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风过


    反了天了。


    水晶吊顶下, 人结结实实地倒在椅背上,连同实木餐椅一起被带倒,再度发出“砰”的闷响。


    回声绕在偌大的客厅里, 眼前的变故太有冲击性, 大家手忙脚乱地站了起来,难以置信地乱成一团。


    尽管他们知道戚述离经叛道, 和兄长的关系必然微妙,但往日讲究教养和风度, 谁也无法预料他一来就会大打出手。


    别人缓不过劲, 以至于没有及时阻拦, 戚诺同样大脑空白, 硬生生挨了几下拳头。


    吃痛之际,他奋力挣扎起来,反被踹翻过去, 后背直接撞上了墙壁。


    两边乍看身形差不多, 可戚述的动作明显更为凶狠和果断,对面根本没有招架之力。


    他们互相冷战过, 彼此记恨过,哪怕撕破了脸把话说绝,戚述都表现得克制而漠然。


    但现在戚诺怀疑这个人能杀了自己。


    “别打了,别打了, 你们这是做什么啊?!”三叔诧异地试图制止。


    “阿树, 这是你亲哥, 你今天要在这里把他打死是吗?”


    “你们之间有矛盾可以沟通,消消气, 发生了什么事了你倒是说?!”


    “你专门来砸场子?你哥身子骨不好,戚述, 你想要他的命?”


    周围逐渐反应过来,七嘴八舌地拦架和劝阻,面对几句指责,戚述表现得毫无歉疚之情。


    他眼神冰凉,看着戚诺被二叔搀扶起来:“你清楚自己做了什么事。”


    戚诺鼻青脸肿尚且不提,今晚被戚述揍得无法还手,亲戚们目睹了全程,虽然嘴上安慰着,但心里估计嘲笑不已,往后对他还有什么敬重可言?


    闻言,戚诺气不打一处来,明白弟弟提的是江知羽。


    “草,你发什么疯,我没有动他!”他咳嗽。


    之前他被戚述警告过不准招惹是非,纵使内心不服,也没敢对江知羽下绊子。


    可是到了会场上,萧徽说起江知羽的软肋,戚诺突然觉得电锯很适合作为道具。


    除此之外,江知羽对此抗拒的反应很蹊跷,联系到曾经有过休学经历,戚诺愈发跃跃欲试。


    正好他还有冠冕堂皇的理由,可以说这些举动是为了表决心的效果,足够遮掩他那一点私心。


    戚诺还揣摩过,即便得罪了戚述和江知羽,对方也没法责怪什么,他推进自己的计划有错么?


    当下,戚诺道:“我都是为了永煊好,你他妈眼里都是什么?”


    “江总监真的怕噪音?让他出洋相好了,自认倒霉吧,不是说他工作能力很强么?出了岔子我挺想看他怎么收拾。”戚述冷声念着,“你讲这种话的时候想过公司么?”


    戚诺愣了下,白天他到处补漏洞陪笑脸,到了答谢宴的时候,磨得心情很暴躁,懒得和服务商装样子。


    萧徽最初不肯帮忙买东西,一直和他顶嘴,他确实讲过类似的话。


    不过,戚诺咬死没认:“你不要血口喷人,我是那种人?”


    “对啊,阿树是不是误会了?”有人道。


    “他性格那么温和,怎么会给人使绊子呢,答谢宴那么重要,自家人哪可能用来开玩笑?”


    戚述说:“翻译全程要开录音笔,都同步在线上,我来的路上确认了一遍,给你们也听听?”


    这个是业内默认规矩,合同里也签了进去,以防出现争议难以界定责任,只是戚诺没怎么留意。


    话音落下,戚诺瞬间变了脸色,戚述不容许他们拒绝,播出了那段音频。


    戚诺在背地里对人是什么嘴脸,是如何尖酸刻薄,又如何我行我素,全都在对话上昭然若揭。


    戚述说:“你也别事后挑软柿子捏,回头找蒲音的麻烦,这些东西全是我问他们要的,你大可以冲着我来。”


    这么讲着,他嗤了声:“但我这人比你更不屑装温和,下次可没有三叔帮你拦架了。”


    家庭聚餐变成了一地鸡毛,戚诺被说得噎住,还想对戚立晋说些什么。


    戚立晋看到他被打,本来气得脖子涨红,训斥戚述无法无天,然而听完音频之后,面容肃穆地沉默着。


    “爷爷,他故意设了个圈套诈我……”戚诺慌张道。


    他进入集团就是默认的太子爷,向上的通道一帆风顺,看似平步青云颇为亮眼,实际上全靠别人扶持,自身拿不出真材实料。


    如今稍和戚述正面起了冲突,完全没有胜算,被一步步逼到死角,短板便暴露无遗,想的竟是企图讨长辈偏心。


    戚立晋可以溺爱一个无知的孩子,但不愿袒护一个无能的男人。


    “花几百万买雕塑,一时兴起又毁掉,你觉得他们真以为你是大丈夫破釜沉舟?”


    老人被气得握紧拐杖,再道:“不知道有多少股东嫌你哗众取宠,你居然指望别人闹笑话?”


    戚诺奄奄一息,辩驳:“您根本不了解那个姓江的是什么来历!”


    “他是谁都可以,你犯的事情够蠢了,我当董事长的都没在外面这么讲过话!”


    戚立晋卸了戚诺职务:“你被揍一顿也应该,你当我就不想打?以前我担心自己老了,你能不能扛住家业,现在我觉得你别上班最好,就在家里面壁思过。”


    戚诺没法争执,手上的权力来自长辈安排,就能被长辈轻易地收回。


    看着管家带他去止血上药,戚述觉得他好像主动成为了一只宠物。


    被疼爱的时候万般金贵,自身一事无成不思进取,仗着偏袒可以对外嚣张无比。


    当别人不再乐意包容,他已经消磨了斗志,无法再长出利爪,无论惩罚和丢弃都任由摆布。


    戚立晋随口就停了他的工作,戚诺也意识到了这点,离开时表情灰败,恍惚到需要被管家架住。


    “你们是在为谁吵架呀,能让你大雪天跑过来追究?”女眷对戚述道。


    戚述淡淡说:“我的翻译,他找上门去合作,又这样捉弄,你说我该让人被欺负么?”


    女眷心有余悸,转而道:“哎,你的关节和虎口都擦伤了,我拿药盒过来帮你包扎一下。”


    戚述不以为意:“我还有事要做,不在这里多留了,大家应该也不是很想让我出现。”


    这么说着,他耸了下肩,眼底有几分血性。


    “谁让戚诺今晚好死不死待在这里?抱歉,我忍不到隔天再算账。”


    下手太狠,自身不免破皮流血,走出门被寒风一吹,倒是被冻得没了痛觉。


    回到住院区的暖气里,江知羽还没有醒,戚述想去碰他的脸,又忽地缩了回去。


    他怕自己的手太凉,而且指尖还残留着血迹,会弄脏对方的脸颊。


    高级病房有独立卫生间,戚述起身去用热水冲了一会儿,坐去床边的时候,江知羽若有所感地颤了两下睫毛。


    “疼。”江知羽高烧未退,浑身泛着酸痛。


    戚述刮了刮他秀挺的鼻梁:“这位患者,你想开止痛药,大半夜的找对人了吗?”


    江知羽虚弱地说:“我很熟的,你是戚述。”


    “答对了,奖励你拥有一个正值适婚年龄的护工。”戚述即刻上岗,“我现在帮你去喊医生。”


    他们住的是VIP部,各项资源配备齐全,每层楼有医生和护士全天轮班。


    很快,医生过来看到江知羽逐渐清醒,仔细地问完几个问题,再开了一盒止痛片。


    “垫垫肚子再吃,否则伤胃。”医生叮嘱。


    戚述来的路上发现有店面没关门,让人帮忙煮了一碗馄饨放于保温盒,这时候正好能拿出来。


    缓慢摇起病床,江知羽依旧很疲倦,病恹恹的神色带着一点懵,被戚述喂了几口馄饨也不反抗。


    他难得有这样脆弱的时刻,呼吸放得很轻,吃东西也显得辛苦。


    戚述没照顾过人,经验有限以至于笨手笨脚,担心自己盛快了会噎着他,放凉了又可能没口感,总觉得怎么做都不太对。


    好在他有百分有的细致和耐心,注意着江知羽的反应,连嘴角沾了汤汁都帮忙抹去。


    “你的手怎么受伤了?”江知羽吃完一粒止痛药,眨了眨眼。


    戚述轻描淡写:“刚才把我哥揍了一顿,不碍事。”


    江知羽迟疑半晌,半慢拍地去握戚述手腕,然后戚述轻轻摁住了他。


    “你看我一点关系都没有,心里有数,就是打得太用力了所以有点肿,等你退烧的时候我也养好了。”


    江知羽盯着他的伤口:“那我会很快痊愈,你要记得涂药。”


    睁眼看到戚述陪在旁边,江知羽在陌生环境里登时安心不少,随后想到自己的怪异之处一定会被询问,又不禁变得局促和惶然。


    可是戚述没有提起,一句旁敲侧击都没有。


    江知羽看着戚述先给自己热了杯牛奶,继而找出屋内日常药箱,给右手的伤口涂上碘伏,又贴了一张创可贴。


    似乎是觉得创可贴很不舒服,他张了张手,有点想要偷偷扯掉。


    “你别撕,伤口还有一点血。”江知羽不可思议,“你这是把戚诺揍死了吗?”


    戚述听他的话没再动,解释:“还剩半条命,留着给他们玩。”


    见江知羽有些怔愣,他转移话题:“我留下来陪夜,就坐在这里,你再睡一会儿吧,不用有其他心事。”


    “你的航班延误了六个小时,是我手机搜错了吗?”江知羽疑问。


    戚述弯起眼睫:“我改了班次,去隔壁落地然后坐车回来。”


    “唔,这么吃不惯葡萄牙的海鲜啊。”江知羽有点困,却挤出精神来,想和他多说说话。


    戚述答复:“海鲜很好吃,怪我实在忍不住想你,能回来就一秒都不想多待。”


    江知羽笑了下,半张脸陷在枕头里,看起来有些腼腆。


    他又拉过戚述的手,睁着眼仔细瞧,打量着那些细碎的伤痕。


    此刻安静得唯有窗外风雪作响,戚述有些不太自在,又听到江知羽叹出一口气。


    他会觉得我做事草率么?还是在烦恼事情被暴力收尾呢?


    戚述忐忑着,很想为自己辩解,但赶在他组织好措辞之前,江知羽先一步有了动作。


    江知羽凑得更近了,鼻尖蹭过那张创可贴……


    然后他亲了亲戚述的指尖。


    第82章 软肋


    江知羽唇畔柔软暖热, 轻轻地搭过手指,蜻蜓点水般沾上体温。


    像是有魔力,那些伤口顿时没了痛感, 戚述泛起一阵酥麻, 从右手蔓延到全身。


    他捏了捏江知羽的脸颊,又将对方散落的鬓发撩到耳后。


    “睡吧, 我一直在这里。”戚述对江知羽说。


    难受的时候格外没有安全感,江知羽也不想佯装坚强:“闭上眼就看不到了。”


    戚述好笑:“不是手都握在一起么?”


