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孙坚自噩梦中惊醒。
这是他离开南阳奉命北上后第一次没有梦见夫人那张默默流泪的面容, 没有看似送行实则压迫的两旁护卫,没有目怀恶意的同僚,也没有目光短视气量狭小的袁术。但并不意味着这是个梦好的梦境, 正相反孙坚在梦中又见到了那堪比人间地狱的洛阳, 看见被奸贼侮辱不得安宁的先帝帝陵,还有失去了曾经耀眼奢华如今破落不堪的皇城。
孙坚在梦中站在皇陵前,他仿佛能听见亡逝的帝王愤怒的痛苦的哭喊声,像是在质问他们这些忠心耿耿的汉臣为什么不继续抗董, 为什么不去保护现在的皇帝,又为什么对明显怀有异心之人臣服。再一转眼孙坚发觉自己站在皇宫的宫殿中央, 两旁之人皆在那个彪悍体壮之人的示意下被架下去就地格杀, 那人身边跟了一个身着官服的文雅儒士。
儒士亲手端着托盘, 盘中是精致美观的酒壶和酒杯。
听不清他们说着什么的孙坚只能看见儒士端着酒壶朝自己一步步走来,此时不复战中勇猛的孙坚感觉自己就是一无力稚儿, 他拼尽全力才打掉那个酒杯, 就又被恼羞成怒的儒士掰开嘴灌进了一壶毒酒。
孙坚就是在这个时候噩梦吓醒, 灌入鸠酒时的痛苦仿佛还残留在喉间,愤怒发声的孙坚惊到了门外守夜的侍卫。侍卫匆忙闯进来查看是否出现了意外情况, “孙将军!可是又做噩梦了?”
做噩梦一事孙坚周围亲近之人都知道, 但他们除了三言两语的安慰外什么都做不到。
“竖子李儒!”孙坚怒骂着亲手鸠杀弘农王的李儒, 他没忘记弘农王做了几个月的皇帝后就被董贼废黜, 死后更是没能进入皇陵而是葬在了一太监的墓穴之中, “坚必杀尔一洗汉室之辱!”
“明日改道, 往朝歌县助那曹操杀李儒!”
袁术派孙坚往邺城觐见另立的新帝, 孙坚不愿事二主, 那献帝被董卓掌控在手中成了傀儡皇帝,但他终究是灵帝之子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献帝未死, 又怎能从皇室宗亲中另择他人登位,如何对得起灵帝对他们的提拔。
在兖州徘徊拖延行军速度的孙坚迟迟不愿意去邺城,如今他想清楚了自己真正该去何处,立刻就调转军队前进方向准备往朝歌县与曹操会和。曹操前往朝歌的事情并不隐秘,他们这些为将之人一眼就能看出来曹操的目的地,孙坚改道前把自己军队中某两个小兵提了出来。
“策儿,为父逃不出内心的谴责,这些时日也一直梦见先帝和弘农王,故而为父打算改道往朝歌县助那曹孟德杀李儒吕布二贼。”孙坚认真地看着本该在家中照顾弟弟妹妹的儿子,“往邺城一事就要麻烦策儿你和贤侄了。”
“邺城不是军中可以耍小聪明的地方,一定要谨言慎行。能要到封旨旨意最好,若是不行便告诉新帝为父为其除奸贼去了。”
看着一开始作为小兵隐姓埋名潜入自己军队的孙策与周瑜,孙坚又嘱托周瑜,“我这儿子性格勇猛,但第一次离家,做事难免有些疏漏,麻烦贤侄在邺城帮忙照看一二。”
周瑜抱拳领命。
孙坚的军队中分出一个小队的兵士,由孙策和周瑜统领着继续北上往邺城而去。目送儿子离去的孙坚调转马头,西行前往朝歌县。
像孙坚一样被噩梦折磨的将领不少,大多数都还是守在自己的领地中做着自己的事,有小部分从自己的守地中出发或是官职不大的带着自己临时招募的乡亲趁夜色出城往朝歌县而来。
此时曹操已经到达朝歌县,在城中驻扎营帐后开始修缮朝歌县的城池墙壁。
朝歌县或许曾经辉煌过,但在几百年后早已失去了曾经的模样,城墙有被简单修缮过可以抵御附近的山贼与猛兽,但面对规模庞大的军队,甚至是凉州那边骁勇善战的骑兵,这城墙就不经看了。所以一来朝歌县曹操就让兵士兵分两路,一路在城外砍伐掉可能被敌军用去制作攻城器械的树木,一路筹集夯土的材料在原有的城墙基础上进行重新加固。
曹军火热做好战前准备之时,领军的曹纯曹洪与曹操荀彧郭嘉在主帐内商量如何应对在修武县的吕布等人,这一战还是有些棘手。董卓允许吕布率领的军队人数众多,身边还跟着一个暂且不知谋士能力强弱的李儒,第一次两军曹操等人看得尤为重要。
“不若先派遣斥候前往修武县附近观察情况。”曹洪指着修武县的位置说道,“修武与朝歌之间地势平坦,又因之前几次战役大部分树木都被砍伐干净,附近倒还是有残存的树林可以遮掩斥候行踪。”
“暂且如此,选一队斥候经验丰富的兵分几路前往打探消息,若是被发现了尽快撤回。”曹操看着朝歌和修武的地形有些头疼,河内地区多平原,修武与朝歌正巧在平原之上。两军若对峙于平原常常会正面交锋,全靠兵士拼杀将领勇猛来取胜,不像在山林或是丘陵可以利用地势扭转战局。
曹纯汇报随行工匠的准备情况,“工匠已经按照之前的图纸造出来更多的臂弩,步兵营中的大黄弩都已经全部替换完成,现下兵士都在营中练习逐渐适应新到手的武器。”
臂弩就是之前萧佚借好友的名义献出来的改良弓弩,与汉时常用的大黄弩相比,臂弩减轻了对步兵的力量需求,射程有了进一步的提升,一次可以发几支甚至几十支箭。但所发箭数越多弩机自身越重,故而步兵一般多是同时发几支箭,即使这样步兵相较之前战力有明显的提升,黑山贼就是在步兵的弩箭下溃逃。
平原地势开阔,有利于骑兵冲锋,同样对步兵举弩射杀有优势。
“说起来萧先生呢?”曹操环视四周没有看见萧佚的身影。
郭嘉回答,“清长在城中四处看看,寻找有没有可以加以利用的材料。”
原话是‘现下还未开战,去了也不过是在一旁听着几位领兵的将军商量如何做好战前准备,还不如在城中闲逛几圈熟悉一下城中地形’,郭嘉不可能把原话一模一样地告诉曹操,这未免会让曹操觉得萧佚太过狂妄不服管教,稍做了修改和省略后的话听起来就很舒服。
听了这话的曹操不就觉得萧佚对此战很上心,心里感到慰贴,“真是麻烦先生了,不知道先生这回又有什么好点子。”
有没有新点子萧佚不知道,他说是来熟悉地形的自然在城中四处闲逛起来。城墙附近是兵士和招募来的工人在热火朝天的修建城墙,扬起来的灰尘和满地的夯土容易弄脏衣袍,萧佚避开灰尘没怎么往那边走。他在城中游逛,看见富贵有钱的士族商人的马车在城门口排起长龙依次出城,普通的老百姓脸上带着对未来的迷茫继续每日的生活。
成为战争之地的城池中的百姓多数不怎么容易活下来,不论是守城的兵士还是攻入城中的敌军兵士,大多都会对当地百姓掳掠欺凌,除非军纪良好将领对手下兵士管教严厉,不然倒霉的永远是城中无辜的百姓。所以在朝歌县成为战争之地后,能去往别的郡县投靠的士人富商多将家中重要财物打包藏匿,带着全家人离开朝歌躲避战火。
越往城门口走越能见到带着大车大车行李的士商,萧佚注意到两辆精致典雅的马车中间夹了一辆板车,推板车的是个佝偻着脊背的老翁。板车上载着几个封了盖的木桶,木桶外面肮脏不堪,随着板车的颠簸木桶里的东西偶尔会溢出来,浑浊散发着臭味的液体流淌在板车上,老翁双臂青筋暴起咬牙吃力地推着板车跟着队伍往前走。
许是味道太大,前后马车中的人都忍受不了这股味道,他们傲慢地指挥着家丁把老翁还有老翁的板车赶出车队。在马车帷幔遮掩下身形虚虚实实的士人以帕掩鼻,“赶远点,别把东西撒一地弄脏我们的马车。”
人高马大的家仆立刻撸起袖子强硬地从老翁手中夺走板车的控制权,不顾老翁的阻拦将板车推到了车队外面。车夫见状立刻驱赶马车补上了空隙,这下老翁想回去都插不回去。
老翁茫然地回过头,匪匪翼翼的车队一眼见不着头,他就算重新回到队尾排队出城,等他处理完木桶中的东西城门也关闭了,他又如何回家照顾家中幼儿。生不起反抗心思的老翁坐在街头,只能无助地叹气。
“老人家,你这桶中装的是何物?”萧佚缓步走了过来,他和老翁一样坐在街头。
“……回公子,是污秽之物。”老翁有注意到萧佚身上服饰质感良好,袖间还有他们这种贫苦人家用不起的精致绣纹,他神色瑟缩了一下语气讨好地回答萧佚的问题,“公子还是坐远些吧,这些东西味道大得很,别污了公子的衣物。”
萧佚没在意这些,他若有所思地看着这几桶污秽,“原是想出城用这些肥田?”
“公子也懂这些?城外有坑洞,把这些放进去十几天后就可以用来肥田,但是今日我是出不去了。”老翁想起遇到的事情又是叹了口气,他起身准备把板车重新推回自己家里。
“老人家等等,你这几个木桶里装的东西可卖?”
第四十二章
用污秽物换到许多银钱的老翁推着板车跟在萧佚身后, 萧佚嘱托老翁还收这些东西,老翁回去后可以和乡邻说一声,让他们带着东西来寻他。
“公子要这些污物做什么?”老翁不解。
“咳, 只是临时想起来这些有其他用处。”萧佚是打算把污物用在战场上的, 随意说出去难免不会被他人旁听去,“到了。”
在军营门口停下的萧佚叫来门口守卫的兵士,他让兵士多叫几个人来帮忙卸货。兵士应了声好,随机抓了几个路过大门的同伴过来, 一走近就被木桶中冲天的臭气熏了个正着。虽然在军中这些东西需要他们轮值处理,不至于像富家小公子那般矫情, 但是仍旧受不住味道的兵士从身上的衣服撕了块布下来掩住口鼻。
“萧先生, 这些是什么?!”兵士叫苦不迭地从板车上搬下来木桶。
萧佚正在给突然变得战战兢兢的老翁结钱, “是金汁,记得搬去营中人少的地方, 别把其他人熏坏了。”
老翁接过钱仔细数了数发现比一开始说好的还要多上几枚铜板, 不敢占便宜的老翁连忙数出多余的部分要还给萧佚, “军爷、军爷你给多了!”
“城中人逐渐走掉,你们之后也难以赚钱养家, 拿着这些钱趁现在多存些粮食吧。”萧佚好心地劝告老翁, 他没忘记再一次提醒对方帮忙收集乡邻储存起来的金汁。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一直要那些肮脏又臭的污秽物, 但是能从这里赚到不少钱的老翁一脸欣喜, 连推着板车都有力气了。
老翁推着板车离开。
送走老翁后的萧佚捏捏鼻子, 撤掉他用来阻止味道入鼻的法术。金汁的味道比以前那些异兽的排泄物轻些, 可待久了仍旧是一件难以忍受的事情, 萧佚在中途不得不给自己加上一个屏息小法术。
现下远离了那几个木桶, 萧佚连忙恢复鼻子的呼吸,多吸了几下清新的空气。等他从兵士那里得知金汁桶已经安放在营中角落后, 萧佚再度止息断味,做足了充分准备往那金汁桶方向走去。还未到地方,萧佚就看见军中不少凑热闹的兵士捂着口鼻在不远处观望,他还发现有勇士居然敢凑近木桶只为看看里面装了什么。
勇士——郭嘉一手拧鼻一手用长棍挑开了点盖子,本来被封存在桶里的臭味这下彻底散开,周围的兵士连忙后撤几步远离臭气。被臭味冲了个正着的郭嘉一阵犯呕,丢掉棍子就是往外没什么味道的地方冲,他觉得自己眼前阵阵发白再不躲远点就要被熏晕了。
“呕。”郭嘉干呕,他从腰间拔下香囊捂在鼻子上,试图用香囊缓解残留臭味的郭嘉猛吸,“清长收这些做什么??”
“金汁烧开可是不错的守城利器,”萧佚把盖子重新盖了回去,“不过这个味道的确、有些难以让人忍受。”
郭嘉:……
说着难以忍受可你那风轻云淡的丝毫没有这种感觉啊!
此时郭嘉与萧佚形成了剧烈的对比,唯一相同的大概是二人衣物经此熏陶后都染上一股臭味,荀彧和曹操一同不动声色地远离二人。他们的衣裳会有侍从每日早起熏香是一种让人闻之舒适的香味,那些装有金汁的木桶散发出作呕的臭气,香臭混合之后不是谁盖过谁,而是搅和在一起成了一种新的难以言表的味道。
对此敬谢不敏的曹操荀彧二人动作一致地表达出了自己的拒绝。
曹操想要开口询问萧佚如何利用这些金汁,刚张开嘴那股味道就迫不及待地挤入,有种古怪错觉的曹操复又闭上口往后退了十几步一手掩口,这才能正常与人交谈,“先生打算如何使用这些?烧开后从城墙上倒下去?”
“确实可以这么使用,烧开的金汁倒在攻城的兵士身上,污物会给他们被烫伤的地方造成二次伤害,可以缓缓消耗对面的兵力。”没有否认的萧佚估量了一番几个木桶中金汁的分量,“全部用来烧开有些浪费,而且还不到曹公需要被动防守的时候,这些佚是打算涂抹在弓弩的箭头上。”
箭头需要涂抹的地方小,就是给全部弩箭都涂上也比烧开后的使用量小,能在有效增加杀伤力的同时节省下来不少金汁,以备不时之需。
萧佚可以预见到曹操与吕布之间的这场朝歌之战没那么快结束,吕布那边兵强马壮不打出点成绩不会退兵,曹操也不能退,退了他身后的邺城会陷入危机,最好的结果是双方在朝歌县僵持不下,最差的怕就是曹操边打边退直到袁绍不得不出兵相助。
但这一退一求助,之前对外示明为弘农王刘辩复仇,为历代先帝被掘陵墓报怨的宣言全都打了水漂,曹操在天下士人面前恐再无信用一说。
就在萧佚思考着还有什么名不见经传的东西能用来阴人的时候,传令兵快步跑来,“报——”
“城外敌军集结小支队伍,正向太守您宣战!”
曹操大惊顾不得身上任有异味的衣服,翻身上马欲往城墙上一观。上马前命曹纯曹洪二人整兵在城门口等候命令,曹操骑马快众人一步赶往城门,骑射过关的荀彧骑马追在曹操身后。
原先围观的兵士纷纷离去,整顿兵甲以备接下来的大战。
估摸着曹操身边人手够用的萧佚没有离去,他留了下来准备接着处理这些金汁。在用绳子缠好宽大的袖袍,萧佚又去寻来废弃的水瓢,舀出了一些金汁进盆,再命侍从将这个盆送去城门,“你告诉曹公,弩箭使用前箭头在此盆里划上两圈,以此对付敌军会有奇效。”
“是。”侍从低垂着头接过盆,在后退着远离萧佚之后脸上的神情一言难尽。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看起来光风霁月的一个公子,怎么能想出来用金汁这种脏秽之物?
再回首萧佚就看见仍旧一副不死心模样的郭嘉捏住鼻子,小步小步地向木桶挪动,哪怕已经被臭得整个人面色发白,他都没有停下。好奇心压过了所有的郭嘉发誓一定要找出来这些金汁的特别之处,他不太相信萧佚所说的二次伤害,烧开的金汁有这奇效,而没有味道甚至干净许多的河水未尝没有同样的效果。
所以清长为什么偏偏要选择这难闻的污物?
“奉孝?你怎么还在这里,不随着曹公去看下前方的情况吗?”萧佚拽住在奇怪死法边缘徘徊的郭嘉,虽然有点记不清楚是谁说的,但萧佚记得这种存放有段时间的污物的味道对人身体健康有坏影响,他选择在角落里保存金汁桶也有这一点原因。
刚才兵士和曹操荀彧都隔着一段距离,郭嘉刚试探两下就被臭跑了,萧佚才没有坐出阻拦的动作,可是他没想到郭嘉的好奇心竟能让他一边忍着臭气和反胃感,一边靠近金汁桶进行新的一波试探。
实际上是不太会骑马而选择留守后方的郭嘉眼睛珠子咕噜噜地转动着,想出来理由的他说道,“主公那边有文若帮忙,嘉更好奇清长打算如何进一步处理金汁。”
是这个理由?
萧佚看着显然是在狡辩的郭嘉,他还是给人留了一些脸面未曾直接拆穿郭嘉在说谎,“佚现在对城外的情况更感兴趣,奉孝不若同佚一起前往观之,也省得在此处荼毒自己的五感。”
“那清长打算如何前往?”郭嘉打定主意若是清长选择骑马那他就寻个理由不去,若是别的方式比如上次上次从徐州缩地千里到达陈留,那他就勉为其难地答应同行。
怎料萧佚还是叫人牵来两匹脚程快的骏马,郭嘉看见马匹的时候脸色咻的一下就垮了。
“上马总会吧?奉孝骑佚来驭马。”被郭嘉表情逗笑的萧佚挡住嘴角的那点笑意。
听到不是自己驭马的郭嘉松了口气。
两人就这么骑着马来到了城门口,大军早已经出城门与吕布军队隔着平原对峙,曹操荀彧二人站在城墙上遥遥望着远处气势恢宏的军队,曹纯在一旁护卫着两人。远处能看见黑压压的一片人,兵士装备看起来也比花尽家中钱财才给兵士每人配上一套兵甲的曹军要好上许多,而在军队中央器宇轩昂的高大将领更是身披紫金甲,跨上马驹炯炯有神地在原地踏步,为之后准备率领骑兵冲锋做足了准备。
登上城楼的萧佚不仅看见了两军之间焦灼的气氛,也看到曹操和荀彧不太好的脸色。
曹操估计了一番两方的人数差异,他头也没回地询问着身旁的几人,“诸位觉得这是吕布军队的全部兵力吗?”
“昨日斥候来报,吕布军中生火的灶数以及一灶供应的兵士数量远超眼前目睹的兵士。”曹纯回道,“但难保有疑兵之计,故弄玄虚打击我方士气。”
“保守之计唯有据城而守。”
“此计如今万万不可实施。”荀彧劝阻,他指着城下已经做好准备迎接战斗的兵士,“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主公若现在鸣金收兵对士气影响极大,就算之后守城成功也难以再有现今的气势。”
头疼的曹操命传令兵通知曹洪,“切莫恋战,随时准备撤退保存实力守城。”
刚刚来的郭嘉若有所思地看着护城河还有往外的平原。
护城河防止敌军入侵,如果往外挖相同的沟渠,却不引入水源而是以土掩之,是否能对敌军造成很大的伤害?
有想法但需要在此战结束后才能实施,郭嘉把注意力放在了对峙的两军之上,就人数与装备上怎么看优势都不在曹军身上。
此战怕是要败了。
第四十三章
吕布军与曹军在平原上战了起来。
曹军的弓弩手躲在盾甲兵身后, 在敌军骑兵冲锋前他们举起弓弩对准骑兵进行瞄准,两翼的骑兵分绕两侧在敌军的左右翼冲杀,扰乱对方两侧阵型之后, 带头冲锋的曹洪领着骑兵一转马头, 在骑兵与步兵中间冲杀。又与在右翼冲杀的副将会和后,曹洪转而去攻击步兵营,对于前方即将踩踏上盾甲兵的骑兵放了过去。
曹洪骑在马上在步兵营里不断收割人头,有追在身后的骑兵被步兵砍落下马, 也有步兵在骑兵的铁蹄下被踏了个血肉模糊。眼见形势大好,却不料那个随骑兵冲锋的高大武将调转马头, 领着周围十来个亲兵在曹洪的骑兵身后追杀。
武将及其亲兵勇猛, 一己之力挽回了自己这方的颓势, 这下反倒是曹洪和骑兵被围了个正着,只得从步兵薄弱处奋勇厮杀, 硬是杀出了一条生路。
城楼观战的曹操见情况反转, 急忙示意传令兵鸣金收兵, 避免在这一战损失太多兵士不好应对接下来的守城。
下一秒,钲声响起。
惊觉钲声过于迅速的曹操扭头, 传令兵才刚刚哼哧哼哧地抬上钲, 都还未架好又怎么来敲击钲发出声音让曹洪退兵。
——所以这个钲声是敌军发起的!
“奇怪, 吕布那方形势大好怎么率先退兵了?”郭嘉双手按在城墙上, 整个人向外探望试图寻找吕布那边退兵的理由。
“之后遣斥候一探就是, 奉孝你小心些, 可别翻了出去。”萧佚看着底下因为退兵而荒乱起来的敌军, 两方将领短暂交手几次, 曹洪似有不敌对方之意,“暂且先别追击, 谨防对方有诈。”
让传令兵继续传递命令的曹操准备下城墙,“此番胜利是天佑大汉,才叫人数完全不敌吕布的我等胜利,这番话可能鼓舞士气,更加激发兵士的斗志?”
荀彧点首赞同曹操起拟好的话,“还请主公莫要忘记犒劳三军,以慰将士在战场上生死搏杀。”
果然曹操简短又带有奖赏的话让兵士都兴高采烈地高呼起来,负责烹饪煮饭的后勤兵牵出了鼻子上系着绳索的牛羊,平日里很少吃新鲜牛羊肉的兵士看见活物更加眼热了。虽然牛羊数量不多,今日出战的将领分一些,剩下的肉可能也就够每个兵士一人两三口的样子,但那是珍贵的牛肉!平民百姓都舍不得吃的牛,在军中他们却能尝到那一小口味道这怎么不让他们兴奋激动。
后勤开始搭灶磨刀,准备宰杀牛羊进行烹饪。
在兵士庆祝这战胜利的时候,主营帐中今日带头冲锋的曹洪正在和曹操汇报战场上自己与之交手几番的将领情况,“那个率领军队的是个老手,身边还跟着自己训练出来的亲兵。力气很大,他的武器是戟,□□骑着匹通体血红色的宝马,如果没猜错的话这人就是董卓手下的吕布。”
“吕布在前方出战,李儒应是在后方坐镇,这李儒突然鸣金收兵难道是修武那边出了什么差错?”曹洪猜测。
“主公已经派遣新的斥候往前方一探,想必之后会有更加准确的消息。”荀彧看着还在营帐中待着的曹洪,“眼下子廉将军应该为打赢胜仗而高兴,出去之时可别忘了与底下的兵士一同庆祝此次胜利。”
略一思索曹洪明白了荀彧此番话的意思,这次胜仗本就赢得莫名其妙,进了主营帐的将军出来没有打胜仗后的喜悦,手下的兵卒自然会怀疑自己,这对整个军队的士气都不利。明白荀彧担忧什么的曹洪拱手,“洪明了!还请主公与诸位同僚沐浴更衣后一同来庆祝此战胜利。”
一同庆祝是为了更好鼓舞士气,而沐浴更衣只是因为几人衣物在木桶旁边待了小段时间腌入味了。被这股味道荼毒鼻子许久的曹纯一脸敬佩地看着曹洪,他纠结半天都没敢提议,还是子廉有办法。既能顺势一提,又不会因为太过突兀损失了主公颜面。
想起一开始自己是从哪里前往城门口的曹操荀彧二人:……
过于焦心前线战况而忘了打理收拾自己的曹操咳嗽一声表示知道,说了几句话后就让在场之人好好准备之后的庆功宴,并且遣散众人率先一步出了营帐。
两步之差在曹操身后走着的荀彧目的地很明显,他和曹操一样准备赶紧回去沐浴。
这股味道缠在身上久了自己反而闻不出来,但一想到别人会嗅闻到这股味道,他们就觉得格外失礼,也是对别人的不尊重。
郭嘉鬼鬼祟祟地凑到萧佚身边,趁着前方两人的注意力都不在自己身上小声说道,“清长要不要来和嘉赌一把,就赌赌看文若与主公回去第一件事情做什么。”
“有没有奖罚?”萧佚慢了几步和郭嘉远远落在两人身后,以一种微小的声音同郭嘉交流。
“不赌钱,赌输的人欠赢的人一个要求如何?”郭嘉竖起一根手指。
觉得这个赌注不是很过分的萧佚点头,“佚赌曹公等会不会沐浴,文若则是会沐浴。”
“嘉赌主公文若都会沐浴。”
两人对视一眼,率先一步提出告辞。可他们二人并不是真的离去,而是各自遣了一名仆人在附近注意曹操与文若营帐附近注意动静,并记录二人回营帐后做的第一件事情是什么。
至于萧佚和郭嘉?
他们回自己的营帐沐浴更衣去了。
……
洗去身上臭气换上了新衣服的萧佚长发微湿,披散在身后,点燃室内熏香的他合上香炉坐在圈椅上。香炉中飘起了阵阵白烟,白色的烟雾越往上颜色越浅直至与房中的空气融为一体,云雾缭绕间清淡的香气附着在衣物上,增添了一抹馨香。
闭目养神的萧佚忽得睁开眼睛。
只见闭合的帘子被人从外挑开,头上戴有斗笠的少年兴冲冲地走了进来,他等不及的向萧佚汇报自己的成果,“你的办法真好,照你说的那般做已经有不少人被劝动,收整了自己手中的队伍在往朝歌县这边赶来。孙”
还没说话就被一袖子赶了出来的少年摸着自己的脑门,哎呦了一声疼得满地打滚。
“痛痛痛——”
腿脚没少年人利索的中年人赶了过来,他同样戴着斗笠隐藏自己的面容,见此状况连忙上前扶起少年,“没事吧,陛下?”
