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鸳鸯
发觉戚述貌似身体不适, 江知羽认真瞧着,下意识把人搀得更紧,彼此几乎依偎在一起。
江锦昆立即声明:“我都避着肋骨和脏器, 没有碰过他那里。”
江知羽说:“你怎么能用暴力解决问题呢?”
“伯父和我聊了点事, 他要是真动手,我应该脸上开花了。”戚述打圆场, “我只是中午没怎么吃东西,稍微有点低血糖。”
他这两天没吃好, 昨晚在酒店点了果泥, 本来该补一份夜宵, 然而途中出了事, 回到房间无瑕去管口腹之欲。
早上吃完沙拉,他就在律所等候,到中午心系与江锦昆谈话, 买的套餐连刀叉都没动几下。
之后上了擂台, 整场费心费力,全神贯注时没感觉, 当下浑身松懈,胃部忽地抽痛了下。
江知羽若有所觉:“这里的饭店太甜腻了,想清淡点就是脱水蔬菜,我们去超市吧?我给你煮面吃。”
“红烧牛肉味的还是鲜虾鱼板味的?”江锦昆了解儿子是什么脾性, 皮笑肉不笑地插话。
他不肯让江知羽去下厨, 明里暗里地阻挠。
“他顶多就是饿, 你这灌进去说不定反胃。”他说。
江知羽皱了皱鼻尖:“我去买通心粉,没想让他吃泡面。”
江锦昆发回旋镖:“容我提醒你一下, 上次我过生日,你做了碗意大利面, 当晚我是真的急性肠炎了。”
“我一开始就说烧糊了,你还非要吃光!”江知羽抓狂。
他使用激将法:“你对我的厨艺那么没信心,那你去开火啊,反正现在下班也没事做。”
江锦昆不太好骗,觉得滑稽:“我给他做饭,你没搞错吧?”
江知羽道:“本来就到点了,你不回家吗?再不淘米我也跟着饿肚子。”
江锦昆吵不过他,梗着脖子出去了,又在楼道听见江知羽嘀嘀咕咕,和戚述说悄悄话。
江锦昆停步望过去,好家伙,江知羽掀开戚述的衣摆,在看对方的背部有没有伤痕。
“光天化日,你们能不能注意风化?!”江锦昆简直绝望。
江知羽闷闷不乐:“江大律师,他肩胛骨有一块青了,我要去带他上药。”
江锦昆是苦出身,在他的观念里,磕了碰了无足挂齿。
见江知羽板着一张脸,他过去也看了眼,那点淤青就指甲盖的大小,估计着地时以此缓冲,没有调整好受力,稍微伤到了点。
终究自己理亏,落人口实无从争辩,江锦昆没吭声,愣是给他俩送了个把柄。
江知羽的车就大大咧咧地横在门外,他开锁进了主驾驶座,戚述颇为礼貌地问江锦昆想坐哪儿。
江锦昆为了让他俩离远点,不假思索地选择了副驾,然后看着这辆车往东边开。
“太久没来,忘记回家的路了么?”江锦昆很诧异,“我们在西边,你等下左拐,过两条马路就到了。”
等到他上套很不容易,江知羽打了个拐弯。
“我本来想先送阿树回酒店,既然你不介意,当然可以一起回去。”
江锦昆上来没到五分钟,差点忘记后面还有一个人:“……”
他也为他的忽视付出了一定代价,眼睁睁地瞧着戚述进门,江知羽还帮忙找出双新拖鞋。
感觉到江锦昆的凝视,江知羽晃了下戚述的胳膊:“你去我房间坐着,我去找红花油。”
“跌打膏药就客厅,你让他到沙发那边去。”江锦昆出声,“怎么可以去你卧室?这么隐私的地方,多不合适啊。”
江知羽幽幽地说:“我们同居有一段时间了,被子都盖同一条,没那么讲究隐私。”
江锦昆受到重击:“……”
再待下去就是电灯泡,江锦昆在原地踌躇一小会儿,一个人钻去厨房做饭。
他手上洗着菜,耳朵竖了起来,江知羽在和戚述嘘寒问暖
没多久,江知羽过来了,蹭在父亲旁边说要帮忙。
“一股药味,别碰这些菜。”江锦昆说,“你不要站在油烟机旁边。”
平时这里有营养师操持,因为近期江知羽来,所以江锦昆没让别人代劳。
江知羽尾随着他,敲了敲他的肩膀:“你没午睡跑去格斗,不累啊?两边都折腾够呛。”
江锦昆说:“如果你有小孩,就会懂我的滋味了,有时候我路过商场看到情侣吵架,有人被留在原地一直哭,我就很担心要是你也被伤害了,万一我护不到呢?”
江知羽向来有个性:“我没那么软弱,会保护好自己。”
他瞄着江锦昆的神色,补充:“我刚见到戚述的时候,也对他有一些顾虑,可他真的很好,不是他对我用心,我就喜欢他了,其实我也欣赏他。”
江锦昆道:“今天土豆丝别放醋了吧,你俩光是一张嘴就够酸。”
江知羽没有畏怯,说:“爸爸,你能不能也尝试着认识他?”
江锦昆没有答应,但也没有拒绝。
他说:“我明天想去看你妈妈。”
“那我和你一起,早上你喊我。”江知羽说。
他再提到自己与戚述昨天就去过,戚述这趟就是为了陪他扫墓,还和孟佩彤交代了一些话。
不料横生枝节,闹成了这副样子。
江锦昆听完沉默良久,说:“也不知道你妈妈在的话,会觉得你这恋爱怎么样,我看人没有她的眼光准。”
父子俩促膝长谈过,尽管结果不尽人意,但江知羽清楚,他爸若是真的蛮不讲理,在分部大楼就该动手。
江锦昆等到今天私下约见,除却愤愤不平,也是一种表态,希望戚述能切实地重视江知羽,否则自己不会轻饶。
他想展现自己还有实力,能够罩着儿子安然无忧,江知羽感觉得到他的怅然和混乱。
江知羽垂着头,艰涩地说:“对不起,让你这么发愁。”
“别道歉了,你今年27,我能替你愁什么。”江锦昆这么说着,忽然没了其他话。
他转移话题:“黄鱼要红烧还是清蒸?”
江知羽抬起眼:“阿树爱吃红烧。”
一有梯子就往上爬,江锦昆冷笑了声,往锅里倒酱油。
“爸,我帮你。”江知羽拿起铲子,“你爱吃老一点还是嫩一点?”
江锦昆夺过厨具:“油点子全溅你新买的衣服上!”
他面对戚述还很浑身不自在,但谈不上失望或或漠然。
身为父母,他对江知羽伴侣的期望很简单,也早已在谈话中流露过,他考究的唯有品格和情谊。
这两点并不是通过一时表现就能判断,三年五载日久见人心,两个小辈也没有步步紧逼地恳求认可。
吃饭的时候,江知羽夹在中间,尽量消解彼此隔阂,时不时给江锦昆夹菜,又和戚述介绍自己父亲的手艺有多好。
“你现在和永煊那边是什么情况?”江锦昆突然查户口。
戚述停下筷子:“平时没联络,就是爷爷这两年胰腺有问题,打听过我想不想去接班。”
江锦昆说:“集团的产业结构还很吃香,但管理制度有问题,十个领导八个亲戚,估计是《大宅门》吧。”
江知羽左手撑着脸,叹气:“他帮我出头打了他哥,现在切换成《复仇者联盟》了。”
牵扯到这茬,他捡了些脉络,简单地向江锦昆道明前因后果。
江锦昆说:“我看他在拳馆里有点基础,原来是揍亲哥的经验。”
饭桌边,他们没有聊太多,戚述之后自觉回酒店休息。
他请了五天年假,减去前后两天花在路途中,剩下来的时间已经不多。
江知羽和他一起回去,当日中午,江锦昆送他俩去登机。
江知羽伸懒腰:“出门十多天,周柯说我办公室的宫灯百合都死了,我回去要问问许一晗怎么浇的花。”
戚述揶揄:“下属要是管得不称手,可以喊我来混合教育,小戚助理有一点心得。”
听到他俩打情骂俏,江锦昆很烦:“工位养什么花花草草?你俩平时低调点,江知羽,之后不准去他办公室了!”
江知羽噎了下,撇嘴道:“有劳你大晚上出来抓鸳鸯,我有阴影了,你不说我也不会再去。”
戚述很心痛,但不能讲:“。”
巴黎天气晴朗,江锦昆送他们去安检口,告别时很想忽略戚述不计,却忍不住瞥了他好几眼。
戚述没懂自己哪里惹到他了,亦或者自己的存在就是一种仇恨。
之后坐上飞机,戚述说:“你爸刚刚快把我盯穿了,我还有什么事情没来得及忏悔么?”
江知羽朝他歪过脑袋:“江律师已经放弃挣扎了,在打量你是不是狐狸精。”
戚述很有兴趣,捏着他的指尖:“怎么说?”
江知羽抿起嘴角,暂且不肯告诉他。
从家里出发前,江锦昆看着玄关处的行李箱,唏嘘江知羽已经几年没回去过了,没待一星期又要返程。
江知羽说:“因为我流着一半我妈的血,她在事业上那么上进,年纪轻轻就是报社笔杆子,所以我要当蒲音最一线的译员。”
前不久接连得到表彰,表面端得谦虚淡定,这会儿没有外人,他的尾巴都翘起来了。
从小看着他给奶奶念报纸,如今能在电视上瞧见江知羽做解说,江锦昆好整以暇地抱起胳膊。
他说:“那我的一半被净化了么?”
