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追妻第一月
“后日宴会, 齐帝当真要亲至?”
“或许吧。”瑜安挑了块茶点,枣泥饼入口清甜。
瞧妹妹浑然不在意的模样,叶琦铭想了又想, 环顾过四周,忍不住道:“瑜安,你与齐帝,现下到底如何说?”
后半句他压低了声音, 只容他们二人听得。
瑜安不紧不慢吃着口中的枣泥饼, 看得叶琦铭着急不已, 在雅间内来回踱了两圈,坐回妹妹对侧。
他耐着性子等妹妹咽下最后一口糕点, 总算听得瑜安道:“既已和离,一别两宽, 各自欢喜。”
她停了停, 其实若是当真论起来, 自己至多只能算是萧询的妃妾,配不上“和离”二字。
但是无妨,她愿意用便用了。
“那,齐帝的意思是?”
妹妹的态度已然明朗, 就是不知帝心。
“不清楚。”瑜安答得干脆, 不明了也不在意。
叶琦铭沉吟许久:“虽说靖平王府在北齐地位超然,靖平王一心一意回护你。但他与陛下间,到底还是君臣有别, 只怕……”他纵然心疼妹妹, 也不得不为她打算长远, “你对齐帝,多少还是该避让些。”
“兄长多虑了, 我对齐帝自然会依照礼数。”瑜安笑容轻松,她在萧询面前谨守臣女的规矩,他挑不出任何错处。
不为别的,她不能让小叔叔夹在其中为难。
除了君臣之义,她知晓小叔叔与萧询私交深厚,也是将萧询视作半个晚辈辅佐。
当年,小叔叔初入北齐满身狼狈,万念俱灰。虽则起初是遵父命,但萧询实打实帮了小叔叔良多。
没有明帝父子,就没有后来叱咤战场,威震边关的靖平王。
而没有小叔叔,萧询继位后不会有那般平顺。
双方互有恩情,患难时的情谊最是做不得假。
叶琦铭倒不大相信妹妹依礼数的话。她若是想恼人,永远都是轻描淡写、浅笑盈盈的,旁人连发作的理由都没有。
“你啊,”叶琦铭永远偏向自家妹妹,“这一阵朝臣奏请陛下纳妃的声音不少。待齐帝充盈了后宫,我们都能安心些。”
省得齐帝总是介怀和瑜安的旧事。
“嗯。”瑜安望向窗边街景,声音不知怎的有些轻。
……
三月二十二,吉日,宜宴宾。
自清晨起,靖平王府大开府门,两旁石狮威仪赫赫,迎四方宾客。
一驾驾轩车先后停于王府门前,登门的贵客锦衣华袍,由王府侍从恭敬引入府。
靖平王府门庭显赫,宅邸乃明帝亲赐,数度扩建,占据整整一条街。
王爷素来谦和,不喜张扬。从得封王爵以来,靖平王府还是头一回如此大宴宾客,遍邀大齐王公世家,流水席三日不断,可见嘉懿郡主在王爷心中的地位。
不少人犹记得,当年金殿之上,凯旋归来的靖平王是如何请先帝施恩,为自己那失散多年、还不知是否在人世的小侄女请封。
如今郡主归来,是真真正正的荣宠无双。
王府内一路行去,亭台水榭,一栋一梁无不考究,隐隐可见天家规制。
纵然早便知晓两代帝王对靖平王的倚重宠信,当真踏足这座煊赫王府时,还是让登门的贵客有了更清晰的考量。
靖平王累累功勋,因战功破格进封为王,反而比那些出身天潢贵胄的王室更让人心服。
前来赴宴的宾客彼此间皆是熟识,聚在一起不会冷场。
女眷多在王府花苑,虽说王府中没有女主人,但井然有序,绝不失迎客之道。
一应待客的厅阁俱是精心装饰,契合园中春景,引得人频频赞叹。
无需明言,诸位宾客对自己的位置心中有数。
中心位靠右的璟仪阁中,苏婧涵陪着几位贵妇人说话。
她在北齐皇都多年,各处赴宴,对北齐世家门第称得上一句如数家珍。
宁国公夫人自不必多说,夫君立有战功,嫡子赵凌自幼为当今陛下伴读,颇受重用。
魏国公府乃北齐立国时受封的功臣,几代勋贵。明帝的贤贵妃就出自魏国公府,执掌后宫多年。
还有平南侯夫人,新安侯夫人,皆有朝廷诰命。
至于坐在稍稍外围的几位夫人,如崔夫人,门第虽略逊些,但崔家一门五翰林,百年的清流文臣家族。崔夫人为崔家当家主母,儿子是今岁新科的探花郎,也算得上春风得意。
王府的侍女添茶送水极为周到,茶点名类繁多。
作为主家,苏婧涵心中不无得意。
在场的世家夫人们自然也知道她,靖平王府的表小姐。靖平王这些年厚待自己的表外甥女,一应衣食用度视如顾家嫡出。就是等闲世家中的正经小姐,都未必有这位表小姐风光。
就如她今日的装扮,嫣红织锦的桃花绣裙乃贡缎所制,外罩一条杏色披帛,妆容明丽,与发上的双翅金羽步摇遥相呼应。
若是叫不熟悉的人瞧见,还以为这位表小姐才是今日盛宴的主角。
苏婧涵在一众贵妇人当中应对得宜,魏国公夫人有心道:“不知嘉懿郡主何在?”
“妹妹许是还在梳妆。”苏婧涵面上维持着得体的笑意,俨然以主人的身份自居。
侍女鱼贯送上糕点,苏婧涵道:“这是王府新制的桃花酥,还请品鉴。”
璟仪阁中,不少夫人都带着府上小姐,盛装而来。
苏婧涵心知肚明,想也知道陛下驾临靖平王府,这些世家夫人们打得是何主意。
尤其是坐在屏风旁的谢家二小姐谢凝,素有京中第一美人的名号,清丽无双,曾有士子赞她容貌“桃羞杏让,不敢与之争辉”。
谢家家主官至二品中书,这些年上门为谢二小姐说亲的媒人无数,只不过谢小姐至今仍未定下婚约,存的是何心意无需多言。
苏婧涵不以为然,这么些年,陛下若能看谢小姐入眼中,早便纳妃了,何必等到现在。
她纵然不愿承认,单论容貌,所谓的第一美人在她那位表妹面前都要逊上三分。
屋中人各怀心思,面上一团和气,对迟迟未露面的嘉懿郡主更是期待。
“康王妃到——”
康王妃出身大族,又是天家儿媳,为京中命妇之首。
众人纷纷起身相迎,问康王妃安时,却被她身旁伴着的年轻女郎吸引走全部目光。
那女孩儿容貌极盛,着一件石榴红撒金望仙曳地锦裙。如云的乌发挽作飞云髻,有夫人眼尖识得,她发间那一支飞凤攒珠的八宝步摇乃是先帝许下郡主之封时亲赐,其身份不言而喻。
“嘉懿郡主安。”
“诸位夫人客气了。”
康王妃身份最尊,坐去主位。她通身的气派,举手投足间的尊贵行云流水。
瑜安在王妃身旁落座,余下的夫人小姐们随即坐回原位。
屋中愈发热闹起来,近前的夫人端了茶盏暗暗打量着,石榴红的颜色明艳无匹,被嘉懿郡主容貌尽数压住。
相较之下,着烟紫色百褶如意月裙的谢家小姐暗淡了许多。
谢凝坐在母亲身侧,抿了抿唇不言语。
在那般盛然的容貌面前,什么浓妆淡抹皆是虚谈。
魏国公夫人心中感慨,无怪乎迎春宴上,她那儿子对嘉懿郡主一见便念念不忘。
若是结成这一桩姻缘,儿子欢喜不提,魏国公府也能更上一层楼。
前些日子贤太妃带出消息,道靖平王疼惜郡主,暂无为郡主议亲的心思。
此事既不急,也给了魏国公府好生准备的时机。
怕只怕,有不少人家都在打嘉懿郡主婚事的主意。魏国公夫人自信,她曹家的门第不会落于人后。
与康王妃相熟的一位夫人道:“王妃娘娘,今日怎么不见清涵郡主?”
“她呀,前日贪凉染了风寒,本宫便让她留在府中休息。”
“郡主无大碍罢?”另一位夫人关切道。
“御医嘱咐静养,无大碍。”
康王妃饮了口香茶,念儿抱恙是真,自己不愿让念儿来也是真。
今日乃是嘉懿郡主的主场,同为郡主,何必让女儿来给其他夫人作比较。
叙了几盏茶的工夫,康王妃道枯坐无趣,不若出去赏花。几位夫人欣然作陪,纷纷起身。
虽说靖平王府中最负盛名的是那一片梅林,但春日里繁花盛放,亦是无边好景,引人流连。
康王妃方带着瑜安赏那株新开的牡丹,靖平王府内侍从传来消息,道陛下驾临,王爷已亲自去迎。
众人整衣敛容,静候御驾。
“陛下万岁万福。”
“陛下万安。”
行礼之声次第响起,被簇拥而来的帝王,人群之中第一眼望见的便是瑜安。
他忆起某天寻常的午后,瑜安也是这样一身红裙,在长庆宫前翘首等待着他的到来。
“免礼。”
萧询虚扶康王妃一把,论辈分康王妃算作帝王叔母。
帝王亲临,昭示着靖平王府深得圣眷。
中央的明珏堂专供帝王休憩,是赏景的最好所在。
瑜安观萧询兴致颇佳,没有去王府专意安排的明珏堂中,反而在此赏花。
若非召见,有资格在御前伴驾者不多,皆候在外侧。
她一时不便抽身,与萧询目光交汇过,装作把玩手中一朵紫薇的模样。
萧询一来,场中所有人自然都是围着帝王。
绕来绕去不过多是场面话,安王道:“皇兄待郡主亲厚,连册封礼都是皇兄亲至。”
“是了,”康王妃有长辈的身份,适时道,“当初先帝在时,还说过若是郡主寻回,陛下与安王便多了个妹妹。”
兄妹么?
瑜安听着有趣,兜兜转转,想不到自己与他还能是这层关系。
萧询淡淡道:“朕倒是不记得,叔母说笑了。”
第42章 追妻第二月
帝王态度意味不明, 仿佛是当真不记得这段往事。
原本想好说辞的康王妃一时不知如何接话,好在靖平王开口,岔开了此话题。
陪着赏花的近臣顺着王爷的话语说笑几句, 很快便都忘了此插曲。
开宴时辰将至,一行人往王府宴厅而去。
主位自是留与帝王,瑜安与靖平王作为主家,席位一左一右摆在君主两旁。
余下宾客皆按次序入座。帝王在此, 臣下多少有些拘束。
传菜的侍女捧着珍馐鱼贯而入, 待到舞乐起, 厅中气氛方稍稍回暖,渐有推杯换盏、交谈之声。
瑜安斟了酒, 从容不迫行向主桌:“臣女敬陛下一杯。多谢陛下赏光前来。”
此乃主人家应尽礼数,萧询坐于原位, 偏向她道:“你酒量不好, 无需多饮。”
温和关切的语气, 席间宾客听不真切,只能见到陛下同嘉懿郡主各自饮下了杯中酒。
美人微醉,更添三分娇艳。
一颦一笑间,不知多少世家子弟为之心折。
瑜安回到自己席上, 一举一动皆受瞩目。
歌舞换了几曲, 臣下的席宴萧询不会停留太久,宴席过半即离席。
瑜安随着小叔叔恭送帝王,暂时失陪, 一道出了宴厅。
“王叔留步罢。”
席上仍需待客, 瑜安神色如常, 在萧询目光看来时心领神会。
他们二人间事,顾昱淮暂不插手。
瑜安跟上萧询的脚步, 二人行得远些,到一处清静的亭中,可以叙话。
“陛下寻臣女何事?”
此间并无外人,她却依旧如此生分。
帝王示意下,亭外的高进呈上来一只紫檀木嵌玉的宝匣,送至郡主面前。
宫中的赏赐前日早已送入王府,瑜安未动,似笑非笑:“陛下当真要认臣女做妹妹?”
此话一出,高进的心颤了颤,略带忐忑地观察帝王神色。
“瑜安。”萧询只是唤道。
他是何意,二人间无需多言。
高进退也不是,进也不是,若是郡主冒犯了陛下,那只能去请靖平王爷来转圜。
“玩笑一句罢了,”瑜安道,“陛下可莫怪罪。”
她唇畔漾起一抹笑:“陛下不会与臣女计较罢?”