最后两个字用很低的声音说着,中年人暂且还不敢让在军营中暴露自己和少年的身份,他担心这会影响萧佚的计划,因此每次唤人时都会压低声音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
“军营中的营帐不比房屋大门防护好,陛下也不能因为在军中就不讲那些礼节,怎么能不通传一声就进去呢?”听起来中年人对少年莽撞的行为颇不认同,“廷尉是辅佐明帝的老人了,长陛下您不知道多少辈,廷尉若真想教育您我都不敢拦。”
少年与中年人原来是弘农王刘辩和道人史子眇。
史子眇苦口婆心地劝说着近些时日以来越发活泼的刘辩,不知道是不是感应到董卓死期将近,刘辩的怨气正在以一种缓慢的速度消散,这让刘辩的神志逐渐清晰起来,也让他愈发靠近成为皇帝前那个纨绔随心所欲的皇子刘辩。当然纨绔这点在荀彧曹操等人的谏言下逐渐压制,虽然还是好玩乐但是所作所为都不会太过出格。
以为自己找到对付董卓帮手结果喜提了两个谏臣的刘辩:。
现在时常和萧佚对着做事成了的刘辩每日任务,今日给萧佚添堵一事完成刘辩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跃了起来,他装模作样地站在门口向里面呼喊,“廷尉!廷尉!萧廷尉,辩现在能否进去啊?!”
不忍直视的史子眇选择扭头眼不见为净。
陛下又不是不知道廷尉真要揍人,才不会管你是哪任皇帝的,受了这么多次教育怎么还不知道收敛。
“辩可是有很重要的消息要告诉廷尉!”说完这句话刘辩又在门口叽叽喳喳的喊了起来,廷尉、萧廷尉两种称呼换着叫,生怕里面的人不嫌吵。
营帐里面的人确实嫌弃刘辩吵人,萧佚皱着眉头让刘辩和史子眇进来说话,“你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在外面这般喧哗,小心曹公知道了今日又给你增添一些礼节课业。”
“没关系。”看起来毫不在意的刘辩笑弯了眼,反正他只要拖到董卓死就好了,到时候他怨气一消地府一渡谁还能催他交课业呢!
“孙坚已经来到朝歌县,之前吕布回防就是因为孙坚见这边战况激烈,带着自己的兵士去了修武县偷袭。修武县留守的人不多,李儒见来者是第三方就调回吕布军队防守修武县。”
萧佚思索,“原来是因为孙文台。”
“孙文台如今已经入朝歌,在主营帐和曹孟德见了面。”刘辩说道。
不久前,帐外
收拾妥当来寻萧佚一同去主营帐见曹操的荀彧碰见了‘意外’遇见的郭嘉,二人同路一起来寻萧佚,见刘辩在萧佚帐外大声叫嚷着什么,荀彧眉头微蹙决定给人增加一些功课,免得总是打扰到萧佚。
再近些荀彧与郭嘉就听见刘辩大声喊着什么廷尉、萧廷尉的话。
电光火石间荀彧恍若打通了关窍,再一扭头荀彧没有错过郭嘉闪烁的眼神,他微微眯起眼睛看着明显早知道些什么的郭嘉,“奉孝知道萧廷尉的事情?”
咕咚。
郭嘉咽了咽口水,他后退几步笑容勉强,“不,嘉什么都不知道。”
第四十四章
明显郭嘉瞒了什么消息没有告诉他们, 荀彧猜测这个情报估计跟萧佚的身世或者说身份有关,而之前在颍川时郭嘉有一段时间一直躲着萧佚——
看来就是那个时间郭嘉知道了萧佚的秘密,在犹豫抉择之后仍然选择站在了萧佚那边, 所以后来才有郭嘉千里迢迢追到陈留一事。
“彧只问一件事, ”荀彧认真地注视着郭嘉的双眼,“清长他是否很在意这个秘密被别人知晓?”
如果萧佚在意,那他就不问当做什么都没听到,直到萧佚愿意自己说出来;如果萧佚不在意, 那他会亲自去问,从萧佚口中听到原原本本的事情。
郭嘉思索着平日萧佚的态度, “他不在意别人知晓这个秘密, 清长在意的是是否有人会留下这个秘密。”
就像是当初道人史子眇翻找出来的古旧画像, 从二人之间的交谈可以得知这是萧佚作为萧廷尉时留下来的字画,萧佚没有销毁只是将其收在了仓库中, 除了萧佚自己无人能再见这画像一眼。做这件事情的时候萧佚也并未回避什么, 仿佛默认身边亲近的人能知道这个秘密, 只是不允许字画之类的在世间流转。
“彧知晓。”荀彧知道自己之后该怎么做了。
收敛神色和来时没什么两样的荀彧仿佛还是那个什么都不知道的人,他上前来到营帐旁恍若不知帐中还有他人在这里, 荀彧在门口提高了点声音确保帐中人能听见自己所说, “清长可收拾妥当?”
“主公正与孙将军会面, 命我等一同与孙将军参与之后的庆功宴, 担忧清长不知道此事便让彧来寻你。”
这个消息和刘辩带来的属实是前后脚了。
萧佚让荀彧进来等候, “佚打理好头发便能与文若一同前去, 文若不急的话可以在这里稍等片刻。”
跟在荀彧身后进来的郭嘉挤眉弄眼, 不断暗示萧佚出去聊几句, 谁料眼神暗示全都没用,萧佚就跟没看到似的忽略过去。好不容易引起对方注意力, 只得到一句,“奉孝你……眼睛很难受?”
那副茫然的表情让郭嘉无语凝噎。
侧头冷脸警告郭嘉不准再胡来的荀彧再转过脸又是那副温润和善模样,他出言安抚萧佚,“没事,奉孝眼睛等会让主公请军中大夫看看就是。主公招收了这般多的大夫,不就是为了防止我等暗病在身,延误治疗,伤及身体根本吗。”
“文若说得也是,正好让大夫再看看奉孝身体如何,之前徐州的大夫可说了奉孝身体虚,要好好疗养。”觉得军中大夫多不会出什么大事的萧佚暂时离去,去了另一个营帐仔细擦干净头发上的湿意。
在萧佚不在的时候,荀彧和刘辩对视一眼。荀彧看见了刘辩眼中的洋洋自得还有狡黠,仿佛在说是自己让他看见了萧佚的真面目,又似乎是在得意自己在萧佚不知情的时候小坑了对方一把。微敛眼眸的荀彧想起了之前萧佚所言,他抬眼转手就是给刘辩增加功课,“劳烦弘农王这些日子把《礼记》与《春秋》各抄一遍,这样才能记得住书中所教授的含义。”
“这么多?!”脸色瞬间垮下来的刘辩试图减轻自己的课业量。
无果。
郭嘉仿佛在提醒刘辩,“还是尽快抄完比较好,不然去地府就是弘农王的先祖盯着你做功课……你该不会忘记清长是可以在地府来去自如的吧?”
笑意盈盈的郭嘉打破了刘辩拖延功课的美梦。
完全没想到这样逃不掉课业的刘辩回忆起自己玩耍的这段时日内欠下了多少课业,要是让他日后都要付出比原本计划中要多一倍的努力于经理,他还是宁可现在抓紧时间,在为时未晚之前弥补自己所做的一切。
刘辩打算回去补课业,原本曹操那边宴席他就不能出场,来萧佚这边只是为了坑人一把出口气,见荀彧这副模样刘辩就知道自己的计划没有成功,又没了好戏能在这里看下去,打道回府的刘辩带走了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的史子眇。
没了外人分散荀彧郭嘉二人的注意力,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在他们想起帐外时的交谈而沉寂下去,就是在这种时刻萧佚从帐外走了回来。擦拭好头发的萧佚如往常那般挽了一个简单的发髻,发冠中间插入一对白玉发簪,并未多做打扮的萧佚和荀彧郭嘉二人一起结伴去了营帐围出来的一片空地上。
原先是让后勤兵宰杀肉牛和洗劫富户买来的羊,用它们的肉做一锅大锅饭,到时候来吃饭的兵士确保都能吃到美味佳肴。不过曹操得知此次胜利还有孙坚的一部分功劳,他下令更改晚膳的形式锅釜炖煮换成了在削好的木棍上串肉自烤,还从自己的私库中调出更多钱财让采买的兵士在朝歌城内多添置一些其他的荤食。
“操原先还担心我们这些官职大的参与进来,是不是会让兵士们放不开。”曹操的场面话说得极好,他亲手为孙坚倒了一碗酒,又换掉爵杯以碗替代,“现在看起来兵士仍然很开心,看来日后还是要多做一些与兵同乐、与民同乐的事情。”
“孟德兄来!”孙坚豪爽地举起大碗与曹操虚碰示意,“多谢孟德兄大气,愿意为坚手底下这些兄弟多杀几头牛来犒劳大家,坚无以为报定在反董之时多为孟德兄分忧解难!”
二人一碗接一碗地干了起来,两人之间的气氛在逐渐融洽起来。这时曹操看见结伴而来的荀彧与萧佚郭嘉三人,曹操拍着几案朗声喊道,“文若奉孝清长快来!这位就是战场上帮助我们的孙坚孙文台将军。文台弟,这三位就是在操手下的文士幕僚。”
为双方引荐后的曹操仿佛酒后失言,他一拍脑门酒气迷蒙地看着萧佚,“哎呀,我竟忘了还未与先生互通表字,先生应当不介意吧?”
“是佚许久不通世俗,忘记这般重要的事情。”萧佚歉意拱手,眼角余光注意到孙坚的他举起面前案几上的酒壶,倒了满满一大碗的黄酒,“佚便在此以这碗酒向主公赔礼。”
一口闷完的萧佚复又倒满,“现在这一碗是佚敬孙将军的,能见将军风采实属幸运。”
干完两大碗酒的萧佚神色仍然清明,脸颊白皙不见酒水上头之兆。
“好好好,没想到孟德兄手下有如此爽快文士。”孙坚表情更加喜悦,他回敬一碗酒后注意力更多的放在了曹操身上。
因为有两个酒鬼在,以前在颍川与萧佚私下小聚时隔三差五就要饮酒的荀彧很清楚萧佚的酒量,两碗黄酒灌不醉对方。不过这么快喝完两碗酒对身体永久有所影响,荀彧寻思着等会让后厨备些什么给人送去。
哪晓得一转头就看见郭嘉将自己案几上清淡的食物送到了萧佚面前,这人还一副体贴的模样靠近萧佚。
配合着曹操演完的萧佚用另一个爵杯中的白水洗去口中味道,曹操这次用来招待孙坚的是品质一般的酒水,但在现在这个兵荒马乱的时候这种有酒味不泛酸的已是难得好酒。
怕是为了拉拢孙坚,曹公都将库房里的存货都拿了出来,不过最后结果只能说尽人事听天命了。
“奉孝,佚这边几案上有食物,不必将你的那份拿出来。”萧佚回绝了一脸关心表情的郭嘉,“宴席结束后厨可没有多余的食材为你加餐,奉孝还是现在填饱肚子最好。”
悻悻收回手的郭嘉坐回了原位。
收回视线的荀彧松了口气,他开始着重注意曹操与孙坚二人之间交谈的事情。
虽是宴席但城外不远就是虎视眈眈的董卓军队,孙坚与曹操两人谈话的重点还是围绕着董卓,孙坚是在前往邺城的路上改道而来,比起其他前来相助之人要快上不少,他向曹操陈述了其他援军的动向,“兖徐二州有招募士兵决心来朝歌相助的忠汉之人,坚本受袁公路委托前往邺城,途中听闻孟德兄之事,感慨良多,故而改道来助你一臂之力。”
“坚是急行军,又离朝歌不远,才来得如此之快。”孙坚摇了摇头,说起自己趁乱偷袭修武县的结果,“方才领兵袭击修武,给城中造成不少混乱,李儒那贼子更是被坚吓破胆仓皇躲了起来,只是可惜没能找到吕布他们在修武的粮草,若是一把火烧光至少能拖延不少时间等待援军。”
这意味着他们接下来将要面对的是会认真且全力以赴的并州军。
现在这场庆祝胜利的宴会是最后的放松。
曹操孙坚对自己手下的兵力有数,兵士骁勇善战但比起时常要面对匈奴鲜卑骚扰的并凉二州的军士,终归是落了几分。正面硬碰硬是完全不可取之计,他们只能在朝歌县城中据守,等待后方支援到来。
“报!”传令兵闯了进来汇报城门口情况,“对面派遣了使者过来……”
传令兵微微抬起头瞥了一眼曹操的脸色。
“有话直说就是,不会责罚你的。”
得了准信的传令兵一闭眼,“派了使者过来、过来宣读讨伐您的檄文。”
第四十五章
在庆功的时候被敌人写了篇檄文, 还生怕他听不到让使者带着檄文来面前朗声诵读。暂且不说这篇檄文能否戳到曹操忌惮害怕之处,就热烈庆祝众人情绪高涨时当众下了曹操的面子,让其在众将面前丢脸一事就让今日受到惊吓的李儒内心畅快。
李儒摇着羽扇安抚在帐中团团转的吕布, “将军莫慌, 此战虽是曹操小胜,但将军已经见识了曹军的战斗力。与将军手下兵士相比,曹军众人不堪一击,又何必如此惊慌?”
“初战小败, 若是传回朝中还不知道凉州军那些人如何给布上眼药!”吕布恨恨地咬牙,对凉州军深受董卓器重信赖一事不满, “军师如今可有绝佳计策, 能让布在下一战大胜, 让国相在朝中能高兴几分?”
一直深受董卓信任还曾亲手鸠杀少帝的李儒不担心自己在董卓那里的地位,只是吕布所说也有几分道理, 若是国相听得好消息高兴了, 到时候班师回朝能得的奖赏也多, 届时也无其他谋士幕僚能撼动自己的地位。李儒让一旁的兵士取来舆图,他在朝歌县的东西二面用羽扇柄示意吕布注意这两处, “朝歌年久失修, 曹军到达当日怕是在火急火燎的修缮城门, 此处城门在这两个方向。曹军兵少援军不定, 他们定会选择据守此城, 将军只需带兵围攻此城西城门, 留下东城门让其逃跑。”
“他们守得越艰难, 士气就越低, 那时东城门就是他们唯一的逃跑出口。”
不过曹操手下也有幕僚,具体实施方法还要到时候调整。
听取李儒建议的吕布遥望东边朝歌的方向, “也不知道高顺那边是否顺利?”
被派到曹军军营中朗读讨檄文的高顺没有被愤怒的曹操斩了,曹操甚至命兵士取来好酒好菜来招待临危不惧的高顺。一直对人才求贤若渴的曹操在见到高顺第一眼就知道这是一员虎将,眉眼不凡通身气势惊人的高顺为人十分稳重,他谢绝了曹操的招待只想尽快离去以免生变。
曹操只得惋惜地送走人。
在一旁默不作声地看了全场的孙坚不由得赞叹曹操的肚量,“孟德兄宽宏大度,被李儒这般从里至外的肆意辱骂,孟德兄难道就不生气?”
“两军交战不斩来使,是自古以来的传统。况且此人明知此行会因惹怒我而被斩,但他仍旧忠心耿耿听从吕布李儒之人命令前来,也算是一位豪杰。”曹操面上有对人才站错队的可惜,也有对檄文中的内容释然,“再者说李儒那厮写的多是事实,是天下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难道操否定了就不存在吗?”
坦坦荡荡毫不遮掩的作风让孙坚对曹操好感更深。
这一插曲没有干扰到宴会欢快的气氛,喝到尽兴时曹操与孙坚出帐坐在了各自的将领旁,在一旁看着手底下兵士打闹。
荀彧等文人早在他们出帐前借口不胜酒力提前回了自己的营帐,准确来说是萧佚的营帐。
不是很明白为什么荀彧郭嘉两个人都到他这里的萧佚神色疑惑,眉眼间还带着些许酒气,他下意识向郭嘉投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接收到对方疑惑的郭嘉肩膀微耸,也不知道该怎么和对方形容,只能用沉痛的目光回望。?
奉孝怎么这般眼神?
思来想去都只觉得有一件事情能让郭嘉这样看自己的萧佚,在那一瞬间脸色骤变眼神不断地在郭嘉和荀彧身上来回转悠,不会吧?难道文若他知道了?!
“奉孝和清长还要眼神交流多久?”荀彧打断两人自己都不知道有没有理解对方意思的眼神交流,坐在右边圈椅上的荀彧轻轻咳嗽一声,“彧已经知道你们二人的事情了,莫要再遮遮掩掩的。”
还不太适应这种垂足而坐的坐法的荀彧坐得不是很适应,但确实比起跪坐要舒适很多。
萧佚试图狡辩一二,“我和奉孝之间有什么事吗?奉孝,我们之间很坦荡的对吧?”
坦荡?觉得对方也没说错的郭嘉眼神有一瞬间的游移,萧佚和他之间是没什么,但他对萧佚的心思可不怎么清白,“啊对对,清长说得很对。”
莫名感觉自己被敷衍的萧佚隐晦地瞪了一眼郭嘉。
“奉孝他都交代了,清长你还要继续瞒着彧吗?”荀彧叹了口气,神色失落的他低着头,像是在因为萧佚的隐瞒而难过,“也罢……总归是清长先和奉孝认识,感情自然比我们要深。”
被荀彧这话惊到的郭嘉倒吸口凉气,不愧是文若啊!知道怎么最能戳到清长的心间上。
“怎、怎么会!”萧佚被吓得人都精神不少,狭长的眼眸瞪圆了看向荀彧,“这就是奉孝和我打了个赌,赌文若和曹公回营后做的第一件事情是什么。若是让当事人知道,难免觉得有些尴尬,佚这才隐瞒起来。”
荀彧眼睛微眯觑向郭嘉,“打赌?!郭奉孝,你居然还拿主公来消遣?!!”
“不是,文若说得是清长你萧廷尉的事!”郭嘉欲哭无泪,谁能料到最后被揭穿的竟然是他和萧佚之间的玩笑话。
萧佚迟钝地眨了眨眼睛,他还没从三个人牛头不对马嘴的话中缓过来,“啊廷尉?我以为奉孝你已经告诉他们了啊?!”
面面相觑的三个人:……
等等,先让他们从最重要的地方开始梳理事情。
“当初颍川异象时奉孝就能猜出这件事情,后来他去陈留寻我之时,佚以为这是你们四人商量完后一同做的决定?”萧佚先开口解释,他将话头抛给了郭嘉。
郭嘉接住话满脸无辜地回应道,“这涉及清长的秘密,而且秘密之大让嘉不敢妄做决定。”
这件事情荀彧理清楚了,萧佚默认郭嘉可以告诉他们三人,但是郭嘉因为这个秘密内容过多以及一些私心没有告诉他们,于是就造成到现在他们还对萧佚的身份云里雾里的。
“打赌又是怎么回事?”
“这件事情是奉孝提的,赌注是一个要求。”萧佚老实回答,反正他不是始作俑者只能算是一个参与者,“对了奉孝,这次打赌可是佚赢了,曹公先去接待的孙将军。”
没忘记向郭嘉确认输赢的萧佚语速很快,他快速说完这句话后就闭上嘴巴等着荀彧接着提问。
无奈的荀彧扶住额头,他看了眼因为心虚不敢与自己对视的郭嘉,眼中明晃晃的是打算之后再与这人算账的严厉目光。
那一瞬间郭嘉和萧佚感觉自己看到了第二个荀攸。
暂且将打赌一事放下的荀彧认真地问起了萧佚的过去,“弘农王今日在你帐外喊廷尉,所以萧廷尉不是清长的祖辈而是清长本人?”
“是,萧廷尉就是我。”萧佚点头承认了这件事情。
估摸着一算明帝时期距现在有一百多年的荀彧受到了惊吓,自己一直当做弟弟颇为照顾的人实际上都能算是自己的祖辈?还是自己一直很推崇的儒法家先辈?!
看出来荀彧现在很震惊,受到了过多震撼的萧佚沉默片刻后说道,“其实萧廷尉‘死’后有很多年我都在沉睡,奉孝见到我的那日是佚醒来没多久,那时我正追着一个怨气深重的妖怪意外来到颍川的。”
还知道更多的郭嘉凑到萧佚身边小声问着对方要不要把更早一点的事情说出来,郭嘉有些担心荀彧的接受能力,估计要跟之前的自己一样独处一段时日清醒一番,那段时日他可经常是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不过后来他就想通了,萧佚就是萧佚,不论安上多少个名字增添多少厉害的能力,他永远都是萧佚。
“要不再晚些时候?”萧佚同样声音微小地回应,“佚害怕把文若吓病了。”
两人对视一眼达成共识。
“你们二人在说什么?”揉着眉心从这过于震撼的消息中清醒过来的荀彧狐疑地看向两人,他们二人的表情过于相似,都透露着一种正在假装乖巧听话的感觉,荀彧深吸口气,“武陵萧氏……武陵萧氏彧没记错的话,前些年还有族人在的时候,他们一直宣称祖上是曾周游列国的剑客萧氏,也是助始皇归秦的重要人物。”
“这个剑客萧氏也是清长?”
同宗族,同样的只有一个姓氏流传下来,荀彧难免会把二者挂钩,不过这也只是他的一个小小猜测和联想,荀彧并没有用着十分确定的口吻说着。
万万没想到还真叫人蒙对了的萧佚:……
对各地有名士族只是大致了解,没有详细记到这种地步的郭嘉:……
当初与萧佚认识,对方自称武陵萧氏时有去仔细核查萧氏族谱的荀彧扶额,他也只是对在一众声名不显的名字中两个名气最大反而没留下名的人比较好奇,因此记得较为清楚。
哪能料到这种清晰记忆竟是在今日发挥了作用。
“清长究竟……罢了,这件事情待回了东郡再详谈。”荀彧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公达和志才那边由彧回东郡后跟他们说,此事事关重大切莫在纸上留下痕迹,平日里也少谈以免隔墙有耳。”
背影倦怠的荀彧离去,他回到自己的营帐慢慢冷静。
注视着荀彧的背影,郭嘉瞥了一眼似乎在头疼什么的萧佚,他不由得在内心感慨,
果然当初还是自己接受的最快。
第四十六章
次日起床, 曹操因昨夜宿醉而疼起来的脑袋在听到荀彧生病后更疼了。
曹操强撑着身体起床探望荀彧,被大夫给拦在外面,帘帐开了半扇通风, 曹操也只能从这里望见里面躺在床榻上盖着厚重被褥的依稀人影, 垂放在外面的手被贴身照顾的仆人细心擦拭。曹操心急如焚地握住大夫的手,焦急地追问荀彧的病情,“文若昨日还好好的,怎么、怎么今日就病得这般严重!”
“荀郎君平日操心军中内务耗费太多精力, 身体本就有了虚弱征兆,昨日又受到惊吓这才一时病得严重。”大夫安慰着曹操, 医术精湛的大夫同样看出了曹操自己身体的不适, “太守还请放心, 荀郎君这病一二日便能康复,太守还是快些回去歇息, 这宿醉后冷风吹日后易犯头疼之症。”
“那就好。”听到荀彧的病很快就能康复的曹操松了口气, 他对大夫所说的情况不以为意, “昨日文若回了营帐后发生了什么?怎么会受到如此严重的惊吓?”
被曹操问询的侍从也是一脸茫然,“昨日郎君回来后就自己一人进了营帐, 也没让小的在一旁随侍, 还是今日早间如往常一般进来给郎君洗漱时小的才发现郎君生病。”
“啊对了, 郎君回来前是在和自己的好友小聚!”想起这件事情的侍从连忙补充道。
于是曹操又将目光投向同样来此看望荀彧的萧佚与郭嘉。
确实是引起荀彧这次病重的罪魁祸首的萧佚与郭嘉对视一眼, 两人颇为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异口同声地回答着曹操的疑惑, “文若离开的时候还很正常。”
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的曹操再三打量着萧佚与郭嘉, 两人看起来坦坦荡荡的不像是隐瞒了什么, 而且这三人是多年好友,若真的是小聚时收到惊吓, 身体更加孱弱的郭嘉理应同样卧病在床,哪能如此生龙活虎地站在这里。准备着人去查这件事情的曹操匆匆返回,他没忘记给荀彧这边多送些滋补的药物,顺便还送了一份到郭嘉那里去。
荀彧生病,但军中的事务还要处理,和手下将领分摊了荀彧那些公务的曹操又急急忙忙地开始处理繁多的事务,比平时多了一半的分量让曹操花了更多的时间来处理——这还是曹操对这方面格外得心应手的结果,像是不擅长处理内政的几位曹家将军正苦着脸完成超过平日的公文量。
不行,他们要抓个人再来分摊一些!
主公手下不是还有个文人吗?小声给同伴出主意的曹纯笑容无害。
帐外无事路过的郭嘉背后一凉,扭头就看见几个处理公务处理得烦躁的将军笑容不怀好意。
暗道糟糕的郭嘉连忙快步开溜。
“奉孝。”曹操的声音从营帐内传出。
没法逃掉的郭嘉只得转身进了营帐,然后成功融入成为皱眉处理公务的一员。
在军营外面等待郭嘉的萧佚:人呢?
