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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沐浴露


    回到酒店房间,谈玉琢打开衣柜,从里面拿出自己的睡衣,不作声走进浴室。


    他把水温调到偏热的温度,在浴室里待了好久,直到快把热水洗完了,他才关上花洒。


    谈玉琢走出浴室,听见电视机里传来声音,转头看见梁颂年独自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遥控器。


    电视里正播放着最近大热的偶像剧,谈玉琢感觉梁颂年不像是会喜欢看这种电视剧的人。


    “你喜欢看这个?”谈玉琢站在电视机边随口问了一句。


    梁颂年看向他,“我以为你今晚不会和我说话了。”


    谈玉琢冷哼了一声,“我还能怎么样,只能凑活和你过了。”


    梁颂年看了他小半分钟,谈玉琢不明所以,同样看回去。


    在谈玉琢还在较劲般盯着对方看的时候,梁颂年收回目光,站起身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这么可怜?”


    谈玉琢仰头看了他一眼,默默垂下眼睫,还没有说话,梁颂年就歪头,低下身子看他的脸,问:“怎么,要哭了?”


    “才没有。”谈玉琢莫名其妙,两人的距离过近,梁颂年的脸近在咫尺,他看了一会,觉得别扭,抬起身想把人推开些。


    梁颂年轻笑,抬手,拇指不轻不重地在谈玉琢的嘴唇上摁了一下。


    谈玉琢愣住,瞬间炸毛,想问梁颂年想干什么。


    梁颂年低头,找到他的嘴唇,单纯地亲/蹭了一下,“我去洗澡。”


    谈玉琢洗了太长时间的热水澡,身上的皮肤变得很热,头也有点晕,站了没多少时间,就感觉有点站不住,脚步挪动往后退了些,身子半靠在桌子上,肩膀微微歪着,只是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他转头看梁颂年进了浴室,略带些恶劣地想,最好洗冷水澡冻死你。


    如此想着,谈玉琢心情微妙地好了起来,给自己倒了杯凉水,拖了条毯子,窝进了摇椅里。


    他晚上并没有吃多少东西,看了会电视,有点饿了,趁着梁颂年还没有从浴室里出来,他拿着手机打开外卖软件,点了餐。


    梁颂年披着浴袍走出来,房间里已经充满油腻的炸物味道。


    “你要吃吗?”谈玉琢看见他,礼貌性质地问了一句。


    “晚上没吃饱吗?”梁颂年把脖子上的毛巾挂到一旁,看上去只是随口一问。


    谈玉琢诚实地说:“刚刚有点饿。”


    说完,他停顿了下,又问:“你要一起吃吗?”


    梁颂年如他所料那般拒绝,谈玉琢安下心,抱着盒炸鸡躺回了摇椅上。


    不管多么没营养的电视剧,谈玉琢都能看得很认真,他模糊地听到梁颂年的声音,迟钝地转过头看向梁颂年,“怎么了?”


    梁颂年不知为何,微微蹙着眉,谈玉琢觉得他总不至于那么小气,因为自己小小地甩了次脸,就怀恨在心。


    “已经很晚了,要睡觉了吗?”梁颂年安静地看着他问。


    谈玉琢咬住习惯吸杯子里的可乐,“你先去睡吧,我把电视开静音。”


    但梁颂年没有动,谈玉琢心想他是不是不同意自己的调中方案,但他又很想看电视,于是没有再说什么,低头在外卖盒里挑芋泥紫薯球吃。


    “坐我这边来。”梁颂年说。


    谈玉琢坐的摇椅是悬空的,半圆的形状好像一个安全的小窝,他有点舍不得。


    “我不太想。”谈玉琢晃了晃腿,摇椅也随之轻轻前后晃悠,“我喜欢坐在这里。”


    梁颂年那边沉默了下去,谈玉琢以为问题已经解决了,转头重新看向电视。


    “玉琢。”梁颂年突然叫他,“你是故意的吗?”


    谈玉琢一开始没有回话,全身心地投入到电视剧情中,许久后,脑子处理完了全部的信息,他停下了摇晃的动作。


    谈玉琢余光看了梁颂年一眼,房间的灯调得暗,梁颂年的眉眼变得愈发深黑浓稠,没有被打理过的碎发散在额间,散发着没有任何危险性的信号。


    谈玉琢看完他,又要看电视,很忙不过来,显得很慌乱。


    “什么?”他并不羞耻于袒露自己贫瘠的理解能力,“我听不懂。”


    梁颂年又皱了一下眉头,谈玉琢想不通自己有哪里让他无法忍受的,没有再理他。


    梁颂年没有再和他说话,却也没有去睡觉,而是独自坐在沙发上,陪他看完了晚间电视剧。


    电视剧放完,谈玉琢也吃完了自己的外卖,他关掉电视,咬下套在手上的一次性手套,抽了几张湿纸巾擦干净自己的手和嘴,把毯子拉高了些,手脚蜷缩起来,准备闭上眼睡觉。


    困意很快涌了上来,谈玉琢将睡未睡之际,被梁颂年轻轻摇晃肩膀,晃醒了。


    梁颂年观察了他半天,发现他居然真的准备就这样睡觉。


    “去刷牙洗个脸。”梁颂年手放在他额头上试了下温度,没有感到明显的热度,神情变得耐人寻味起来。


    谈玉琢坐起来,迷迷糊糊地怔了怔,慢吞吞“哦”了一声,起身向浴室走去。


    谈玉琢很仔细刷完牙,洗了两遍脸,走出浴室发现梁颂年已经把大灯关了,只留了盏床头的小夜灯。


    他摸着墙,往摇椅的方向走,还没有走到,梁颂年叫住了他。


    “睡床上来。”


    谈玉琢停住脚步,过了几分钟,往摇椅的方向又走了一步,梁颂年忍无可忍,叫了他的名字。


    他才依依不舍地往床的方向走,摸到床边往上爬。


    “很喜欢摇椅?”梁颂年半靠在床头,问他。


    谈玉琢把被子拉到脖子下,没出声,梁颂年却叫他说话。


    “不是,没有很喜欢。”谈玉琢疲累地闭上眼睛,声音轻得好像睡梦中的呓语,“只是今晚不想和你睡一起。”


    谈玉琢右侧的床垫往下陷,他睁开眼,梁颂年脸上没有恼怒的表情,一张冷静到挑不出错处的脸。


    “为什么?”他问。


    梁颂年平时和他说话用问句,往往不是真心想要问,大多数情况都是在故意逗他。


    谈玉琢罕见地从他语气很神情里解读出真切的疑惑。


    谈玉琢把被子再往上拉了些,盖住了自己下半张脸。


    “因为你今天晚上,有点讨厌。”谈玉琢说完,屏住了呼吸,时刻关注着梁颂年的动作。


    “因为我不用安全/套?”梁颂年疑惑更甚。


    谈玉琢猛地拉下被子,又快速地拉回原位,“才不是!”


    “你晚上真的很奇怪!”谈玉琢不太想和他说话了,想要翻身用背对着他。


    梁颂年拉住他的手臂,不让他动作。


    “哪里奇怪?”梁颂年不依不饶。


    谈玉琢只能平躺在床上,他认真思考了几分钟,打算从头开始说:“公司里有人已经猜到我是关系户了,我只能和孟圆说我和你没有关系,你为什么又要叫我去挡酒,还叫我坐在你身边?”


    “你做完说完还不够,你还要因为这件事和我生气,羞辱我!”


    谈玉琢说完,最后下了个总结:“你做错了,你还欺负我,你讨厌。”


    “公司允许办公室恋爱。”梁颂年说。


    “啊?”谈玉琢摸摸自己的脸,又摸摸自己的鼻子,“这和我说的事有什么关系?”


    梁颂年笑了笑,却没有多少笑的意思,很冷淡。


    梁颂年伸手扣住谈玉琢的腰侧,把盖在他脸上的被子往下拉了点,露出整张脸。


    谈玉琢穿着很传统的长袖棉布睡衣,花纹都很简单,领口有点大,他侧躺着,领口微微往下垂,露出锁骨的形状。


    梁颂年看着普普通通毫无其他意思的睡衣,谈玉琢小声在下/面说:“我想睡觉了。”


    谈玉琢的身上一直有一股很甜很温热的味道,梁颂年形容不出这股味道,既不是花香也不是果香,每当他往自己身上喷香水的时候,这股味道便被掩盖住了。


    洗完澡,皮肤还带着湿//热的水汽时候,这股味道就浓郁起来。


    梁颂年低头,鼻子在他脖颈边闻了闻,谈玉琢很乖顺地躺在他甚下,手自然地垂在他的背后。


    但这并没有什么意义,梁颂年抬起头,谈玉琢眼神没什么焦距地在发呆。


    他可能是真的困了,有点撑不住眼皮,半敛着,眼皮间的小痣露了出来。


    梁颂年直起身,被子被他带到了腰侧,堆在腿上,谈玉琢睁开了些眼睛,专注地看他动作。


    “你干什么呀?”谈玉琢想要抬起些身子,看得更仔细些,却被摁住了,起不来。


    梁颂年没有回答,伸手拉开床头旁边桌子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盒子。


    因为灯光太暗,谈玉琢看不清是什么盒子,他抬手想要。


    梁颂年一开始没有松手,谈玉琢一度以为是灯光的原因,所以梁颂年的眼眸才看上去那么沉,他还没看仔细,梁颂年就送了手递给他。


    谈玉琢把盒子拿到自己的鼻子下,就着暗淡的灯光辨认上面的字体。


    梁颂年俯身一直亲他的眼睛,手顺着他的腰侧往下滑,握住膝弯,他看得更加困难,终于在摇晃的视线中看清了。


    与此同时,他一边的膝盖被抬起,梁颂年温柔地问他,“想用几个?”


    作者有话说:


    梁哥:所以我就没名没分跟着你吗!!!


    第52章 百日


    梁颂年的手和谈玉琢的不一样,骨节比他大,手掌也比他宽厚,指侧有一层薄薄的茧。


    谈玉琢知道那些茧是锻炼举重型运动器械磨出来的,经常触碰的是冰冷坚硬的金属制品,所以哪怕遇到温/热/柔/软的事物时候,依旧习惯性地强硬,蛮横。


    梁颂年把唯一留下的床头灯关了,厚重的窗帘隔绝了外面的灯光,房间内一片漆黑。


    起先没有声音,梁颂年俯低身子,闻到熟悉的味道。


    黑暗中,谈玉琢好像转过了头,隔着几厘米的距离传来微弱的体温和呼吸。


    他的姿势应该是蜷缩的,过了会开始掉眼泪,细细地抽泣。


    “我讨厌你。”他还是这样说,仿佛怎么都哄不好了。


    梁颂年看了他一会,逐渐能在昏暗的环境下看清他的轮廓。


    谈玉琢在他面前总是很可怜,梁颂年并不是一个时常会对成年男人产生怜悯之心的人,相反,他对同类人更加苛刻。


    谈玉琢不太聪明,活在自己的小世界里,愚蠢地去相信一个只认识几个月的男人,然后受尽伤害,还是不会选择。


    如果他能聪明点,就应该知道要离梁颂年远一点。


    离远一点,就不至于在酒店的床上哭得一抽一抽,胡乱地说一些毫无攻击性的话。


    谈玉琢哭了一会儿,手先握住了他的手腕,很快分开了,重新找到位置摸了摸,哭得更伤心了。


    他终于骂出一句有点攻击力的话。


    “死太监。”谈玉琢吸着鼻子,很大声地抽噎了一声,“你连个假的都不肯给我。”


    他抹自己脸上的泪水,却怎么也抹不干净,一开始没有多委屈,现在是真的委屈上了。


    自顾自哭了一会,谈玉琢偏头,和梁颂年对视上,在毫无灯光的情况下,他的眼睛在黑暗中依旧亮晶晶的。


    他眨了下眼,梁颂年就看清一滴泪珠如何形成又如何从他颊边滑落。


    梁颂年手贴在他的脊背上,俯身更靠近,垂眼沉默看了他片刻,谈玉琢却很不合时宜地申今,刚刚的咒骂、委屈、痛苦全然变了意味。


    梁颂年还是心疼他的,不然也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背离自己人生既定轨迹,权衡利弊在谈玉琢身上没有用。


    谈玉琢鼻尖挂着自己的泪珠,他又累又困,梁颂年亲他,他也没有多少感觉。


    梁颂年的唇很薄,亲起来有点凉,谈玉琢挤出几滴眼泪,让自己尽量看上去可怜,“明天还要工作,我好累呀。”


    他以为梁颂年还在生气,便没什么脾气地服软,“对不起,晚上是我任性了,我本来不想和你这样说话的。”


