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抚松11
虽然是于魂识的幻境之中, 但钱亦澜射的那箭可不是幻境,是实打实的。
钱亦澜总不能把自己给一箭射死了吧!
尽管谢瑾早有准备,在箭来的前一秒将钱亦澜的魂魄从木头身子中分离了出来, 但仍旧不能确定钱亦澜究竟有没有成功逃走, 但凡他犹豫了哪怕半秒, 都可能灰飞烟灭!
钱晓七之死的锅还没从他身上摘掉,这又背上了钱亦澜的,他若真成了沐阳灭门的罪人,想必沐阳门下的弟子是不会让他活着走出南山城的。
谢瑾扶额,刚一落地,便想开口让许歧搜寻一下钱亦澜的魂魄,却发现他们此刻处于吵嚷之地, 好不热闹。
谢瑾随便扒了一个人,问:“发生了什么?”
那人手举火把,满脸愤慨:“灭妖女!”
顺着众人的视线看过去,只见钱晓七站在一个高台, 被五花大绑于一个长杆之上,下身堆满了柴火, 周围围满了人, 无一不举着火把。
谢瑾吃惊道:“你们这是要烧死她?!”
那人理所应当道:“她将我们半个村子的人都快害死了!!!!”
谢瑾知晓缘由, 连忙询问背后之人:“你不是说钱晓七没有感染过抚松疫病嘛,为何她魂识中的记忆会演变成这个样子?”
背后之人也犯了难:【我也不知啊!】
谢瑾直觉不对,左右环顾起来,眼尖地发现不远处的树林中,露出一模红色的衣角——陈风意!刹那间, 谢瑾心中雪亮,他早该想到的, 他们既能进这段魂识一探究竟,也一定有别的人可以进来。他们不愿插手太多,想让魂识中的记忆尽量以原样推进,以便可以找出钱晓七的郁结从而开解,别人定不会顺遂他们所愿!
谢瑾突然道:“我知晓那幻境为何会出现了!”
一开始的魂识便已经不是以原貌呈现了!真假参半!
谢瑾本来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把钱晓七给救下来,现在却不急了。这些人手上的火把不知道举了多久了,都快烧到手上了,也强拿着没有丢到那火堆之上,嘴上嚎叫的口号一遍落于一遍的气势,明显便是等在等人下指令,那人多半就是陈风意。
谢瑾脑中浮现出苏清末趾高气昂的身影,他不过是陈风意的靶子而已。
救下钱晓七这件事或早或晚,现在谢瑾首先要做的,便是将钱晓七所经历的所有来龙去脉给捋清楚。
背后有眼睛在盯着他的一举一动,谢瑾面上还是一副“我该如何是好”的为难表情,私下的手却不安分,游到了许歧的手上,抓住,捏了两下。
许歧回捏了他一下。
谢瑾突然有一种十分熟悉的感觉,两人都十分默契地没有转头看向对方,而是神色同样凝重又担忧地望向前方。
两人的手在一起牢牢牵了半天,思绪不知不觉都飞远了,良久,谢瑾才反应过来,牵错手了……难怪什么都听不到。周围挤满了拿着火把的人,谢瑾略觉燥热,快速顺着人群的推攘与许歧换了一个方位,重新牵上了手。
谢瑾道:“你听得到吗?”
许歧:“听得到。”
谢瑾:“方才牵了半天没有声音,你怎么都不说话?”
许歧:“我说话了。”
谢瑾:“说什么了?”
“……”
谢瑾想许歧多半是叫了他许多次,这个问题问起来还好,回答上总觉得怪怪的,所以谢瑾没有探究下去,很快回归正题,他同许歧粗略讲了一下他的发现,随后问道:“青阳铃能不能重现这记忆原本的样貌。”
许歧道:“是可以的,只不过,若是我们一开始便可以直接看到她记忆原本的样貌,便不必大费周章进来了,是她不愿意给我们看。”
也是。
“不过。”许歧话锋一转,“我们先前所入的幻境,便是原先记忆的一部分,还是游魂之时,窥得了一些……大多,不尽如人意。”
一人离家,拿着连三品都算不上的仙剑,闯南走北降妖除魔,道路之艰难可想而知。失败在所难免,但每次成功之后等待她的便是气势汹汹杀过来的兄长。
钱晓七闯荡修真界那么久,有难必出,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但现在许多人谈起钱晓七,仍旧还是那句话——钱亦澜那个离家出走到现在还没有找到的家妹。
任谁都不会愿意将这种东西给别人看。
谢瑾叹了一口气,略感惋惜,抬头去看钱晓七的时候,手又被许歧轻轻捏了一下,许歧的声音传来道:“还需要我做什么吗?”
谢瑾道:“有吧,容我再想一下。”
谢瑾感觉自己的手被握紧了不少,许歧道:“或许你不知晓,你不在的这八年间,我将青阳铃开发到了另一个境界。”
这个谢瑾其实是知晓的,毕竟一路走来,有关于许歧的传闻随便拽过来一个人都能说上一两句,相关的书籍更是数不胜数,随便翻开一本,便一目了然了。但还是第一次从许歧嘴里听到有关的东西,谢瑾也不扰兴致,“哦”了一声,好奇道:“何等境界?”
许歧道:“若是……”
谢瑾正准备洗耳恭听,身后突然有人一下子撞开了他们牵着的手,朝着钱晓七的方向冲过去,边跑边喊:“烧死她!”
“烧死她!”
“烧死她!”
……
抚松疫病谢瑾略有些印象,它会让人满身起红疹,一开始并不会有什么影响,得病的人还是生龙活虎,所以让人丝毫没有防范意识,但是他的传染力极强,常人只要接触到得病之人,不肖几日也会浑身长满红疹,等到真正发病那日,已经来不及了。得病之人仿佛一夜之间被吸光了精气,浑身无力,形同走尸。
若是没有苏清末那日的演示,谢瑾当真会觉得抚松疫病是病,根本不会想到他实际上是傀儡秘术的一种——他人所试验出来的,极其不入流的一种分支。
后面的人人一股脑往前冲,谢瑾和许歧不知不觉被挤到了最后,谢瑾也终于看清了全貌。
这里的所有人,脖子上,手腕上,脸上,多多少少都长出了红疹。
谢瑾道:“许予之。”对上许歧有些震惊的目光,谢瑾微微笑起来,道,“你放才说,将青阳铃修到了另一种境界,想必这种境界,能够保我们安然出去吧。”
许歧点头:“只要你想,我们现在便可以出去。”
“现在还不能出去,”谢瑾安心地笑笑,道:“那我便不慌了。”
谢瑾说完,便消失在了许歧的眼前,许歧下意识想要抓住谢瑾的手,离开此魂识是他们目前来说最好的办法,此魂识早已不受控了,若是无法破解心结,极有可能将他们吞噬其中,陪伴着魂识主人一日复一日重来,直到将记忆修整到满意为止,但那日,遥遥无期。
也就是说,可能永远都出不去了。
但许歧还是很快垂下了手,任由谢瑾离开了。
钱晓七意识恍惚间,听到了钱亦澜的声音。
好像没有那么讨厌了。
可能她快死了,人死之前,生前的事情总会在脑海中走马观花一遍,许多先前在意,也统统都无所谓了。在她记忆中,钱亦澜一直都是全世界最好的哥哥。
钱亦澜从小风评不太好,那是因为钱晓七小时候十分调皮,常常惹祸,钱亦澜怕钱晓七受罚,一旦有人问责,统统往自己身上揽。脾气暴躁不好惹是因为看不惯别人欺负钱晓七,二话不说直接上手教训那些人一顿。至于不学无术,是因为钱家男女分开教学,钱晓七对女工什么的都不感兴趣,怕别人发现,便顶了钱亦澜的位置去上课。
兄妹俩那时候长得很像,身高也差不多,头发一束几乎难以察觉。
但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兄妹俩不仅家父抓住了,还因此被关了紧闭,好像哥哥就是从那件事开始变得不一样了。
以前一直支持他的哥哥,再也不允许她碰那些修道的东西了,说出来的话也和父亲母亲一样死板,让人一点都不想听。
记得有一日,钱晓七偷了哥哥的委托,上山除走尸,这对钱晓七来说难度不大,但她一直在山上呆着,迟迟没有离开,终于等到钱亦澜来了,她满脸自豪地拍着胸脯道:“哥哥,你……”
话还没有说话,便被钱亦澜打断:“钱晓七,你又不听话了是吧!”
钱晓七:“哥?”
钱亦澜一把夺走了钱晓七手上的仙剑,道:“女孩子就要有女孩子的样子,你看看你现在,什么样子?”
钱晓七正色道:“哥哥,我便是我自己,我乐意是什么样子,就是什么样子,我之前和你说过的,我不喜欢画画,不喜欢插花,更不喜欢绣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我就喜欢拿着剑……等以后我有了自己的弓,我就拿着弓,四处斩妖除魔,行侠仗义,做一个万人敬仰的大英雄!”
钱亦澜骂道:“你真是话本看多了!”
以前的钱亦澜分明会说:“那样子超级厉害,哥等着那一天的到来!等到你成为英雄的那一天,哥把全修真界都贴满横幅,告诉他们,钱晓七是世界上最厉害的人!”
可现在,钱亦澜却告诉她:“钱晓七,你是个女孩子。”
“还有,沐阳不会给女子配弓,就算你是本家弟子,也不会。”
“……”
从那以后,兄妹俩便日渐疏远了。
变换成别人的魂魄风险很大,谢瑾不确定自己能够坚持多久,也不确定钱晓七会不会认出来,破绽什么的谢瑾已经不在意了,现在能做的便是引导钱晓七走出来。
钱晓七最大的心结,终是在钱亦澜身上。
钱晓七有气无力喊了一声:“哥?”
谢瑾立马回:“哥在呢。”
钱晓七道:“你说的对,我一个女孩子,不应该去……”
谢瑾立马打断道:“不,是我的问题,我不应该阻拦你,更不应该用性别来约束你……”
钱晓七突然抬起头道:“你不是我哥。”
第42章 抚松终
或许是试探。
自己功力虽大不如前, 变换成他人魂魄不能说是十全十美毫无破绽,但至少谈不上漏洞百出,现如今钱晓七这番虚弱, 应付她肯定是足够了。谢瑾很快镇定下来, 无视钱晓七的话, 学着钱亦澜的口吻,继续道:“以前是哥的问题,哥相信你,以后一定支持你,要是别人敢……”
钱晓七突然整个人抽搐起来,谢瑾话还未说完,赶忙上前一步关照她。钱晓七整个人都向下垂去, 从前的活力四射被满身的倦怠感所替代,整个人一副颓丧的模样,谢瑾如鲠在喉,想说什么, 却不知道说什么。
“啪嗒”两声,谢瑾低下头, 见两滴血泪落在柴木之上, 炸开了花, 钱晓七有气无力道:“别说了……”
又有好多事情从脑海中走过,大多都是她离家之后的事情了。
她看到,她到了某个地方,那地的人嫌她是个女子,无能为力, 请她快些离开;她看到,某次, 她替人解决了难事,得到的却不是一句夸奖,而是“女孩子家家整日打打杀杀,不好!”;她看到,她解决鬼怪,美声却落到了后来的某位世家弟子的头上,只因为他是男子,所有人都觉得,他的出力定当要大于她这个女子。她看到,她游走修真界各地,做了许多努力,却始终听不到自己的姓名…
钱晓七道:“哥,或许你说得对,如果我不是你妹妹,而是你弟弟,就好了,或许我现在早就成为了,那个,名扬千里的人,和你一样。钳制住我的,不是性别,是世人的偏见,一开始我觉得,偏见是可以被改正的,可是,世人那么多,我这个本就被偏见的人,又怎么会有能力去改变呢?”
谢瑾哑然,他上前几步,道:“先下来吧。”
抚松疫病会让人的皮肤变得十分脆弱,那些人丝毫对钱晓七没有怜香惜玉,与麻绳接触的地方早已血肉模糊。说着,谢瑾开始找绳结的地方,废了些力气才把绳结解开,钱晓七无力向前倒去,谢瑾正要去接她,却被不知何人一下子撞开。
谢瑾朝旁边踉跄了好几步,这才发现,周围的人,不知何时,消失了。
那人喊道:“钱晓七!”
钱晓七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也不知道是不是回应,听上去更像是□□,百清归抱着她,喊道:“钱晓七,你给我振作起来!你不是要当英雄吗?英雄怎么可以轻言放弃!”
钱晓七无了声息。
周围的景物逐渐变得模糊,谢瑾朝前走了两步,又向后退了两步,发现自己无论如何行动,都是在原地踏步,无论如何都进不了钱晓七身。
他被困住了,谢瑾喊了几声,竟连自己的声音都听不到了,也不知道嘴一张一合究竟喊出了什么,满世界都只剩下面前百清归和她那歇斯底里的吼叫。
他分明对任何都提不起很强烈的情绪,此刻也应当如此,同往常一样,静下来,然后开始去寻求另一个出路,但却不知为何,没由来地慌张。
他想去找一个人,但又不知道是谁。
谢瑾扶额:“你这又是为何呢?”
百清归看过来,神情狰狞复杂,问道:“你不是先前说过,要同我们一路的吗!”