笑容明媚,宛若春花初绽。
几句话间,将帝王的不悦化为无形。
瑜安接过玉匣:“臣女多谢陛下赏赐。”她道,“恭送陛下。”
萧询离府后,檀佳替主子捧着帝王的赐礼,打开供郡主一观。
熟悉的一枚玉令,玉质剔透晶莹。
瑜安随手拿起,她还记得,当初就是凭这枚从代郡中盗来的玉令,自己方能入宫见到萧询。
“收到房中罢。”她将玉令放回匣中,还不知它能有多少用途。
未多耽搁,瑜安重新回到宴厅中。
帝王离席后,席间气氛轻松不少。
先是与小叔叔相熟的几位武将轮番上来敬酒,恭贺王爷寻回郡主。
小叔叔一杯接一杯饮下,明眼人都能看出王爷兴致颇高,对于敬酒之人来者不拒。
瑜安并不担心,小叔叔的酒量是军中拼出来的,这一点不算什么。
满殿的热闹,这一场明珠宴可谓是宾主尽欢。
席散后,宾客陆续归家,瑜安亲自送几位贵客。
魏国公夫人携着府上两位庶女告辞,格外热络,夸赞了几句府上宴席安排得宜,宾至如归云云。
是礼数,也出于几分真意。
靖平王府甚少设宴,这一场专为嘉懿郡主而设的明珠宴,绝不失王府气派。更因陛下驾临,愈发不同凡响。
瑜安谢过,道:“表姐为此费心安排不少。”
她主动提起自己的功劳,立在左旁的苏婧涵意外抬首。
瑜安的夸赞不似作假,倒让几位贵妇人对这位寄居靖平王府的表小姐有些另眼相待。
靖平王府没有王妃,小小年纪能有如此掌管事务的本事,的确难得。
……
三月里春光无限,明珠宴后,北齐皇都中有些排面的诗会或是赏花宴,必有嘉懿郡主一封请帖。
瑜安甚少出席此等场合,一则没有多少兴趣相投的友人,二则流水般的席宴,年轻的世家郎君与贵女聚在一处,存着相看的用意。
她并无此心,亦不想招惹麻烦,只接了一封马球赛的邀约。
这一日天气甚好,瑜安换了身轻便衣裙,吩咐人从库房中寻出了一只风筝。
“郡主,表小姐今日去赴了平南侯府的赏花宴。”丹泓道。
瑜安点点头,难怪晨起便未见过她。
手中的风筝正是新岁的贡品,绘的是绮燕,神态灵动。
借着春风,风筝腾空飞扬。
瑜安手中的风筝线张弛有度,附近得闲的侍女都三三两两聚到花园中,看郡主放风筝。
远处的亭中,萧询与靖平王议事,望见一只灵巧的风筝在天幕下翻飞。
春色正浓,枯坐于书房中也是无趣。
兵部拟来的条陈一式两份,呈在二人面前。
去岁福王世子勾结苍南军谋逆,余党未尽除,萧询已命亲随接掌福王封地。叛乱大体虽平息,却也牵扯出道台军诸多弊端。
大齐建朝伊始,高祖皇帝设三支道台军,数代下来,道台军主将势力日益坐大,招致动乱。
挟平叛之势,重整道台军军制势在必行。
年前因忙于收整叛军,扫清余部,兼之王叔返回青州,此事暂且搁置,只让兵部先行草拟改制之法。
王叔擅治军之道,朝中无人能出其右。
……
亭外护卫层层把守,高进估算着时辰,陛下同王爷已商议了半个时辰有余。
见二位主子起身,他忙迎上前去。
帝王回宫,由靖平王作陪穿过花苑时,渐渐靠向那风筝的方向。
春风拂面,绮燕的风筝忽地斜斜落下,不知出了什么岔子。
等萧询行至近前看清人影时时,瑜安已挽了衣裙,踩上树旁大石,借了力,轻巧攀上了树冠。
绮燕栖于树,在一树碧叶间格外醒目。
地面上的丹泓还握着半截断了的风筝线,正紧张地望向树间时,冷不防随众跪地行礼:“陛下万岁万福。”
“王爷金安。”
瑜安居高临下,透过树影望见了着玄色常服的萧询。
她试着踩在尚算粗壮的树杈上,扶着树冠,很快伸手够到了那一只风筝。
树叶随她的动作落下不少,萧询面色不豫,侍卫皆在,什么时候要她一个女儿家自己动手。
他上前几步,预备接了人时,瑜安却将风筝抛给底下人,顺着原路轻跃于地,稳稳当当。
除了裙摆沾上些痕迹,并无任何闪失。
“陛下万福。”
瑜安行了礼,神情轻松。
萧询有两分斥责之意,却是出于担忧:“不过一只风筝,何必如此冒险。”
瑜安应下,回道:“陛下说得是。”
态度乖巧,但萧询知道,她根本未听进去半句。
“陛下见笑了。”相较萧询的紧张,顾昱淮倒是淡然许多。
这孩子自小便是如此性子,这么些年都未改。他眸中含笑,打了圆场。
帝王御驾回宫,萧询揉了揉眉心:“朕记得,寿郡中今岁贡品,还有几只纸鸢?”
“回陛下,正是。”高进稍加思索,答话道。
“寻出来,送到靖平王府罢。”
“奴才领旨。”
……
“小叔叔寻我?”
用过晚膳,瑜安到了致清院中。
顾昱淮道:“明日我要去庆南军的驻地一趟。”
庆南军是北齐皇都四周驻扎的三支道台军之一,离皇都三百余里。
他未过多言明朝政之事,只道:“这两月,我怕是都不在京中。”
原本他无甚牵挂,巡视也好,出征也罢,偌大一座王府不过是个落脚处。
但眼下瑜安在府中,情形大不相同。
瑜安点头:“小叔叔安心去便是。”
军队驻地她自是不便前往,留在皇都无妨。
顾昱淮叮嘱了一番,两月光景说长不长。
“若有何事,便来信告知。”
他留了信鸽在府中,通信无碍。
“还有……”他欲再提一提君王之事,想了想,终归止了话头。
……
城北的马球场今日有马球赛事,瑜安在王府外与兄长碰了面,一同前往。
“靖平王出京了?”
“是,小叔叔上月月末走的。”
叶琦铭“哦”了一声:“如若在王府待着冷清,回来住两日也好。”
他难得休沐在京,自然想多见见妹妹。
“好啊。”
瑜安吩咐人传话,命丹泓收拾几件衣物送到魏宁侯府,马球赛毕便直接随兄长归家。
这一处马球场乃前代所建,到了本朝,由官府接下改建,久而久之,多供北齐勋贵子弟入场打球。
虽不及宫中安德殿外的马球场占地广,也极为气派。
除了此处,皇都中还布有数座马球场地,平民百姓中好此道者亦不少。
到了观赛台,男女分席而坐,瑜安倒不便与兄长同行,暂时分开。
西侧几处亭台专供女眷,视野最好的一处亭中,清涵郡主遥遥向瑜安招手,为她留了位置。
只她们二人与候在廊下的侍女,能容纳下七八人观赛的亭中格外宽敞。
场下的红蓝两队中,还有女子的身影,多是武将家的女孩儿。
“二位郡主可要下注?”
官府的管事殷勤来问,等在亭外。
清涵郡主挑了蓝队,看向瑜安。
“同你一样便是。”
北齐马球赛的规矩,瑜安在宫中观赛时已熟知。
场上的红蓝双方势均力敌,骏马驰骋,精彩纷呈。
蓝方一员女将策马低地勾得了球,在己方掩护下接连穿过数人,引得观赛者叫好连连。
“瑜安,在想什么?”
蓝队略略领先,清涵郡主满意自己的押宝。
瑜安笑笑:“我只是想,马球赛的请帖,为何只是观赛,而不能入场。”
第43章 追妻第二月——相求
清涵郡主轻摇团扇, 为她解惑:“马球赛虽好看,但来往之间易生危险。”
身为北齐萧家人,清涵郡主萧念自然也习骑射, 只不过不精深罢了。
马球场上受伤之事时有发生,若是贸然邀贵女参赛,出了什么事端,主事者难担罪责。
故而球场上来往的女子, 多为武将世家出身。
二人说话间, 蓝队又下一筹, 以三筹之势领先。
一回合的间隙,蓝队为首的那人高举球杖, 格外张扬。同队几人聚拢到他身旁,商讨接下来的对策。
“那位是魏国公世子曹盛。”清涵郡主语气平平, “魏国公府嫡长子, 母亲出身大族, 姑母是原先宫中的贤贵妃。”
家世显赫,有引以为傲的资本。
曹盛借着说话的空档瞟向观赛台中央,果不其然见两位郡主注意都在此处,心中愈加得意。
父亲本是存了同康王府结亲的心思, 有意叫他求娶清涵郡主。
可依他所见, 这清涵郡主不如嘉懿郡主。
康王府固然是皇亲,血脉尊贵,但靖平王在军中的威望无人能及。
况且陛下倚重靖平王乃朝中人尽皆知之事。自己日后必定是要入军中, 有靖平王府的助力, 实在是如虎添翼。
嘉懿郡主貌可倾城, 令人心折。
曹盛早有考量,随着判官一声锣响, 击球气势更甚。
锣鼓响了几重,赛事近尾声,蓝队最终以三筹取胜。
接下来便无甚可看的,清涵郡主与瑜安作别,康王府的侍从护送郡主归府。
曹盛赢下马球赛得了彩头,未将清涵郡主的离去放在心上。
他目光搜寻着嘉懿郡主的身影,想与魂牵梦绕的佳人说上几句话。
然而观赛台下不起眼的角落,他竟见嘉懿郡主同一年轻郎君立在一处,相谈甚欢。
“世子,那位是魏宁侯府的二公子。”
曹盛冷哼一声,全然未将人放在眼中。
区区北梁降将之子,也敢肖想郡主么?
当真是靖平王不在京中,什么人都敢趁机生出妄念来。
……
瑜安同兄长在观赛台下会合,一道回魏宁侯府。
说起今日的赛事,叶琦铭熟知妹妹心意:“可是想亲自下场比试一场?”
瑜安未否认,但也仅止于此。
嘉懿郡主在京中的风头已然盛极,何必再添一笔给人作茶余饭后的谈资。
“叶兄。”
半途遇上宁国公世子赵凌,叶琦铭拱手还礼:“临山兄。”
赵凌勒住缰绳:“我正想去寻叶兄。三日后的马球赛,我这边队伍中尚缺一人,不知叶兄可否前来助阵?”
“都有哪些人?”
赵凌报出几个名字,皆是曾在胶东剿匪时叶琦铭相熟之人。
看了几场马球赛,叶琦铭不免心动。赵凌既问到了他面前,他顺势答应下来,也是给赵凌一份情面。
瑜安坐于马车中,将二人的对话听了十成十,觉得无妨。
她安安心心在魏宁侯府住了两日,平素如若出府,还是换了男装,省得与二哥同行时惹来旁人探究的目光。
“客官里间请。”
这段时日京中大小的马球赛事频频,好几处马球场都未歇息过,连带着裁缝铺子生意都是红火。
若非额外使了些银子,只怕三两日的工夫还拿不到这套马球衣。
瑜安随兄长上二楼等候,不一会儿伙计便捧来前日定做的衣裳。
暗红圆领的马球衫,开口处基本上都以环扣与拴带相联结;乌皮六缝的打球靴,以及打球帽,准备得很是齐全。
兄长去里间试换了衣裳,大小正好合身。裁剪得宜,衬得兄长身姿挺拔。针脚细密,系扣缝得牢固。
毕竟是一分价钱一分货,这家裁缝铺子的确不错。
瑜安点头,自入北齐以来,兄长行事一向稳重谨慎。如今受赵凌之邀打一场马球,有了几分在家中时的少年气。
叶琦铭换回自己的衣裳,并无任何要修改之处。
付了剩下的银钱,伙计仔细包好衣裳。
“还有何要置办的?”