    梁颂年没有说话,谈玉琢忐忑,犹豫了会,主动凑上去,仰起脖子亲了他嘴角一下,讨好的意味十足。


    他像小鸟啄米一下,有一下没一下亲着,突然情绪又崩溃了,呜呜地含糊哭。


    “我不想工作,我好累呀。”谈玉琢抱住梁颂年的脖子,很迷茫地看着他,“人为什么要工作,我讨厌上班,我一想到明天还要上班,我就想死,我后悔了呜呜。”


    “我已经本个月没有好好休息过了,每天早上要起那么早,又要出差,我没有那种心思,不是故意买的,真的是随手拿的,没有仔细看。”


    谈玉琢说话颠三倒四,“我一想到你是我老板,我就更难过了。”


    他累极了,轻声喃喃:“我不想上班。”


    最后,谈玉琢就这样在梁颂年怀里睡着了。


    全身的骨头都像散架了,手脚酸痛,身体已经极度疲累,但他依旧没能睡安稳。


    他做很混乱的梦,梦见自己躺在医务室的床上,梁颂年掀开帘子,臂弯里抱着一堆文件,叫他快点完成工作。


    他坐在电脑前,手边的电话不停响,他接完一个,下一个就打进来,手机铃声没命般响个不停,桌子上的文件越堆越高,快要把他埋没。


    谈玉琢焦头烂额,猛地睁开眼,发现是自己晚上定的手机闹钟响了。


    房间依旧是昏暗的,谈玉琢分不清是白天还是黑夜,眯着眼睛手往床头桌上摸。


    这时候,身旁一只手臂伸出,越过他头顶,精准地拿到他的手机,把闹钟关了。


    “没事,再睡会。”梁颂年收回手,在他后脑勺揉了两下。


    谈玉琢转头,窗帘没有拉紧的缝隙里透过丝丝缕缕的光,他才意识到已经白天了。


    “时间好像到了。”谈玉琢眼睛酸得厉害,也不知道自己今天能不能出去见人,语气里带着生无可恋,“再不起就要迟到了。”


    梁颂年把他抱得很紧,谈玉琢能活动的部位很有限,他挪动自己的腿,动作放得很小心,却依旧被察觉到了。


    “没事,再睡会。”梁颂年握住他的大腿艮,让他安静点,“给你请了上午的假。”


    谈玉琢“啊”了一声,刚睡醒,他把昨天的事情忘得七七八八,对突如其来的半天假期惊喜异常。


    但他的快乐并没有延续几分钟,谈玉琢闭上眼睛,安心地贴着梁颂年睡了会,昨晚的记忆渐渐涌进大脑里。


    谈玉琢瞬间睡意全无,坐立难安。


    谈玉琢从学生时代开始,就是个很传统的好学生,在学校听老师的话,在家里听谈雪的话。


    梁颂年再怎么说,现在也算是他的上司,谈玉琢很自然地将两人的关系重新划定进了上下属关系。


    即使梁颂年此刻躺在他身边,亲密地抱着他,谈玉琢依旧产生了不可遏制的心如死灰感。


    他把造成一切混乱归因到了自己喝的三杯酒上。


    他紧紧闭上眼,想假装自己很快就睡熟了,不过他的想法并没有实现,不过一会,眼皮上就传来了轻柔的触感。


    梁颂年在离他耳边很近的地方笑,“哭了好久。”


    谈玉琢感觉不好意思,羞耻到想把自己整个埋进被子里。


    但他很能安稳住自己,依旧硬着头皮一动不动躺在枕头上。


    梁颂年看他眼珠子时不时在眼皮下动,没有戳穿他。


    梁颂年起身的动作很轻,换好衣服洗漱完出来,他走到窗边拉开些窗帘。


    清晨的光线不算强烈,天色雾蒙蒙的,呈现一种烟蓝色,天边有几缕稀薄的云。


    梁颂年确定好天气,重新拉好窗帘,临出门前,走到床边俯下身。


    谈玉琢这次是真的睡着了,脸埋在柔软的枕席间,眉眼舒展,一副累极了睡沉的样子。


    被子里残留的温度把他身上的味道烘得温馨而甜美,梁颂年仔细地看他的眉眼,思考自己最近是不是给他布置了太多工作。


    谈玉琢看上去很娇气,像是遇到什么就会开口抱怨的人,但实际上他不是。


    他遇到事情往往都会率先选择忍耐,不太会寻求其他人的帮助,直到把自己忍耐到最后的限度,才会开始崩溃。


    崩溃完,他需要干什么事还是会去安分地干完。


    很容易被欺负的性格。


    梁颂年低头吻了吻他的唇角,谈玉琢似有所感,费力地睁开眼睛,缓慢地眨了两下,困极了的样子。


    但他还是伸出手,像昨晚一样抱住了他的脖子,把自己的脸贴在他的脸边,昏昏沉沉地呢喃,“回来的时候给我发个消息。”


    梁颂年偶尔会生出一种谈玉琢离开他就活不下去的错觉,明明他知道不会,但仍旧会被这种假象迷惑。


    “等会记得吃早餐。”梁颂年照常提醒他。


    谈玉琢皱了下眉,噘嘴,他简直快对“早餐”这两字应激。


    “我知道了。”谈玉琢答应完,能量彻底用完,手上失了力气,软绵绵地斜着倒回床上。


    他在意识消失的最后一刻想,等梁颂年回来,他要磨着他,央求他,让他下午也能休息。


    谈玉琢睡到自然醒,九点半起来洗了把脸,摁铃叫了早饭上来。


    端着早餐路过床边,他一眼瞄到了床下的垃圾桶,里面躺着几只用过的/安/全/套。


    谈玉琢把气无故发泄在了垃圾上,踹了一脚垃圾桶,用的力度刚刚好,垃圾桶晃了晃,也没有倒。


    他重新叫了客房服务上来打扫,顺便打开了窗户,换一换房间里的空气。


    做完这一切,谈玉琢躺进摇椅里,打开手机。


    孟圆昨晚给他发了几条消息,他没有看见,早上的时候,孟圆又发来了询问。


    圆圆圆:“你怎么请假了?”


    谈玉琢觉得再不回人家不太好,随便找了个理由。


    “昨天吹了点风,有点发烧了,身体不舒服。”


    谈玉琢把消息发过去没几秒,孟圆就回了消息。


    圆圆圆:“吓死我了,我以为因为我多嘴,害你怎么了。”


    谈玉琢不免感觉有点别扭,他换了个姿势,侧着身子让自己屁股好受点,才开始在键盘上打字,“我下午就回来工作了。”


    这次孟圆隔了好久都没回,谈玉琢想了想,问她:“下午大概要去干什么?”


    过了大概二十分钟,孟圆回他了:“下午梁总不和我们一起了。”


    正在这时,梁颂年的电话突然打进来,谈玉琢吓得心一跳,接通了电话。


    梁颂年那边很安静,他应该单独在一个安静的地方。


    “玉琢。”梁颂年语气平和地叫他,“在开会,不要和孟圆聊天了。”


    谈玉琢迟缓地“哦”了一声,不自知地问:“你什么时候回来呀。”


    梁颂年说:“马上。”


    “好。”谈玉琢气息很轻,隔着手机屏幕,梁颂年依旧可以想象到他脸颊柔软温热的感觉。


    “我等你。”


    第53章 草坪


    十二点半,梁颂年回到酒店。


    谈玉琢嘴边咬着酒店送的即食小面包,蹲在地上整理行李箱,听见门响,抬头看了一眼,正对上梁颂年的视线。


    谈玉琢抬手拿下咬在嘴边的面包,嚼了两下,因为塞得太满,所以说话的声音很含糊,“你回来了。”


    “饿了吗?”梁颂年把车钥匙放到旁边的几台上。


    “没有,就是看见它放在盘子里就想吃。”谈玉琢两口把剩下的面包送进嘴里,费解皱眉,“我也奇怪呢,感觉最近我好像变馋了。”


    梁颂年要带他出去,谈玉琢乖乖应了,背对着梁颂年默默把自己的衣服叠好放进行李箱里。


    过了会,谈玉琢抱着自己的睡衣站起身,问梁颂年:“我行李箱放不下了,可以放你的箱子里吗?”


    “我会用塑料袋装好的。”谈玉琢怕他不答应,把准备装衣服的袋子拿过来给他看,“很干净的。”


    “没事,你放吧。”梁颂年答应。


    谈玉琢便把睡衣装进袋子里,塞进了梁颂年箱子的夹层里,还顺手往下压了两下。


    电梯下到停车场,梁颂年走在前面,谈玉琢想起自己早上的打算,故意走慢几步,渐渐就跟不上梁颂年的步伐。


    梁颂年没有回头看,但注意力全在他身上,很快就发现他没跟上,转回头看他,问:“怎么了?”


    谈玉琢紧走几步,伸手拉住梁颂年的衣袖,“你走慢点,我好累哦。”


    “我走不动。”他微微喘着气说。


    梁颂年反手握住他的手腕,谈玉琢顺势把脸颊贴在梁颂年的手臂边,半真半假的抱怨:“你好坏。”


    “可以了,不要不讲道理。”梁颂年知道他的心思,忍不住笑了笑。


    谈玉琢不太满意地噘嘴,他小声说:“没有这样压榨人的呀。”


    梁颂年垂眼看他,谈玉琢仰起些脸,他的眼睛还有点肿,看上去确实有装可怜的资本。


    梁颂年从他的脸上移开视线,打开副驾驶座的车门,“好的,我知道了,先上车。”


    谈玉琢不情不愿地坐上副驾驶座。


    车开出去没有多少距离,梁颂年的手机就响了。


    梁颂年接通电话,对面可能询问了到达的时间,梁颂年说了句:“刚出发。”


    对面估计说了一大堆话,因为梁颂年停顿的时间持续了几分钟,过了片刻才笑着缓缓说:“小雅,哥哥很快就到,不要发脾气。”


    谈玉琢坐在副驾驶座上玩手机,本来没有过多关注在梁颂年身上,听到声音下意识地竖起了耳朵。


    “没有忘,好的,都听你的。”


    谈玉琢把软件页面往上刷了两遍,忍不住转头看了梁颂年一眼。


    他没有任何意思,只是好奇,也不想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一个姿势维持久了,他感觉压在下面的腿有点酸,在放下腿的途中,膝盖却猛地撞上了车门,发出一声轻响。


    谈玉琢疼得龇牙咧嘴,硬是没有发出一声气音,梁颂年转头看他,他转身贴在车窗上,只留给对方自己微微蜷缩的背影。


    梁颂年移开些手机,趁着红灯停下车,手掌放在他的膝盖揉了揉,“怎么这么不小心?”


    梁颂年的手掌宽大,很容易就罩住了他整个膝头,谈玉琢有点别扭地躲了一下,但车内的空间只有那么大,他的躲闪让梁颂年误以为他被撞得疼了。


    “我没事……”谈玉琢看着前方红灯倒计时的数字,提醒梁颂年,“你好好开车。”


    红灯跳转到绿灯的一刹那,梁颂年的手机里传来几声尖细的声音,不论怎么听,都听得出是女生的声音。


    谈玉琢没有转头,假装自己没有听见。


    梁颂年收回手,重新放到方向盘上,发动车子。


    “在开车,先挂了,不要闹了。”梁颂年的声音变得严厉了些,谈玉琢猜想对面应该撒娇了,因为梁颂年的语气很快就软和了下来,妥协一般,“嗯嗯,给你带了礼物。”


    谈玉琢用余光偷偷扫车内的每一个角落,在车后座看见了橙色的爱马仕包装盒。


    梁颂年挂了电话,谈玉琢重新调整好姿势,低头继续玩手机。


    他心不在焉有点看不下去,梁颂年偏偏在这时候叫他。


    “嗯?”谈玉琢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句,眼睛没有离开手机屏幕,即使他已经看不进去上面的内容。


    梁颂年伸手过来,谈玉琢以为他要干什么,往车窗的方向更靠近了一点。


    梁颂年察觉到他隐约的抗拒,力气不算大地抓住了他的手腕往下压,“玩手机眼睛不要靠屏幕那么近。”


    谈玉琢顺着他的力道,手拿远了些,“我有点近视,看不清。”


    过了会,谈玉琢忽然问:“你刚刚和谁在打电话,我认识吗?”