话音落下,江知羽腼腆起来,握着箱包把手,磨磨蹭蹭地哼了几声。
就当江锦昆以为对方词穷了的时候,江知羽缓慢地开口。
“不,爱情方面是遗传了你的基因。”江知羽小声说,“我喜欢戚述,我觉得就是他了,会爱他一辈子。”
第92章 与共
春回见暖, 满城是花和柳絮,碰上一个明媚的好天气,公园熙熙攘攘挤满了游人。
国贸区的上班族们无暇出游, 却也想感受这份生机, 中午端着打包的简餐与饮品,三三两两地坐在长椅上。
几家热门餐厅的景观位也早早被订满, 客人们情绪盎然,中午也会浅酌一些低度酒水。
阳光透过玻璃窗晒进来, 大家吃完了就待着聊天, 享受着午休时刻的悠闲。
江知羽进来的时候戴着口罩, 出差回来不久, 他难得没有很快倒好时差,落座的时候默默往后一靠,眼睛再闭久点就要睡过去。
“刚打上来的精酿, 醒醒神。”陶奕白倒给他一杯。
一半啤酒一半冰块, 两口灌进去,江知羽瞬间就清醒了。
他颤颤睫毛, 瞄到桌上的菜单:“我想加个肉丸汤,去掉欧芹和香菜,孜然粉稍微少放点。”
他所在的是一家墨西哥料理店,饮食风味酸酸辣辣, 在慵懒的春季可以开胃, 而酒水较为清淡, 很适合好友小聚。
不过,陶奕白看着江知羽的模样, 在问候和调侃之间选择了升堂。
他道:“以前看你一个礼拜飞四趟也没这样,这回带上戚述跑欧洲, 你俩度蜜月去了是么?”
江知羽无语:“在巴黎满打满算待了五天,他有两天是被我爹追着打,玩大逃杀还差不多。”
说到男朋友,他托着脸颊,咬紧了后槽牙。
“你是不知道戚述有多烦人,昨天我看到楼下有只鸟,随便跟鸟嘬了几声,他转头学着一直朝我嘬嘬嘬……就这种人,他也应该被收拾!”
陶奕白貌似豁然开朗:“这么看不惯他呢?”
江知羽义正辞严地点了点头:“我是一个正义卫士,天生和他八字不合。”
陶奕白假惺惺地说:“嗯嗯,每天下班都和克星进一个家门,再之后你要经历什么我都不敢想,这真是太辛苦了,赶紧吃点玉米片吧。”
江知羽:“。”
找不出强有力的争辩说辞,他受挫地喝了口啤酒。
今天戚述出门之前,先去厨房折腾半小时,继而把他从被窝捞出去,愣是喂了一顿早饭才走,以至于江知羽还不是很饿。
他过来是被陶奕白邀请,对方想让自己帮忙构思酒吧周年庆的宣传,现在便干脆商量起来。
江知羽从事这一行经手过丰富的活动,很多时候翻译方不仅提供语言服务,也涵盖技术性的方案指导,虽然看似超出了专业范畴,但也以此锻炼了能力,回馈到竞争力和薪水里。
很多同事跳槽转行,就是去做项目经理,策划一个店庆更是不在话下,让江知羽来负责的话,他能把大概的费用都估算清楚,再给陶奕白推荐了几家营销公司。
江知羽说:“推广费没有什么节约空间,这年头开个水果店都在付钱买量,前期的成本太高了,你掂量一下回报率。”
陶奕白沉思着,应声:“钱的事我多摁几次计算器,到时候具体怎么做,都会和你回一声。”
江知羽说:“你最后想找哪家营销也告诉我,可以帮忙打听有没有折扣。”
陶奕白很感谢,待到肉丸汤端上来,殷勤地帮江知羽盛了一碗。
解决完一桩要紧事,他说:“你这次升职要到什么位置啊?”
在盖了红章的公文发布之前,江知羽不会与同事多说,不过和朋友就没有讲究。
“周柯下半年要调了,华北准备开一个新的办事处,他负责中国大区,估计三年五载地去那里盯着。”他讲着公司目前的状况。
这么一来,京市有了空缺,需要替老板承上启下。
而江知羽之前除了跑项目,也忙里挤出时间,协助周柯做管理,就顺理成章地被成了执行副总的备选。
去瑞士谈话时,人事与他聊过这个,江知羽对管理不排斥,总部也表示会给他一个助理名额帮忙打理。
沟通到这种程度类似于板上砸钉,陶奕白提前说了句恭喜。
江知羽觉得自己是八分靠运气,公司对资历卡得格外严格,以往哪怕有力度较大的提拔,也不太可能让人在三十岁之前做到这个岗位。
正巧国内业绩出色,总部衡量近年发展,决定深入开拓市场,让自己凑巧捡着了便宜。
而戚述之后听到了他的念头,对此抱有另一番观点。
“你以前兼顾两条线,每个都做到全力以赴,才能让别人这么记着,怎么算是走运?”
戚述说着,再道:“机会一出现就能被你握在手里,这种叫做付出的没有浪费。”
江知羽往日里作为服务商低调惯了,本想习惯性地掩盖风头,这会儿盯着戚述看,却临时改口嗯嗯了两声。
他这几天没有调整好作息,很早就犯困了,说完就靠在戚述的肩头,垂着眉眼打哈欠。
戚述瞥了眼挂钟,继而捏他的脸颊,打开客厅的液晶屏:“现在睡了半夜又要醒,看一会儿电视。”
江知羽没听话,困意被小动作干扰,索性躲到角落里去。
瞧着江知羽的眼皮子就要合上,戚述不忍心看他强撑,调小了设备的音量,但没有直接关掉,免得这人睡得太深。
再从卧室里找出一条毛毯。
被披上毯子的时候,江知羽蹬了下小腿,感知到屏幕的光线,又翻过身背朝着外边。
只是没到半小时,他依旧被电视吵醒。
朦朦胧胧之间,似乎媒体播报了“永煊”的名字,江知羽关联到戚述,冷不丁地打了激灵。
他坐起身循声望去,有消息称集团董事长昨日突然住院,已有两天没传出任何消息。
采访到的内部人员表示,经过高层一致同意,目前所有公事都由戚立晋的秘书室代办,生产和交付依旧在平稳运行,之后也会妥善过渡,希望所有人可以给予信心。
饶是如此,江知羽打开大盘,发现永煊行情低迷,今日的跌幅难以挽回。
沦落到这种结果有迹可循,戚立晋显然非常独断,以往溺爱长孙,可以把人惯得扭曲,后来对其不满,就在节骨眼上将人驱逐出去。
以小见大,他平时怎样对待其他亲友,往日又如何对待戚述,估计态度愈发无谓,给蜜枣还是摆脸色全凭他一时的判断。
专横到这种程度,理所应当也表现在对权势格外执着,数十年来没考虑过让位,给后续留下了巨大隐患。
戚立晋的确有商业能力,作为领头羊带领公司蒸蒸日上,而在他笼罩的阴影里,周围人则被滋养成了吸血吃肉的跟屁虫。
如今的青黄不接全是由他导致,他稳定的时候风平浪静,一旦自身崩塌,聚在他旁边的就会乱成散沙。
江知羽还记起戚述之前提过,戚立晋有不轻的胰腺问题,去年跑过好几次医院。
这个器官的病症来势汹汹,恶化得很快,并且难以治愈,如同在戚立晋的祸根上点了炸i弹。
他肯定以为自己可以慢慢地放手,再过五六年着手扶持接班人,然而他现在就没有时间了。
实业品牌最重要的就是信任度,外界人尚未对其他人眼熟,他就要匆匆地退场,手边连个值得培养的亲信都没有。
江知羽能够猜到,戚立晋肯定内心焦灼,甚至时常感到挫败。
老人再看戚诺不够成器,那种期望的落差转换成恨意,可以轻易地施加打击,让对方因为自己的怒气从此低头做人。
“据悉,永煊开年来一直在与职业经理人积极联络,也有知情者后台爆料,戚董并不看好这种托管模式……”
抬手摁了遥控器,主持人没有把话讲完,江知羽的耳边终于清净。
也对,有些老一辈重视血脉,尤其戚立晋在管理层都安排了诸多亲戚。
结合上次股东会的印象,江知羽思索着,要戚立晋同意一个外人打理集团,估计被拉去抢救室都不肯插上氧气管。
他一边想着,一边站起来,下意识左顾右盼,寻找戚述在哪里。
戚首席在书房里加班,这间屋子的布局重新调整过,已然方便两个人一起办公。
书柜摆着江知羽前不久拿到的荣誉证书,还有领奖时的照片,戚述从小没这么干过,去苏州看到江家奶奶把奖状挂起来,回头就照模照样地弄成了这般。
其实江知羽每次看到都不太好意思,搞得自己似乎很显摆。
无奈戚述乐在其中,明明对方也获奖无数,非要像是沾他的光去炫耀,江知羽干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以进来吗?”江知羽看到书房细开门缝,朝外透出些许光亮,随即用唇语向戚述询问。
戚述在打电话,听到了细微的动静,偏过头来与他微微颔首,表示自己不是保密通讯。
江知羽瞄到桌上有几份草拟的协议书,投行时常会与律所打交道,这类非诉文件在工作时极其常见。
很快,戚述挂断电话,收拾着桌面:“还以为你要多歇一会儿,我本来打算加完班喊你。”
“生物钟差不多修正过来了。”江知羽回答。
他略微停顿半秒,再道:“你今天走得很早,是不是去医院了啊?”
饶是他尽量旁敲侧击,戚述也立即反应过来。
戚述解释:“对,今天爷爷的状态不好,该去的差不多到齐了,他们都等在走廊上,盼着能进去探视,不过我赶着开会,没有待多久。”
这么说着,他嗤了声:“不去的话八百个姓戚的轮流催,顺路露个脸吧,正好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
江知羽拍了拍戚述的胳膊,思忖:“这次很严重?”