好在郭嘉遣了人来通知萧佚自己要帮助主公处理公务,一时半会腾不出空来,郭嘉让萧佚不用等自己。
少了个同行之人萧佚只能自己去城中百姓居住的地方,他没忘记自己上次打算从那个老翁那里收购更多的金汁,这段时日看大夫熬药煮药搓药丸,萧佚突然有了一个新奇的想法。
所以这次出来除了收取金汁外,他还打算在铁匠铺定制一点新的东西。
这些日子打仗城外声势猛烈,百姓大多闭门锁窗在自己的房屋中瑟瑟发抖等待战争结束,萧佚站在无人的街道上花费了少许时间问路,等寻到老翁家中已是半柱香后。
老翁守信用,替萧佚从乡邻那里收集到了许多桶污物,用盖子盖好放在那个用泥土和粗壮一点的树枝围成的院落中。存放的这些时日整个院落都染上了脏臭的味道,老翁也不在意自己的屋子被弄脏,见萧佚如约而来高兴地迎人进去,“公子,你要的东西都在这里,这是乡里大家能拿出来的最多分量了。”
比之前还要多的木桶整整齐齐地排放在院子里,萧佚随机打开几个检查了里面金汁的状态,确认是自己需要的东西后萧佚结清了老翁的铜钱,还让老翁叫几个年轻力壮的人帮忙运送到营中去,运送的费用可以找一个名叫郭嘉的人结清。
告别老翁,萧佚去了铁匠铺向铁匠询问自己的所需的物品能否定制。
“公子您需要的东西不是我们能做出来的。”铁匠有些为难,他们也只是平时给乡里乡亲打造农具炊具维生的普通匠人,那种快赶上兵器制作需求的物品不是他们现在的手艺能完成的,“我们只能给您提供工具和炉子,打造工具的工匠还是要您自己找人来。”
萧佚:……
最后撸起袖子自己上的萧佚支付了炉子和材料费。
……
劳累一天的郭嘉揉着自己使用过度的眼睛,感觉两只眼睛从未如此疲倦发酸过,他从主营帐中走出准备回自己那里好好休息到第二天早上,结果就有个兵士领着几个村民走了过来。
“郭先生,这几位说是来找您的。”兵士侧身露出那些村民。
村民身上带着郭嘉熟悉的难闻的臭味,郭嘉知道这肯定萧佚让他们来找自己要钱的,给钱的同时郭嘉随口问了句他们知不知道萧佚现在在哪里。
“出来前好像听那位公子说要去铁匠铺一趟?”村民回忆了一番临走前萧佚和老翁的交谈,“公子好像是要打造什么东西。”
剩下再多的村民也就不知道了。
了解完的郭嘉结清了运费,那些木桶也早在兵士的带领下和之前的那些放到了一块,这让那片区域变得更加恶臭,营中的兵士无人敢从那边路过。郭嘉在去那边看一眼和回营小憩一会中选择了小憩一会,眼睛疲惫得过了分的郭嘉听从大夫的意见用热水泡过的棉布覆在眼上,以此来舒缓疲劳。
许是热敷眼睛太过舒服的郭嘉不知不觉间睡了过去。
等再醒来天色渐黑,军中燃起了点点火焰照亮道路,粟饭和烤肉的香气环绕着营帐飘荡。郭嘉起身就闻见了这股属于食物的清香味,觉得愈发饥饿的郭嘉决定先去寻下自己的两个好友,若是他们在就一起用饭。
郭嘉先去的荀彧营帐。
从梦魇中醒来的荀彧人还是很憔悴,对于军中准备的饭食没什么胃口,他吃的是另开的小灶。伙夫按照大夫所说烹饪出来软糯易消化的米粥,配上性温有滋补效用的野菜,这就是荀彧今日的晚饭。
对着一点油腥都没有的饭食,郭嘉沉默告退,离开的速度比来时还要快。
“奉孝等等。”荀彧喊住郭嘉,他让周围服侍的侍从退到营帐外面,等帐中只剩下他们二人时荀彧才小声开口问道,“你当初不害怕吗?你后来又是怎么想通的?”
郭嘉站在原地整个人陷入对过去的回忆,许久才给了荀彧一个回答,“怕,但嘉怕的是那个未知的世界,而不是一直对我们都很好的清长,他是真的把我们当做了朋友。”
“而且寿命这种事情,最痛苦的永远都是被留下的那一个。”
仿佛又想起每每谈起过去的时候,萧佚脸上那怀念又眷恋的神情,郭嘉深知终有一日那怀念的人中会多出一个自己,而下一个能与萧佚谈论这些事情的又有谁?
面色忧愁的荀彧对郭嘉的说法表示了赞同,尚在病中的荀彧声音中气不足,轻柔地有些让郭嘉听不清楚,“你说得对,清长不可怕,可怕的是那个弱肉强食的新世界,咳咳……”嗓子又不舒服的荀彧开始赶人,“今日晚膳奉孝还是去找清长一起吧,彧这边只有清汤寡水。”
跟荀彧告别离去的郭嘉还不知道萧佚有没有回来,他决定先去萧佚的营帐看一眼。
郭嘉走在半路上的时候见对面迎面而来一人,天色太黑看不清长相,倒是能看见那身黑白相间像极了水墨画的长袍。
这件衣服倒是挺有品味的,也许下次他可以找绣娘制作出来送给清长穿,正巧也符合对面那身淡雅的气质。这么想着的郭嘉准备看仔细一点,想知道对方衣服上的纹路是如何绣制,又是绣了什么图案。
“奉孝?奉孝!”
迎面走来的那人不是别人正是萧佚。
萧佚连喊两声都没能把郭嘉的视线以及注意力从自己这身弄脏的衣袍上转移开,他东张西望确认附近没有其他人在,萧佚拿出今日在铁匠铺折腾出来的东西挡在郭嘉眼前。?!
一口黑漆漆的底部成圆弧状的东西突然挡在面前,郭嘉眨眨眼睛顺着这东西往上看去,映入眼帘的是一张他很熟悉的面容。
“奉孝终于听见我说话了?”萧佚脸上的表情有些无奈又有些放纵,“我这身衣服难道脏成这副模样还比原先还看不成?”
听见这句话的郭嘉复又看向萧佚的衣服,刚才以为是新式绣样的图案实际上是粘在萧佚衣服上的黑色污渍,郭嘉尴尬地揉了揉鼻根,“果然还是下午帮主公处理公务时用眼过度,嘉眼花把污渍看成山水画了。”
“不过,清长你手中这个、这么大的器具是做什么用的?”
萧佚双手抓着两端类似把手的地方给郭嘉展示这个用具,他一本正经地回答道,
“这是用来熬煮金汁的锅。”
第四十七章
萧佚眼瞧着在自己说完话后, 郭嘉猛地后退几步,脸色青一块白一块地像是十分难受的模样。萧佚不解地上前几步想要扶住郭嘉,却被人避了过去。
只见郭嘉一边挪动脚步一边说道, “嘉腹中有些饥饿, 先回去吃些东西垫肚,就不在这里和清长闲聊。”
来不及挽留的萧佚看着快步离去的郭嘉背影,他垂下头看着手中的大铁锅,又想起自己刚才所说的话, 萧佚觉得自己好像知道为什么郭嘉避之不及了。
看来是被恶心到了啊。
如此想着的萧佚还是按照之前的行程先回了营帐换一身干净的衣服,用完晚食后他伴着夜色提着灯笼去了存放木桶的角落处。
这一夜, 无人能入睡。
第二日召集手下幕僚商议如何应对吕布之后攻城之举的曹操, 在所有人到来前先行一步叫来平日与萧佚关系不过的郭嘉, 他屏退左右面容严肃地向郭嘉询问萧佚昨日在做什么。
曹操脸上表情一言难尽,“清长昨夜莫不是又在倒腾那些金汁?”
“他昨日在铁匠铺购置了一种比鼎要大些, 内里呈圆弧状的器具, 说是要用那物熬煮金汁。”郭嘉的脸色也不太好看。
金汁本就脏臭无比, 堆积在一起的味道让人难以承受,昨夜萧佚将之前的几桶金汁倒在铁锅中加糯米等有黏性的物品一起熬煮, 锅中之物愈发粘稠之际, 那臭味也在加热后扩散得更远。军营中的其他人一整晚都被熏天的臭气所包围, 嗅觉迟钝的忍忍倒是还能闷头就睡, 灵敏一些的是彻底失眠了。
像是郭嘉曹操这类世家官宦子弟就没能睡着, 睁着眼睛硬是撑到了天明, 同样在营中的孙坚虽然一开始也颇受影响, 后来睡意上涌, 愣是就这么睡了过去。
熬了一个大夜的萧佚打着哈欠,他在铁锅里煮得东西成了形, 就剩找人把那锅东西糊在守城时要用的石头上面。原本想在早上补觉的萧佚,走在路上的时候就被寻来的兵士给请到了主营帐前,一抬眼就见不少人眼神幽怨地看着自己。萧佚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和身体不适来得较晚的荀彧撞了个正着。
反应快的萧佚连忙旋身扶住现在弱不禁风的荀彧,“文若你怎么在我身后?”
“……”荀彧皱着眉头屏住呼吸,脸色愈发苍白。
以为自己这一撞把人撞得更虚弱的萧佚神情惊慌,“文若你没事吧?!”
不会吧,难道他已经厉害到不小心撞到人都能造成伤害的地步了??
荀彧张开嘴虚弱且快速地说道,“离、离我远些。”太臭了。
实际上是被萧佚身上的味道熏得难受的荀彧掩住鼻子,在侍从的搀扶下站到另一边武将的队伍后面,远离臭味的荀彧呼出口气,“清长你、下次……以后……算了,别再捣鼓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被嫌弃的萧佚没觉得自己身上味道难闻,他捻起袖角闻了闻,“没有味道啊?”他上前两步像是想证明什么,“没有味道的。”
五大三粗的武将仿佛遇到天敌般蹭蹭地往后退两步。
曹洪没忘记扯着身体不适的荀彧一同后退。
萧佚:?
与萧佚郭嘉年龄差不多大的曹纯表情认真,眼含苦涩,“先生您还是和之前那般保持超然世外的立场和霞姿月韵的仪态吧,您现在这般我等实在有些吃不消。”
“啊?”萧佚想说些什么,就被主营帐从里往外掀开的帘子打断。
从里面走出来的郭嘉让侍从卷起帘门方便进出,武将与幕僚鱼贯而入,萧佚落在队伍最后面与往旁边避开的郭嘉说了几句话,“曹公提前叫你进去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吗?”
“有。”郭嘉表情严肃地点头,“主公想问嘉,有没有什么办法能阻止清长继续在那些金汁上下功夫。”
隐隐觉得自己好像又被点到的萧佚彻底无话可说,若只是一个两个人这么说可能还是对方的问题,但这么多人提意见自己这边肯定是有问题的。他安抚着眼下青黑显然也是受自己影响没能睡个好觉的郭嘉,“今天晚上不会熬的,你们可以放心睡个好觉。”
“那后日?大后日呢?”郭嘉问。
“不熬了不熬了。”萧佚摆手,城中他能收到的金汁就这么多,大部分都要用来应对攻城的兵士,也就少部分能作他用。昨夜他已经做好了前置准备,之后自然不用再半夜去煮金汁了。
前面竖起耳朵偷听的几人陡然松了口气。
入营帐后两人收声不再私下小声交谈,他们在帐中属于自己的那个位置坐下。曹操两旁的作为一般都是按照文人武将的方式分列两边,荀彧坐在距离曹操最近的位置上,郭嘉随后,萧佚因入曹操门下时间最短也没有什么出名的功绩而坐于末尾。不过昨夜煮粪的壮举,已经让原本不认识萧佚的人有了全新的印象。
曹操饮下一口茶水,清了清喉咙后说着斥候打探到的敌军现状,“吕布那边在重整队伍,似是有近日再行攻城之举。不过,”停顿了一下的曹操眼神古怪,“上一战吕布军中受伤的人大多没活下来,斥候有发现那些死去的兵士草席裹尸被掩埋在城外的山脚下。”
“可有挖出来确认是如何死亡的?”萧佚问。
顶着众多不赞同的目光,曹操回答,“斥候有挖土看过,尸体溃烂不成原样,已经无法辨别伤口在何处。不过瞧见尸首上的衣物,似是骑兵营。”
“听起来那日冲锋的骑兵营损失严重,下一场战役吕布恐怕会稳扎稳打攻城。”郭嘉出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死去的兵士对于吕布大军而言不过九牛一毛,为了挽回士气对方一定会严阵以待下一站,接下来我等要面对的可没那么容易了。”
“是以才召诸位来此商量应对之策。”曹操颔首,渴求新策优策的目光从在座众人身上滑过,“还请大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操定不负诸位良苦用心。”
听闻此言萧佚拱手,“佚有一言,守城那日不若启用投石车。在敌军距离较远时投掷石块打乱敌军前进步伐,石块外再裹上昨日熬煮粘稠的金汁,同样能有弓箭造成的效果。”
此计听上去仍旧有些恶心,但在听过斥候传回来的情报后,曹操对这伤人亦损己的办法十分看好,毕竟能极大损耗对方兵力还消耗的是军中最无用的金汁。压下想要上扬的嘴角,曹操努力让自己不露出一点笑容,“诸位还有别动计策吗?”
“嘉几日前观护城河时有感,若是在护城河外再挖宽渠,以此来拒吕布军队是否可行?”郭嘉紧随其后提出了自己的主意。
曹洪不太认同这个意见,“护城河拒骑兵是因为马匹天性怕水,见着护城河马儿不敢动才有阻挡骑兵的效果。可是那沟渠走近便能看到,马匹一跃便可跳过,又有什么效果?”
“若是似山间捕猎那般在沟渠上覆土掩之呢?”
“沟渠不深摔进去兵士也还能再爬出来。”又有一人提出来异议。
“若是在渠中安插尖锐之物?”郭嘉看了眼萧佚,“还可以如清长在弓箭上抹金汁一般,在渠中安置的尖锐之物上同样涂抹。”
这回反而是萧佚跳出来反对郭嘉了,“不行,马匹嗅觉灵敏他们闻见沟渠里的金汁会自行躲避,反而没了奉孝想要的效果。”萧佚借着郭嘉的想法继续延伸,“不能涂抹金汁,但是可以在沟渠底部洒满草饲料,当马儿低头想要去吃草料时,马背上的骑兵就会摔落在地,而且草料吸引马匹它们会自发地带着兵士往前冲。”
届时在马匹载着人跑来的时候,谁能想到那些骏马是想要吃草料,不都会认为这是在正常冲锋。摔入沟渠前又有多少人能迅速反应过来脱离马匹,大部分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一同毙命。
喜得两策的曹操下意识把视线投向荀彧,他的两个好友都出了如此‘妙’计,同位好友的文若应当也有不错的计策吧?
风评莫名被害的荀彧:……
“咳咳。”身体还未完全康复的荀彧一手虚虚成拳,抵在嘴巴不住地咳嗽,在曹操担忧的视线中荀彧慢条斯理地说着话,声音轻柔,“彧暂且没想到什么防守良策,只是忧心修武县的百姓。彧曾听诊治大夫说过,伤亡惨重之地易起大疫,主公治下重岐黄之术军中更有不少妙手良医,但修武二者皆不具备,若真如大夫所说起了疫病又有何人去救修武百姓?”
“如果真的是这样……”曹操沉重地叹了口气,“可怜百姓了。”
萧佚似是想起了什么,“若是那李儒知道了,会不会使诡计把染病而死的尸体丢到朝歌?”
所有人的目光看了过来。
曹操不耻下问,“清长缘何问出此话?”
“得疫病而死的尸体仍然可以传播疫病,将尸首作为武器丢入敌军,可以让敌军染上疫病降低他们的战斗力、瓦解敌军的士气,自己的军队做好防护多等一段时间,保不准敌军因疫病自发溃逃免了攻城时损耗兵力。”萧佚对这些了解得挺多的,以前各族起纷争时也不是没有起过类似心思的人,只是那时动辄就是灵丹妙药或者仙露仙草,疫病起不到什么重要作用,“不过若是让佚来,佚更倾向将尸首放入百姓常用的水源附近,届时一城之人都能被一网打净。”
曹操看似淡定地喝了口水,他扭过头看着郭嘉与荀彧,“下次,还是让清长坐在你们中间吧。”
说得很好,下次别说了。
在这个天愣是被吓出了一身冷汗的曹操如此想到。
第四十八章
说是这样说, 但是曹操当即就让郭嘉挪动坐席坐到了萧佚身边。
身旁多了个弯着嘴角眉眼含笑的郭嘉没什么,萧佚主要奇怪于这人的目光一直黏在自己身上,回望过去也只能得到一个更加奇怪的笑容。想不明白的萧佚转而去仔细听其他人说的话, 去听他们对守城战的布置与安排, 从兵力安排到战策选择,而作为最后唯一能向外传递情报的东城门几人看得格外重要。
那是在不敌吕布军队后寻找援军的唯一生路。
集思广益的曹操有了很多不错的策略,这只是他们曹军私下里的自行协商,朝歌城内如今不止曹军还有孙坚的军队, 他们还需要和孙坚那边的人最后商讨守城决策。不过这次讨论让曹操吃了个定心丸,正常防守有曹家诸将和荀彧郭嘉相助, 若李儒出诡计他还有萧佚郭嘉共谋, 虽兵力不如吕布手下军队, 但守住一城曹操还是有信心的。
曹操解散诸人,让他们回自己的营帐中做自己的事情, 荀彧病未好全仍然需养病, 郭嘉被曹操打发去萧佚身边, 阻止这人再去收几桶金汁回来。余下其他人带着曹操安排好的公文,换了个地方继续埋头处理军中事务, 而曹操自己起身意图去隔壁军营寻孙坚在城楼上视察如今城墙修补得如何。
见没有自己的事情, 萧佚困倦地用手掩面打了个哈欠, 向众人辞行后带着个小尾巴返回了营帐。入帐前萧佚挡在门口颇有些无奈地看着似乎过于忠心听话的郭嘉, “奉孝, 佚就在帐内小睡一会, 哪也不去, 不必站在床榻附近盯着佚吧?”
“要是清长借着睡觉的名义偷跑出去呢?嘉可没有清长那通天本领, 能隔着帘布确认你在里面睡觉。”郭嘉神情无辜,听着口气倒像是在认真履行曹操的命令, 至于这其中是否有他的私心——那真的就只有郭嘉自己才知道。
站在门口和对方僵持起来的萧佚不服输地盯着郭嘉。
郭嘉表情不变地看过来。
营帐旁来来回回路过的执勤兵士好奇地打量起这两个怪人,有结束巡视任务的、今日休沐的、还有听见兵士私下讨论来此一观的,他们不约而同地开始打赌这二人能保持这种姿态到什么时候。
“我猜是郭先生最先坚持不住,”有人摇着脑袋自信万分地说道,“他身体不行,经常能看见大夫从郭先生院子里出来。”
体力快到极限的郭嘉咬牙坚持。
“也许是萧先生呢?萧先生看起来比郭先生矮小瘦弱许多,也不知道是不是小时候吃了很多苦。”有人反对道。
确实从上古至今、一直以来都是好友中最矮的萧佚露出了僵硬的笑容。
“谁说瘦就是弱?!”有曾见过萧佚飒爽英姿的人反驳,“萧先生上马利落的姿态显然不只是个文人!萧先生还会制弩用剑,明显是兼资文武之人!”
扳回一城的萧佚神情舒缓。
周围的人沉默了。
有支持郭嘉的人张了张嘴,半天都没找到能从这方面辩驳的理由,不可否认郭嘉在武力上的弱。
郭嘉咬紧后槽牙,一句话是一字一字地从嘴里往外蹦,“清长还要让外面的看你我二人多久笑话。”
谁让奉孝你和我在这里杠上了。萧佚顾虑到郭嘉此时的心情没有说出口,自己率先后退一步进了营帐,等郭嘉进来后才彻底合上帘门不让外面的人窥得一丝一毫。
两人坐在床榻边缘揉着僵硬的小腿,也不嫌弃这般坐于床榻会弄脏被褥的二人对视一眼,也不知道是谁先笑了出来,欢快的笑声充斥着营帐内。
郭嘉打趣着身旁的萧佚,“矮小瘦弱的萧先生?”
“身体不行的郭先生?”萧佚笑着回敬。
两个人谁也得不了好,郭嘉率先讨饶,毕竟他的这个听起来伤害性更大些,“是嘉不对,不该提这个的。不过清长神通广大的,难道就没有寻一寻能长高的仙药?你连养身的宝珠都能找到,怎么没找个能帮助身体长高的?”
“……这种事情不能强求。”实际上找了还吃了的萧佚保持着自己的风度,“再说佚能飞天遁地,又何必一定要求自己长得高呢。”
生怕郭嘉还要继续问下去的萧佚拿着换洗衣物,脚步匆匆地往外走去。
军中比不了萧佚在自己的府邸时,更别说这大早上的去哪寻人烧热水洗澡,只能在附近干净的水塘中将就一下。褪去那身据他人言一股臭味的外袍,萧佚取下发冠,披散头发就着内里的贴身衣物缓缓没入水中。闭目濯洗头发时萧佚听见高空处的清脆鸟鸣声,嘹嘹呖呖的鸣叫声中饱含着焦急的情绪,在空中不住盘旋的飞鸟振动羽翼等待着许可。
无奈睁开眼睛将湿发捋于脑后,萧佚轻声喊道,“下来吧。”
一只青色的鸾鸟自空中盘旋而下,鸾鸟停留在岸边向河中央延伸而来的树枝上,垂落的尾羽和枝干上稀疏的树叶耷拉在一起。鸾鸟低头梳理着自己的羽毛,整理整齐后才抬起鸟头,黑不溜秋的眼珠子看着下面的人,“道君可有见过我那小女儿?”
萧佚已经攀上最为粗壮的树木枝干,半倚半靠着,腕间垂落的衣角点在水面上。听见鸾鸟发出与人一样声音的萧佚略为诧异,微抬眼眸觑见了鸾鸟过于生动的人性化表情,萧佚了然收回视线后摇了摇头,“并没有,现在兵荒马乱的消息可不灵通。”
“你那小女儿怎么回事?”
提及此事鸾鸟长叹口气,“我那七个女儿下凡沐浴,在人间湖水中嬉戏游乐,六女穿衣归最小的那个贪玩多玩了一会,结果到现在也不见踪影。”
“多久未归?”萧佚指间滑动水面,引起一片波澜。
“天上已有一日时光。”
是挺久的,萧佚计算着天庭与人世的时间差,都说天上一日人间一年,这小女儿再贪玩也不该在人间滞留一年都不曾回去,但也难保她想着延迟一日算不得多少时间,就在这俗世里多玩了一会。
萧佚冷静地安抚住焦心女儿的鸾鸟,“天庭现在还离不得王母,你在天庭好好坐镇看管手下那些仙神,我帮你在人间找找小七的消息,兴许这孩子自己玩高兴就回去了。再说你那女儿伶俐聪明,修为不弱,凡人见了才是被吓得跑的那一个。”
“希望如道君所言。”鸾鸟翻身啄下自己的一根尾羽,“还请道君多多留意一番小女踪迹。”
留下尾羽做报酬的鸾鸟展翅飞走。
翻身跃入水中的萧佚如游鱼般自在,旋身下潜的他抚摸着在水中顺着波纹缓缓绽放的鸾鸟羽毛,萧佚还没想好要用这根尾羽做什么。于是将尾羽收起来的萧佚又在河水中泡了小半个时辰,这才上游准备重新浮出水面。
谁料到,河边传来窃窃私语声。
向那个方向游过去的萧佚透过水面看见两个兵士,穿着与曹军孙军完全不同的甲胄,制作甲胄的匠人手艺明显要好一些,腰间的令牌模糊不清看不出来写得什么字。
于是萧佚又靠近了些。
这一回他看见兵士手中用破旧草席裹着的长条状的物体,也许是个人?萧佚能看见草席一端处散落出来的黑发,但他不确定是不是其他类似的物品。
“军师说要丢进水里。”其中一个兵士指了指清澈见底的河水,他对上司的命令很看重,势必要执行到底。
另一个兵士看起来就没那么坚定了,他拉着同伴心有不忍,“可是这处水源不仅仅是朝歌县的百姓会用,附近许多村落都是靠这点水过活,而下游就是淇水,真丢进去了害得是很多人。”
“我们只是小兵,必须要完成军师交代我们的任务。”兵士摇了摇头显然没有被说动,“军师算无遗策,若被看出来你我二人偷奸耍滑,吕将军会问罪的!到时候命都没了!!谁还顾得上百姓。”
吕将军?
萧佚琢磨着这个姓氏,莫不是正巧在与曹公开战的吕布吕奉先?那军师应该就是李儒李文优。
“你不知道,我偷听了军中大夫讲话,”心肠软的兵士目露不忍,“那日冲锋骑兵在前,被曹贼的弓弩射/中者都在养伤时死于高热,按照规定将这些骑兵埋葬在城外不远处。但之后营中有不少弟兄突然发烧,上吐下泻生了重病,军师请来大夫为他们医治,说是大家吃了不干净的东西。”
“可是我听到大夫们说,这是时疫!是能让一城百姓十室九空的疫病!”
若将得了疫病死去的兄弟尸首投入河水中,那河内将遭受一场大灾,无数普通百姓都要死在疫病之下。兵士不忍见这种结果,才百般阻挠同伴抛尸入水。
这个计划怎么听着有些耳熟。今日刚刚提出这种猜测的萧佚在水中陷入沉默,难怪这人敢亲手鸠杀少帝背负世间骂名,原来本就是心狠手辣之辈。
万万没想到军师计划如此狠毒的兵士脸色骤变,他读书不多不懂很多大道理,但他见过疫病之后的城池,荒凉没有人烟,城外的坟包密密麻麻的挤在一块,坟前只有零星二三人为城中死去的人祭奠。兵士狠狠闭了闭眼,“放在河边,这尸首会不会掉进河里就全看天意吧。”
说完,两个兵士就将草席包裹的尸体往河边的大树底下一丢。
也许是树干太粗壮,也许是他们二人心神不宁,两人都没有发现萧佚叠放在另一边的换洗衣物。
等两人彻底离去,萧佚才从水中钻出换上干净的衣裳。他绕过树干看见草席包裹的尸体倒在地上,被丢过来的草席如今更为破旧,里面因为疫病而死的兵士脸色青白,怒睁的双眼像是在表达死亡前的不甘。萧佚隔了一段距离检查尸首,确实如那两个兵士所说是因为疫病而死,身上没有弩箭造成的伤口只有几道被步兵的刀砍出来的伤痕。
这证明吕布军队里出现了可怕的疫症,并且他们溃败的速度会比所有人预料的要快。
将尸首火化处理能有效避免疫症的传播,萧佚把河边的一切收拾妥当后带着自己那身肮脏的衣物回了营,郭嘉现在还在营帐中等待萧佚,他为此还霸占了帐中唯一的案几。
“什么!”