    “不认识。”梁颂年的回答很简短。


    谈玉琢不咸不淡地“哦”了一声,对他的回答也没有多意外,他没有其他事情做,只能玩手机,刚被矫正过的距离就被他拉了回去。


    梁颂年眼睛跟长他身上了一样,“玉琢,手拿远点。”


    梁颂年的语气很正常,他惯常的腔调都是这样的,没有起伏,又沉又低,容易让人感觉到冷漠和疏离。


    谈玉琢早就习惯,此刻却不知为何,觉得难以忍受,他没有照做。


    梁颂年又叫了一声他的名字,谈玉琢没有说话,把手机关了,肩膀向左转,靠在车窗上闭眼。


    他把自己的整张脸都对着车窗外,梁颂年看不见他的脸,只能从车窗的倒影中模糊看到他下垂的嘴角。


    车程并没有很长,谈玉琢却想了很多,他不太知道这种情况应该怎么和梁颂年开口。


    谈雪刚重新住院不久,开了新的靶向药。


    医生和他说谈雪很配合治疗,这是之前从没有过的情况,可能是看到谈玉琢开始工作,开始走向新的生活,她的心底也重新燃气些许的希望,想要再活得久一点。


    窗外的阳光照进车里,照到谈玉琢身上,很温暖。


    他慢吞吞地计算着时间,发现冬天已经不知不觉快过去了,再过一场春雪,春天就真正来了。


    他倒没有多失望,类似的事情发生太多,他也麻木了,甚至没有多么沉重,只是忧愁如何委婉表达自己的想法。


    梁颂年可能会很不理解他,但他确实不太想当小三。


    重新找目标会遇到麻烦,但梁颂年是个好人,如果好好说,他可能还会帮忙介绍。


    谈玉琢想着,轻松了些,整理好思绪,盘算自己现在还有多少钱。


    梁颂年把车停在一幢独栋别墅的草坪上,解下安全带:“下车。”


    谈玉琢透过车窗看了一眼别墅,紧紧捏着安全带,嘴唇动了动,有点呆地问:“我也要下去吗?”


    梁颂年打开后车座拿下橙色的袋子,闻言看了谈玉琢一眼,“不吃午饭了吗?”


    谈玉琢结结巴巴:“我刚刚吃了个面包,还不是很饿。”


    梁颂年关上后车座门,绕到另一边,打开副驾驶座车门。


    “那么大了,也要学小孩子闹脾气吗?”梁颂年扶着车门,似笑非笑看着他。


    谈玉琢抬头,阳光照在梁颂年的脸上,照在他的肩膀上,仿佛他本来就是站在光下的。


    谈玉琢很舍不得,但他舍不得的东西太多了,他不是被命运眷顾的人,失去才是他的常态。


    梁颂年俯身帮他解下安全带,谈玉琢弯身走下车,“你带我来做什么……”


    他还没站稳,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脆生生的“哥哥”。


    梁颂年回身,弯下膝盖半跪在地上,张开手臂,接住了扑过来的女孩。


    女孩抱住他的脖子,在他脸颊上亲了两口,“我的礼物呢?”


    梁颂年抱着她站起身,拖住女孩的手臂,面对着谈玉琢说:“雅雅,这是玉琢哥哥,先叫哥哥。”


    温雪雅好奇地看着陌生的谈玉琢,黑溜溜的眼睛转了转,很轻叫了一声:“哥哥好。”


    说完,她便很快地转过头,把脸埋进梁颂年的肩膀里。


    “还害羞?”梁颂年弯着嘴角笑,拍拍小孩子的背。


    谈玉琢愣愣的,一动不动,更呆了。


    “这是我爷爷朋友的孙女,你也叫雅雅就好。”梁颂年换单手抱住温雪雅,另一只手扶住谈玉琢的腰身,“路过这边,就想着和老人家吃一餐饭,过会进去,你跟着我叫二爷爷。”


    谈玉琢微张嘴,“什么?”


    他先处理完了一个信息,雅雅是七八岁的小女孩,然后又费力处理完了下一个信息。


    “我不要。”谈玉琢吓得手哆嗦,“你怎么不提前跟我说。”


    温雪雅扭脸,在小缝隙里盯着他看,手拢在嘴边靠近梁颂年小声:“哥哥,我想漂亮哥哥抱。”


    梁颂年把温雪雅的话转告给谈玉琢:“小孩想让漂亮哥哥抱。”


    谈玉琢对孩子还是很有宽容心的,下意识手先伸了出去,等梁颂年把孩子递给他,他才反应迟钝地焦急,“你早和我说,我就不来了,怎么办,他会和你爸妈告状吗”


    梁颂年无奈地笑:“谈谈,我不是小孩子。”


    “你也怕我爷爷吗?”温雪雅懵懂地插嘴,“爷爷叫我学字的时候,我也怕他。”


    她肉乎乎的小手在脸上比划,“爷爷的眉毛,这样竖起来。”


    梁颂年戳了戳温雪雅的小脸,“雅雅,哥哥有点怕,你叫他勇敢一点。”


    温雪雅便软声软气地为谈玉琢打气,“哥哥别怕,哥哥加油。”


    作者有话说:


    见家长~


    第54章 椰汁糕


    温承义在温雪雅的描述中是一个时时吹胡子瞪眼的凶老头,实际面相却比谈玉琢想的还要和蔼些。


    梁颂年见到人叫了一声“二爷爷”,转头向他介绍:“这是玉琢,我和您之前说过的。”


    谈玉琢顷刻间紧张起来,他不可能真的随梁颂年叫人,但也不能不打招呼。


    他停顿的几秒里,梁颂年手轻轻抚上他的肩膀,像是一种催促,也像是一种鼓励。


    在梁颂年的目光下,谈玉琢轻声开口,“温老。”


    “不是!”被抱在怀里的温雪雅突然伸手抱住他的脸,大声喊,“哥哥你认错了,这是爷爷,哥哥你也得叫爷爷。”


    温承义大笑起来,谈玉琢被突发的状况弄得一愣愣的,反应过来后往上抱了抱温雪雅,微微低下了头。


    温承义笑完,装模作样地教训了一下自己的孙女,“鬼精头的,快下来,一直叫客人抱着像什么样子。”


    温雪雅坐了个鬼脸,瞪着小腿要下去。


    谈玉琢弯腰将她放到地上,温雪雅拉着他的手,要他跟自己一起去拆礼物。


    温雪雅拉他到客厅,谈玉琢坐到沙发上后,她转头看了看四周,确定还没有人进来,抬高手臂抱住他的膝盖,整个人挂在他的腿上,“哥哥,抱我上去。”


    谈玉琢重新把她抱起来,放在自己的腿上坐下。


    温雪雅摆正自己的小腿,费劲地从袋子里拉出礼盒,打开盖子“哇”了一声。


    “是小马。”温雪雅拿出盒子里的粉色小马,举起来展示给谈玉琢看,“雅雅也是小马。”


    谈玉琢摸了摸小马的脑袋,皮革的触感柔软微凉,温雪雅耐心等他摸完,把小马抱进自己怀里。


    客厅门口传来轻微的响动,温承义走进来,看见温雪雅坐在谈玉琢腿上,手杖在地板上敲了敲,“雅雅,哥哥身体不好,你不要胡闹,下来。”


    温雪雅不愿意,转身使劲抱住谈玉琢的胳膊,“我不嘛,我要和哥哥一起玩,爷爷讨厌。”


    小孩子下力气没个轻重,谈玉琢感觉自己快要呼吸不过来,勉强地表达出自己不介意的意思,“没事,雅雅不重,我抱着就好。”


    温承义微微沉下脸,温雪雅缩了一下脖子,转头将恳求的目光转向梁颂年。


    梁颂年走过来,伸手从后面抱住温雪雅的肚子,“过来,哥哥抱。”


    温雪雅看看谈玉琢,又看看梁颂年,短暂地权衡了一下,还是不肯,小小挣扎了两下。


    “和我不亲了?”梁颂年捏了一下她的鼻子。


    温雪雅噘嘴,但还是听话地松了手,梁颂年抱着温雪雅在谈玉琢身边坐下。


    谈玉琢衣领被温雪雅扯得有点乱,梁颂年若无其事地伸手帮忙整理了一下,谈玉琢伸手阻挡,轻声说:“我自己来就好了。”


    “你也不和我亲了?”梁颂年问。


    他问的很小声,可温雪雅夹在他们两人中间还是听见了,她很善解人意地安慰梁颂年:“亲的,亲的呀,我们和你都亲的。”


    谈玉琢因为过于尴尬僵硬了一瞬,温雪雅浑然不觉,抱着怀里的小马甜甜地继续说:“哥哥,我喜欢小马。”


    梁颂年弯起嘴角,温柔地笑,温雪雅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和他有商有量的,“我也喜欢玉琢哥哥,比小马还喜欢。”


    “哥哥,我以后长大了,可以嫁给玉琢哥哥吗?”


    谈玉琢惊讶地睁大眼睛,怔了片刻,被空气呛住了,咳嗽了几声。


    “雅雅。”温承义似乎忍不住了,“到爷爷这里来。”


    温雪雅回头对他吐了下舌头,完全没有她之前说的害怕的样子。


    她转回头,湿润乌黑的眼睛直直地看着梁颂年,期待礼物一般期待他的回答。


    一向对她百依百顺的梁颂年却对她摇头,“不可以。”


    温雪雅嘴角立刻垂了下去,梁颂年捏了捏她沮丧的脸,“之前不是说要嫁给哥哥吗?”


    温雪雅仰着小脸认真思考了几分钟,“还是玉琢哥哥更好看。”


    “可是结婚不是选最好看的人结婚。”梁颂年捏住她怀里的小马,把小马放在腿边,面对面握住了她的手,“哥哥送你的小马很喜欢吗?”


    “很喜欢。”温雪雅乖巧地回答。


    “和你的温迪比呢?”梁颂年问。


    温迪是温雪雅养在马场的矮脚小马,棕红色的,温雪雅最喜欢摸它厚厚圆圆的鼻子,把它的鬃毛编成漂亮的麻花辫子。


    “喜欢温迪。”温雪雅很快给出了答案,“如果只能有一匹小马,我要温迪。”


    “可是温迪不是你最爱的粉色。”


    温雪雅还是坚持选择温迪,“最喜欢温迪。”


    “所以,以后遇到像温迪一样的人,你再和他说我想和你结婚,他会答应的。”梁颂年把小马塞回她怀里。


    温雪雅扁扁嘴,“那玉琢哥哥和谁结婚?”


    梁颂年转头看向谈玉琢,笑得有点微妙,问:“玉琢以后想和谁结婚?”


    谈玉琢睁圆眼睛,瞳孔倏然一缩,慌乱地将目光撇向一旁。


    很微小的反应,如果梁颂年不是坐得离他极近,可能也不会发觉。


    “突然问这个干什么。”谈玉琢很快恢复了正常,表情没有分毫的变化。


    梁颂年闷声发笑,温雪雅听不懂他们明里暗里在说什么,只顾着惦记自己的事情,忙不迭地请求:“哥哥,和我结婚吧,我爷爷有很多钱,都给你。”


    “那也不行。”梁颂年笑意更盛,“哥哥也很有钱,你没有机会。”


    温雪雅气鼓鼓,“我还有爸爸妈妈的钱!”


    温承义终于站起身,态度强硬地把温雪雅从梁颂年的膝盖上抱下来。


    “明天就叫爸爸把你接回去。”温承义虎着脸,看上去确实有那么几分严厉的样子。


    温雪雅指头戳着下巴,疑惑不已,“为什么呀?”


    温承义说话带着一点本地的口音,梁颂年用方言和他说了一句什么。


    温承义也用方言回他,两人说了许多。


    谈玉琢听不懂,焦虑伸出触须,逐渐在他的皮肤上弥漫,他一时怀疑梁颂年在说他的坏话,一时又害怕他仍旧在结婚的问题上打转。


    过了会,他又过分地责怪起自己来。


    谈玉琢嘴唇抿紧,他努力睁了两下眼睛,想要让自己看上去正常一点,却越眨感觉眼睛越痛,一时所有的注意力都在自己的眼睛眨动的频率上。


    “玉琢。”梁颂年俯身,在他耳边问,“眼睛怎么了?”


    谈玉琢抬手揉了揉自己眼睛,他有点控制不住自己,摇了摇头说:“没事,好像灰尘进去了。”


    梁颂年安静地看了他片刻,“刚刚我们在说中午的菜式,你有什么想吃的吗?”


    谈玉琢坐不直腰,有点畏缩小心的样子,他从下而上地看梁颂年,“你们在说这个吗?”


    “嗯,上次喝过的苦瓜排骨青豆汤还喜欢吗?”梁颂年在背后握了一下他的手,很快就分开了,谈玉琢低头看了一眼,又重新抬头看他。


    “二爷爷家的厨师是广东人,做粤菜很有一手。”梁颂年温和地笑,“要不要试试窝蛋奶?”