“医生说大限在这几天吧,能扛到今年已经是他底子很好,砸药砸设备勉强熬得住。”戚述淡淡地说。
他没展现出什么情绪,悲伤惋惜亦或是轻蔑,在他的脸上难以捕捉。
听他这么说着,江知羽坐在旁边眨眨眼,再被抚过头顶,这个动作终于流露出了几许依赖。
江知羽没有闪躲,也没有开口戳破,任由戚述悄悄地借此寻求安慰。
他想到脐带血,想到戚述说起哥哥和爷爷隔代亲,话语里含糊地跳过了自己。
还想到那场强弱分明的离婚官司,聂茹熙在浑水里被逼得近乎剥去一层皮,而戚述主动站出来跟着她离开……
这些事情每一件都足够绊住步伐,戚述却全以轻描淡写的语气揭过。
这种姿态内敛、强大、成熟,非常能给人安全感,江知羽一度沉浸,此刻却有别样的滋味。
他难得觉得言语稚嫩,于是僵了一小会儿,生疏地用脑袋蹭了蹭戚述的掌心,以此作为自己的回应。
“没事,绒绒你怎么像小猫呢?”戚述弯起眼睫,挠了挠江知羽的下巴。
江知羽这下侧过脸:“我不喜欢听你说这个词语,你不是铜墙铁壁,可以脆弱和犹豫。”
戚述认真说:“但我什么感觉也没有,爷爷病成这样,我偶尔会想,小时候明明很想得到他的欣赏,希望他可以分出一些注意力,像表扬戚诺那样也夸我几句。”
江知羽怔了怔:“你现在得到了他的肯定。”
“我却不是小孩了,他到底揣着什么态度,对我来说一点也不重要。”戚述言简意赅。
他大概一直用这些话反复引导自己,到如今的确坚定地摆脱了过去,没有活在不甘之中.
可生死是人生大事,内心真的毫无波澜么?
江知羽望着他,说:“好,我明白,你无论做什么决定我都无条件同意。”
戚家到了这一步,近期必然会清算以及分割财产,江知羽对这些并非全然懵懂。
不管戚述究竟怎么打算,他知道对方最终会与自己商量意见。
在戚述措辞之前,江知羽直接给了答案,这是一种跟随,也是一种支撑。
戚述闻言与他额头相抵:“我和遗产律师简单接触过,他觉得规划得有一点过激,让我再考虑两天。”
江知羽说:“他绝对没见过你上班是什么样子,打回一份文件还要批注,叮嘱人家梦游够了再来。”
戚述说:“蒋董最近留在国内盯业务,他和我说太凶的人不会有老婆,所以我变得很本分。”
他能和“本分”挂钩就有鬼了,江知羽不禁感到纳闷。
“真的假的,你够听话么?那你少把我往你身上扯。”他挑刺。
为了表达自己的警告,江知羽攥起座椅扶手挂着的领带,将其顺手捋顺了,很轻地往戚述的侧颈拍了拍。
戚述没有任何畏怯,扯起了嘴角:“我掂掂你养得重一点了没有。”
这句还算正常,下一句逐渐离谱:“啧,昨天喂了你那么多,全都在安全套里,宝贝,你的肚子还是太不能吃了。”
江知羽伸出两只手指,抵在戚述的心口,暗落落地把人往外边推,闻言差点搡他一把。
“请您往后退。”江知羽想要与他拉开距离,板正地用上敬语,“戚首席,我想去睡觉,有劳您抬抬胳膊。”
他靠在墙边,被戚述的臂弯一拦,就堵在了死角。
说得太礼貌没点威慑力,戚述听到他用办公的音调讲话,还让他穿上正装再来一遍。
江知羽完全不配合,前阵子两人又是在瑞士异地,又是在法国分居,好不容易到家,他已经百般纵容。
太惯自己的男人没有好下场,江知羽很有底线地婉拒了。
他还说:“你平时工作那么吃力,不应该赶着休息吗?别太透支了害得我再疑神疑鬼,业内都在说你们这种需要多防着点,尤其你这种入行好几年的人。”
戚述愣住:“如果我没记错,我的体检报告很正常?前一天通宵赶路演,后一天做心电图照样没事。”
这么讲着,他忽地意识到了不对劲,直勾勾盯着江知羽。
“我怎么了,你之前在担心什么?”戚述说。
“台风天本来好端端的要过夜,没想到你拿上外套就走了,和我留一句今晚不想做,你猜我当时能以为是什么?”
江知羽被困在墙角很懊恼,被如此询问也倍感无辜,蹙着眉头和戚述倾诉。
话一出口,他心里有些发虚,可是输人不能输阵,搞得理不直气也壮。
“新闻都不知道报导过多少次了,男科挂号八成是一些高薪精英,你今年29了,扪心自问不值得关心么?你看看我那时候就有多么在乎你!”
戚述打断:“哦,你觉得我是潜在患者。”
“没有,不是这个视角。”江知羽观察着戚述的脸色,辩解,“我就算对你有误会,也没有看不起你,想到的时候很自责而已。”
天知道为什么要提到这茬,他此刻已然没有后悔药,手头捏着深色的领带,很想把自己的嘴给绑起来。
江知羽避无可避,企图用示好来掀篇:“……毕竟真那样的话,怎么说都怪我和你睡觉,把老公用得不行了。”
第93章 春日
讲得那么体贴, 但愿戚述不要当回事,然而话一说完,对方的眼神更加捉摸不透。
江知羽潜意识感到不妙, 后背撞到墙壁, 肩膀还缩了一下。
然后他的下巴被指腹摩挲,再往上抬了一点, 他不得不与戚述直视。
“刚才说什么了?江知羽,我没有听明白。”戚述道。
拇指和食指缓慢并拢, 薄茧在皮肤上的触感鲜明强烈, 嘴唇被迫微微地张开。
被注视着, 江知羽错开目光, 吐字有些辛苦。
“我讲,你那天突然回去之后,我失眠了一整晚。”他模糊重点, “我为你心事重重。”
慢吞吞地说到这里, 那只钳制的手松开了他,但江知羽尚未舒出一口气, 忽地闭了闭眼睫,再睁开的时候眼角泛着一抹红。
他因而看向了作祟者,慌张握住戚述的小臂。
衣摆被撩开,掌心带着温热的体温一路挪去, 摁过白皙柔软的腹部, 然后是薄薄覆着一层皮肉的肋骨。
指尖在这里徘徊片刻, 动作非常克制,就当江知羽以为戚述会收回去的时候, 继续往上面游移。
“不好意思,还是没听清。”戚述说得彬彬有礼。
江知羽正在隐隐地忍着什么:“我给你泼了脏水, 一个人想歪到十万八千里,也不承认你对我是什么心思。”
事到如今,他当然了解戚述当初为什么克制,不过是不想自己混淆用意,爱远远比性更有份量。
这些依旧不是戚述追求的答案:“再想想你刚才的话,我觉得自己想要的不是这个。”
他的嗓音很低沉,带着顽劣意味:“绒绒,再说这点脏水有什么要紧?你昨天还弄得我们身上都一塌糊涂。”
江知羽咬住嘴唇,隔着不算厚实的衣料,又试图去制止住戚述的手。
“可不可以别揉,好奇怪。”他有一些无措,“都比旁边肿了。”
可是戚述没有停下来,过了半晌,江知羽再别扭地说:“老公。”
这话似乎是咒语,戚述明显被控住了,只是迟钝不过两三秒,又忽地俯身过来,用鼻梁贴了贴江知羽的脸颊。
之后被亲得呼吸不过来,江知羽的后脑勺也往墙边贴,被戚述抢先用手垫住,继而朝前一送,彼此吻得更深。
江知羽被竖抱起来的时候,以为戚述会带他回卧室,不料两个人来到了书柜旁边。
意识到戚述打算做什么,江知羽蹬了一下腿,不轻不重地踢在戚述的膝盖上,而对方表现得纹丝不动。
如此,他就这么半靠着落地书柜的透明玻璃,只要往旁边扭头,就可以看到自己的照片和证书。
相框里的江知羽西装革履,整个人秀美端正,画面快要溢出锋利感,当下却完全反着来。
解开的扣子袒露出一片锁骨,前几天留下的红痕还没消退,又陆陆续续地添上了新的印记。
衣服被弄得凌乱不堪,气息也没好到哪儿去,眉梢眼角如同被春水浸透了,一左一右形成了巨大反差。
他先是柔软地蜷缩,继而颤栗着绷紧,混乱时抓住了戚述的衣襟,施力的骨节都在微微发抖。
戚述食髓知味:“还想听,可以再叫一声吗?你第一次喊得太快,第二次又太轻。”
江知羽觉得这种称谓很值得难为情,赌着气不肯再答应。
双双来到卧室,床边灯光明亮,他开口提出关灯,戚述却说自己想瞧得更清楚一点。
为此他还丢开了两只枕头,让江知羽不要把脸埋进去。
江知羽很纳闷:“白天你也没少看,我长什么样,难道你记不住么?”
“江总监的记住了,可江知羽的还不够,他总是在晚上高i潮。”戚述说。
江知羽情不自禁地怔住,换了角度搪塞光线刺眼,随后那条深色领带物尽其用,绕过他的眼前打了个结。
视觉暂时被剥夺,略微有些朦胧的光亮,这带来的刺激比黑暗更多,因为他知道这在戚述的视野里,一切的反应都直观和赤i裸。
与此同时,他的其他感官被一再放大。
戚述压抑着的声息是何时变得急促,自己被细致撩拨是什么滋味,江知羽极其明晰地感知着。
偏偏他看不到戚述的一举一动,无法掌握下一步的动向,这些未知数让他比往常茫然,也因而显得矜持和笨拙。
江知羽努力地迎合着,尽管他感到有些棘手,每当他心绪起起伏伏,就不由喊戚述的名字,戚述会立即给他的回应。
而后有包装被撕掉的响动,江知羽感觉自己的小腹下方被摁着,示意似的略微压了压。
紧接着,戚述就在他耳边讲话:“这么乖,怎么动都不动?”
江知羽说:“大概是我很中意你,所以多纵容一点没关系。”
随后戚述吻了吻他,摁着肚子的位置往上移了一点,格外无度地讨要:“顶到这里也可以不喊停吗?”