谢瑾实话实说:“我忘记了。”
百清归笑了:“好好好,你们一个两个,全都忘记了,只有我记得!对吧!你,先前说,要成为名扬千里的大英雄,南山城便是你的起点,你永远的归宿!而你,你先前说,只要你在,南山城就会一直在,我们的梦想也早晚有一天会实现的!你们现在,一个告诉我要放弃了,一个告诉我忘记了?”
钱晓七眼睫颤了颤。
直至最后,她心灰意冷,是南山城收留了她。城中的所有人都认识她,夸赞她,她做不成梦想中那个名扬修真界的大英雄,但成为了城中家喻户晓的英雄,这让她重拾了信心。
可不久后,城灭了……
百清归声音突然沉下去:“放弃和忘记,都那么容易吗?”
八年,八年有余,他从未想过放弃二字,无论是钱晓七的的梦想,还是曾经共患难的回忆,他也一直没有忘却。他翻遍古籍,无计可施之事,甚至堕落到去求了那人,百清归苦苦策划那么久,这才让那一片死寂的南山城逐日回现往日之余晖,眼下马上就要成功了。
一个说算了,一个说过去了。
怎么可以!
百清归道:“你方才问我为何,我便告诉你!有些路,一旦开始走了,便没有回头的余地了,南山城门之所以大开,让外界修士得以闯入,不是因为我功力不足抵挡不住了,更不是因为南山城要消失了,而是我需要他们!”
南山城死而复生,但究其本,仍旧是死的,若是想让它真正活过来,便需要哪些修士们的魂魄!
百清归继续道:“就连你方才喊得那个人,也不例外。”
谢瑾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一直在喊的,是许歧的名字。
不知从何而来的情绪,谢瑾对着百清归喊道:“就算南山城真的回归原样了,那个所谓的原样当真是你记忆中的样子吗?当真是你想要的样子吗?”
“你闭嘴!”百清归捂住耳朵,他逐渐从男相转为女相,又从女相变为男相,头发忽而披下,忽而高高束起,整个人如同幻影一般飘忽不定,他冲着谢瑾吼,“你不是很厉害吗?很厉害为什么死了那么久,很厉害为什么连南山城都护不住,既然你都不行,那我来好了!但为什么我做了你又说不好!那都死了算了!我就不应该求那人让你回来!你死了算了!”
谢瑾瞳孔一缩:“你说什么?”
百清归意识到自己情绪失控说漏嘴了,连忙正色道:“什么都没说。”
谢瑾道:“你求了谁?”
百清归撇过头,避开谢瑾的视线:“好了,现在说这些都没有用了,你就坐着,和我一起在这里看南山城复活吧!”
谢蕴千方百计与百清归找话题,又是哭钱家主为何突然倒地不起,徒留他一人处世悲伤,又是哭当家主何等之劳累,想要早日找到下家接盘,提前隐退。
本以为万事顺利,而然这些所有都只不过是是谢蕴的一厢情愿。
他的鼻尖有些湿润,谢蕴抬起头,不可思议道:“谢三桂,是不是下雨了?”
谢三桂道:“家主别站着了,这个雨马上就要变大了,到时候淋成落汤鸡,你这个身子,若是感染了风寒,十天半个月别想下床了!不对……”
他的脑子忽然转了过来:“这里?怎么会下雨啊!”
话音刚落,昏暗的天突然一亮,紧接着劈下一道惊雷,吓得谢三桂抖了一抖,忙看向谢蕴,声音颤抖道:“家主……”
谢蕴自己也被吓得不轻,只能不断摆手来安抚自己的心情,一遍不停道:“别慌,别慌。”
“砰砰砰!”
“砰砰砰!”
谢蕴道:“谁?”
这南山城,百清归要进来自然不需要敲门,对亡魂怨灵来说,门什么的都是摆设,就算是真的想吓人,敲两下门恶趣味一下,也不可能那么有力。
门后传来回音:“谢家主,我们来找钱家主!”
哦。
沐阳钱氏的。
不对!
沐阳钱氏的!
谢蕴拽着谢三桂,两人合力把地上的钱亦澜给拖到了最近的椅子上,谢蕴应付了门外的人几句,让他们不要着急,然后摸着下巴打量着钱亦澜,思索着应该怎么办。
这时,钱亦澜的眼睛缓缓睁开。
一睁眼,便看到谢蕴泪流满脸的脸,声音颤抖不止:“钱家主,你总算是醒了!许家主呢?还有他旁边的那位,怎么没看到他们?诶?许家主!你也出来了!”
钱亦澜一下子站起来,忙调转身子去看许歧,见谢瑾不在,脸色古怪了几分,道:“你一个人?”
许歧脸色也不好看:“钱家主看不出来?”
钱亦澜:“呵。”
谢蕴一脸莫名其妙地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道:“发生了什么?”
门外的敲门声又响起了了,谢蕴忙回应道:“钱家主让你们滚外面等着!”
钱亦澜道:“谁说的?!”
谢蕴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连忙又喊:“好了好了,别出去了,我来开门,我来开门!三桂,你离得近,快去给他们把门开开,恭迎他们进来。”
钱亦澜又道:“让他们滚出去!”
谢蕴:“?”
谢蕴:“……钱家主,你这让我很难办啊!”
钱亦澜这才意识到自己气的有些语无伦次了,忙揉了揉自己的眉心,迫使自己冷静下来,许歧便在这时候插话道:“青阳的人进来了几个?”
门外有少年音亮起:“家主!我们都进来啦!”
随后跟上了一声接一声的“家主”。
少年们第一次面对如此场景,不晓得都多危险,一个个意气风发,声音听上去不仅没有害怕,甚至还有隐隐的期待,许歧有些忍俊不禁,但仍旧正色道:“你们几人一定要走在一起,不能分开了。”
门外少年道:“是!家主!”
钱亦澜也道:“许家主说的话你们听见了吗?走在一起,不能分开!”
“听见了!”
谢蕴也想下嘱咐,这才想起来为了方便起见,自己就带了谢三桂一个人,忙对着他招招手道:“你过来,跟我呆在一起,不要分开了。”
空气十分凝固,谢蕴在心中斟酌了许久才道:“究竟怎么了?”
钱亦澜冷声道:“谢瑾回来了。”
谢蕴:“哦,谢瑾回来了……谢瑾?!”
门外突然慌乱起来,听见有人尖叫几声,钱亦澜忙喊道:“外面什么情况?”
“家主!有人莫名其妙倒下去!”
许歧道:“久锡在不在?”
“在?”
“带领其他人稳住这些倒下去的人的魂魄!”
如此平静了一会,外面又开始混乱起来了,许久锡慌乱·道:“家主!我们这里也有人倒下去了!人手不够了!”
钱亦澜沉默了很久,忽然道:“许歧!你有办法让我回去的是吧!”
许歧道:“没有,若是有的话,我早就进去了。”
钱亦澜咬牙切齿道:“谢瑾回来了你为什么不早说?偏偏要等到这个时候,我们现在全都死在这里了,同他陪葬了你开心了吗?”
许歧看向他,反问道:“钱家主非要没事找事吗?”
门外的慌乱声越来越大,可渐渐的,平静了下来,这并不是一件好事,这意味着,门外已经没有活人可以慌乱起来了。许歧手上紧紧握着铃铛,额头冒起细密的汗珠。
半晌,脑中突然响起了声音:“兄弟?”
一开始谢瑾喊许歧许家主,后来是朋友,再后来听许歧喊他兄弟喊多了,自然也变成了兄弟这两个字。
谢瑾道:“真的是你?你如何与我通音上的?算了来不及说这个了,你们那边是不是许多人的魂魄已经离体了?我现在有一个办法,不过需要钱亦澜的帮助,劳烦不管它同不同意,都给我把他的魂魄拽出来!”
许歧扭头看向钱亦澜,道:“有个忙。”
钱亦澜道:“我去。”
半晌后,南山城上空的半边阴霾逐渐消失,一道光照射进来逐渐蔓延,周围都亮了起来。
谢三桂抬头,不可思议道:“家主!”
钱亦澜悠悠转醒,谢蕴赶忙迎上去看他的状况,钱亦澜一直低着头沉默不语,半晌才言简意赅道:“去开门。”
门外,那些离体的魂魄逐渐归位,有些茫然,见到谢蕴先是一礼:“谢家主。”
钱亦澜冰冷道:“南山城的幻境已经破了,让他们都回自己应该去的地方。”
谢蕴扭头看他的时候,发现钱亦澜的脸上有两道反光,没好意思问,摸了摸鼻子,扭头再看,钱亦澜已经不见了,谢蕴摸了摸鼻子,和众人面面相觑,道:“你们先别回去了。”
和我留下来一起收拾烂摊子。
许歧是在城外找到谢瑾的,谢瑾坐在河边的一个石头上,看见许歧,未言先笑,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许歧道:“我不仅知道你在这里,我还知道你在此地坐着不动是在等我。”
谢瑾道:“没错,等你一起去一个地方。”
许歧挑了挑眉。
谢瑾诚实道:“我一个人搞不定,需要别人帮忙,你目前来说是最好的人选。”
许歧道:“我们去哪?”
谢瑾道:“苏清末在哪我们就去哪。”
雾藏山。
第43章 雾藏山1
谢瑾和许歧并未着急直达雾藏山, 而是在临近的沁源集市停下了脚步。
谢瑾喜欢有事做事,许歧道:“他们进去了多半是同那些贸然闯入的人一样,出不来, 我们对雾藏山的了解不深, 再打听打听, 更加保险。”
谢瑾了然,他们在路上走了半晌,许歧这人做事深思熟悉,找人更是精挑细选,一晃半条街过去了,谢瑾被满街的东西晃得眼花缭乱,许歧也没有搭上一个人的讪。
眼看着这一条街快走完了, 谢瑾心道要不随便抓一人问,大不了问不出就换下一个,突然,原本乱中有序的人群一下失去了秩序, 三两个人像是看到了凶尸一样,满脸惊恐地往回跑, 谢瑾站在原地一步未动, 都迎面撞上了好几个人了。
最后, 谢瑾一把揪过那连人带车撞过来,一句道歉都没来得及说的中年男子,好奇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中年男子惊恐未定,竟是连车都不打算要了,转了个方向就想跑:“没时间了, 这些都送你了。”
谢瑾看了一眼满车的胭脂水粉,发髻簪花。
倒也不必……
谢瑾二话不说, 揪住他的衣领,把他又拽了回来:“你和我说清楚,说清楚了我就放你走。”
那人欲哭无泪:“求你了!”
谢瑾有样学样:“我也求你了!”
许歧安抚那人道:“你先缓缓。”
那人道:“那个疯女人,逃出来了!啊!就就就就就……就是她!!!快放我走!!!!!!”
谢瑾心想,什么疯女人,威慑力如此之大,一抬头,对上一张又白又红的纸人脸,那张脸看见谢瑾,灿烂一笑,脸上的粉刷刷刷往下掉,谢瑾只觉得视线都模糊了,手一抖,那中年男子总算得以挣脱,竟一下子蹿出了几里之外,嘴里嚷嚷着:“祝你好运!!”
周围早已人走摊空,距离最近的人,便是那些躲在阁楼上,开了一条窗缝偷偷看戏的。
那疯女人上下仔细端详了谢瑾许久,笑得更加灿烂了,对着谢瑾张开双臂,许歧眼疾手快揪着谢瑾的衣领往后拽,那女人结结实实扑了个空,脚下没站稳,往前扑腾下来,竟是一把抱住了许歧。
许歧:“……”
谢瑾见许歧整张脸都僵硬了,一副吃瘪的模样,险些笑出声,只不过笑声还未出,便被女人一欣喜若狂的喊声给打断,转而变成惊愕。
“瑾儿!”
经此事过后,谢瑾总算知道为何那些人对这这疯女人避之不及了,实在是够疯,她逮到一个人后就可劲地折磨,倒不是那种打骂之类的□□折磨,而是精神上的折磨。若他逮住的是谢瑾,谢瑾说不定真能捂着脸照做,只可惜他逮住的是许歧。在那女人像一个老母亲一样满脸慈祥地看着许歧,温声细语地说出:“瑾儿,喊娘。”
不久后,魂魄离体,倒地不起。
谢瑾略感失望,道:“我倒觉得这位阿娘很有来头,他方才喊的好像是我的名字,我先前难不成同她有什么渊源吗?”
突然有人插话道:“喊得可不是你的名字,是她儿子的名字。”
谢瑾抬头一看,一乐:“你不是跑了吗?”
那中年男子弯腰拉车,道:“我东西还在这里呢,这可是我全部的家当。”
谢瑾道:“你不是说送我了吗?”
那中年男子也是第一次见到如此不要脸的人,啐了一声,道:“自作多情。”
说罢转头就要走。
谢瑾赶忙拦住他,道:“算我自作多情,瞧你一副见多识广的模样,我问你件事。”
那中年男子粗略地解释了一下,这疯女人是因为她儿子死了疯的,至于怎么死的没人知道,但疯女人坚信她的儿子没有死,还活着,每次逃出来都会在路上随便找一个人当儿子,实在屈辱。
若是不从,那疯女人便撒泼打滚使劲浑身解数,若是敢上手打她,疯的就更厉害了,先前她抓了一个壮汉,那壮汉竟是半分不敌她,被她以“敢打娘”这个理由,摁在地上揍了半天,没有一个人敢上来帮忙。
谢瑾忍俊不禁。
那中年男子道:“她打那壮汉当真像母亲打孩子一样,仍有余力,不是我们不想帮……”
谢瑾道:“我懂,怕她连着你们一起揍了。”
这件事过后,那壮汉觉得挂不住面子,连夜搬离了这座镇。镇上的百姓对这疯女人也更恐惧了几分,生怕被她抓到之后颜面尽失,慢慢地,就演变了现在的样子。
谢瑾又问:“那这疯女人从哪里来?”