    温雪雅嘴快得很,“要,哥哥你说要。”


    “还要椰汁红豆糕。”温雪雅迫不及待地站了起来。


    “好,雅雅要。”梁颂年摸了摸谈玉琢的后颈,“玉琢要不要呢?”


    谈玉琢算是发现了,梁颂年和温雪雅说话的语气和自己并没有什么区别。


    虽然他很早就怀疑梁颂年拿他当孩子哄,但真的确定的这一刻,谈玉琢还是莫名百感交集。


    “我也要。”谈玉琢小声回答。


    温承义把午餐安排在了别墅二楼的餐厅。


    餐厅很宽敞明亮,正中放着一张长桌,面对透明的落地玻璃,楼下花园造景尽收眼底。


    温雪雅吃饭也要和谈玉琢坐在一起,保姆就搬来了一张儿童座椅放在了谈玉琢的左边。


    饭桌上,梁颂年和温承义说话依旧用方言,谈玉琢在陌生的语境中安静吃饭,偶尔会给温雪雅喂几口甜食。


    不知道他们说到了什么,温雪雅眼睛突然亮了起来,兴奋地用方言喊了一声什么。


    三个人都在笑,谈玉琢不笑显得太突兀,为了融入进去,他也挤出点笑容。


    温承义拿着酒杯站起来,叽里咕噜说了一堆话,梁颂年淡淡应了,谈玉琢猜测他们在互相敬酒,很有眼力见地也举着杯子站起来。


    温承义略微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只是这抹诧异一闪而过,没有被谈玉琢捕捉到。


    他稀里糊涂跟着梁颂年喝了一杯酒,坐下后,温雪雅一直盯着他看,谈玉琢压低声音问她:“刚刚你们在说什么呀?”


    温雪雅捂住嘴巴摇头,答非所问地笑,“哥哥,喜欢你。”


    “哥哥也喜欢你。”谈玉琢给她夹了块椰子糕。


    吃完饭,温承义安排司机送他们回酒店,抱着温雪雅送他们到门口。


    “回去代我向你爷爷问好。”温承义叹了口气,“上次他生病,我只来得及赶过去看他一眼,康复之后也没时间再去看望。”


    “一切都好,您别担心。”梁颂年打开车门,先让谈玉琢上车。


    两人又寒暄了几句,梁颂年才坐上车。


    下午天气热,谈玉琢的脸上起了层薄红,梁颂年叫他的名字,谈玉琢转头一言不发地看他。


    梁颂年不知从什么地方,掏出一个蓝色的小盒子。


    “这什么?”谈玉琢接过,放在手上摆弄。


    “礼物,给你的。”


    谈玉琢摇了摇,光听声音没法判断里面是什么,他撕开礼盒纸,打开盖子,发现里面是一只透明渐变色的雪兔。


    “呀,隐藏款!”谈玉琢张大嘴巴,惊讶地问,“你哪来的?”


    梁颂年靠近,谈玉琢没有躲开,还在看着手里的雪兔盲盒,他用嘴唇贴了贴谈玉琢的脸颊,“随便抽了几盒就抽到了。”


    作者有话说:


    温承义(举杯):哈哈,小年,希望下次喝到你们的喜酒


    玉宝(听不懂,但是)(“哗”一声果断站起)(举杯)


    第55章 清澈


    谈玉琢拇指蹭了蹭雪兔透明的耳朵,把这个小物件看得很仔细。


    梁颂年送过他不少昂贵的礼物,但大多一到他手上,就被他草草估算了价格,没有收到多少珍惜。


    “谢谢你,我很喜欢。”谈玉琢那双时常氤氲着水汽的眼睛亮亮的,像一个单纯的很容易满足的小孩。


    他小心把雪兔重新放回盒子里,“你怎么运气那么好,我抽了好多都没抽到。”


    梁颂年靠在他肩膀上没有说话,谈玉琢转头,从这个角度看梁颂年感觉很新奇,他很少能有俯视他的机会。


    “会不会很重?”梁颂年问。


    谈玉琢看着他直直下垂遮盖住一半眼睛的睫毛,违心地说:“还好。”


    梁颂年动了动,鼻尖轻轻触碰到了谈玉琢的脖颈,他往上移了些距离,“今天没有喷香水。”


    谈玉琢被他的动作弄得有点痒,但还在尚且能够忍受的范围内,所以没有躲,很轻地“嗯”了一声。


    梁颂年闻着他身上熟悉的味道,闭上眼睛,像是喝醉了,谈玉琢低头,他呼吸间淡淡的酒精味就扑到了他的脸颊侧。


    谈玉琢安静看了他几分钟,移开了视线,对着前方的隔断发呆,意识到自己已经处于一个私密的空间里时,他大着胆子伸手碰了碰梁颂年的额头。


    梁颂年没有反应,谈玉琢的胆子更大了些,手指顺着脸部的线条,落到鼻尖,“颂年,你鼻子好高呀。”


    梁颂年没有睁开眼,第一下没有握到他的手腕,而是落在了手指尖,“太累了,让我睡一会。”


    谈玉琢便不动了,梁颂年的手向上摸,摸到他的手腕,不算地用力地握在了手里。


    车子平稳地行驶在路上,午后阳光的温度让人昏昏欲睡。


    可能是昨晚睡眠时间充足的缘故,谈玉琢一点没有睡意都没有,他侧脸看着车窗外飞驰而过的车流,尽力地想要忽视自己手臂上传来的温度。


    半小时后,车子停在了酒店地下停车场。


    梁颂年看上去已经睡熟了,谈玉琢感到些许的为难,不知道现在应该叫醒梁颂年,还是等他睡醒。


    他尝试搬动梁颂年,发现想要实现这个操作,确实有点为难他,便很快放弃了。


    “颂年。”谈玉琢采取了比较柔和的方式,很轻地叫梁颂年的名字,“我们到了。”


    他来回叫了三四遍,躺在他肩膀上的人没有一丝回应,连睫毛都不曾颤动一下。


    他犹豫几秒,改用手轻轻推,“颂年,颂年,你醒醒,我抱不动你。”


    谈玉琢用的力气大了些,梁颂年条件反射地皱了皱眉,伸手抱住了他的腰,脸更紧地贴近了他的脖颈,声音闷闷的很含糊,“再睡一会。”


    谈玉琢很少看见他这个样子,以为他真的累了,把手缩了回去,任由自己被人抱了许久。


    梁颂年这次换了空间更为宽敞的库里南,但车内空间终究有限,更何况两人要挤在一起。


    谈玉琢怀疑自己内脏都快要被压扁,连呼吸都不畅起来,他没有办法,只能努力地去适应。


    不知道过了多久,谈玉琢感觉到梁颂年幅度很小的动了动,尔后腰上的力度小了不少,他舒了一口气,人应该是醒了。


    梁颂年睁开眼,从谈玉琢的肩膀上直起身,除了头发有点凌乱外,看不出和平时有什么差别,眼神依旧是清明的。


    “你醒了。”谈玉琢揉了揉自己发酸的胳膊,“我们上去吧。”


    “怎么没有叫醒我?”梁颂年问。


    谈玉琢想说自己已经叫过了,只是他睡得太沉,没有发现。


    话到嘴边,谈玉琢换了完全相反的说辞,“看你太累了,不舍得叫你起来。”


    果然,梁颂年没有发现他的谎言,深信不疑,亲了亲他的耳垂,“谢谢。”


    梁颂年刚睡醒的声音带着些许的嘶哑,谈玉琢摸了摸被他亲过的耳垂,“你不要乱亲。”


    梁颂年闻言忍不住笑,手撑在皮椅上,俯身凑近,吻落到他的眉毛上,“那这里可以吗?”


    谈玉琢皱眉,没有拒绝也没有接受,表情一时难以形容。


    梁颂年没有停止自己的行为,嘴唇往下移,落到鼻梁上,“这里呢?”


    谈玉琢抿嘴,柔软的触感再次转移,到了眼皮上,“这里可以?”


    “好了,干嘛呀。”谈玉琢手虚虚握成拳,抵在梁颂年胸口,隔出一段可有可无的距离,“你可真会钻空子。”


    梁颂年不太在意地笑,很民主的样子,“我尊重你的意见。”


    “亲亲亲。”谈玉琢气急败坏,懒得与他争辩,“哪里都可以亲,好了吧。”


    回到酒店房间,谈玉琢所有的能量都消耗殆尽,变得心不在焉,脑子都转得慢了,简单收拾了一下,便爬上床躺着。


    他也不是想睡觉,在温承义家的时候还没有感觉,回到相对松弛安全的环境里,过度紧绷的情绪便猛烈地反扑回来,让他长时间无法集中精神。


    谈玉琢怕自己现在的样子看上去太奇怪,所以一直拿着手机,装作百无聊赖玩手机的样子。


    过了会,梁颂年在他身边躺下,谈玉琢感觉他安静得过分了,转头一看,他侧着身子面对他,又闭着眼睛睡着了。


    可惜这次他没有睡多久,放在枕头下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谈玉琢想帮他把手机关静音,梁颂年却很快醒了过来,看了一眼来电人备注后,接通了电话。


    “爷爷。”梁颂年从床上撑坐起来,半靠在床头。


    谈玉琢噤声了,小心地翻身,身子蜷缩起来,尽量让自己的存在感再小一点。


    他没有仔细听两人说了什么,梁颂年突然碰了碰他。


    谈玉琢维持着原姿势没有动,眼睛黏在自己的手机上,很小声问:“怎么了。”


    梁颂年朝他俯下身,声音也很轻,“来看看小羊。”


    谈玉琢的好奇心被他勾起来,僵硬了几秒后,缓慢地转过身。


    梁颂年举着的手机屏幕被一只小羊的脸完全占据了,明明是单向的视频,小羊却在他看过来的瞬间“咩咩”叫了两声。


    “它叫希贝尔。”梁颂年声音压得很低,响在离他耳朵很近的地方,“是今年下的第一批小羊里面最漂亮的小羊。”


    希贝尔仰着毛茸茸的小脑袋,在和煦的风中眯了眯眼,蓬乱的卷毛在阳光下白得发光。


    “可爱吧,我给它做了个单独的窝。”手机里传来梁鸿声中气十足的声音。


    画面旋转,光线陡然变暗,屏幕上出现一个草搭的窝,干草上还搭着一条薄麻料毯。


    “看上去比上次大了一些。”梁颂年换了个姿势,谈玉琢感觉他靠得太近了,不作声地对他摇头,用口型说:“会被发现的。”


    梁鸿声把小羊放下,小羊“咩咩”叫,在自己的小地盘里不稳地走了两步,短短的尾巴翘着,时不时甩动几下。


    谈玉琢一直觉得梁颂年的爷爷是个很有趣的老人,他最先发现梁颂年的病,照顾自己孙子的年岁比梁颂年的亲生父母都要长些,自然也是对他的病情最为清楚的一个。


    但梁颂年还是会为梁颂年做对他而言,既不能理解也无意义的事情。


    谈玉琢想,大抵爱梁颂年的人都是一个样的。


    用一件件无用功,希望能有一天被用来证明爱,被他翻阅,在他的手指尖下默默无响。


    梁颂年认真地看着希贝尔,目光专注,谈玉琢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可能什么都没想,这很符合梁颂年的性格。


    他早已经学会一套让自己如何在秩序社会里伪装的法则,只需要调整自己的表情和语言,做出应该做的反应,就能让他与正常人无异。


    他是否真的被触动,感到愤怒、悲伤或是喜悦,却是未知数。


    “谈谈。”梁颂年叫他,视线从屏幕上转移到他的脸上,“你好像小羊。”


    谈玉琢迟缓地眨了两下眼睛,眼神迷茫,“我像它?”


    “不是。”梁颂年缓缓说,“不像希贝尔,像艾尼德。”


    “我养的第一只小羊。”


    谈玉琢背靠着柔软的被褥,闭上了眼睛,片刻后又睁开了,目光看上去很无辜。


    梁颂年的小腿被触碰了一下,力度很轻,和艾尼德用角轻轻蹭他的力度相当。


    谈玉琢不敢再乱动了,安分地把自己的腿放好。


    梁颂年看着他的眼睛,停顿了一瞬,眉眼里含着温和的笑意,“爷爷不知道我给她取名了。”


    “那你也不能说我像羊呀。”谈玉琢听不懂,单从字面意思上理解,有点不大高兴,“羊天天都在噗噗拉便便呢,走哪拉哪。”


    谈玉琢说完有点后悔,因为梁颂年的表情变得一言难尽,他怕给对方留下什么心理阴影,解释说:“我不是说你的小羊不可爱的意思,只是放在我身上不太好,要是我老了之后这样,是要天天被护工扇巴掌的。”


    “很可怜的。”谈玉琢说得真诚。


    沉默在他们两人之间蔓延,梁颂年移开了些距离,简短地和梁鸿声说了几句话,挂了视频。


    谈玉琢移动自己的身子,从背后抱住他:“怎么了,那么小气,我说几句还不行吗?”