    “你脱掉外套, 把床头灯关掉。”江知羽觉得自己作为病人可以任性, “上来抱着我。”


    听完要求, 戚述略微迟疑:“床有点小, 怕你休息不好。”


    “那你抱紧点。”江知羽认为这不是问题。


    空气满是消毒水的味道,过一会儿,他被熟悉的木质调气息笼罩。


    被戚述搂着, 江知羽在他颈窝里嗅了嗅, 终于彻底没了戒备,安然地进入了梦乡。


    屋内恒温, 棉被厚实,江知羽却觉得阵阵发冷,偶尔忽地惊颤一下。


    每当他朦胧地快要转醒,隐约能感觉到戚述有一搭没一搭地拍着他的脊背, 安慰他慢慢地放松下来。


    于是江知羽攥紧戚述的衣摆, 沉沉阖着眼皮。


    药物的作用让他浮出薄汗, 戚述时不时去挤一块温毛巾,耐心地从他的脸颊擦拭到侧颈。


    雪下了一整晚, 到第二天早晨渐渐平息,江知羽连续做了好几个梦, 查房的时候还有点恍惚。


    被医生报出名字,他揉了揉眼,戚述已经衣衫齐整地站在床边,问起康复期该如何照料。


    “最近好好休息,注意饮食营养,没有太多讲究。”医生默认戚述是家属。


    他道:“虽然年纪轻恢复得快,但还是该把身体当回事,你看这次多急啊,一测耳温就是40℃,晚点的话烧坏了怎么办?”


    戚述没有任何解释,受教地颔首应声。


    江知羽昨晚身心交病,忙于工作没怎么进食,本就胃不好受,猝不及防的惊惧引发躯体反应,发烧加重了这种不适表现,情景的确非常危险。


    当场开的两瓶药水能够镇静退热,他如今状态平复缓和,不过还是需要再挂一天抗生素。


    医院提供的早餐偏清淡,因为有其他人来来往往,江知羽不好意思再让戚述喂,握着勺子慢吞吞地喝粥。


    戚述帮忙剥鸡蛋和削苹果,江知羽食欲不振,觉得蛋黄噎得慌,然后戚述代为解决了。


    “昨天你送我来医院,我都没什么印象了。”江知羽说,“那时候好像是烧得有点糊涂。”


    听到他这样讲,戚述轻轻弹了下他的眉心。


    “我把你放到车后座躺着,你一直抱着胳膊在发抖,所以我们到急诊以后,我先给你这儿用了一张降温贴。”


    江知羽心虚地说:“你火急火燎地转机,一到就要收拾这些,累得够呛吧?”


    “我一点也没觉得累,在你需要的时候我能出现,那我只会庆幸自己赶回来了。”戚述回答。


    江知羽怔愣片刻,呆滞地咬了口果肉。


    他难为情:“在急诊折腾了什么,我也不太记得,好像清醒过来就是在这儿输液。”


    “检查,抽血,你没什么意识了,他们找我询问过往病史,因为你好像有点恐慌。”


    戚述解释到这里,略微顿了下:“我说我不是很了解,但你应该没日常服药……那时候乱糟糟的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做对。”


    江知羽道:“如果我当时还有力气就好了。”


    正好吃完苹果,他别扭地抿了下嘴角。


    自己已经被找出来了,以最落魄的形式,他曾以为戚述会被吓退,然而对方就在眼前,投来的目光是那么专注。


    江知羽鼓起勇气:“我要是听到的话,会选择让你知道,我是有点应激,最严重的时候就休学躲在家里,做心理咨询也不怎么配合。”


    提的事情无力又难堪,他向来骄傲矜持,平时喊声累都不愿意,这样做无异于袒露弱点,交给对方尽情审视。


    开了这个口,就没有退路了,正好江知羽也不准备反悔。


    他说到自己跟着爸爸来到异国他乡,最开始水土不服,趴在窗边想出去玩,街头也全都是陌生的肤色和语言,每一处都让他感到格格不入。


    后来被入室盗窃,他堪堪逃过一劫,但在他的眼里,连住处都变得不再安全。


    为什么有人能撬锁进来,让他家一片狼藉?江知羽想不通,明明他爸前不久刚安顿好,六层楼跑上跑下了无数次。


    他也听懂了那人的耻笑,对方抱怨运气不好,抢东西撞上了一家穷鬼。


    其实江知羽不认为穷是值得窘迫的事情,人贵在自强自立,父母很早就教他这个道理,可是在那天,他觉得这个家被侮辱了。


    后来江锦昆询问他事情经过,江知羽说自己听不懂犯罪分子的胡话,实际上他全部揣在心里。


    “很难过的话,不要讲了。”戚述打断他。


    江知羽没有停下:“咨询师说我是应激了,有一点心理失调,好在我爸很重视这个问题。”


    放在寻常人身上也有这类病,所谓的上班恐惧症就是其中一种。


    不过江知羽的显然更严重一些,那会儿他尚且年幼,却受到了意外创伤,一度变得患得患失,更容易焦虑和紧张。


    这需要系统性地调解和制止,否则会演变成抑郁障碍,江锦昆没有将其视作小孩子闹情绪,努力提供了治疗条件。


    “我爸搬去了治安很好的别墅区,后来我不小心听到了,那套房是他问老板借的,为了这个,他多给人卖命了三年,房租抵了他所有的加班费和奖金。”


    江知羽扯起嘴角:“换到大房子之后,我浑浑噩噩了半年多,他上班的时候,我经常很没用地缩在衣柜里。”


    这种行为也是失调的体现之一,他自知匪夷所思,特意做得很小心,没有让人发现。


    戚述忍不住道:“别这么形容自己,在所有人眼里你都很优秀,不管那阵子怎么样,你都走出来了,而且走得非常远。”


    “嗯,我恢复了回到学校,就能考到年级前十呢。”江知羽应声。


    现在他可以三言两语一概而过,对外落落大方不见半点怯弱,当初像是无论如何也迈不过心里重重大山,尝过多少次挫败其实难以估量。


    江知羽在来时路上倾尽了全力,才能以轻松的姿态来到众人面前。


    他习惯瞒住伤疤,不允许自己露出短板,然而此时此刻,却选择毫无遮掩。


    “大家看不出来我有哪里不对劲,我爸也不知道我原来还有这种怪癖,你是唯一知道这个秘密的人。”


    说到这里,他垂着眼睫:“戚述,我的软肋在你手里了。”


    一股脑地坦白完,有种尘埃落定的感觉,江知羽怕戚述顾虑,还想补充些什么。


    比如自己的症状很可控,若非这次发了高烧,他最多是头晕和恶心,人人都有各自忌讳的东西,他抗拒噪音应该不算很怯懦。


    再比如他喜欢缩在柜子里,这种程度够不上是精神疾病,只是比别人更加讨厌孤寂,比较没有安全感。


    琢磨了一会儿,江知羽的表情逐渐有些无奈。


    这些措辞都在美化形象,在戚述打开柜子那会儿,对方眼里的自己肯定很狼狈……


    刚想到这里,江知羽被抚摸过头发,继而他有点茫然地望过去。


    戚述说:“你愿意说给我听,我会自己好好记着。”


    江知羽眨眨眼:“听完忘了也蛮好,忘不了也别嫌我奇怪,可以么?”


    “你以为我找到你的时候,会有这种感觉?”戚述感到荒谬。


    他辩驳:“我只是很心疼你,一声不吭地缩在角落,难受了还要自己这样熬着。”


    江知羽动了动嘴唇,眼神闪烁:“你没有生气?”


    “我是有一点生气,”戚述道,“那也不是对你,我责备自己给得不够多,没能让你放心依赖,害你一个人躲了起来。”


    不想给人增加压力,他又说:“你可以保留回忆,这是你的权力,我要怪也怪自己来得太迟,没能分享你的过去。”


    江知羽不禁屏住呼吸,再听到戚述低低地笑了下。


    “你愿意和我分享,我有这个资格会很荣幸,怎么可能会退开?”戚述缓声说。


    江知羽没有回答,清楚他全然不是花言巧语。


    戚述越过千山万水地找过来,发现自己病气沉沉,第一反应就是稳当地护住。


    做到这步,江知羽无法质疑。


    他看着戚述的眼睛:“我再努努力,会戒掉它的,不然我们把衣柜锁上好了。”


    “你如果觉得那里更安心,我会帮你在里面铺上软垫。”戚述从没打算强行纠正他,不想让他辛苦迎合外界的条条框框。


    江知羽诧异地说:“可我真的想改呢?”


    “我们就一点点来,下次你躲进去了,能不能和我说?”


    戚述用着商量的语气,想到之前怎么也找不到江知羽,胸腔内狂跳的心脏有多么焦灼,实际上几近祈求。


    “我不会打扰你,就待在你想看就能一眼找到的地方。”他道,“这样可以么?”


    江知羽的嗓子还没养好,情绪起伏时咳嗽了几下。


    随即,他淡淡地笑起来:“你要当花瓶么,赏心悦目地杵着,具有一定观赏价值?”


    戚述说:“不,要是能选的话,我准备先做半天恶龙,然后一直当骑士。”


    吊瓶里的药水快要输完了,眼看窗外大雪弥漫,他希望能把江知羽带回家,就像恶龙将珍宝存于巢穴。


    “等你发现衣柜也没那么好,想走出来试试,我就可以直接邀请你。”戚述移回目光。


    他交给江知羽一句誓言:“绒绒,在我怀里也能保护你。”


    第83章 依偎


    挂完点滴, 江知羽透支过多,又脱力地睡去。


    之后重新量了次体温在37℃,虽然整个人较为虚弱, 但指标堪堪恢复正常。


    随后戚述帮忙办出院手续, 江知羽待在走廊上晒太阳,中途接到了周柯电话, 询问他是否无恙。


    明白戚述帮自己隐瞒了病情,江知羽让老板不用担心。


    “你听着有点没力气啊。”周柯说。


    江知羽打岔:“有吗?刚吃了两碗饭, 可以拿个沉一点的开工红包。”


    周柯道:“精神倒不错, 蛮开心的嘛, 路上捡着钱了?”


    江知羽抿唇否认:“没有, 我拾金不昧。”


    “那就是抢劫戚述了吧。”周柯悠悠地说。


    不由江知羽狡辩,他再道:“你是不是碰着他了?戚总之前找过我,说你貌似不太好, 问永煊和咱们发生了什么事, 我这才知道现场有麻烦。”


    江知羽又翘起嘴角:“算不上什么问题,没给蒲音捅娄子。”


    “有你在负责, 我不担心这些。”周柯接茬。


    关心完,他忽地提起,“话说你和萧徽关系还好么?”