瑜安稳妥问上一句,陪着兄长一一备齐。
到了晚膳时分,叶琦铭想找间酒楼,瑜安道:“不如回王府用膳罢。”
此地恰离靖平王府不远,故而她有此提议。
叶琦铭欣然应允:“好啊。”
王府众亲随对郡主这身打扮早已见惯不怪,膳房做了可口饭菜送到韵华院中。
瞧着正房内一应陈设布置,即便叶琦铭不好金银器物,都能瞧出样样件件价值不菲。
他忍不住感慨几句,林嬷嬷笑道:“这些年各处的供奉,还有宫中的赏赐,王爷总会留出好些送到郡主院中。慢慢地便积攒下这么多。”
除了屋中摆出的,库房里也是堆得满满当当。
总归是皇天不负有心人,王府盼回了郡主。
多一个人如此疼爱妹妹,叶琦铭再没什么不放心的。
晚膳的餐食甚是合二人心意,乘着夜色,瑜安依旧回魏宁侯府歇息。
……
翌日的马球赛事定于未时一刻。瑜安瞧己方队伍以赵凌为首,兄长到时,同队中其他几人皆打了招呼,神情熟稔。
至于蓝色那方,领头的恰是魏国公世子曹盛。
看起来,这位世子当真钟爱马球。
今日清涵郡主未到,瑜安独自一人观赛,目光全然汇聚在自家兄长身上。
二哥虽是初次打马球赛,但骑□□湛,同场较量丝毫不在话下。
锣声、得筹声接二连三传来,双方交战难舍难分。
然而几回合下来,瑜安却渐渐察觉到几分不对劲。
尤其是对面的曹盛,对着宁国公世子赵凌时下手尚有顾忌,对着二哥时却步步紧逼。他周围几人对二哥更是围追堵截,好几次若非二哥闪避及时,只怕要受伤。
马球场上的事情,本来就说不清道不明,有所受伤也是常事,无处论理的。
好在二哥也察觉到了这一点,后面多有提防。
赛事过半,兄长这一方渐入佳境。他与赵凌配合默契,接二连三得筹。
至于曹盛那一方,暂处于下风。虽则曹盛仍在得筹,但双方相较,已落后四筹不止。
计时的沙漏还余一小半,球顺利传至兄长的球杖下。
蓝方数人驱马来拦,纠缠中,掩护在兄长周围的二人被横空冲散。
兄长仍控着球,稍稍将这些人甩开些。
曹盛扬动马鞭,迎面拦截。
场上双方大半往球门下赶,一时间人影交缠,骏马嘶鸣。
有惊呼声传来,瑜安疾奔几步至亭外。数人相撞,兄长所骑的那匹枣红马马蹄高高扬起。他当机立断紧勒缰绳,并未能缓解失态。跃于地时,兄长踉跄着连退几步,勉强立稳。枣红马不安地踏动着,稍稍平静下来。
可另一头,曹盛却没有这般好的运气。他被胯下骏马发狂甩出,混乱中又不知被谁的马尥了蹶子,在马蹄间滚了几圈,站都站不起来。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间,周围人立刻下马搀扶魏国公世子,场中乱作一团。
赵凌作为红队之首,当先上前查看曹盛的伤势。
“兄长无事吧?”
瑜安赶至场中,因脚步太急,发髻上的七宝玲珑赞稍稍歪斜。
叶琦铭摇头,兄妹二人共同看向人群中的曹盛。
“去请医者来。”赵凌扬声吩咐,忙有宁国公府的家仆去办。
其余两人都是轻伤,众人将曹盛抬至休息处,这一场比赛不得不中止。
瑜安虽与兄长跟上,眸色却渐渐转冷。
她在亭中瞧得分明,是曹盛敌对在先。一次两次尚可说是巧合,可大半场赛事皆是如此。
若论得筹数,红队风头最盛的是赵凌,曹盛缘何处处与兄长为难。
马球场上一切由天数,瑜安并不担忧曹盛的伤情。然而落在旁人眼中,此事由兄长夺球而起。魏国公世子受伤最重,一切就是兄长的错处。
魏国公府与魏宁侯府,看似一等之差,但前者为开国功勋,叶家不过北梁降臣,完全不能相提并论。
曹家几代勋贵,在朝中势力根深蒂固,多有交好。如若当真计较,只怕明里暗里都不会让兄长好过。
无凭无据,他们总不能说是曹盛之过。
毕竟外人总会下意识偏向受害更严重者。
瑜安神情凝重,透过人群,曹盛最后望见的是嘉懿郡主眸中担忧的神色。
美人即使蹙眉,依旧是姝色无双,倾城之姿。
……
曹盛的伤情比想象的还要严重许多。
赶来的两位医者诊治过,纷纷作难色。
魏国公世子右腿多有伤处,一个救治不当,只怕要落下残疾。
请来的两位医者各自算是医馆圣手,往来达官贵人府邸,明白兹事体大。
堂堂国公府的世子,万不能有此闪失。
他们不敢独自担下此祸事,其中年长些的那位斟酌道:“我等医术不精,世子的伤情,只怕要延请宫中的御医。”
论救治外伤,最稳妥的是李御医。先帝在外征战时,便是李御医一路随军,深受信任。
赵凌命人快马去请,余下的两位医者先为世子止血,清理伤处时愈发紧张。
曹盛已然陷入半昏迷中,然而派去的仆从赶回时,道李御医今日在宫中当值,明日方归。
牵扯进马球赛的所有人面色俱不大好看。要知道魏国公府门庭显赫,国公夫人是出了名的护短。万一曹盛当真出了差池……
“为今之计,还是要设法请出李太医。”一人道。
可几番折腾下来,已近黄昏时分,臣下无诏不得入禁宫,需层层通传。
等见到陛下,还不知要耗费多少光景。
瑜安命人同时回王府传话,小叔叔倒是有此进宫特权,可他眼下不在京中,远水解不了近渴。
“兄长,我进宫一趟。”
事急从权,为了二哥,曹盛绝对不能有事。
与她同行的还有赵凌,宫门外,当值的禁军副统领虽识得宁国公世子,但不能放行:“请郡主与世子稍候,下官已命人通传。”
来的如若不是这二位贵人,只怕连上报的资格都没有,需等明日。
赵凌算着一来一回的时辰,面上难掩忧色。
延请宫中当值的太医为臣下医治,需亲自求见陛下。
“郡主不如先回马车上等候。”他道,有着世家子弟的风度。
瑜安摇头,一直望向官道尽头。
马蹄声由远及近,来人正是平淮。
“主子。”
瑜安接过他掷来之物,亮于守卫的禁军。
赵凌看清她手中那枚玉令,年轻的天子近臣怔在了原地。
……
昭宸宫内,萧询方在用晚膳。
高进得了消息入内:“陛下,嘉懿郡主在外求见。”
第44章 追妻第二月——世子求娶
“臣女拜见陛下。”
“出了何事?”萧询示意人平身。
“臣女想请李御医, 去魏国公府诊治一趟。”
她神色焦急,萧询先不问前因后果,吩咐高进去太医署传旨。
“多谢陛下。”
“坐罢, ”萧询道,“晚膳可用过了?”
宫人为郡主摆上了一套新的碗盏,又奉帝命去膳房传些新的菜式。
瑜安在萧询对侧坐下,方与他说起午后的前因后果。
魏国公世子曹盛在马球场上受伤, 瑜安求到他面前, 完全是为了叶家二郎。
不多时, 高进回殿中复命:“陛下,李、刘二位御医已领旨出宫, 由赵世子接应前往魏国公府。”
天色渐晚,瑜安同赵凌入宫之际, 曹盛也被送回了府中。
御医既已过府诊治, 算是尽了人事, 余下的再忧心也无用。
侍女端了几道新菜上桌,瑜安食不知味地吃了几筷子,配了半碗米饭。
马球场上人多眼杂,魏国公世子曹盛受伤之事只怕已经在京都传开。
曹氏一门乃北齐要臣, 这一夜不知有多少人观望着国公府。
“等些时候罢。”
瑜安点头, 她与兄长不便登门,若想尽快得到进一步的消息,萧询这里应是最快的。
夜幕降临, 明月悬于夜空。
书房内, 瑜安翻着手中书, 倒是看不进几个字。
书案后,萧询不知在批复何奏案。
魏国公府中事他既已知晓, 自然也关心一二。
约莫到了戌时中,二位御医身边的药童先行回来禀告君主。
魏国公世子此番伤得有些重,好在御医及时进府诊治。
好生将养数月,二位太医有七八分的把握不会落下残疾。
从前在军中时,再严重的外伤李御医也是见过的。他能如此说,总归情况还算乐观。
瑜安松口气,曹盛在马球场上刻意挑衅,受伤算是咎由自取。
他如何不打紧,既上马球场,总该知道后果,只是万不能连累了兄长。
萧询命太医多加照料,施恩于国公府。
“今日事端,多谢陛下。”
瑜安起身告退,萧询赐了轿辇送她出宫。
天已黑尽,两排宫人在前掌灯。
八人抬的轿辇稳稳当当,宫门戍卫的禁军统领观之有感,陛下着实厚待靖平王府的嘉懿郡主。
回到魏宁侯府,正房中的灯火还亮着。
“二哥。”瑜安带回好消息,略略将太医的诊断说了些。
叶琦铭如释重负,这一场称得上是无妄之灾。
“兄长可是从前得罪过曹盛?”
瑜安疑心在此,叶琦铭也早已想过,可实在未与那曹世子有何交集。
“或许他是在同赵世子争锋。”
同为国公府世子,难免相较。赵凌受萧询信任,立有战功,稳稳压了曹盛一头。
恐怕他是不敢直接开罪赵凌,所以转而对兄长下手。
瑜安道出心中所想,叶琦铭思忖许久,大约只有这个解释。
“你去见齐帝了?”
宫中当值的御医能来得这般及时,必定有皇帝的允准。
“是啊。”
事急从权,亏欠萧询一份人情,总比让兄长担了祸事强。再者,魏国公府素来忠于皇室。曹盛受伤,也给了萧询笼络臣下的机会,对他而言同样有益。
兄妹二人复盘过所有事宜,叶琦铭懊恼道:“难得打一场马球,不想惹出这等祸事。”
瑜安摇头:“此事兄长无错,何需自责。”她绽开一抹笑,“兄长的马球打得极好,不过是遇见小人罢了。”
球场上的兄长意气风发,初次上阵,丝毫不输旁人。
妹妹的话语驱散了叶琦铭心中几分忧愁。
瑜安耐心再宽慰他许久,见他心境好转,方放心道:“兄长累了,早些睡吧。过两日,只怕还要再登门看望曹世子。”
“好。”
兄妹二人各自回院中休息。瑜安轻叹口气,自入北齐,兄长为了叶家处处行事谨慎,难得放松一回,又遇上如此祸事。
她看得出,兄长是当真喜爱打马球。何必为了曹盛,白白委屈自己,放弃这在北齐难得的喜好。
……
“郡主。”
王府库房前,戍守的侍卫纷纷放行。管事亲自为郡主开了大门,在前引路。
一路上守卫严密,走过一间间库房,听着管事介绍之语,瑜安实在是感慨,小叔叔这一代究竟攒下了多少家私。
恐怕等闲世家百年的积累,都难以望其项背。
她停在两间专放药材滋补的库房前,想要的东西应有尽有。
瑜安略略挑了些,管事有条不紊地造册出库,将一应东西送入韵华院中。
百年的人参六株,灵芝十朵,燕窝,冬虫夏草,还有其他名贵药材若干。
这几日,京中陆陆续续登门看望曹世子的朝臣官僚不少。人情往来上,靖平王府也该表些礼数,命管家送份礼去便罢了。
“妹妹难得回来一趟,便从舅舅的府库中取用这么多东西?”
苏婧涵装出讶然模样:“这两株可是五百年的人参,寻常药房中都见不着。妹妹可要先告知舅舅?”
瑜安淡淡道:“送到魏国公府,礼不可轻。我还要带些回侯府。”
“王府的东西,妹妹拿去给叶府,只怕不妥罢?”苏婧涵拿住了错处,提点她道。
“既是小叔叔的东西,我自会禀明他。”
言下之意,无需苏婧涵越俎代庖。
库房的管事吩咐人继续搬东西到韵华院。他是从前顾府的老人,顾家出事之际,他因出城祭祖侥幸逃过一劫。蒙王爷不弃,来王府做了管事。
要他说,王府姓顾,玥安小姐想要什么不行,何时轮到表小姐一个外人指手划脚。
更何况,表小姐时常赴各府席宴,所送的礼哪一样不是从库房中出的。
仆从搬着药材接二连三越过苏婧涵,除了唤一声“表小姐”,全然未搭理她。
苏婧涵绞了帕子,愤愤让灵荷去库房领本月的份例,转身带了五个丫鬟离开。
……
瑜安取的百年人参自有用场。
靖平王府无妨,但兄长既为魏宁侯府的后辈,还是要亲自登门探望曹世子。
多备些礼,也好平魏国公府几分怒气,化干戈于无形。
“如何了?”