    梁颂年没有转身,谈玉琢继续说:“不过你放心,我应该不会有那样的烦恼,毕竟你养胃,对我也做不了什么,我的屁股很安全。”


    梁颂年终于有了反应,转过身,捂住了他的嘴,“别说了。”


    作者有话说:


    Enid 艾尼德,凯尔特语,意为“纯洁的毫无瑕疵的”,引申为“白月光”


    在遇到谈玉琢后,梁颂年的小羊就拥有了自己的姓名


    第56章 百合


    回到Z市,项目告一段落,梁颂年给组员都放了一周假。


    孟圆提着包坐上电梯,和角落里安静站着的谈玉琢打了一声招呼。


    谈玉琢刚刚在走神,听见有人叫他的名字,缓慢地转过头,看见孟圆的脸,愣了一瞬,谨慎地点了点头当做回应。


    孟圆不动声色地往他的方向移了几步,“刚开始工作就要跟项目,前端时间真是辛苦了。”


    谈玉琢虚弱地应:“还好。”


    他的语气和脸色都让这句话听上去不太真诚。


    “这次真大方,沾了你的光,居然一次性放了那么长时间假。”孟圆从包里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正好电梯到了一楼,她朝外走,“再见了,下周见。”


    谈玉琢和她道完别,回想她最后留下的话。


    电梯到达负二层,谈玉琢循着记忆朝车的方向走去,一边走一边给梁颂年发消息。


    “你是不是又给我开后门了?”


    谈玉琢拉开车门,在上车前挑了一个表情包发过去。


    梁颂年的消息回得很快,也很简短:“没有。”


    “真的没有吗?”谈玉琢坐上车,和司机报了地址,靠回车靠背,“可我还想这样谢谢你呢。”


    他恶意地挑选了一个可爱小猫亲亲的表情包发了过去。


    谈玉琢等了十分钟,梁颂年那边也没有任何动静,他以为对方不会回的时候,梁颂年的头像上亮起红色的消息提示标。


    “嗯,开后门了,好好休息。”


    谈玉琢看得有点想笑,心满意足地切换掉聊天界面。


    半小时后,车子停在一家私人医院旁的花店门口,谈玉琢和司机道完谢,约定好回去的时间后下车。


    谈玉琢推开花店的门,门上的风铃被门页推动,“叮铃铃”响。


    站在门口收银台后的营业员微笑着和他说了欢迎,谈玉琢回以淡淡的笑容。


    “今天早上刚拿的水仙百合很漂亮呢。”营业员见他很好说话的样子,适时向他推荐,“还有粉色的卡特琳康乃馨,不论送给谁都很合适。”


    水仙百合盈盈温柔开放在花瓶里,谈雪很喜欢百合,谈玉琢便挑了一束,叫营业员捆扎包装好了,抱在怀里走出花店。


    医院的走廊里弥漫着一股消毒水的味道,谈玉琢已经闻过很多次,但到现在依旧不太能够适应。


    站在病房门口,谈玉琢低头仔细把每朵花的花瓣都整理了一下后才推开门。


    房间内部的装修看不出病房的样子,淡黄的薄纱窗帘合着,阳光朦胧地投进房间。


    谈雪还没有醒,谈玉琢轻手轻脚关上门,走到病床前把花放下,尔后俯下身。


    即使每天的药膳和补品流水一般地送进来,谈雪依旧不可遏制地消瘦下去,短短几天没见,她的脸上只剩下了薄薄的一层皮。


    谈玉琢看着她,又迷茫又恍惚,他最近老是梦见之前的事,梦见很久之前的谈雪。


    那时候她还很年轻,在档口开了家服装店,拿个小马扎坐在店门口,身上穿着当时正时兴的红色吊带裙。


    地下商场门口买的廉价香水,喷在她身上,问不出劣质的香精味。


    他趴在小桌子上用铅笔写作业,谈雪和其他几个老板聊天,有人说:“你儿子长大以后一定有出息,你要享福的。”


    谈雪捂着嘴巴笑,身子朝谈玉琢的方向倾斜,“是的呀,我宝宝聪明,我就是享福的命。”


    可惜,谈玉琢是没出息的,浑浑噩噩地活了许多年。


    谈玉琢坐了十几分钟,谈雪转醒,眼皮颤动了几下,睁开来。


    “妈咪。”谈玉琢站起身轻声叫她。


    谈雪的反应很慢,不知道是因为脑子的神经被压迫着的原因,还是刚睡醒没有完全醒觉的原因。


    谈雪声音沙哑,很轻地叫了一声:“宝宝。”


    谈玉琢抿了抿唇,尽量不让自己露出难过的神色,眨了几下眼睛,问:“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谈雪笑,薄薄的皮肉被牵动着,看上去有点僵硬,“没有,妈妈在这里有人照顾,没有不舒服。”


    谈玉琢倒了杯水喂给她,谈雪喝了点水,再开口嗓子清澈不少。


    “今天不是周二吗?”谈雪靠在床头,关切地问,“怎么有时间来看妈妈?”


    “刚出差回来不久。”谈玉琢解释说,“项目完成了,老板给我们放了假。”


    谈雪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脸颊,“我们宝宝好厉害。”


    谈雪的手心很凉,谈玉琢抬手握住了。


    他现在应该调动自己的情绪,尽量多说些话,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像往常一样把一些东西忽略过去。


    这是他和谈雪之间无言的默契。


    谈玉琢却笑不出来,他垂着嘴角,细弱地叫了一声“妈咪”,然后再说不出下一句话。


    “我没有厉害。”谈玉琢垂下头,他深知自己是多么庸俗而一无是处的人,却对此毫无办法。


    谈雪的手从他手心里滑落,落到他的肩膀上,“不厉害也没关系,你一直当妈妈的宝宝。”


    谈玉琢很快地转过头,背对着谈雪露出一个快要哭出来的表情。


    “我带了花过来。”


    谈玉琢再转回头,神情已经正常了,他把花捧到床上,让谈雪看清楚,“我选了粉色。”


    谈雪摸了摸花瓣,笑得很开心,“很漂亮,就是我有点看不清了。”


    “宝宝,你再靠近点。”谈雪抬起头,“刚刚一直都没有看清宝宝。”


    谈玉琢便靠近了些,谈雪眯眼仔细看了一会,“噢哟”了一声,“都有黑眼圈了。”


    “熬了好几个夜,当然会有黑眼圈了。”谈玉琢怕她看出更多,重新拉开了距离,“工作嘛,又不是去享福的。”


    “是不是很累呀?”谈雪问。


    “也没有很累,同事都很照顾我。”谈玉琢在床边坐下,忍不住把头趴在谈雪的腿上,像小时候一样抱住她,“就是在家里好多年,感觉好多东西都跟不上。”


    他沉默了一瞬,语气平常地继续说,“我有点没用。”


    “怎么会。”谈雪捏捏他的耳朵,“小时候别人都说你痴呆,但偏偏你最争气,考了那么好的学校。”


    “没有人比你更有出息。”


    谈玉琢闭上眼睛,他前几天给谈雪买了新的香水,不知道她喷了哪瓶,闻上去有股淡淡的苹果香。


    花和香水,组成他所有记忆里的谈雪。


    他抬起头,看见的却是谈雪病弱苍白,双眼深深地凹陷下去的脸。


    谈玉琢握着她的手,因为过于瘦而突出的骨节硌着他的手心,明明紧握着,却感觉无时不刻都在流失。


    谈玉琢很想向她撒娇,像小时候不愿她出门,让她留下来陪自己一样。


    但他已经早过了可以任性的年纪,也明白了,并不是所有事情都能顺遂人意。


    谈玉琢在病房里待了好久,和谈雪一起吃完晚饭,才按照约定离开了医院。


    坐上下行的电梯,谈玉琢面对面看着镜子中的自己,脑子很空白。


    司机中途和他通过电话,已经提前离开了。


    谈玉琢路过来时的花店,发现花店还没有关门,思考了几秒钟,走进去买了一小束现成包好的花。


    他辨认车标,最后打开停在路边迈巴赫的车门,“都说你不用来接我了。”


    梁颂年在回信息,没有抬头,也没有看见花,“顺路。”


    谈玉琢爬上车,从身后拿出花,挡在自己脸前,“猜猜我是谁。”


    梁颂年从手机屏幕上抬起脸,入目就是一片纯白的花束,他抬手轻轻摁下花,谈玉琢的脸就从花后露了出来。


    漆黑湿润的眼珠,长又密的睫毛,近看好像一只小猫。


    梁颂年笑,配合他,“是谁啊?”


    谈玉琢把花送进他怀里,“我挑了好久的。”


    梁颂年接过花,看了好久,才把花好好地放在一边,“谢谢,我很喜欢。”


    谈玉琢抱住他,在他脸上快速地亲了两下,“我就知道你喜欢。”


    亲完,他就自觉地坐回副驾驶座,系好自己的安全带。


    梁颂年发动车子,过了一会,他转过头,忽然问:“阿姨身体怎么样?”


    “看上去好多了。”谈玉琢摸了摸鼻子,语气里听不出异常。


    梁颂年看了他一会,目光重新回到前方的路上。


    梁颂年没有告诉过谈玉琢,他撒谎的时候会有一些习惯性的小动作。


    梁颂年想起医生的话,打开的车窗外涌进凉的夜风。


    谈玉琢经常以为,有钱能解决很多问题。


    所以梁颂年在他眼里,几乎是无所不能的。


    可是不管是谈玉琢还是梁颂年,他们都心照不宣,明白钱从来都不是万能的。


    所以谈玉琢从不过度要求,可梁颂年希望,谈玉琢能指责他,指责他过去种种。


    谈玉琢吹了会风,有点冷了,把车窗关上。


    “我想喝饮料。”谈玉琢霸道地提出要求,“等会街口的便利店停一下。”


    “少喝点。”梁颂年这样说,但到了便利店附近,他还是靠路边停了下来。


    谈玉琢下车,一蹦一跳地像只兔子一样跑进便利店里,不多时就跑了出来。


    梁颂年靠在车边等他,谈玉琢喘/气/有些许急/促,把手里另一瓶饮料递给他,“给你。”


    梁颂年不喜欢这种过度甜的饮料,但还是接过了。


    “你一直看我干什么?”谈玉琢拧开瓶盖,“我这次可没有藏烟。”


    “过几天有个宴会,你陪我去吗?”梁颂年手里握着饮料,却不喝。


    谈玉琢眼睛就黏在他手里的饮料上,敷衍地点了点头,认真地问他:“你好像不喜欢喝,还要喝吗?”


    在这种地方上,谈玉琢似乎有无穷无尽的小聪明。


    梁颂年说不喝,他便高高兴兴地把饮料拿了回去。


    第57章 人来人往


    谈玉琢降下车窗,看向山腰间若隐若现的别墅身影。


    早上起得太早,车内空调温度开得高,导致他脑子迷迷糊糊的,被车外灌进来的凉风一吹,依旧没有清醒多少。


    “为什么宴会那么早开始啊?”谈玉琢关上车窗,困得有点睁不开眼。


    梁颂年抬起手臂,看了眼腕表确定时间,没有抬头地说:“因为要去和长辈请早,最好不要迟到了。”


    谈玉琢靠着车座椅背,几分钟过去也没有任何声响。


    梁颂年抬眼看他,谈玉琢虽然神情看上去很专注和认真,但梁颂年知道,他还在思考。


    “什么长辈?”谈玉琢加载完毕,没有在状况内的样子。


    梁颂年放下手,笑了笑:“今天是家宴,会比较累,一直到晚上才结束。”


    谈玉琢目光过了几秒后才聚焦到他身上,“什么……你没有提前和我说啊?”


    梁颂年很坦然,“如果提前说了,你肯定不肯来。”


    谈玉琢一直认为梁颂年是个讲道理的人,对他从来没有提防,一下遭到背叛,瞬间陷入了巨大的漩涡之中。


    “可是……”谈玉琢慌乱地看向车窗外,车外的景色快速地从他眼前掠过,他连跳车的机会都没有。


    “我现在也不愿意啊。”谈玉琢企图和梁颂年商量。


    梁颂年从他的脸上移开目光,温和一笑,反问:“是吗?”


