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家大院内。
钱氏正悠闲吹散着鸡丝面上的热气,大儿媳毕恭毕敬的在后头站着,只等着钱氏有吩咐,便弯着腰上前服侍。
过去钱氏也是这般服侍婆婆的,吴家底蕴颇为丰厚,祖上留下不少田产,虽说到钱氏这一代缩水了大半,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婆婆一死,这吴家的田产收租便都落到了自己手上。
钱氏育有二子,大儿吴大虎,在芦洲镇上开酒楼,无需看管,请了掌柜,便同家人继续在老家住着。
二儿子吴二虎,有专程从镇上私塾请来的先生教导着,都用不着像别的贫苦读书儿郎奔赴万里,这院里就还有专门给先生住的寝房。
平日起居,有一个丫鬟不说,还有一个温顺听话的儿媳照料着,别说这小日子有多美了。
有了一个会看眼色的大儿媳,钱氏不禁又想给二儿子也早点讨个乖巧的儿媳回来。
一想起上回去签租契的那户人家,自己和儿子被那嘴臭的丫头骂了个狗血淋头,钱氏这吃饭的心思顿时就没了。
“贱丫头!等哪天寻了机会,看老娘不整死她!”
这等粗鄙污人耳朵的话,大儿媳平日都是听惯了的,她只咬了咬唇,肩膀一缩,往后退了几步,尽量放轻自己的存在感。
钱氏眼珠子溜溜转,正拼命想着对付裴家的招数,便听得二虎的声音从门外大声传来——
“娘!要死人啦!”
钱氏立马重重放下筷子,狠狠瞪了一眼自己那捧着一碗不知何物的二儿子,唾沫星子开始飞溅:“你个晦气乱放屁的,死什么人?这大清早上的就死人了?”
二虎挠了挠脑袋,有些委屈的撅了撅嘴,看着手上那碗鲜嫩的豆花:“娘,儿子没骗您,真的要死人了,这豆花好吃的要死人了。”
钱氏心中顿时憋了气,当下就拿起筷子飞扔过去,打在了二虎的面门上。
“没出息的,花这么多银子供你同先生读书,到头来连吃到个好吃的,也只会说好吃到死人,你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二虎捂住被飞来横筷猛击的脸,顿时憋不住委屈,嚎啕吼了起来——
“都读到你肚子里去了!”
钱氏一听,立马气得发抖,站起身来寻身边趁手的武器,身后的大儿媳死死抿住嘴,强迫自己不笑出声来。
二虎一边躲,一边哭着发泄道:“儿子本来也是第一次寻到这么好吃的东西,想着买回来给娘吃,谁知道你非但不领情,还骂儿子没文化,这世上有你这么当娘的吗!”
钱氏一看儿子起了劲,暴脾气就要收不住了,大儿媳一瞧事态不对劲,赶忙走到二人中间劝和。
“娘,您就别生气了,二虎也是孝顺,有什么好东西都想着给他娘,您瞧,二虎手上都烫得发红呢,定是为了给您尝上热乎的,才一直捧在手心里。”
钱氏听着儿媳的温言细语,也定睛一瞧,这才发现儿子的手指通红一片,是被热着了。
虽说自己这个儿子又馋又色又懒,可毕竟孝顺啊!
钱氏熄了气,这才正视起儿子方才说的那碗好吃到快死掉的豆花。
瞧着颜色纷繁,各样小料堆在上头,倒是好看得紧。
“行了,拿来给娘尝尝吧。”
二虎抽了抽鼻子,不情不愿的将豆花端给了钱氏,啜泣道:“娘,这可是儿子好不容易才买到的,季娘子那桶豆花都要卖光了,这最后一份可是儿子抢到的。”
钱氏刚要吃下第一口,大脑便捕捉到了关键信息。
“季娘子?哪个季娘子?”
二虎大大咧咧道:“就是上回咱们去签租契的那户人家,最貌美的那个小娘子呀。”
钱氏脸一僵,不敢置信望着自己这个傻儿子。
“你是说裴家?那个把咱们母子俩骂了一通的裴家?”
二虎老老实实点点头:“对呀,就是裴家,虽然季娘子已经许给裴家那小子了,可儿子就算只是尝尝季娘子的手艺,心里也觉得满足了。”
钱氏差点被气笑。
也不知道上辈子她是造了什么冤孽,生下了这么个缺心眼的玩意。被裴家的黄毛丫头指着鼻子骂了一番,还上赶着去吃新鲜热乎的狗屎。
“赶紧把这破玩意给我倒了,别逼老娘用扫帚抽你。”
二虎笑容一僵,想不明白自家娘怎么好端端的又生气了。
看着二虎那委屈巴巴的背影,钱氏虽气极了,可狠狠剐了几眼后又觉得这好歹是用吴家的钱买来的,可不能就这么浪费。
“等等,回来。”
钱氏紧紧皱着眉,又细细打量起那碗新奇的豆花。
“给娘尝尝。”
钱氏吃这种汤汤水水的玩意向来不喜欢用勺子,直接把嘴唇贴准碗面,张大嘴巴吸溜了一大口。
这吃进嘴里,嚼了两三口钱氏就觉得不对劲起来。
寻常的豆花哪有这么做的?
明明不过就是一碗豆花,这越吃,越觉得口感细腻丰富,不知是什么东西,软糯香甜不说,还有股奶香的糖霜味。
要是能把这东西放进自家大儿子的酒楼里卖……
钱氏都不敢想象酒楼进账会多上几倍!
“你说这是裴家人卖的?”