中年男子摆手道:“实在不知,只知道她消失是被人关起来了,出现便是逃出来了,至于关在哪里,谁关的,我们一概不知。”
也是神秘,谢瑾本还想追问她孩子姓甚名甚,想必也是一无所知,便没有说出口,此插曲便也翻篇过去了,刚准备放走中年男子,谢瑾忽然想起了此行的目的,快走几步拦住了他的去路,道:“还有一个问题。”
中年男子道:“那疯女人的事我也就知道那么多。”
谢瑾道:“不是这个,你对此地熟悉吗?”
中年男子闻言,忽然拍起了胸脯,满脸自信:“我前半生都在这里,就算是让我闭着眼睛走,我都能找到回家的路,你们是外来的吧,找我带路?这个数。”
他在谢瑾面前伸出两根手指。
许歧飞快交了钱,那人心道遇到两个人傻钱多的,将钱小心翼翼地塞到自己的胸口,道:“你们想去哪里,沁源赫赫有名的水仙池?还是美女如云的沉香楼?”
谢瑾道:“都不是。”
许歧道:“雾藏山。”
中年男子一下子变了脸色,谢瑾早料到了,眼疾手快将他伸手掏钱的手摁了回去,无赖道:“我们不是让你带我们进去,只要带到附近就好了,路上你就和我们讲讲有关于雾藏山的事。”
中年男子满脸抗拒。
许歧道:“到了地方,我们再给你加一倍带路费。”
谁会和钱过不去呢,中年男子总算是答应了下来。
雾藏山一开始无名,本是背靠沁源一座在普通不过的山,后不知哪一天忽起迷雾,此迷雾诡秘,十人上去至少有九人在失踪,至于出来的那人,也非侥幸逃脱找到了出口,而是仅剩一具尸骨,难辨是谁。
听闻此尸骨十分惊悚,丢了脑袋,手和脚也都没了,手臂上和腿上的肉被活生生剔下来,只剩下血淋淋的骨头,五脏六腑被被挖了个空,剩下一句空壳,看了一眼便要做上几天几夜噩梦的程度。
如此骇人?谢瑾道:“你见过?”
中年男子不太愿意回忆:“我那日去看热闹,远远……真的就是远远地看了一眼而已,老天保佑冤魂千万不要缠上我!好了,道了,你们再走一里就能到雾藏山脚了。”
眼前的景物已经开始浑浊了。雾藏山的迷雾与南山城的迷雾大有不同,南山城迷雾十分厚重一层,像一个罩子一般,紧紧包裹着南山城,而雾藏山的迷雾便十分散漫,且十分具有迷惑性,若是不特地注意,不知不觉便会走路其中,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团团包裹,出不去了。
许歧照承诺付了中年男子双倍的带路费,中年男子十分郑重的接下,心中挣扎了一会,开口道:“你们能不能给我做个承诺。”
谢瑾:“什么承诺?”
中年男子道:“我不是咒你们,就是假如、如果,若是你们真的在里面遭遇了不测,变成了亡魂,千万不要怪我,不要缠上我,我上有一个古稀老人要养,下还有两个嗷嗷待哺的孩子……”
谢瑾笑道:“放心吧。”
道了别,谢瑾和许歧朝着迷雾深处走进,果然同谢瑾所想的一样,越往里走,迷雾愈浓,到最后只能堪堪看清周身一米的事物。
许歧停下脚步,伸手抚了一下雾气。雾气好似被他拖起来了,很快又回到原样。
谢瑾道:“有什么发现?”
许歧道:“你还记不记得,先前百清归为了防止我们靠近钱晓七所设的迷雾。”
许歧那么一说,谢瑾顿时想起来了,也伸手抚了一下迷雾,道:“是同一种,你先前拂袖便散去了,现在有没有办法把这些雾给清除。”
许歧摇摇头:“先前只不过是小部分,而雾藏山的雾,不仅满山包裹,方圆一里以内也全是,我仅能保证我们能看清一米以内的事物。”
谢瑾这才恍然,他们早已被迷雾包围,彻底不止东南西北了。
谢瑾道:“无妨,只要我们一直往前走,总能找到路的。”
突然,上方传来一声破空声。
谢瑾撇头一躲,那东西打在了身后的树上,随后“啪嗒”一声掉落在地,谢瑾低头看去,竟是一个眼珠子大些的小石头。谢瑾道:“我看见你了,出来。”
自然是看不见的,谢瑾此言是诈他。
回应他的是清脆的少年音,他自也不会相信谢瑾的鬼话,懒洋洋道:“不信,有本事你过来抓我。”
本来是看不见的,不过谢瑾以前总喜欢在黑夜行动,听声辨位什么的最拿手了,只要那人敢回复,基本就等于赤裸裸站在谢瑾面前。
很过多久,躺在树干上假寐的少年被谢瑾一把拽了下来。
少年站稳脚步,看着谢瑾,不怒反笑:“太粗鲁了吧。”
谢瑾摆手:“没有办法,你这树干太脆弱了,若是我上树和你打招呼,我们两个多半都要狼狈地摔下来,摔下来受伤,和被我拽下来万事大吉,你选哪个。”
少年挠了挠下巴,似乎真的有在思考,最后道:“我还是选择摔下来。”
他“哈哈”两声:“因为有人作伴,喜哉喜哉!”
谢瑾:“你有些恶趣味了,敢问怎么称呼?”
少年道:“我姓戚,你叫我小七就好了。”
谢瑾道:“好的小七,只不过我有个朋友,名字与你同音,如此称呼多少会有些混淆,我给你换个称呼吧,你名什么?”
小七道:“名啊,还是七,你想怎么叫,七哥,七爷,七少,这些我都可以。”
谢瑾揉揉眉心,还是第一次对上如此少年,一旁许歧道:“七七。”
谢瑾一拍手:“我便喊你七七了。”
戚七撇撇嘴,没有同意,也没有拒绝,转了话题道:“我听见你们方才说,一直往前走就有路了,别多想了,根本走不出去的。”
谢瑾道:“你怎么知道。”
戚七道:“因为我在这里迷路了半个月了啊,什么方法都试过了。”
谢瑾眯眼看他:“你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是迷路的人。”
戚七奇怪道:“为什么人要一样,我偏要像那些人一样,大声哭嚎,满脸忧心忡忡的样子,才能说自己在这里迷路了半个月吗?”
第44章 雾藏山2
戚七摊开手, 无奈道:“其实我也很着急,很想出去啊。”
少年看上去就像是来这里游玩的,满脸写着惬意, 当真是看不出有半分的着急。
算了, 就当他是那种习惯以轻松模样示人的少年郎。谢瑾拍了拍戚七的背, 道:“既然如此,我们送你出去吧。”
戚七一愣:“送我出去?”
谢瑾与许歧对视一眼,见许歧微微颔首,谢瑾安然看向戚七,道:“我们一路过来都做了标记,放心好了,一定能安全地把你送出去。”
戚七“哦”了一声, 道:“那就带路吧。”
许歧在前面带路,谢瑾和戚七跟在他的身后,两人并肩而行,少年好奇心强, 一路都在问问题,谢瑾也是颇有耐心为他一一解答。
戚七道:“你们你从哪里来的?”
谢瑾如实道:“南山城。”
戚七道:“南山城是什么地方?”
谢瑾道:“便是一座极为普通的城。”
戚七意味深长道:“哦, 一座普通的城, 但是你们看上去并不普通。”
谢瑾道:“普通的修道之人而已。”
戚七忽然道:“抚松苏氏?”
谢瑾道:“青阳许氏。”
戚七顿时没了兴致, 道:“没听过。”
听语气,戚七对青阳许氏并不感兴趣,谢瑾便也不担心他继续刨根问底下去了,两人都沉默了片刻,少年忽然道:“那你们有没有听过抚松苏氏?”
谢瑾道:“听过。”
戚七道:“它现如今如何?”
半晌, 谢瑾才道:“他早在八年前便消失在修真界了。”
闻言,戚七低头沉思起来, 没再说话。戚七不问,谢瑾也不主动攀谈,用余光打量起这位少年。少年大约十五六岁的模样,比谢瑾矮上半个头,一双桃花眼,眼尾微微上翘,妖却不媚,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给人一种一切尽在凡事把握之感。
山上的?花精?
谢瑾不知不觉分了神,一时忘记看路,刚好许歧转过身,一头撞上进了许歧怀里,头晕眼花,许歧扶住他,抬头对戚七道:“到了。”
戚七站在一旁,摆着“非礼勿视”的动作,道:“咦——”
谢瑾想应当是魂魄碎片回归的缘故,这个年龄段的木头身子容纳魂魄已经有些吃力了,看来从雾藏山回去后,要去找背后之人换个身子。想来他复活那么久,竟还没与背后之人见过面。
谢瑾稳住身子,见戚七仍旧站在原地未动,好心指路道:“这里雾气稀薄,已经是走出了雾藏山地带了,你只要顺着这条路一直往前走,很快便能看到距离沁源最近的村子了,对了,你是沁源人吧,应当认路,到了村子就……”
戚七打断道:“不是。”
谢瑾话到口中转了一个弯:“……总之,到了村子以后,你找人问路就好了。”
戚七:“嗯。”
仍旧没有动作。
谢瑾道:“还有问题吗?”
戚七道:“有,我才想起来。我还没来得及问,你们为何来雾藏山?”
谢瑾随便找了一个理由搪塞,戚七点头,似是接受了,转身准备离开之际顿了一下,扭头告诫道:“我劝你们还是不要进去了,我听闻雾藏山可是十分危险啊。”
分明是一本正经告诫的话,从戚七嘴里说出来却没有一点分量。
说罢,戚七转身拜拜手:“算了,就算我和你们说的再清楚,你们也不会听我的,走了走了,后会有期!”
目送着戚七的背影消失,谢瑾和许歧这才又踏进了雾藏山的迷雾之中。两人如无头苍蝇一样乱窜,迷雾中不分白天黑夜,也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谢瑾觉得有些累了,找了一棵树坐了下来,许歧则是在他旁边站着。
许歧道:“至多再走一天的样子。”
一路上,许歧都做了标记,以此来防止他们一条道来来回回走。
谢瑾道:“那岂不是这座山都要被我们逛遍了?”
许歧道:“差不多,我推测雾藏山迷雾的入口,通向的是雾藏山的内部。”
谢瑾突发奇想道:“这样的话,若是我们就在此地开始挖洞,是不是早晚也能挖到。”
许歧道:“不无可能,但不现实。”
谢瑾道:“好吧,我知道不太现实,我也就是开个玩笑。谁!”
方才不远处的灌木丛中发出了窸窸窣窣的声音,这个动静,听上去不太像是风或者小动物所发出的,更像是人。谢瑾站起身,循着声音的方向蹑手蹑脚地过去,拨开灌木丛,顿时倒吸一口冷气。
灌木丛后,躺着一个血淋淋的人,此人不是别人,正是不久前给他们带路的那位中年男子。
他不是没有进雾藏山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疑问还没说出口,便听到了交谈之声,一道戾气十足的声音:“自然是该死,路都带不明白,一天一夜了,还没找到进去的路口!他分明就是在耍我们!”
是苏清末。
怀安说话依旧是温声细语的:“说不定他真的不知道。”
苏清末道:“我分明看见他给谢瑾他们带路,怎么他们就能带进去,我就带不进去!”
没想到是因为他们……谢瑾又看一眼了地上的中年男子。
那边,怀安安抚道:“说不定他们同我们一样,也迷失在这里了。”
苏清末道:“屁!哎呦!操!谁偷袭老子,给我站出来,别让我找到你!”
谢瑾心中冉起不好的预感,迷雾障目,看不清苏清末那里发生了什么,若是想要看清,多半是要面面相觑了,虽说他们此行有寻他们的目的,但非万不得已,还是不要见面了为好。
为了防止苏清末寻过来,谢瑾还是拉着许歧躲到了角落。
往日来说,有急事在身,苏清末至多骂两句此时也就不了了之了,也许是因为用邪术复活的缘故,聚魂咒虽然将所有魂魄重组变成了一个新的魂魄,却没有除去魂魄的怨气,苏清末身上戾气很重,他重重踹了两脚就近的树,“轰隆”一声,树竟是直接断成了两节,尽管这样,苏清末仍旧没有解气,接着又踹向了旁边的树。
怀安直到劝不住,站在一旁任由他发疯,苏清末边踹边吼:“还不出来!还不出来是吧!”
苏清末此番,大有一种要把雾藏山整个翻过来,势必要找到那人才肯罢休的架势。
谢瑾心想要不做一个傀儡骗过去,刚捡起地上的木柜,就听见清亮的少年音响起:“是我。”
少年处于变声期,声音十分有辨识度,是戚七。
他们不是把他送出去了吗?这孩子怎么又不知死活地跑回来了?跑回来也就罢了,还不知死活地惹上了苏清末。
木棍倒也不是毫无用处,谢瑾将他做成了小傀儡,小傀儡迈着小短腿,朝着苏清末所处的地方“腾腾”跑过去,谢瑾则于原地坐了下来,许歧站在他的面前,巨大的阴影笼罩下来,谢瑾道:“你要看吗?”