    谈玉琢被他简单的两个字绕了进去,暂时迷惑了一瞬,气极反笑,“当然了,你把我叫来这里干什么?”


    谈玉琢声音音调大了不少,梁颂年却没有把他的恼怒看在眼里,眉眼之间依旧是松散的。


    “爷爷说想再见见你。”梁颂年说。


    谈玉琢皱起眉,他想不出梁鸿声想见他的目的是什么,但总归应该不算好。


    梁颂年伸手,宽大的手掌压住了他的手背,谈玉琢皱起眉,但没有抽出手。


    “我不想去。”即使车已经行至半路,谈玉琢还是直白地表达出了自己的想法。


    梁颂年轻轻拍了拍他的手安抚,“没事,不想见太多人,你呆在我房间里就好。”


    谈玉琢烦躁不已,沉默了下来,想要像往常一样压抑住自己翻涌不止的情绪。


    在梁颂年面前,他最紧要的是听话,所以无论梁颂年提出多少让他为难的事情,他心有怨言,最后依旧会乖顺地完成。


    他告诉自己,没有关系,像上次一样,只要模糊掉对面的人,忽视他们微小的表情变化,走完过场就可以。


    他不知道今天会来多少人,车已经拐上了直路,别墅不再隐在群山间,看着大门旁的保安亭,谈玉琢突然觉得喘不上气。


    人肯定会很多,谈玉琢想得快要窒息,身体比他的脑子更快地动了起来,手猛地拍上车窗。


    “玉琢?”梁颂年从身后握住他的手腕,谈玉琢动不了,显得更加焦躁了。


    “我不想去。”谈玉琢只重复这一句话,他扭着自己的手腕,时不时转头看向车窗外,身子不断往后退,“我不去。”


    草坪上不时走过几个人影,他被刺激到一般,使劲掰梁颂年的手。


    “玉琢,冷静一点。”梁颂年压住他乱动的腿,谈玉琢被压在车角落里动弹不得。


    “你为什么总是这样。”谈玉琢挣不开梁颂年的手,车停下后,他更加崩溃了,“你明明知道,你都知道的,为什么还要不问我的想法就把我带过来。”


    “我不想见你的家人。”谈玉琢控制不住地喊,“你可以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怕,可你有没有想过我!”


    梁颂年单手摁下他的手,捏着他的下巴,让他面对着自己,“玉琢,没事的,你看着我。”


    谈玉琢瞳孔一直在乱颤,他看了一眼梁颂年,就叫了一声。


    他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等他神志回来一点,梁颂年的食指和中指正卡在他的齿关间,强硬地撑开了他的嘴。


    “呼吸,谈谈,呼吸。”梁颂年的力气很大,谈玉琢的下巴很快酸痛了,他搞不清楚状况,“呜呜”叫了两声。


    口腔被撑开太久,装不下的口水沿着嘴角流下,谈玉琢本能地握住梁颂年的手腕。


    他喘了口气,梁颂年的力气才小了些。


    谈玉琢咳嗽了两声,差点被自己口水呛死。


    梁颂年松开他,两根手指上全是湿乎乎的口水。


    谈玉琢恍恍惚惚的,梁颂年抽了张湿纸巾,低头擦自己的手指,谈玉琢看见他的指根被咬破了,淡红色的血晕在纸巾上。


    梁颂年擦完,又抽了一张。


    谈玉琢靠在车门上,见他靠近,害怕地瑟缩了一下。


    梁颂年的动作一顿,尔后稍微往前了几寸,见谈玉琢没有再明显的抗拒,伸出手,湿纸巾触碰到了他的嘴角。


    谈玉琢嘴唇无措地嗫嚅了一下。


    梁颂年擦干净他的下巴,两人对视着,都没有说话。


    谈玉琢还是想跑,他听到了外面的声音,眼睛不住地往上看,梁颂年叫他的名字,过了好久,他才有反应,重新把视线放到了面前的梁颂年身上。


    “对,对不起。”谈玉琢磕磕巴巴的,声音很细很小。


    到了这一步,他停顿了一下,还是低声说:“我不想参加,求求你。”


    谈玉琢实际上没有抱多少希望,梁颂年的固执和强硬,他无比清楚。


    正如他无法阻止梁颂年出国一样。


    他什么都知道,知道谈玉琢正面临着孤立无援的境地,临近毕业,对社会一无所知,母亲患病。


    他知道,但他还是走了。


    梁颂年的思维很简单,他有必须要去做的事情,谈玉琢只是他生命中一个额外的分支,谈玉琢遇到什么困难,他都会大方地给予帮助。


    但是谈玉琢怎么想的,他需要什么样的情绪反馈和陪伴,不在他思考的范围内。


    所以他显然也忽视了一个问题,谈玉琢身边从来都不缺想对他施以援手的人。


    他想要钱,就会有人巴巴地捧到他面前,周时对他也是从不吝啬。


    谈玉琢想咬自己的手指,但没能成功,梁颂年紧紧握着他的手,他连根手指都动弹不了。


    谈玉琢已经快妥协,他想叫梁颂年先下车,自己冷静一下。


    “我叫人送你回去。”梁颂年先开口,谈玉琢听见声音,下意识抬起眼。


    “真的吗?”谈玉琢以为自己听错了,向对方更确定了一步,“送我回去?”


    梁颂年点了点头,谈玉琢又问:“那你爷爷那边呢?”


    “没事,我会和他解释。”梁颂年说完,谈玉琢的脸上就露出了小小的笑容。


    谈玉琢想不了更多,甚至在他面前,也忘记了伪装,表现出了自己最真实的反应。


    梁颂年先通知了还留在家里的陈春,然后给司机打了电话。


    司机很快去而后返,梁颂年下车,谈玉琢降下一点车窗,只露出自己两只眼睛。


    “那我回去了,你好好吃饭。”谈玉琢还是很紧张,余光时刻关注着周围的动向。


    梁颂年还没对他笑完,有人路过,谈玉琢很快地缩回脑袋,把车窗关上,像某种机警的食草小动物。


    梁颂年在僻静处,抽完两根烟,才走进门。


    老宅平时很冷清,只有在这时候才热闹了起来。


    梁颂年穿过客厅,中途和几个长辈打了招呼,梁震最先看见了他,从后面拍了拍他的肩膀。


    “怎么来得晚了?”梁震有点责怪的意思,“爷爷刚刚念叨你,快去看一眼。”


    “有点事耽误了。”梁颂年一边说一边往楼上走。


    梁震在楼梯下等了会,没有见到人,跟在他后面走了几步,问,“不是说要带人来吗?”


    梁颂年走在前面,这几年,他长得比自己的父亲都高大了许多,也更让人难以猜到他的真实情绪。


    “他身体有点不舒服。”梁颂年的语气听不出什么异常。


    梁震并没有过多地关注,随口提了一嘴后,没有再问。


    走到二楼,梁颂年站在门口,梁震见他不敲门,转头看了他一眼。


    梁颂年握住门把手,垂着眼看不清神色。


    “他好像不太愿意。”良久,梁颂年开口。


    梁震一开始没有反应过来,梁颂年抬起脸,转头看向他,“婚期可能又要推后了。”


    梁震愣怔一瞬,只说:“你先进去。”


    梁颂年听话地敲门,等了几秒后打开门。


    梁鸿声照旧坐在主位上,他看上去精神头好了许多,看见梁颂年便爽朗地笑出声,叫他快进来。


    梁颂年挨个请完早,梁鸿声单独拉过他的手,轻声问他:“怎么你自己一个人来啊?”


    这些年,梁颂年瞒得很紧,哪怕梁震有心调查,也没有调查出什么,只有梁鸿声知道谈玉琢的存在。


    梁颂年也几乎没有给他拒绝的机会,高中刚谈恋爱不久,便把人领到他面前。


    梁鸿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看过就当过完明面了,所以哪怕是梁震想查,也没有查出什么。


    “他身体不太舒服,我没让他来。”梁颂年俯下身,“下次再带过来。”


    “有什么事多沟通。”梁鸿声生完病,身体还是亏空了些,握着梁颂年的手止不住发抖,“我看他不是个胆子大的,别吓到人家。”


    梁颂年反常地没有反应,片刻后,才轻轻“嗯”了一声。


    作者有话说:


    前面看见有宝宝问,为什么玉宝还没有喜欢梁哥,因为实际上玉宝视角下,他一直过得挺委屈的,梁哥基本每件事都在强迫他,也不太会沟通


    梁哥家里人基本都知道他的德行,所以他虽然经常把婚期挂嘴边,他们也心照不宣地怀疑:你小汁,是正规渠道谈的恋爱吗,对方有没有答应啊?!


    第58章 丝带


    过午,正是时间难打发的时候,梁思齐主动约梁颂年去打高尔夫。


    几个小辈里,梁颂年的年纪不大不小,正好夹在中心,上下都能说得到几句话,是他们这辈的主心骨,有什么活动都希望他能参加。


    大多数时候,他也不会摆架子,不论谁来邀请他,他都会答应下来。


    梁思齐来的时候,梁颂年正低着头在手机上打字,不知道在给谁发消息,少见地没有立刻理人。


    梁思齐礼貌地没有乱看。


    梁颂年发完消息,抬起眼,用一贯的温和语气问:“什么时候喜欢玩高尔夫了,小时候不是嫌太枯燥吗?”


    梁思齐轻声坦白:“这里太闷了,只是想出去透透气。”


    一行人便随便在车库里挑了几辆车,从老宅出发,到了高尔夫球场。


    梁颂年打了几杆球,算作热场,便自觉退场,把球场让给底下年纪更小的弟弟妹妹。


    梁思齐今天没什么手感,输了几场后便也不玩了,和梁颂年一起坐在遮阳伞下休息。


    “哥,听说你把玉琢招在身边做了助理。”梁思齐用余光看梁颂年的脸色,“单独安排了一个办公室。”


    梁颂年面色如常地“嗯”了一声,把手里握着的杯子放下,“在我办公室旁边。”


    梁思齐没想到他说得如此坦然,原本预想好的聊天节奏被彻底打乱,明显慌乱了一瞬。


    梁颂年平静地看了他一眼,“你爸叫你问的?”


    梁思齐尴尬地点头,“我没有说出玉琢的名字。”


    “没事。”梁颂年看上去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很宽容,“总要知道的。”


    谈玉琢所有的信息都记录在档,若真心想要调查,哪怕有梁鸿声明里暗里的阻挠,也不算难事。


    梁颂年说话总不会很满,短短的一句话可以延伸出无数个意思,梁思齐摸不透他的意思,没有再说话。


    工作人员适时走过来,为他们添了新的甜品水果和饮品。


    梁颂年把手边那杯果汁推向梁思齐,“我爸爸一有什么事情,就撺掇你爸爸来问,三伯把他从小惯到了大,一大把年纪了,还爱做这种事。”


    梁思齐接过果汁,食不知味地喝了几口,混合果汁混杂了好多水果的味道,喝到最后,只觉得上颚发酸。


    梁颂年打开手机,私人账号上没有任何新的消息提示,他忍住打电话的冲动,端起桌子上的冰水喝了一口。


    半小时后,梁颂年的手机才响起一声消息提示音。


    梁思齐看着他摁亮手机屏幕,看了没一会,弯起嘴角笑了笑。


    因为视角的原因,梁思齐不可避免地看到了一点内容,是一张照片,拍的东西也很简单,只是一桌的食物。


    梁思齐不知道让他高兴的点在哪里。


    在他们不远处,从高尔球夫车上下来三个人,梁思齐注意到其中一个不断地朝他们的方向望。


    周潇红把自己手里的球杆递给球童,自然大方地和梁颂年打招呼,“小梁总。”


    梁颂年坐在椅子上没有动,平静地看着她,“你好。”


    “上次见面还是在我继子的葬礼上。”周潇红穿着一套休闲的运动装,很衬她,更加让人看不出年纪,哪怕三人当中只有她站着,也丝毫没有扭捏的形态,“不知道小梁总有没有忘记我。”


    梁颂年说“记得”,听不出有几分真意,他转头对梁思齐说:“你先去玩会。”


    梁思齐点头,也不过多好奇,很快地起身走了。


    周潇红在他的位置上坐下,开门见山地说:“小梁总,今天见到你是意外,不过机会难得,我有些事想和你讲明。”


    周潇红抬起自己的手,转过手心,用手背面对着梁颂年。


    在她的无名指上,一颗粉钻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我已经离婚了。”周潇红涂了裸色口红的嘴唇轻轻扬起,“小梁总差不多也可以收手了,再做下去,我前夫要上门分我的财产,我可就太心疼了。”