魏国公府所在的玉锦巷外,瑜安的马车等在此处。
叶琦铭进了回国公府,只道:“礼数已经做足,国公府上下冷淡。”
明知不利,这一趟还是不能不来。魏国公府这般态度,摆明了是在迁怒,又看准魏宁侯府无甚根基。
如若不然,哪敢如此迁怒二哥?
瑜安心底瞧不上国公府做派,道:“二哥,我们回府罢。”
“走。”
……
魏国公府后院内,两位貌美通房正在服侍世子喝药。
曹盛只着中衣,命管事将方才叶府送来的礼丢去库房,留着赏人用。
魏国公夫人柳氏心疼儿子遭此祸事,耳提面命一种丫鬟,务必伺候得妥帖些。
柳氏道:“午前靖平王府送了好些东西来,娘让人给你熬了参汤。”
闻听“靖平王府”四字,曹盛坐直了身子。
柳氏猜透儿子心意,笑着道:“嘉懿郡主有心,对你甚是关怀。”
宫中的那位李御医,可不就是嘉懿郡主亲自进宫求了陛下才请来的。
单凭这一点,柳氏心中几乎已认定了嘉懿郡主这个儿媳。
李御医妙手回春,如若不然,她必定不会与叶家善罢甘休。
“那母亲——”
两位通房跪地为世子换药,柳氏道:“待靖平王回京,我便让你父亲去王府议定这门亲事。”
既然双方都有意,事情自然便好办许多。
她国公府的门楣,儿子更是人中龙凤,郡主不算下嫁。
想到那绝色佳人要嫁与自己为妻,曹盛心中快意。
柳氏比他想得长远些:“不过靖平王好容易寻回郡主,恐怕舍不得郡主早早出嫁。为娘想着,只要先定下亲事,婚期缓上一两年无妨。”
“还是母亲考虑得周到。”
柳氏的目光扫过屋中:“你自己也要留神。郡主过门前,莫让院中这些个侍妾有了子嗣。”
“儿子省得。”
自见过嘉懿郡主,曹盛愈发觉得自己院内尽是些庸脂俗粉,如何能与郡主相较。
待迎郡主过府,他必定会好生爱护。
……
一月过去,到了贤贵太妃五十寿诞,宫中依制备办筵席。
瑜安赶早入了宫,给太妃贺过寿,借口身体不适,并未有留下参宴的打算。
贤太妃含笑受了晚辈礼,命贴身侍婢好生送了郡主出宫。
“嘉懿郡主?”
听得岔道口有些惊喜的声音,瑜安抬眸,见来人是曹盛。
外臣无诏不得进内宫,而今日过寿的贤贵太妃,乃是曹盛的嫡亲姑母。
瑜安不动声色退开半步:“世子的伤可好了?”
美人出言关怀,曹盛喜不自胜:“已经好了大半,有劳郡主惦念。”
他单手负于身后,唇畔勾起恰到好处的弧度,从谢过瑜安请来李太医,说到马球赛,又谈论着今日天气。
瑜安听得厌烦,在他问及“郡主可是要往南苑给姑母贺寿”时,立刻道:“我已拜见过太妃,世子也快些去罢。”
曹盛却道:“郡主不留下用饭么?”
瑜安不答,算是默认。
“时辰尚早,不如我先送郡主出宫?”
他大有跟随的架势,瑜安干脆道:“非也,是陛下召见,告辞。”
第45章 追妻第二月——醋意
许是搬出萧询为借口搪塞的缘故, 瑜安转身时,好巧不巧遇见了昭宸宫总管高进。
“郡主万福,世子万福。”
高进含笑行礼, 心中却在纳罕陛下何时召见过郡主。
曹盛对陛下身边的高总管很是客气,与之交谈了几句。
瑜安见高进身后跟了十余位宫人,手捧赏赐,当先是一柄白玉如意, 一尊青玉观音, 想必是宫中给贤贵太妃的寿礼。
“陛下现在御园中。”高进道, 想派身边小徒随郡主前往。
“多谢高总管。”
瑜安借机抽身,高进果然听到了她们的谈话, 只是没有戳穿。
她婉拒了高进的好意,当着曹盛的面往内宫方向去。
“世子先请。”
佳人窈窕的身影消失在宫道尽头, 曹盛同高总管一道往南苑, 自觉今日入宫运道不错。
送完寿赏回到御园亭中, 高进自向帝王复命。
贤贵太妃出身勋贵,是先帝后宫中第一批册封的三位妃嫔之一。当初端敬皇后薨逝,先帝思量之下,在诸位二品妃中晋贤妃为贵妃位, 代掌后宫。
贵妃娘娘无子, 虽说离后位一步之遥,但从未掀起何风浪,反而有意对陛下示好。
娘娘执掌后宫数载, 颇有辛劳。陛下依礼数供养, 乐得保其晚年荣华。
南苑中的寿宴将将开宴, 因是整寿,只是顾念先帝爷驾崩未满三年, 未能大肆操办。陛下下了旨意,准许魏国公府家眷入宫给太妃请安,聊作宽慰。
高进禀完贤贵太妃宫中情形,揣摩帝王心意,道:“奴才送赏时,还遇上了嘉懿郡主。”
见帝王有些兴趣,高进接着往下道:“郡主方与曹世子说话,道陛下召见,便先行离去了。”
他为郡主指了路,但似乎郡主并未前来。
萧询未置可否,只道:“无碍。”
……
每三月,刘崇刘老太傅皆会在太学外设教坛清讲。
刘老太傅门生满天下,更是三代帝师,名声远扬。
瑜安换了男装,兄长近日都在兵营之中,不能陪她同往。
她到太学外时,尽管时辰未至,但刘老太傅授业的杏花树下已汇聚了不少士子。有些相熟的士子席地而坐,谈论着时政经纶。
瑜安挑了个不起眼的位置立着,平淮护卫在她身旁。
老太傅已年过七旬,满头银丝,精神矍铄。他未着太傅一品的仙鹤袍,望去时,仿佛就是家中寻常的老者模样,和蔼可亲。
他身后的那株杏花树已逾百年,四月里碧叶间犹有杏花点缀。
在场士子,无论身份高低,甚至于平民百姓,都能受教在刘老太傅讲坛下。
老太傅清了清嗓子开口后,原本还有些喧嚣的场中霎时安静下来。
太傅以《谏君十思疏》始,洽谈时政,
虽是清谈治国之道,但并非空中楼阁,发人深省。
一个时辰匆匆流过,待到结束之时,聚在讲坛下的士子久久不愿散去。
瑜安观士子众生,不乏有人是来真心受教,亦有些人是想攀云梯、走捷径。
太傅在朝数十载,识人断物的本事在此,恐怕遂不了小人之愿。
瑜安出了人群,正思索去何处时,听得身后一道略带犹疑的声音:“怀瑜?”
平淮警惕地看向面前的年轻郎君,在自家主子同那人打招呼后,稍稍退开一步。
“刘兄。”
来人正是刘喻,刘崇刘老太傅乃他的祖父。
瑜安着的是男子锦袍,故而刘喻以旧时名讳相称呼,未暴露她身份。痴迷对弈的刘家公子,也并非不通人情世故。
二人寻了清静些的位置说话。
刘喻道:“祖父前时赠了我一本新棋谱,要我细细琢磨。怀瑜可有兴趣一观?”
“自然。”瑜安未多思索答应下来,“过些时日我去翰林院中寻刘兄?”
“好。”
二人约定了日子,彼此志趣相投。
……
刘喻为四品礼部侍郎,兼领翰林院侍读学士,故而每月有几日在翰林院供职。
翰林院清贵之地,在朝中地位超俗。
值房内,瑜安同刘喻对坐弈棋。
窗外的梧桐树枝繁叶茂,遮去俗世纷扰。
自升任五品侍读学士,刘喻在翰林院中便有单独的值房。
应他所请,掌事官员拨了最清静的值房与他。树丛掩映,成一方自在之所。
瑜安执了黑子思索,刘喻好棋,无论是家中还是值房,皆备有棋盘。并非冷暖玉棋般贵重之物,但古朴大气,别有一番韵味。
她在京中长日无事,倒是喜欢来翰林院弈棋,同刘喻切磋更有进益。
对方心思纯正,以棋会友,无关利益其他。
“刘大人。”
屋外叩门声响起,暂搅了棋局。
平淮抱剑守在外间,瑜安来往翰林院弈棋之事少有人知晓。
“郡主稍候。”
无人之时,刘喻便用此称呼。
他开了门,屏风后隐去瑜安身影。
前来传话的是翰林院中九品校书:“宫中传了旨意,靖平王巡视驻地一月有余,请刘大人代圣上拟一道宣慰诏书,午后便要。”
刘喻应下此事,草拟诏书乃翰林院本职。
送走校书,刘喻道:“还请郡主稍候。”
瑜安轻颔首。这道诏书无非是情面上的功夫,给外人看的,显示陛下体恤小叔叔辛劳。若有何要紧事,萧询与小叔叔都是直接书信往来。
刘喻铺纸研墨,不过略一思索,一道诏书挥笔而就。
瑜安观之,赞道:“刘兄好文采。”旨意不提,单那书法更是一绝。
刘喻搁下笔,耳后微微发热。
堂堂的状元郎,刘老太傅之孙,自小到大不知被多少人夸耀,早已淡然。
可对上女子灵动的眼眸,刘喻心中难以自抑,升腾起隐秘的欢喜。
他将草拟好的诏书交予副手,棋局继续。
……
翰林院正房内内,萧询翻看着手中文书
掌院学士坐于左首,恭候帝王吩咐。
新科的进士入翰林院供职已逾两月,经手的一应事宜皆记录在案。
从翰林院出身的官员,虽则当下阶品不高,但却有极好的机会成为未来天子近臣,仕途飞黄腾达。
文书当先自然是一甲三人,甫一入翰林,三人便是七品以上官阶。
听帝王问起,高学士字斟句酌回禀了三人近况,称得上公允。只在谈及探花郎崔涣时,稍稍润色了几句。
崔家百年大族,崔涣探花出身,如无意外日后必有一番成就。
外间一阵声响,似有人求见高学士。不过帝王在此,未得放行。
萧询合上手中文书,只道:“允。”
那名校书入内,原是来送刘侍读方草拟好的诏书。因宫中要得急,故而未耽搁便送了过来。
帝王目光望去,高进取了诏书呈上。
略略翻过,熟悉的自己,萧询自然认得是刘喻手笔。
高学士适时道:“刘大人今日在翰林院点卯,此事恰交由了他。”
对于刘喻,高学士夸赞起来并不吝啬。
这位后辈出身清贵文臣世家,名满天下的刘老太傅是其祖父,家学深厚。更何况刘喻曾为天子伴读,又是堂堂正正的状元郎,重重相叠,他年纪轻轻能官至四品并不奇怪,将来拜相也未可知。
午后朝中无事,萧询本就是闲暇来翰林院走走。
旧友既在此,便往拜访。
阳光洒落梧桐叶间,树影斑驳,一派静谧。
还未踏入屋中,萧询先见到书案旁一角红色官袍。
“你这地方倒是不错。”
帝王的声音响起,屋内对弈的二人齐齐抬首看来。
方才有多宝架遮挡,近前时,萧询方见到坐于刘喻对侧的俊俏公子。
月白锦袍,墨发以白玉冠束起。
瑜安在刘喻之后起身,感慨这一场棋局当真一波三折。
“陛下万福。”
“陛下万福。”
萧询与刘喻自幼相识,交情匪浅,故而私下里未让人通传。
他是未料到,见到的是如此情状。
“臣……臣方与郡主弈棋。”刘喻解释一句,不知为何,竟生出几分自己在欲盖弥彰之感。
棋局正是精彩处,萧询没有中止的打算。
侍从搬了一把木椅在旁,请陛下落座。
瑜安神色如常,接着落子。至于刘喻,一旦沉醉于棋局之中,很快忘了旁事。
萧询观战,黑白二子分明,最后瑜安略逊一筹落败。
她让出自己的位置:“陛下可有兴趣?”