    江知羽实话实说:“正常工作往来,别的没什么交集。”


    萧徽在公司里人缘一般, 业务绩效也不出挑, 但因为行内经验丰富, 水平有所保障,所以在口译部四平八稳。


    这类员工其实周柯不太去管, 新人偶尔会在外犯错,管理层为此抽查办公痕迹, 资历越深则自由度越高。


    这次出于戚述要线上记录,周柯顺道听了萧徽的录音。


    戚诺自然态度恶劣,萧徽惹人不快之后,大概是团队里作为前辈被捧惯了,面对客户的数落,他不仅不掀篇,还自顾自找起理由,抖落江知羽有忌惮。


    说好听点是挽尊,说难听点是拖同事垫背,那种情况不该出卖其他人,萧徽处理得很不妥当。


    周柯在生意场上摸打滚爬那么多年,这点猫腻怎么可能听不出来,他想了想,还是给江知羽说了前因后果。


    江知羽听完不是很意外,冷淡地应了一声。


    “他看你不太对付,这事儿我也知道,之前不影响协作也就算了,我等收假了会找第三方和他谈谈。”周柯说。


    江知羽说:“我无所谓他做不做小动作,又没办法把我整倒。”


    人一旦往上爬,就会招来眼红,他并不往暗处施舍眼神,也不畏惧明面过招。


    周柯重用江知羽也有性格的因素,除了实力够硬能扛事,江知羽还沉得住气,不会把情绪浪费在不值当的地方,这般利落的个性注定能发展高远。


    和周柯聊完,戚述还没回来,江知羽在墙边伸懒腰,活像个等着家长来接的学生。


    过了大概五分钟,戚述拿着一叠报告,走的时候不忘多看几眼数值。


    他与江知羽说:“让你等久了么?我看你有些贫血,顺路问了问平时该注意的东西。”


    江知羽说:“饮食不规律,稍微缺点维C,多吃一点就好了。”


    这么解释完,他开玩笑:“我爸往常就爱操心这个,你这是让他以后哪凉快哪待着啊?”


    “我想照顾你。”戚述收起纸张,看着江知羽最近脸庞清瘦了点。


    他音调有些闷,说的内容却极其嚣张:“你爸在国外胳膊不够长,他管得住你什么?”


    江知羽举例子:“那我和谁在一起,对方姓甚名谁什么来历,总要争取让家里祝福吧。”


    话音落下,他怔了怔,嫌自己有些嘴快,貌似规划得过于着急。


    不过戚述一点也不推脱,发觉江知羽会考虑这方面的事,趁机拿腔拿调地讨论话题。


    “嗯嗯,你爸眼光挺挑,你一定要找个足够好的男人,又能赚钱又懂得做家务,客观条件能和他儿子相衬,主观上可以拿《模范家庭》奖状。”


    如此还不满足,戚述念念有词:“最重要的是身体素质也要不错,你爸喜欢游山玩水,他陪在旁边不能半路歇菜。”


    江知羽听着,想和戚述说“你干脆报自己名字算了”,又疑惑江锦昆什么时候爱上了旅游?


    没让他继续深想,戚述状似无意地介绍:“别的小区我看活动不多,这不是巧了,怡枫上邸每年都有模范家庭的评选。”


    江知羽被打断神游,好笑地示意戚述收住,不然感觉对方很快会拿出房产证让自己登记进去。


    两人拌嘴了几句,继而一同离开医院。


    雪花纷纷扬扬,车辆驶过铂曼那栋楼,主驾驶刹都没有刹一下,笔直地往前开去。


    江知羽:?


    周柯还说他打劫戚述,明明是自己被绑架了?


    尽管人质意识到了事态发展,但是没有挣扎,车子停在路口等红绿灯,江知羽微妙地玩着手指,偶尔瞥戚述一眼。


    就这样被带到了怡枫上邸,戚述在门口短暂停留,聂茹熙拜托物业寄放了饺子。


    “我妈说味道不错,家里自己包的,等晚上给你煮。”戚述朝江知羽说。


    除夕已经过了,他俩都是事业狂,往年日复一日地跟着项目转,压根没有庆祝春节的概念,无所谓桌上是饺子面条还是白米饭。


    眼下身边多出一个人,戚述为此有了仪式感,得知聂茹熙准备送东西来,开口说自己想要多拿几袋。


    聂茹熙似乎明白了什么,还在袋子里写了一张卡片,上面注明如何烧煮更好。


    江知羽大病初愈,本身胃口不是很好,但难得吃到新鲜的手工水饺,很买账地让戚述多煮半盘。


    以前来到戚述家里,他拿上换洗衣物,过夜后全部带走,尽量不去打乱各自的正常生活。


    如今的状况不太一样,江知羽在屋里晃悠,翻翻戚述的书,碰碰戚述的花,有瓶子摆得歪了还放正一些。


    像是一只猫被抱到这里,不惦记着逃了,开始巡视自己的新地盘。


    戚述去抓猫尾巴,挤到他旁边:“江总监,你看没看过下周日历?”


    江知羽认真打量着油画,没察觉哪里有陷阱。


    他分享:“我了如指掌呢,下周三有出差当天来回,其他时间没什么事,在办公室偷个清闲。”


    “你的日历不太全面,还有下周五是情人节。”戚述发出通知。


    江知羽噎了下,面对面没法装傻,随即“噢”了声。


    他回答:“怪不得有几个同事找我请假,剩下的嚷嚷要部门团建,合着是没有活动打发时间,准备大家凑合取暖。”


    戚述没有打搅他的职场交际,问:“想在哪里做东?”


    “有人找好了餐厅,我不太清楚。”江知羽转发坐标,“据说口碑还不错,装修布置很漂亮,你要不要一起来?”


    公司有专门的团建资金,但他们基本上会超出指标,这部分都由江知羽来买单,多喊一个人也无关痛痒。


    戚述说:“没事,本来就是你们约定的内部小聚,大家说不定也想私下聊聊工作,我过去了不太好。”


    江知羽抬起眼:“可那天也是情人节,我会想要看见你。”


    语罢,他耳根有点烫,被戚述伸手揉了揉。


    戚述道:“你快散场和我发消息。”


    江知羽支棱起来,得寸进尺:“然后你就开车来接我?”


    都到这一步了,戚述怎么可能忍得住:“不,我在外面守着。”


    江知羽心满意足,连日的雨雪还没消停,他今晚留宿在这里。


    他去衣帽间挑选睡衣,看到有一套还是新的,正打算拿出来拆开,然而被戚述阻挠。


    戚述夹带私心,翻出自己的旧服:“就这件怎么样?我看很合适,你穿穿看吧?”


    江知羽没懂他抽什么风,直到披上这件衣服,忽地感觉浑身有些不自在。


    上面沾了戚述的气息,尺寸也更贴合戚述,自己这么穿着,像是被对方包裹了起来。


    不容江知羽再脱掉,戚述说他还需要多休息,之后带人去床上歇着,特意把主卧的恒温往上调。


    江知羽这两天睡多了,压根没有困意,玩起这间屋子的智能窗帘。


    过了一会儿,他望着城市夜景,好奇地与戚述打听:“你小时候见过星星么?”


    “我不怎么注意这个,没什么印象了。”戚述道。


    江知羽津津有味地回忆:“当时我家房子靠着乡下,抬头可以看到好多,我趴在窗户边上数都数不完。”


    戚述闻言,认真地往外望了一眼:“这里好像很难看到。”


    “因为有其他的光源嘛,那么多高楼也会挡住视线。”江知羽说。


    他对这些有兴趣,本科特意选修过天文学,近些年虽然没怎么留心,但时不时会刷一下相关的推送。


    江知羽说:“他们说14号傍晚可能有流星,但这个估计碰不上,我看天气预报能见度很低,否则还能许个愿。”


    戚述望着他:“你有愿望需要实现?”


    江知羽歪过脑袋:“感觉没什么要求了,我想要的都会自己争取。”


    被戚述瞧着,他有些羞赧,半张脸缩到了被子里,但这个动作引来对方凑得更近。


    江知羽很温顺地不吱声,听着戚述冠冕堂皇地说:“发烧有可能会反复,晚上最需要别人盯着,我看看你怎么样了。”


    江知羽点了点头,自以为戚述要去拿体温计。


    然而戚述没有出门,轻轻地朝他俯身过来,江知羽对此有些懵懂,不禁紧张地闭上了眼睛。


    紧接着,戚述用额头贴了贴他的额头,两人彼此依偎着,耳鬓厮磨在一处。


    江知羽听着戚述的呼吸声渐重,小心翼翼地尝试教自己放松下来,随后故作冷静地等着下一步,好像对此游刃有余。


    于是,戚述毫无阻碍地吻到了他的眉心。


    第84章 银河


    上班第一天, 街头的年味没有散去,路边还挂着红灯笼和平安结。


    蒲音早上开员工会,总结过往业绩, 规划年度目标, 再各自领取红包和礼物。


    不少译员和行政刚收假,心思压根没飘回来, 回到部门窸窸窣窣闲聊。


    江知羽手头有正事,忙完没去凑热闹, 扶着自己的额头发愣, 时不时地轻哼几声。


    许一晗在门口瞧见了, 把暧昧期的弯弯绕绕理解为健康问题:“江老师, 您头疼?我帮您倒杯热水过来怎么样?”


    神游被打搅,江知羽谦虚地回答:“不,我很幸福。”


    许一晗走的时候多看了他几眼, 似乎怀疑他哪根筋搭错了, 但因为江知羽是上司所以不敢多问。


    这边逐渐恢复日常节奏,反观松晟, 一根弦绷紧了没松过,已经全面运转起来了。


    今年的股票交易市场还没有开门,他们的行研报告先发了两篇。


    江知羽中午收到推送,瞄到那些盈利预测就打哈欠, 潦草跳到末尾发现戚述是撰写人之一, 又滑回去重新翻阅。


    戚述的措辞很好认, 简明扼要一针见血,用词不留任何模糊地带。


    字里行间透露着锋芒, 落在实处不缺稳重,论能力足够有傲气的资本, 立场又能保持清醒理智。


    金融圈有许多讨论向的公众号,侃完大家的开年福利,根据这些研报说起策略倾向,松晟作为头部机构被放在最前面,江知羽看到一个账号邀请了经济学家来分析。


    评论区有人说:[这回都找上外资了,看来你们的运营经费很充裕啊,能不能展望请到松晟的那一位?]


    该账号回复:[你们要看的姓蒋还是姓杨还是姓秦?我为了大家去努力下。]


    回楼道:[都乐意去联系蒋董,愣是不肯提姓戚的,他是真的不想满足你们。]


    [蒋董都比戚总好约吧,一个好歹打理外务,愿意配合出镜,另一个纯做业务,也没炒作意愿,做到首席了需要这点噱头?]


    [联系过,邮件石沉大海,线下想组个访谈都敲不到门。]


    过了会儿,公众号说:[是的,戚述不怎么喜欢露脸,也不太参加公开活动,而且你们想问的我知道,打听人家处没处对象呗。]


    八卦之心人皆有之,何况是业内风头正盛的人物,这里还属于泛休闲向的信息平台,没几个会正儿八经地研究业务。


    有人爆料:[不是单身吧,我今早在南边看到他的私家车了,松晟大楼在国贸另外一端,从怡枫上邸过来不顺路。]


    [说不准拜访重要客户呢?]