初听闻这个消息的郭嘉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却又感觉扔在情理之中,“若是李文优出计,也并不奇怪。不过既然有了这个新发现,还是赶紧禀告主公尽早做准备为妙。”
郭嘉起身,他打算去孙坚那边寻曹操,若是时机恰好赶上二人一同议事,也可以一同商议如何防备李儒接下来频出的毒计。刚走到营帐前郭嘉复又想起上次自己也是因事没和萧佚一同出去,结果这人不仅带回来多桶金汁,还熬住了一夜弄得军中臭气熏天。
“清长等会不出去吧?”郭嘉问道。
侧着头擦拭湿发的萧佚疑惑地看了过来,“昨日一夜未睡,等会想小憩一会。”
“那清长好好休息,可别又出去捣鼓什么新点子。”笑容委婉的郭嘉话中似乎在暗示着什么。
听懂暗示的萧佚做出了保证,“一定、一定不出去!奉孝你就安心的和曹公去商议这次事情吧,事关重大你还是早些去为好。”
接二连三的催促让郭嘉终于挪动脚步往外走,快走到门口时扭头还想继续说些什么的郭嘉还没动作,就被身后的一股大力给推了出去。
郭嘉:?清长还会耍小性子
实际上还在擦头发坐在原来位置上的萧佚看着气哄哄地冲出来,就为了把郭嘉给撞出去的虚影,把讨厌的家伙从萧佚身边清理掉的虚影原地蹦了两下子就又回到了原先的宿体上。
他是不是该出去解释解释刚才不是他干的?萧佚后知后觉的想到。
……算了,睡醒后再说吧。
养成了每天都要睡觉的习惯的萧佚,按道理来说以他的身体一日不睡没有什么问题,但习惯难改总觉得昨夜不睡今日就十分困倦的萧佚打了个哈欠,头发一擦干净他就裹着被褥往床榻上一躺,闭上眼睛,没多久就进入了梦乡。
然后,
萧佚是在一片嘈杂声中醒来的。
一觉睡了四个时辰的萧佚睁开了惺忪的双眼,他迟钝地转过头去看闯进自己营帐里的人。眯起眼睛打量半天才认出来来者是谁的萧佚提出了自己的疑惑,“奉孝?”
“果然清长你还未睡醒,不知道主公叫我等前往营帐议事。”郭嘉披着夜间防凉用的斗篷,手中的暖炉被置于一旁,急匆匆闯进来的郭嘉说道,“吕布那边夜晚偷袭朝歌,虽然提前被守夜的人发现了,但是军中大部分兵士都在休息,现在正手忙脚乱的穿甲应战。”
“我们这几个幕僚也被叫去观察战情,随时出策为主公分忧。”
为萧佚披上一旁外袍的郭嘉又递来腰间束缚用的白玉带,“清长你快些动作,主公还在议事处等我们。”
精神迷蒙的萧佚完全是任由郭嘉摆布,要不是郭嘉拉着,萧佚能直接倒回床榻上继续睡下去。看不下去的郭嘉只得从萧佚手中接过半天也系不上衣带的外袍,再帮人穿好腰带梳好发髻,郭嘉牵着身体醒了精神还不知道在哪个梦境中畅游的萧佚,拿过来的暖炉如今被萧佚抱在怀中增加增加睡意。
走出营帐的那一刻,被迎面吹来的冷风冻了个哆嗦的萧佚抱紧了怀中的热源,他在这冷风中倒是清醒了一些,“嗯?奉孝?我怎么出来的?”
“……原来刚才还没醒吗?”郭嘉无语凝噎,又重新和萧佚解释了一番为什么这么晚还要去议事的缘由,“清醒点,等会孙文台还在场。”
有气无力地回应着郭嘉的萧佚眼神清醒,不过瞧着面上那无精打采的模样,怕是等会只会在一旁只听个声不怎么发言。
两人算是来得最晚的一个,帐中座位大多都有人坐下,郭嘉便扯着萧佚在末尾落座。
见人到齐的曹操让侍从把前线的战报一一交予在座诸人查看,等所有人差不多看完后,曹操揉着眉心有些不安,“敌军现在大举攻城,但是这兵士的作战能力似乎与前些日子见到的相差甚远。今日白天清长有在附近的水源目睹李儒那厮派人来投毒,思来想去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莫不是在佯攻消耗我们的精力,也在趁机观察我军兵士是否有如愿染上疫病?”曹纯思索一番回道,但他自己也觉得有的放不太对,“可佯攻需要这般认真攻城吗?借云梯爬上城墙又被推下去的兵士不在少数,李儒身边还有个吕布,吕布会让他这么浪费自己的兵士?”
“如果现在攻城的兵士都是生了病的呢?”同样在病中的荀彧清楚生病后手脚无力的感觉,还有那种昏昏沉沉总想睡觉的身体状况,“兵力生病后自然战斗力不如以往,所以才会觉得今夜攻城的队伍不如之前。”
曹操和孙坚对视一眼,两人都能看清对方眼中的震惊与愤怒,“这些生病的兵士都被李儒当做弃子来消耗我们的兵力,他还想借这些死在城墙下的兵士将疫病传入朝歌城内!”
其心之恶毒,天理难容。
第四十九章
吕布手下的兵士在朝歌城外十几里处待命。
他们远远地就能看见朝歌城楼上燃起的焰火, 照亮着周边的同时也让兵士能看清楚眼前的敌人,用刀用棍用手边的一切利器将敌人驱赶下城墙。那些篝火能照亮的范围有限,因此朝歌城的守军看不见隐匿在外面黑暗中, 伺机而动随时准备新一轮进攻的敌人。
“将军, 敌人还没陷入疲惫,但是营中生病的弟兄快要坚持不住了。”在前线和驻扎营地来回奔波的小兵汇报着情况,他向吕布汇报之后就闭嘴不言,规劝提议的想法在触及旁边坐着的李儒时彻底被打消了。
李儒穿着一件大氅, 领边是用洁白的狐皮硝制好的围脖,面容看起来不似行事那般狠毒的文人在吕布身旁劝道, “吕将军退兵吧, 今日所作的准备足够了, 接下来就是等待。”
事先从李儒那里听过计划的吕布颔首,他示意小兵去传令召回正在攻城的兵士。
得了命令的兵士如潮水般快速退去, 一下子失去目标的守城将士面面相觑, 他们疲惫却仍坚持着站立在原位上。有后勤的兵士在统计这一战伤亡人数、在运送伤员去伤兵营治疗伤口, 还有的带着工具充作工匠修缮损坏的城墙与武器,整个军营里一下子忙碌起来。
曹操孙坚等人选择议事的地方离城门不远, 他们收到敌军退兵的消息时也不过只是晚上了那么一会, 曹操坐立不安地想要让大夫去检查城门外的尸首是否是带了疫症的病患, 但荀彧等人阻止了他的行为。
“刚刚结束战斗, 许多士兵负伤正在医师那里接受治疗, 恐怕没有大夫有时间过来确认情况。况且, ”荀彧劝诫道, “城门处的敌军若真的是患疫之人, 大夫接触疫病又继续医治兵士,恐怕军中伤者无人能逃过疫病, 到时候恐将伤亡惨重。”
孙坚双眉紧锁,目光如刀剑般锐利,“那些尸体还是需要处理掉,不论有没有疫病,堆积在城下暴尸荒野总归是不对的。”
深刻痛恨着例如行为的孙坚咬牙切齿,恨不能亲啖那厮血肉。
“主公不若交予佚,”萧佚在郭嘉反应之前快速起身,在外人面前唤曹操主公的萧佚把自己的位置摆得很低,“佚知晓患了疫病之人的症状,由佚来确认也更加方便快捷。”
忆起眼前之人特殊性的曹操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孙坚,见对方注意力似乎都放在萧佚身上后又收回了视线,曹操关切地注视着萧佚,“那便麻烦清长,还请清长定要保护好自己的身体。”
好像郭嘉荀彧他们很少会暴露萧佚的特殊之处,这段时日相处以来曹操都快忘记萧佚是个方士,还是能祛除妖毒解决买命钱有真本领的方士,萧佚和其他人的相处方式与普通人无异,若非此时萧佚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起身揽过任务。不过这也提醒曹操,疫症对他们来说是很致命、难以解决的疑难杂症,可对萧佚来说或许就如祛毒时一般轻松。
“佚晓得。”萧佚回道。
曹操打算等孙坚走后再向萧佚咨询治病方法,但在他之前萧佚先一步提出离开,“时间多拖延一阵,军中患疫的风险便多上一分,还请主公允许我早退前往城门处一看。”
“有劳清长。”曹操应允。
得了准许的萧佚离开,他双手拢在袖子里汲取着身体的温暖,站在城门口的萧佚朝着守城的兵士微微点头,也算是打了一声招呼。穿过城门,城墙外面的土地上堆积着各种死状的尸首,摔死的砍死的中箭死的……五花八门的死法都能在这个尸堆中找到。
萧佚看了眼又要报废的外衣,将袖子往前拉扯一段遮住自己的手掌,隔着布料的手指翻看起几具在尸堆上面身体没有遭到太大破坏的尸首。一连检查多具尸体后,萧佚拔出地上的残剑割断了右手那截衣袍,还带着半边绣纹的布料落在了死人堆中。
“用布裹住手把这些尸体集中在一处焚烧干净。”将办法告诉兵士的萧佚顺口解释了一句,“尸体不处理好容易引发疾病,现在情况紧急只能用最快速的办法了。”
“是。”离得最近的伍长留下两人继续坚守城门履行责任。
伍长带着剩余的人找来附近无事做的后勤兵,在他们的帮助下搬动尸首堆放在一起,需要丢掉的裹手布条和细枝落叶做了助燃物,往里面丢了一个火把的伍长后退几步回到了队伍中。
目睹着他们按照自己的要求处理好尸体的萧佚转身,另遣一人替他回复曹操,萧佚溜达着回了自己的营帐。
往后几日吕布都只是派来几个小队伍不断骚扰守城将士,没有大规模攻城的迹象。守城兵士轮流值班,有不少的精力能应付这些骚扰,他们将这个当做守城时提神的乐子。
也不知道是不是朝歌城守军健康富有精神的面貌令李儒明白自己的计策失效,在又一次小骚扰之后,前锋小队没有退去而是拿出攀城用的云梯与绳索,靠在城墙上开始向上攀爬。
守军见情况不妙连忙让人发出信号,他们也不再如之前那般随意,认真地抵抗着想要攻入城内的吕布军队。
但是吕布这回是打着快速攻城,在曹军反应过来前强攻入朝歌的主意。吕布高坐于马上,他让手下的士兵推着已经制造好的投石车上前,一个接一个的巨大石块砸进朝歌城内。在城墙上的兵士拖延着守军步伐的时候,数人抬着攻城槌强行撞向紧闭的城门,年久失修的城门在攻城槌下发出粗哑的哀鸣声。
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的曹军很快就失去了城门这一个绝佳的防守地方。
刚刚从床榻上爬起来的曹操得知了这一个不妙的事情,“快让弓弩手在巷间屋内准备,将他们拦在城门处。”
城中有建筑不适合骑兵作战,曹操多是调用的步兵和盾甲兵应对入城而来的吕布,以防吕布绕道从后面偷袭西城门也布置了不少兵力防备一二。调兵遣将的曹操又让人去寻在自己营帐中休息的荀彧郭嘉和萧佚,穿上甲胄的曹操上马疾驰,他来到前线与手下兵士一同应战。
荀彧郭嘉萧佚三人是在曹军中央被周围的兵士保护着,就着昏暗的烛火和周围严阵以待的气氛,荀彧在地上摊开朝歌城城内舆图,因近些年战乱或是山贼劫掠城中不少地方发生了变动,但大体与舆图上所呈现的内容没有过大区别。已经病好的荀彧指着城中稀疏的建筑和二人说道,“朝歌内百姓居所和商人平房多,行军作战多有不便,你们有什么想法助主公度过危机?”
郭嘉观察着舆图,城中交错的街道与随处可见的房屋让郭嘉有了新的想法,“在城中借这些房屋遮掩兵士身形,打吕布一个出其不意,还可以消耗吕布那边的兵力。”
“多找会做木匠活的兵士,再从附近百姓那里招工,这几日辛苦一些多做几把新弩出来。”萧佚预感到他这几日怕是没有个好觉能睡,“骑兵在城中不便战斗,就调一些机灵的人做弓弩手,在城中各地周转给给吕布制造麻烦。”
百姓第一次接触弓弩组合,许多人都还不会就需要萧佚在一旁指导他们,而在百姓彻底能熟练地组装好弩机前,萧佚都要在一旁随时应对突发事件。荀彧与郭嘉在兵士的保护下根据前方战况随机调整战策,为曹军有一分算一分地争夺胜利,三人都在忙碌的时候前方战况同样很激烈。
听从郭嘉建议从正面应战转从侧面突袭的曹操在几次突袭中全身而退,虽然算不上有所小胜但是他能察觉到那些普通兵士现在如同惊弓之鸟,十分恐惧周围任何的风吹草动,于是曹操在此基础上用上了疑兵之计。曹操让兵士每次偷袭时不一定要真正攻击,有时只是弄个动静就撤退,有时发出声响却在对方不以为然时一箭射/过去,在疑兵之计的作用下普通兵士的精力愈发不济。
注意到这种状况的吕布当即下令,不管是什么发出的声响,有动静就立刻攻击,哪怕一个人也没有。
曹军刚刚挽回的优势又没了。
很难近距离偷袭的曹操开始拉远攻击距离,从稍高一点的楼房或是隐蔽难以察觉的平房屋顶,改造后射程距离变长装卸方便的新弩完美地满足了他们的需求。得知萧佚安排人在制作更多新弩时曹操大喜,“等新的一批弩箭制作好,文台军中便可以换上新的武器,到时候我们分批多路进攻,定能改变如今局势!”
“那就借孟德吉言,让我们共同击退吕布。”孙坚对曹军手中的新武器眼馋许久,可惜他知道这种新武器就是曹操也没能给所有弓弩兵全部装备上,他若想借一二也是强人所难,“不知道改良弩箭的老师傅是谁?改日坚想同老师傅多交流交流。”
曹操笑了笑,“还真凑巧,文台和这人是见过面的。”
“难道是哪位小将?”孙坚好奇。
“不,是那位萧佚萧清长,这新的弩箭就是他自己无事在家中琢磨出来的。”
谁?孙坚神情惊讶,他是知道这位萧佚的,这人一夜熬粪、熬金汁后,他的大名不止在曹军在他自己手下的关东军中那也是如雷贯耳的。
第五十章
正在盯着百姓组装□□萧佚打了个喷嚏。
怀疑有谁在讲自己坏话的萧佚又一次将起因扣在了还在紫霄宫中自行修炼的准提接引身上, 他指导着一个记错位置的百姓重新组装弩,有负责制作弩箭的兵士前来询问是否要像之前那般在箭头上涂抹金汁。
“抹!”萧佚点头,“不仅箭头, 所有兵器上都抹一点, 要尽最大可能去消耗敌人兵力。”
至于那日熬煮开后没完全用完的金汁……
“用石头裹裹后砸过去吧。”秉承着一丝一毫都不能浪费的萧佚笑着说道,就算不能造成伤害能给敌军添点乱也不错,“记得在对面炊烟升起的时候砸。”
睁大眼睛的兵士表情有些夸张,他的眼神在萧佚身上来回盘旋, 看起来完全不相信这种话是从萧佚嘴中说出的,“您的意思是, 砸了敌人他们的饭?”
“不错, 居然能理解我的意思。”萧佚夸赞了兵士一句, 又继续去做之前的事情。
得了命令离去的兵士小声嘀咕着,他还要将萧佚的话转述给其他一同在后方谋划的几位先生。
萧佚看着自己重新调整组装方式后效率快了许多的弓弩组装, 他现在让每个人只负责一个环节, 拼装好后就交给下一环节的人, 直到弩机全部组装完毕。不用去记太繁琐的步骤,百姓的压力也小了很多, 他们现在能游刃有余地去完成手上的工作, 还有闲心偶尔交头接耳说两句话。
在萧佚洋洋得意的时候, 常年不怎么出声的系统冒了出来, “你居然弄出流水线工作了?”
流水线?那是什么?
有时候不是很明白系统用语的萧佚直白地反问对方, 虽然大部分时候对方都不会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没什么, 有需要自己联系客服。”系统说完就没声了, 跑得比兔子还快就怕被萧佚抓住问一些不该问的东西。
萧佚在心里亲切地问候了一遍系统, 至于系统说的客服他是没指望过。以前不是没试过,得到的永远是滴滴滴的奇怪声响。
算了。
收回对系统抱怨的萧佚再度将它抛之脑后, 这也是他们之间的常态——从最开始萧佚还不是萧佚的时候。他们只有在互相需要对方做什么或是回答什么时,才会建立起沟通的桥梁,聊个三四句得到自己想要的回答后再度沉寂,萧佚都怀疑是不是因为自己事少听话才被系统找上签订契约。
“把这些装好的弩和箭送到曹公手中去。”萧佚唤来门口把守的兵士,他们在这里看守是为了保护□□图不会泄露到吕布手中,也是方便来回运送弓弩,“这里还有我在,你们先去前线。”
知道守卫会说什么的萧佚安抚着他们,“曹公那里情况危急,十分需要对这些新制作好的弓弩,你们莫要延误了战机。”
“是!”
这批弓弩十分重要,而从稳定的后方往前线运送武器并不容易,固然朝歌城不大,但道路错综复杂难保不会出现敌军截断援助路线,抢走武器与物资的事情。守卫带走了自己小队的大部分人,还是给萧佚留下两人在门口护卫,“先生博学多才,请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没忘记叮嘱另外两名士兵的队长上马前不放心地回过头,抓紧马匹上缰绳的强壮硬汉一咬牙,他带着一车弓弩和随行兵士离去。
留下来继续制造□□萧佚转身,他打算回到临时搭建出来的茅草屋中继续监督百姓组装,却觉眼前有锃亮的刀光闪过。
萧佚下意识俯身躲开了这一刀,再直起身时萧佚看见那两个兵士其中一个已经被割开喉咙,倒在地上时还捂着喉咙,死去的兵士眼中光芒渐散。而杀死他的是和他在一个小队的同伴、不,应该是不知何时混进这个队伍里的内奸,内奸双手各执一把锐利的比匕首稍长两份的刀,其中一把刀刃上还残留着兵士的血液,而另一把直指萧佚。
“躲开了吗?”内奸收回刀调整站姿,摆出起手势的他开始一心一意准备对付萧佚,“没关系,下一次定取你性命。”
“你是吕布那边派来的?”萧佚手上没有趁手武器,他不能在这种情况下凭空变出自己擅用的长棍与灯笼,对手是普通人这是同样也让他有些缩手缩脚顾忌颇多。
除此之外没什么太大的问题。
内奸觉得自己出刀很快,认为自己现在的反应比过去进步了很多,可他的刀没有一下砍在不停闪躲的萧佚身上。不相信自己连一个寒门文士都杀不了的内奸舍弃了双刀,精力专注于惯用手上的利刃速度更快了。
——落在萧佚眼中没什么差别,他仍旧觉得内奸的动作缓慢的自己随时都能做出反应。
萧佚随时都能停止这场无意义的战斗,可是他知道茅草屋中躲着的百姓一直都会注意这里的动静,有双眼睛在这里盯着萧佚就不太敢乱来。内奸可以杀死来封口,但百姓无辜,萧佚做不出来为了一点小事就牺牲平民大众所以他就要累一些把内奸引到无人的角落再处理。
就在这时,一支尾端嵌羽的长箭从外面飞来,径直贯穿了内奸的喉咙。就如同被他杀死的那个护卫兵一般,内奸的喉咙处插着羽箭,喷涌不出来的血液只能顺着脖颈往下流,内奸捂着脖子倒在了护卫兵的不远处。
“你没事吧?”先闻其声的小将勒马而来,长相俊美的小将军双腿夹着马肚御马前行,一手执弓一手捏箭丝毫不妨碍小将军在马背上坐得稳稳当当,“在下孙策孙伯符,奉命来此助曹太守守城。”
“奉命?”萧佚松了口气,他微微仰起头看着端坐于马背上的孙策,这个名字让他有些熟悉,“孙文台将军与你是何关系?”
孙策下马,在他身后随行的年龄相差无几的小将也下马步行,二人来到萧佚面前站定。孙策是个爽朗的少年性子,他揉着自己高高束起的长发,“诶?难道你与家父认识?不知道家父如今在何处?”
“孙文台将军如今在前方与吕布缠斗,若是二位不嫌弃不妨带着部将与佚先去与其他人会合,之后再到前方助孙将军与曹太守一同反攻吕布。”萧佚注视着二人,他的目光总是很平淡熟识的人都习惯了。
只有初识的人会觉得这个目光很冷漠、怪异,像是什么都无法入他的眼一般。孙策就在这种目光下不适地动了动肩膀,被身后跟着的小将踢了踢脚跟提醒注意礼仪,孙策顺势抱拳请萧佚为他们二人带路,“手下部将的话……策听从公瑾之言,让他们在城外隐蔽处驻扎,待策见过父亲与太守后再看是入城与大军会合,还是绕朝歌城从两侧偷袭。”
被提及表字的小将上前两步,在落后孙策半步的位置站定,“在下周瑜周公瑾,与伯符为好友特意一同来此相助。”
萧佚打量了一番眼前儒雅俊秀的少年郎,他收回目光点头致意,他请二人在这里稍等片刻,准备去看眼茅草屋中的百姓情况。
里面做工的百姓显然又听见外面不一般的动静,在从门缝中看见有人刺杀萧佚时更是慌张得躲在屋里不敢出声,此时门被人从外面推开让百姓慌张地握紧了手中的工具,想从工具上汲取些许勇气。
推开门的萧佚侧身躲开了里面人慌乱的攻击,不过就是他不躲这人也会被门槛绊住脚步摔倒在地。萧佚朝着屋内的普通百姓说道,“那个刺客已经被援军杀死了,你们继续像之前那般组成弓弩,等太守重新夺回朝歌自然不会少了诸位的工钱。”
萧佚点了一个之前组装工作做得不错的人名字,“你来监督这里的人,事后自会多一笔工钱给你,若是能抓到偷懒的还有额外奖赏。”
“是!”被点到的那人十分兴奋。
嘱咐完事情的萧佚退出屋子,他为孙策与周瑜二人带路。萧佚选择制作□□地方离中心营地不远,但因为背靠西南方向坚固的城墙防守有所疏漏,才叫内奸寻了空子混进防守队伍,又恰好成为留下来保护安全的人选,因此有了刚才那一遭。
越接近中心营地防守越严格,十步一岗五步一哨,在营地上巡查的守卫个个孔武有力,对营地里的陌生面孔都会一一盘问,绝对不给敌人钻空子的机会。位于最中心的营帐外是深受曹操信任与期待的曹纯防守,曹纯瞧见萧佚带着两个陌生人过来时一张脸严肃异常,他拦下萧佚,“萧先生,这二位是?”
“他们两个是孙策孙伯符和周瑜周公瑾,孙伯符是孙文台的长子,这回奉命来助曹公赢得胜利的。”萧佚这么为曹纯引荐道,“我带他们来寻文若奉孝,商量之后的事情该如何安排。”
曹纯听闻此话视线着重的落在了孙策脸上,他仔细的看了看孙策的面容确实找到了些许与他父亲孙坚相似之处,再加上这话是萧佚所说,对此十分信任的曹纯往旁边让了让,“荀先生与郭先生就在里面商议战况。”
这回萧佚没有走在最前面,而是让孙策与周瑜先进去,落在后面的萧佚跟曹纯说道,“佚那边遇了刺客,刺客被孙伯符一箭杀死,但没了守军不安全,子和你安排些人去那边接手。”
下意识应了一声的曹纯猛地反应过来不对劲之处。
等等!?
刺客?!!
到底是哪个混蛋居然刺杀先生?!
第五十一章
郭嘉与荀彧正对着朝歌城内的布防图商议该如何从内破局。
被封锁在城内西边的他们能得到的支援有限, 粮草和兵器都在以一种相对较快的速度消耗,就算他们后方节衣缩食将剩下来的粮草供应前方兵士,能支撑的时间也并不长。若是其他将领他们会选择去抢敌军军粮补充自身, 但他们的敌人是不顾名声频出毒计的李儒, 军粮抢到了他们也不敢用,所以留给郭嘉和荀彧的只有反攻回去或是退出朝歌在下一城驻守。
“守城将领弃城而逃不管什么原因都对名声有所影响,而且这般行径与来前起了冲突,”荀彧揉着自己在几日不眠不休后跳个不停的太阳穴, 殚精竭虑为曹军谋求一丝胜算的荀彧脸色不太好看,不过也不只是他, 郭嘉的气色也很难看, “看来下次还是要考虑得更加周全一些。”
郭嘉有灵珠温养身体也吃不住这几日的损耗, 他趁着这一点时间闭目缓缓泛着血丝的双眼,直到耳边响起脚步声他才重新睁开眼睛。原本以为是底下兵士要汇报什么新的战况, 结果入目是两个不认识的年轻小将军, 看起来比他和萧佚还要年轻几岁, 郭嘉往后望了望不出意外地对上了后面那人的目光。
“清长,这二位是?”郭嘉提出了自己的疑惑, 他往旁边挪了挪腾出点草席给萧佚坐, “你这几日不都是在监督他们制造弓弩, 怎么还有空过来?”
萧佚又重复了一遍在门口时说的话, 他蹭着那半边席子和郭嘉挨着坐下, 顺便又说了一遍自己遇刺的事情。
“刺杀?!那边巡逻的兵士未免太懈怠了!”郭嘉生气地拧着眉头, 愤愤不平地说着要让曹子和好好教育手下的兵士, 怎么能在这种关键时刻松懈!“幸好有二位出手相助, 不然还不知道清长要和那人缠斗多久。”
荀彧闻言神色阴沉了下来。
周瑜抬手拦住想要说些什么的孙策,二人入帐时周瑜就追上了那落下的半步之差, 与孙策是同排并行。周瑜喜穿广袖长袍,抬手时袖子格外惹眼可他顺势双手平举在面前行揖礼,既提醒了孙策又将话语权和注意力都抢了过来。
只听他说道,“瑜与伯符就算不来,这位萧先生自己也能解决掉刺客,只是我们二人来得时机正巧提前解决了刺客而已。”
在当时周瑜就注意到萧佚的躲闪游刃有余,并且这人也不是随便躲闪,而是在往死去的兵士的方向躲避,周瑜估计一旦拿到兵器这人就能瞬间反杀。
“好了,莫要再说这些小事情,现在更重要的是如何应对吕布。”萧佚将话题转回了现在万分紧要的事情上,让另外两人放弃对自己遇刺一事的追究。
可惜这个小把戏没有瞒过荀彧与郭嘉,他们二人打定主意等局势平稳下来再和这人算账……这句话怎么感觉有些耳熟?