……
江知羽很后悔,曾经自诩意志力惊人,实际上抵挡不住轻声细语,底线和原则都抛到脑后。
时差是真的调回来了,他前几天都睡得太早,这下从晚间八点多尽兴到凌晨。
江知羽后面昏昏沉沉,被抱去浴室的时候没什么意识,最后沾上枕头就睡了过去。
以往回避感情胡编乱造,如今毫无提防太过坦诚,无厘头的恶意揣测也当面说得出来,就这么惹来一身祸患。
江知羽醒来依旧很懊恼,软绵绵地靠在床头反省。
这时戚述碰巧吹着小调晃悠进来,看起来神清气爽,似乎恨不得在脸上写一句:有对象的男人就是不一样。
江知羽瞥向他,莫名有些不爽,默默地酝酿着发难,然而戚述抢过了话头。
“早饭我们吃虾饺吧,正好家政阿姨之前包了一点。”戚述说,“想喝咖啡还是豆浆?”
江知羽被翻来覆去那么久,这时自然饿了,随即转移注意力:“豆浆是新鲜的么?浓点,多放两勺糖。”
洗漱完走去餐桌,常坐的椅子被放了靠枕,为防止江知羽尴尬,戚述那边还给自己摆了一个。
江知羽心说,这点哄人的小伎俩,当自己有那么容易心软?
分房间,一定要分房间,他需要好好地清净几天。
刚想到这里,戚述端着早饭出来了,两人吃得一模一样。
江知羽发现戚述往往如此,他生病的时候只能吃白粥小菜,对方哪怕也会跟着清汤寡水。
不仅在自己身旁是这般表现,去医院附近餐厅也是一样,江知羽之前预约衣服送洗,从戚述口袋里摸出一张餐饮小票,就点了烧麦和紫菜汤。
那时候江知羽很不解,健康的成年男人怎么饮食这么寡淡?
而戚述与他解答,记着他有忌口和束缚从而不好过,自己尽管无法分担,却也无心享受,怎么可能转头去好吃好喝。
“还煎了荷包蛋,新买的锅子不太趁手。”这时戚述道,“撒了点盐没有倒酱油。”
江知羽清清嗓子,缓慢地坐下来,发觉两盘荷包蛋的品相波动很大。
戚述那盘有一块都焦掉了,递给自己的尚且安好。
“你最开始走神了吗?”江知羽很好奇。
被这么一问,戚述弯起眼睫。
“煎蛋是这样,最开始那只属于试验品,不是很好掌握火候,之后有手感了就不会出错了。”他算不上大厨,碰到新锅需要适应一阵才行。
江知羽一边听他解释,一边用筷子挖掉焦掉的那块,然后夹出自己的蛋黄,放到戚述的碗里。
他继而若有所思地“噢”了声,忘记了自己刚才在打什么草稿,之后全程在听新闻播报。
这一阵休息够了,江知羽重新开始坐班,最近外事交传的活比较多,每一句内容和语气都要仔细斟酌,他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周柯本就有意去提拔他,以往时不时给予锻炼机会,如今收到总部意思,更是对他的日程上心规划。
倾斜资源是机遇也是风险,高层要考验江知羽是否能够胜任,派的活都不太容易,人员管理上也划了一个指标,用于量化他的工作和能力。
大家都看得出来江知羽肯定会升,下属们记得他情人节玩消失,偶尔打岔说他是不是今年爱情和事业双丰收。
“有数就好。”江知羽道,“以后你们想挑这个日子团建,我光买单不奉陪了。”
同事说:“我们这次挑的地方去到就是赚到,都是江老师走得太着急了,过了大概五分钟,东边有无人机表演呢,可惜你正好前后脚错过。”
就在最佳观赏地的江知羽:“。”
“对啊,我想把老大喊回来的来着,好歹看完再走,那天真的很漂亮,也没五颜六色的瞎闪,广告都没打,就和星星一样。”其他同事说。
江知羽:“……”
连许一晗也插话:“您是没瞧见这个场面,唱歌的都临时下麦了,所有人围在窗边瞅着!”
面对他惋惜的视线,江知羽干巴巴接茬:“原来如此,好羡慕。”
有人说:“我搜了下成本,五十来万,江老师手起刀落也能拿下!”
江知羽头一回听到价格,顿时心在滴血:“多少?这真的不是在洗钱吗?”
“这种花里胡哨的真这么贵,估计哪家富二代拿来求婚。”许一晗道,“没成功可糗大了。”
江知羽觉得自己赚得还不够多,开始看自己的排期表,顺便应付下属的搭话。
“但人家也很难不成功吧。”他替戚述撑腰。
楼下的玉兰和杏花开了又谢,城市里又有了杜鹃的颜色,江知羽出行都会降下车窗,空气里都是新鲜气息。
这个季节最为清爽,炎热的温度还没有到来,让人很想在路边多走几步。
可惜江知羽没空优哉游哉,眼前有一场海外赛事,他要赶着去做转播。
算是一份小活,纯粹出于兴趣接了下来,翻译做到他这程度,只要江知羽愿意,经常能接触丰富多彩的趣事。
这次他的搭档是位女士,与他不在同个公司,不过他们早就互相认识。
“Fannar。”女人朝他打招呼,“上次在商务部研修班见过,都已经两年没碰过头了。”
江知羽笑着说:“间接打过不少次照面,联合国支持的那场互译大赛,我之前翻过名单,你是医学单元的冠军。”
“哎,上升期嘛,多点东西傍身好爬坡。”女人道,“你什么时候爱做击剑解说了?”
江知羽温和回答:“最近补过不少功课,还去场上被教了两招。”
这场是佩剑比赛,江知羽参照选手名单,提前备了不少资料,解说提到的术语也都了然于心。
有条不紊直到节目结束,电视台请他们吃工作餐,江知羽和搭档来到餐厅,各自点了份套餐。
这里没什么空位了,解说坐在他们旁边,简单地互相致意之后,自顾自地与伴侣打电话。
江知羽起初不了解自己即将面对什么,接下来的整整半个小时,他恨不得干脆聋了。
偏偏厨房做菜特别慢,两个翻译走又走不掉,只能煎熬地听着解说你侬我侬。
江知羽从没见识过那么多肉麻话,一会儿说妞妞让人家显得像小孩,一会儿成了老婆子仿佛两人已经共度大半辈子,再一会儿“甜心”脱口而出,让自己头皮发麻。
套餐端上来没五分钟,搭档动了几下筷子意思意思,率先逃命似的离席,说自己还有事要忙,嘱咐他们随意。
借口被她用了,自己再说就显得刻意,江知羽凝重地嚼了几口饭粒。
好在解说过不久也挂了电话,与他倾诉:“异地恋太惨了,隔着太平洋只能随便对付几句。”
被秀恩爱,江知羽不甘地说:“嗯,上回我去出差也这么想,有情人还是在身边最好。”
解说意味深长:“兄弟,你有故事啊。”
江知羽无奈:“没你的爱称那么复杂。”
“你看着那么俊气,游戏人间也够了,合着这么板正啊。”解说道,“像是手机联系人全写大名的那一种。”
江知羽愣住:“这样的页面才一干二净啊,我连我爸都这么标记。”
解说道:“一码归一码,你知道拍拖第一步最爽的是什么吗?”
江知羽根据自己的经验,得到的结果是上床,自知这种回答不能见光,选择了懵懂地摇摇头。
解说疑惑:“当然是给人家改备注名啊,从爱心符号换到小猫小狗,你以前没有干过么?”
江知羽的爱情萌芽时,自身已经很成熟了,像这种青春悸动的小动作,确实没怎么做过。
他表情空白,解说见状唏嘘:“也对,你看着就像是被人追的,可以直接跳过这种自我满足的步骤。”
江知羽打了几句马虎眼,说自己也就谈过一场恋爱,对这些花招都不太了解。
并且对他来说,取绰号有点太幼稚了,江知羽委婉表示哪怕是自己主动,也做不出来这种事。
事后,江知羽对比自身情况,好奇其他情侣都怎么喊,睡前上网浏览了一番,发现这些还有系统性的推荐和整理。
“绒绒,可以睡了。”戚述掀开被子上床,提醒。
江知羽调暗屏幕亮度,背对着自己的恋人,看着网络上的各类注解。
“突然有正经事要忙,你先休息吧。”他道,“等我办完就来。”
防止戚述偷看,江知羽还时不时回头瞧一眼,最近对方要与遗产律师沟通,两头跑很疲惫,这会儿已然呼吸轻浅。
江知羽忍不住了,简直在安利贴里挑花眼,每一个都很想套戚述头上。
就在他戳开戚述微信页面的时候,枕边人忽地翻过身,啄了下江知羽的发旋。
江知羽差点被吓住,再看戚述半梦半醒,显然没发现自己在做什么。
继而他轻手轻脚点开备注功能,看着那行空白,不假思索地敲出三个字:
[亲亲怪]
第94章 柚子
江知羽自认没有给戚述随便瞎编。
没恋爱之前, 戚述规规矩矩,好像心如止水,谈了之后也始终拿捏着分寸。
转折点是回廊花前那番亲密, 这个人就露出了真面目。
好了, 睡前要亲一口,毕竟情侣没有晚安吻怎么算真情实感, 睡醒也要亲一口,既然讲究仪式感了那要做个轴对称。
日常的说辞更是五花八门, 江知羽难以细数, 本来嫌黏糊还会挣扎, 现在早已放弃抵抗。
不过, 戚述在家里的调性如同无赖,到外面倒是端得人模人样,公共场合总会有意收敛, 自觉与江知羽保持适当距离。
一段亲密关系终究是私事, 尤其两家公司偶尔有业务交集,掺杂个人情绪反而对双方不好。
他们这方面向来默契, 头脑也拎得清,热恋期谁都气血澎湃,想要第一时间拿着喇叭到处昭告,可彼此的社会身份还是多加考量更好。
不妨让时光为此增加筹码, 暂且循序渐进, 没有囫囵袒露, 也不用力遮掩。
有时候戚述过来接送,车子避开主要人流, 潇潇洒洒地往旁边一靠,如果江知羽需要加班, 就在旁边的清吧稍坐。
也有时候是江知羽跑到投行附近,挑选餐厅打包双人夜宵。
坐上副驾的时候,食物的浓香溢满整个空间,二十分钟的路程总有红灯,但他不再着急和无聊,打开盒子抽出纸巾,投喂似的让戚述先吃一口。
周末如果空闲,他们会结伴出游,有次逛展被下属认出,对方惊讶地寒暄:“戚总,您和江老师来玩?”