许歧道:“不看也无妨。”
话虽是那么说,但许歧的身体还是十分诚实的,他与谢瑾面对而坐,谢瑾没有多说什么,朝着许歧伸出一只手,摊开,许歧将自己的手盖了上去,两人十指相扣。
戚七面对着苏清末,仍旧是那副满脸无所谓的模样,苏清末二话不说,冲上前两步,一把掐住了戚七的脖子,厉声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戚七面不改色,疑惑道:“我为何要知道你是谁?你是什么很厉害的人吗?”
他说的每句话都在苏清末的雷点上蹦,苏清末面目狰狞,手上的力道加了几分,准备直接将他掐死,不过在此之前,苏清末还是告诉他:“我同你说我是谁,你给我好好记住,我乃苏清末,抚松苏氏的家主!”
戚七方才还是一派轻松的模样,如今紧锁着眉头,上下打量着苏清末。
苏清末很满意这种打量,“哈哈”大笑起来,道:“现在知道了吧,只可惜……”
忽然,不止哪里刮来的狂风,竟一下子把未成型的木头小人给掀了一个跟头,随即视线陷入一片黑暗之中,风之大,小人翻了一个接一个跟头,怎么都站不起来。
发生了什么谢瑾一概不知,只听见苏清末怒骂最后爆了一句粗口。风声过后,万籁俱寂,谢瑾赶紧又做了一个木头小人。
只可惜,木头小人努力前进的途中,遭遇了不测,它被人一脚踩了上去,碎成了好几块。
戚七道:“咦——”
谢瑾松开和许歧十指相扣的手,站起身,道:“你怎么又回来了?”
戚七道:“我突然想起一件事。”
谢瑾道:“什么事?”
戚七道:“我不是一个人来的,我同我一个亲人朋友一起进来的,总不能我出去了,他被困在里面了吧,如此太不仗义了。”
这也能忘记?
谢瑾道:“那他现在在哪里?”
戚七摆手道:“我不知道,走散了,所以进来找他。”
听眼前这位少年如此一本正经地说着假话,谢瑾也不知如何回复了,半晌,他揉了揉眉心,道:“这样吧,你的亲人朋友我们来帮你找,我们先把你送出去,如何?”
还未等戚七回应,许歧紧锁眉头,道:“送不出去了。”
谢瑾:“啊?”
许歧肃然道:“我们一路过来所做的标记,全都被人给破坏了。”
第45章 雾藏山3
说罢, 谢瑾的目光转向了戚七,下意识地,他觉得标记的消失与戚七脱不了干系。
戚七神色如常, 叹息一声:“是嘛, 那真是太可惜了, 出不去了。”说罢,他停顿一会,抱起胸,道,“我跟着你们走,不建议吧。”
谢瑾本还在想如何劝说少年跟着他们一起走,没料想少年竟自己提了出来, 当下不假思索道:“不建议。”
许歧自也没什么意见,三人在原地修整了一会,重踏征途。
路上,谢瑾向戚七打听与他走散的那位朋友:“你那位朋友何时与你走散的?”
戚七道:“四五天前。”
谢瑾道:“是男是女?”
戚七道:“男。”
谢瑾道:“大约多高?你还记得走散时他穿的什么服饰吗?长相有无什么显著的特征吗?能否详细描述一下。”
戚七低头沉思了一会, 再抬起头时,突然想到了什么, 笑了起来, 道:“我又不是瞎子, 跟着你们走,若是遇见了一眼就认出来了,所以,你问的是不是有些多了?”
竟是没有上当。
谢瑾道:“你有没有想过,走散那么多天, 他运气不如你,已是遭遇了不测呢?”
许是当真将所想的那位朋友同谢瑾的猜测联想到了一起, 戚七的语气带上了一丝严肃,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谢瑾的眼睛,反问道:“那我偏觉得他还活着呢?”
谢瑾道:“好吧。我还有一个问题,你们为什么会进雾藏山?”
戚七转了一下眼珠子,道:“我要是说,我们是莫名其妙闯进来的,你信吗?”
自然是不会信的。谢瑾正色道:“进雾藏山的路,每隔几百步便会有一个警戒牌,为得就是防止有人不明所以闯入而命丧黄泉。”
戚七恍然大悟:“那是警示牌啊,我还以为是欢迎进入哈哈哈哈哈!”
谢瑾:“你笑什么?”
戚七停下来,嘴角依旧挂着一抹笑:“没什么,只是觉得很有意思,什么莫名其妙闯入,还有命丧黄泉,哈哈哈哈哈哈,你说,有没有可能,这些人不是不能出去,而是不想出去?”
许歧却道:“此地有许多亡魂怨灵。”
戚七道:“亡魂怨灵又能代表什么?就代表他们的死是因为此地危险?他们唯一的过错,单单因为贸然闯入而全然没有其他?我说,你们把人心想得太美好了吧。”
谢瑾顺着戚七所言,问:“那你是不能出去,还是不想出去?”
戚七抬手指了指自己:“我?不能也不想。”
三人又走了一段,戚七突然停了下来,环顾了一下四周,道:“我与他便是在这里走散的。”
人不可能一直待在原地不动,道理虽是这么一个道理,但谢瑾还是十分认真地在戚七所指的地方转了一圈,竟没想到有了意外的发现,在一颗灌木丛的后方,有一个两人宽的洞,朝里望去,深不见底。
许歧丢了一张火折子进去,火光一直往下坠,越来越小,最后变成星点消失在视线之中。
谢瑾猜测道:“你朋友很有可能是掉下去了。”
戚七摸着下巴,略有所思:“我当时的确听到他喊了一声……好吧。”
少年人总是很冲动,谢瑾还在琢磨“好吧”的意思,一眨眼,戚七便已消失在了眼前。
竟是直接跳进了洞里!
朝下看去早已没了身影。
谢瑾和许歧面面相觑一眼,谢瑾道:“我先,还是你先?”
起初,谢瑾一直觉得,雾藏山的入口虽然隐秘,至少是气派诡秘的,但凡找到了,一眼便能看出这是个入口,没想到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平平无奇的洞口。
若非因戚七之事误打误撞,饶是路过个十次八次,谢瑾都不会发现这里。
洞口虽小,但内在却别有洞天。
刚一落地,眼前还未清明,便有一群人围了上来,七嘴八舌。
“新来了两个人。”
“好久没有看到有人从这里掉下来了,让我仔细瞧瞧,怪俊咧。”
……
一个满脸络腮胡的男子走上前来,他少了一条手臂,身上的衣服破烂无比,裸露在外的皮肤全是青紫色的淤血,分明是一副凄惨无比的模样,脸上却挂着一副凶悍的表情,好似来寻仇的。
他在谢瑾面前停下,语气凶狠道:“新来的?知道规矩吗?”
他说话间,周围的人群传来稀稀拉拉的笑声,他当即扭头吼了一声:“笑什么笑!”
他分明一副凶样,看起来威慑力十足,但一声结束,人群该什么样还是什么样,无人理会他,谢瑾听到了“真倒霉啊”“完了”“装什么装”“你们猜谁先死”这些话,络腮胡显然被搞得气急败坏了,但却没有再冲人群吼话,只不过看向谢瑾的表情又狰狞了几分,似乎是想以此恐吓谢瑾,而然效果却恰恰相反,看起来反而多了一丝好笑。
身后许歧淡淡接话:“什么规矩?”
络腮胡一字一句道:“和,我,赌。”
谢瑾反问:“若是不赌呢?”
闻言,络腮胡眸光一亮:“你们不想同我赌,是吧?”
谢瑾刚想回答“是的”,旁边有人好心喊话提醒他们:“你们三个必须赌一场,如果你们拒绝了,就得替他死!”
“是啊是啊!他巴不得你快点拒绝呢,可千万不要上当了。”
“两位俊郎不要担心,此人逢赌便输,要不然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
那络腮胡的表情越来越难看,却只是瞪着谢瑾,一直憋着没说话,直到最后那人的话出,他才终于绷不住了,崩溃地吼过去:“都给我闭嘴!”
他这句话犹如一颗石子落入水面,短暂地激起了一片涟漪,之后该什么样仍旧是什么样,没有人理会他。更有甚者直接嘲讽道:“呦呦呦,就你嗓门大!”
络腮胡眼圈发红,攥紧拳头,想冲上去将那些人揍一顿,但还是忍住了,他转回脑袋,又问了一遍谢瑾:“赌不赌?”
谢瑾道:“怎么赌。”
络腮胡转过身,道:“跟我走。”
第46章 雾藏山4
地下城十分繁华, 街道两边一拍烛火,从街头到街尾,灯火通明, 街上人头攒动, 熙熙攘攘, 大多都是跟在谢瑾身后,准备看热闹的。
络腮胡走在前带路,每一步脚步都格外沉重,带这些视死如归的气势,谢瑾本想同他套个近乎,打听一下这座城的大致状况,但一加快脚步同他肩并, 络腮胡便也会加快脚步,且始终目不斜视,不愿为谢瑾创造一点交流的机会。
如此两次,周围的人也看出了不对劲, 冲谢瑾喊道:“别管他了,他是不会理你的, 他就这样!”
想想也是情有可原, 他们两人之间即将要赌一把你死我活的局, 谢瑾作为他的对手,络腮胡不愿与他交流实属正常。
谢瑾没再努力,只跟在他身后,摸了摸下巴,思索着什么, 一路无语。
在谢瑾看来,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总能想到一个办法钻个漏洞,实现双赢。
但他一个人想属实不现实,该如何同络腮胡交流上?
旁边人多眼杂,谢瑾放缓了脚步,身后许歧撞上来的同时,他伸手勾住了许歧的手指,触碰的瞬间,许歧僵了一下,谢瑾下意识笑了一下,好似是遇到了什么十分开心的事情。
络腮胡转身,便对上了如此一副笑脸,面色顿时更加阴沉了,几乎是咬着牙说的,一字一句:“到。了。”
络腮胡身后是一片空地,谢瑾探头看了一眼,道:“就在这里?”
络腮胡没理会谢瑾,转身向前几步,忽然“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在空地上磕了好几个响头,嘴里念念有词,像是在祈祷,又像是在和某人说话。
谢瑾有些茫然地扭头问身后的人群:“他这是在做什么?”
很快有人回他道:“在和暮主说话,祈求暮主保佑,你也赶紧上去磕两个头,若是暮主护你,就算输了也大有活下去的可能!”
暮主又是何人?谢瑾追问:“那我要说什么?必须要跪吗?”
有人建议道:“就求宫殿升起。”
很快有人反驳:“求点实际的好不好,根本不可能!”
有人道:“反正死都快死了,求点不切实际地怎么了?”
谢瑾道:“那我就求宫殿升起吧。”
话音刚落,地面突然剧烈震动起来,紧接着,人群激动起来,有人甚至跳了起来,不可思议地喊道:“神了神了!”
谢瑾跟着众人往后退,再扭头看过去,只见从地下缓缓升起了一座宫殿,“轰隆”一声,宫殿定住,屋顶上的泥土从屋檐下滑落,飞扬的泥沙慢慢散去,谢瑾这才看清这座宫殿的原貌。
金壁红瓦,奢华无比。
惊叹的不止是谢瑾,身后的许多人显然也是第一次见到这幅场面,啧啧称奇,而有些呆在这里时间长的,曾经有幸见过的,则尽量沉稳自己的情绪,回答着身边人不断抛出的问题。
再去看络腮胡,他震惊地眼球几欲夺眶而出,握紧了拳头,整个人都在控制不住地颤抖,嘴角无论如何都压不下去。
络腮胡朝着谢瑾一步步走来,昂首挺胸,他对谢瑾做出一个邀请的姿势,道:“你先请。”
众人看谢瑾的目光带上了怜悯,有人安慰道:“没关系的,说不定呢?”
那些人也不知宫殿他们十分也能同进,在外踌躇着等待邀请,踏上宫殿的台阶,只有谢瑾他们三人,三人之间与人群有了一段相当长的距离,如此天时地利人和,谢瑾直接道:“我有一个主意,可以让我们两个都活下去,到时……”
络腮胡竟是根本不愿意听,直接打断道:“与我又有何干?”
他走到殿门口,门顺应打开,殿内空空如也,只有中间一张桌子,是用纯金打造的,络腮胡的眼睛亮了两,走到桌子的一头,拿起了上面骰壶,摇了两下,打开一看,嘴角的笑容更深。
络腮胡挺直腰杆,胸有成竹道:“开始吧。”
“等等啊!”
这时,从殿内走出一个婀娜多姿的女子,她走到长桌的正中间站定,款款笑道:“是不是少了什么东西?”
络腮胡拍桌道:“观众和裁判!”
女郎笑道:“正是。”
以往络腮胡恨不得那烦人的观众和恶心的裁判统统消失,可今日,他兴致大发,他大手一挥,道:“让殿外的人都进来看!”
他今日就要让他们知道,他的厉害!
他有些迫不及待地问:“我今日可以赌几把?”
女郎温声道:“你想赌几把都是可以的。”
很快,殿门打开,外面的站着的人一窝蜂挤进来看热闹,女郎直接站在了长桌之间,简单介绍起规则:“我们呢,先摇骰子,然后猜对方的数,最接近的便获胜,是想要三局两胜,还是五局三胜?”