她与二人皆对弈过,曾经也好奇孰胜孰负。难得此刻有机会,不愿错过。
时辰尚早,萧询亦有此意,接了瑜安的黑子。
瑜安顺势换到一旁,作为观棋者观棋时是另一番心境。
他们二人算是师出同门,棋逢对手,从一开始便牢牢吸引住看客。
萧询棋风一如既往凌厉,寥寥数子交锋,注定了此局不会轻松。
瑜安不自觉站在白棋一角,思索对策。
虽非执棋之人,她却感受到熟悉的压迫之感,代入其中,由衷同情对侧的刘喻。
不过他非等闲之辈,想来也已习惯萧询的棋风。刘喻以守为攻,步步缜密,好几手棋下得精妙,胜于瑜安之法。
她端坐一旁,目光未离开棋局。僵持之际,甚至还寻时机命高进给二人沏来新茶。
高进一礼:“是,郡主。”
第46章 追妻第二月——提亲
夕阳西斜, 暮色四合,棋局方有分晓。
萧询胜了二子,瑜安瞧着这对君臣, 彼此下棋时皆未留有余地,反而是真正的友人。
萧询虽胜,不过收拾棋局时,瑜安细想了想, 刘喻方与她对弈过一盘, 未得休息, 还费了不少精神。
天色已然不早,她向主人家告辞, 和萧询一道出了屋子。
“你常往来此处弈棋?”帝王开口,声音听不出是何情绪。
“最近一月罢了。”瑜安懒洋洋答了, 她私下之事无需向萧询回禀。
刘喻是君子, 通圣贤书, 又无刻板迂腐之气。与他相交甚是愉快,无关利益。
到岔路口,瑜安顿住脚步。
二人并不同路。出于礼数,她同萧询作别, 而后自最近的角门离开, 未悬挂靖平王府标识的车驾便停在那处。
熟门熟路的模样,萧询目光微微一凝。
……
月挂中天,靖平王一行数十人归府。
他此去两月, 为巡视庆南军驻地。
“小叔叔!”
瑜安早早等在正房外, 她前日便收到小叔叔书信, 道他今日归府。
见到侄女,顾昱淮眉间染上三分笑意, 纵是旅途疲乏也无碍。
致清院中饭菜仍热着,瑜安陪小叔叔用膳。
“这两月府上可太平?”
瑜安点头:“一切都好。”
苏婧涵半月前同京中几位小姐约定踏青,下榻于新安侯府京郊的温泉别院。昨日方出发,这几日皆不在王府。
顾昱淮颔首,新安侯府那处别院他倒是知晓,是个不错的所在。
回府仅仅休息了一晚,翌日早膳后,顾昱淮便在书房中忙碌。
大半日的光景,连午膳都未及用。
林嬷嬷瞧着已经热过两遍、又凉下来的饭菜,道:“先送回膳房灶上罢。”
近侍遵命,她叹口气,王爷从来如此,一忙起来便忘了时辰。
“郡主可否去劝一劝?”
林嬷嬷到韵华院中寻了瑜安,她们这些做下人的劝不动,但小小姐想必是可以的。
“好。”知晓此事,瑜安放下了手中棋谱。却不急着到致清院,而是先去了小厨房。
一应食材俱全,瑜安吩咐小厮生火。
她厨艺不精,不过下碗面还是可以的。
从前在徐州同二哥一处时,她们二人总是抓阄,定下谁做饭食。
二哥的厨艺,还比她好上那么一点点。
起锅烧热油,瑜安做的还是那老几样。
她先炒香了鸡蛋,一半盛出,一半留在锅中煮面。
面条加上几株青菜点缀,与金黄的鸡蛋配在一处,看着倒也让人有几分食欲。
瑜安将东西收入食盒,再难些的菜式她亦不会。
“走吧。”她笑着对林嬷嬷道。
致清院书房外,通传过,瑜安自己提了食盒入内。
她将食盒放在外间,饭菜的香气飘来,道:“小叔叔歇会儿罢。”
一碗汤面,一碟葱花炒鸡蛋,是瑜安最擅长的菜式。
顾昱淮在圆桌前坐下,并不拘吃什么。
普普通通的味道,顾昱淮用过这顿迟了许久的午膳,侍女入内收拾了碗盏,很快退下。
“小叔叔在忙何事?”瑜安好奇开口,猜测道,“是为了道台军军队改制?”
这下换作顾昱淮奇了:“你竟知晓道台军?”
“嗯。”瑜安未瞒他。
当今中原数分,北方齐梁对峙,南方诸国林立,外又有羯族侵扰,各国皆屯重兵。
尤其北齐尚武,自齐高祖立国起,分封诸子为王镇守四境,藩王可自立军队,人员皆有定数。
皇都周遭驻有十万道台军,起初是为了镇压前代叛乱,渐渐亦有防备藩王之意,便未裁撤。道台军专事武职,分为三支,以驻地为名,乃苍南、庆南与信南。
为保武力,道台军中只有十之一二轮番耕田,余者由朝廷供养。
“去岁春猎的叛乱,便是苍南军作祟。三支军队同出一源,军制大同小异。我想小叔叔这两月在庆南军驻地,应是在为改制铺路。”
书案上摆着顾昱淮写到一半的奏案,在他授意下,瑜安接着道:“三支道台军的主将皆为二品武职,每人握有调动兵马的一半虎符。虎符从齐高祖时传下,最初一代,三位主将都是随高祖南征北战,出生入死,深受高祖信赖,亦有绝对的本事统领全军。”
“只不过高祖崩逝,继任者无高祖威望,对这些开国武将难免力不从心。再加上藩王日益坐大,几代帝王都以道台军制衡藩王,一步步愈加抬高主将地位。”
“放眼道台军中,主将隐有世袭之势。推举治军的将领,大多出于同族,同气连枝。偶有自外间调入者,皆受排挤,难得高升。”
顺帝在时不思朝政,放任武将与藩王倾轧,导致道台军主将权力日盛。
“我想这也是为什么,萧……陛下明知道三支道台军中有与福王府勾结者,却不能贸然撤换的原因。”
稍有差池,只怕会让另两支道台军都有倒向福王之势。
顾昱淮眸中满是鼓励与欣赏,并未打断:“那依玥儿所见,这军队该如何改?”
“破局之道,在人。以叛乱的苍南军为例,主将徐广,已是徐家第四位任此职者。参将以上十六人,有十二人与徐家相干,或为宗族,或为姻亲。如此一家之言,主将若生异心,伪造兵符即有机会调动军队。”
“北齐立国至今,世家间彼此盘根错节,互相维护,荫蔽子弟。用人之时,几无选择。天下动乱,民间有将才的子弟不少,只是无出头之路。除开世袭的官职,武将的人选,大可以从民间选调。既有文举,亦可开武举。”
“武举……”顾昱淮低语这两字,忆起故人。
风吹过,奏案上,亦恰停在“武举”二字。
瑜安道:“明帝在时,曾想于文举外开设武举。奈何世家重重阻挠,最终未能施行。”
北齐的科举制承自齐高祖,直到明帝时才发扬光大。
顺帝留下的北齐,外有边患,内有动乱。明帝纵然一代英主,雄才大略,也难以在短短十余载内一一肃清。
以旁观者而言,瑜安由衷钦佩这位北齐中兴之主,一扫王朝颓势,可惜天不假年。
“是啊,是他未竟的心愿。”
留待后人为他完成。
屋中安静一会儿,瑜安忽然意识到,她口中为陌生人的明帝,是小叔叔的军中挚友,更是一生的知己。
“这些,你都是从何处知晓的?”
“我……因缘巧合读过明帝的手记。”
萧询将她圈在宫廷,当金丝雀一样娇养。宫中长日无趣,她以打发辰光为名,起初只是看一些平常史书罢了,渐渐地能从萧询的书库中寻到些其他的。
她早便下定决心要离开北齐后宫,知己知彼,方能出招。
瑜安说得轻松,可单凭空读自然不会有这许多想法。剩下的仍需触类旁通,自行琢磨体会。
顾昱淮望着自己的小侄女,满眼骄傲。
……
“王爷,陛下的车驾到府门外了。”
昨日靖平王奏疏送入宫廷,萧询读过,午后是临时起意到王府。轻车简从,未提前告知。
顾昱淮迎了帝王入府,萧询道:“武举之事,朕想与王叔详谈。”
书房内,瑜安起身行礼:“陛下万福。”
案上墨迹未干,萧询来得突然,她方与小叔叔在改边关的舆图。
“平身。”
不待多言,瑜安自行告退,留小叔叔与萧询去内室议话。
她将舆图搬至偏厅,这图上的许许多多地方,她与小叔叔都去过,颇有印象。
她一笔一笔临摹,有疏漏之处自行改正。原本以为萧询和小叔叔议事要耗费许久,不想短短小半个时辰,书房的门便开了。
陛下与王爷商议完了要事,一直在外踟蹰许久的管家方敢上前,回禀道:“王爷,魏国公……”
顾昱淮才想起,昨日魏国公府就递了拜帖,约了拜访的时辰。
只不过陛下微服出宫,魏国公尚不知晓,未改行程。
“王叔去吧。”既已有约,萧询觉得无碍。
靖平王府与魏国公府交情平平,顾昱淮亦想知道是什么值得魏国公亲自来王府拜访。
“陛下且去厅中饮茶,臣稍后便归。”
他交代管家数句,安排好帝王之事,便去前厅迎客。
“陛下请。”
萧询却到了偏厅之中。
透过窗格,女子一身杏黄的衣裙,安静坐于窗边作画。
小叔叔不在,瑜安收了笔墨,吩咐侍从沏来一壶新茶,不能失王府待客之道。
她并不介怀萧询翻看描摹好的舆图,二人相安无事,偶尔交谈几句。
魏国公忽而来府上拜访,瑜安思来想去,莫不是因为前段时日曹盛受伤,王府送了厚礼的缘故?
但这仅仅是人情往来,何须魏国公亲自来一趟。
难不成,还有旁的要紧事?
好在小叔叔此去未耽搁多久,约莫两盏茶的工夫,他送走了魏国公回来,神情却有些古怪。
“魏国公此来何事?”萧询开口,问出了瑜安心中所想。
两位年青人的目光不约而同看来,顾昱淮停了停,厅中无外人,方道:“魏国公,有意为府上世子提亲。”
第47章 追妻第二月——拒亲
“魏国公, 有意为府上世子提亲。”
方才在前厅中,魏国公落座,先是说了一番客套话, 还特意备了礼,感激瑜安入宫为世子延请御医。
而后才引入今日正题,魏国公道两个孩子年岁相仿,彼此间若有情意, 不妨成就一段良缘。
“小叔叔如何答复的?”
魏国公此行诚意倒足。王府与国公府相距不远, 结为亲家郡主可以时时回府探望。魏国公还委婉道若是舍不得郡主早早出嫁, 可以先订立婚约,婚期缓上几年无妨, 国公府愿意等着。
求娶的姿态挑不出任何问题,顾昱淮先应付了人, 自然不会替瑜安答应。
他看向瑜安, 与魏国公府的这段交集, 玥儿的书信中从未提起过。
瑜安无奈:“马球场上曹世子受伤,我怕牵连到二哥。”
不是什么大事,因而她觉得没有向小叔叔说起的必要。
没成想,竟让魏国公府有此误会。
她连曹盛的样貌都没记在心上, 更别提嫁给他
明月悬空, 撒下一地清辉。
“小叔叔。”韵华院内,瑜安正在收整书册。
原本颇为宽敞的黄花梨书案,因堆了不少东西显得有些凌乱。
顾昱淮随意寻了位置坐下, 却在书案一角的盒中瞧见一枚熟悉的玉令。
“此物怎在你这里?”
他拿起端详过, 确信不是仿品。
瑜安回眸看了一眼, 道:“明珠宴那日,陛下赠的。”
她语气稀松平常, 这枚玉令真算起来,也跟了她三五年。
见小叔叔握着玉令,眸中划过讶然神色,瑜安问道:“可有什么讲究?”
她并不知玉令来历,只知它极其好用,能让她从代郡重重关卡中顺利脱身,入禁宫也是畅通无阻。
“这是陛下十岁正式被册立为太子之时,先帝赐下的,乃东宫身份的象征。”
见玉令者,如见陛下。
“此物陛下多年来从不离身。只不过数年前随军出征,遗失在了边关。”
时隔多年,如今玉令再度出现,陛下竟将它赠予了瑜安。
他将玉令好生放回匣中,叮嘱道:“非寻常物,轻易莫示人。”
瑜安应下:“寻到机会,我归还陛下就是。”
她虽知玉令贵重,可在宫中时萧询却迟迟未从她身边收回,还以为没那般紧要。
小叔叔既来,瑜安也有话要问:“今日魏国公提亲一事,小叔叔为何要当着陛下的面说起?”