    那人答复:[他在西餐店买了两袋早饭,是的,他开车,他靠边,他排队,收购华尔街也不值得这排场啊,但伺候老婆就正好。]


    潜水到这里的江知羽:“……”


    早上那罐曲奇还剩几块,拧了盖子摆在桌上,他随即心虚地吃完了。


    出去扔掉垃圾,隔壁的徐老师拍了拍他肩膀。


    “总部的人来内检,把萧徽喊走了,你说这是什么事啊?”徐老师说。


    江知羽不在背后嚼舌根:“内检主要是审核职业规范度吧。”


    尽管办事处结构精简,但他们是大型外企,看重文化建设和道德准则,抽调这类问题也不是一次两次。


    萧徽的言行违背了公司价值观,江知羽以为这最多是被严肃地敲打几句。


    没想到去茶水间洗杯子的时候,其他人说萧徽吃了处罚,升职加薪会被影响很长一段时间。


    “笔译组的听到总部有人过来,见到青天老爷一样抱怨了大半天,说萧徽喜欢压榨新人,两个老外听完都摇头。”


    “对啊,他老爱指点其他部门,抓到同事出点小错能说教两三个月,有实习生被他念叨走了,笔译组本来要给那小孩转正的啊。”


    江知羽个性鲜明,虽然不去得罪他人,但也不好招惹,萧徽以前敢来膈应他,必然对别的同事更过分。


    这里氛围平和,大家不会主动找上级吐苦水,这次正好有个时机,好多人就不忍了。


    江知羽猜测萧徽肯定不服气,这类人的心胸狭窄到只能放下自己,要是真的可以认识到错误,也不至于做到这种程度。


    果不其然,第二天周柯私下与江知羽碎叨,萧徽拒绝在谈话单签字,洋洋洒洒写了几千字申诉,说自己劳苦功高支撑着部门,不接受这种处罚。


    “他当自己顶梁柱呢,这儿没他没法转。”周柯无奈,“明天你们跑外勤,辛苦你多衬着点。”


    江知羽表示明白,有的遇到这类情况指不定充当好人,要去给萧徽做开导,但他不会这样。


    对方不主动对接信息,江知羽也不去沟通,当晚加班加点到深夜,戚述在旁边一边盯盘一边帮忙理材料。


    这次出差去临近的直辖市,开高速不过两个小时,甲方全程接送,这边总共有四个人赴会。


    同传两人一组,江知羽和萧徽做英法,另外的同事做英德,整场活动是全球线上直播。


    进棚戴上耳机检查设备,萧徽一直不讲话,似乎想等江知羽开口,可惜江知羽懒得包容这脾气。


    “晕车,我要去调整一会儿。”萧徽起身。


    江知羽冷淡地问:“半小时内能回来么?”


    曾经他和萧徽接项目,默认是萧徽做主导,自从江知羽负责投资者大会,从此两个人对半开,这件事本就让萧徽很难接受。


    听江知羽这样讲话,萧徽使绊子:“说不好,我在这儿就是反胃。”


    “去厕所多待一会儿吧,我最多可以等你三个小时。”江知羽颔首。


    他知道萧徽内心忿忿,自己六年前跨行过来白纸一张,如今当上部门总监出尽风头,不是所有人都愿意赞美,比如对方就不认可他如今的位置。


    余光里见萧徽离开,江知羽不露声色,有条不紊做好自己的事。


    这场活动从中午不间断地办到晚上,长达七个多小时,对体力和抗压能力是一种挑战,所以需要两个译员互相配合。


    眼前项目专业性很高,演讲的信息密度极大,全球直播时刻需要临场应变,如果依照国际标准,译员应该每二十分钟做一轮换,独自扛五个小时差不多是极限。


    江知羽设好闹钟,看到主持人登台,打开了“micro”按钮。


    与此同时,戚述看了眼腕表,搜索活动网址进入页面。


    他切换成法语频道,无线耳麦传来江知羽的嗓音。


    就着这个动静当成背景音,戚述的舌尖舔过虎牙,继续处理公务。


    大概过了半小时,耳麦里没有换人,不过江知羽习惯了三小时持续输出,戚述没有多想。


    他在看一份存量资产的清单,晃眼就到了下午四点钟,频道里依旧是江知羽的声音。


    这时候他算了下时间,已经发现不太对了。


    昨晚江知羽和他说过搭档的配合度很低,可是正常来说,萧徽无论如何也不该当场罢工。


    看到主持说中场等待嘉宾五分钟,戚述给江知羽发消息:[萧徽没来?]


    江知羽:[和他说好了时间没有来,我直接锁棚了,今天我做负责人,规矩是不听话就下岗。]


    这里收音非常敏感,闹钟只开了弹窗提示,江知羽看到以后连半分钟都不多等。


    同传棚里设备很昂贵,自然带有门锁,他一边听着演讲内容,一边垂眼转了转把手,整个过程就几秒钟,坐回去的时候流畅地开口翻译。


    萧徽大概是想让人稍微尝点颜色,拖了一刻钟就回来了,然而打不开门,给江知羽发消息也没得到回应。


    接连的演讲估计有六个小时,江知羽疯了??萧徽匪夷所思。


    而且,他故意拿走了自己的速记本,江知羽没有讨要,资料根本不够齐全。


    萧徽犹如被敲了个闷棍,在外边进退两难,尽管他还挂着翻译的工作证,但已经被江知羽完全架空了。


    他没办法在现场叫嚷,只能不停地给江知羽留言,江知羽一句都没有理睬。


    没有想象中的独木难支筋疲力尽,萧徽眼睁睁看着一个个环节推进下去,翻译全程没有掉链子。


    太可怕了,萧徽瞳孔微颤,他早就知道江知羽的专业水平,但低估了这个人的韧性和脾气。


    很快公司也发现了这事,给萧徽拨了电话,这时他几近崩溃,趁五分钟休息的间隙,求着江知羽开门。


    江知羽摘下耳机,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水,对这些讨饶无动于衷。


    他算不上城府深沉,这些年从一张白纸做到部门总监,全靠自己不断打磨专业水平,他不是不知道如何舞弄权术,但向来脊背挺直坚持着原则。


    江知羽从不做落井下石的事情,也看在前辈的面子上包容过几次,否则萧徽第一次惹他的时候,他就该使点绊子。


    现在,他觉得萧徽越过了这一行的底线,抛弃同伴不守承诺,把翻译这个岗位当成恐吓的筹码。


    江知羽不喜欢被拿捏,既然萧徽企图摆谱,那么他就来证明自己一个人也能办好。


    所有注意到这个细节的人都很诧异,甚至有同业泛起畏惧,江知羽还很年轻,已经锐利到让人不得不正视他的存在,光是通过耳麦就能感受到他的力量。


    活动顺利散场,江知羽也接到了总部的电话,问他详细的来龙去脉。


    听着手机里的惊呼,江知羽不紧不慢整理着资料,有些纸上还有戚述帮忙写的笔记,字体端正有力,让他看了心情不错。


    他描述了自己事出有因,萧徽贸然离场出尔反尔,他不认为对方拥有进棚的资格,也不放心客户能交到这种人手上。


    上级感慨了一会儿:“你这样太辛苦了。”


    “我不觉得。”江知羽笑了下,“我喜欢这份工作,每一刻都是对自己的回馈。”


    出去长长舒了口气,萧徽已经走了,没有和他们一起坐车。


    江知羽在路上收到全员邮件,说萧徽因工作失误,公司决定做开除处理。


    辞职和被开除,两者性质很不一样,后者的离职证明都会清楚写上原因,往后求职都是污点。


    内部群里,有人百感交集地唏嘘,江知羽不会幸灾乐祸,也不会有任何同情,对此没发表态度。


    另外有人来夸他厉害,他一笑置之,看着颇为淡定。


    私底下,他不确定地问戚述:[你听到最后了吗?我气息有没有乱掉?]


    戚述:[没有,一直很稳,听上去有距离感。]


    江知羽怀疑他唬人:[整个过程都没有吗?]


    戚述回答:[我上次听到你呼吸很乱,你那时候还被抱在穿衣镜子前面。]


    江知羽:??


    他愣了一下,思考那是几个月前的事情,然后热意不禁从耳朵蔓延到脸颊。


    他说:[我不喜欢镜子。]


    戚述很绅士地关心:[你觉得羞耻,还是蹭到镜面的时候会冷?之前不小心硌痛了吗?]


    江知羽难以启齿,过了一会儿,说:[比起隔着玻璃,我更愿意亲眼看着你。]


    说完,江知羽揉了揉脑袋,旁边的同事发现他坐立难安,好奇地问他怎么了。


    “差点忘了订周五团建的包厢,我现在就打电话。”江知羽硬着头皮找借口。


    情人节的气氛很浓,各家商场做了装修布置,当日可能有流星雨的消息也被宣传出去。


    有观测爱好者写了攻略,指明京市有哪些地方适合观赏天文景象,当天,江知羽听到同事讨论起要不要改约会地点。


    有人劝阻:“如果没找着,岂不是很尴尬?你俩在草坪冻都要冻死。”


    特意在郊外守着的话不太划算,但不妨碍大家出门的时候顺道瞧一眼。


    餐厅包厢有一扇窗户,下属们挤去观察夜幕,然而今日天气阴沉,大家仰着脖子一无所获。


    费劲来这里折腾了许久,江知羽有点吃不消,切着牛排:“你们怎么会探店挖到这地方?”


    部门秘书兴奋道:“这里晚市之后开派对,请的驻唱歌手很有名,等咱们吃好就可以听Live。”


    另外有人解释:“后面是自然公园,我们过来玩过几次,虽然位置有点偏僻,但环境真的不错。您有空可以去瞧瞧。”


    平时江知羽不会到这么远的地方,既然来都来了,确实想去周围随便走走。


    但他转头一想,这都已经晚上七点钟,周围黑漆漆的能看到什么?


    随即他打消了念头,吃饭间隙频频看向腕表,惹得同事们说起他是不是另有约会。


    江知羽习惯性地想要遮掩,话到嘴边又改了说辞:“算是吧,我稍微早点走可以么?”


    这么说完,其他人纷纷起哄,问他到底是什么情况。


    江知羽很高冷地卖关子,不配合大家的采访,随后许一晗出去上厕所,回来的时候捎上了重磅消息。


    “卧槽,我看到戚述了!”许一晗忐忑,“他一个人在外面吃饭!”


    江知羽:“。”


    其他人没注意到江知羽神色一顿,叽叽喳喳地感叹:“戚总好可怜啊,这种日子跑得那么远,还孤苦伶仃地一个人坐着……”


    “江老师,我记得你和戚总关系还行?”江知羽突然被点名。


    江知羽神色不太自然,仿佛被大家无意抓包了地下恋,连忙含糊地说他不太了解对方私生活。


    说完,他收到戚述的消息:[你们这边大概多久吃完?]


    江知羽回复:[一刻钟吧,你着急什么。]


    没过十分钟,他率先待不住了,拿上外套出去提前结账。


    一推开包厢的门,就能看到戚述坐在吧台,蒲音的同事在不远处热热闹闹,笑声偶尔会传过来,但凡出来透口气就能撞破这一切。


    江知羽刚才小心翼翼,这时见着人了,大胆地没有避讳,快步走到吧台那边。


    戚述打听:“今晚看到流星了么?”