原来比的不是手气,谢瑾方才随手摇了两下骰壶,点数都小的出奇。谢瑾道:“都可。”
听到规则后,人群议论纷纷起来,络腮胡楞了一下,显然也是没想到规则会突然改变,不过一想到自己今日是天选之子,便无所谓了,道:“十局六胜,如何?省得说我欺负新人哈哈哈哈!现在便开始吧,我猜对面是六。”
说完,络腮胡随手摇了一下,自信道:“我不看,你来猜。”
谢瑾随口道:“十二。”
骰壶里面一共有两个骰子,最大的数便是十二了,同样几率最小的也便是十二,如此自暴自弃的猜法逗得络腮胡哈哈大笑起来,他随手掀开骰壶,并未第一时间低头去看,而是将视线放在了谢瑾手上。
谢瑾也掀开骰壶,一个“三”一个“二”,数字是五,只差了“一”。
络腮胡刚准备庆祝,女郎却道:“很遗憾,您输了。”
络腮胡震惊地低下头看自己的点数,两个“六”,正正好好“十二”,他不信邪,立马扣上又摇了一下,谢瑾此时也刚扣上,刚晃一下,络腮胡已经开始猜了:“四!”
谢瑾:“十一。”
两人同时掀开骰壶,便又听见女郎抱歉地看向络腮胡,道:“很遗憾,你输了。”
络腮胡震惊不已,看向女郎,质问道:“我不是天选之子吗?”
女郎则是疑惑地看向络腮胡:“什么天选之子?”
络腮胡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怒道:“我将宫殿唤了出来,我是天选之子,有暮主的护佑,为何会连输两局!?”
站在上面地女郎被着一掌震了一下,险些没站稳摔下去,倒也没生气,仍旧浅笑着,反问他:“谁同你说的,宫殿是你唤出来?”
络腮胡一愣,语塞起来。
女郎点到为止,问道:“这才玩了两把,要休息吗?”
络腮胡道:“休息!”
周围人群一片唏嘘,络腮胡面红耳赤,问道:“吵死了,能不能让他们都滚出去。”
女郎道:“休息可以,但人是你请进来的,再请出去就不礼貌了哦?”
谢瑾插话道:“既然是休息,那有没有专门休息的地方?”
女郎道:“有的,请随我来。”
谢瑾他们和络腮胡被分别被带到了不同的屋中休息,刚进屋,谢瑾便开始左右翻找起来,但能翻找的东西实在少得可怜,屋中仅有两本《赌法秘籍》和一张纯金的椅子。
谢瑾感叹道:“这暮主当真是有钱。”
许歧敲了两下椅子,这椅子不仅是纯金打造的,还是实心的,他并未坐下,而是围着椅子走了一圈,仔细观察了一下,道:“我有一个问题,那位少年先一步我们跳入洞中,但方才听那群人说,已经好久无人从这洞中掉下来了。”
谢瑾也想过这个问题,或许这少年本就是地下城中的一员,存在便是引诱迷路的人进入地下城,所以当地的人见惯不怪,便没有把他当人。
许歧却道:“依我看来,这位少年不仅仅是地下城中的一员那么简单。”
这时,门突然被人敲响了,门刚一打开,络腮胡直接跪在了地上:“求求你们了,你们先前同我说的,都活下去的办法,教教我吧!”
谢瑾先前与许歧牵手通音,知晓了如今青阳许氏的魂术不仅可以同死人魂沟通,若是活人同意,也可以同活人魂进行单方面的交流。规则上只说了输了如何,赢了如何,并未说平了如何,他们便可以钻此漏洞,十局之中,各胜五局各输五局。
谢瑾道:“猜点数前是可以看自己的点数的,介时我会告诉你我的点数。”
络腮胡听后,仍心有疑虑道:“我该如何相信你?”
休息时间到了,女郎进来让他们准备准备该出去继续了,谢瑾应了一声,络腮胡纠结了一会,道:“可以,但我有一个要求,前五局先让我赢。”
谢瑾爽快点头同意,许歧用青阳铃顺利和络腮胡的魂魄取得联系,三人一齐出去。
路上,许歧破天荒地主动握住了谢瑾的手,谢瑾听到他道:“你不怕他不按照你说的做吗?”
谢瑾也想过这个问题,道:“先相信他。”
谢瑾如实报出自己的数字,络腮胡确有诚信,余下七局,五胜二败,最后一局,谢瑾看了一眼骰子,是“七”,他如实报“七”,络腮胡张张嘴,正准备说一个离谱的数字,站在台中间的女郎打断了他,她笑吟吟地望了四周一圈,道:“最后一局了呢。”
人群早在讨论了,最后一局,极为关键,络腮胡赢了,便活下去,若是输了,那该怎么办。
没有规矩说平了应该如何。
女郎道:“我起初忘记说了,若是平局了呢,一起死哦!”
络腮胡突然暴怒:“哪有中途插规则的!”
女郎看向他,嘴角虽然是勾着的,但眼神却犀利无比,道:“您有意见嘛?”
此话犹如一盆凉水,浇灭了络腮胡的怒火,此女郎外表光鲜靓丽,实际有着一个狠毒无比的蛇蝎心肠,他是亲眼见过的,不敢惹,梗了梗脖子,道:“七。”
谢瑾也是没想到有半路插规则这一遭,他随便猜了一个数字,很快便听到女郎笑吟吟地对络腮胡说:“恭喜你,你赢了!”
接着,她又扭头对着谢瑾说:“很遗憾,你输了。”
络腮胡一下子跳了起来,高举双手,一边手舞足蹈,一边大喊:“我赢了!我赢了!我终于赢了一次了哈哈哈哈哈哈,你们看到了吧!我赢了!”
人群被他这疯样吓得一下子散开,女郎笑着解释:“不用担心,他只是第一次赢,太激动了,没有疯,你们可以出去了,顺便把他带出去。”
说着,女郎轻盈地跳下桌子,人群自动给她劈开一条道,她走到门口,就在开门的瞬间,一道白光破风而来,一箭刺穿了女郎的胸口。
门口的苏清末抱着胸道:“我就说怎么一个人都没有,原来是妖魔鬼怪都聚在这里了。”
众人纷纷倒吸一口冷气。
有人小声道:“他方才,是杀了女郎吗?”
苏清末耳尖,听到后大声道:“什么破女郎,她就是一个小花精,是鬼怪,话说回来,我替你们除了鬼怪,你们是不是应该做点什么感谢我?”
此时,一道熟悉温柔的女声再次响起:“欢迎哦。”
众人循声看去,竟是刚刚被苏清末一剑刺死的女郎,从人群中缓缓走出,苏清末见状便要再次御剑,女郎却道:“先别着急,听我说完,你一定很感兴趣哦。”
苏清末抱胸看她:“哦?”
怀安突然出声道:“别被她蛊惑了。”
苏清末道:“我自有分寸。”
女郎抬手,直指谢瑾:“这两位方才在我们这里一不小心赌输了,我们这里有一个规矩,便是新来的要和输家赌一场。”
苏清末看过来,谢瑾也不知道作何回应,总不能像个傻子一样站着不动,便朝他挥了挥手,喜提一个白眼,苏清末道:“我若是不愿意呢?”
女郎道:“若是不愿意,便会死哦!”
苏清末嘲讽道:“就凭你?”
女郎道:“自然不是我。”
苏清末道:“那是谁?他能把我怎么样?”
女郎道:“你心中应该有答案吧,暂先不说输家,我们说赢家,赢了之后,我会为你奉上你想要的清风剑,这个奖励如何呢?”
怀安拽了拽苏清末道:“清末,他们阴险狡诈,我们还是……”
女郎打断道:“意下如何呢?”
苏清末朝着谢瑾的方向扬扬下巴,道:“那他们输了呢?”
女郎道:“我们是很公平的。”
苏清末道:“赌。”
第47章 雾藏山5
谢瑾没有选择的机会, 又回到了金桌之前,女郎轻轻一跃,再次跳到了桌上, 妖娆身姿, 媚态十足, 却不显刻意,台下的一些男子眼睛都快钉在他身上了,细细听还有不少吞咽口水的声音。
女郎毫不在意,道:“各位都准备好了吗?”
谢瑾道:“等等。”
女郎道:“你请说。”
谢瑾道:“我方才听到,他若赌赢了,有奖,那我能否争取一下, 我若是赌赢了,是否也能有奖呢?”
对谢瑾来说,若单论生论死,输赢都是无所谓的, 实际对苏清末来说也同样如此,都是死过一次的人, 再险峻的场面也经历过了, 现如今单单一句话, 对常人来说可能后怕无穷、拼尽全力,而对他们而言,根本起不到什么威慑力。
女郎浅浅一笑:“你想要什么呢?”
谢瑾道:“能否荣幸见一面暮主呢?”
此话一出,台下顿时唏嘘不已,就连那个发疯在人群中手舞足蹈的络腮胡, 一时间都停了动作,不解地看向谢瑾, 人群中有人欲言又止。谢瑾只好道:“不行吗?”
“这个。”女郎抱歉一笑道:“我要先问一下。”
谢瑾道:“好吧。”
女郎说了一句“失陪”,便跳下台,瞬间消失在了众人的眼前,人群之中神色各异,有些惊讶日日所见的女郎竟然是妖怪,难怪都长得差不多,还有些在惊讶谢瑾竟然会提出要见暮主的这个请求,故而待女郎一离开,人群便蜂拥围上来,你一句我一句,七嘴八舌发表着自己的观点,如此机会只能错过,谢瑾在人群中扫视一圈,挑选了一个模样年轻的,看上去话多活泼的,对上他的目光,便开口询问道:“话说回来,我一直疑惑,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不得不说谢瑾还是很会挑人的,青年接话的速度无比迅速:“赌场啊!都赌过一把了,你还疑惑什么?”
谢瑾道:“单单只是赌城吗?”
“砰砰砰!”
一道震天动地的敲击声,众人纷纷循声看过去,只见苏清末抱着胸,神情不悦:“是不是有些吵闹了?”
谢瑾知道,苏清末心中的攀比心开始作祟不满了,但他板着一副来者必死无疑的脸,谁敢靠近他。
苏清末单单站在那里,无人敢靠近,也无人同他说话,但他此话一出,便不乏那些就爱跟人对着干的站出来反驳道:“我们说话和你有什么关系?”
苏清末眯眼在人群中睨视了一圈,语气危险道:“你知道我是谁嘛?”
那人道:“你是暮主吗?”
苏清末道:“抚松苏氏家主,苏清末。”
“没听过。”
“这是什么门派?”
“很厉害吗?”
……
往日的辉煌或许只不过是记忆的编造,苏清末无论重复多少遍,神情多么严峻,语气多么凝重,也不会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那同他顶嘴之人见周围人都不认识他,自然也是大胆、不加遮拦起来:“听上去也没有多厉害,你装什么啊!”
苏清末忍无可忍,吼道:“闭嘴。”
一把剑凌空升起,将那说闲话的人一剑穿心,那人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低头看了一眼胸口上的剑,人群迅速散开,他无力跪下来,倒地不起。
仅仅一瞬间,见众人看他的神情都带上了恐慌,苏清末的嘴角勾了起来,此时,突然出现了三个女郎,其中两个一言不发,面色不改,将那死人给拖了出去,余下一个则是站上了金桌,仿佛方才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微笑着看着谢瑾道:“不好意思,公子,你要另外想一个奖励了。”
这时,许歧突然勾上了谢瑾的手指,传音道:“怀安不见了。”
以往苏清末捣乱,怀安虽不会行动阻止,但总会站在旁边,忧心忡忡地劝上一两句,如今却没有了声音。谢瑾随口应了女郎一句:“他不愿意见我吗?”
他看过去,怀安果然已经不在了。
女郎道:“不是,暮主说,无论是你输还是赢,都会见到他的,所以这不能算是奖励,这才请你另外想一个。”
谢瑾道:“什么都行吗?”
女郎点头:“什么都行。”
谢瑾佯装思考了一会,道:“我现在还没与想好,等我赢了以后再提吧。”
女郎点点头,歪了歪脑袋,目光看向了谢瑾和许歧牵着的手,道:“两位这是在做什么?”
语气中不止有告诫,还夹杂着一些暧昧,谢瑾显然没有听出来,刚想松开手说没干什么,但转念一下觉得有些太过刻意了,便也没有松手,相反,许歧的手竟是又移上来了一些,握得更紧了些,道:“岂不是显而易见?”
苏清末拍了拍桌子,不耐烦道:“可以开始了吗?”
女郎道:“好了,那便……”
苏清末打断道:“等等!”
女郎道:“你有什么问题吗?”
苏清末道:“两个人对一个人,不太公平吧。”
谢瑾还在和许歧谈论如何顺理成章地出去找怀安,苏清末直接便丢了一个助攻,故而顺理成章地,许歧退入人群,在谢瑾和苏清末堵的期间,偷偷隐匿其中,消失其中。
谢瑾其实很清楚,既然暮主开出了他赢了可以提任何条件这个奖励,那么,这场赌局,他注定是赢不了的。
谢瑾能做的,便是尽量拖延时间。连输四把后,他看了一眼骰壶中的数字,陷入了长久的沉思,周围不断有人劝他要不干脆放弃算了,都已经四连败了,剩下六局都赢的几率几乎为零,耗到最后观众都没了耐心,苏清末反倒是摆着一副笑脸,没有半分不悦。
甚至还询问谢瑾:“需不需要我再多给你些时间?”