毕竟是王府私事,与朝政和萧询无关。小叔叔大可以寻个借口先搪塞过去,晚间再告诉她。
顾昱淮微微一笑,他的确是有意为之。魏国公府的亲事,不单要看瑜安的态度,还要考虑小皇帝。
瑜安曾嫁与他,倘若日后另行婚配,尚不知小皇帝是何意。
刻意在他面前试探不妥,如午后一般恰好是顺势提出。
“我是未想到,他连玉令都愿意给了你。”
细算下来,瑜安在宫中不过一载,怎就让小皇帝动了如此真情。
顾昱淮叹口气:“这么些年,除了你,陛下身边就只有从前代郡中那名女子了。”
“是么?”
他以为瑜安不知晓这段往事:“前些年陛下随军出征边关,一鼓作气拿下代郡,在围困……”他笑了笑,“对,就是在代郡围捕你的时候,认识了那姑娘。”
小皇帝在军中时,常与他有书信往来。
彼时叶家三公子那一箭,虽未伤到他,却也挫了军中锐气。正是意气风发的年纪,小皇帝布下局,誓要擒到这位对手。
他那时读军报,还赞叹过一句后生可畏,却不想这就是他顾家的箭术。
小皇帝的信中志满意得,他已困叶三公子在城中,各处城门严加防范。
原本以为敌将落网只是时间问题,可数日过去,却迟迟未等来小皇帝的好消息。
他时隔一月再收到信,除开军中事务,小皇帝在信中最后提及,在代郡中遇到了一位姑娘。
寥寥数语,少年人的动心情事跃然纸上。
后来先帝病重,小皇帝回京时,身边却不见他数次提到的那名女子,连带着他的玉令也不知所踪。
朝中因先帝驾崩风云变幻,诸王环伺,小皇帝将儿女情长抛去一边。
他亦无暇多问。
继位,平叛乱,待到朝局稳固,已是一年之后。
朝中奏请陛下立后选妃的声音日盛,只是一道道奏疏递上去,从未得到任何批复。
以叔叔的身份,他向小皇帝问起,不愿辜负先帝临终前对他的嘱托。
小皇帝只是淡淡回道:“朕暂无心此事罢了。”
“陛下……还念着代郡中的姑娘?”
少年人的情事,未得圆满。小皇帝很少提及这段遗憾往事,身边人也都避讳着。
“朕会寻到他的。”
顾昱淮忽而忆起,当时御书房内,小皇帝在看的是徐州军报。
福至心灵一般,他望向瑜安,道:“那姑娘,该不会——”
“是我。”
她解释几句:“代郡之中重重围困,暗卫紧追不舍,我没有办法,就躲进了青楼中。”
虽然改换回女子身份,暂时蒙蔽了萧询的眼睛,但代郡各处戒严,她根本没有办法脱身。
一直留在青楼非长远之计,万一萧询得到些别的消息,只怕她再难隐藏。
因而,她干脆赌了一把,主动寻上萧询,留在了他身边。
北齐太子设下此局等她,她自然要适时回敬一二。
“我盗走了那枚玉令,才能从代郡离开。”
“谁能想到,我还会在皇都,再遇上他。”
顾昱淮:“……”
好好好,他是越来越看不透年轻人的情事了。
……
天朗气清,门房来人禀告道:“郡主,曹世子派人送了帖子,一个时辰后来府上拜访。”
瑜安午憩方醒,这桩莫名其妙的事,还是尽早了结为好。
她特意选在花苑中见曹盛。
水澜亭四周视野空旷,王府中来来往往的护卫侍从不少。
檀佳与两位侍女候在瑜安身旁,为郡主添茶。
“世子登门,有何指教?”
美人一袭月白广袖绫裙,发上点缀几支晶莹玉钗,垂下几道流苏。不过薄施粉黛,容色倾城。
每每见到郡主,曹盛只觉如此美人,从来都是淡妆浓抹皆相宜。
“陛下前时下了旨意,我不日将启程去平州军中任职。”
曹家过去随高祖征战天下,除国公衔外,父亲袭三品将职。他及冠后,家中一直为他谋划军职。如今遂愿,自然欣喜。
曹盛笑道:“或许郡主便是曹某福星。”
瑜安忍了又忍,面色方能如常。
“世子有话,但说无妨。”
她端起茶盏品茗,曹盛道:“我此一去,少说要三载。”
古人云成家立业,换作是他,先立业再迎娶如花美眷,更是快哉。
“不知郡主可否,等上曹某……”
“世子的话,我听不明白。”瑜安轻轻巧巧打断。
未料到她是如此反应,曹盛有些意外,又猜想或许是女儿家娇羞。他待想继续开口时,却听得亭外有近前的脚步声,搅了好事。
他不悦看去,想要呵退人,发觉来人竟是昭宸宫总管高进。
曹盛一惊,待看清随后那一角玄袍时,立刻退出沧澜亭行礼。
“臣曹盛,叩见陛下。”
萧询着玄色常服,只淡淡瞥向他一眼。
第48章 追妻第二月——情敌
帝王于亭中主位落座, 瑜安吩咐檀佳沏来新茶。
“平身。”
“谢陛下。”
赐了座,曹盛换去背对沧澜亭入口的石凳坐下。在他们二人之间,瑜安无需思忖, 选了离萧询更近些的位置。
除了烹茶的侍女,高进以眼神示意其他人退去外间,自己亦守在亭外几步远。
茶香清郁,可惜面圣的曹世子无心品鉴。
瑜安心底惋惜这上好的贡茶, 神色如常。
她见君王不紧不慢饮过第三道茶, 方开口对曹盛道:“曹卿至王府, 可是有何要事?”
淡然的模样,仿佛他才是主人家似的。
分明是再寻常不过的问话, 曹盛心下却无端一紧。
他长于勋贵之家,应对高位者时会格外机警。
“回陛下, 前些时日臣在马球赛场上不慎受伤, 幸得陛下恩典, 郡主入宫延请御医。故而臣今日特意来向郡主道谢。”
御医入府诊治,魏国公早便进宫谢恩过。至于靖平王府这处,是专意等到了靖平王回京。
“哦?”
曹盛已然回过神,他前日方接到朝中调令去平州军中, 想必陛下有重用之意。
倘若陛下知晓自己前来王府的用意, 恐怕会让陛下觉得他耽于儿女情长,有所不悦。
萧询看向瑜安,察觉到她眸底掩下的笑意。
她颔首:“回陛下, 正是如此。”
曹盛松口气, 一方面庆幸自己还未向郡主挑明, 另一方面,得佳人维护, 愈发叫他欢喜。
只不过,曹盛有所思量,美人虽好,终归还是仕途更为紧要。
“此番调任紧,曹卿若无事,早些回府准备。”
“谢陛下关怀,臣定不负陛下期望。”曹盛一礼,原本还想再停留,“臣告退。”
他退去亭外,随他而来的小厮跟在世子身后。
早便知晓靖平王府深受皇恩,陛下往来王府是寻常事。
论开国功臣,魏国公府位序在宁国公府之上。可惜一朝天子一朝臣,宁国公府赵凌仰仗着陛下伴读的身份,颇受重用。曹盛自不甘落于人后,如今机会近在眼前,想来是陛下终于看到了他。
……
沧澜亭内,侍女撤下了魏国公世子的茶盏。
无意借萧询之手打发走曹盛,瑜安神清气爽。魏国公府对外名声掩饰得极好,明面上曹盛没有纳侍妾。但小叔叔有心一查,自然知晓。
对于为难过兄长之人,后宅莺莺燕燕无数,瑜安从来不会有何好印象。
她记得书中载平州物产不丰,也不是什么兵家要地,唯一的好处便是离皇都不远。想必萧询调曹盛入军中,不过是职务好听罢了,同随军出征徐州、往胶东剿匪的赵凌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小叔叔尚在书房,臣女这便着人为陛下通传。”
瑜安说着唤来侍女,许是因为曹盛的缘故,看萧询顺眼了两分。
“陛下……”
萧询俯身,取下了瑜安墨发间不知何时落下的一片樱花瓣。
二人离得太近,瑜安被他身上熟悉的清檀香气所包围。
稍一仰头,便撞入了萧询的眼眸。
其实他们间,本就做尽了亲密之事。
侍从皆垂首在外侧,隔得甚远。
“王爷。”
此处假山旁,遥遥相望,亭中情形尽收于眼底。
……
魏国公府。
“世子金安。”
“世子金安。”
回到后宅之中,立刻便有两位侍女上前为世子宽下外袍,换上常服,一派温柔小意。
为着世子往平州赴任之事,院中上上下下忙碌,收整行囊,许多还要交由夫人过目。
曹盛自是不屑于理会这些后宅小事。在房中休息一会儿,小厮通传道:“世子爷,夫人到了。”
魏国公夫人柳氏膝下只此一个嫡子,事事都愿为他安排周全。
“你今日,去见嘉懿郡主了?”堂屋内,魏国公夫人笑道。
“是,母亲。”
“可惜了,朝中的调令来得突然。”魏国公夫人很是满意平州这个地方,既能让儿子有所历练,年节亦可归家。
“你的亲事先不必着急。你父亲探过靖平王口风,王爷近两年暂没有将郡主出嫁的心思。”
放眼京中,能配上靖平王府的人家寥寥无几,不差这一年两年。
国公夫人有这般自信:“等你在军中建了功业,届时再定下婚事水到渠成。为娘也会为你留心。”
这些日子柳氏想得清楚,所谓缘数天定。郡主这个儿媳虽好,当真娶进来必定是要处处供着的。只要对儿子前程有益,她这个做婆母的委屈些无妨。
“此去平州,你预备挑哪几个丫头跟随?”
平州不比京中,单是小厮难免照顾不周,还是要有丫鬟贴身随侍。
曹盛的目光懒洋洋扫过一屋子美婢,总觉得比嘉懿郡主差了些意思。
见她们目光中皆是期待,曹盛随手指了两人:“就她们罢。”
那两名通房忙跪下谢恩:“多谢世子。”
柳氏命嬷嬷将二人先带回去教导,她还有话要叮嘱。
……
晚间议事毕,已逾晚膳时分。
王府惯例备了膳食,顾昱淮道:“陛下可在府上用膳?”
萧询颔首:“也好。”
传菜的侍女鱼贯而入,一一呈上佳肴,依照陛下同王爷的喜好摆放菜色。
萧询碗中盛了半碗汤羹,十八道菜式,但用晚膳的只有他与王叔二人。
布菜的侍从为帝王夹了一道葫芦鸡,此菜制作工艺繁琐,需历清煮、蒸制、油炸三重工序,佐以多种调料腌制。等闲人家根本见不着。
萧询动了银筷,瑜安在宫中时,很喜欢这一道菜色,还独独指明要李御厨来做,说是旁人的不合口味。
他摇摇头,很愿意纵容着她。
月挂中天,乘着夜色,靖平王府送了帝王车驾离去。
顾昱淮回到后院,若要推行武举,阻碍重重,前期务必要谨慎。
“郡主呢?”
“回王爷,郡主今夜在自己院中用膳,并未出行。”
“好。”
韵华院中还点着烛火。
顾昱淮轻叹口气,回想起白日里沧澜亭中情形。
隔得太远,虽瞧不大真切,但是——
他犹豫再三,先行回了致清院。
此种事情,身为长辈,还是不便主动问起。
……
“见过嘉懿郡主。”
“郡主万福。”
瑜安出府时经过花苑,见花厅中坐着两位面生的小姐。着粉衣的那位看着年岁稍大些,约莫十七八岁上下,另一位与她样貌有五六分相似。
远远见到她,两位姑娘立时站起身,规规矩矩行礼。
侍女低声提醒道:“郡主,这二位是新安侯家的小姐,表小姐今日邀来赏花。”
瑜安对她们稍稍有些印象,应是在宴席上有过一面之缘。
“免礼。”
说了两句话,瑜安未多停留。
既是苏靖涵作东,自然有她待客,无需费心。
这个时辰,街上行人不多,两旁店铺生意皆有些冷清。
瑜安的马车停在一家兵器铺外,是特意选了这个时辰出行。
兵器铺上悬挂有皇商的标识,铺面装饰不凡。
能在祈和街街头几间开店迎客,多多少少有些背景。
店家得了消息,早就候在店门外,等着靖平王府的马车停稳。
“郡主请。”
瑜安挑中这家铺子,前些日子差人送了自己绘的图样来。
店家迎了瑜安进门,满面笑容:“郡主要的东西早便打造好了,您先到雅间中坐坐,我这便着人去取。”
“有劳。”
怕店家不够尽心,瑜安初次来时便亮了身份。
“您瞧。”
新铸造的一柄宝剑颇有分量,瑜安拿起仔细端详。
这柄剑与她送来的图纸有九分还原,已让瑜安足够满意。
店家陪笑道:“这是我们铺里经年的老师傅打造的,手艺绝对没话说。”
长剑出鞘三寸,寒芒毕露,锐利无匹。
瑜安离去时多付了两成银钱,算是谢那位老师傅额外费心。
……
“小叔叔。”
靖平王府书房内,顾昱淮抬首,温和道:“怎么了?”