两个人被逮得措手不及,江知羽目光游离,戚述则面不改色地说:“我来调研,正巧碰到江总监,过段时间有合作,刚刚聊了几句前期方案。”
这个回答过于符合寻常印象,下属根本没有多想,受教地点点头,还心说,领导不愧是领导。
差点以为要被揪个正着,江知羽往回看了好几眼,戚述说:“啧,你差点要对我负责了。”
江知羽脸皮很薄:“那我不敢想我的部门会怎么起哄。”
他们习惯了低调行事,要说恋情影响事业,肯定犯不着如此严重。
即便可能会有一些闲言碎语,他们也已经各自站稳脚跟,不会被这点舆论影响职场发展,如果真有公开的那天,江知羽相信肯定是祝福最多。
如今,蒲音从上到下对江知羽的感情状态心知肚明,偶尔有人瞧见江知羽在各个项目连轴转,还会私下揶揄。
他打听嫂子独守空房会不会难过,话里话外把人家猜测得温柔小意。
哪来常年对外扑克脸、身材比在场诸位都结实的嫂子,江知羽听完就扶住了额头,表示对象比自己还辛苦。
这一句话全然不是敷衍和玩笑,他所在的精品外企讲究人文福利,即便有繁忙阶段,事后也会补充休假,而戚述那边可就不一样了。
无论是哪里的投资机构,都与高强度、高压力和高回报密切关联,更别说这两年全球的并购很活跃,几方的巨额利益互相交织,流程每一个节点都逼得很紧。
做到戚述这个首席头衔,级别范畴具有很高的不可替代性,虽然不再繁琐和重复,但责任越大,负担也会越大。
好在他自身能够游刃有余,也就不会衬得这份职业很棘手。
凌晨四五点,迷迷糊糊感觉到戚述回来了,江知羽撩起眼帘,看着对方有条不紊地洗漱和收拾。
“烦了的话不要硬撑,你想换换状态也行。”江知羽说,“我攒着休假可以陪你。”
戚述以往过得太紧绷了,他担心对方并不够快乐,只是出于一种惯性在不断向前。
不过,戚述回答:“我没有在逞强,你怎么突然这么想?”
“感觉你对金融的兴趣也不是很大,好像和其他行业没什么区别。”江知羽说,“最开始为什么报这个专业?”
戚述是保送生,选择专业的自由度很大,大多数同学的意愿都会和竞赛学科沾边,去其他领域的寥寥无几。
“招生办和我签合同的时候,说金融的分数最高,到时候也可以修第二学位。”戚述解释,“我看了一下就业报告,感觉还可以就没纠结。”
江知羽说:“你会不会觉得枯燥?”
“我看得比较简单,收益可观就可以。”戚述说。
他再和江知羽说,不是所有人都能找到热爱的领域,并长久地以此为生,从中得到诸多价值感。
像江知羽可以有意识地争取,坚持下来收获回馈,是一件好运又艰难的事情,戚述很清楚,对方在其中能感受到幸福。
“我对自己的也很满意。”戚述说。
“工作在我的眼里属于工具,它能为我收获想要的结果,从最开始我就期望多赚点钱,物质的积累可以培养底气,我能靠它得到更多选择权。”
讲到这里,他轻笑了下:“这种想法是不是太功利性了?”
江知羽反驳:“明明很了不起。”
戚述说:“那时候我妈和叔叔再婚生子,可能对我有点影响。其实我从来没排斥的感觉,准确来说是观察到一个和和美美的家庭,原来有的情谊可以这么好,然后我就放在心里眼红。”
彼时戚述不过十六七岁,看不清未来会身处何处,过往的阴影也没有散去,有这种想法再正常不过。
江知羽能猜得到,正想要喃喃什么,戚述却率先开口。
“我现在就不羡慕了。”他道。
“他们有的我也能有,我上班的回报率很高,可以让我们有更多支撑,就算你哪天想去地球任何一个坐标隐居。”戚述说。
江知羽的确生性向往自由,曾经一度不认为自己会长居于此,但如今有了牵挂,怎么可能说走就走?
他无奈地接话:“会不会有点疯?”
戚述说:“没关系,这种要求完全不任性,你可以提出来,我也能陪着你一起。”
“托举或是兜底我随时都有资格,这是我规划职业的时候,就最想拥有的东西,有什么事物让我在乎,我就要有能力牢牢把握住。”
讲的时候,他的语气平静又笃定,继而解释:“所以我也在追求自己期望的人生,它带来的满足不会比任何人少。”
两人第一次相互注意,是在夜色里擦肩而过,谁能想到未来有天深夜,他们会倾诉到年少就种下的执着?
江知羽听完,先说了一句:“好的。”
随即,他又扯了扯戚述的睡衣衣摆,补充:“我才不会去荒山野岭或者大草原上过日子。”
戚述很认可:“嗯,没通网的地方你肯定受不了,估计倾向去冰岛钓鱼。”
“也不去,我就要在这里。”江知羽固执地澄清,“就要和你在热热闹闹的地方。”
这种话差点把戚述得意死,可惜没能来得及抓过江知羽多揉几下,对方就匆忙地起床了。
有个跨国连线订在凌晨时分,好在可以居家工作,江知羽之后倒头睡回去,而戚述准备出门了。
戚述最近属于特殊情况,除却三天两头出差,还要处理戚家的一些杂事。
医生起初说大限可能撑不过几天,戚立晋却是一个奇迹,他的病照理会引起剧痛,可在他身上却没如此表现。
最顶尖的医疗资源围着转,他在重症病房勉强多熬了一阵,终究到了灯枯油尽的时刻。
他又抢救了一次,大抵是回光返照,术后竟有了些力气,谢绝所有哭天喊地的亲戚,喊来遗产律师单独进屋,要做最后的确认和嘱咐。
律师出来没到半个小时,戚立晋的心电图逐渐微弱,最终拉成了一条直线。
根据他留的那些话,遗嘱暂时不予公开,被打电话的时候,戚述还在纽约出差。
“知道你爷爷快不行了,还跑得那么远?”二叔气愤,“你赶紧买票!”
戚述八风不动:“这里有笔三十多亿的交易,要是你能担保我走了不出岔子,那我这就过来替你守灵。”
二叔被说得噎住,指责他实在不孝,然而刚蹦了一个词,就被戚述冷心冷情地掐断电话。
随后,戚述向江知羽说了爷爷的事,自己看了下手头进展,最快也就是赶上葬礼。
江知羽拨来语音:“你要是抽不出空,需要我做什么吗?”
“能不能帮我拿下快递?”戚述淡淡应声。
“今天下午应该能寄到,之前的雨伞被杨牧川借用,那人不知道丢哪儿了,我重新买一把。”
居然是这种细枝末节的事情,犯不着特意打乱自己日程,而且戚述看来没怎么低落,还有心思看网购进度。
江知羽和他做对:“我这会儿在澳门出差,杏仁饼可以捎一盒,其他的够呛,你就老老实实等着吧。”
戚述:“。”
按照习俗,守灵三天再安排下葬,当日的天气很阴沉,戚述差点没办法参加。
京市的雷暴往年从四月持续到九月,大多数时候晴空万里,小部分会遇到狂风骤雨,很不巧,这次天气预报还发了黄色预警。
好在戚述抵达时,雨堪堪地坠在云层上,否则飞机要去其他地方降落。
戚立晋的葬礼聚集许多商贾,一切按部就班,祭奠时各路亲戚纷纷垂泪,还有人扑到棺木前嚎啕大哭。
他们仰仗的支柱倒了,以后想献殷勤都不知道看谁脸色,戚述漠然地瞧着,眼底没有悲伤,甚至有几分讥讽。
“白眼狼,今天公布遗嘱了肯过来了?”二叔看他如同局外人,训斥,“有本事你就和我们撇得一干二净!”
女眷打圆场:“阿树也是无奈,他工作不在永煊,你们是好请假不去集团,他还要听老板安排,你看,这会儿不是来送他爷爷最后一程?”
二叔说:“松晟的蒋董来得可比他早,昨天就送过花圈了。”
戚述道:“您别着急上火,我和你们断了,对我是无所谓,等律师念完爷爷留的话,要是您从这儿滚出去,小孩国际高中的学费还能续上么?”
话一出口,二叔脸色铁青:“你……”
戚述打断:“子女不能让父母安心,也是一种不孝,说白了,你但凡有点能耐,都不至于惦记你爹给你漏点财产,咱们的白眼狼程度半斤八两。”
他慢条斯理地讲着,对二叔说:“所以你就闭嘴吧,消停点对你自己好。”
耳边终于清净,这场丧事从清晨办到正午,满目是白花和黑衣。
前来吊唁的朋友们逐渐散去,律师要在戚家的大宅公布遗嘱,随后让近亲们纷纷移步。
戚述暂时没有走,蒋禹旭给他递了支烟:“来一根?看你在里头中饭都不吃,要不要咱们换家饭店?”
“不,刚替你搞定TMT项目,我这两天说得嗓子疼,什么都懒得动弹。”戚述推拒。
于是蒋禹旭径自点烟:“我犒劳一下功臣,他们回去都不载你,等等我来开车送你过去。”
路上飘着雨点,敲在窗上蜿蜒滑落,残留的水渍如同泪痕。
戚述给江知羽发消息,让人出门注意天气。
江知羽已经从澳门回来,答复:[我在见客户,他的公司厂区排水不太灵,看架势我马上要在前线抗洪了。]
戚述看到这行话,不由地想象画面,然后勾了下嘴角。
蒋禹旭说:“怎么回事,那些律师和你通风报信了是吧?”