    江知羽唉声叹气,说自己压根没有留意。


    下属举着手机围在一起,他身为领导要懂得自重,又不可能和大家抢位置。


    “之前我搜天气,好像最近的云都很厚,我刚才还听店主在说,他掐着点想拍照,可是什么都没见到。”戚述道。


    江知羽有些失望,表面装作不在意。


    他随口道:“等我买一台望远镜,以后可以在阳台上慢慢看。”


    这么说着,他察觉端倪:“你查天气干嘛?”


    “他们说这阵子可能会下雨。”戚述说,“今天还算好,风也不是很大。”


    这片地方远离商圈,餐厅后面就是森林,江知羽吃得有点撑,索性和戚述往那边散步。


    绕到山坡的背面,他感觉光线太暗了,忍不住攥紧戚述的衣摆。


    紧接着,戚述与他十指相扣:“怕黑?”


    夜晚森林显得幽寂,新鲜的空气里裹着一层冷意,唯有戚述传来的暖意非常真切。


    江知羽从而离得更近,嘀咕:“这里的路灯太少,稍微有一点点怕吧。”


    他低着头,不敢细看远处影影绰绰,快要和人黏成一团。


    往前走了五六分钟,江知羽困惑地清了清嗓子。


    “戚述,你能不能打个手电筒?我看不清路,踩到你好几脚了,难道你没感觉么?”


    戚述以为江知羽在调情,原来是视野太模糊,不过他道:“太慌了,没顾得上。”


    江知羽张牙舞爪:“心里亏欠了什么搞得胆子那么小?你干脆缩我后面好了,我可以现在领你回去。”


    话音落下,他听到戚述轻轻地笑了声,音调短促又散漫。


    戚述似乎看穿了自己的逞强,江知羽随即深吸一口气,懊恼地抬起眼来想算账。


    就是这一眼,江知羽不可思议地愣住了。


    循着戚述的视线,他看到夜幕居然泛着星光,有脉搏般地在他们面前闪烁。


    江知羽用力地眨了眨眼,错过的流星雨已经遥远,近在咫尺的画面更为璀璨,而他独享了这一方梦幻。


    是无人机,他迟钝地思考着,这规模至少有两千台了……怪不得戚述会注意天气预报。


    原来戚述补给了自己一条人间的银河。


    “为什么?”江知羽头脑空白,迟迟挪不开视线。


    “我想我欠了你一场正式的告白。”戚述开口说。


    “梧桐下说的那些话太突然,你还没有考虑清楚,我也没资格去讨你的答案。”


    江知羽原先目不转睛,听到戚述这样讲着,有些无措地望了过来。


    对上他的眼神,戚述弯起眼睫。


    “抱歉,我其实一直贪得无厌,以前经常会想,该什么时候把这份喜欢告诉你呢?这要怎么说出来,才能让你知道我的心意很满,从很早之前就淹没了我自己?”


    江知羽怔了怔,说:“我已经听到了。”


    “可我还是不够满足。”戚述道,“每次靠近你,我发现自己看到的越多渴望的越多,明明你就睡在我的枕边,我却还是不甘心,自己能不能出现在你的梦里呢?”


    星光下,耳边唯有彼此的吐息,在这个没有第三人打搅的角落,每句话里的颤抖和认真都变得格外清晰。


    看着江知羽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戚述没有任何回避:“如果我可以在场的话,肯定舍不得让你再皱眉。”


    他怎么连这点波澜都想抚平?江知羽从而想到了一件旧事。


    “你出现过。”江知羽有些紧张地说,神色流露出略微的无奈,似乎还觉得有一些好笑。


    “你陪我回苏州的时候,睡在我的旧床上,我梦到自己回到了和爸爸坦白的那天。”


    其他的对话都与现实重合,江锦昆在这方面思想保守,听到儿子揭开秘密,下意识地选择了自欺欺人。


    当时,江锦昆说:“谁带坏你了?是你的同学还是同事,怎么你就要和我这样嚷嚷?你最好弄明白了再开口。”


    江知羽那会儿答不上话,他在情窦初开的年纪未曾和同学暧昧,步入职场开始实习,也没有和同事有过越界。


    但是在梦里,他反驳:“你懂什么?戚述说他喜欢我!那种滋味是抵触还是悸动我特别明白!”


    这时无意地提起这茬,江知羽小心翼翼地看向了另一位男主角。


    “我是不是没有和你解释过,之前为什么突然会和爸爸出柜?”他道。


    戚述的确有过疑心:“嗯,你好像没铺垫,你爸反应不过来。”


    “我以前很想成为他。”江知羽认真地说。


    年幼时来到异国他乡,父亲辛苦地撑出了一片天地,自己心疼他,也崇拜他,虽然日常相处少不了摩擦,但那种旗帜般的向往并没有改变。


    江知羽道:“报大学的时候,他希望我读金融或者法律,其实我对这些专业没兴趣,但想到他给我的安全感,我也想做一个靠得住的小孩。”


    戚述接话:“后来你学业非常好,实习经历也很优秀。”


    “这都不是我想要的。”江知羽说。


    他最后实习在一家顶级研究所,高层内定了转正名额,却骗其他人好好表现都有机会,有的同学为此放弃其他招聘,打算更努力地卖命。


    这些现象在业内司空见惯,可江知羽就是看不下去,和同学挑明了真相,和江锦昆说自己不屑与之为伍。


    他讨厌谎言,讨厌狂热地追逐一个金钱数字,讨厌别人通过自己去讨好父亲。


    他想呼喊,想奔跑,想帮助切实的人,想呼吸温室外的新鲜空气,哪怕这一路会不停地摔跤。


    “所以我离开了。”江知羽对戚述说,“我走的时候,和我爸留了信,上面其实只有一段话。”


    戚述说:“什么?”


    “我说对不起,努力了那么久,还是没办法和他一样,并且以后也不会向往他了。”


    这么说着,江知羽笑了下:“因为我有一种强烈的感觉,必须要学着去做我自己。”


    只有彻底地找到自我,内心每一次选择才具有力量,江知羽认为此刻应该和戚述讲起这件事。


    关于自己是如何有了轮廓,又是怎样打磨和雕琢,他愿意让戚述摸清每一个弧度。


    他道:“戚述,然后我走了五年遇到你,这就是最完整的江知羽。”


    戚述若有所觉,郑重地讨要答案:“你要把江知羽交给我吗?”


    远离繁华的星点深处,他们交换了眼神。


    目光触碰到戚述的眼底,江知羽看清了对方漆黑的瞳孔里,倒映的全部都是自己。


    此时万物寂静无声,旁人未曾听闻这场仪式,也最好不要惊扰。


    两颗心是如何在一起跳动,奔来的早春已经作为见证。


    “是的,我决定了。”江知羽虔诚说,“我现在就要去爱。”


    第85章 爱侣


    二月春寒料峭, 他们挨着坐在草坪上。


    那片明亮的光带在天边盘旋,最后飘洒着逐渐落下,熠熠星海向着地平线归去。


    江知羽拢了拢外套, 想换个更舒服的姿势, 屈起膝盖不小心碰到戚述的腿。


    都是他们离得太近了,可戚述没往旁边让, 先是往后移了一点,再微微地倾身过来, 有意无意地蹭过江知羽的胳膊。


    衣料摩擦互相贴合, 发出的动静细碎微弱, 两人由此紧紧依偎。


    江知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靠在了戚述肩膀上, 发觉后没有适时调整,而是安静地挪回目光,注视着对方的侧脸。


    戚述的五官线条很英俊, 眼窝偏深衬得气质深邃, 鼻梁高挺加重了攻击性,长相无论怎么分析都很锋利。


    但此时此刻, 在江知羽的视野里,他看上去意外地温和。


    戚述很快就发现了江知羽在偷看自己,抬手捏了捏他的耳垂。


    “是不是有点冷,我们走吗?”戚述说, “你有没有想玩的地方?”


    无人机缓慢返航, 江知羽从诧异到尽兴, 已经看得足够过瘾。


    江知羽道:“腿有点酸,想再等等。”


    晚上起风了, 山坡后尤为明显,戚述站起来:“我背你。”


    江知羽觉得他变得有些笨, 拆穿自己:“我刚才骗你的,今天坐了一天的办公室,怎么可能会累?”


    戚述嗤笑了声,散漫回答:“我就喜欢上当,主要是想吃豆腐。”


    闻言,江知羽矜持地抿紧唇角,表现得不太配合,不过戚述还是把他揽了起来。


    江知羽不太适应地僵了下,浑身重心转到戚述的后背,整个人却没有抵触和胆怯,乖顺地搂住戚述的颈窝。


    因为羞赧得无法缓解,他面对一众树木都不好意思,索性把脸埋在对方肩头。


    “你什么时候准备的这些?”江知羽说,“这几天没露馅过,瞒得好严实啊。”


    戚述说:“是你找星星的那个晚上,我想让你抬头就能看到满天都是。”


    国内适合观星的去处离这里太远,于是他找到本地的科技公司,打造了这一场流光景象。


    江知羽很受用,除却视觉上的惊艳,更重要的是自己流露的每一点渴望都被关注,这种被接住的感觉让他情不自禁地沦陷进去。


    绕过山坡有几家文艺餐厅和酒馆,节日的渲染之下,许多人在店外热闹庆祝,浪漫曲调遥遥地传了过来。


    江知羽从而缓和了情绪,这下怎么说也要戚述把自己放下来。


    有顾客兴奋之际,接过台上的麦克风,朝着恋人献歌,中间偶尔跑调,引发周围一阵嬉笑,继而更热烈地鼓掌和起哄。


    江知羽没有别的地方想去,就待这里看热闹,或者说,和戚述随处逛逛也足够有意思。


    这里的受众以高校生居多,场合很有青春气,而戚述以往出入高楼大厦,总在谈判桌和名利场之间连轴转,放人群里有些格格不入。


    不过他今晚沉浸其中,就像刀锋被妥帖地收进鞘里。


    “这个周末有空的话,陪我去挑家具好么?”戚述侧过身,与江知羽说,“书房准备置换点东西。”


    江知羽很困惑:“你书房不是挺好的吗?”


    “给以后两个人生活做点准备,那里缺了套书柜和桌子。”戚述说,“你到时候挑挑喜欢哪一种。”


    确立完关系,就想收拾收拾住一起了,而且要改装原有布置,他确实非常贪心。


    其实江知羽近期一直在怡枫上邸过夜,戚述坚称他生过病该仔细调养,最好互相有个照应,江知羽想着自己害人家担心一场,就支支吾吾地没狠心拒绝。


    现在江知羽回过味来,戚述这是步步为营,在暗戳戳让他适应同居状态。


    除此之外,江知羽也很讶异,一般来说,朝夕共处往往会催化矛盾,然而他们完全没有。


    分析起来该是戚述兼容得太多,说来有一些滑稽,戚述以往没有家庭生活,按道理很容易出现问题。


    可是他对待江知羽太小心了,甚至没让江知羽感到个人边界被侵i犯。


    江知羽这时琢磨起来,才迟钝地恍然大悟,原来他俩已经形影不离了好一阵。


    独自漂泊这些年,他本该习惯来去自由,如今却不知不觉容许了另一个人的存在。


    江知羽也愿意纵容对方,让戚述把自己系住:“那我要CAMILLA的桌子,你觉得棕色和黑色哪个好?”