“我……过几日想去西山兵营一趟,不知可否?”
“西山兵营?”
瑜安点头,五日后是二哥的生辰,她早早备下了生辰礼。
只可惜那日二哥恰好在兵营中当值,不能回府。
二十五岁,是个半整寿,她不想二哥冷冷清清过这个生辰。
顾昱淮沉吟一会儿:“西山兵营乃军中要地,外人不得擅入。”他转圜道,“令叶家二郎告假回府如何?”
兄长当值本就辛苦,西山兵营来回过于奔波,不得休息。况且告知了兄长,这个生辰就过于平淡。
瑜安微有失望,准备另想办法,顾昱淮道:“若要入兵营,需得有政事堂和兵部的令牌。”
瑜安只是去给叶家二郎过生辰罢了,不会有多少妨碍。
“罢了,明日我入宫,设法替你求一道便是。”
“多谢小叔叔。”
事情有了转机,瞧小侄女声音都透着欢喜的模样,顾昱淮亦是高兴。
“这是你备的生辰礼?”
“正是。”
瑜安将剑示于他,顾昱淮拔剑出鞘,在光下细细赏之,赞道:“这把剑的确不错。”
能得靖平王首肯的剑,自然不会是凡品。
……
三日后,瑜安坐上了往西山的车驾。
她拨弄着剑穗,偶尔与对侧阅奏案的人目光交汇。
小叔叔道宫中会有人带她前往,是以没能要来手令。
“若是再动,这剑穗怕是该散了。”萧询翻过一页奏疏,声音漫不经心。
第49章 追妻第二月——飞醋
瑜安偏不听他的话。
她挑起马车帘子, 用过午膳出发,此刻马车已出城。行在官道上,带了十几名护卫, 自外间看去并不显眼。随行的暗卫却不少,散在了四周。
檀佳在后一辆马车中,剑匣由她保管。毕竟瑜安与帝王同乘,总不能持了佩剑。
天阴沉沉的, 灰云团在天幕中, 雨将落未落的模样。
马车行的平稳, 速度远不及快马来回。
既是借了萧询的便利,自然是照他的行程。
路程尚远, 瑜安不免懊恼,该带本闲书来的。
她低头去看自己的剑穗, 绳结处的确稍稍松了些。瑜安越看越不顺眼, 加之编织收尾时本就不大如人意, 她干脆解开一小股绳结,想重新修改。
马车微有晃动,瑜安手上却不知碰到了哪处关窍,剑穗的平安结哗地散开一半, 缀着的金珠随红绳松乱而坠落。
瑜安眼疾手快接住了一颗, 另一颗却掉落在马车中,弹起又咕噜咕噜滚出好远,发出清脆的响动。
萧询修长的手拾起脚边落下的金珠, 轻笑道:“看来这剑穗的确手艺不精。”
唯一能称道的是, 点缀的金珠成色不错, 打磨得圆润光滑。
瑜安拿回那颗珠子:“下回换家铺子便是。”
并未承认剑穗实是出于自己之手。
萧询看破不说破,手落在腰间系着的平安符旁。
黄昏时分, 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
按着原定的行程,马车停在了一处别院外,今日在此过夜。
檀佳撑了柄油纸伞,接主子下了车驾。带给二公子的生辰礼暂由平淮管着。
瑜安进了院子,这处别院不大,一共两进的院落。她住了西厢房,房舍内布置得很是雅清,被褥皆是簇新的。
萧询在一旁的主屋中,二人隔得不算远。
屋中还拨了两位侍奉的丫鬟,另有几人在外间洒扫。
瑜安在自己屋中简单用了晚膳,因是雨天,天黑得早,她吩咐檀佳多点起几支烛火。
坐于桌前,瑜安在烛光下细心编着平安结,让檀佳自行去歇息。
不知不觉雨势渐渐停了,乌云散去,星星格外亮。
瑜安将重新编好的剑穗收入准备的匣中。配着匣子乍然一看,剑穗还是颇为体面的。
她笑了笑,久坐有些累,便起身去廊下散心。
时辰已然不早,别院中一片静谧。
侍女们俱在后头罩房歇下,瑜安瞧西厢书房里的烛火还亮着。
繁星闪烁,瑜安仰头望了会儿星星,暂无睡意,反而觉得有些饿。
她起身拍了拍衣裙,别院不大,借着星光很容易寻到了膳房。
门上的锁虚虚挂着,轻松便能打开。
借着里间点的烛火,瑜安瞧食材一应俱全。
深夜的吃食总是格外香。从前在家中,她晚间就喜欢和二哥偷偷摸去厨房,或下一碗面,或煮一碗小馄饨。尤其是在冬日的夜里,灶间暖洋洋的。
听得此处的动静,在一旁耳房睡下的小厨娘迷迷糊糊起来查看。
膳房的门开着,里间出现一位着青色衣裙的姑娘,眉目在烛火映照下极为好看。
小厨娘揉了惺忪的眼,恍惚间以为是仙子下凡。
她拍了拍巴掌醒过神,今夜是她值守,忙道:“贵人可是饿了?奴婢这就准备。”
小厨娘尚不知她身份,可跟在陛下身边的,许是宫里头哪位娘娘。
瑜安笑着摇摇头:“无事,我自己来便是。”
小厨娘帮着生起了火,瑜安道:“去睡吧,这儿无需你。”
配菜都是现成的,费不了她多少功夫。
有人在旁,还觉着束手束脚。
瑜安开了柜子,寻出些自己要的食材。听见门边动静,以为是小厨娘去而复返。
她回身,月光洒下,一身天青色锦袍的萧询立在那处。
萧询今夜奏疏阅得心烦,中书门下几位重臣莫衷一是。
他本想去院中透透气,寻着光亮不知不觉到了此地。
“陛下也饿了?”瑜安扬了扬手中的细面,笑问道。
于是萧询进了里间坐下,甚至还帮瑜安照看灶间的火。
瑜安分出两个人的分量,熟练地煮出两碗清汤面,又炒了鸡蛋。
面是极普通的味道,只不过在夜里,香气充盈在小小的灶房中。
“陛下在思虑武举一事?”屋内太过安静,瑜安随口问道。
萧询只当是王叔说与她的,朝中已有相关的风声。
他未否认,瑜安了然,果然萧询此行往西山兵营是为此事。
既要推行武举,先从兵营中考选是个较为温和的法子,后续进展会更顺利些。
北齐到齐顺帝一朝留下的积弊,要想清理没那般容易。瑜安懒得与他说太多,只道:“此非一朝一夕之功,陛下不必太过忧愁。”
清清浅浅两句安慰之语,如风般抚过帝王心头
翌日午后,瑜安随着帝王车驾入了西山军营。
萧询来此有正事要办,吩咐亲随带她。
南处校场内,兵士禀告道:“叶校尉,外间有人寻您。”
自从胶东剿匪归来,叶琦铭便擢升了六品翊麾校尉,仍在西山兵营供职。
他正在操练新兵,闻言道:“是何人?”
兵士说不出那人身份,只知是个极好看的女郎,衣着不凡,身旁跟随的是赵将军身边的参将。
叶琦铭命副手暂管着此处,随兵士去见来客时,远远瞧见着红裙的姑娘,俏生生立在校场东门口。
“瑜安!”
他又惊又喜,赶忙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前:“你怎的到兵营中来了?”
周围人来来往往,不是说话的地方。兵营中少见女子,更何况是这般天仙一样的人物。叶琦铭不喜旁人窥探妹妹的目光,护着她道:“去我院中说。”
他在前引路,絮絮道:“来兵营怎么不着男装?”
还穿得这般惹眼。
瑜安粲然一笑:“二哥不是整天盼着,有个妹妹给你过生辰吗?”
叶琦铭一愣,瑜安道:“二哥忘啦?今日是你的生辰。”
将官的住处在东,叶琦铭与另外一名姚校尉共居一处院落,各有单独的卧房。
姚校尉这几日休沐,故而院中是叶琦铭一人。
隔了几道院子,便是赵凌的居所,更为宽敞。
叶琦铭带妹妹在堂屋中坐下,妹妹来得太突然,都来不及给她准备什么吃食。
兄妹二人说了会儿话,瑜安笑着道:“我自己转转,二哥忙自己的便是。”
离散值还有一会儿,瞧那位跟着妹妹的李参将一直等在外间,叶琦铭道:“我早些回来,有事就让人来校场给我递话。”
瑜安有心支开他,点头应下。
他走后不久,瑜安对檀佳道:“走吧。”
西山兵营兵士约莫一万人,给将官的吃食是由一间厨房单做。
今日陛下在兵营中,一应饮食预备得格外精心。
……
夜色降临,叶琦铭沐浴完,换了件七八成新的锦袍。
小院桌上摆了七八道菜色,比之往常更为丰盛。
瑜安端来一碗长寿面,里头卧着一个荷包蛋,正正放在兄长面前。
兄妹二人相视一笑,过生辰么,自然是要吃长寿面的。
叶琦铭其他菜夹得不多,唯独这碗面吃得干干净净。
他赞道:“你这手艺有长进啊。”
“那是。”瑜安不无得意,煮这一碗长寿面时,旁边灶上炖着鸡汤,鲜香扑鼻。说是为帝王准备的,她便少少地借用了一点,还顺了半坛酒来。
“愿兄长生辰安乐,”她含笑举杯,“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叶琦铭唇畔漾着笑意,将酒一饮而尽。
半坛酒被他们二人饮完,这酒不烈,瑜安连三分醉意也无。
她从平淮手中接过剑匣:“二哥,生辰礼。”
精心铸造的一柄宝剑,剑鞘雕工上乘,却绝非华而不实的礼器。
叶琦铭是识剑的行家,当下便知妹妹费的心意。
瞧二哥对剑爱不释手的模样,瑜安又从袖中摸出了那一枚剑穗。
想了又想,她还是舍弃了匣子。
剑穗编得并不高明,叶琦铭挂于剑上却很是相配。
兄妹二人间从不必言谢。
虽则身处异乡,双亲兄长远在徐州,可二十五岁的生辰,叶琦铭并不觉得遗憾。
……
才一夜的光景,叶校尉身边有个漂亮小娘子的消息几乎已经在校场传开。
见过的人吹嘘得天花乱坠,那模样,那身段,真真是顶尖的美人。神女一般,却叫人生不出丝毫亵渎之心,只远远看上一眼都觉满足。
有好事者问到叶校尉面前,不知何时能喝一杯喜酒。
叶琦铭没好气道:“那是我妹妹。”
“妹妹?”