戚述说:“戚诺很早就出局了,选二叔或者三叔上去,其的董事不同意,股民肯定也反对,大家费劲去聘职业经理,戚立晋又说自己奋斗了大半辈子,这些心血怎么可以交给外人。”
语罢,他坦诚说:“律师早和我沟通过意见,他们大概要怎么分配,我不用去听都能了解。”
蒋禹旭道:“我看你的那些叔叔阿姨都挺有防备。”
“从爷爷拿股份补偿我的时候,他们就是这样了。”戚述道,“看人吃饭就得疑神疑鬼。”
蒋禹旭说:“我还是那句话,你想怎么收尾都行。”
戚述很淡地“嗯”了声,望向车外没再讲话。
他本来在分析公事,一家行业大头风光多年,刚在自己的手上被瓜分和吞并,防止出现系列动荡,后续还得愈发谨慎。
这个圈子总能看到风水轮流转,物是人非的消息多了去了。
过了会儿,戚述又琢磨,永煊是否也会迎来这一天?
戚立晋和他的能量曾经如同大山,能压得自己难以喘息又无法忽视。
那座庄园也一度是戚述认为的全世界,年幼的他尚未学会奔跑,走路还不利落,在楼梯和花厅打转,被戚诺推到过地板上。
戚述尝试和长辈告状,好多人都说他是重心不稳,兄长怎么可能故意拿他取乐?而且男子汉大丈夫,磕了碰了算什么呢?
幼时的他学会沉默,内心萌生了脱离的冲动,可惜他迈出去的步子是那么小,绕到门外的喷泉就足够遥远。
而他现在走得那么远了。
半小时之后,车辆停在庄园门口,戚述暂且不想进去,打算拿电脑做一会儿公务。
不过,翻出随身包的时候,他听到清脆的一声动静,像是什么被压住了。
戚述拉开隔层的拉链,发觉江知羽往里面塞了两包饼干。
他对此有印象,说是客户送的新品试吃,江知羽认为味道不错,一袋根本不够,没想到转头还给自己分了点。
“中午没吃饭,躲车里啃零嘴?”蒋禹旭哭笑不得。
戚述拆开包装:“我挑食。”
拿出来一片,他安静地咬着,在尝出柚子味之前,脑海循着清晰的记忆,浮现出了那张手写名片。
这和自己起初悄悄闻到的、江知羽唇印的味道一模一样。
第95章 相拥
蜻蜓盘旋低飞, 从室内走到屋外依旧闷热,江知羽眼瞧着乌云飘过来,垂落的阴霾凝满了水汽。
谈话间隙如此匆匆过一眼, 待到敲定合同的时候, 变换的天色浑浊晦暗,降水滂沱伴随大风哗哗作响, 偶尔远处闪过白色雷鸣。
前一阵是春潮带雨,落下来时细软又煽情, 风和日丽被淋湿了也成意趣, 当前却是气象局从黄色预警调成了橙色。
江知羽今天在郊外的一处厂房, 客户做纺织生意, 近些年随着规模扩张也接外贸订单,相继建起五栋生产标间,索性办公室也搬到这边来。
造的时候没有规划妥当, 最初的排水系统扛不住现在的体量, 东挖一条西拉一道,遇到暴雨就会积水。
看着门口很快被淹掉, 老板无奈地说:“没想到下得这么急,待会儿保安会铺点砖头垫起来,咱们可以踩在上面走。”
江知羽弯起眼睫:“我们那边也这样,每次台风来了都说要买皮划艇上班。”
老板很客气:“江总监留下来多喝一杯茶吧, 过会儿说不定这雨能小点。”
江知羽朝他道谢, 再惋惜地表示自己还有其他事, 今天就不打扰这边了。
周围交通不太方便,外加知道天气不好, 他是开戚述的车过来,停在棚里有路过的员工拍照。
有时拉业务不能出风头, 也有时流露得张扬一点,反而更让人亲切和信任,这位老板俨然属于后者,送客不过几步路的工夫,还就着发动机保养的话题多聊了几句。
江知羽见识丰富,什么都能接两句,有说有笑地约定好之后多联系,他先驶出厂区,之后在路口处停下。
寻常来说,遗嘱在被继承人过世后就生效,但前几天戚家打点丧事,哪怕有人急着分割财产,也不可能提出来,否则一开口就会是众矢之的。
这会儿葬礼已经结束,律师肯定会公布内容。
这虽然是家务事,但牵扯到太多商业利益,有争议的话在外闹起来也不好看,戚家多半是回去关上门来理清楚。
和戚述相处那么久,江知羽了解那栋大宅在哪里,是本市很有名的豪宅区域,建筑密度很稀疏,总共没有几户人家。
想到这里,他打开导航寻过去,雨刮器自动识别开到了最大档,车速则是谨慎地一缓再缓,轮胎却还是能激起水花。
路上开了快一个小时,庄园在雨里显出朦胧轮廓,保安亭那边的门禁严格,得知车内没有业主,牌号也没有录入,让江知羽先行下来。
“之前有好几辆车停在路边,其他住户看了不高兴,我们上周刚被投诉过。”保安很抱歉,“有劳靠在这边行么?”
门口开设了物业会所和水吧,广场上也设置一些车位,江知羽没有为难他们,下了车往里面走。
慢慢穿过门厅的时候,他发觉自己有点冲动。
且不说戚述处事向来靠得住,论起玩心眼,其他人合作都不是这人的对手,自己绕这么一大圈跑过来,会不会太突兀了?
江知羽也没想掺和,就是免不了挂念,似乎等在这里多瞧几眼也好。
或者说,即便戚述可以驾轻就熟,但在这种时刻,江知羽认为自己应该在他近处。
他戳了戳那位“亲亲怪”的对话框,正准备询问对方具体在哪幢,随即被厅内沙发上的人喊住。
“江老师?”蒋禹旭很诧异。
蒋禹旭是松晟的现任董事长,去年江知羽负责他们的投资者大会,彼此有过一面之缘。
江知羽怔了怔,随即扯了下嘴角,礼貌寒暄:“蒋董,您怎么在这里?”
蒋禹旭待人和气:“刚才我捎了戚述一程,想着他指不定十分钟就出来了,就在这里稍微等等,带他回去加班也方便啊。”
他比江锦昆的年纪更大些,在江知羽眼里,他公事上是行业泰斗,私底也该被当做尊敬的长辈。
“我是刚下班,顺路过来瞧瞧。”江知羽紧张地说。
蒋禹旭的洞察力惊人,单单是往外扫了眼,察觉这边多了一辆戚述的车,他便内心了然地站了起来。
“看来他今晚不会回办公室了。”蒋禹旭踱步道。
江知羽也是聪明人,懂得他的弦外之音,这段感情被一下子看破,下意识地替戚述有所顾虑。
不过,蒋禹旭慈祥道:“前不久我就知道他有对象了,但一直不清楚是谁,合着我早就见过,今天也是有缘了能撞在一起。”
江知羽揣摩着说:“让您见笑了,我也没想到可以碰见您。”
“帮我一个大忙呢,说实话,我也不太爱来这处地方,你来了那我就早点走。”蒋禹旭道。
讲到这个,他笑着摇了摇头:“我和戚述都在这儿倒霉催,隔那么多年我以为自己忘了,一来还是记得清清楚楚。”
捕捉到字里行间的信息,江知羽眼神微沉,冒出了些许的困惑。
然后他小心地询问:“您以前也住在这里?”
“不,松晟有意向上市的时候,我来这里自荐过。”蒋禹旭道。
至少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他说:“当时我还是小喽啰,需要拉到这个项目,所以没脸没皮地带着方案上门了,那天我就见到了戚述。”
江知羽道:“你们认识得那么早,他应该才八岁吧?”
“对,管家让我等一会儿,我就傻傻地杵在玄关那边,看着那房子和宫殿一样,都不敢换鞋走进去,戚述碰巧放学回来,背着很新的书包,里面塞得沉甸甸的……比我读书的时候用功多了。”
如今蒋禹旭早已登上财富榜,坐拥的资产远比永煊丰厚,这时说到年少时的窘迫,语气里是好笑更多。
他说他在戚家当柱子,期间人来人往,偶尔瞟来几道视线,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
大概是他那么局促卑微,显而易见不是贵客,其他亲眷们都没有停步搭理,直到戚述回到那里。
戚述喊了他一声“叔叔”,继而说到爷爷过不久该回来了,让他可以去客厅等着。
“我夸他的书包很帅,他说是妈妈买来的纪念品,还是第一天拿出来用。”蒋禹旭道,“哎,戚述那年是一个好小孩,哪有现在这么多黑水啊。”
江知羽弯起眼睫:“您等到戚董事了吗?”