    他看多了金屋珠玉,有一套自己的挑剔眼光,从平时的穿衣打扮就能瞧得出来,他在生活质感上非常考究。


    很巧,戚述的眼界跟得上他的志趣。


    “黑色吧,你皮肤白,衬黑色肯定很漂亮。”戚述知道那套桌子。


    江知羽本来还想夸他的审美很好,又觉得这句话语暗藏危险,很疑心地收声了。


    两人不止需要选家具,还得从铂曼腾东西,戚述本来打算喊搬家公司,但江知羽想自己慢慢整理。


    来到京市的前两年,他一直住在偏远的老式民宅,随着事业的起步,陆续改善居住条件,得以搬进这栋酒店式公寓。


    最开始面对租金还会心疼,纠结半个月签了长期合同,既是嘉奖过往的努力,也激励自己继续上升,江知羽对这套房子很满意,曾经认为可以长久住下去。


    到如今,每月租金不过是他半天薪酬,江知羽回想着,明显地觉察到了岁月变换。


    七十平方的空间承载了许多回忆,他有许多手稿、笔迹和荣誉证书,散落在各个角落没归置过,当下正好慢慢拾掇。


    午后,江知羽拿起一串铺梦网:“我大学去东非做志愿者,小朋友给我编了这个,你看,放在床头柜里没褪色。”


    戚述看着精细的手工痕迹:“你肯定很招她们喜欢。”


    “可惜我只能待一个暑假,之后没空再去了,今年有机会的话我带你去玩。”江知羽说。


    他很少迎合时尚去买奢侈品牌,但戒指、胸针和袖扣琳琅满目,全是四处搜罗来的古董和手工制物。


    相对来说,戚述根本不注意这些,衣帽间有个首饰抽屉,里面就只有助理买来的几点零碎,用于往常出席正式场合。


    这下抽屉被江知羽征用,他们的衣服和配件没有特意分开存放,虽然平时两人穿的是正装,且尺寸明显不会混淆,但偶尔也会造成一些困扰。


    比如江知羽此刻被周柯打量,周柯说:“你的领带是戚总同款,我印象里他也用过,花纹颜色一模一样。”


    周柯带人参加应酬,碍着松晟也在名单里面,他不免有些顾虑。


    “你俩要是撞衫了,戚总会不会膈应啊?”周柯道,“我有备用领带,要不你赶紧换上?”


    江知羽有些心虚,干巴巴地搪塞:“以他的风格根本不会留意别人穿什么吧,你当他会把我扫描一遍么?”


    周柯非常好糊弄地说了句“也对”,之后没再管江知羽,两人到场没有结伴行动,老板很快被朋友拉走叙旧。


    过了一会儿吗,松晟的人过来了,江知羽用后脑勺朝着门口也感觉得到,毕竟有道视线几乎黏在自己身上。


    “江总监,你今天拿错领带了。”戚述自顾自走近,轻声提醒。


    江知羽表示自己已经了然,险些被周柯逮着蛛丝马迹。


    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他俩不能显得太亲昵,距离和言语适可而止,各自摆出精英腔调。


    这对演技的要求有点高,热恋期情侣一见面,半空交织的眼神都能打成死结,偏偏要装模作样地当做彼此不熟。


    江知羽招架不住,怕漏出马脚,没两三句话就借口离开。


    他转而倒了半杯霞多丽,找到在场的熟人打招呼,驾轻就熟地维系着人际关系。


    继而过了大半场,江知羽由于太出挑,接连地被别人搭话。


    他迎着戚述不太收敛的打量,按捺住心里的哭笑不得,含蓄地拒绝了别人的攀谈。


    可能是商业局快要结束了,有的宾客就开始心思发散,眼看又有人往自己这边走来,江知羽这下有点懒得应付,偷偷跑到外边去透气。


    今天的选址在一处洋房,里外恒温恒湿,别院里养满了垂丝海棠,在春初含苞待放,粉粉绿绿簇拥在枝头。


    江知羽观赏片刻,过了一会儿,听到戚述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戚述走路很稳,举止非常端正,步伐比寻常人更快,江知羽可以很轻易地辨认出来。


    靠湖泊的那侧没围栏,花花草草铺了一路,江知羽说:“我想去那边逛逛。”


    戚述知晓江知羽是什么性情,默契地拿出一包东西:“人工湖里养了锦鲤,你要不要喂鱼?我问屋主要了点饵料。”


    他和房子的主人是朋友,讨这东西很方便。


    江知羽怔了怔,很配合地双手摊开,表示自己特别乐意。


    别人忙着觥筹交错打理生意,没人注意到场内少了一对人,唯有换季的风雨声绕过洋房时,大家张望着看向窗外。


    仅仅是瞧了一下,他们借由天气的话题,又热络地讨论起来。


    冬天眼看着就要过了,屋外四处点缀着蓬勃新意,江知羽优哉游哉地喂着鱼,还在感慨湖边的柳树发芽了。


    他没料到季节交替,除却这些好春光,温度尚且摇摆不定,多的是晚间阵雨。


    来时没任何铺垫,由远及近不过半分钟,落下来就好像往底下泼水,浇得倒霉蛋们措手不及。


    江知羽迟疑了一小会儿,迅速地转过弯来,毕竟从小在南方经历过黄梅季,这突如其来的雨水没有影响他的兴致。


    手头的一袋饲料还没喂完,索性扬手撒光,几条锦鲤欢快地朝他们打了个挺,水花险些溅在裤脚管。


    溅上去也无所谓,阵雨袭来得太急,江知羽和戚述哪怕立即往回跑,肯定也会被淋到。


    “我看我们没法回去了。”江知羽用手背抹去下巴的水珠,“搞成这样,掩都掩不住。”


    戚述跟他一块儿不着调:“我自己开了车来,等会儿直接去地库。”


    他们有商有量,还觉得这样挺好,晃悠着准备折返的时候,这边的雨势已然加大。


    江知羽没办法装淡定,先是急促地往前迈了两步,随后不得不跑了起来。


    他踏在鹅软石路踉跄几步,脚下还没来得及放满速度,戚述握住了他的手腕,牵过他屋檐底下奔跑。


    在月下两人像私奔,回到别院里,浑身都湿透了,江知羽碰了碰头发,觉得有点没面子,默默地扭过了脖子。


    紧接着,他听到戚述忍不住笑了一声。


    多少年没这么跑过了,简直和逃难差不多,江知羽的气还没喘匀,又警惕地转回了脸。


    “你干嘛?难道你这会儿很好看吗?”他盯着戚述说,“你有没有带纸巾?”


    他的睫毛上沾了水汽,戚述垂眼瞧着,脱掉了自己的外套,西装内衬尚且温暖干燥。


    “没有纸,这个可以么?”戚述说。


    昂贵的面料被当成毛巾,他伸手帮江知羽擦干净脸,又啄了啄恋人的颧骨。


    他再低下去,用鼻尖碰过柔软雪白的面颊,一时间没有撤开,洒在江知羽脖颈处的吐息逐渐变了味道。


    江知羽不禁往后靠,直到被抵在墙边。


    视野明媚,有春雨和海棠,还有自己的爱侣。


    戚述用指腹摩挲过江知羽的唇角,江知羽眼神朦胧,喊他的名字:“戚述。”


    戚述应声:“宝贝,我现在可以亲你吗?”


    江知羽深吸一口气,怯生生地望向戚述,眼神足以代替言语,在开口之前就已经缠绵了一遍。


    于是,吻就这样落下来。


    他的嘴唇被重重咬住,动作生疏青涩,又带有凶猛的意味。


    彼此的唇齿之间沉浮着雨水气息,戚述的虎牙触感鲜明,在江知羽的嘴边留下痕迹。


    然后江知羽感觉到……


    戚述的舌头伸、伸进来了。


    第86章 潮湿


    回廊的屋檐下, 凉风习习,花瓣湿润,他们就在花下笨拙地接吻。


    江知羽以前认为这种行为毫无享受可言, 论抚慰好似隔靴搔痒, 快感算不上强烈,两人嘴对嘴想想就很生硬。


    但现在他感觉完全被颠覆了。


    戚述起初试探着分寸, 舔过江知羽的嘴唇,江知羽有些应付不来, 局促不安地颤了下。


    尽管如此, 他没有朝戚述喊停, 继而被安抚着揉过后脑勺, 齿列被小心翼翼地撬开。


    江知羽手足无措,很轻地闷哼了声。


    这个动静像有魔力,让浑身血液都躁动起来, 引得戚述得寸进尺, 有什么竭力压抑的东西再也收敛不住。


    戚述全然循着本能,不讲章法地索取, 肆无忌惮地占领,江知羽被这攻势弄得不禁后仰,又被摁回来难以躲闪。


    绵绵雨声中,洋房内的喧哗离他们很远, 这里的每一处细微响动都格外明显。


    原本是急促的呼吸交缠在一起, 其中逐渐掺杂了水声。


    江知羽略微有些僵硬, 目光迷离着想要分开,却被捏着下颌吻得更深。


    这时他浑身都放软了, 这枚吻好像没完没了,直到他觉得自己快要溺毙在这角落才被松开。


    嘴唇留下了虎牙的印子, 戚述听着江知羽的喘息:“怎么好像被欺负了一样?我亲你的时候,你可以换气。”


    江知羽胸膛起伏,眼角被逼得有些潮湿,摆明了还没调整过来,却强撑着点了点头。


    “我知道,你当我不懂么?”他道。


    戚述似是揶揄:“噢,江总监学得那么快,是我顾忌得太多。”


    江知羽附和:“哪有这么纯情,这种事情根本就不用学,试一下就明白了……”


    这句话没有说完,他的尾音消失在了吻里。


    ·


    江知羽抱着沾水的外套坐上车,戚述把他的西装也递过来,示意对方帮忙拿着。


    江知羽不太配合地别开脑袋,露出一只发红的耳朵,扬起手把西装丢到了后座。


    没多一会儿,他把自己的衣服也扔过去,乱糟糟地上下堆叠着。


    出席宴会有着装要求,即便是寒冬腊月也不可能穿成企鹅,男士们大多是正装三件套或两件套。


    江知羽里面单单一件衬衫,差不多被淋透了,搭在身上勾勒出姣好的身体线条,隐约散发着清新的雨水味道。


    戚述调高了车内空调,听到江知羽和周柯打电话。


    “我先走了,嗯,没带伞,搭戚总的顺风车,你喝酒的话悠着点,我没办法跑来收拾残局。”


    这么交代的时候,戚述已经踩下油门,车子平滑地从地库驶了出去。


    阵雨没有停歇的架势,淅淅沥沥的越来越大,远处偶尔滚过一道惊雷,被拦在高楼的隔音窗外。


    他俩携带着一股水汽进屋,江知羽刚在玄关换下鞋子,就被戚述横抱了起来,朝着主卧旁的浴室走去。


    开了暖灯,浴缸尚在放水,戚述慢条斯理地帮忙解着扣子,视线停留在江知羽的脸上。


    江知羽的嘴唇破皮了,细瞧的话有点红肿,发觉戚述在打量哪里,他说:“你这么没轻没重,想故意欺负我吗?”