想起这句话是什么时候又是谁说的两个人开始坐立难安。
荀彧还好毕竟离萧佚坐得远,但是郭嘉如坐针毡,之前和人坐在一张草席上的喜悦统统化作了现在的焦躁。为了防止惊醒似乎遗忘了这件事情的萧佚,郭嘉借着吩咐侍卫给孙策和周瑜安排席位的动作往席外挪了挪,和萧佚之间隔了段不小的距离后重新坐下。
有注意到身边人异样的萧佚瞥了一眼郭嘉,很快他就收回目光将注意力放在了孙策口中所述内容上。
有了坐席的孙策坐在位子上,他匆匆用清水润了润干涩的嘴唇,向三人讲述自己会来这里的原因,“家父本受袁公路所托来此要一纸任命书,途中听闻太守事迹家父带着大部队改道相助,而策和一小队人马前往邺城完成家父未完成之事。”
“在邺城新帝留策多待几日,等待家父喜讯传来,不料先传来的是吕布大军压近朝歌,曹太守守城一事危急。新帝朝中就是否支援太守一事吵了起来,袁本初纠结了一日第二日便让策带着小队往朝歌这边相助太守。”孙策说完似是又想起来一个细节,他将这个情报分享给了目前还是同阵营的三人,“新帝态度一直很含糊也不怎么私下传召臣子议事,反倒是封为丞相的袁本初一直把持着朝政走向,看起来是新帝做主实际上新帝不过也只是袁本初的应声虫。”
孙策带来的消息量很大,不仅仅是后续没有粮草兵力支援,还有在放弃刘协后立幽州牧刘虞为新帝后不太对劲的朝廷。刘虞布仁政爱民如子,在政治上绝不是拱手让他人掌权之人,当初刘虞答应袁绍等人的拥立本就让人云里雾里的,如今加上孙策所言怕是刘虞早在应允拥立之时就受袁绍他们的控制。
心头的疑惑稍微解开了些。
想多问几句朝中情况的荀彧被周瑜打断了。
周瑜叹了口气在孙策所说的基础上补充道,“伯符所言有些模糊,袁本初是拖延了一日才给出让我等相助的命令,但袁本初此人并非是纠结。瑜不才,稍懂几分情绪,袁本初听闻曹太守危急时脸上没有焦急,倒是眉眼松动有几分解脱之意,后来归家不知发生什么,第二日袁本初便改了口让伯符与瑜带小队来此支援。”
“似乎是府中幕僚所劝。”
“袁本初给了你们多少人?”郭嘉打算估计一下手中还有多少兵马,该与吕布如何交锋赚取更多胜算、
听见这话的孙策与周瑜脸色都有些尴尬,还是孙策先开了口,“一个都没给,还拿着新帝的诏书强征了原先来朝歌援助的兵马去对付公孙伯圭了。”
难怪孙坚当初说后面还有援兵要来,结果他们等了这么多日连一个兵卒都没看见,原来是被袁绍强征到邺城去了。
听闻这个噩耗的荀彧深吸口气,将事先想好的预备计划通通清除,这下他是信了袁本初此人想放弃主公一事。荀彧做好了孙策手下部将人不多的打算,“不知伯符手下兵马有多少?”
原先想让孙策部下绕城到吕布后方偷袭,再借此对吕布军队瓮中捉鳖,不过人数少的话这个计策就成了给吕布送数十个人头军功的笑话。
“算上之前父亲给予策和公瑾的大约有十五人左右,途中我和公瑾又边走边招募兵卒,真正能上战场杀敌的不到百人。”
人不多,但若是突袭也够用了。
萧佚坐在一旁听着几人议事,他对邺城中发生的事情实在好奇,好奇心主要是集中在袁绍与刘虞身上。
袁绍府中谋主是荀彧家中兄弟荀谌,之前在颍川时倒是偶尔见过这人,一身本领能力并不弱于荀攸荀彧。后颍川将遭难,荀彧举族迁至山阳郡,荀彧与荀攸先后投向曹操,荀谌则是往冀州做了袁绍的幕僚,多次出良计深得袁绍器重。
若是荀友若忧心文若与公达的安全说动袁绍援助,又怎么会不劝袁绍多给些兵给孙策,而是让他们空手而来还征走了本该有的援军?萧佚这里有些想不通,他抬眼瞥了一眼和孙策周瑜谈得火热的荀彧,轻轻扯动郭嘉的衣袖,示意人凑过来听些悄悄话。
同样也觑一了眼荀彧的郭嘉往旁边歪动身子,他抬手小声问着萧佚发生了什么事情。
萧佚把自己的疑惑向郭嘉倾述。
“清长你忘了一件事情。”郭嘉指着萧佚自己说道,“你忘了之前主公前往邺城时遭遇了什么吗?”
那个乌鸦精!
还有在邺城西面山下压着的孙悟空说过邺城有妖一事!
“邺城有妖,妖又都惧怕我,佚若随着这战失败出事才是他们所期望的吧?又为何会让他们来这里援助我们?”萧佚仍然没想通。
“难道清长就没有几个妖族的好友?”郭嘉问道。
提及这件事情的萧佚脸色有些黯淡,他笑着从怀中掏出那枚郭嘉十分眼熟的金乌簪,“已经死的差不多了。”
萧佚摩梭着金乌簪陷入又一次的对好友的回忆中,回忆着回忆着他突然想起一个人,一个经常在那时候跟他与太一在一起被迫看帝俊与羲和恩爱感情的家伙。那个家伙在巫妖大战中活了下来,但被拘束于月亮之上,很难下界才是。
“或许是之前存活下来的几个老家伙,看在帝俊太一的面子上敷衍得让人来帮忙吧。”萧佚摇了摇头感慨,他轻轻推了一把郭嘉,“好了,你再动作大一些就该引起文若的注意。”
收起簪子的萧佚对着注意到他们二人情况的周瑜微微一笑,他调整好坐姿认真听着孙策与荀彧探讨如何利用这百人将吕布的军队赶出朝歌,尽力挽回他们这一边的颓势。
百人的小队对上吕布的大军着实有些不够看,因此他们必须智取。
“文若,佚有个想法。”萧佚向荀彧传达自己有了新计的信号,他一本正经地承诺这一计绝不用那些恶心人的东西,“绝对不用金汁,也不用什么抛尸水边。”
在萧佚说完这句话后,荀彧明显察觉到对面孙策和周瑜的眼神都变了,那种震惊中带着不可置信又隐隐夹杂着些许嫌弃的眼神和最开始知道这些事情的孙坚十分像。
该说不愧是父子吗?
第五十二章
保守起见荀彧让萧佚先和郭嘉小声说一遍自己的计划, 再让郭嘉判断这个计划适不适合运用。身负重任的郭嘉凑近萧佚让人能用最小的声音把自己的计划描述完,确保不会有他人二人之外的人听见。
捏着下巴的郭嘉听完对荀彧摇首,他反身按着萧佚的肩膀苦口婆心地规劝道, “放弃那些毒吧, 再这样下去清长你怕不是要被士人戳着脊梁骨骂了。”
郭嘉起身拉拽着萧佚离去。
得到反应的荀彧转头,他出声吸引孙策与周瑜注意让他们别太深究萧佚究竟讲了些什么,比二人大了十来岁的荀彧保持着脸上沉稳的表情,“计划还是按照我们之前商谈的吧, 兵行险招以求破现在局面。”
“这件事情还要和主公具体商讨一二,等会彧让曹子和带二位往前线寻主公与孙将军。”
……
也不知道是不是曹孙二人运气否极泰来, 局势陷入僵持但稳操胜券的吕布收到了自长安而来的急召令, 是把持朝政的董卓再召回二人, 邺城的挑衅与即将胜利的朝歌一战都不被董卓在乎,他在乎的是自己的小命。
初平二年秋冬交际时, 董卓在又一次在自己建造规模宏伟, 堪比皇城奢华的府中宴请大臣时, 有汉之忠臣刺杀董卓,虽未成功但也让把董卓吓得提心吊胆几日。这几日凡是被董卓怀疑对自己怀有不轨之心的, 全家尽数被杀, 其中死亡的有亲董派也有真正反董之人。
一时之间朝野上下噤若寒蝉, 言行举止小心谨慎生怕被董卓怀疑, 牵连家中老小死去。
董卓这些日子睡不好, 精神疲惫之际经人提醒想起了自己信任的李儒李文优还有武力高强的中郎将吕布吕奉先, 哪怕有人提及二人在朝歌取得胜利, 再多待一段时日定能直取邺城杀伪帝, 董卓也未曾放在心上。比起其他事情,董卓认为自己的安全才是更重要的, “吾的凉州军不必吕奉先部队差,邺城不过是袁本初那小儿自欺欺人之举,待吾清洗朝中怀有异心之人后,再一举进攻邺城就是了!”
这么向部下说道的董卓下了急召令,快马加鞭召回吕布和李儒二人。
眼瞧着大好军功不翼而飞的吕布咬牙,只能在李儒的劝诫下收兵返长安。吕布的兵来势汹涌,退亦如潮水般迅速,在曹操孙坚静观其变的时候已经拔营离去。
原先做好了带着百人从东城门和里面大军里应外合进攻吕布军队的孙策,看着不战而胜的整场战役有一种虎头蛇尾的荒谬感,“真的这么快就退兵了?”没能在战场上一展英勇的孙策闷闷不乐地叼着根绿枝,“我还想和那吕布交手看看呢。”
“守住朝歌城至少令尊有功邀旨救令堂。”周瑜拍拍小伙伴的肩膀,眼角余光瞥见一人的周瑜起身拱手行礼,“萧先生。”
听见来人是谁的孙策从地上一跃而起,他目光灼灼地盯着萧佚,脸上写满了好奇,“萧先生现在是打算去做什么?是打算回营帐还是去工匠的屋子?!”
自从知道新换的弓弩是出自萧佚手中,原先因萧佚战中用金汁以及某夜亲自煮粪的行为而有所回避的周瑜与人相交,连带着孙策也与萧佚熟悉起来。萧佚对他们二人没什么恶感,哪怕他看出来孙策就是通天新收的弟子的死劫,也不影响他和两人熟稔起来。
不过孙伯符在这边上战场,带着徒弟南下渡死劫的通天怕是要白跑一趟了吧。
“佚打算回营帐。”萧佚回以一礼,他平静地叙述着之后的安排,“吕布已经退兵离去,曹公打算再驻守几日以防他们耍诈,再之后便要与孙将军的部队分道而行。”
孙坚要去邺城求一纸诏书救家人,曹操退回东郡休养生息,两人方向相似但曹操绝不会在这种情况下踏入邺城,自然也不会与孙坚同路。从荀彧那边听到当时情况的曹操有些心寒,他与袁本初是少年挚友,多年的友情竟连个支援都不愿意给。
寒心之后便是清醒。曹操知道自己如今成了袁绍的眼中钉,在对方面前太过出采只会招来杀身之祸,而他的实力与能拥立新帝占据冀州的袁本初相比,无异于以卵击石,所以他现在要做的是蛰伏起来暗中积蓄力量。
曹操听从荀彧郭嘉的意见准备尽快返回东郡,打算分批次离开朝歌,最先返回东郡的就是以郭嘉曹洪为首的重要武将和文士,曹操自己也在其中。剩下来的兵士会在留下的曹纯指挥下西行,大摇大摆地返回东郡,至于行进队伍中的马车里有没有人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从曹操那里回来的萧佚回营自是打算抓紧时间收拾行李,然后在夜色遮掩下与荀彧郭嘉暗中离开。
听见是回营帐的孙策泄了气,“那便不打扰萧先生回营休息了。”
对着二人点头离去的萧佚回到了自己的营帐,他把帐中不多的东西用四方布的包裹扎好,剩下难以携带的物品会由曹纯带回,也好借着那些物品遮掩一二马车中无人的事情。
其实一开始曹操是打算把不擅骑马的郭嘉留在第二批和曹纯一同离去的,但是郭嘉不知道和曹操说了什么让他同意自己先回东郡,而荀彧则留下与曹纯见机行事。萧佚没忘记刚才在帐中,曹操笑着问自己的两个谋士经过这战,他们二人之间的矛盾可有所缓和的事情。
此话一出,当事人的表情不尽相同,荀彧眸光微动,很快就垂下视线不作任何反应,郭嘉的视线飘向了萧佚,但被人误以为是在问曹操如何得知他们二人有了矛盾。
如实回答的萧佚从两个人那边得到了一个一言难尽的表情。
谜语人真难猜。
坐在床榻上的萧佚半撑着脸颊发出了一声悠悠的叹息。
当夜离去时除郭嘉以外的人从马厩中各牵出了一匹骏马,郭嘉当着荀彧的面和萧佚同乘一骑,他侧着脸,无辜的表情中透露出一股得意,“文若,这事出有因可不是嘉我不顾礼法,你不会生气的对吧?”
“当然。”荀彧咬牙切齿地笑着,面上不由得有些狰狞,他注意到萧佚现在仍未察觉出什么,松了口气的同时又对郭嘉说动曹操的理由感到疑惑,“路上小心,朝歌这边就交给彧和子和吧。”
曹操对荀彧很放心,“一切就拜托文若了。”
几人出发,在夜色的遮掩下快马加鞭地赶向酸枣,进入兖州后他们再向西而行赶往东郡。
在连夜奔波之后萧佚一行人用最快的速度赶回了东郡,但他们没有声张而是低调的回了自己的府上,在大军回来前他们还不打算露面,各自府中采买看起来也与平常没什么差别。
萧佚跟随大军前往朝歌时是没有带萧平与马钧二人的,屋中也没有服侍的下人和仆从,因而这几日都是年长一些的马钧在照顾萧平,偶尔荀攸戏志才会过来看看两人生活得怎么样。萧平与马钧的关系有了极大程度上的缓和,当然促进二人关系友善其拉力的不仅仅是这几日朝夕相处,也有提早回到东郡等消息等得烦躁的刘辩的一份责任。
“父亲你管管刘辩!他总是过来欺负我!”总是被人捉弄的萧平见到自己的靠山回来,连忙小跑着躲到了萧佚身后,他控诉着年龄比自己大的刘辩欺负小孩子的行为。
被指控的刘辩摸了摸鼻尖,底气十足地反驳道,“不就几次从房门上倒挂下来或是蹲在床头等你醒来,也没什么很出格的举动啊。”
“史子眇,把你家陛下带回去。”萧佚扶额,连夜奔波得他着实有些不想在刚回来的时候就处理这些琐碎小事情,他瞥见一直在不远处暗中观察的史子眇,不由分说得将刘辩一捆扔给了史子眇。躲在他身后的萧平被萧佚牵了出来,萧佚半弯着腰给了人些许铜钱,“平儿你自己出门去找曹公家里的小公子玩,等会我有重要的事情要与别人相商。”
原先还要哭不哭的萧平瞪圆了眼睛,看着在萧佚手中闪闪发光的铜板挪不开视线,“好的!”
拿着钱欢快出门的萧平奔向了街上卖饴糖的商贩。
进了里屋的萧佚撑着头坐在圈椅上,整个人昏昏沉沉要睡不睡的,那双眼睛时不时就要闭上一会,又在下一秒记着还有事情又强撑着睁开。在进入梦乡与清醒的状态中挣扎的萧佚最终没抵住梦境的诱惑,他阖上眼睛,呼吸逐渐轻柔,撑着脑袋的手也缓缓顺着圈椅下滑。
眼瞧着萧佚的脑袋就要和圈椅的椅圈来个亲密接触,门外安静等待没有打扰萧佚休息的两人就要进门扶住好友。
却见一双手托住了萧佚的脸颊。
身材高大样貌英俊的男子非人的锐利竖瞳扫了一眼门口的两个人,将圈椅变做一方小榻后动作轻柔地扶着萧佚在榻上躺好。男子眼帘微抬,金色的眼眸无悲无喜地注视着两人,难以言喻的气势压迫而来,他竖起手指挡在唇前,
嘘——
门口的荀攸与戏志才再眨眼,门内已经没有了男子的踪影,他们二人都松了口气的同时,才惊觉背后已是一身冷汗。
第五十三章
一觉睡醒发现到第二天的萧佚, 对着初升的太阳神情尴尬。
糟糕,昨天太累他竟然直接睡了过去,公达和志才怕是看见自己太疲倦没有叫醒自己, 静悄悄地回去了。
睡醒的萧佚从小榻上起身, 他头上的发冠不知道被谁取了下来,青丝凌乱,身上的外袍松松垮垮地罩在身上,半边衣袖滑落露出内里同色的衣衫。萧佚掩着下半张脸, 狭长的眼眸微微眯起,惺忪的眼眸昭示着这人还没睡醒的状态, 犹记昨日自己是在大厅睡着的萧佚拉开闭合着的大门准备去内院的房间换身衣服。
一拉开门, 萧佚就看见门外围炉煮茶的三人。
跑别人家院子里烹茶闲谈, 散发诗兴的三个人听见声响抬头,看见了衣冠不整的萧佚。
一时之间四人面面相觑。
“你们怎么在这里?”萧佚率先问道, 他顺手把自己滑落的外袍重新扯回肩膀上, 免得到时候要被荀攸念叨两句衣冠整洁的问题。
戏志才收回视线, “昨日本要问一问朝歌的情况,但是清长累得睡着了, 只能今日前来一问。”
说完就好似茶水更加吸引他注意力的戏志才一直垂着头, 哪怕在萧佚出来前他刚刚抱怨过这茶被郭嘉煮得太过涩口。
“正巧奉孝在大军回来前都需要掩藏踪迹, 便顺路送奉孝来清长这边。”荀攸同样收回了目光, 他的目光在茶具上停留。
半侧着脸避开萧佚视线的荀攸拧住双眉, 他瞪了一眼双手垂落在桌下的郭嘉。
“家中仆从出发前都已遣散了, 现在嘉府上无人, 若是留在那里会打草惊蛇。清长应当不介意嘉这几日留宿吧?”郭嘉缓缓收起刚才掐了一把好友腿上软肉的手, 他起身走到萧佚身边双手搭在对方的肩膀上,“先回去换身衣服梳洗一下, 不然公达可就要板着脸让清长罚抄了。”
荀攸:?那是陈长文才会做的事情
萧佚眼神奇怪地看着郭嘉,他不理解这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奉孝不是说有事要回山阳郡一趟?怎么还在东郡?”
瞥见自己垂落的衣袖宽敞得遮住了萧佚大半身子的郭嘉回答着,他的眼神飘忽没有一个落点,“突然想起事情不急,打算等文若回来后再走。”
事实上他是走到中途被荀家侍从叫回来的,但是郭嘉很庆幸自己回来了,不然他也不会知道清长身边竟然还有一个、妖怪的存在!
而且还能与清长凑得那般近!!
“好了,再不去梳洗平儿可就要出来笑你了。”郭嘉声音中带着微微笑意,像是在借着这件小事情调侃萧佚。对萧佚府中道路十分熟悉的郭嘉推着人往后院的主屋去,他顺口多说了一句话,“不过这回清长可别像上次那般把嘉踢出来。”
还能听到他们说话的荀攸和戏志才竖起了耳朵。
什么?!清长把奉孝踢出门??
他们不是好奇郭嘉被踢出来这件事,他们只是关心郭嘉怎么被踢出来的。脸上写满了好奇与探究的二人不动声色地挪动着身体,试图靠得更近一些听得更清楚一点。
还不知道另外两个好友想法的萧佚只是觉得他该正个名,“不是佚踢出去的,佚何时对他人动过脚?”
“也不是推的。”萧佚补充道,“事实上,那日把你撞出门的是我的一个好友。”
面对郭嘉寻求解释的目光,萧佚指了指他们两个人身后的荀攸与戏志才,语气诚恳地说道,“在这之前,奉孝不该和他们讲一些你和文若都知道的事情吗?”
郭嘉动作一顿,叫萧佚从自己手下溜了出去,嘴角笑容僵硬起来的郭嘉下意识抿了抿嘴唇,他试图从中辩解一二。
可惜对面的两个人也不是好忽悠的。
戏志才从中察觉到了些许不对劲,他看眼不太会配合自己的荀攸,自己起身上前摁住了郭嘉。半张脸上蒙上一层阴霾的戏志才拦住想跑的郭嘉,“奉孝不若先与我们说说,什么叫你和文若都知道?”
不着痕迹地坑了一把郭嘉的萧佚离开,他回到主屋选好了今日的服饰,考虑到荀攸戏志才也许需要点时间来消化他们刚刚得知的事情,萧佚顺便再濯发慢悠悠地用布擦拭掉发丝上的水气。等他彻底打理好自己,包括那头凌乱的发丝重新梳好发髻,时间已经过了一柱半香。
萧佚觉得这段时间已经能让两人接受过于奇异的真相,他复又回到了前院,走出影门前他与坐在那里悠闲品茶的郭嘉对上视线,目测人表情没什么怪异之处的萧佚又将视线投向戏志才与荀攸。戏志才瞧着与郭嘉没什么两样,虽然那杯举在手中的茶似乎喝了许久都没喝完,对面的荀攸面上的表情比戏志才要丰富些,但那双眼睛已经平静下来。
大致知道他们两个人情况的萧佚越过影门,足下蹑丝履,丝履落地无声,等萧佚快要走到他们面前三人才注意到。久久未归的萧佚回来了,他和郭嘉之前未讲完的话题似乎又能继续谈下去。
“说来为何清长要先告知他们二人这些事情?之前不是说要等文若与大军返回东郡后,再择一日告知他们。”郭嘉不明白自己被踢出来这件事情怎么和萧佚的秘密有关,还这般早早的说了出来,荀彧若是知晓怕是又要头疼。
“因为,”萧佚起了个头就没再说下去,而是整理衣裳坐在了唯一空缺的位置上。
给自己倒了一杯烹煮出来的新茶的萧佚拿出了那枚簪子,那枚郭嘉已经见过很多次的金乌簪。萧佚屈起食指像是叩门般般在簪体上敲击了几下,他没等簪子出现什么神异的反应,而是继续说道,“上次把奉孝踢出去的就是这枚簪子。”
“而簪子里面是故友残留的几分执念。”
如果不事先把自己的秘密揭开,萧佚怀疑自己在说出口这番话后就会被认为是生病说胡话,说不定还要请东郡里出名的大夫一一来诊治,看如何治疗他那过于荒唐的‘癔症’。
故友执念?
细细思考下郭嘉的疑惑迎刃而解,那个公达志才口中看起来关系不错的妖怪,应该就是寄存于簪子的故友执念。
既然已经知道是已逝之人,郭嘉就没之前那般提心吊胆,更别说这是故友——还是以妖族极其长寿的年龄相伴多年的、
挚友。
生前没能做到的事情,死后更不可能了。知道对方没什么威胁性的郭嘉全身轻松,他端起小杯盏吹散了茶水面上的盈盈云雾,垂首喝了口热茶。
“那昨日攸与志才所看到的,是清长故友的执念吗?”荀攸想起昨日的男子,非常人的俊秀面貌、还有那双危险惊异的竖瞳,以及通身森冷无情的肃杀之气。
那绝对不是普通的小妖小怪。
若真让荀攸来形容的话,他能想到的就是刚从战场上厮杀下来的将军。
听见荀攸疑惑的萧佚呢喃着那个时间,昨日他无意间睡了过去,那原先坐着的圈椅是如何变成小榻似乎有了解释,“应当是友人不忍见我在椅子上姿势僵硬地睡去,这才出来,可是吓到了公达?”
“太一这人心高气傲的,难免有些傲气之举,若真的冒犯了公达和志才,佚在这先替他道个不是。”
荀攸摇首,昨日不过是一面之缘,且对方也只是提醒他们小声不要吵醒熟睡的清长,说不得什么冒犯不冒犯的。
不过……
看眼似乎又紧张起来的郭嘉,荀攸垂眼遮去了眸中的促狭,“听起来,清长与这位太一是关系很好的好友?也不知道与奉孝相比,谁是清长觉得关系更亲近一些的朋友呢?”!
郭嘉装不下去了,目光炯炯地盯着萧佚,那灼热的视线看得萧佚不自在地挡了挡脸。
被问的萧佚支支吾吾许久,这种问题让他当着当事人的面回答着实有些为难了。
“清长?”郭嘉看见萧佚犹豫的时候心有不妙,他觉得应该给自己加一些码,反正另一个人不在这里。于是故作难过又强撑着笑容的郭嘉在另外两人震惊的目光中轻轻叹了口气,无措地摩挲着手中杯盏,“没事,清长直说便是。嘉心里自是明白不如太一兄与清长相识久,终归是嘉生得晚,未能早早结识清长。”
“也罢,是嘉过于期待反倒斤斤计较,我还是提前退出,免得让清长为难。”
听闻这话的萧佚愧疚的神色愈发明显,以为自己的迟疑伤害到郭嘉的萧佚握了握拳头,似乎在做什么心理准备,因此他也没看到戏志才和荀攸难以言喻的表情。
“佚”开口准备说什么的萧佚才刚说完自称,还没来得及继续说下去,就见桌上的金乌簪剧烈颤动。?
四人目光全都聚焦过来。
紧接着一团金光从簪中弹出。
那团金光不偏不倚地冲到了郭嘉脸上,把人撞了个仰倒。
而后金光化作一团毛茸茸的稚鸟落在围炉煮茶的桌上,叽叽喳喳地对着郭嘉一顿叫。
在场唯一能听懂鸟在骂什么的萧佚连忙伸手,抓住稚鸟的同时还摁住了那上下一合叭叭叭的鸟喙,“哈、哈哈,奉孝你没事吧?”
第五十四章(二合一)
被撞的郭嘉双手撑地重新爬了起来, 他也看到把自己撞个人仰马翻的罪魁祸首是谁。比划着那团鸟大小的郭嘉有些自我怀疑,他向萧佚确认,“真的是这团巴掌大的鸟儿把嘉撞翻的?”
“确实是。”萧佚捏紧了鸟喙, 生怕鸟又冲上去叭叭一顿骂。
旁边两个脸上还带着笑意的荀攸和戏志才点了点头, 在郭嘉不可置信的目光中附和着萧佚的话,“刚才奉孝被迎面撞翻的时候难道没看到吗?”
看是看到了,只是他不想承认自己居然力弱到会被只鸟球掀翻。郭嘉尴尬地挪开视线,他一直都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和戏志才差不多, 是他们五人中垫底的那种,但他们几人默认是默认, 这光明正大的说出来着实有些丢脸。
“看到了看到了!”羞窘的郭嘉眼睛咕噜噜的转着, 他在试图从其他地方找新的话头, 好让萧佚忘记刚才的事情。目光停住的郭嘉找到了目标,“这只鸟看起来还是雏鸟吧?”