“嗯,我想和他去书房谈,他觉得没那必要,直接说就可以。”蒋禹旭耸了耸肩,“我也顾不上什么难堪,和他讲起了方案。”
可惜这个过程不是很顺利,有个比戚述大点的男孩也回到家,戚立晋没有心思听蒋禹旭讲话,立即问起戚诺怎么才下课。
“玩儿去了!”戚诺活蹦乱跳地回答完,跑着去了楼上。
从而戚立晋更没心思翻阅计划书,嘱咐保姆多看着点自己孙子,万一在楼梯上摔跤了怎么办。
过了会儿,戚诺蹑手蹑脚地下来,手上多出一只书包,打开窗户丢到了外面,又朝周围做了一个“嘘”的手势,还摆出鬼脸惹来众人宠溺发笑。
蒋禹旭本该附和着也笑几声,但他认得出来,那是戚述的书包。
没到一刻钟,戚述也匆匆下来,说自己有东西丢了,询问其他人是否看见。
大家异口同声地说没有,戚立晋淡淡地瞧着,还朝戚诺比划了下,意思是责怪他太调皮。
尽管如此,戚立晋依旧包庇长孙的行径,估计是认为十岁的男孩在家可以如此顽劣。
蒋禹旭看在眼里,登时感到难以所属,却碍着各种阻挠而无法出声,
“我差不多明白了,你说到这里就可以,计划书可以带回去。”戚立晋迅速失去耐心,朝他做了送客的手势。
天下熙熙皆为利往,彼时的蒋禹旭知道自己没多少价值,戚立晋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当他试图再争取一下机会,几乎是被扫地出门。
那年的永煊财大气粗,眼看着要融资上市,多的是投行来联系和吹捧,蒋禹旭了解自己的成功率不高,只是没料到会如此狼狈。
他攥着公文包,沮丧地自行推门离开,随后看着戚述也走了出来。
回忆到此处,蒋禹旭道:“我悄悄给他指了花坛的方向,他就冲过去找了,那时候我看到他的眼睛,觉得这个人以后可以成事。”
他碎叨的时候,江知羽一直有些沉默,垂着眼睫听得格外专注。
半晌,江知羽应声:“嗯,你和他还成了上下级。”
“我很欣赏他的个性和才能,特意飞去新加坡请他回国上任。”蒋禹旭感慨,“真是费了好大的劲才挖过来。”
继而蒋禹旭摇了摇头:“说起来我被他爷爷请了出去,不方便陪他找那书包,后来良心作痛好几天。”
江知羽说:“您给他透露了地方,他肯定很快就找到了。”
蒋禹旭道:“可那天也下雨。”
·
屋内安静得唯有呼吸声,律师团队拿出多份遗嘱,开始公布戚立晋名下的诸多资产该如何分配。
房产、藏品、豪车等一系列物品,主要划给几位近亲,旁支都是拿到边角料。
这些其实对比集团无关痛痒,聊到永煊才是重头戏,许多人不约而同地变得凝重。
律师先讲解了目前的股权结构,又说戚立晋评估各方能力,希望让戚述参与运营。
为了防止交接出现动荡,他们早些日子就介入沟通,戚立晋做过再三确认,认可戚述有接手的能力,届时秘书室也会全力扶持。
“等等,戚述怎么说都切割出去十多年了,凭什么交给他管?”二叔立即站起来。
其他男男女女不约而同地躁动,再听到二叔朝律师大声质疑。
“老爷子病糊涂了,不怕戚述对这里有怨气,把他的基业搞垮?我觉得他的神志没法做出正常判断,你们这份遗嘱做不得数!”
戚述一直托着下巴在走神,这会儿被报出了名字,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到他身上。
他始终八风不动,冷静得有些残酷。
“二叔,让这么大的公司破产不容易,但爷爷相信你能做到,愣是跳开了你这个总经理。”他声线很稳。
“你狼子野心,绝对是动什么手脚了!”三叔不甘这个结果,跟着说,“你就是候着时机想报复这个家。”
戚述漫不经心地撩起眼帘:“哦,你们对我做什么了?一个两个这么怕我记恨?”
“阿树,我们这时候最需要团结,不用火i药味那么浓的呀。”叔母劝解。
戚述轻松道:“你们要说火i药,好像开炮的不是我啊,你要不还是找二叔三叔谈谈心吧?”
“谁知道你憋着什么,打小你的城府就深。”二叔说。
“贪心不足蛇吞象,看你爷爷宠着你哥,你就使劲想分走人家的东西,考完奥数还假装不经意地提一嘴,你当我们听不出来你什么心思?”
另外一个亲戚附和:“曾经我过来吃饭,阿树还会主动搭话,现在是正眼都不瞧一下。也是,他爷爷这辈子最重要的东西都落他手里了,还有什么必要和我们卖笑脸?”
戚述倍感滑稽:“翻九岁以前的旧账?行,你有疑问我也可以解答,那会儿没眼界,什么都能当做宝,稍微长点脑子出来就不和你们搞这套了。”
三叔看不下去:“戚述,老爷子刚下葬,你就这么大的口气?”
戚述嗤笑:“我爷爷哪怕现在坐这里,我照样是这派作风,想来戚诺也很了解。”
话音落下,全程如同死寂,大家纷纷记起了他之前在这里做过什么事,戚诺破相了至少两个月。
二叔目眦欲裂:“你要把这个家拆了是吧?”
戚述对此微挑眉梢:“所以你能怎样?”
这句话是摆明的挑衅,他再道:“遗嘱白纸黑字盖过手印,公证处也办了手续,你这会儿如果准备打官司,白费一笔普法的钱。”
瞧着众人反应各异,各有各的后悔莫及,大多是自责没能押对派系,戚述觉得很讽刺。
因为自己曾经确实渴望他们的关心,仅此而已没有更多,然而连这些也不存在。
没尝过甜头的人自然是被砸了一个棒槌也视作蜜枣,戚述拥有的东西太少了,因贫瘠而陷入过误会,以为自己凭借优秀的成绩获得了温情。
但他渐渐发现,以此得来的注意是一种假象,会随着那串数字的起伏变成泡沫,当自己不再光鲜就可能消失,难道爱是这种脆弱又摇摆的东西么?
戚述一度内心难平,不过这种情绪会随着岁月流逝被冲淡,他甚至以为自己全然地放下了。
但来到这个地方,看着这些熟悉面孔,还是会有挥之不去的无力。
好在他早已不是丢了东西必须求助的孩童,肩膀变得宽阔结实,心智也足够清明和坚定。
叔母恳求他:“你别和大家打趣,你爷爷这么一走,我们都要指望你了。”
闻言,戚述纹丝不动,饶有兴致地反问。
“哪种话让你觉得过分?这点折腾就吃不消,以后还怎么办?”
三叔道:“够了,你想怎么样?”
“刚才我开玩笑而已,接下来是和你们说认真的。”戚述的笑意仅在表面,现在完全收敛起来,锋芒冷得如同刀锋。
他观望天色,不再废话:“爷爷怎么分配是他的事,听不听全凭我自己,他以为永煊是一块儿肥肉,给谁谁都乐意咬上去,那么我随便看看戏。”
本来他在沟通阶段坚定拒绝,但是被执拗又傲慢地问过五六遍,戚述嫌烦之余改变主意,敷衍地将他们打发了。
这类遗嘱仅是单方面的意向,真正启动还要看继承人是否愿意在宣布后签字,戚述有权利做任何答复,根本算不上出尔反尔。
既然程序就是如此,他索性玩这帮人一把。
戚述扫过他们的表情,一个比一个精彩纷呈,他眼底尽是嘲弄,淡淡地继续说。
“唯有戚立晋养的狗,才会主人给什么肉都稀罕吃,各位大可以去争抢,我拟好了放弃继承的声明,集团秘书想买我之前股份,我也会尽快转让给他,接下来你们怎么纠缠请自便。”
屋内再度鸦雀无声,同时也变得暗潮汹涌,戚述可以预料,他们光是互相算计财产,足够把整个集团耗死。
戚述轻飘飘地将协议放在桌边,自顾自地离席了,管家慌张地跟上他,问他一时赌气做到这步往后会不会心痛。
“不会,我认为这个决定很理智。”戚述说。
庄园从来没有自己想要的东西,如果他轻易地拿了,反而会困在相应的牢笼付出代价,他拥有自我实现的能力,走这种捷径是一种吃亏。
管家叹气:“我给您拿把伞吧。”
这么讲着,管家找出一把伞,然而戚述说:“不用了。”
没让管家疑问,他道:“还过来也麻烦,我再也不会回这里了。”
戚述就这样利落地推开大门,眼神顺着空隙越出去,随即不可思议地愣在原地。
江知羽等在屋檐下,抬眼就与他对视。
有时候戚述对彼此的默契有些无奈,光是接触到江知羽的目光,他瞬间就能意识到,对方什么都明白了。
“我知道你不难过,因为你已经认清了什么值得在乎,什么不用再留心。”江知羽率先说,“你可能只是有一点空落落。”
戚述望向他:“那点空落落都没有了。”
江知羽点了点脑袋,转而说:“你买的伞那么大,搜的是双人尺寸么?”
自己男朋友不太会照顾人,试图遮风挡雨还差点让伞面戳头顶,戚述好笑地多瞧了一眼。
他再发现江知羽怕自己被淋到,微微往这边倾斜。
“雨太大了,挑中的这把也够呛。”戚述说。
江知羽哼声:“你不能挤过来点么?”
于是,戚述就听话地靠了过去,依偎到一处的刹那,他感觉到江知羽忽然僵了下,似是有情绪难以忍耐。
紧接着他尚未理清缘由,就被对方极其用力地抱住。
在路边,灯光下,他们旁若无人地相拥,好似经历过一场末日。
戚述道:“江知羽,你都清楚我不伤心了,那你也不要替我沮丧。”
有车辆路过两人,江知羽不仅没有松手,反而搂得更紧,戚述拍了拍他的后背。
江知羽不肯挪动,说:“如果你现在是八岁,不管你说什么,我肯定把所有的怜悯都给你。”
戚述提醒:“我远远不止这个岁数。”
江知羽小声道:“但凡是个十八岁,我都要把你藏起来,不然很容易受到伤害。”
戚述说:“然而在你面前,我要再加个十岁都有点不够。”
“所以你已经足够强大,不需要同情,也不需要躲藏。”江知羽注视他,“我只是会从此陪在你身边。”
戚述会犹豫:“今天你从客户厂区绕过来要开那么久。”
“再远也没关系。”江知羽打补丁。
戚述有些无措,东张西望地说:“雨还下得挺大。”
江知羽不假思索:“被打湿都没关系。”
戚述望过来,看架势还打算再讲些什么,可是最终什么也没讲。
因为江知羽小幅度地垫起了脚尖。
伞外雨水滴答,伞下独有一片天地,此刻戚述无瑕顾及其他,只能强烈地感受着江知羽在吻他。
遍地的潮气和燥意交汇在一起,再过不久,该迎来一年里最灿烂的季节了。
戚述以往翻着日历有过盼望,似乎来到炎炎酷暑之下,独身积淀的冷意总能驱散不少,蝉鸣也让耳边不那么孤清。
他试图在这种蓬勃的景象吸取一些生命力,然后头也不回地往前去。
而戚述如今不会有这种念头。
在这枚亲吻里,他久久驻留,预支了一整个夏天的炽热。
第96章 牡蛎
如此堂而皇之地贴近, 江知羽做完了又羞赧,被戚述偏过脸凑过去,两人的鼻尖很轻地碰了碰。
直到坐上车, 江知羽还是有些发虚, 湿润的嘴唇比以往更红,光是在路口被交通摄像头闪一下, 他都怀疑人家能看出自己刚做过什么事。
至于副驾上那位,截然揣着另一种心情, 单纯看戚述表情的话, 怕不是把路口的摄像头当做了结婚照相。
江知羽顺着后视镜瞄了眼, 感到荒谬:“你在一个人笑什么呢?”