谢瑾道:“那真是太感谢了。”
只不过意料之外的是,正当谢瑾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脑中突然想起了背后之人的声音:【你现在是不是到了进了雾藏山的地下城了?】
谢瑾道:“是的。”
背后之人道:【有没有遇到熟悉的人?】
谢瑾刚想报苏清末和怀安的名字,突然轰隆一声,那个纯金打造的门竟直接被人给炸开了,紧接着,谢蕴痛心疾首道:“钱家主,这些都是钱啊!”
苏清末本一副悠然自得的神情,一见到钱亦澜和谢蕴,顿时变了脸色,站直了身子,道:“时间到了,我猜对面是七,如何,是我赢吗?”
谢蕴环视了一圈,一眼便发现了金桌之前的谢瑾,他先是惊叹了一下金桌的奢华,随后朝着谢瑾挥挥手:“谢傀主,你早就到了啊!”
不知有多久没有听到有人这么喊他了,谢瑾恍然一瞬,当真是陌生又亲切。
苏清末催促他:“快点!”随后他又扭头问道,“赌局是不是应当有一个时间设置,如此他长久不说不动,是不是应该直接判定他弃权!”
女郎道:“是的,恭喜你。”
苏清末激动地脸都红了,一掌拍桌,一手伸出,道:“我的剑!快给我!我的剑!”
女郎道:“请随我来。”
钱亦澜自然发现了即将逃走的苏清末,二话不说拉起弓,一道白光过去,一声闷响,白光竟偏转了方向,朝着宫殿的一旁射去,直直朝着人群而去。
清脆一声,一把剑断成两截落在地上。
苏清末竟是连自己的剑都舍弃不要了!
谢瑾皱起眉。
钱亦澜射向人群中的那箭,掀起的范围略大,几乎那一片的人都遭殃了,但只有零散的几人变成焦黑的模样倒下来了,其余的统统化为了灰烬,落在地上,飘散在空中。
谢瑾进入城中后并未细看,只不过粗略地扫了一眼,围在自己身边的都是些人,故而谢瑾也没有过多的怀疑,而这些只不过是障眼法。
人群中大多都是傀儡!
此时,许歧的声音从脑海中传来:“地下别有洞天。”
谢瑾第一反应是:“你为何也能在脑中与我交流?”随后才步入正轨,“刚好,我也发现了不对之处,你是如何进去的?我们来找你?”
许歧:“我们?”
谢瑾道:“钱家主和谢家主也找进来了。”
许歧道:“先别来!”
他说完便没有声音,谢瑾喊了几声,回应的不是许歧,而是背后之人:【什么事情那么着急?】
谢瑾没由来地问道:“你是许歧吗?”
背后之人:【啊?何出此言?】
谢瑾道:“罢了,这个雾藏山是什么情况,你清楚吗?”
背后之人道:【我虽是饱读四书五经,学识渊博,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但我知道的都是浮于明面的事物,雾藏山层层包裹掩埋其中,我真是不太清楚。】
谢瑾:“……”
女郎不知何时出现,道:“好了,你输了,不过刚好,新来了两个人,你要不要同他们赌一把?”
钱亦澜走过来,道:“赌什么?”
女郎指了指金桌,道:“你先前应该是见过的,赌这个,不过看上去,你们好像是一道的,要赌嘛?”
谢瑾直接道:“不赌了。”
女郎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当真?这可是你唯一活命的机会。”
谢瑾道:“不必了,带我去见暮主。”
钱亦澜皱眉看向谢瑾:“讲清楚发生了什么!”
谢瑾粗略地同钱亦澜说了一下,钱亦澜的眉头愈皱愈深,几乎能夹死一只蚊子,谢蕴点点头,举起手,提议道:“方才你说我们是一道的,那惩罚能否也一道进行?”
女郎有些不解:“你们想好了?”
谢蕴偷偷瞄了一眼钱亦澜,挺直了腰背道:“自然。”
女郎笑道:“那好吧。”
话音刚落,女郎便消失在了眼前,紧接着,地面剧烈颤抖起来,谢瑾率先安抚他们道:“不要担心,是这个屋子在往下陷。”
谢蕴疑惑道:“为什么地下会有花精?”
谢瑾道:“为什么?”
钱亦澜道:“奇怪的事情多了去了,不过一个小妖……”
谢蕴道:“不是的,这个太奇怪了,花妖本来就少,几千颗树开几万朵花才能出来一个两个,而且他们在地下没有阳光照耀是根本不能生存的,除非……”
谢瑾道:“除非什么?”
谢蕴道:“除非有更强大的妖怪愿意用精气供养他们,不过花妖除了好看以外没有什么其他的用处,最多就是多结几个果子,所以不会有妖怪去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谢瑾陷入沉思,半晌,他问道:“你觉得若是真有妖怪愿意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会是什么妖怪?”
钱亦澜觉得他们讨论的实在是太偏了,毫无帮助,待地面一平稳,便迫不及待上前拉开门,门刚打开一条缝,便有一个人钻了进来,后面还有更多的人就这条缝往里挤,好在钱亦澜力气大,一脚踹飞了一个用力关上了金门。
谢蕴惊呼一声:“门不是刚刚被你炸了嘛,什么时候又有的,我操!我操!你别过来!”
进来的那两个人,面黄肌瘦,衣衫褴褛,褴褛只勉强遮住了重要部位,身上全是伤痕,有凝固的,有新鲜的,一进来就大喊:“给我吃,给我吃。”
一眼便相中了看上去最弱小的谢蕴,追着他跑。
钱亦澜很快上前,一人一脚将他们踹在地上,那些人本就瘦弱,被钱亦澜一踹,倒地不起了,胸腹不断起伏,□□呢喃着什么。
谢蕴拍着胸口,心有余悸。钱亦澜道:“能说话吗?”
第48章 雾藏山6
“我错了!我再也不赌了!我不赌了!求求你们, 大人有大量,放我出去吧!”
钱亦澜喊了几声后,突然有人“腾”一下从地上跳起来, 冲过来一把抱住钱亦澜的大腿, 发疯般狂叫起来, 钱亦澜甩了两下腿,那人在空中飞了两次,竟仍旧牢牢的攀附在钱亦澜的腿上。
钱亦澜道:“谢蕴!”
谢蕴一下子便明白钱亦澜的意图了,上前扒拉了两下那疯子,竟也不动,只好俯身劝道:“这位仁兄,君子动口不动手, 你先松开,我们好好聊好嘛?”
方才应当是进来了三个人,谢瑾环顾一圈,又细细数了一下地上躺着的人, 加上钱亦澜脚上那位,竟一共有四个人, 多了一个!
或许是自己刚才看错了。
那三位眼睛半睁不闭、姿态各异地趴在地上, 衣衫皆褴褛不堪, 好似先前遭受了非人一般的虐待,谢瑾挑选了其中衣着最得体的一位,在他身旁蹲坐下来,轻声问道:“你还能说话吗?”
那人本是趴在地上的,听到谢瑾的声音后, 艰难地转了一圈,呈现一个“大”字趴在地上, 道:“能说一点。”
语气中虽透露着一丝倦意,但仍旧带着那熟悉的不羁,谢瑾道:“你怎么在这里?”
戚七道:“我跳下来就到这里了。”
难不成那洞穴通往的不止一个地方?
谢瑾重新打量了一下戚七,少年的衣角被人扯烂,一块破布挂在腰侧半掉不掉,左腿的裤脚已经消失了,露出洁白的皮肤,上面一道刺眼的疤痕,已经开始结痂了,痂上沁着几丝血,谢瑾关切道:“你还好吗?”
戚七躺累了,半坐起身,道:“不太好呢,这下面可真是恐怖如斯。”
原来,雾藏山地下城一共有两层,谢瑾先前到的只是第一层,那层大多是一些傀儡,还有一些新迷路进来的人,傀儡会引导那些人接触赌博,其实按理来说,谢瑾不会那么快下来,因为他一定会接连赢上好几句,紧接着,赌瘾就会变大,欲望也会随之变大,主动要求来到第二层。
第二层的人可没有上面那么随和,他们早就赌红了眼睛,被接踵而来的失败和成功冲昏了头脑,满脑子都是利益。方才闯进来的几位,便是即将要把自己的命赌进去的人。
谢瑾道:“那他们接下来?”
戚七道:“应该是回到赌场继续赌,如果赢了呢,万事大吉。”
谢瑾道:“输了呢?”
戚七道:“输了就可以出去啊!”
的确是可以出去了,只不过是被抽筋扒皮,没了性命地丢出去。
谢瑾问道:“没有其他出去的可能了吗?”
戚七思考了一会,道:“好像的确没有,不过依我看来,若是一条规矩不存在,便是因为根本用不上,所以有没有一种可能,没有人想出去?”
那人的哀求声还在继续,谢蕴有些头疼,他好脾气了那么久,竟也有想要一拳揍上去的想法。
谢蕴揉揉眉心道:“好了,我当真无能为力。”
以往钱家主定是动用武力将这位朋友弄下去了,而如今最多只是甩了两下腿,脸黑得跟锅底一样,没有任何其他动作。钱亦澜从南山城出来后便变得有些奇怪了,也不知道经历了什么。
谢蕴不敢多问,他抬头,发现谢瑾竟在同其中一个人平和地交流,便喊道:“谢傀主,你能否过来帮个忙?”
谢瑾扭头,见谢蕴朝他挥着手。
谢蕴道:“能否让你身边这位小兄弟过来劝一下这位!”
戚七很配合地回他:“好劝地很,你告诉他,若是再这样,你现在就得死,他肯定……你瞧,这不就下来了哈哈哈哈,好了,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果然威胁还是很有效果的,谢蕴道:“谢了。”
谢瑾看着戚七的眼睛,道:“有,你找到你朋友了吗?”
戚七很可惜地摇摇头:“并没有,不过我发现了一个地方,说不定我朋友就在那里,诶,我想起来了,你不是一个人来的吧,另一位呢,也走散了?那正好,看来我们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
戚七很自然地将许歧失踪所在和他朋友失踪所在归为了同一个原因,同一个地方,谢瑾并没有否认,刚好这时钱亦澜和谢蕴两人走过来,谢瑾站起身,钱亦澜便蹙眉问道:“你们在聊什么?”
戚七道:“聊天。”
谢瑾道:“聊接下来该去什么地方。”
钱亦澜道:“那这些人怎么办?”
话音刚落,不知从哪来来的钟声,“咚——咚——咚——”,厚重悠长,细细数一数,一共有十二下。
那些人在地上瘫软无力地人,忽然从地上跳了起来,争先恐后地开门出去了,转眼间,只剩下他们四人了。
还未等钱亦澜发问,戚七便率先解释道:“哦,是新的一天开始了。”
原来这赌场有一个规则,便是一场赌局以十二个时辰为期限,每过十二个时辰,无论是正在赌的局,亦或者是之前还未完成的赌约,全部清零,重新开始。
对他们来说,就像是重获新生那样,也是重陷地狱的开始。
怪不得戚七方才说他们说不定不愿意出去,原来是因为赌场上有如此一个规矩,那么他们方才躺着,大概率不是受到了折磨没有力气了,而是在养精蓄锐,等待下一场的开始。
谢蕴道:“方才那个人还嚷嚷着让我们救他出去呢,现如今……”
戚七接上:“现如今跑的比谁都快是吧,哈哈哈,那是因为,人啊,只有在生命的尽头,才会幡然醒悟,其余时间呢,永远是私欲为上。”
钱亦澜道:“好了,所以接下来怎么走?”
一开门,便是一股恶臭味扑鼻而来,各种味道交杂在一起,汗臭味,血腥气,还有腐臭味,说不上是哪个味道更大一些。外面的场景比谢瑾想象的还要混乱数倍,大多数人都是缺胳膊少腿的状态。
谢瑾走着走着,突然有人抓住了他的胳膊,他喊道:“赌不赌!我赌我一只眼睛!我要你身上这件衣服!”
那人已经是衣不蔽体了,谢瑾撇开目光,还未回应,便有一道声音回他:“我赌我赌!但我不要你的眼睛,你把你老婆送给我玩玩!”
那人竟丝毫没有犹豫,扭头就走:“好!”
谢蕴瞠目结舌,“你你我我”了好半天,不知道该说什么。戚七则在一边补充道:“他们一家人都在这里,两个孩子已经被他赌出去了,现在只剩一个老婆了,先前好几次都差点送出去,不过好在十二个时辰时限到了,而现在才刚开始就赌,啧啧啧!”
钱亦澜唾弃道:“究竟是谁建的这个地方?”
戚七好玩道:“或许是我吧。”
谢瑾突然想起来,问道:“对了,你们知道清风剑是谁的吗?”
说完,气氛沉默了一瞬。
钱亦澜是不知道,谢蕴则是在思考回忆,戚七大约是根本不了解,茫然的样子。
半晌,谢蕴一拍脑袋:“易硕!”
钱亦澜好像有些印象了:“易硕?”
谢蕴连忙道:“就是那个,先前抚松家主的一把手,不是苏清末,是他爹的一把手,我记得先前抚松家主好像是打算把抚松交给他管理的,后来被苏清末逐出沁源了。”
戚七第一次听到这种,觉得有趣,问道:“那再后来呢?”