望着自家婆婆眼神逐渐变得阴险起来,朱月娥忍不住替那位季娘子捏了把汗。
她这婆婆,可是位生事的能手啊,只可惜他们初来乍到,不知钱氏这人有多凶险。
真是可惜了。
*
裴家破烂小院内。
临近黄昏,是用晡食的时候。
裴淮扛着锄头回来,刚一进门,便被桌上那集成小山堆的铜钱惊得锄头应声落地。
季菡脸上挂着得意的笑,瞧他这幅呆愣的模样,忍不住鼻子里哼了两声。
【没想到吧,我用钱就可以砸死你!】
【还不快跪下叫我女王大人。】
裴淮嘴角一颤,很快恢复了神智,语气有些惊讶道:“这都是你一早上赚来的?”
老太太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那是自然,菡丫头能干,那么多的豆花,回来的时候一丝也不剩了,那桶里跟被狗舔过一样。”
季菡扭了扭肩膀,骄傲的昂起下巴:“一共六百文,卖了二百勺。”
六百文?!
先前为了节省成本,裴淮便想出了用大勺来定一碗的份量,一勺便是一份,碗就用买家的,反正季菡就窝在人院外卖,村民们拿个干净碗也不过顺手的事,便省去了一大笔买容器的钱。
乡下人大多都是一家子住一个院,一户人家至少也有五口人,出工的壮丁们自然是要来上整整一碗才够的,有些为了给孩子尝鲜,也要直接买上一碗给孩子吃,其余人便再买上一碗共着吃。
这样一来,多半人家里是会买上三碗的。
这不,才一上午的时间,就赚上半两银子了!
不过仅仅是这些,季菡还觉得太慢。
这王土村不过百户,再怎么卖也有需求饱和的那一天,刚开始大家都觉得新鲜,自然都是会来买的,可日子一长,有些人吃厌了这味道就不会再来买了。
况且每天这么推着车去家家户户走动卖,也太废力气了不是。
“我想着,等到赚了十两银子,便去镇上摆个摊位卖这豆花,芦洲镇人流大,买的人也肯定多些。”
裴淮也很是赞赏这个想法,可听见季菡要去镇上,心中还是有些担心。人多的地方,若她孤身一人,受人欺负没人知道怎么办。
“那我早些把地翻好,种好苗后陪你一起去。”
季菡眼皮一跳,对上那张清俊澄澈的脸。
【他怎么突然……】
【难道是想勾引我,再占有我,再把我赚的钱全部……】
裴淮重重咳了一声,苍白的面上浮现红晕,眼中隐隐有愠色。
这些日子,他已经在努力接受季菡心中总是莫名其妙冒出来的羞耻想法,可每每听见,还是觉得害臊的很。
他想不明白这么单纯无害的一张脸,是怎么想出那么多的……无法言说的东西。
裴淮正经道:“这钱你自己存好,日后若是想做大营生,也算有了本金。不用想着接济咱们一家人,待我身子好些,会去山上狩猎,也能卖些银子度日的。”
季菡有些尴尬,没成想自己被揭破了心思,更没想到裴淮为人正直,压根没想侵占她的钱财。
她只能寻了个话题道:“淮哥儿……还会狩猎呢?”
老太太和气笑了笑,向她使了个眼色:“咱淮哥儿不仅在读书上用工,每年陪着官家的秋猎还次次都能夺得头筹呢!”
季菡两眼一眯,悄悄打量起裴淮的身材。
这些日子吃得少,虽说人是难免瘦了些,可不难看出臂膀宽大,腰间精壮的好底子。衣服贴着身躯,还微微勾勒出胸肌的形状。
再说,裴淮身高估摸着起码一八零加。
【身高,男人最好的医美。】
裴淮听得云里雾里,可瞧见季菡那双逐渐变得迷离的眼神,就知道她又要说些圣人不耻的言论了,赶忙出了门,逃似的走了。
老太太瞧着孙儿耳根发烫,含笑不语,只慈爱的看着季菡。
“淮哥儿刚刚那话说的不错,这些钱你都自己存好了,日后拿来做大营生,别忘了,上回大家筹集起来的钱可还有余呢。”
季菡其实也不过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一下,她也没想着把这钱都独吞了,毕竟这阿嬷老豆花可都有裴家人的功劳。
季菡往那堆铜钱中间一划,分了一半出来。
“老太太,我可不是忘您恩情的白眼狼,先前府中您对我的好,那可不仅仅像是一个主子心善。这钱今后咱们就分半,淮哥儿和嫣姐儿都出了力气,我想着等嫣姐儿学得再熟悉些,日后便让她在村里卖这豆花,到时赚的钱就不再分成了,全算是嫣姐的。”
老太太鼻子一酸,刻满沟壑的老手攥得紧紧的,心里头万般滋味交织。
活了快要入土的年岁了,没成想,到头来落魄的时候,居然是一个小厨娘伸出了援手。
这恩情她怕是还不起了。
季菡瞧着老太太这么大岁数的人了,还硬是忍着眼泪不掉下来,那倔强模样看了就心酸,赶忙岔开了话题。
半晌,待老太太恢复了些平静,才想起一天都没见过孙女和小孙子了。
“嫣姐儿和霖哥儿呢?”
季菡看了看日头,计算着时辰也差不多了,站起身来在门口等着。
不多时,姐弟俩就出现在了视线里。
老太太走上前去,当瞧见孙女孙子手里那密密麻麻的白蛋时,头皮发麻,差点失了体统,尖叫出声。
“那、那是何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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