戚述不肯讲, 说自己忙着写季度回顾,蒋董一直催着他交,这会儿在构思打草稿。
江知羽对此将信将疑, 继而看到戚述摸出手机在打字。
虽然对方嘴角上扬, 似乎乐在其中,横竖不像是做正经事, 但自己忙着开车,没去管这家伙到底在干嘛。
回到家,戚述的出差行李交给了秘书,这时已经被放在门口, 他们拿进去自己整理。
具体来说是戚述一件件归纳, 江知羽在旁边一个劲地捣乱, 时不时还去嗅嗅戚述,好像担心认不出来了, 需要让自己的鼻子多适应。
参加完葬礼,戚述衣服上被染了纸钱烧焦的味道, 因为大半天都处在这个环境里,所以他自己闻习惯了。
他听到江知羽忽地咳嗽,立即转过弯来,起身去浴室换洗。
热水都打开了,上衣被丢进篓子里,戚述忽地记起了什么,转头出去把江知羽提溜进来。
江知羽很警觉:“我不脏,为什么也要被抓在这儿?”
“刚刚你蹭过来,这些灰直接沾你满身。”戚述说,“等等我把衣服一起洗了。”
江知羽找茬:“我这件是丝质的衬衫,你手搓的话小心点,弄坏了我有概率来找你麻烦。”
戚述摆出新鲜好奇的样子:“是吗?和其他的有什么不一样?看上去貌似差不多。”
轻薄柔顺的布面被缓缓抚摸,真想研究那该拿实验室去好好分析,他偏要江知羽套在身上,隔着那层衣料游连和撩拨。
等到江知羽终于费劲脱掉,衬衫皱得没法看,身前的扣子也被弄坏两颗。
手工定制的衣服很娇贵,有一处走线被略微扯歪,戚述收拾狼藉的时候,瞧着自己闯出来的祸,表示天气好了就带江知羽去逛商场。
江知羽懒洋洋地靠着墙边,桃花眼安静地瞥过来,似是在视察戚述的状态是否可控。
确定自己不会再落套,他慢吞吞地挪近了些,踱来踱去巡视戚述干活,晾衣服的时候一个夹架子一个伸杆子。
做完家务,戚述去写工作回顾,江知羽搬了把椅子检查屏幕。
“江老师,职业性呢?”戚述进度堪忧,“涉及机密我需要一些隐私。”
江知羽无语:“文档打开快半小时了,标题都没写上去,碰什么瓷呢还好意思说?我怀疑你们松晟最大的机密,有可能是首席满脑子只装得下一个男人。”
提到这茬,他困惑:“你在车上噼里啪啦写得起劲,那你翻翻自己敲的备忘录啊。”
戚述说:“你今天出场给人的后劲太大,当时我没消化好,思路方面有些狭隘。”
江知羽摊开手掌:“我来看看具体窄成什么样了,光骂最近半导体大跌,完全不想着护盘吗?”
戚述低头看着他的掌心纹路,还不忘嘴上吃一口豆腐:“绒绒,你感情线好长啊。”
江知羽很想数落他没点谱,可惜脸没板下来,扭头忍笑忍得很辛苦。
随即,戚述打开备忘录,将手机交到他手里。
过程居然如此顺利,江知羽有些诧异,按照戚述的性格怎么说也该多占点便宜。
自觉其中可能布了陷阱,却终究抵不过好奇,江知羽捧起来看着那些段落。
很快,戚述发觉他趴到桌边,屈起胳膊挡住了大半张脸,露出来的耳朵还在发红。
屏幕上的字词和事业没有任何联系,其实戚述在车上写的全是江知羽。
有关拥抱的时候,骨骼包着血肉是如何碰撞,两边嘴唇又是如何覆盖,戚述认为这些亲密的背后具有魔力。
[你说是不是很神奇,时间好像直接停止了,就为了我能清晰感受到那个时刻有什么在降临。]
[那是爱情有灵的时刻。]
·
雨后初霁,正巧赶上春夏换季,商场橱窗也摆上了新的款式。
江知羽本来就要买些衣服了,于是挑了个空档带着戚述一起。
戚述有生活助理上下打点,往常出席场合或是有气温波动,该买什么、配什么,都会被默默安排妥当。
他自身也懒得花时间琢磨这些,但这次如同打开新世界大门,他对打扮江知羽流露出了浓厚的兴趣。
高档商场的柜姐很识眼色,尽管两位客人举止很风度,但言语默契相处自然,俨然是情侣模样。
“他这个身材搭什么都出挑,这一排试过去都不会有架不住的版型,就看他平时哪种场合跑得更勤,可以相对地多备几件。”
顶楼的贵宾室里,江知羽去试衣间核验尺码,柜姐就与戚述这么讲着。
“这一季的秀款也很好看,其他店还在排队,我们这里货很全,江先生有兴趣也穿来试试。”她周全地介绍。
这么聊着,江知羽试完出来了,说手头的不够合身,设计得也不太方便走动,其他的倒是可以再看。
“除了这两件,别的都包起来吧。”戚述刷卡买单。
江知羽犹豫:“会不会买得浪费?”
“马上要当执行副总了,以后你要见的人更复杂,怎么准备都不会多余。”戚述回答。
江知羽没再迟疑,问:“来这里看了那么多,你最喜欢哪一套?”
即便是夏天,写字楼里常年开空调,来往都要仪表堂堂,专柜拿来展示的也以正装居多。
戚述指出浅灰色的西服,江知羽认真地邀请道:“我上任的时候就穿这件,戚先生,你记得中午过来当面道贺。”
任职通知已经发下来,最近他在和各个高层交接,正式的全员通知涉及到周柯也有调动,紧赶慢赶地缓了大半个月。
许多人致电恭喜,也有朋友和客户送花,江知羽换了新的办公室,从部门搬出来,换到了紧靠着老板的那间。
面积虽然变得宽阔,但架不住他的人缘实在太好,屋内快摆不下这些礼物。
江知羽还空着桌上最重要的位置,等到戚述拿来一盆鹤望兰,终于瞧上去完美无缺。
作为自己的回礼,当戚述回母校做分享,江知羽也挑了一束鲜花,没开场就摆在演讲台上。
这惹得赶来的学生频频讨论,是谁给帅哥学长准备了这种牌面,比起表达欢迎还像是宣告主权。
高校讲座往往配备同传,此时江知羽就坐在里面,他望着其他人交头接耳,然后戚述戴着耳返,和老师们一同出现。
“准点开全场耳麦,请问你们有变动吗?”江知羽熟练地切换频道。
戚述说:“没问题。”
回答完,他补充:“老师想让我灌点鸡汤,我没想出来该如何给底下做心理按摩。”
他在职场上是公认魔王,着实不会鼓励别人。
江知羽弯起眼睫:“你随便编点好词好句也可以,不是高考写作文也这样么?我都接得住。”
戚述想提醒他,自己没有参加高考,不过时间来不及了,两人没有继续私下交流。
待到主持人开始讲话,江知羽扶正耳机全神贯注,一字一句传达到位。
接下来有很长一段时间,他都要忙于更纷乱的事务,这大概是他最后一次接讲座。
江知羽本就和这所高校有过合作,得知戚述要回母校,就主动促成了眼前工作。
要说意义有多特殊,似乎也算不上,他和戚述还会有很多个并肩的机会。
可能是因为很享受吧,江知羽心想,因为他们总是心照不宣,连同声传译都可以证明这份默契。
没有翻译不沉浸这种意识上同频的感受,江知羽最早听过前辈说,当双方之间足够熟悉,台上人做出第一个嘴型,自己就可以脱稿猜到接下来的话语。
江知羽追求谨慎,没有那种安全感,向来是延迟两秒左右才会出口,对此也已然非常满足。
不过这次,他坐在衣柜般拥挤的空间里,从心跳到呼吸异常地安稳。
在他澈亮的眼底,戚述调整发言设备,估计是没扛住老师的再三嘱托,先淡淡扯了下嘴角。
彼此距离着整个报告厅,江知羽忽然若有所感,也慢慢握住了自己的话筒。
“老师让我来描述下自己,我刚才琢磨了下,如果用比喻句的话,可能是一把刀?有人用它来形容过我,大概我给他的初始印象是危险品。”
江知羽明白戚述提的是他,不免弯了弯眼睫,跟着道:“能当武器也挺好的对吧,多磨一磨应该可以撬开很多东西?”
学生们有些许互动,这里不是举手问答的环节,所以戚述很随意地听了几句。
“他大概现在也这么看待我,不过依据的出处变了,当然,在我眼里他同样如此,我们都非常固执地认定着一句话,才能出现在对方面前。”
江知羽翻到这里,注意到戚述停顿了一下。
没过半秒钟,就在戚述说出一个音节的时候,江知羽平静的心跳突然加速。
不是恐慌,不是刺激,他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被自己关联到的那句话打动。
并且他深深地相信这和戚述内心浮现的是同一句。
全场的学生们听着戚述讲下去,而在江知羽负责频道里,此刻没有任何出于避险的漏拍,甚至还要稍微急切些,他坚定地开口:
“世界是我的牡蛎,我将以利剑开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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