问话的是与叶琦铭一同往胶东剿匪的刘校尉,叶琦铭含糊道:“义妹,自小一起长大的,也上过战场。”他语气中不无骄傲,“我妹妹的箭术,在我之上。”
他没必要在此事上骗人,刘校尉抱拳:“从前没听叶兄提起过。误会,误会了。”
叶琦铭只是笑笑,没有多计较。
虽说谣言止于智者,但消息传的速度实在太快,总有混淆之人。
“陛下。”
西山兵营由宁国公赵成管辖,他随在帝王身侧,陪着巡视整座兵营。
“军中的闲话,多了些。”萧询淡淡道。
第50章 追妻第三月——和亲郡主
回城时瑜安便不与萧询同路, 而是等休沐的二哥一起策马而回。
“比一比?”叶琦铭勒住马缰。
“好啊。”瑜安爽快应下,她同小叔叔说的便是今日回府。
雨后的天气极为舒爽,兄妹二人默契十足。骏马疾驰在官道上, 一前一后,二人将护卫远远甩开。
一日的路程有些紧凑,二人午时只在路旁的茶肆稍作歇息。
军中赶路是常事,叶琦铭不必提, 瑜安更不是娇气的性子。
今日无雨, 黄昏时分, 北齐皇都的城门已遥遥在望。
瑜安也瞧见了等在城门外亭中的小叔叔。
顾昱淮将时间算得颇准,果不其然瑜安未乘车驾。
“王爷安好。”叶琦铭翻身下马, 行晚辈的礼数。
顾昱淮淡淡应了一句,尔后道:“走罢。”
守城的将军远远见到靖平王坐骑, 特意过来请安, 兵士恭敬放行, 未多耽搁时辰。
除此之外,瑜安却发觉城门口盘查较之往日格外严苛些。
她问出心中所想,顾昱淮为她解惑:“下月初,南陈使团入京。”
瑜安旋即了然。当今天下大势, 北方齐梁对峙, 南方则是诸国林立,其中以南陈势力最盛。
去岁南陈递了国书,主动与北齐交好, 并定下使臣出访。开春后使团动身, 算算日程的确快到了。
看来北齐皇都很快便有一场热闹。
叶琦铭这一趟值守毕, 先行回魏宁侯府休整,同妹妹在池画巷前分手。
他与靖平王告辞, 顾昱淮从袖中取出一物,隔了些距离掷与他。
叶琦铭顺利接了,是一枚木制的令牌,其上只有一个“顾”字。
“多谢王爷。”他愣了愣,随后道。
有这枚令牌,他去靖平王府寻瑜安应该容易许多。
顾昱淮微一颔首,无需多言。若遇上何事,凭此信物他自会相助。
……
“去了趟西山兵营,瞧出什么没有?”用过晚膳,顾昱淮道。
瑜安只是自己的猜测:“若要开武举,最好的自然是从各州郡中筛选,平民子弟皆可参与方不违初衷。不过因是第一次开武举,还是徐徐图之为宜。从兵营子弟中选,世家反对的声音更少。”
所以西山兵营萧询是必去的,带上她同往,不过是因二哥生辰凑巧罢了。
“我记得,西山兵营主将乃宁国公赵成,是陛下的心腹。”
在小叔叔面前,瑜安无需避忌,侃侃而谈:“与大梁不同,北齐尚武。朝中几大世家皆随齐高祖征战天下,子弟拥有世袭的官位荫封。可惜几代下来,虽有像世子赵凌这般的翘楚,但大部分都有德不配位之嫌,于国无益,空享俸禄,上不了战场。”
北齐厚待武将是惯例,所以小叔叔甚至能以军功封王。
“朝中开武举,初衷是从平民子弟中选拔将才以任武职,明面上百利而无一害。只是却触动了世家利益。新的实职授给能者,还要有虚职供养世家子弟,二者之间如何平衡,是陛下该考虑的。陛下调魏国公世子往平州,想必有安抚魏国公府之意。”
魏国公府得了实在的好处,便少争执。
“不过有一点,要提防冗官冗兵之害。”
世家的位置不能动,新的官职要增添,对国库是不小的负担。好在明帝在时国库有些积攒,萧询改税制也是为了开源。
等到时机渐稳,便该逐步削减世家荫职。
瑜安说得无比顺畅,顾昱淮眸中满是赞许。
“这些,你可告诉过陛下?”
可惜没有女子为官的先例,他家玥儿必有一番作为。
“无需。”瑜安坦然道,萧询也不会在意。
……
南陈使团月初入京,是北齐近来一件大事。
清涵郡主早早要了望仙楼视野最好的二层雅间,约瑜安一起瞧个新鲜。
百年来,南北两地鲜有交往,又有淮江天险相隔,彼此之间都有好奇窥探的心思。
南陈使臣队伍绵延数里,自辰时起,皇都城门大开,迎南方贵客。
街两旁围了不少看热闹的百姓,有京兆尹的兵卒隔出一条道来。
队伍当先多是护卫、陪臣,清涵郡主暂无兴趣。
她轻摇团扇,声音中有些回忆与怅惘:“我初次见你,就是在此处。”
那一日大军凯旋,皇都上下一片欢腾。
她原本是与几位要好的世家小姐相约,陪着歆宁一同来看她新胜归来的兄长,宁国公世子赵凌。
可偏偏人群之中,她一眼便被那俊逸公子吸引走了全部目光。
虽同着戎装,可那位公子眉目清冷如画,宛若谪仙一般。在他身旁,其余人再难入眼。
因父兄出征的缘故,歆宁对军中的消息灵透许多,道那位是叶家三公子叶瑾舒。
她心底记下了这个名字,等候着有机缘再见。
“可惜歆宁近日抱恙,未能前来。”想起今日事,清涵郡主不免遗憾。
南地富庶,盛产丝绸,蜀锦、云罗锦更是天下闻名。使臣队伍衣着富丽,不负盛名。
南北风俗大有不同,单是看衣制便可知。
底下人群忽而喧闹起来,瑜安循声望去,见无数护卫、侍女簇拥着一驾轩车而来。
轩车外饰锦绣,车架刻绘浮华,精巧无比。
“车中坐着的应该是顺颖郡主。”清涵郡主用团扇一指,“策马在前的郎君是此次使臣之首,南陈君主第四子,昌王陈旭。”
南陈以君王姓氏为国号,在诸国中独树一帜。
顺颖郡主是昌王的堂妹,听闻很受陈王后喜爱,常出入宫廷。
透过车驾的锦纱帐,隐隐约约可见其中一抹倩影。
香车驶过,围观的百姓反响愈发热烈起来。
清涵郡主看向瑜安:“对了,三日后的接风宴,你预备穿什么?”
“不急罢?”
王府中她未上身的衣裙不知凡几,按礼数装扮便好。
清涵郡主不大赞同,母妃这半月一直预备着此事。
她道:“你可知道,这位顺颖郡主在南陈有第一美人之称?”
“哦?”
清涵郡主也是从母妃那儿听得:“此番南陈特意送一位郡主前来,与大齐和亲的心思再明朗不过。你想啊,若是送一位公主,难得后位,让陈国平白矮上大齐一截。因而郡主的身份再相宜不过,况且顺颖郡主又是难得的佳人。”
她忍不住同瑜安倒了些苦水:“这些日子母妃对我耳提面命的,还请了宫中的嬷嬷看顾我礼仪规矩。母妃说大齐这一代没有公主,年轻一辈里,少不得要我这位郡主跟着撑场面,不可谓不慎重。要不是我求了母妃许久,今日可出不来……”
瑜安被她碎碎念的模样逗乐,康王妃必定是极疼爱这个女儿的,才能养出她如此娇憨可爱的性子。
……
五月初三,为陈国使臣的接风宴设于太极殿。
依待客之道,大殿左首几席为陈国贵客席位。
临近开宴时辰,殿中宾客几已齐至。
顺颖郡主坐于第三席,她着烟青色裙裾,腰束锦带,衬得腰身盈盈一握。外罩浅一色撒花织金的锦绣外衫,颈前肌肤莹白细腻,有着独属于江南女子的柔婉。
她生得柳眉杏眼,额间一枚花钿,妆容无可挑剔,端的是天香国色,南陈第一美人名不虚传。
似是早就习惯众人或倾慕或羡艳的目光,顺颖郡主在席上骄矜坐着,偶尔对近身的两位侍女吩咐一句。
她鬓边步摇微微晃动,映照美人无限华光,一举一动皆勾动旁观者心绪。
顺颖郡主勾唇,对此情形早有预料。
清涵郡主在自己席上百无聊赖坐着,她旁边的位置空出,主人尚未到来。
她时不时向殿外望去,翘首以盼。
“郡主您瞧——”
太极殿外,着碧色衣裙的女子款款而入。
殿中喧闹交谈声一时止息。
顺颖郡主纳罕间,随众人的目光一同望去。
离得近了,那名女子的眉眼在光下渐渐清晰。
昌王陈旭眸中是毫不掩饰的惊艳之色,陈朝与北齐往来不多,但他亦听说北齐新寻回一位郡主,是靖平王的侄女,嘉懿郡主顾瑜安。
靖平王赫赫威名,天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未能想到,顾家这位郡主竟有如此倾国之姿。
她落座时,所有人的心仿佛才落回实处。
顺颖郡主绞了手中云锦做的绣帕,头一次于容貌上感受到了威胁。
清涵郡主打量过瑜安今日装束,同往常一样合宴会规矩罢了,并未有多少新意之处。
可配上这样一张芙蓉面,几乎未施粉黛,就让对席盛装而来、妆容无一不精致的顺颖郡主连平分秋色都做不到。
清涵郡主出了一口气,同为绝色美人,那位顺颖郡主就不那么让人舒服。一颦一笑都如设计好一般,美则美矣,却落了刻意。她不知该如何形容,就好似要天下男人都为她着迷一般,并以此为乐。
“我刚刚瞧见,顺颖郡主脸色可不大好看。”她凑到瑜安耳边道,“早知你如此简单,该让林嬷嬷为你装扮的。”
林嬷嬷一双巧手,先皇后封后大典上便是她梳妆。母妃费了些心力,才将这位嬷嬷请到了康王府几日。
“不过这样也好。”清涵郡主并非没有容人之量。她转念一想,瑜安轻轻松松便胜一筹,只怕让对面人愈发气恼。
各方心思不定,待帝王驾到,宴席很快便要开场。
“平身。”萧询的目光只在瑜安身上稍稍停留。
顺颖郡主望尊位上的君王,心跳得快了两分。
其实无论这位陛下是何模样,她都是愿嫁入北齐为妃的。
陈朝富庶,但北齐国力强盛远在陈之上。她虽为郡主,但父亲早逝,生前也不过是不受宠的庶子,自己与堂姐堂妹完全不可相较。唯有这一副容颜,令她骄于众人。
来之前她便知晓,齐帝后宫空悬。自及笄后,为她倾倒的陈朝男儿不知凡几。同为男子,她自信齐帝亦不例外。
如今见到这位北齐至尊,年轻的帝王大权在握,俊逸出尘,远胜她从前见过的无数世家子,竟真让她动心了几分。
她惯例是席上众星捧月的存在,今日,也不会例外。
宴席过半,昌王陈旭举杯笑道:“听闻大齐皇室弓马娴熟,箭术精妙。”
这话不假,北齐军武立国,高祖留有遗训,后辈不可懈怠。
“我这位堂妹自幼亦习箭术,来之前倒是想同北齐贵女切磋一二。”
此话一处,殿中人的目光皆汇聚到顺颖郡主身上。
原本以为娇滴滴的绝色美人,不想竟熟习弓箭,着实让人惊奇。
顺颖郡主满意旁人投来的赞叹的目光。单是木头美人有何趣味,她习弓箭,要的便是这份瞩目。相较骑术,箭术轻松,更少危险。她尤其知道,立在箭场上时,如何让自己看上去更动人。
贵客主动提起,又是大齐擅长的射御。午后安德殿中本就安排马球赛事,顺势比一场箭术无妨。场中人倒都想见识见识顺颖郡主射箭的风姿。
一时应和者不少,唯有清涵郡主有些紧张。她见皇兄没有反对之意,求助似地望向母妃。
作为萧家后辈,她自然学骑射,比上不足比下也有余。可今日这般的场合,自己代表的是大齐颜面。赢了还好,一旦输了,堂堂大齐郡主竟比不过江南水乡女子,只怕要让各国传为笑柄。
康王妃同样无奈,本就是两国相交,游戏罢了,寻不出反对的理由。况且对面是陈朝郡主,大齐若是让臣下之女与之比试,身份上不大妥当,女儿如果怯场避让更是不妥。
就是不知,这位顺颖郡主本事到底如何。
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越来越明朗,清涵郡主自觉骑虎难下。她自身还在其次,众目睽睽,却怕丢了萧家的颜面。
顺颖郡主气定神闲,并未将这位郡主视作威胁。
“清涵郡主,可否赏光?”她笑意盈盈开口。
这份相邀合情合理,皆是郡主,二人身份旗鼓相当。
顺颖郡主自信有度,输赢无妨,她能让齐帝眼中只有自己一人。
清涵郡主抿了抿唇,艰难欲开口时,听得一道清悦的声音:“清涵姐姐身子不适,怕是辜负郡主美意。”
“我同郡主比试一二,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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