    “恭喜。”梁颂年神色不动。


    周潇红低头,手指摆弄手上的钻戒,“我知道你是做生意的,不做没本的买卖。”


    她转身,把身后的包拿到身前,从里面找出一个信封,放在桌子上。


    “周时的遗物基本都是我经手处理的,我看见这个的时候,想着应该你会感兴趣,就一直随身带着。”周潇红点了点信封,信封纸微微下陷,模糊显露出里面角落里小硬物的轮廓。


    梁颂年双腿交叠,靠在椅背上,漫不经心地看了信封一眼,给人没有攻击力的错觉。


    周潇红没满十八岁的时候就独自跑到G市进娱乐圈,心态无比强大。


    “我知道你为谁出气,但我实话说,除了让他跪了会灵堂,其余事情我可没有刁难过他。”周潇红打开烟盒,细长的女式香烟夹在手指间,“他和我没什么两样,我犯不着为难他,但我也没义务救他。”


    周潇红想点烟,但梁颂年在场,她猜对方应该不愿意闻到烟味,就没有动作。


    她望着远处的草坪,眯了眯眼,眼尾出现些许细纹,“他自己知道火坑,他愿意跳,没人救得了他。”


    梁颂年直起身,拿起信封,向她道谢。


    周潇红碾着手里的烟卷,垂下眼睫,做足了姿态后轻笑:“可能你不会理解我们,但人总要挣出路。”


    “说句难听的,晚上躺在身边的人是谁,对我们不重要。”周潇红把蹂躏过的烟扔进垃圾桶,“如果你新鲜劲没过,多给些钱,买他多点笑脸。”


    周潇红说完,脑内就浮现出谈玉琢的样子。


    她很少看见他笑的模样,一张小脸总是苍白的,嘴角微微下垂。


    周时喜欢他这副模样,他总是把自己母亲的形象不断投射到谈玉琢身上,周潇红逐渐在他身上拼凑出那个可怜的原配的模样。


    瘦削苍白,隐忍寡言,和人说话的时候眼睫总是垂着,眼睛却像小鹿一般。


    “实际上,他命还算好—”


    周潇红话没有说完,有人叫了一声她的名字。


    周潇红站起身,脸上浮现出笑意,握住了还没到自己肩膀高的男人的手。


    男人认出梁颂年,用纸巾胡乱擦着汗,责怪周潇红,“你怎么没和我说你认识梁总?”


    梁颂年替周潇红解围,和男人攀谈了几句,最后以男人喝完了一杯水结束。


    下午五点,一行人离开高尔夫球场,回到老宅。


    这次家宴,不单单只是例行的团聚,还有为了老爷子大病初愈祝福的意思,下午就在外草坪上摆好了祈福坛。


    梁颂年并不迷信,往常都不会往前凑,这次却从请来的大师手里拿了香,跪在蒲团前拜了三拜。


    他许了几个心愿,又往功德箱里塞了钱,希望谈玉琢以后能过得顺遂些。


    梁颂年对幸福的定义并不明确,他怕上天不明白他的意思,便把能想的都想了,具体到每一顿餐食的冷热咸淡。


    晚餐一直到十点才堪堪结束,梁颂年被灌了不少酒,他借口头晕,去楼上醒酒。


    老宅里还留着他的房间,虽然不经常回来住,但房间依旧日日有人来打扫。


    梁颂年给自己倒了杯水,慢吞吞地喝着,拨出电话。


    楼下的喧哗声时不时地响起,隔了门板,就像隔了一个世界。


    房间的窗帘没拉,窗户开着一条缝通风,静谧的夜不断往房间里送进晚风。


    梁颂年放下空了的杯子,打开书房的门,走到角落的书柜前。


    他耐心数着书本的数量,数到第十本,他手指顺着书脊往下滑,拉开底下的抽屉。


    在抽屉的夹层里单独放着一个锦盒。


    谈玉琢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喂,怎么了?”


    梁颂年打开盒子,一条打着蝴蝶结的蓝色丝带躺在里面。


    “睡了吗?”梁颂年喝过酒,嗓子变得哑了些。


    谈玉琢怀疑他在没话找话,但还是乖乖回答,“没睡。”


    梁颂年指尖挑起丝带,柔软的布料绕在他的手指上,过长的一端从手心里滑落。


    “我好像喝醉了。”


    梁颂年闭上眼,把丝带送到唇边,轻柔地亲吻蝴蝶结中间的结。


    “都叫你别喝那么多酒了。”谈玉琢声音黏/黏/糊/糊的,“我才不管你。”


    象征着新娘纯洁的蔚蓝色在他手指间流淌,流淌进他的唇舌,化作甜蜜浓/稠的蜜,填满他的身体。


    “嗯。”梁颂年听上去很冷淡。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身子开始细/细/地颤/栗。


    纯白的婚礼背景,谈玉琢小小地尖叫着,被众人抬上铺着白玫瑰花瓣的宴桌。


    因为有太多双往上摸的手,他抬脚躲了几下,花了些时间才把层层叠叠的厚重纱裙摆挽起。


    穿着白色丝袜的小腿一闪而过,他解下绑着袜子的丝带,玩笑地朝四周甩了几下,丝带轻飘飘地落下。


    众人哄散而去,为了争夺这条丝带。


    谈玉琢并不知道这条丝带真正的含义,也不知道一条小小的丝带也被周时拍卖出了高价。


    “你今晚回不回来呀?”谈语气打了个哈欠,躺在床上翻了个身。


    梁颂年睁开眼,眼底没有分毫醉意,沉而平静,“回来的。”


    第59章 珍珠


    按照谈玉琢的意思,司机把车停在山腰下的隐蔽处,离老宅还有相当长的一段距离。


    稍微抬头,便能看见半山处灯火辉煌的别墅。


    梁颂年雇佣的司机大多沉默寡言,和善言的王勤截然不同,即使车内只有谈玉琢和他两人,他也没有想要聊天解闷的意思。


    车载空调让车厢内的温度非常适合睡觉,谈玉琢等了十几分钟,困得连手机屏幕都快看不清。


    他打开车门,凉爽山间夜风驱赶了些许困意,让他清醒了些。


    这段路连路灯都少,谈玉琢依靠在一盏坏了的路灯下,垂着头点燃叼在嘴边的香烟。


    薄薄的烟气从唇边消散,谈玉琢抬起眼,看着被烟雾模糊的别墅轮廓。


    远远地,传来几声狗吠。


    谈玉琢从前和周时参加家宴,在这个时间段里,往往已经摆上了牌桌。


    谈玉琢不喜欢这类活动,一方有限面积的桌子,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会聚焦在某个人身上,牌桌上香烟混合着酒精的味道,谁走过都无可避免都要沾染上一些。


    他对数字不敏感,周时教了他很多次怎么玩牌,但他还是经常输。


    每次输,大家的话题很自然地就会落到他头上。


    周时坐在他的身侧,明明在漩涡的中心,却能保持透明,只有在谈玉琢要出牌的时候,才会轻声指点。


    谈玉琢胡思乱想,想梁家的家宴也会打牌吗?


    谈玉琢想的时间久了些,指间突然传来灼痛,很微弱,他低头一看,香烟已经烧到了末端。


    他看了眼时间,把剩下的烟碾灭在水泥路上。


    他在外面吹了会风,拉着衣领闻了三遍,确定没剩多少尼古丁的味道,才重新回到了车上。


    梁颂年是单独一个人下来的,走得很慢,但脚步还是稳的。


    谈玉琢的脸转向车窗外,梁颂年正好俯下身,接近报废的路灯投下昏暗的光线,他大半张脸都陷在黑暗里。


    梁颂年的眉骨很高,眼窝微微凹陷,深邃的眼睛平静地隔着车窗和他对视。


    也不能算对视,因为车窗是单向的,梁颂年实际上看不到车内的情况。


    谈玉琢降下车窗,玻璃缓缓下落,梁颂年的脸一寸寸变得更加真实。


    两人真切地对视了一两秒,谈玉琢明显闻到了酒精味,他不开口,对方也不会开口。


    风静默地,从他的躯体里流淌到另一具躯体,悄无声息,不为人知。


    “站在外面干什么。”谈玉琢收回目光,拢紧身上的外套,“快上车。”


    梁颂年没有出声,谈玉琢转头看了他一眼,梁颂年叫了一声他的名字,谈玉琢便下意识抬头。


    梁颂年向他靠近,谈玉琢身子往后靠了几厘米,梁颂年注意到,停下了动作。


    谈玉琢感到了微妙的尴尬,他本意不是如此,主动来接人也是为了求和,但今晚不配合的态度依旧太过明显。


    谈玉琢手撑在座椅上,前倾身子,抬起下巴,用嘴唇轻轻触碰梁颂年的下巴和嘴角。


    “你好凉呀。”谈玉琢观察着他的神情,似乎没有多大的变化,他有点气馁,小心翼翼地问,“外面不冷吗?”


    梁颂年说“不冷”,谈玉琢抿了抿嘴,最后在他嘴唇上贴了贴。


    梁颂年回吻他的时候,谈玉琢以为他只是想短暂地接个吻。


    渐渐的,梁颂年的手覆上他的脖颈,拇指在喉结处有一下没一下地磨/蹭,片刻后往上摁住嘴角,示意他张开嘴。


    谈玉琢并不能全身心地投入到亲吻中去,他抬着眼,看向梁颂年身后别墅还未灭的灯光。


    梁颂年用了些力,仿佛如果他不张嘴,就会把手指/捅/进来,直接撑开口腔。


    谈玉琢有点害怕,顺从地张开些口,闭上了眼睛。


    “……可以了。”谈玉琢想要垂下头躲,梁颂年的手死死卡在他的脖颈下,他只能含糊地控诉,“会被人看见的。”


    梁颂年离开他嘴唇几寸,在嘴角密密地吻,“不会有人来的。”


    谈玉琢还是很紧张,无法完全放松,握住车窗玻璃的手已经起了一层细薄的汗,在玻璃上留下潮湿的水痕。


    在这种情况下,他身体的其他感官无限放大,脖子上突然传来的冰凉吓得他差点失声尖叫。


    谈玉琢低头,看见自己脖子上多了一串澳白珠。


    谈玉琢愣住,伸手摸了摸浑圆的珍珠,“你哪来的?”


    “上次答应你的。”梁颂年的声音听上去很随意,仿佛只是随手送了小孩一串塑料珠子般,“喜欢吗?”


    谈玉琢的皮肤白,脖颈修长,珍珠在他的脖子上只沦为了陪衬。


    梁颂年欣赏了一会,手指穿过珍珠项链,轻轻往外拉,让谈玉琢离得自己更近些。


    谈玉琢睁大眼睛,不可思议地问,“你就这样拿手上拎回来的。”


    谈玉琢嘴唇一直在动,叽里咕噜地说话,梁颂年听不太进去,只想亲嘴。


    “嗯。”梁颂年点头,视线向下。


    谈玉琢外套衣领微微敞开,露出下面薄软的睡衣,没有什么其他独特含义,但可能谈玉琢本身就代表了额外的意思。


    梁颂年垂下脸,鼻梁碰到谈玉琢的脖颈,谈玉琢没有躲,只是还在问他:“你就不怕路上出现什么意外吗?”


    梁颂年很轻易闻到了那股独属于谈玉琢的味道,他起身的途中,嘴唇从脖子上擦过,谈玉琢敏/感的缩了下脖子,微皱起眉头。


    “有想过,路上挺黑的,旁边灌木也高。”梁颂年打开车门,裹挟着一身寒气坐上车。


    谈玉琢手往自己脖颈后摸,看样子想把项链摘下来。


    梁颂年按住他的手腕,“不喜欢吗?”


    谈玉琢没有看他,已经把项链解了下来。


    “很喜欢,但还是别给我了。”谈玉琢把项链递还给他。


    梁颂年没有接,“喜欢为什么不留下。”


    谈玉琢想找个妥帖点的理由,但他真的不太会撒谎,默了半晌,说:“留给别人吧。”


    “为什么?”梁颂年看着他问。


    谈玉琢捧着项链,手腕很快就酸了,他把项链放在车座上,没什么情绪地说:“留给别人会更好。”


    空气静了几分钟,梁颂年沉声问:“你觉得留给谁好?”