郭嘉比划了一下雏鸟的大小, “圆滚滚的可以飞起来吗?”
怀疑这只鸟会胖得飞不起来的郭嘉合理怀疑着。
萧佚手中被摁住的鸟气炸了, 抖动着身体想要甩开萧佚双手的束缚, 一双绿豆小眼中满是对郭嘉的愤怒。
生怕这一人一鸟现场表演菜鸡互啄的萧佚连忙唤来宿体金乌簪,用同样的方式把鸟球给塞回了簪子内, 萧佚还不忘给原先畅通无阻的‘门’加上一道锁, 免得又出现一次把人撞翻的情况。做完这些的萧佚放下簪子开始为好友辩解一二, “不是雏鸟, 只是现在残留的力量只能支撑他以年幼体出现, 不过”
似乎想起什么萧佚扬起嘴角, “原先我还以为陆压他们幼时圆滚滚的是因为汤谷环境滋养身体, 现在看来是他们这种族群幼时便都是这番模样。”
也不知道是不是听到带着调侃意味的这番话, 闹腾的簪子现在悄然无声。
“陆压?”听见这个名字的郭嘉又念了一遍这个名字,疑惑的视线投向萧佚, 没有从萧佚脸上观察到任何悲伤情绪的郭嘉继续问了下去,“听起来和清长的关系不一般?”
萧佚点头,“算是佚的侄子,陆压是帝俊的孩子,而帝俊是太一的兄弟。”
原来是因为这样的原因称其为侄子,三人暗暗点头。
等等!
察觉不对的荀攸猛地抬头,“帝俊?刘颖叔整理的《山海经》中曾提到过帝俊,妻羲和生十日。太一则是屈子所著《九歌》中开篇便是祭祀东皇太一之作。”
深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的荀攸语气有些快,整个人看起来颇为激动,“这二者之间可有关系!?”
眼看着荀攸不复往日平静,双手撑在桌上整个人都快扑到自己这边,萧佚挪动着双膝往后退了一些避开他们二人相撞的可能性。等保持了足够安全的距离后,萧佚这才回答荀攸的问题,“有吧?前一本应当是帝俊昔年所做之事流传下来,后一篇是楚地的祭歌,内容多有神化太一。”
“但这两篇中所提到的确实是吾那两位好友,吾喜呼名稍显亲近,若从你们角度来称呼应当是——”
“妖皇帝俊以及东皇太一。”
像是担心会吓到三人,萧佚尽力柔和自己脸上的表情,放轻声音,“不过这都是因为那时候他们两个在统治妖族,实际上他们二人与寻常人无异,也没有后来书籍中所写的神性。”
但这些内容仍然还是把荀攸惊得半天说不出话来,郭嘉与戏志才面色凝滞,眼睛缓缓眯起的戏志才瞥了一眼郭嘉,对方同他的情绪没什么差别,显然也是第一次听到这些事情。
那么他就有很多事情要和奉孝认真详谈了。
戏志才敲敲桌面,指节与木质桌面碰撞发出沉闷的声音,他与看过来的萧佚两眼相对,戏志才说道,“昨日清长想告诉我和公达的就是这些事情吧?”
“嗯,奉孝与文若也都知道这些事情,所以佚想着不能厚此薄彼,不能瞒着公达与志才。”
“文若知道后花了多长时间接受?”戏志才询问。
萧佚与知情的郭嘉眼神一致的飘忽不定,他们看天看地就是不敢和现在莫名有了威严感的戏志才对视,“文若他只是知道萧佚是萧廷尉,然后他猜出来佚还是秦时护卫始皇的萧剑客,其他的事情……他还不知道。”
然后没想到回到东郡后因为太一出现了一次,原先坦白身份的话跑向了时间更早的洪荒时期。
“等、等一下,”回过神的荀攸摁着自己发疼的太阳穴,今天的事情玄幻程度到了他宁可打晕自己,然后把发生的一切都当成一场梦,“大军回城还有十几日的时间,这段时间可否先让攸缓一缓?”
预感萧佚还有很多事情没有说清楚的荀攸,觉得自己需要时间去梳理今日所得的消息,也需要时间去接受原以为只是个二十来岁家中有奇学的好友,摇身一变成了年龄都能做自己祖辈的长者。记起自己屋中堆积着的今日公文,荀攸撑着桌子晃晃悠悠地站起身,“攸先回去处理公务,有关清长的事情等叔父回来后再议如何?”
萧佚欣然应允。
蹭着荀攸车来的戏志才自是要一同离去。
送走二人的郭嘉站在萧佚身边,郭嘉安慰着可能因此伤心的萧佚,“公达与志才不是很死板的人,而且我们五人相交快有六年的时光了,你要相信我们之间的情感。”
“嗯?”萧佚没有开口回了一个疑惑语气词,他在这方面还是很洒脱的,“一切随缘就是,若真的因此而断交也没什么,毕竟我知道这些事情很难让人接受。”
他也早已经习惯朋友先他离去,离别这种事情似乎经历得多了也没什么难以接受的,萧佚表情释然地凝望着自己府上紧闭着的大门。因着不能暴露他们很早回到东郡一事,刚才都是让在后院读书习字的萧平与马钧出门送两人,萧佚和郭嘉站在院内的角落,隔着堵墙送两位好友离开。
直到门外马车车轮的咕噜声行远,萧佚赶着回来的马钧与萧平继续回书房习读典籍后,郭嘉和萧佚才回到主屋关上门窗商谈私事。
他们之间能说的私事也没多少,但萧佚确实有一个新的问题想问郭嘉。
看着和往日没什么差别,言行举止都与平常无异的郭嘉,萧佚问出了缠绕自己许久的疑惑,“说起来,当年颍川镜妖一事,奉孝也花了不少时间来冷静处理你我之间的关系,后来奉孝便追至陈留与佚同行许久。但那时知道的不过是一二皮毛,如今奉孝知道佚的事情越多越离奇,怎么不见当年纠结之态?”
这个问题萧佚是用着玩笑调侃的语气说出来的,但郭嘉还是从中听出了萧佚的心神不宁。
郭嘉起身来到萧佚面前。
本坐在相隔两臂远的地方的郭嘉现在坐在了萧佚桌子的对面,及腰高的桌子在落座后正适合郭嘉把双手放在上面,他略有些失礼的握住萧佚的双手,情真意切目光诚恳地向萧佚抒发自己的想法,“因为那个时候嘉便想明白,清长与我相交是出自真心,清长与我的感情是真心实意……我如何能因为清长的过去而是你我之间亲密无间的感情受损?”
被郭嘉这番逾距行为弄得面红耳赤的萧佚赶忙挣脱那双手,他虚虚握拳抵在嘴唇边上咳嗽几声,可这掩盖不掉萧佚飞红的耳尖与染上红晕的脸颊。
“花、花言乱语!”语无伦次的萧佚撇开视线,他盯着房间的角落仿佛那里有什么好看的东西。
第一次发现萧佚弱点的郭嘉惊喜地看着对方,察觉出来萧佚这人最不擅长应付什么的郭嘉按捺住自己,他提醒着自己一切都要循序渐进,突然冒进可是容易把人惊跑的。
郭嘉顺嘴换了话题让有萧佚缓冲时间,“嘉记得清长会算卦?不如帮忙算算嘉去山阳郡寻族中人时,该如何寻才能寻到一个适合的幼子?”
嗯?
面上仍有热色的萧佚有些奇怪,郭嘉身体并没有缺陷,他若想要个孩子完全可以娶妻生子,为何要去收养族中的孩子?
……也不排除有什么隐疾,他毕竟没有学过歧黄之术,对这方面没有把握。
萧佚体贴的没有去问郭嘉原因,当即掐算起来。
卜出结果的萧佚告诉郭嘉,郭氏族中曾替他们主持加冠礼的敦厚长者有一子,其子有多名庶出孩子,这些孩子中最为年幼者与他有缘。
“好,嘉先谢过清长了。”郭嘉得了个答案十分高兴,在记下萧佚所说后不经意间说道,“这个孩子是清长帮忙卜算出来的,等嘉从山阳郡带回孩子,不如让这孩子称清长一声亚父?”
当然,郭嘉最想的是能让那孩子直接唤清长一声父亲,不过此举有些太过激进会让萧佚心生怀疑。
萧佚果断拒绝。
别当他没看出来郭嘉打得什么主意,叫一声亚父顺带把孩子丢到他这里抚养?想都不要想,谁收养的孩子谁养!
在养过萧平后对照顾孩子十动然拒的萧佚冷漠无情地拒绝了郭嘉的建议。
被拒绝的郭嘉也不气馁,他仍然是那副垂眼微笑的表情,转而说起其他的事情。其中有跟曹操和袁绍相关的重要事情,也有关乎萧平与马钧平日学业的琐碎小事,总之郭嘉这回十分健谈,愣是让萧佚一时之间想不起来别的事情。
忽然,二人的交谈被屋外充满喜悦的呼喊声打断。
“钧兄——”
萧平站在庭院中,肩膀上盖着厚重的斗篷,他双手拢在面前大声呼喊着身后的马钧。
“下雪了!”
虽然萧平更想喊得是关在屋子里面不知道在做什么的父亲,但想起他们回来前公达叔叮嘱过不能暴露父亲踪迹一事,萧平只能遗憾地站在屋外呼喊着马钧,希望借此提醒父亲出来和他玩雪。
马钧手上还提着刚刚装好热水的汤婆子。
现正值入冬之际,今年的雪比往日下得都要早一些,幸好马钧早做准备提早收拾了一番仓库取出了汤婆子。马钧很感激萧佚从幽州带回自己,让他不用再流离失所担忧每日的生活,而且他还能继续学习经籍典卷,萧佚书室的藏书之丰富让马钧为之惊叹。
在一开始萧佚就说过让马钧继续学习是他与马钧探讨工匠之事后开出的价格,但除了最开始认识时刀剑开刃以及后来弓弩改造外,萧佚都没什么时间与马钧一起研究,后来萧佚更是随军去了朝歌,许久都没有回来。在萧佚家中白吃白喝还白读书的马钧过意不去,自告奋勇地承担了催促萧平学习以及照顾萧平的工作,合理安排萧平每日的学习让人不会落下学业,又能和曹家的几个孩子玩耍。
一时间马钧在萧平心中的地位忽上忽下。
倒是马钧对这个自己带了几月有余的弟弟颇有好感,谁会不喜欢在外面会为自己出头的小弟弟。
“他们两个关系比之前好上许多。”郭嘉打开半扇窗户,吹来的冷风让他打了个哆嗦,但这不妨碍他隔着窗户看萧平和马钧玩雪,顺带借着保管的名义要走了那个热乎乎的汤婆子。
萧佚走到窗户前,站在郭嘉旁边看着院中的两人,他一边回忆一边无奈的笑了笑,“那是当然,之前奉孝不也看到佚收到多少责怪平儿揍他们家孩子的书信?”
“要我说,平儿还是太冲动了。”
郭嘉看了过去,“可是你不还是帮忙收了尾?”
“不,我的意思是”萧佚笑容不变,仿佛是在随口一谈,“这种事情就应该趁着无人时套个麻袋打。”
当初萧佚套麻袋套的可顺手了,不管打不打得过一律背地里下手,从不正面和他人交锋。天庭妖族中地位高活得久的那几个谁没被萧佚套过麻袋?唯一一次失手还是萧佚套鸿钧麻袋时被人发现了,然后被鸿钧压在道场苦修上千年成就了一身大罗金仙的修为。
又回忆起当初那段痛苦苦修时光的萧佚扶额。
等荀彧随着大军回来后已经过了半月有余,再和曹操等人处理完这段时日邺城而来的公文、军队兵士在无战时期又该如何安排等事情,一个月的时间就这么过去了。
从曹操住处出来的荀彧有了几天的休息时间,然后他从荀攸这里得知了与萧佚有关的更多秘密。
没想到萧佚的秘密就跟宝藏似的,时不时就能挖出一点新鲜东西,但好像挖得越深,这个秘密越非常人该知晓,荀彧相信他们几人能守口如瓶,不向外人诉说萧佚的秘密。不过……
想起郭嘉的荀彧有些头疼,如果说之前不赞同是因为男子相恋惊世骇俗,加之担心郭嘉带坏萧佚,现在则是为二人身份地位之差。
“犹如云泥之别。”荀攸坐在荀彧的对面叹息,也不知道说得是萧佚身份前后之差,还是他们与萧佚之间的差距,“我们百年于清长而言稍纵即逝,奉孝他偏偏动了不该动的心,与清长如何能有一个善果?”
郭嘉面对的艰难险阻,萧佚百年后独忆旧人,其中悲欢聚散又怎是一言能说清的。
两人对坐着为两个好友未来发愁时,紧闭的大门外响起敲门声,声音时重时轻,时而有旋律时而杂乱无章。
敲门的人越敲越起劲,大有门内的人不开门就一直敲下去的想法。
不得已荀攸起身拉开一点缝,透过门缝观察外面的人是谁。
熟悉的一张脸在外面笑着和荀攸打招呼。
发现是他们议论的主角之一的荀攸打开房门,让郭嘉进来说话。郭嘉进来后也不客气一二,自己翻出个席子铺在地上坐,他摇了摇手中的户扇,寒冬腊月之际倒也不怕冷风吹得自己生病。
“奉孝何时来的?”荀彧问道。
“文若与公达谈起嘉时。”郭嘉玩世不恭地笑着,仿佛他们谈论的事情是别人的般。
关上房门的荀攸坐回自己的位子上,他正视着郭嘉试图从这人脸上窥得什么,“奉孝自己是什么想法?难道已经到了非他不可的地步?”
“倒也没到这个地步。”郭嘉摇了摇头,距离他知道自己心意才过去多久,真说到了那种程度就是郭嘉自己都不相信,“但嘉还不想放手。”
荀彧感觉今日自己和公达总是在长叹,又叹了一声的荀彧微抿下唇,看着郭嘉隐隐的坚持之意仿若幻视了头倔驴,“真要不撞南墙不回头?”
“不。”郭嘉抬眼,深色的眼眸中闪烁着刺眼夺目的光芒,“不撞南墙不回头,撞了南墙”
“继续走!”
第五十五章
那日谈话之后一切重归平静, 好像之前横置在几人中间的尴尬全部消失,他们之间的氛围又回到了去朝歌之前甚至更为久远一些的颍川时期。在他人眼中荀彧与郭嘉之间不知因何而起的矛盾,似乎也在朝歌城这一战之后化解开来, 为此曹操又是欣慰又是疑惑。
他找来戏志才分享自己的感想, “文若和奉孝从朝歌回来后看起来关系和好如初,操深感欣慰的同时也有些疑惑,从朝歌离开那日他们二人之间仍然有些小矛盾,怎么奉孝文若先后回来不过一月重归于好, 这其中可是发生了什么?”
能发生什么?不过是一个发现另一个意志坚定,可以不顾时间不顾差距地追上去, 因之动摇的同时决定尊重他们任何一个人的选择。那日发生的事情荀彧没有瞒着戏志才, 戏志才在第二日就得知了这件事情, 不过这些话他不会告诉曹操的。
曹操是他选择效忠的主公,萧佚郭嘉也是他相交多年的挚友, 况且此事牵扯重大, 他们早已决定在得到萧佚的许可前是不会再将任何消息透露给任意一个同僚, 包括主公。
“没什么,主公。只是这二人”戏志才摇了摇头, 笑容颇有些无奈之意, “之前因一个人起了些分歧, 谁想到那人走出了第三条路, 分歧没了自然就不再闹别扭了。”
曹操听了个迷迷糊糊的, 虽然他认识这颍川五人组中的每一个人, 但曹操确实猜不出来戏志才口中所说是谁, “……听起来倒也是个奇人?”
奇人萧佚打了个喷嚏。
彼时带着马钧在军中工匠处的萧佚打量着手中重新开锋后的刀刃, 与军中常用的半开刃或者单面开刃的武器不同,工匠是按照马钧所说从刀背平磨至刀锋处, 工匠几次试手之后发现这种打磨方法提高了刀刃的锋利程度,但是因为刀刃打磨之后变得细薄,容易发生断刃的事情。
若是用在战场上很容易使兵士出现手中没有武器的窘状,所以这种新式开刃方法不适合需要长时间对抗的战场上。
马钧在发现自己提供的新技巧没法帮到别人后有些失落,他接过经过工匠专业锻造后更具刀剑形状的利刃,手指轻抚银白色的刀面,“它不适合战场吗。”
“它只是不适合长时间的战役。”萧佚安慰道,“但若是短暂交锋或是用以自保什么的,不就很合适?像是当初你不就用这种开刃方法的刀片打劫了我。”
话尾萧佚用当初的事情打趣马钧。
被调侃个正着的马钧窘红了一张脸,那时他实在太饿才找上提了一篮新鲜饭菜人看起来又清瘦的萧佚,但也正是当初的决定才让他有了现在这番境遇。
“萧先生!”马钧不善言辞不知道怎么该怎么阻止人继续打趣自己,他只能用尴尬的眼神凝视着萧佚,希望他别再提当初的事情了,“钧、去看看另一边织机如何了。”
匆匆离去的马钧把萧佚丢在原地。
萧佚目送着马钧离去的背影,他低下头看着对方走前交还的刀刃,指尖轻弹刀刃他听到了清脆的振鸣声,“再做一个合适的刀鞘与刀柄,组装完成后劳烦遣人将之送去佚府上。”
工匠应诺。
支付了相应费用的萧佚没有去找马钧,他走了另一条路离开工匠处,同样的萧佚没有继续留在军营里,他离开军营后往城中小贩最多的地方走,那里有他需要的东西。
东郡在曹操的管理下兴兴向荣,不止是在带动下吸引了附近妙手回春的大夫,做药材生意的商人闻风而来,促进了东郡与周围郡县的经济交流。加上曹操鼓励曾被严重剥削的百姓休养生息,手下的兵士牢牢地将黑山贼阻挡在东郡之外,这里的百姓安稳地度过了下半年。
百姓的生活有了盼头,他们自然开始期待新的一年的到来,而在新年到来前他们挑着自己家中制作的余粮出来换取缺少的东西。
萧佚来这里也是为了给萧平购买一些他爱吃的米糕,他在一处小贩那里看见了自己需要的东西,“这糕怎么卖?”
小贩顺着萧佚的目光看过去,是家中做多了的米糕,这种米糕通体颜色灰白富有弹性,软糯香甜的味道深受家中幼子的喜欢。估摸着萧佚也是为孩子来买这种糕点的小贩报出了自己的价格,“两匹布或者一斗菽。”
汉朝朝廷发行的五铢钱历经战乱、铜钱重铸等事后价值一贬再贬,世家底蕴丰富为了名声还在使用铜钱,平民百姓早已不堪重负,现在远离都城的百姓之间交易不再是以钱换物而是以物换物,物品价值多是百姓根据自身所需来拟定。
“稍等。”萧佚这次出门先去的军营,手上自然不可能提着布匹或者是菽稻之类的农作物,他倒是带了不少铜钱在身上,只是小贩这边大多不收铜板,嫌弃铜板易贬值还重带在身上麻烦至极。只得去路边店铺用铜钱换取布匹的萧佚折返,手中抱着两匹布去和小贩交易。
这一回他倒是成功地买到了自己需要的米糕。
走出市集前萧佚回过头,他望着集市中以物换物的商贩和客人,其中多是附近的百姓,偶尔有像他一样的世家子弟进入这个集市,想要购买某物都只能出来先用铜钱购取商贩所需,再折返换自己需要的物品。这种交易上的不便追根溯源是五铢钱贬值甚至失去了本身的货币价值,是本该有所作为的朝廷没能及时把控经济。
萧佚心想,或许该先建议曹公重设五铢钱币,但曹公已被袁本初忌惮视为眼中钉,钱财货币一事是万万碰不得的。
看来以物换物要在百姓中间维持很久。
没有其他事情要做的萧佚很快回了家,避开小跑着冲过来不知道做了什么手掌黑乎乎的萧平,再躲开在自己家里蹭吃蹭住的郭嘉,萧佚扭身进了庖室。进去前他没忘记让萧平去把双手洗干净,再让郭嘉把屋中小憩的孩子叫醒,穿好衣服抱出来等饭吃。
之前荀彧回来后郭嘉便去了山阳郡一趟,在族中德高望重的几位老人的见证下过继了一个孩子到自己名下,正是那日萧佚给郭嘉算出来比较合适的孩子。那孩子年纪小尚不记事,郭嘉可以和孩子培养父子感情,就是年龄实在太小,目前只会在床榻上咿咿呀呀地晃动着手臂。
郭嘉在这方面只看过萧佚当初如何照顾萧平,实践操作上一窍不通,在又一次模仿着记忆中萧佚煮幼儿能入口的食物失败后,郭嘉当日就打包好衣物蹭进了萧佚的府上。
完全没想到照顾小孩子这事又落到自己身上的萧佚:……
幸好这个孩子比起当初的萧平安静多了,不会四处乱爬让萧佚担心哪天从床榻上摔下来,也不像萧平调皮捣蛋吃个饭都吃得不安宁。萧佚欣然接受了这个乖巧的孩子,允许郭嘉带着孩子在自己院中住了下来。
萧平也很喜欢这个孩子。
他羡慕隔壁曹丕很久了,一家人热热闹闹的,有爱护他的兄长有追在身后觉得兄长很棒的弟弟,萧平也想要。现在他有了不是兄长胜似兄长的马钧,马钧会在一旁注意自己不要受伤,就差一个弟弟,一个乖巧也好活泼也罢的弟弟,萧平时不时就去房间里和那个孩子玩,打定主意要从小培养兄弟感情。
这其中唯一的胜者估计只有郭嘉了。
收养了一个孩子没了后顾之忧,孩子被有经验的萧佚照顾,还有个萧平天天去陪孩子玩,郭嘉这才发现自己好像只占了个过继的名头,事事都是别人经手。
原来你还知道这件事啊,旁观的荀彧无语地觑了一眼郭嘉,摇摇头抱着手中的公文绕道而行。
觉得这不太行的郭嘉决定亲自和孩子联络联络感情,有萧佚在一旁指导帮忙,郭嘉和小孩子相处得还算不错,至少孩子已经熟悉郭嘉不再会因为陌生而哭泣。
这回郭嘉进屋帮孩子穿衣服,小孩子都会自己主动张开手听话地由着郭嘉摆弄。
抱着怀中乖巧幼儿的郭嘉进了庖室。这里被萧佚用屏风与门帘分隔成两个区域,一边是萧佚煮烹食物的灶台,另一边则摆上了桌椅,方便萧佚不需要将盘碟端来端去。
桌上已经摆放好食物器皿,留有余温的饭菜散发着香气,今日萧佚刚买好的米糕重新蒸了一遍,煮化的糖水用小碟盛装,佐在一旁陪着米糕食用,但是桌上这些都不是幼儿可以吃的。
“准备好了。”萧佚端着一碗煮得稀薄的米汤过来,是为家中唯一的幼儿单独准备的食物,“今天可是奉孝自己说要喂孩子吃饭的。”
往日都是萧佚喂孩子吃饭,孩子也养成了习惯张开手就要萧佚抱抱。
萧佚拒绝了,他将每次喂食使用的勺子放进米汤里,示意郭嘉先喂饱孩子。
孩子抗拒地瘪着嘴,水盈盈的双眼望着萧佚,似乎下一秒就能哭出来。若是和郭嘉在一起玩孩子很乐意,但是在吃饭睡觉这方面格外有原则,饭一定要萧佚喂,睡觉一定要郭嘉哄。一旦不如意孩子就会哭出来,可他也不是那种吵闹的嚎啕大哭,只是默默流泪偶尔哭狠了会发出小小的呜咽声,看得人万分心疼。
“听话。”萧佚凑近来擦去孩子流出来的眼泪,他安抚着不安的孩子。
不是很听得懂的孩子张开手抓着萧佚的衣领不肯松,张开嘴巴几次啊啊出声。
见状郭嘉过来解救萧佚的衣服。
孩子被逼急了,直起上半身就要往萧佚身上扑,萧佚不得不接住孩子避免他栽倒在地上。扑到萧佚身上闻见熟悉味道的孩子说出了人生中的第一句话,“……阿父。”
不过好像喊得人不太对。
第五十六章
萧佚和郭嘉面面相觑, 他们两个人也不知道谁更尴尬一些,一时之间他们两人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才能跳过这件事情。
倒是坐在一旁乖乖扒饭吃的萧平惊喜地抬起头,嘴角还挂着米粒的萧平凑到幼儿身边, 他诱哄着孩子希望能听见一声兄长。怎料孩子被刚才的事情吓到了, 紧紧地埋在萧佚怀中谁叫都不肯起来。
郭嘉只能放手让萧佚抱过去,虽然他也期盼着这个孩子能喊萧佚一声父亲,但不代表在孩子开口说的第一句话上没有攀比心。落后一步的郭嘉酸溜溜地开口,“这孩子跟清长真亲近, 第一句话居然是喊清长。”
“他睡觉的时候不也是只要你?”萧佚拍着怀中幼子的后背,他示意郭嘉把米汤端到自己这边来的同时没忘记把萧平赶回位置上, “先吃饭, 他还小说话没那么快。”
没有听到的萧平闷闷不乐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他扒了两口饭后又抬起头问,“阿父, 他不是奉孝叔叔的孩子吗?怎么喊你阿父?”