谢蕴又回忆了片刻,道:“好像听说后来不知道为什么,没了眼睛,性情大变,开始作恶起来了,再后来……再后来就没了音讯,至于他的剑,我记得是被苏清末拿走了,因为那是抚松家主的传位剑。”
谢瑾边听边想。
难不成此地便是出自易硕的手笔?暮主便是易硕?
戚七“哦”了一声,随后停下脚步,道:“到了。”
谢瑾抬眸,只见面前有两个洞穴,皆是黑布隆冬,绵延悠长,光站在外面什么都看不见,只有走进去了,才能知道里面有什么。
谢蕴好奇道:“谢傀主,你为何要在两个洞门口个转一圈?”
谢瑾微微皱起的眉很快舒展开,他道:“我在思考走那条道。”
钱亦澜道:“我们刚好四个人,两两各走一条路不就好了。”
谢蕴举手:“我同意,那我和……”
他刚要说和钱家主一道,钱亦澜直接打断他,指着戚七道:“我和他一起。”
戚七指着自己,笑道:“我?”
谢蕴道:“他?”
谢瑾道:“我同他一起吧,你和谢蕴。”
谢蕴点头:“对啊对啊。”
钱亦澜道:“就按我说的分,谢瑾跟你走,这位朋友跟我走,对了,你怎么称呼?”
戚七抱着脑袋道:“戚七,唉,看来我很受欢迎啊……”
没人扭得过钱亦澜,最后还是按照钱亦澜说的,两个两个组了队,其他人都无所谓,只有谢蕴满脸悲伤,刚踏进山洞,谢瑾想起来什么,又扭头出去,叫回了钱亦澜,道:“钱家主,劳烦给一个火符。”
钱亦澜道:“这个谢家主身上有。”
谢蕴道:“是的是的。”
他连忙掏出火符点燃,谢瑾看谢蕴的眼神带了些惊喜,然而下一句,谢蕴朝他泼了冷水:“谢傀主,我这次出门忘记带佩剑了,身上只带了火符,你可以护我吧。”
谢瑾:“你连佩剑都能忘记?”
或许他应该惊讶,谢蕴竟然还有佩剑。
谢蕴道:“我们家先前也不主修剑,所以我没有这个习惯,其实我刚出门就想起来了,但是……反正雾藏山在沁源,我又跟着钱家主一起走,所以就懒得回去拿了……谢傀主,你可以护我吧……”
这个山洞很长,走了半天也没有看到尽头。
谢瑾突然停了下来。
谢蕴刚要问话,不知从哪里吹来的风,一下次吹灭了他手上的火符,刹那间,周遭陷入一片漆黑之中,什么都看不见了。
谢蕴脸色有些不好,道:“怎么办,我就带了一张。”
这下,他们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了。
谢瑾之所以停下,是因为他绑着绷带的手腕热了一下,这意味着,他的魂魄碎片就在附近,如今许歧不在,火光又被特意熄灭,谢瑾无法探知那人究竟在什么地方,只能叮嘱谢蕴站在原地不要动,他则是摸出了腰侧的木块,在附近转了一圈。
手腕处的越来越热,谢瑾将木头丢在地上,随后很快,木头慢慢变大,谢瑾面前多出了一个高大的男子。
说实话,他也不能肯定此举会成功。
没有许歧的牵引,他只能大约估测那魂魄在哪,然后将木块丢出去,其余的全看魂魄的意愿,若是它愿意,那么他就会顺理成章变成傀儡,若是他不愿意……
好在成功了。
谢瑾道:“如何称呼?”
对面很久没有说过人话了,先是“嗯嗯啊啊”适应了一会,随后嘶哑低沉道:“在下姓易名硕,字清风。”
谢蕴还是不敢乖乖呆在原地,刚一寻过来,便听到这句话,震惊道:“易硕?”
易硕道:“嗯。”
他停顿一会,继续道:“劳烦你们接下来同我说话,闭上眼睛。”
谢蕴疑惑道:“为何?”
易硕坚持道:“总之,先听我的。”
第49章 雾藏山7
山洞之中黑地伸手不见五指, 闭不闭眼区别都不大,但谢瑾还是听了易硕的话,闭上了双眼, 顺便伸手拍了一下谢蕴的肩, 嘱咐道:“闭眼。”
谢蕴抖了一下, 道:“哦哦哦!我闭上了!然后呢?”
谢瑾也问:“然后呢?”
易硕道:“我想拜托你们一件事。”
谢瑾道:“什么事?”
易硕道:“毁了这里。”
短短的四个字,语气中却竟是哀凉。谢瑾却道:“先等一下。”说完,他抬手,凭直觉触到易硕的额心,很快眉头皱起来。他之所以能发现易硕,是因为易硕身上携带着他的魂魄碎片。易硕的魂魄缥缈,带上了他的魂魄碎片这才没有消散, 此等情况谢瑾应当是很容易收回魂魄碎片的,但谢瑾并未选择那么做,他仅仅是想要借此探一下易硕的记忆。
魂魄记忆被锁,无法强行窥探。
想来, 若是谢瑾接下来问“为什么”,易硕也是根本答不上来的。谢瑾想了想, 道:“您想我如何做?”
易硕道:“跟我走。”
路上, 谢蕴紧紧抓着谢瑾的衣摆, 什么都看不见,一路都走的心惊胆战,好几次踩到脚下凸起的石子,差点拉着谢瑾一起摔了个狗吃屎。
路面并不崎岖,主要还是因为谢蕴过于紧张了, 谢瑾安抚道:“只是看不见而已。”
谢蕴颤抖着声音建议道:“这里应该很安全吧,要不我就待在这里不动了, 你们去吧。”
想了想,这也是个不错的建议,谢瑾同意了。
谢蕴如释重负,大舒了一口气,找了一个安全的角落蹲下来。
又走了一会,前方突然豁然开朗,仍旧是那副血腥混乱的赌博场面,原来易硕并没有带着他们往前走,相反是往回到了他们来时的地方。
谢瑾道:“怎么回来了?”
易硕道:“你看得见?”
是的,谢瑾虽然闭上了眼睛,但总不能真任由自己跟盲人一样,他钻了一个漏洞,做了一个木头傀儡别在腰侧,充当自己的眼睛。
谢瑾侧了侧身子,腰侧的木头傀儡对准易硕。
易硕穿着一身洁白无瑕的道袍,整个人站得挺拔笔直,给人一种出淤泥而不染,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感觉,与此地的混乱当真是格格不入。他确如谢蕴所说,眼睛上紧紧绑着一条丝带。
谢瑾想:会不会他让我闭上眼睛的原因,是因为他自己看不见,所以见不得别人能看见?
易硕低下头,面朝谢瑾,谢瑾自然不会承认自己看得见,他指指自己的耳朵道:“我听得见。我接下来应该做什么?你既把我带回了这里,难道是想让我同他们赌?”
易硕道:“嗯。”
赌又怎么能毁了这里?
话音刚落,谢瑾的手腕突然一紧,一道熟悉的声音道:“你怎么和他在一起?”
谢瑾侧身。
果不其然,是怀安。
易硕的眉头微微皱起,道:“你是谁?”
怀安没有理会他,同谢瑾道:“你知不知道他是什么人?!”
易硕听后,喃喃自语起来:“我是什么人?”
怀安看着谢瑾紧闭双眼,疑惑道:“你为何闭着眼睛?”
谢瑾摆手无奈道:“是他让我闭眼的。”
怀安道:“别相信他!”
易硕却突然激动起来:“一定要闭上眼睛!”
两个人平日里都淡漠如菊,温文尔雅的人,此刻互相间竟隐隐燃起了火药味,若是从前谢瑾定是不会管的,或许可能还会拿着瓜子磕着,看看接下来究竟会如何发展,但眼下争吵的中心便是他,怎么办?
他突然想,若是许歧在的话就好了。
可是许歧现如今在什么地方?
突然,他看到了不远处,有个人一手拿着刀,一手捧着另一个人的一节胳膊,看样子,是准备割下他手上的肉。
谢瑾迅速转移了话题:“你们有没有闻到什么血腥味?”
两人听到他这句突如其来的话,纷纷怔愣了片刻,谢瑾没有理会他们,而是径直往前走去,在那把利刃刺上去的前一秒,一把抓住了那人的手。
那两人都不可思议地扭头看向他。
谢瑾笑道:“先别急着惩罚,你们赌的是什么,带我一个呗。”
拿刀的那人道:“带你可以,但是上一局的胜负已经定了,我们要先……”
谢瑾打断道:“我用我的命,赌你们上一局的惩罚作废,如何?”
命并不是值钱的东西,但是若是真的赌赢了一条命,在这个赌场的名声便会大起来,名声可是个无价之宝啊,拿刀的那人弯弯眼睛,笑道:“可以啊!”
谢瑾问道:“你赌什么?”
拿刀的那人道:“你都赌上自己的命了,我不奉陪,不太好吧。”
谢瑾道:“我不要你的命。”
拿刀的那人疑惑地看着他,谢瑾继续道:“我要你发誓,此生不再赌。”
拿刀的那人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问了别的话:“你为什么一直闭着眼睛,你是个瞎子?”
谢瑾将错就错:“是的。”
拿刀的人又笑起来,豪爽道:“好,若是我输了,此生不会再碰赌!”
谢瑾又一次站到了赌桌前,怀安走过来,蹙眉看他,谢瑾回应他一个笑容,两人谁也没说什么。每个赌桌都有不同的规矩,拿刀的人丢了刀,和谢瑾说起他的规矩。
说完,便开始了。
谢瑾并不紧张,过程中,同对面的人闲聊起来:“你是怎么进来的?”
那人道:“我进来好久了,都快忘记了,让我想想啊,进来砍柴,迷路了。”
有一个相熟的人路过他,听到了这句话,立马反驳道:“屁,他是个小偷,偷了东西被发现了没地方躲,就跑进这里来了,然后迷路了落进这里了哈哈哈哈哈!”
那人被戳穿以后气急败坏,马上把戳穿他的人的老底也兜了出来:“总比你好,想把自己的女儿丢在这里让她等死,结果反倒自己进来了。”
怀安道:“你输了。”
那人回过神看向桌面:“谁输了?我?!我怎么可能输?”他瞪向谢瑾:“你不是个瞎子吗?”
谢瑾道:“可能是运气好吧。”
那人不服气道:“没事,还有两把,你方才同我聊天是故意让我分神的吧,接下来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回你了,我就不信还能输了。”
谢瑾笑了一下。
接下来两把,都是谢瑾赢。
那人有些不可思议,瞪着谢瑾,指着谢瑾:“你肯定作弊了!”
谢瑾耸肩道:“记得履行承诺。”
此地混乱无比,谢瑾左顾右盼寻找下一个目标,接下来几把,谢瑾无一例外地都赢下了。
怀安跟在他的身旁,道:“你是怎么赢的?”
谢瑾道:“耍了一些小手段。”
他下意识看了一眼洞穴入口,易硕人就站在那里,像一尊雕塑一般,一动不动,面朝着赌场,眉头却深深蹙着,好似对谢瑾方才的举动很不满。
谢瑾回过头,道:“你方才为何说他不是个好人?”
怀安道:“他杀了我父母。”
谢瑾不可思议地看向怀安,怀安咬牙切齿,攥紧拳头,又重复了一遍:“就是他,杀了我父母!对了,既然你如此会赌,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谢瑾道:“什么忙?”
怀安道:“我要赌出一个人。”
谢瑾道:“苏清末?”
怀安道:“正是。”
竟丝毫不遮掩,谢瑾抱起胸,反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会同意帮你?”
怀安道:“因为我知道,你对此地颇有疑问,而这些疑问,目前来说,只有我会为你解答。”
雾藏山上有一个村庄,便是怀安老家所在,他从小在若果林跟着陈风意学习医术,已经有十几年没有回去了,终于在他十八岁那年,陈风意答应放他离开了,只可惜那时候雾藏山已经被迷雾层层包裹,他下意识觉得不对劲,凭借着小时候的记忆闯入了迷路,总算找到了村庄,他看到了不可置信的一幕。
里面的所有人,全都死了!且十分诡异,他们面颊凹陷,皮肤全是褶皱,一眼便能看出,是被鬼怪吸食了精气所导致。
怀安说着说着,握紧了拳头:“后来我便回了若果林,询问师父,他竟说他早已知晓此事,甚至参与了此时,不然我根本无法在其中来去自如。”
他抬头对着谢瑾的目光:“我知道你之后一定会去找陈风意,我现在先告诉你,他在若果林等你。好,继续,我求他告诉我是谁杀害了我的父母,他却同我说,要我去找苏清末,他说其他任何人进入雾藏山最多只能活着出来,只有苏清末能将此事完美解决,至于你问我怎么解决,我也不知道。”
谢瑾有些震惊,他本以为怀安与苏清末关系很好。
但细细想来,也对,怀安的年纪,实际也就比许久锡他们大不了多少,苏清末在修真界捣乱的时候,怀安还在老老实实跟着陈风意学医,两人在此之前说不定连面都没见过。
怀安继续道:“我想,苏清末应当也不知道如何解决,他应当也不会去解决这种事情,所以我想,这件事的矛头应当就是他。”
谢瑾不知怀安说的是真是假,但语气听上去,当真是无比之诚恳。
思索良久,谢瑾还是选择相信他。
“我赢了,记得你的赌约。”又轻松赢下一句,谢瑾离开赌桌,扭头扬长而去,询问怀安道,“那你知道苏清末现如今在何处?我应该同谁赌?”