    谈玉琢没想到他会问这个,一时回答不上来,但梁颂年却一直盯着他,让他再开口的时候声音放得更轻:“和你差不多的吧。”


    车子行驶在山路上,拐弯角多,谈玉琢得很费劲才能稳住自己的身形。


    他不觉得难堪,也不觉得失落。


    他稀里糊涂活了好多年,只在这件事情上清醒。


    说不清楚这种想法什么时候产生的,可能是梁颂年出国的时候,也可能是在曼谷的街头,亦或是更早。


    早到他站在台下,梁颂年在台上接受学校捐款感谢的时候。


    他不愤懑,每个人都有自己要走的道路,梁颂年很早就暗示过他。


    梁颂年脊背往后靠,不再看他,“不喜欢就扔掉。”


    谈玉琢无措地看了他一眼,却被无视了。


    “我又没有说错什么。”谈玉琢觉得梁颂年卑鄙,心中不觉也有了气,“你到现在都还没有结婚,以后也不结吗?”


    梁颂年笑了笑,语气冷淡,“是啊,我到现在都没有结婚。”


    谈玉琢不知道他的怨气从何而来,忍不住说:“你还没结婚,难道能怪到我头上吗?”


    梁颂年皱眉,转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谈玉琢被他看得莫名其妙,冷笑一声,“你咎由自取,活该,没有人会受得了你的性格。”


    梁颂年仰头,似乎醉得难受了,抬起手,遮住自己的面容。


    再放下手时,他眉眼微微下垂,嗓子沙哑:“谈谈,不要再说了。”


    谈玉琢更难听的话还没有说出口,他想规劝梁颂年最好一辈子别结婚,人选择踏入婚姻,多少还是对爱情有憧憬的,可他回应不了任何人,谁和他结婚谁倒霉。


    谈玉琢看着他的表情,心底有微微的松动,没有再说了。


    两人一路无话,回到房间,也没有人主动开口。


    梁颂年重新抱来一床被子,放在床上。


    “你什么意思?”谈玉琢一下就炸了,“你怎么不再离远点,直接别睡我的床。”


    梁颂年停下铺床的手,直起身。


    他经过谈玉琢身边,没走几步,谈玉琢就又叫住了他,“你真的要去别的房间睡啊?”


    “不至于吧?”


    梁颂年转过身,站在他面前,突兀地说:“你说的对。”


    谈玉琢呆呆地看了他一会,身体自我防御般,移开了视线。


    “我准备结婚。”梁颂年平静地说。


    谈玉琢看着地板的纹路,觉得没意思极了。


    “那又不是现在结,这么早分床干什么。”谈玉琢想了想,低声说,“你别和我闹脾气了,我不想和你吵架的。”


    谈雪还躺在医院里,不管出于什么想法,谈玉琢不可避免把自己姿态放得很低。


    他很后悔,想要现在就跑下楼,把留在车后座的珍珠项链带走。


    梁颂年没有回答,谈玉琢抬脸,想要再和他说些话,却发现对方已经转身,只留给他背影。


    谈玉琢低下脸,用手指蹭了蹭自己的眼角。


    他又冷又困还是生出了些怨气,觉得梁颂年太过于残忍。


    不过好在他已经习惯,不会经常流泪了。


    第60章 落雨


    受一股来自西伯利亚的寒潮影响,Z市气温骤降,丰沛的水汽条件让Z市的天空时刻阴云密布,雨水时下时停,整座城市都变得潮湿。


    天气太冷,谈玉琢发了低烧,工作的时候心不在焉,犯了好几个错,不得已请假半天去打吊针。


    这几日,除去工作,谈玉琢有了更多的自由时间,经常在谈雪的病房里一坐就是一整天。


    但他没能和谈雪说上几句话,因为谈雪大多数时间里都在昏迷。


    谈玉琢独自吊完三瓶水,时间已经过了饭点,他一整天几乎没吃什么东西,但也不觉得饿,只想顺路再去看看谈雪。


    刚到病院楼,谈雪的主治医师急匆匆地从走廊另一头走过来,原本两人已经快擦身而过,主治医师认出了谈玉琢,叫住了他。


    “刚好遇到你。”主治医师低头翻看着手里的本子,拿着笔在上面划了几笔,抬眼看向对面的谈玉琢,语气温柔,“关于病人的病情,我有些事要和你说。”


    谈玉琢心突突一跳,不在状态地发了一两秒的呆,心中腾升起不好的预感,跟着医生到了隔壁的办公室。


    果然,医生一坐下来,就给他看谈雪的脑部CT片,那些专业化的名词他听不懂,只听懂“要做好心理准备”这句话。


    办公室里开着空调,温暖干燥,但可能是因为谈玉琢还在生病,他还是觉得冷。


    “医生,我有钱。”谈玉琢缓慢地眨眨眼睛,“需要多少钱我都拿得出来。”


    医生摘下眼镜,轻轻搁放在桌上,“这不是钱的问题。”


    谈玉琢不知道自己怎么走出的办公室,医生看他失魂落魄的,临走前和他说了一通话,可他没有听清。


    他脑内一直回响着眼镜磕碰在木质桌子上的那声轻响,一锤定音,审判落地,哭天抢地也无法挽回。


    谈玉琢站在病房门口,手握住门把手。


    他头太晕了,几乎要站不住,额头软绵绵地碰到门板,触感一片冰凉。


    他想,进到房间后,他要责备谈雪一通,Z市的冬天那么冷,现在一点小感冒都可能导致她的病情恶化,为什么不肯留在温暖的南边。


    想到这,他像找到了主心骨,身体逐渐有了些力气,或许到南方就会好了,晴朗的阳光,温暖的气候,蔚蓝的海浪,都很适合疗养身体。


    他要和谈雪保证,他以后都不会任性,他学会赚钱了,他会陪她去南边,不管病以后会不会好,他都再不会离开她。


    谈玉琢打开房门,房间里静悄悄的,只有床边医疗机器亮着提示灯。


    他轻手轻脚走到病床边,谈雪已经上了呼吸机,瘦脱相的脸一大半被罩在呼吸罩下。


    他以为谈雪还没有醒,下一秒,谈雪的睫毛颤动了几下,朝上抬起手。


    谈玉琢连忙握住她的手,说不清到底谁的手更冷,相握在一起也没有多少温度。


    “宝宝,怎么了?”呼吸罩上升起一团白雾,谈雪干瘦的手紧紧握住他的手,“手怎么那么冷?”


    “妈咪,”谈玉琢想要表现得坚强点,一出声,却是声音都抖了,“我没事,外面降温了。”


    谈雪眯着眼睛,仿佛随时都要昏迷过去,良久后,才缓缓笑开。


    “不要着凉了。”谈雪呼吸急.促了几瞬,凹陷下去的胸膛费力鼓起。


    谈玉琢已经无法在她的脸上找到当初穿着吊带碎花裙女人一星半点的影子。


    疾病就是让人一点点地妥协。起初,还会怀抱希望,或许马上就会好了,但很快,就会觉得只要人还活着就可以了。


    现在,谈玉琢痛恨自己的自私,他死死扯住谈雪的一条命,满足的是他自己,受苦的却是谈雪。


    谈玉琢喉结滚动,他想说自己没有着凉,却只发出了一声含糊的气音。


    “春天,春天马上就到了。”谈玉琢眼里滚下泪来,不敢发出任何泣音,“妈咪,到春天吧,就到春天。”


    谈雪没有回答他,一声不吭,她又昏迷了。


    谈玉琢握住那双干枯到毫无生机的手,终于敢发出一点声音,低低细细地啜泣。


    他毫无长进,前几年遇到这样的状况,他只会哭,到如今,也只会哭。


    他迷迷糊糊的,怀疑自己在做梦,等他把这场梦境做完,睁开眼,他就变回小小的自己,从出租屋的床上睡眼惺忪地醒来,外面的天已经黑了,床边开着一盏昏黄的夜灯。


    拥挤的出租屋里浮动着饭菜的香,谈雪把他抱出温暖的被窝,说他一觉就睡到晚上,是一只贪睡的小猪。


    他在这场噩梦里呆了太久,久到他以为自己都已经麻木,到今时今日才知从没有所谓的麻木。


    他只是惯于懦弱地欺骗自己,善于忍痛。


    护士进来查房的时候,打开灯,被谈玉琢吓了一跳,“你还好吗?”


    谈玉琢浑浑噩噩的,听见声音机械性地摇了摇头,把谈雪的手重新塞回被窝底下。


    护士没有多说什么,从口袋里拿出几张纸递给他。


    谈玉琢把纸团在手心里握着,呆呆地做了半晌,怕谈雪醒来看见他这样子,站起身的一瞬身体晃了一下,差点晕倒。


    护士扶住他,“哎呀”了一声,“你身上好烫啊。”


    谈玉琢勉强站稳,声音很小,“我有点发烧。”


    护士不可能扔下他不管,带他去了发热门诊。


    谈玉琢手一直在抖,护士问他吃过饭了吗,他没有力气回答,虚弱地靠在墙角,身体缓慢滑落,滑坐到了地上。


    护士跑走,很快捏着一袋葡萄糖回来,撕开塞进谈玉琢嘴巴里,叫他快喝。


    葡萄糖的口感并不是很好,谈玉琢咽了几口,差点被呛住。


    但护士紧紧扶着他的头,他只能仰着脖子大口大口吞咽。


    半袋葡萄糖下去,谈玉琢的唇色不再那么苍白,护士松了一口气,忍不住教育他:“低血糖严重的时候会有生命危险的,这不是小毛病。”


    谈玉琢呛咳,咳着咳着眼泪里又积聚起了泪花。


    掉眼泪似乎变成了他的本能,他低着头一边哭,一边按照护士的意思喝剩下的葡萄糖,但没能喝进去多少。


    他一直在哆嗦,脸上,手上全是泪水。


    不知过了多久,谈玉琢抹了抹脸上的泪水,向护士道完谢,踉跄地扶着墙从地上爬起来。


    他不想再打针,于是喝完药,在诊室里坐了半小时,等温度下去了一点,才买了药离开医院。


    他没有立刻坐车回家,而是随口报了个地址,在繁华喧闹的街头没什么目的地往前走。


    寒潮来袭,晚上的气温降到了零度以下,谈玉琢呼出一口白气,从没有感到那么无助过。


    他很想就这样一直走下去,直到走到天色泛白,走到双腿再也无法挪动,走到身体腐烂在路上,仿佛只有这样,他才能走到天光大明之时。


    谈玉琢走到双腿酸痛,才停下来,他身体很冷,也很累,随便选了一家便利店,买了一份热腾腾的关东煮,才回到车里。


    东西吃进嘴里也没什么味道,他只是习惯性地进行着进食的行为。


    咬下一颗鱼丸,谈玉琢咀嚼的动作突然停顿,他仔细辨认车内饰,确定这就是那天去接梁颂年的那辆。


    谈玉琢很快地用手把车座摸遍了,却没有发现项链,他蹲下身,在车底不停地摸,终于在夹层之间摸到了卡在其中的珍珠项链。


    谈玉琢小心地把项链拽出来,俯身太久,他腰都酸了。


    他看着手里的项链,不知为何,自嘲地笑了。


    他把项链放进外衣的口袋里,如果梁颂年真的不再管他,这条项链卖出去也能换不少钱。


    他还抱有微末的希翼,只要谈雪活着一天,他就不会让治疗断一天。


    回到别墅,陈春给他留了门,打手语问他:“怎么那么晚才回来?”


    谈玉琢不想让她担心,装作没事的样子,“在外面玩忘记时间了。”


    陈春摸了一下他的手,催促他快去洗澡。


    谈玉琢走上楼,到自己房间门口,手已经把门推开了一条缝,他又把门拉上了。


    他往走廊的另一边走,打开最角落的房间门。


    房间里黑着灯,谈玉琢花了点时间才彻底适应黑暗,摸着墙往床的方向走。


    黑暗中,可以看到床上明显隆起的幅度。


    谈玉琢犹豫了几分钟,手脚并用小心翼翼地爬上床。


    他以为梁颂年已经睡熟了,但没有,他一靠到对方的背,床上隆起的幅度就变了。


    梁颂年想开灯,谈玉琢从背后抱住他的腰,小声说:“别开灯。”


    梁颂年的脸庞浸没在黑暗中,眸光沉而平静。


    “我以为你睡着了。”谈玉琢躺着,他有点怵梁颂年的眼神,但此刻也顾及不到那么多。


    梁颂年先是说“没有”,过了几秒,又说:“你身上很冷。”


    谈玉琢便移开了些,尽量不要触碰到梁颂年的皮肤。


    黑暗中,梁颂年看不太清谈玉琢的脸,却能感受到他面颊传来的柔软,过了会,他身上的温度升高了些没那么冷了。


    他体温攀升的速度不正常,梁颂年握住了他的手腕,问:“怎么了?”


    谈玉琢神志不太清醒,他静静地凝视着梁颂年的脸,很想落泪,“我把项链拿回来了。”


    “你不要不管我,好不好?”


    作者有话说:


    落跑甜心倒计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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