等下。
萧佚郭嘉二人对视一眼, 目光一转看向不知所措的萧平, 他们好像知道这孩子为什么叫自己/清长阿父了。
闹剧过后郭嘉也反思了一番自己与孩子相处时间少的问题,决定多陪陪孩子的郭嘉第二天就把还在睡梦中的幼儿捞起, 裹着厚衣服带去了太守府邸。
在曹操手下主要是担任谋士一职的郭嘉平日也不能偷懒, 准时点卯商议正事偶尔还要分担一下难以处理完的琐碎公事, 也是郭嘉为什么总把孩子交给萧佚照顾, 因为他实在没有空闲去照顾孩子。萧佚就不一样, 他不怎么来太守府邸参与这些杂事, 多是和马钧混迹于军营工坊, 打造或改良兵器利刃。
萧佚的时间着实富裕。
今日抱着孩子来的郭嘉在自己的位子上坐下, 幼儿被裹成个球蜷缩在郭嘉的膝盖上,又用左手宽袖罩住孩子的郭嘉左手提笔写字, 写出来的字与往日没什么差别。陆陆续续处理了一些小事的郭嘉听见门外传来同僚的脚步声,他学着昨日萧佚的动作轻轻拍着孩子的背部,安抚住被声音惊醒的孩子。
翻了个身的小孩自己坐了起来,一起身就和走进来的曹操对上视线,不知道是不是知道郭嘉半只手虚虚环抱让孩子有了安全感,不怕生的稚子仰着头去看样貌威严的曹操。
“奉孝怎么把孩子带了过来?”曹操看着孩子可爱的模样就想起府中自己的几个儿子,人员还未到齐曹操索性站在郭嘉面前逗弄着小孩。
郭嘉半只手护着孩子别从自己腿上摔下去,“昨日才发现我与孩子关系不怎么亲近,嘉觉得要和孩子多培养培养感情,所以今日带过来促进一下父子之情。”
提及这件事情曹操面上的笑意收都收不住,他可没忘记昨日从院中路过时,萧佚的养子是怎么和曹丕羡慕萧佚被新来的弟弟喊了阿父一事。曹操注意到郭嘉的视线停在自己的脸上,担心自己笑得过于明显的曹操挡了挡脸,“咳,等会议事时不妨交予侍从,由侍从带至隔壁屋子照顾,等议事结束后奉孝再接来孩子。”
安排完孩子等会去处的曹操坐回了主位上。
同僚陆陆续续进来,每一个人进来都有些奇怪地看着郭嘉,他们在惊奇郭嘉怎么把孩子带到这里来了。但是顾虑于已经坐在主位等待他们的曹操,同僚也不敢多和郭嘉说些什么,敛声屏气地坐在自己的位子上。
平日总是最先到的荀彧与荀攸今日成了最后两个进场,他们面色诡异地看了一眼还在逗孩子的郭嘉,收回视线后在距离曹操最近的两个位置上落座。荀彧旋身朝着曹操拱手,他朗声说话吸引了周围同僚的注意力,“主公,今日还有一位同僚前来,正在门外等候。不知道主公可要见这位同僚?”
“让清长进来吧。”曹操立刻就明白来者是谁,让荀彧称得上一句同僚还能亲自引荐的人不多,再加上今日郭嘉把家中幼子抱了过来,观其周身可是一个与孩子有关的物品都没带,曹操猜测这是因为郭嘉瞒着萧佚又跑得快才得了一个这种情况——所以门外候着的是萧佚这件事不难推理。
听见那人是谁的郭嘉脊背僵硬,他收回手抱住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稚子,目光在四周逡巡寻找着脱身的路径。
救命!!
萧佚从大门口走了进来,一身青白双色相融的衣服格外显眼,他目光直视正前方视线丝毫没有偏转给旁边的郭嘉一分,行礼如云流水没有丝毫错误。恭敬地向曹操致礼后,萧佚打量四周,在某个半侧着脸不敢与自己对视的人身上着重停留了一会,“佚不请自来,不知可有打扰到主公大事?”
“清长愿意参与这些俗事,操喜不自胜,又何来打扰一说。”曹操环视一圈像是在给萧佚寻一个位置坐下,有看见郭嘉小幅摇晃着脑袋,对萧佚坐在身旁一事十分抗拒,但曹操偏偏不如他愿,“朝歌之时操曾言清长日后还是坐在奉孝身边为好,不若今日先与奉孝同席,待明日操吩咐下人多加一个席位。”
“自无不可。”萧佚应道。
萧佚走近郭嘉在他身旁坐下,郭嘉不敢看萧佚什么表情可他怀中的小孩子看见熟人就要扑过来,极其顺手把孩子抱过来的萧佚没去在意其他人的表情,他只是低头去看案几上摊开的竹简上写了什么。
被安静的萧佚吓到了的郭嘉低声唤人表字,想要为自己解释一两句的郭嘉被萧佚打断。
“噤声,主公面前不谈私事。”萧佚的视线只在竹简与曹操身上徘徊。
被堵了回来的郭嘉同样只能转移目光,他也看向曹操准备听听今日是什么事情需要一起讨论。
今日没什么大事,重要的事情早在前半个月都处理完了,现在要处理的是城中琐碎小事以及为即将到来的新年做准备。除此之外比较重要的事就是曹操收到了一件从邺城而来的礼物,是袁绍以自己的名义送来的新年贺礼,里面是一件做工精致绣纹细致美观的大氅与衣袍。
“诸位如何看待本初这一举?”曹操让侍从将华丽精美的装着大氅的盒子放在桌上,一手压在礼盒表面的曹操不是很明白袁绍这一行为。
消息比较灵通的荀彧荀攸一同摇首,荀彧作为荀氏的发言人说出族内的消息,“友若那边来信言局势危急,新朝上下莫不如履薄冰,袁本初理应焦头烂额于随时可能发兵的公孙伯圭,而不是在想着借新年与主公联络感情才是。”
新年是和在邺城的袁绍党羽无关的事情,幽州公孙瓒已经与袁绍彻底撕破脸面,带着幽州的兵马在冀州北部驻扎,虎视眈眈觊觎着几处势力相接的郡县。
袁绍听闻这件事后也派兵驻扎在不远处,与公孙瓒形成对立之势,同时不忘记向与自己结盟或是附属于自己的人发出支援命令,期望着从后方得到稳定的援兵。邺城内现在都紧张于冀州内的战事,上层如此警惕下面的百姓自然风声鹤唳,哪敢去过新年。
同样被下发命令的曹操以刚打完大战,兵疲马倦缺少粮草,无法再经历一场大战为由婉拒了袁绍。许是这个行为令袁绍察觉到了什么,才会寄来新年贺礼修复二人之间出现了裂痕的友谊。
“这回礼诸位可有什么好意见?”曹操颇有些头疼这件事,“可有什么有价值但所需银钱不多,能体现操最近穷困之物?”
“主公觉得野菜干如何?”萧佚一本正经地回答着曹操的问题,不过他给出来的回答让熟悉的几人眼角抽抽,“这可是主公亲手采摘下来给军队将士过冬用的粮食,主公与诸位将士还没吃上一口就先晒干送给袁相国作为回礼,虽然不值钱但其中饱含了主公一腔真心。”
——确实这个回答满足了曹操提出来的要求。
坐于身旁的郭嘉含蓄地表达出自己的想法,“是不是有些刻意?”
还是换一个礼物比较好吧?
“会吗?”萧佚思索再三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问题,“主公现在不是军费短缺?野菜这种随处可见的事物难道不是最合适的?”
可若是真这样回礼,主公今年的新年怕是别想好过了。荀攸想到为了接着圆谎,曹操府上新年没法置办新衣、菜肴,还要在外人面前演一出全家吃糠咽菜紧着费用给军队的戏,在袁绍彻底放下怀疑前曹操是肯定没有好日子过的。而他们这些关系亲密一点的谋士同样会被限制,哪有瞧着主公受苦自己在一旁挥霍的幕僚,稍有不慎就是名声扫地。
曹操也想到了这件事情,他对野菜干这个不怎么花费银钱的礼物确实属意,但后续处理的麻烦程度让他望而却步,“咳,诸位还有其他好的想法吗?”
第五十七章
那日曹操选择接受了一个出身不怎么显贵的寒门提议, 将回礼定成了城中大夫共同编纂而成的医书,再配上忧心好友身体之类的体贴话,既有二人之间的情谊又花费很少。
处理完事情, 曹操留下荀彧荀攸二人处理公务, 其余之人全部解散可以有空去做其他事情。郭嘉与萧佚并肩而行,往太守府的大门行去,而被郭嘉带过来的孩子则在郭嘉怀中无聊地玩着衣服上的饰品。萧佚看着做了父亲还乱来的郭嘉,他没好气地提醒对方, “奉孝记得今日早间忘了什么事情吗?”
忘了事?
郭嘉听见萧佚的话后内心下意识发出了一个疑惑,他回忆着今日自己都做了些什么事情, 怎么想都没想起自己是否有漏做什么事情, “……清长不妨直言, 嘉着实想不起来了。”
“奉孝早上抱着孩子跑得很快,但你是不是忘记这孩子睡醒后还要吃一餐裹腹。”萧佚面无表情地说道, 谁知道他起早给孩子做好米汤, 结果发现郭嘉这家伙直接把孩子带着去太守府点卯了。
幸好他来得及时, 赶在早会开始前到达,萧佚在让曹操的侍从带走孩子前嘱托他们准备些幼儿食物, 被带到隔壁房间的孩子是一边哭一边吃着东西填饱肚子的。也正是这顿进食让孩子肚子饱饱的, 不然哪能这么安静地趴在郭嘉怀中自娱自乐。
发现自己真的忘记这件事的郭嘉:……
“对不起, 我错了, 下次一定不会忘记的!”郭嘉承诺道, 就差没有竖起手指向天发誓。
对于郭嘉这种自己都不一定能照顾好自己的人, 萧佚除了平日里多加提醒外也做不到其他的, 总不能他真的给人把其他琐事全都包圆了。萧佚暂且放过郭嘉这件事情, 他说起了另外一事,“这孩子马上也快到周岁礼, 奉孝难道还没想到合适的名字吗?”
“有想到一个,清长来帮嘉看看适不适合这孩子。”郭嘉短暂停顿后吟出了自己准备好的名字,“你觉得奕如何?”
萧佚听见后有些奇怪地看了过来,“是哪一个字?”
“奕奕梁山,维禹甸之的奕。”郭嘉解释。
不知道再说自己的郭奕咂着嘴巴吐出了个泡泡。
“听起来不错。”萧佚拿出手绢擦掉郭奕嘴上吐泡泡吐出来的口水,迈出太守府邸的大门后,萧佚跟着郭嘉上了一辆马车。马车是郭嘉在太守府和萧佚住宅两处往返用的交通工具,车夫会在固定的时间驾车而来接主家,是一直在郭嘉府中做事的老人。
坐在马车上的两人讨论起今年的新年贺礼该如何准备,郭嘉不怎么愁他家有一直负责这事的管事,往年都是交给管事去准备贺礼,也正是因此郭嘉还是留了几个侍从下来操持这些事情。萧佚就不行了,虽然一般他都是从自己不知道堆了一些什么的仓库里找东西送人,但他还是需要有个人在一旁帮忙参考一番东西适不适合送会不会有什么避讳。
夹在二人中间的郭奕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只能看见眼前有条黑色的东西晃来晃去,被晃得不高兴的小孩伸手抓住东西塞进了嘴里。
头皮突然一疼的萧佚:……
郭嘉尽力让自己用最小的声音笑了出来。
上车时衣冠整洁的两个人下车的时候发丝凌乱衣服多有褶皱,被郭嘉抱在怀中的郭奕短短的手指上还缠着几根发丝,郭奕眨巴着大眼睛纯真无邪地看着外面亮堂的风景。
“小公子可真活泼。”马车车夫看着郭奕的眼神仿佛看见了自己家中整天调皮捣蛋的小孙子,对幼儿有多顽皮十分了解的车夫似乎明白他们二人衣服会这么乱了,想必肯定是孩子乱动才让二位郎君这么狼狈。
实际上是两人小打小闹弄乱了衣服,觉得出去难以解释就自己拔了几根头发塞到郭奕手中的萧佚和郭嘉对视一眼,眼神同步的微妙漂移了一瞬。
显然这是他们二人都同意的计划。
糊弄了外人的萧佚与郭嘉快步进屋,郭嘉抱着郭奕进入里屋准备把在外面玩了许久的小孩放下,萧佚迈步快走目标明准的直奔安置在最角落的仓库,叮呤咣啷的声音在仓库里面响起。
翻出不少杂物没用物件的萧佚看眼无处下脚的地板,不得不弯下腰将这些东西一股脑地全部扔到了外面去。
完成今日学习任务的萧平被仓库这边的动静吸引,他带着马钧小跑过来后被仓库外面堆积成山的杂物堆惊呆,“阿父!你怎么丢出来这么多东西?!”
“仓库好像也不大吧?萧先生怎么放下这么多东西的?”马钧拉着萧平没让人靠近那个摇摇欲坠的小山堆,这要是塌了萧平准保会被埋在底下受伤。
他也不知道啊?!萧佚同样有些崩溃。
收到东西后喜欢往仓库堆,自己制作的小玩意也会丢进仓库,不知不觉间竟然积聚了这么多废物,也幸好他一开始将仓库和一个芥子空间相连,不然早就爆仓了。
“啊哈哈”萧平笑声突兀,他摸着后脑勺替萧佚圆回来,“阿父他擅长收纳,所以才堆下了这么多小物件。”
马钧的视线落在那一堆体积不大胜在数量多的零散物品上,在又一个小物件被抛出来稳稳地落在山顶上后,再也支撑不下去的山体哗得一下四散炸开,各种奇形怪状材质不同的东西彻底散落在仓库外面的土地上。抱着萧平眼疾手快向外跑的马钧躲开,他站在不远处安全的土地上放下萧平。
“发生什”同样被声响吸引过来的郭嘉快步走来,看见满地乱糟糟的东西时郭嘉震惊、还没来得及震惊就脚下一滑,整个人摔了下去。
坐在地上半天没缓过神来的郭嘉:?
目睹了现场想笑但被捂着嘴不能笑的萧平:。
捂嘴的马钧眼睛往左右瞟了瞟,预感到有什么大事情要发生的他一把抱起萧平,以一种飞快的速度撤离现场。
郭嘉倒吸口凉气,咬紧牙关才没发出痛呼声。揉着摔疼的尾骨附近郭嘉重新站了起来,捡起被自己压在身下的圆滚滚的小东西,郭嘉踉踉跄跄地避开杂物看准空地下脚,一步一步缓慢地走向仓库大门。
低头躲过一次抛击的郭嘉调整了一下站姿,他倚靠在房门上,整个人懒散的抱臂而立,眼睛微微眯起,那还看得出来刚才滑到的窘迫状况。郭嘉清了清喉咙吸引萧佚的注意力,“清长这是在做什么?”
“收拾仓库,顺便看看有没有合适的藏品送人。”萧佚对着清了大半天还没什么变化的仓库,略感头疼。
“这是什么?”郭嘉拿出了害自己摔倒的罪魁祸首,是一个拇指大小的圆球状物体,入手光滑冰凉倒是有些像琉璃,不过琉璃的颜色比这个小球丰富,“刚才路过可叫这个小球绊了嘉一下。”
听出来郭嘉被滑倒的萧佚干笑了一声,他上前从郭嘉手中取出那个小球,萧佚向郭嘉解释道,“这是琉璃?玻璃?反正是看起来差不多的东西。”
他自己记得也不是很清楚。
“之前做这个出来时为了哄孩子,后来好像被别人问去方法做了镜子。”萧佚话语一顿,他好想知道送什么了,“送一个比较稀奇新鲜的东西,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没有,但是嘉的那一个可要比别人大一些,就当做清长绊倒嘉的赔礼?”郭嘉开口,话语中颇有些得寸进尺。
萧佚理亏自然应下了郭嘉的要求。
而后送礼当日,聚在一堂的五个人互相看了一眼对方手中正常木盒大小包装好的礼物,再看眼立在郭嘉身旁与他差不多高的扁平状大盒子,另外三个人同时陷入了沉默
以为他们怀疑自己偏心郭嘉的萧佚连忙解释,“这是奉孝自己要求大一些的,也是佚的杂物不小心绊倒奉孝后的小赔礼。”
只是一时惊讶难以言表感想的三人同时看向郭嘉,果然见这人脸上露出一丝骄傲。戏志才略显嫌弃地挪开视线,他转而去问萧佚今年送的是什么,“看这样子,清长决定前应当是有问过奉孝的意见?”
若是有旁人在一旁参考出主意,想必这回送的礼物不会太过出格。
抱着这种想法的三人先后拆开了盒子。
盒子中铺垫着柔软减震的布料,布料中间反盖着一方带着细长手柄的铜镜,看起来是很普通没什么大问题的礼物。三人翻转铜镜,发现铜镜中所用不是寻常的镜片,而是一种观感更为清晰透彻的材质。他们能在镜中清晰的看见自己的面容,再加上手柄方便持立,平日便可以随身携带在需要的时候拿出来整理衣冠。
不过……
想起要求要比他们的大一些的郭嘉的礼物,戏志才眼中闪过一丝兴味,嘴角挂上坏笑的他开始唆动郭嘉快点拆礼物,“奉孝怎么不拆?我们还想见见这个所谓的大一些的礼物长什么模样。”
“拆开来看看吧奉孝,别让清长的心意打了水漂。”荀彧表情温和地劝道,完全看不出来他也是想看好戏的人之一。
被三言两语架起来的郭嘉只得拆开自己的那一份礼物。
那是一面等身高的铜镜。
手掌大小的铜镜就造价不菲,如今萧佚送予郭嘉的是一面足够照进一整个人的镜子,镜面使用的也是不同寻常的材料,其中开销难以计算。
他们三个人手中的铜镜加在一起都不一定有郭嘉的那一面贵。
这一刻,羡慕的人反倒是他们了。
第五十八章
在雪花又一次纷纷扬扬的落下, 装点院中高耸的枯树时,萧佚迎来了在东郡的第一个新年。
站在屋檐下的萧佚看着白雪皑皑的庭院,常年穿着单薄的他被强逼着披上了一件厚重的披风, 手中还被强塞了一个热乎的暖手炉。不得不说这样穿在寒冷的冬天是很暖和, 但对他来说着实有些热了,热到站在外面吹冷风的萧佚仍然是那副冷淡的表情,谁能想到这人现在正想着躲到哪间屋子里去能脱掉披风。
往常只有两个孩子的庭院如今热闹得很,萧平带着曹丕曹彰在院中玩雪, 曹昂在马钧的提示下挂上喜庆的红灯笼,院中安静的一角是荀彧荀攸两人提笔书写桃符, 戏志才在一旁品鉴二人书法。
……所以说为什么今年庭院这么热闹?!
百思不得其解的萧佚磨磨蹭蹭的往旁边挪, 试图将暖手炉放在柱子后面, 这样就不会有人看见。
“清长你在做什么?”郭嘉神不知鬼不觉地从柱子后面冒了出来,原本靠在柱子上琢磨事情的郭嘉听见了后面淅淅索索的动静, 一绕过柱子就看见萧佚偷摸着放下暖手炉。
面对着挑眉目光不赞同的郭嘉, 萧佚在短暂的沉默中重新抱紧了暖手炉, 他扯出一个微僵的笑容,“咳, 我看院中都挺热闹的, 却没看见奉孝你, 就过来寻寻。”
“看奉孝这副模样, 可是在为什么伤脑筋?”
郭嘉点点头, 表情正经地述说自己的烦恼, “新岁当日要放爆竹, 以避山臊恶鬼, 可是清长在这里是否就不需要这么做了?若是将清长画作门神贴于门上,是不是比现在的二位门神还有效?”
“……你居然是在想这种事情吗?!”萧佚好笑地看着郭嘉, 虽然他也不介意这么做,“最好还是别这么做,贴了画像之后佚日后可就要变换容貌在世间行走了。”
他还是挺喜欢本相的。
发觉自己忘记这件事情的郭嘉羞窘地用食指蹭蹭自己的脸颊,他摆手表示自己不过只是随口一提。
二人说话间就听见庭院中的三人高声呼喊着他们,远远地招着手示意他们过去。
两人对视一眼结伴前去。
荀彧和荀攸已经写好了桃符,是他们现场想好的对偶句,寓意喜庆美好,但因二人各自书写的内容不一样,他们难免争论起谁的句子更胜一筹,更适合贴在萧佚的门上。原先品鉴的戏志才看着要求自己给出一个答案的二人,他沉吟一会选择祸水东引,“不如就让屋主人来决定。”
屋主人萧佚:……
两边都是关系不错的好友,他站谁好像都不太好。
因为扔出一个萧佚而逃过一劫的戏志才站在旁边看热闹,和同样不需要做出两难抉择的郭嘉小声讨论着萧佚会选择谁。
“佚觉得,”萧佚慢悠悠地说道,每一个咬字清晰到要花个两息时间,尽可能拖延时间的萧佚瞥见看笑话的两人,眼睛微微眯起的同时嘴角勾起一个奇怪的笑容,“一家之言当不得数,不如佚和奉孝志才三人一同评判,支持多的桃符贴在门上如何?”
想看自己笑话?没门!
被迫参与进来的郭嘉给了萧佚一个难以言喻的眼神,试图叙说自己的无辜与清白。
“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萧佚以一种很小的声音说道。
从头到尾两人的小心思看得一清二楚的荀彧和荀攸表情同步,准备看看三人是如何忽悠自己的,“你们三人可有商量出个结果?”
秉承着萧佚所说的有难同当的精神,郭嘉笑着把院中所有人都扯了进来,就连尚且三四岁才刚刚启蒙的曹彰都未能逃过一劫。所有人磨磨蹭蹭的在院中半天也做不出一个决定,东看一眼西瞟一下尽可能地在拖延时间被问及觉得哪一幅更好就或是推三阻四,或是顺势将问题抛给另外一个人。
最终将一院子的人解救下来的是曹操派来叫曹昂曹丕曹彰三人回去吃饭的侍从,曹操在到东郡后就把几个儿子和夫人接了过来,一家人能在新岁之际吃个团圆饭。
家中人多安顿在山阳郡的荀彧荀攸还有亲缘凋零孤身一人的戏志才郭嘉这个时候就孤单许多,前几年战事吃紧忙碌起来连新岁也忘记过了,后来酸枣联军解散他们便和曹操一起东奔西走,佳节之时几人倒是被曹操留着一起过了个节日。今年几人得以再聚首,他们决定一起守岁等待正旦。
荀彧荀攸的两幅桃符最终贴在了自己的门上,萧佚门口的桃符被换成了曹操亲笔。
送走曹家三子的萧平与马钧回到院内,他们站在一旁看着大人们就高圆桌还是矮几案、是分餐制还是合餐制的事情争论,有在萧佚影响下更喜欢合餐制高圆桌的郭嘉,也有坚持礼制要矮几案分餐制的荀彧荀攸,最终都败在了今夜负责备饭的萧佚手上。
萧佚束起衣袖,看着争吵的几人不由得开口提醒他们,“你们应该还记得餐后碗筷是有你们负责的吧?”
“你们来时不是给家中侍从放了假,让他们回家团聚吗?”
要负责饭后收拾问题又没带侍从帮忙,意味着他们这一回需要自己动手,而分餐制一定比合餐制使用的碗筷盘碟多,原先还站在分餐制这边的几人纷纷倒戈。
“咳,”掩嘴咳嗽一声的荀彧面不改色地说教荀攸几句,“公达,偶尔试试也没什么,毕竟分餐而食会给清长增添许多麻烦的。”
荀攸:?
“戏某觉得合餐更有热闹团圆的氛围,若是觉得不雅何不增添一双筷子用以夹菜?”戏志才也晃到了郭嘉身旁,在表明自己更改的立场后不忘向郭嘉打听一二今晚餐食有哪些。
对此郭嘉也不清楚。
三人目光一致地看向郭嘉,眼神中透露出的含义让郭嘉下意识退了一步
被委以重任的郭嘉不得不跟在萧佚身后一同进厨房。
萧佚扭过头对着身后突然多出来的小尾巴无奈,“这回又是什么原因?”
“他们想知道晚食有什么。”郭嘉进了庖室后把帘子放下,自己从屏风后面取出一把椅子找了个空地坐着,他朝着不明所以的萧佚解释,“嘉在这里坐到清长完成晚食的准备再出去。”
“那与其一直坐着,不如来帮佚一点小忙?”萧佚现在看郭嘉的眼神仿佛看到了一个绝佳的劳力。
刚出‘狼窝’又进‘虎穴’的郭嘉:。
在能力范围内郭嘉完成了不止一项工作,感觉自己比在学堂习剑时还要辛苦的青年搬了个小凳子坐在灶前,双手靠近火源取暖,萧佚站在灶台的另一边翻炒着锅中的食物。
虽然站位有些别扭但还难不倒萧佚,不过今日来得急萧佚忘记束好头发,身后长发总是会从肩膀处滑至胸前,萧佚不得不喊郭嘉来帮忙,“奉孝你先起来帮佚一下。”
郭嘉抬起头疑惑地看了一眼萧佚,“怎么了?”
“头发着实有些恼人,奉孝可否暂时用手帮佚拢着。”萧佚一只手夹住下滑的发丝往后面揽,他向另一边侧着脑袋防止头发再度下滑,“奉孝?”
被露出的白皙肤色吸引的郭嘉恍然回过神,他收回自己的视线,起身用双手帮助萧佚抓住他身后的散发,郭嘉能清楚看见如绢青丝从自己的手中穿过。还记得自己是在干什么的郭嘉连忙重新拢好,郭嘉试图为自己刚才的走神找理由,“清长的头发看起来真好啊。”?
觉得奇怪的萧佚回望过去。
“咳嘉的意思是,清长怎么打理这些长发的?”郭嘉下意识收紧手掌,又在抓到萧佚头发时手一松。
一拉一扯间头皮隐隐作痛的萧佚不得不停下手中的动作,他转身去看郭嘉究竟在做什么幺蛾子的时候没能料到郭嘉这个时候又抓紧了发丝——
导致转身时萧佚没站稳往后一摔,压着郭嘉一起倒在地上。
庖室内发生了巨大的响声,门外的人开始担心是不是郭嘉再出什么坏主意,打算借着这顿晚食捉弄他们。
门内借着画像偷窥的灶神探头探脑,试图看清楚点地上发生了什么,然后他看见地上身体交叠的二人。
地上被压着的郭嘉发出了不堪负重的□□声,“清、清长……”
摔在郭嘉身上没什么痛感的萧佚连忙翻身下来,生怕自己把脆弱不堪的郭嘉给压坏了,“奉孝你还好吧?”
“还好。”声音发虚的郭嘉头抵在萧佚肩膀上,他不得不认清一个事情,“清长看起来清瘦,没想到实际上还是有这么重的。”
耳边是郭嘉说话时温暖的呼气声,萧佚不适地侧过头来看着郭嘉,“你先起来去小凳上坐一会。”
“等、等等,嘉还没缓过来。”受累于自己的体质,郭嘉仍然还是眼冒金星,他张开手抓住眼前唯一的活人,“清长实在着急的话先抱嘉去椅子上吧。”
突然,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从墙壁中传来。
郭嘉:?