    戚述亲他的细碎伤口,继而标记战利品一般舐过。


    “我比较纯情,还不太懂这些。”戚述呼应江知羽之前的说辞,“有劳你多教教我。”


    江知羽本来还想要辩驳,但喉结被缓缓地蹭了下,那些话语登时被咽回了嗓子。


    戚述是故意的。他被撩拨,克制地这么想着,不禁小幅度地吸着气,抬手抵在戚述肩膀上。


    两人许久没有这样亲密过,浴室里热意氤氲,江知羽看起来有点懵然,被牵着手放在对方胸前。


    心脏就在自己的掌心下有力搏动,戚述倾身与他抵着额头:“你看它,为你跳得那么厉害。”


    江知羽好似被烫到,有点想要抽手,最终又任由戚述握紧。


    泛起的刺激本该再熟悉不过,却萌生出一种从未有过的欢愉,让他难以抵抗地战栗,又心甘情愿地沉沦。


    江知羽无比地渴望着,身体的慰藉满足不了他的野心,他想寻觅的不仅仅是这些。


    自己已经真正赤裸,毫无保留地袒露全部,所以渴望交换对方的所有。


    连指尖的碰触和摩挲都有一种别样滋味,灯光下江知羽格外敏感,偏偏努力地迎合着。


    戚述觉得他这种样子很勾人,过分地企图窥探更多,把江知羽从浴缸抱出去,还要他低头去看周围是什么情形。


    “地上都是水,你动得那么厉害,往外边洒开来了。”戚述说。


    江知羽不答话,戚述就更过分:“淋雨的时候都还没这样,江知羽,你湿透了。”


    江知羽羞赧地闭上眼,放任着作乱的手指,一阵阵的快意冲刷理智,他们齐齐地栽倒在床边。


    紧接着,江知羽看到戚述翻出一盒套,安静地朝对方缩了缩。


    那盒东西拆开过了,如今还剩下一半,江知羽眨了眨眼,和戚述作对:“过期了吗?”


    戚述说:“没有,保质期还有很久。”


    望向那双桃花眼,他低低补充:“不过今晚就用光。”


    ……


    缱绻旖旎地彻夜荒唐,两人周末也腻在一起。


    新家具已经进场,铂曼的东西差不多搬完了,理出来的书籍被打包进三只箱子,


    趁着戚述在书房加班,江知羽懒洋洋地坐在地毯上,持起剪刀的手势很优雅,有条不紊地撕开纸箱胶带。


    戚述时不时扫过去一眼,看着江知羽在阳光下的背影,觉得心情很明媚。


    之后看着电脑,他写完文件收尾,再抄送全体董事。


    敲了回车没过半分钟,董事长蒋禹旭表示已查收。


    蒋禹旭再私下和他说:[市场上传出你爷爷生病了以后,永煊股票最近波动很大。]


    戚述不靠这股票吃饭,不太有所谓。


    他回复:[管理层有一半是亲戚,当家人镇得住还好,镇不住就是家庭作坊,股民交过那么多次学费,早就不肯当傻子了。]


    蒋禹旭:[你爷爷还是倾向于你接班,交你手里他能放心,之前也和我聊过,投行是中介机构,咱们是靠脑子赚佣金,一家大企业却是实实在在的资产。]


    他与戚述的导师有老友旧情,所以私下里把戚述当成自家晚辈,在这些个人大事方面,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的算计。


    他说:[说白了做金融是走钢丝,死活还得自己悠着点,这个你也很清楚,所以你怎么选择我都支持。]


    上下级聊这种话题其实很忌讳,戚述揣度了一会儿:[没想辞职,我还要赚老婆本。]


    发完这句,蒋禹旭沉默良久,询问:[你老师能喝你喜酒了?]


    戚述琢磨:[可能我要在巴黎买几套房当聘礼,您说先挑房子还是先采购三金?]


    蒋禹旭又掉线了十多分钟,然后说:[买茅台吧,老丈人要是死活不同意,你拿下卢浮宫也没用啊。]


    戚述暗里炫耀:[我觉得不用那么大的阵仗。]


    等了一会儿,蒋禹旭没来问他为什么如此有信心,戚述有些没劲,转头看向江知羽。


    发觉对方的眼神,江知羽率先警惕起来,抓狂地声明:“能不能别亲了!我明天要上班,家里的安全套也用完了,答应我消停点好吗?”


    戚述说得特别客气:“令尊的律所在开拓国内市场,那最近有没有再来这里游玩的计划?”


    江知羽摇摇头:“我下个月要去瑞士总部,顺便到钧易看他,律所也忙他抽不出空,天知道准备干到几岁才肯退休。”


    戚述想了想,说:“我和你一起去吧。”


    “用不着?我觉得和我爸摊牌的话,好歹得在京市,主场稍微制得住一点。”


    江知羽思索着,哭笑不得:“而且你本来的行程会被打乱,跨国来回不是很方便。”


    戚述说:“我想陪你去看望你妈妈,现在和她小孩在一起了,我应该当面让她放心。”


    听完,江知羽出乎意料地愣了下,继而沉默片刻,认真地说了句“好”。


    戚述入职以来没有休过一天假,这么定下来以后,隔天上班就把秘书喊来办公室。


    秘书瞧着他神色有些严肃,毕恭毕敬地随他上楼。


    短短两分钟的时间里,她回想了近期的重要事项是否有过疏忽,自己是否无意地得罪过上司。


    随后,戚述说:“需要你办件事,提前准备一下。”


    秘书竖起耳朵:“您请说?最近的几个项目都很顺利,就是有两个卡在了咨询上,因为是小事所以还没和您汇报……”


    戚述微微抬手让她打住,意思是自己的确不太关心。


    “隔壁分管总裁上次去巴厘岛,我看他请过五天年假,你能不能帮我也划几天出来?”戚述说。


    秘书:?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事业批要休假了!!


    天知道并购部门有多么水深火热,领导休息不来可谓是职场美事之一,下属们可以趁机松散,然而戚述雷打不动地天天上班!


    周末赶工可以看到他24小时on call,干活到凌晨也可以撞见首席办公室亮灯,戚述的精力到底有多旺盛,始终是投行圈的未解之谜。


    现在他终于要歇一会儿,秘书甚至有些晕眩:“好的,我这几天去整理下会议单。请问您还有什么要安排的么?”


    戚述让她把生活助理喊上来,秘书诚惶诚恐地退下了,到了外边就透露老板要去欢度时光。


    生活助理结合戚述的往日形象,搭话:“他真的要请假?干嘛去啊,亲自催债还是特意寻仇?”


    秘书遗憾地表示不清楚,于是生活助理一无所知地去了。


    戚述递给他一张卡:“我要买东西,帮我跑个腿。”


    生活助理这个岗位就是帮戚述办一些私事,以往戚述会让他为聂茹熙买东西,亦或是料理人情往来。


    “是不是杨总快生日了?我听他说要组饭局,那我去买礼品。”生活助理心思活络。


    见状,戚述顿了下:“杨牧川要生日了?”


    生活助理:“……”


    “你打点吧。”戚述说,“再买几盒烟,到时候要托运。”


    江知羽难得回家一趟,理当给父亲带伴手礼,送的东西不重在稀缺精贵,日常能用到的可以显得贴心,戚述替人上心考虑。


    生活助理谨慎道:“我去买富春山居还是黄金叶?这方面有没有讲究?”


    戚述不是暴发户,买东西不是越贵越好,而要投其所好。


    “做律师的都抽红色万宝路,味道那么呛,你去买雪茄吧。”戚述分析。


    这么说着,生活助理应声要去操办,然而戚述似是突然想起什么,把人匆匆地喊住。


    在蒋禹旭面前胸有成竹,似是买什么都可以横着走,这时候他却说:“帮我把酒也备一点好了。”


    助理记得戚述的口味,喝不惯白酒:“还是龙舌兰?”


    人还没见到,戚述已经负重前行了:“不,只要茅台。”


    第87章 巴黎


    江知羽之前拿了最高绩效, 各地办事处放在一起多维评比,所占的比例不到百分之五,能拿到这种结果很不容易。


    除却丰厚的薪酬回报, 所有人心知肚明, 江知羽不久该有大跨度的晋升了。


    按惯例他要去总部做一次特别汇报,再和高管们单独面谈和答辩。


    这对于江知羽来说不是难事, 单单是这些工作量的话,性质无异于休假, 可惜他一落地就无法推脱邀请, 穿梭于各式各样的会谈和典礼。


    江知羽每天睁眼打开手机, 就可以看到一堆未读消息, 有同行恭喜他即将升职,有客户询问他项目细节,还有下属打听他能不能免税代购。


    简单扫过这些留言, 他没急着回复, 点开置顶的聊天框,朝透光的窗帘拍了张照。


    没过多久, 戚述也拍来一张机场照,两个人互相报备实时坐标。


    [刚醒?我在过安检,待会儿见。]


    这边正值早晨七点,国内是下午一点多, 图片里光线明媚。


    透过航站楼的落地林窗, 可以看见划过天际的机尾云, 云下绿松苍翠,是北国的春日风光。


    江知羽是掐着戚述登机时间设了闹铃, 嘱咐:[到了不要乱动,我去机场接你。]


    戚述很顺从:[全都听年度优秀译员的安排。]


    这些本是早就交代完的琐事, 偏偏当日想重复一遍,江知羽这么聊完,又放大看了会儿机场照,玻璃上映着戚述的倒影。


    灰色长款风衣,披在他身上不及膝盖,耍酷似的蹬了一双马丁靴。


    很像黑白电影里的杀手,江知羽这么琢磨着,慢吞吞地起床洗漱。


    他这几天由公司规划吃穿用度,每天的商务安排很紧凑,不方便携带家属,所以没有和戚述一同出发。


    现在工作基本结束,江知羽准备转道去法国看望家人,戚述直接与他在当地碰面。


    短途飞机一个小时左右,做翻译的早习惯了多地辗转,何况在欧洲待了那么多年,他已然熟门熟路。


    江知羽抵达之后,先帮戚述订好酒店,又约好晚饭餐厅,最后跑去家里开走了江锦昆的车。


    江知羽打电话告知:“爸,院子里那辆敞篷我用一会儿。”


    江锦昆清楚儿子今天要来,不过他还在律所忙碌:“你一回家就跑出去?卧室收拾好了,休息会儿吧。”


    江知羽搪塞:“有个朋友正好过来,他很想感受巴黎风情,所以我想领着他到处逛逛。”


    先前他说自己有了心仪对象,如今表现得如此心切,江锦昆身为律师犹如半个侦探,内心立即响起了警铃。


    他没有逼问,忍耐地找了个借口:“记得早点回来,晚上街边有点乱,你出去要注意安全。”


    江知羽说:“行,你也别特意等着,累了就直接去睡,我尽量十一点之前回来。”


    尽管江锦昆平时下班就这个时间,但听到江知羽这么说,警铃的分贝如同耳边被扔手榴弹。


    他的小孩他清楚,没事就爱独自窝着,出去玩闹大多是吃完饭就散场,哪怕招待同学也不会夜里拖太久。


    眼下愿意弄到那么晚,真的和朋友相处那没什么关系,可是细究一下显然有问题。


    至少在江锦昆这里,几句话暴露的线索足以说明两个点。


    一是江知羽与那小子颇为投合,光是傍晚的三四个小时还嫌不够,二是他们之间已经建立起了依赖……


    这不是热恋是什么?