怀安道:“你先将眼睛睁开,看着我。”
*
钱亦澜同戚七没走多久便停下了脚步。
戚七道:“到了?怎么停了?”
话音刚落,便有一只手落了下来,牢牢扣住了他的肩膀,钱亦澜阴沉道:“你是谁?”
钱亦澜的力道很大,若是换做常人,定要开始痛苦地哀嚎了,可反观戚七,却是面不改色,甚至脸上浮现出了调笑之色,他道:“我是谁,不是一开始介绍过了吗?”
钱亦澜拧眉,警告他道:“别同我嘻嘻哈哈,我脾气可不太好,你识相点告诉我,你究竟是什么人。”
戚七挑眉看他,丝毫不畏惧:“是嘛,一样一样,我脾气也不太好呢。”
第50章 雾藏山8
赌了数十次, 谢瑾的名声便已经传了开,那些没与他赌过的开始有意识地躲着他,连问了好几个, 都碰了壁, 那些人调侃着他应该换一个筹码, 但换了筹码,又都瞧不上,摆摆手离开了。
谢瑾只能漫无目的地游走与赌场之间。
“靠,今天什么狗屎运气,我们俩个又是平局?”
“怎么回事?这还玩个屁啊!”
“没意思没意思。”
谢瑾背手离开,深藏功与名。
谢瑾没散多久,正思量着许歧究竟去了哪里, 便冲出来一人拦住了他的去路,道:“我与你来。”
谢瑾笑着应下了。
怀安小声告诫他:“这位我认识,他的赌技出神入化,而且有着一双火眼金睛, 你若与他赌的时候手脚不干净,十有八九会被他发现, 到时候……”
怀安坚持要谢瑾睁开眼睛, 谢瑾并未同意, 先前的约定只差临门一脚,戛然而止,后续谁也没有继续下去,两人之间维持着一个很诡异的和谐氛围。
那人走到桌前,皮笑肉不笑地看着谢瑾, 道:“你看得见骰子吗?”
谢瑾诚实道:“看不见。”
那人问:“那你怎么跟我赌?”
谢瑾道:“感觉,还有一点运气。”
那人意味深长道:“哦——运气啊, 那便一局定胜负,如何?”
谢瑾没有拒绝。
摇动骰壶间,谢瑾的眼前突然陷入了一片黑暗,他腰间用来窥探的傀儡竟是莫名其妙失灵了!对面那人勾唇笑了笑,神色自如,他摇了一下骰壶,不知是有意无意的,谢瑾派出去的迷你傀儡,也在顷刻间被弹飞出去,那人道:“唉,我运气素来也是不错的。”
两人玩的是比大的规则。谢瑾还没来得及派出新傀儡,时间已经到了,两人同时掀开骰壶,身边的怀安照常报结果,他淡淡道:“你输了。”
旁边的人群唏嘘不已。
有人道:“那他岂不是要死了?”
“他们直接就开始了,还没有谈清赌约,说不定对面那位耍赖呢?”
谢瑾的确是有这个想法,只不过对面那人先一步他开了口,道:“他的赌约岂不一直都是那个?我想无需谈得如此清楚,你说是吗?”
谢瑾叹了一口气,问道:“怎么个死法呢?”
那人似是有备而来,谢瑾刚问完,他便悠悠开口道:“此地朝北,左边的巢穴,有一只百年玄兽,也不是非死不可,只要你有能力斩杀他。”
有人唏嘘道:“话说得好听,那百年玄兽吞了多少人了,这个瞎子怎么可能杀死他!”
谢瑾则是按照那人给出的方位寻了过去,先是看到了站如尊佛的易硕,然后向左边,这……这岂非便是钱亦澜和戚七进的洞穴嘛!
如此一来,谢瑾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半。
以钱亦澜的性子,想必那玄兽早已不在人世了。
众人簇拥着他来到洞穴门口,最后进去的只有三人,他,怀安,以及易硕。易硕并不是主动跟进来的,而是谢瑾动用了傀主的权利,强行让他迈开腿走进来的。
易硕拧起了眉,很不满这个不受控制的自己,怀安表情也并不好,撇开头没去看易硕。
易硕先一步开口道:“为何?”
谢瑾道:“劳烦你带个路。”
易硕道:“你顺着这条道一直往前走便好了。”
谢瑾道:“我看不见。”
易硕道:“我也……”
谢瑾却道:“不,你能看见。”
易硕的表情僵了一下。
谢瑾本就对易硕十分能看见存疑,如此漆黑的环境,谢蕴看不见走得如此坎坷,而他却步伐稳定,故而谢瑾在赌场之中四处穿梭,表面是在扰乱赌城,暗地里有意无意观察着易硕。
易硕虽站在原地不动,但每次看过去,总能正对上他的脸,若是易硕没有眼罩,那定是四目相对。
一个盲人,听声辨认并不容易,尤其是这嘈杂的赌城,能如此精确地捕捉到谢瑾在何处,定不可能看不见。
谢瑾并没有和易硕争辩他十分能看见这件事,而是让出了一条道,容易硕往前,随后道:“我们会在你身后跟着你的。”
易硕也没有多说什么,自顾自走了起来。
谢瑾跟怀安走在他的身后。
没走多久,他们便碰到了往回走的钱亦澜。
谢瑾左看右看,确定了只有他一人后问道:“那个小朋友呢?”
钱亦澜面色阴沉,反问道:“什么小朋友,你难道看不出他不是人吗?”
谢瑾道:“看出来了,只不过没见过这种类型的鬼怪,钱家主知道吗?”
或许那位小朋友便是赌场那群人嘴中凶恶的玄兽。
百年玄兽,化为人形并不难。
钱亦澜看清了谢瑾身后跟着的人,眉头皱了皱:“谢蕴人呢?”
谢瑾道:“他还在那个洞穴里。”
钱亦澜几乎不用想,一下子就就知道了为何,骂了一句:“这个废物!”说罢,他打量了一眼最前面的易硕,又问,“你们这又是要去做什么?”
谢瑾花了一些时间和钱亦澜讲了一下方才发生的事情,钱亦澜脸色变了又变,精彩万分,也无比清晰,谢瑾也是这才反应过来,道:“你点火了?”
洞穴内一下子灯火通明。
谢瑾这才发现,洞穴内的两遍,竟都是烛台,此时烛台上的火诡异地自燃起来,一路燃道了洞穴的尽头,好似在欢迎他们前去。
谢瑾道:“怎么回事?”
易硕此时突然发声道:“这里的烛火都是通的,只要第一个亮了,后面一排都会接连亮起来。”
钱亦澜道:“那是有人在洞门口点燃烛台。”
易硕却道:“不是这样的。”
谢瑾下意识觉得不妙,恰好此时脑海中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有些慌忙道:“你现在在何处?!”
谢瑾几乎是在他出声后立马发声,问道:“你现在在何处?”
许歧道:“我暂且先去处理了一些事,刚准备去找你,突然起了火,你现在在哪里?”
什么事?谢瑾道:“起火?”
原来他们刚走没多久,赌场上有一人突然发了疯,直接拿着火把准备烧了这个地方,外面纷乱一片,有人拦他,有人骂他,也不乏人怂恿他,总之就是这么莫名其妙地,火燃起来了,逐渐蔓延起来了,赌场之中有木头傀儡维持着秩序,被卷进去后,火势更加控制不住了。
谢瑾耸了耸肩,道:“放心,我不在其中。”
许歧道:“你现在在哪,我来找你。”
谢瑾报了大致的方位,两人之间的联系很快又断了。
钱亦澜不明情况,继续问:“不是这又是那样?你倒是说话啊!”
谢瑾拦在他们俩之间,道:“你问了他也说不出。”
易硕的魂魄是一个空壳,徒有其表,全靠谢瑾的魂魄绑着吊着形,很明显是有人刻意而为之,至于目的,谢瑾并不清楚,唯一清楚的就是,易硕说什么便是什么,没有多余的思考,更不会欺骗他人。
至于为何坚持自己是个什么都看不见的瞎子,还让别人也闭着眼睛做事。
谢瑾也不清楚为何。
总之,谢瑾道:“我们继续往前走吧。”
钱亦澜道:“前面我去过了,死路一条。”
谢瑾道:“现在不是了。”
果不其然,谢瑾猜的没错,这条烛光大道的尽头,是一座比方才还要奢华成千上百倍的宫殿,若是谢蕴在,定是要惊叹良久了,怀安的眼睛也亮了亮,原本站在最后的他越过了所有人,径直走上前去。
此时,背后响起了一道笑声,苏清末竟是从那条道走了出来,他拍了拍手道:“怀安,感谢我吧!哟,这里这么多人,真是热闹啊!”
看来所谓的火不是什么疯子放的,而是出自苏清末之手。
苏清末的确被允诺了可以带走清风剑,只不过条件之后还有一道条件,他被带到赌场要求继续堵,赌赢了才能获得清风剑,实在麻烦,他此生最烦的就是麻烦。
输了几场更是怨念汹汹。
恰在此时,刚好看到谢瑾,还有他死过一次都不会忘记的人——易硕。苏清末很快和怀安达成共识,派怀安过去交涉,他则混迹在人群中等待,看看能有什么意外收获。
果不其然,洞穴,玄兽。
清风剑最喜天地灵气,定是在那处了!
待怀安进去后,他正准备起身,恰有不识相的人拦住他不让走,坚持让他完成赌约,这可真是撞到火药口了,苏清末便一不做二不休,直接烧了那个赌场。
没想到这一烧,还烧出了意外之喜。
一条烛光大道忽现眼前,竟是如此误打误撞!
苏清末不免洋洋得意沾沾自喜,一见到人,就情不自禁地说出了自己的一系列骚操作,听得众人皆是一愣,随后,响起了掌声。
苏清末挥挥手道;“倒也不必鼓掌。”
一道不羁的声音响起,依旧是那副清亮的少年音,却满是嘲讽:“不必鼓掌,那你要什么?要我夸奖你吗?”
少年坐于鎏金房顶之上,翘着二郎腿,仍旧维持着鼓掌的姿势,他好笑地扫视了一下下面站着人,目及易硕的时候楞了一下,很快恢复如常,随后长叹一口气,直接从房顶上跳了下来,踩了两下地,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走到易硕跟前,抱起胸,细细端详起来。
苏清末非要上前去找不痛快,他厌嫌地看看了一眼戚七,道:“又是你?”
“是我,如何?”戚七瞥了一眼苏清末,道:“要我同你叙旧,说一声好久不见了嘛?”
说罢,他从易硕身前离开,走到了谢瑾之前,问道:“是你将他变成这幅样子的?”
谢瑾还没来得及回答,身旁的钱亦澜突然从背后拉开了弓,对准的并不是戚七,也不是苏清末,而是怀安。原来是怀安一心想进入宫殿,刚走进,还没来得及有什么动作,便被突然冲出的玄兽压在了身下,动弹不得。
这种玄兽乍一看像大门口看门的石狮,头上一圈蓬松的毛发,只不过通体青黑色,因为卧在池中,身上湿漉漉的,看上去并不喜庆,也不雄武,相反有些恶心。
怀安几欲呕吐,他是个学医之人,没有巨大无比的力气,全身上下除了几根淬毒的银针外再无利器,此时他的双手被牢牢压着,银针根本试不出来,这玄兽在他身上嗅了一阵,猛然张开了血盆大口。钱亦澜拉起弓,灵力逐渐聚成白光箭,一松手,白光箭破空飞出,直直朝着那凶兽之口而去。
可那凶兽反应竟极其迅速,一转身,屁股后那一圈坚硬无比的鳞片竟直接将白光箭打散,略带得意扬扬地低吼了一声,怀安在地上求救道:“苏清末,救我!”
苏清末这才想起来此行的目的,他立马看向易硕道:“我的剑呢?”
回应他的却是戚七。
戚七好玩道:“什么叫你的剑?”
苏清末道:“清风剑!”
戚七道:“什么时候清风剑是你的剑了?”
苏清末不满道:“你是什么东西?”
钱亦澜上前去帮怀安了,谢瑾看了一眼易硕,又看了一眼戚七,道:“若是我没有猜错,这个宫殿是你的吧,还有外面和上面那个赌城,都是你吧。”
戚七道:“自然,不过你猜出来的有些晚。”
苏清末懒得理会戚七,逼问易硕道:“别站着不说话,你以为你很清高吗?识相的话,快告诉我清风剑在哪里!快点!我没那么有耐心!”
仍旧是戚七答得他:“在宫殿之内,不过,能不能取出来,就看你了。”
话音未落,苏清末已扭头冲向宫殿之中。
谢瑾继续刚才的话,道:“早有猜测,只不过不想那么早给人下定论。”
戚七道:“那我该夸你一句谨慎?”
谢瑾道:“倒也不必。”
戚七道:“我也没想着夸你,不过我要告诉你,你若不早些给人下定论,只会活在自己所谓的善意之中,然后被他人耍得团团转。”
谢瑾笑了一下。戚七又道:“如何,赌得愉快吗?”
此时,久久不动的易硕突然移了一下身子,面朝着戚朝暮,他张了张嘴,僵硬地发声:“戚。朝。暮。”
登时,戚朝暮怔愣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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