变得更厉害,厉害到可以杀死修真界最强的人。”
谢瑾不敢辜负父亲的期望,说:“想。”
就在摄取魂魄马上要开始之前,门外突然响起巨响,谢旬却丝毫不慌,笑了笑,吩咐谢瑾:“你娘来了,去给你娘开门。”
沁凉见到谢瑾,就把他拽到身后,与面前的谢旬对峙:“你究竟想要干什么?!”
谢旬反问:“你难道不知道我要干什么吗?”
于是他善心大发说:“那我来给你演示一遍吧,如何?”
他抬起手腕,一个神似青阳铃的小领导挂在他的手腕之下,伴随着手上的动作,慢悠悠地画着圈。沁凉的视线逐渐不清晰,随后,整个人缓缓倒了下去。
“摄取魂魄啊。”谢旬此时回答道。
他将沁凉的魂魄安置在先前坐好的傀儡上,虽说已经成为了傀儡,必须受他的控制,但是保险期间,他抹去了她的记忆,然后跟她说:“你是个疯子,你姓墨,墨千随,墨夫人。”
随后,他看着倒地的沁凉。
今日的她格外漂亮,穿着一席火红的嫁衣,看样子他日子选的不错,她今日竟然准备与陈风意成婚。
大喜!
可惜,是属于他的大喜。
谢瑾无措地看着眼前的场景,不知道应该做什么,他忽然明白了些什么,他不是自己过来的,而是有人将他绑过来的,那间屋子是谢蕴的,若是他不同意换屋子,那么他现在应该在美丽的梦乡之中。
他试图唤醒谢旬的良知,怯生道:“父亲。”
很显然,没有用。
真正成为一个傀儡,谢瑾花了十年的功夫。
期间,谢旬会让他看许多的书,不断修炼,然后抹去他的相关学习记忆,只留下有用的成果,待时机大致成熟,他假死飞升,做谢瑾的背后之人,谢瑾出现在修真界。
那不是15岁的谢瑾,而是一个全新的傀儡。
这些不属于他的记忆出现在他的脑海中,一瞬间让谢瑾有些头疼,或许真相远远比他现在所知道的要复杂许多,不过没事,总之,谢旬必须死。
若是他不死,便仍会有第二个谢瑾,第三个谢瑾……乃至他成功为止。
但许歧,只会出现一个。
谢瑾掐住谢旬的脖子,他知道如此杀不死谢旬,也不知应该如何杀死他,但肯定不能让他好过,谢瑾问:“你有料想到自己会走到如此一步吗?”
许绪冷笑一声:“我这辈子做的最后悔的两件事,一是在做傀儡的时候心软,没有把你的七情六欲完全抹除,谁知道你会喜欢上一个男人,还能因为他妄想脱离我的控制;二是我过于信任谢蕴的,当初便是因为他机灵看中的,这么多年,竟然忘记了初心,当真觉得他真是一个一事无成的蠢货!”
“不过。”他话锋一转,“你忘记了你来时看到的场景了吗?”
“谢瑾”,坐于沁源高台之上,命令下面的修士。
谢瑾:“所以?”
“所以你别妄想还有其他人能来救你们,你们不过两人,真以为能把我怎么样嘛?”谢旬拉起一抹阴翳地笑,“那么,这两辈子,我岂不是白活了?”
“何况。”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许歧,然后目光瞥向谢瑾绑着白带的手腕,“你同他的关系既然这么好,他为什么还要压制住你的一缕魂魄不愿还给你呢?”
谢瑾望向许歧,见许歧的脸色变了变。
确有其事,但眼下并不是谈论这件事的时候,而是应该想办法从背后之人嘴里再套出一些什么,比如钱晓七,又比如百清归,苏清末……
谢旬却说:“如果他不把这个记忆还给你,那么你永远拿我没有办法。”
许歧突然发声:“胡说!”
他摇动了一下铃铛,谢旬的脸色刹那间变得难看无比,但不止是谢旬,谢瑾的脸色也拧在了一起。
谢旬笑起来:“你瞧,就连你认为最亲近的人都有东西瞒着你,你还指望可以从我嘴里套出一些什么?简直痴心妄想!!”
谢瑾这个人有一点不好,就是自己不爱听的话,别人说多少遍都没有用。谢瑾此时也不同背后之人争辩了,干脆坐在了原地,说:“反正你都被我们抓住了,你也没有其他招了,就那么耗着,我有的是时间。”
“但是,你的时间不多了。”
说了那么多,谢瑾也反应过来了,谢旬这个人活着的时候就最不爱和人说话,一旦话多了,就是心里有鬼,为了达成某个目的。
谢瑾之前还想,他既如此厉害,为何还会被许歧给抓住,现在算是想明白了。
他终究高估了自己,想要把沁凉给亲手解决,所以才会以身涉险。
他重生之前,只远远高看过许歧,并未接触,他以为两辈子,足够超越于他之上了,却没想到,多一步都没有逃走,就牢牢的被他禁锢在这个身体里,无法动弹。
背后之人悠地笑了,然后同谢瑾说:“既然如此,那就同归于尽。”
顿时,谢瑾眼前突然一阵发白,然后,什么都看不见了,什么都听不见了。
这种熟悉的感觉好像曾经经历过。
他看不见自己的手,没有了身体,只有自己的意识还苟活着……
他与谢旬的命运应该是牢牢牵挂于一起的,毕竟无论他之前是什么身份,沁凉的孩子也好,沁源的小公子也好,但后来,他始终是一个被人驱使的傀儡罢了。
所以他现在,再一次,魂飞魄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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