萧佚:……
原先不想抱的萧佚快速把人提溜到屏风后面休息,回到灶台前的萧佚拿出一盘之前上供用的胶糖,他站在神像前礼貌地敲了敲墙壁,礼貌地请神出来,“灶神尔是自己出来,还是吾进去亲自请出来。”
被威胁的灶神连忙现身,他苦着一张脸站在萧佚面前,努力假装自己什么都没看到,“道君,小神只是路过,听见这边有动静才过来的。小神真的什么都没有看到!”
让他好奇,让他居然还留在这里看戏,现在倒好被正主逮了一个正着。
“急什么,不过是请你吃口糖,灶神不会不给这个面子吧?”萧佚端出了那盘胶糖,阴恻恻地笑着,“要全部吃光一个都不能剩哦。”
第五十九章(二合一)
萧佚手动黏上了灶神那张可能在天庭胡乱说话的嘴巴, 随后他就把不该出现在这里的灶神给赶走了,至于他不再多做一些二手准备的原因……
大抵是他的菜要糊了。
索性萧佚抢救及时,除了表面有些许发黑外并没有什么影响, 但在一盘盘色香味俱全的菜肴中格外显眼。
因为这次人多, 庖室里的桌子太小不够他们七个人坐,所以萧佚将这次就餐挪到了正对着大门的正厅内。闭紧房门窗户微启透点小风进来,正厅内燃起了木炭增温,坐在正厅中用饭几人倒也不觉得冷。随着菜式上齐、人员入座, 几人纷纷举起筷子准备填饱肚子。
戏志才手持公筷在发黑的这道菜上停留,他眼帘微抬, 眸中闪过一丝奇怪的情绪, “清长与奉孝不妨解释解释, 为什么就这盘菜他糊了?”
“以及为什么中途庖室发出了很大的响声?”
荀攸夹了一道自己喜欢的菜,他的目光专注于自己的碗中, “兴许是清长炸锅了?”
“这话不对吧, 清长的厨艺你们又不是不知道, 从来没有炸锅过。怎么会在奉孝进去后就炸了呢?”荀彧接话,他瞥向出来时是被萧佚搀扶着一瘸一拐地走出来的郭嘉, “你说是吧, 奉孝。”
现在腿还疼着走路有点不利索的郭嘉表情无辜地回望, 像是完全听不懂他们在说些什么。
萧佚看眼完全不想回答的郭嘉, 他放下筷子为自己的厨艺正名, “不是炸锅, 是奉孝他和我拉扯间摔倒了, 佚扶着奉孝去隔间休息, 结果就稍微糊了一些。”
原来那声巨响是他们两个人摔倒了?三人又想起郭嘉是如何出来的,内心一瞬间明白了, 萧佚没什么事情是身体好,郭嘉走路居然踉踉跄跄的,还是平日里身体太虚的缘故。
担忧的同时不妨碍戏志才调侃郭嘉,“奉孝你这身体不太行啊,需不需要叫大夫过来给你开些补药?”
桌上两个一直低着头沉默吃饭的马钧和萧平听见这话,悄悄地抬起头去看被这么调侃的郭嘉的表情,两人惊叹地看着郭嘉面色不变仿佛被揶揄的不是自己,
不愧是奉孝叔叔/郭先生。
饭后萧平与马钧轮流从五人手中收到了一个压祟用的纸包,五个纸包摸起来都沉甸甸的,萧平嘴角的傻笑就没停下来过,他已经想到之后可以拆开纸包时自己能得到多少零花钱了,马钧也在想自己能买多少新的木匠材料去制作新的小物品。
五个人也给郭奕准备了,只是郭奕年龄太小不适合跟着他们守岁,所以在开饭前郭奕就早早的被郭嘉哄睡,现在枕着他们给的压祟纸包睡得正香。
马钧带着萧平离开正厅,去庭院中玩爆竹。爆竹是萧佚早早的从小贩手中收来的空竹子,用柴刀劈成一节节的堆放在篮子里,只要在火盆中燃起小小的火焰,再将空竹掷于火中,就会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
觉得十分有趣的萧平总要等到上一个没了声音才会丢下一个,马钧就在一旁负责给萧平递竹子。
瞥见两个孩子在院中开心玩耍的萧佚欣慰地点了点头,他拦住真的想要帮忙收拾碗筷的四人,“你们真的会洗刷碗筷这种活计吗?”
郭嘉这些日子带着郭奕在萧佚府中借住,饭后碗筷如何洗都是他一步一步摸索着学会的,期间有不少碗碟从郭嘉手中轻轻一滑,在地上摔了个粉身碎骨。萧佚完全不敢想要是另外三人也有这种情况,他屋中的碗碟怕不是得明日一大早去集市上买些新的补充,不然他自己都要没碗用了。
“不会,但可以学。”荀彧诚恳地回复着。
“好的。”吸了口凉气的萧佚连忙打了个响指,桌上的残羹冷炙与用过的碗筷在这响指之后全部消失,再出现时已是干净整洁的模样,“贺新岁之际就别做这些杂事了。”?!
唯一会洗碗的郭嘉羡慕地看着另外三个人,脑海中灵光一闪像是发现了什么。郭嘉凑到萧佚身边小声询问,“上次嘉摔碎的那些碗清长你没有买新的回来?”
“忘记了。”他光记得平儿要米糕,把买碗这件事情忘记的一干二净,所以萧佚很清楚若真的再让他们三人摔碎几个碗,后面他们都会没碗吃饭。
懂了,难怪慌张的连法术都用了出来,原来是家中没碗了啊,造成这一现状的罪魁祸首郭嘉总结。
满脸狐疑的荀攸在想这两个人打什么哑谜,还不等他仔细探究就见萧佚变戏法似的从袖子里掏出了四个纸包,从纸包所用的纸张与捆绑用的绳子花纹来看,与萧佚给予萧平的压祟钱没什么区别。荀攸不由得震惊,“这不会是给攸等的压岁钱吧!?”
已经过了而立之年的荀攸与即将要过而立之年荀彧戏志才纷纷后退一步,他们年纪都这么大了该是自己给别人发压祟钱,这个年纪要是收到别人的……着实有些滑稽。
郭嘉就直白地接过了自己的那一份压祟钱,还一副美滋滋的模样塞到了胸前的衣袋中。
荀彧眯起眼睛怀疑的目光上下打量着郭嘉,他好心地提醒这个收了压岁钱的人,“压祟这东西都是长辈给晚辈的,奉孝你确定要收?”
“晚辈长辈?这难道不是说嘉和清长亲如一家人吗?”郭嘉朝荀彧露出一个得意洋洋的笑容,眉眼都被笑意渲染的郭嘉看向另外两人,手上动作飞快地从萧佚那里拿走了其他几份压祟钱,“你们不要,那嘉可就全要了,要跟清长亲上加亲。”
在郭嘉身后的萧佚没有听懂他们之间的哑谜,但是他听懂了郭嘉最后一句亲上加亲,萧佚不赞同地看着郭嘉,“平儿与奕儿都是男子,年龄尚小,商定婚约一事对他们来说太遥远了。”?
啊?
所有人都没了声音,寂静无言的气氛在厅中蔓延。
有了上次的经验,郭嘉这一次比其他人都要先回过神来,他从萧佚的回答中找到自己想要知道的点,转而去问对方,“听起来,清长不反对分桃断袖一事?”
“为什么要反对?反对了又有什么用,归根究底那都是别人的事情。”萧佚无所谓地一摊手,他的底线很简单,“只要别伤天害理,伤及无辜之人就行。”
“那如果是清长的事情呢?”
他的事?
萧佚眨了眨眼睛,语气有些不太确定,“也许?佚反正不对这种事情有反感。”
拿到了心中想要的答案的郭嘉心满意足,他看着荀彧荀攸一言难尽的表情,又冲戏志才点了点头,他复而推着萧佚的肩膀把人往门外推。郭嘉神采飞扬地推着人往雪地里上走,扬言要在新年到来之际堆上几个雪人,缺少帮手的郭嘉强硬地把萧佚变成了自己堆雪人的好助手。
陪着郭嘉胡闹的萧佚摇了摇头。
在檐角上挂着红灯笼映照下,郭嘉成功地垒起了一、二、三……六、七个大雪球,把院中雪都用光了的郭嘉只能放弃给雪人堆身子的想法。把现有的大雪球当成一个个脑袋,郭嘉用石子做眼睛、树枝画出奇形怪状的嘴巴,再给雪球配上他们的标识——郭嘉满意地一拍手,招呼身后递工具的萧佚一同来欣赏这些雪人。
萧佚对这些只有脑袋的雪人只有以下感想:……
“这个灯笼是佚?”萧佚扫了一眼所有雪人,率先认出来面前放着一个红灯笼的雪人是自己,紧接着他又认出来放着酒杯的两个是郭嘉和戏志才,但二者之间的区别他没看出来。
出来同样看见雪人的戏志才很无语,他也一眼分辨出来两个雪人的不同,“盏量小是我,爵杯量大是奉孝。”
“玉佩那个应该是叔父,书卷那个是攸吧。”荀攸同样也猜到了自己和荀彧的。
剩下两个雪球就更好识别了,一个面前放着饴糖,一个面前放着鲁班锁,很容易就能猜的出来。荀彧复又点了点雪球的数量,他注视着郭嘉试图让人想起来他刚刚收养的孩子,“奕儿呢?你该不会忘记了吧?”
“谁说的?!”郭嘉自己的那个雪球旁边,出于郭嘉自己的私心,他把自己的雪球和萧佚的那个堆在了一块,“就在那里!”
众人定睛一看,只见‘萧佚’与‘郭嘉’两个雪球中间还堆着一个小小的毫不起眼的雪球。
……
新年之后迎来的是堆积起来的公文,萧佚又老样子开始时而去太守府邸点卯时而在工匠处泡一天,而每次去太守府邸都会被荀彧他们抓着一起处理如山公文,萧佚调整了两边跑的次数。宁可天天在工匠那边也不愿意去太守府邸,原先两三天一去的频率如今变成了五天一次。
对公事敬谢不敏的萧佚好不容易从太守府中逃了出来,还没在家中的圈椅上坐热乎,就听见萧平焦急地声音从屋外传来。
他的屋门也被曹洪这个武将拍得砰砰作响。
拉开房门的萧佚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曹洪失礼地扯住手臂往大院中央走去,曹洪一边走一边用最简短的话语描述现在的情况,“萧先生对不住,实在情况紧急,还请您看看主公!主公今早就在床榻上昏迷不醒,不论夫人与大公子如何呼唤主公都醒不来。请了郡中大夫来看也都说身体正常,洪没法只能来求助先生。”
“洪与子和将主公抬到您府上,路上马车颠簸主公也没有反应,现下主公正安置在您院中,还请萧先生救主公一命!”
难怪今早他去太守府处理公文没有见到曹操,萧佚这么想着的时候加快了脚下速度,确保自己不会因为慢而被曹洪在地上拖着走。
等穿过前后院的影门,萧佚看见在自己前面的大院中站着的郭嘉与闻声而来的荀彧。
荀彧与郭嘉同样有些着急,但他们相信萧佚的能力还算是站得住,在酸枣买命钱一事时见识过萧佚能力的人都十分焦急地向外退了几步,给曹洪留出一个能穿过他们站在曹操面前的通道,武将们都有一种见到救星的心酸感,灼热的视线投注在萧佚身后,让他站立难安。
“你们再往外退一些。”萧佚看着自己进来后再度聚拢的圈子,人高马大的武将将曹操周围围得水泄不通,他扶额无奈地说道,“难道大夫没有叮嘱你们要保持病患的良好通风吗?这般聚集,曹、主公要先被你们憋死。”
这话一出,武将纷纷散开来,站在十几步远的地方伸长个脖子看萧佚。
唯一没动的曹洪既是保护曹操的安全,也是为了更好的回答萧佚的问题。曹洪瞧着原本神情轻松的萧佚在看见曹操的那一刻扭紧了眉毛,神色严肃又充满疑惑,眼睛向上方瞥去似乎是在回忆着什么。
奇怪。
萧佚觉得很奇怪,明明曹操的面相看起来不是中年亡命之相,命中多有劫难但能得贵人相助从而脱险,但是现在躺在铺好的草席上的曹操看起来命不久矣,吊着的那口气仿佛随时都会消散。萧佚复又仔细地看了一眼,他思索片刻开始询问曹洪有关曹操的一些事情。
“主公这些日子在饮食方面可有单独的食用过什么?”萧佚问道。
曹洪回忆了一下这些日子曹操的饮食,他摇了摇头,“主公每次用饭身边都有其他人,所用食材器皿都是统一的。”
“那也很难保证有没有他人在单独接触的物件上做手脚,先将那些东西全部包好送过来,佚到时一一检查。”萧佚指挥着两个武将先将曹操抬回自己屋里去,他还没确定导致曹操昏迷的真正原因是什么,无法对症下药只能暂且先让曹操回去躺着。
萧佚不可否认自己有不想浪费时间收拾一间屋子出来的想法。
两三个武将负责把曹操送回府上,剩下的则在曹洪还有曹操夫人的帮助下收拾出近日来曹操接触过的器具还有衣物配饰,在用宽大的棉布包好后一股脑地送到了萧佚的院子里。展开后的棉布占据了萧佚大半院子,这些棉布铺在地上隔绝了黄泥土,武将将垒在一起的器具、交叠的衣服分开放好,确保萧佚可以准确地找出根源。
在外圈观察着的萧佚随着包袱里的东西散开,他的目光逐渐被其中一样东西吸引。
那是一件样式精致的外袍。
如果只单单是精致倒也不足以让萧佚注目,但那件衣袍上绣着的暗纹不是普通的祥云或者鸟兽花纹,而是句句凝聚了织布者的诅咒之言,织布者在借布匹诅咒他人,可是逸散出来的怨恨被穿衣之人吸纳,这才导致曹操会在今日突然昏迷不醒隐隐有灰白死意。
好巧不巧这件衣服的做工萧佚十分熟悉,他曾压在仓库里的某件藏品就和这件衣服用着同样的绣法,萧佚指着那件衣服问曹洪,“这件衣服是谁送给主公的?”
“这件?”曹洪用长竹竿指着衣服重新确认了一遍,得到肯定的回复后曹洪准备拿起衣物给萧佚。
“不要碰!”萧佚厉声喝止。
被萧佚凶狠的语气给吓了一跳的曹洪抖了抖肩膀,他四处看看最终决定还是用那根竹竿把衣服挑起递给了萧佚,“这衣服是邺城那边连着大氅一起送过来的,可是有什么问题?”
萧佚扫了一眼棉布上的衣物,他没有看见当初见过一眼的大氅,复而向曹洪确认,“那件大氅主公近日没有穿过吗?怎么在这里没有见到?”
“说来也奇怪,那日主公把木盒连着衣物一起带回了府,第二日就找不见那大氅,只剩下这件外袍了。”
得到回复的萧佚撑着下巴没有想通这里面的关窍,若是能再见一次那件大氅到可以解惑一二,偏偏大氅不翼而飞。思索再三推出多种理由的萧佚闭了闭眼睛,将脑海中愈发奇怪的猜测统统清除出去,萧佚在郭嘉的惊声中拿起了竹竿上的衣服,“这件衣服上有神仙的诅咒。”
“诅咒?!”三人惊讶的声音更大了。
郭嘉绕过地上的棉布来到萧佚面前,他担忧地看着直接接触那件衣服的萧佚,“清长,你直接接触会被影响吗?”
“神仙?那、那岂不是萧先生都束手无策?”曹洪泄气地瘫下肩膀,他忿忿不平地咒骂着送来这件衣服的人,“袁本初是故意送过来的吧,竟然耍这种阴狠招数!”
“没事。”萧佚朝郭嘉露出一个清浅的笑容,他转过头又去安抚听见一个神仙就垂头丧气的曹洪,“这个诅咒不是针对主公的,主公只是这几日穿着这件衣服受到了波及。”
荀彧挑起一边眉毛,眸中是他的疑惑与不解,“只是波及?”
“只是波及。”萧佚摇首仿佛在感慨他们小看了仙人,他没有过多解释只是用一句话概括来,“仙人之怨不是凡人能承受的,主公再多穿几日怕是真的回天乏力了。”
“眼下最重要的是找到织绣这件衣服的人,从那人入手了解这匹布从何而来。”
给出了一个解决办法的萧佚看向场中如今唯一能做决定的荀彧。
第六十章
荀彧同意了萧佚的提议, 他着手让人追查衣服的来源,寻找这件衣服究竟出自何人之手。
萧佚则将这件衣服摊放在高圆桌上,火烛照耀着衣服上的暗纹, 他认真读着记载在上面的文字, 上面不只有诅咒还有三言两语的求救。原先只是七八分确定的萧佚在读完这些话后,十分确定织绣这块布匹的就是王母最小的女儿。
他见过这织女寥寥几面。第一次是在还不叫织女的小七出生后不久,玉帝王母为了庆祝最小的女儿满周岁而举办了一个宴会,尚且冷清的天庭只有数十人前来祝贺。萧佚是其中一个, 在那次宴会他见到了在玉帝怀中睡得香甜的小七,同凡人的幼儿没什么差别, 睡和吃占据了小七幼年生活的大半时光。
后来再见就是封神榜后的庆宴, 玉帝为了迎接众多新封的神仙举办的一次宴会, 很难说这其中没有玉帝出口气的想法。在这次宴会中萧佚见到的是已经接任织女职位的小七,那时织女带着众多仙女连夜纺织完成了仙衣的制作, 仙衣是玉帝赐予新上任的神仙的奖励, 织女作为织布者受命入殿为众仙奉上新衣。
而他的那件收作藏品的衣服也是织女所织, 在萧佚度过的不知道第多少个年头时作为寿礼送出,那也是萧佚第三次见到织女。天庭时间过得慢, 织女相较封神时变化不大, 眉眼增添了一抹成熟气息, 但织女仍如幼时般精灵古怪, 三两句话就说得萧佚哑口无言, 只能接受那份寿礼。
后来萧佚在人间待的时间越来越长, 也就不怎么再见到这位能算是侄孙女的小辈, 没想到再见面时是这种情况。
从那上面的求救话中萧佚知道织女失去了寄托一身法力的仙衣, 如同一个普通女子只能靠织布为生,织女知道是谁拿走了自己的仙衣并在自己纺织的布匹上织下了诅咒, 她希望有仙或者是修道之人看见后能来解救自己。
“清长似乎有了头绪?”推开没有关紧的窗户,探出一个脑袋的郭嘉在观察了一番萧佚的神情后得出结论。
萧佚:……
早就听到窗外有动静的萧佚缓缓吐出口气,“进来。”
他还在想门外躲着的两人什么时候会忍不住出来问个明白。
得到许可的郭嘉飞快地窜了进来,他身后还跟着一个捂着脸的荀彧,似乎是第一次做这种听墙角的事情,荀彧脸颊耳尖都通红一片。
窘迫的荀彧连着咳嗽几声,语速比往常快了许多,差点让两人一个字都听不清,“清长你是不是有什么线索,如果不方便不说也可以。”
“那倒没有。”萧佚沉吟,向郭嘉和荀彧二人吐露出自己纠结的问题所在,“主要是佚不知道如何向你们二人解释。这件衣服的织绣之人我已经有了眉目……”掐着手指在算辈分的萧佚算明白了,他抬起头一脸笃定,“布匹的纺织之人应当是佚的师侄孙女。”
郭嘉理解得很快,“大概就是文若与公达的孩子之间的关系?”
他选取的例子也十分贴合萧佚的情况,就是例子本人荀彧对郭嘉的行为欲言又止。荀彧索性挪开视线不去看郭嘉,他将自己的目光放在了更加重要的萧佚身上,“既然知道了是谁织这匹布的,那还有什么不好解释的?难道是这位女郎有什么不妥?”
萧佚的视线微妙的游移了,“佚只是说知道是谁,但不知道她在哪里。”
“她目前处于失踪的状态,她母亲还托我在人间寻她踪迹,谁料到这么快就有了消息。但是她现在没有仙力,仿佛水入汪洋难寻踪迹,唯一能算到的只有她位西。”
可是十分不巧合的是东郡位东,往西是荆州益州凉州三个地势宽广的大州,寻起一个人来说无异于水中捞月,要花费无数时间和人力,而尚在昏迷中的曹操根本等不及这个时间——但这只是萧佚不好解释的一个原因。
同样察觉这件事情有多么棘手的郭嘉与荀彧眉头紧蹙,荀彧再次向萧佚确认,“只能算出这么宽泛的位置吗?清长能否继续缩小位置,这样才方便更快找到人。”
“很难。”萧佚摇着头指向桌上摊开的衣服,知道他们二人看不懂的萧佚转述了上面的意思,“这件衣服上除了诅咒还有她在人间遭遇的事情,按理来说知道这么多事情后我再进行卜算会非常容易,然而毫无进展。佚猜测估计是拘禁她的人用了手段蒙蔽天机,如今之计只能依靠纯粹的人力。”
“那可否能借这位女郎父母之力?清长的师侄应当也是名仙人?”荀彧又换了个思路,如果萧佚这边走不通,从他处另寻解法未尝不可。
郭嘉却在萧佚接连的‘她’中犯了迷糊,感觉原本清晰的思路都被一个她字全部给打乱了的郭嘉扶住额头,“停、停停停!清长怎么也不介绍一下这位女郎的道号,总用个她来称呼,叫嘉都有些糊涂了。”
这就是他不想解释的第二个原因。
斟酌着该如何说才不会造成很大震撼的萧佚,语速缓慢,说一句就要观察一下两人的神情,确保他们脸上没有奇怪的神色后才会继续往下说,“没有道号,我们一般都是叫她织女。织女是玉帝王母最小的孩子,王母之前就没寻到所以才来拜托我帮忙。”
“依清长之言想来是没有办法走仙术仙法的途径,彧知道了,这就去通知子廉兵分两路,一路仍然去顺着衣服、布匹的转手路径溯源,另一路则深入乡间田地一户一户查起。”荀彧的反应没有萧佚估计的那般反应剧烈,仿佛是已经对萧佚带来的震撼免疫了一般。
无动于衷的荀彧拍拍郭嘉的肩膀,他朝着萧佚颔首示意后率先离席。
等房间中只剩下郭嘉和萧佚后,萧佚没忍住指着荀彧离开的方位去向郭嘉求证,“文若居然这么淡定?公达上次的模样佚还记得呢。”
不。
郭嘉朝着萧佚笑了笑,“嘉等只是对清长身边的旧友旧人的身份有了一个大致的了解,大抵就是身份尊贵、地位高、武力强以及骂人时嘴巴很利索。”
太一:。
帝俊:二弟冷静!
被最后半句话给噎着的萧佚挂起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他努力为其他几个好朋友正名,“只有太一是这样的,其他好友都是稳重内敛、沉默寡言的正道君子。”
“这般说清长就不担心那位太一从簪子里冲出来啄你?”犹记得那日冲撞劲头的郭嘉好奇。
刚才手动加封的萧佚借着喝水的动作掩饰自己的尴尬。
已经从萧佚那里知道了很多情报的郭嘉也打算离开回去把今日的公文处理完,他和荀彧约好了等晚些时候去曹操那里安抚住夫人和几位小公子,再让几位身经百战的武将暂时在曹操卧房门外轮流守候,防止有贼子趁乱行事。
向萧佚辞别的郭嘉离去。
屋内现在只剩下萧佚一个人,他从袖中空间取出一小截扶桑树枝,树枝被置于笔格中间。两只长相差不多,通体羽毛呈金黄色的鸟球各站在枝条的一头,失去平衡的树枝左右摇摆无法平衡,最后向着重量更重一些的那边滑去。
两只鸟球受惊,啾啾叫着扑腾自己的翅膀短暂地飞了起来,这一回两只鸟落在了笔架上。
捡起树枝的萧佚这次没有捉弄两只鸟,他将树枝放在平坦的桌面上,看着两只团子落在树枝上,树枝中残存的能量能很好地滋养两只虚弱的金乌,凝实他们的魂体。瞧着这截树枝又快要枯败的萧佚毫不留情地抽走了它,他伸手揉了揉二者中更壮实一些的鸟球肚子,带着点调侃意味的开口道,“太一,你现在比帝俊重了好多,在这样下去真的要飞不动了吧?”
啾!
横眉怒瞪萧佚的太一猛地啄了一口那人。
现在的太一连萧佚简单的防御都破不开,反倒是自己的鸟喙深受重创,太一气得原地蹦跶两下躲进了帝俊的身后。
萧佚看见帝俊那蓬松的羽毛都遮不住身后一个球,压着嘴角笑意的他在帝俊难以言表的眼神中败下阵来,萧佚摆了摆手,“咳,不说这个了。”
“我手中扶桑树枝快消耗完了,眼下妖族不知为何拒我入内,导致我无法重新摘折新的树枝,帝俊你和太一不若先跟着陆压修养。”萧佚忧心忡忡地劝着帝俊太一二人,他们肉身毁于当年大战,一身修为也在劫难过后尽数反哺天地,能勉强维持着魂体不灭还是因为他用扶桑树枝为其延续。
即使这样,两人像现在这般清醒的时间也不多,而真的没了扶桑树枝,帝俊和太一会彻底魂飞魄散。跟在陆压身边,同源的气息与灵力同样能滋养他们的魂体,维持魂体不灭。
帝俊晃了晃自己的身体表示不赞同,虽然张口只能发出啾啾的声音,幸好萧佚可以听懂他在说什么,“世间只需要一个太阳,恢复真身的话对我们都不利。”
所以他想试试能否借洪荒至今的信仰重塑肉身。
春秋战国时楚国有祭祀帝俊太一的习俗,荆扬交三州都有民众自发建庙供奉他们,他们视其为太阳的化身。随着始皇一统、汉朝兴盛,楚地的百姓开始向外迁徙定居,这种信仰与思想都被他们带了出来,并在当地逐渐传播开来,或兴盛或衰败,到如今已经攒下了不少力量。
“你确定?”萧佚知道现在佛道二家正在筹划如何争夺人间信仰,帝俊参与进去是很难讨到好处的。
帝俊肯定自己的行为,那张圆乎乎的小脸上看不出来什么表情,“那两家伙在后面搞事促成巫妖大战,我总该做点什么回报他们一二。”
“就是不知道元始能否放下偏见,与我们兄弟二人联手打压佛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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