    江锦昆倒吸凉气,反射弧尚且停留在儿子情窦初开,就要迎接不明生物登堂入室,他恨自己没有提前装好通电围栏,也没在别墅拴一条狼狗。


    这般思来想去,面对江知羽,他却没有阻拦。


    经历过孩子的离家出走,江锦昆深深认识到他独立了,事业如此,生活也是如此,自己要尊重他的自我意识。


    但要是真把人带回家,让长辈把关和认同,那他还是要好好审一审的。


    江锦昆顾虑着,已经有了点意见,哪家的小子那么没分寸,拐江知羽在外面留到十一点!


    这能干太多龌龊的事情了,自己怎么合眼?


    另外一边,戚述与江知羽逛着塞纳河:“你陪我那么晚,伯父会不会担心?要不然今天还是早点走吧。”


    “应该不会,我说了是招待朋友。”江知羽摇头,忘了姜还是老的辣,“应该没什么漏洞。”


    他补充:“我觉得我爸变了很多,以前总是操心,巴不得把我塞保温箱里,现在学会放手了。”


    这个家庭遭遇过多次冲击,江锦昆的心态其实有迹可循,他害怕江知羽受到伤害,一度表现得有些紧迫。


    不过,在江知羽努力走出阴影的同时,江锦昆显然也在改善自己,他算不上完美的父亲,但全心想让小孩过得更好。


    戚述说:“雪茄和酒在行李箱里,等等你去送给伯父,他收到以后肯定会开心。”


    江知羽点点脑袋,说:“你会喝白酒吗?我爸的确蛮喜欢,在家里也会给自己倒一点。”


    戚述道:“我感觉这种像酒精,回国的时候在饭局上被人敬过半杯,当时喝了半杯就放下了。”


    提到这茬,他有些好奇:“江律师的酒量怎么样?”


    江知羽眨了眨眼,回忆了一会儿。


    “他当时创业不容易,很多案子是酒桌上抢过来的,我记得他一般能喝六两,话说你的半杯是多少啊?”


    路灯下,两人面面相觑,戚述动了动嘴唇,似乎碍着面子想撒谎。


    江知羽识破他的想法:“别当我在国外没上过化学实验课,基本的容量差别我心里有数!”


    戚述狡辩:“虽然我那个大概等于嘴唇沾了点水,但不能算成我的真实能力。”


    江知羽与他做对:“这是凭什么?”


    戚述巧舌如簧:“如果是和你喝交杯酒的话,我肯定当场喝完了啊,换成矿泉水瓶也没问题。”


    江知羽:“。”


    感觉到了戚述的注视,他暗落落地转过脑袋,被戚述逗小猫似的弹了弹脸颊。


    江知羽从而有一些懊恼,想去咬戚述的虎口,然而没能如愿以偿。


    他索性换了个方向,很用力地亲了戚述,这下戚述躲都不躲。


    说来戚述下午五点多落地,出来已经很迟了,无奈郊外公墓离得太远,他们只能明天去扫墓。


    戚述对此非常上心,问过附近是否能买到新鲜菊花,之后就显得有一些紧张。


    江知羽觉得他这样子很稀奇,约了明天早上九点见面,随后揶揄:“你不会失眠吧?”


    戚述认为他的猜测不无道理,与此同时,在巴黎的夜里,不是他一个人辗转反侧。


    江锦昆翻来覆去毫无困意,听到院子里传来引擎声,终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继而他下楼去瞧,江知羽凑巧搬着东西进门。


    “爸爸,给你带了点礼物。”江知羽贴心道。


    他打开小箱子:“他们说这盒雪茄很好,我不太懂里面的门道,你到时候试试看。”


    江锦昆瞥见橙色皮盒的廓尔喀,表面欣慰地说了句有心,实则太阳穴突突直跳。


    或许他太多疑,这些东西不像江知羽的风格,儿子向来不赞成他这些陋习,更喜欢挑一些配件当礼物。


    而且,其中的讨好意味太强烈,论价值又堪称隆重,要不是江知羽独自回来,江锦昆险些要以为有人上门提亲了。


    这雪茄抽着感觉能折寿,江锦昆不动声色地打量,推敲着对面是什么来历。


    有钱,也有品味,这种人想必看遍花花世界。


    特么不会是金融男吧?


    江锦昆每天都和资本市场打交道,这时却搞起行业歧视,投行和券商瞬间成为了人下人,他怎么分析都不太满意。


    对方究竟符合什么条件,才能让江锦昆接受?平心而论,以他现在的心态,有天使挥着翅膀过来都会被挑两句刺。


    只不过金融的风评尤其差,刺多得如同一盆仙人掌,扎得江锦昆睁眼看天亮。


    到了八点多,江知羽敲门喊他吃早饭,江锦昆吃着面包片,终于忍不住了,旁敲侧击问他那位朋友是谁。


    “京市认识的一个哥哥。”江知羽说,“工作和性格都不错,和我走得蛮近。”


    江锦昆心里拔凉:“你是独生子,怎么就喊人家哥哥了?他是你同事么?”


    江知羽回答:“我们有过业务联系,算是在一个圈子里。”


    “那人品好的不多啊。”江锦昆意味深长。


    江知羽铺垫:“很多是谣言而已,你看他们说戚述脾气臭,实际上人家好好的嘛。”


    江锦昆说:“没觉得是假话,我第一次和这人过手,他也给我摆了冷脸,拽得二五八万。”


    江知羽:“……”


    挖了一个坑,没让江锦昆踏进去,差点把自己埋了。


    江知羽连忙转移话题,过了一会儿,等江锦昆去开会,他悄悄地去找了那位拽哥。


    “你确定我爸对你印象还行?”江知羽狐疑。


    戚述说:“他要是嫌我不好,怎么可能和我从早到晚待在一起,互相互助从北门锁钥走到了第八敌楼?”


    他提到的前一个地方是长城大门入口,后一个地方是八达岭的北段最高处。


    江知羽唏嘘:“也对,你们真是共患难了。”


    来到郊外,戚述与江知羽各买一束白花,继而江知羽找到孟佩彤的那片墓。


    往日里江锦昆时常过来,碑上擦得干干净净,照片也保存得颜色鲜活。


    此时,江知羽认真地再打扫一遍,戚述在旁边搭了把手。


    “妈妈,我谈恋爱了。”江知羽郑重地说。


    “我上次一个人偷偷跑来看你,承认自己是同性恋,为了这件事还和爸爸闹翻了,有没有害你担心?”


    这么讲着,他垂下眼睫,轻轻地笑了笑。


    “我现在和爸爸和好了,带男朋友过来让你瞧瞧,你觉得他怎么样呢?”


    随即,戚述正色道:“伯母,很抱歉今天才来看你,以后我每年都会陪他过来。”


    江知羽慢慢起身,与戚述站在一起,两人低声地与孟佩彤说了会儿话,走的时候互相牵着手。


    路边的草坪在办庆祝,女士们旋起裙摆,踏着优雅的舞步。


    旁边有业余乐队作为伴奏,不是什么有名的曲子,却格外轻扬和舒缓。


    他们停步看了一会儿,紧接着,江知羽若有所思地望向戚述。


    “你和我妈说,认定了要对我好。”江知羽说,“这个认定的程度具体是怎么样?”


    戚述想了想,回答:“你给了假的手机号,绒绒,我甘之如饴,会一直找最后三位数的答案,找到可以再次遇到你为止,然后再也不分开。”


    江知羽捉弄他:“那我现在也想跳舞,可是只会男步怎么办?我们是不是没法一起了啊?”


    他不过是随口调侃,戚述却捧起他的手背,风度地往上吻了吻。


    戚述说:“你只需要在转圈的时候,把手抬高一些就好了。”


    ·


    最后没有跳舞,江知羽回到别墅,魂不守舍了大半天。


    江锦昆催他赶紧喝汤,再放都要凉了,江知羽嘀咕:“你能不能学着人家温柔点?”


    江锦昆:?


    不是,这是上哪儿喝过迷魂汤了,嫌家里的煮排骨不够入味?


    江锦昆痛心疾首,然而江知羽接下来的话语更是令他两眼发黑。


    “爸,你对我男朋友有什么要求么?”江知羽没忍住。


    江锦昆没好气地说:“他的家里怎么样,自己做人怎么样,你满身的少爷病,他能包容你到什么地步,我的要求可太多了,根本数不过来。”


    江知羽无语:“别讲,当你儿子私奔了。”


    江锦昆并没有做好准备:“我也不想和你聊这个。”


    这么讲完,两个人各自休息,江锦昆看着江知羽垂头丧气走进房间。


    他不禁有些后悔,自己是不是把话说得太绝,让小孩伤心了?


    江锦昆从而倍感头疼,索性在四楼阳台上抽雪茄。


    刚吸出一股白烟,整个人还没放松下来,习惯性地看向街边,差点把自己呛死。


    刚才满脸沮丧的江知羽就在眼底,这下子步伐轻快,合着是在自己面前扮可怜。


    紧接着,江知羽鬼鬼祟祟地打开门,和一团黑影依偎着,还被黑影抱起来转了两个圈。


    江锦昆登时被惊得站了起来,却由于没带眼镜,看不清楚那人长什么样子。


    就在他打算追下楼的时候,正好阳台有个望远镜,这是江知羽学生时代的东西,自己一直放着没有丢,时不时还擦一下灰尘。


    如今居然能派上用场,江锦昆拿过来摆弄了一会儿,眯起眼睛透过镜片,恍惚地朝着底下看去。


    黑影露出了一张沉稳的俊脸,照理说这个相貌可以让人勉强松口气,江锦昆的血压却自顾自飙升。


    他是不是出现了幻觉?怎么戚述搂着自己儿子?!!!


    ……他们怎么还抱得没完没了!!


    第88章 抓包


    关于如何对付江锦昆, 江知羽的如意算盘打得噼啪响。


    他爸吃软不吃硬,要想让人松动,最好周旋着慢慢托出, 期间抓着机会使劲卖惨。


    江知羽默默吃着晚饭, 还装作自己被言语刺伤,借此激发江锦昆的愧疚感。


    不知道演出效果怎么样, 他有些忐忑,没敢再拔老虎胡须, 吃完饭闲聊了些无关痛痒的事, 随后就安静地回到了屋子。


    昨晚自己跑外面玩到深夜, 现在不方便再和家长提自己要出门, 否则很容易引起怀疑。


    江锦昆实在太敏锐了,之前那几句提问如同摸索水深水浅,估计已经留了个心眼。


    江知羽潦草地应付着, 还没做好摊牌计划, 他不想被分分钟抓包,也无意挑战对方承受极限, 五旬老人值得子女关爱。


    他从而像个早恋的学生,玩手机还把脑袋蒙在被子里,眼巴巴地反复查看消息。


    [你晚上吃什么?回酒店了吗?]


    戚述回答:[嗯,送你到家以后就回去了, 点的果泥刚送到房间。]


    江知羽说:[这么清淡啊, 听着就吃不饱。]


    戚述道:[走的时候被对象飞了个吻, 中和一下感觉正好,不然回味有点太辣。]


    这里氛围浪漫, 让人不禁变得大胆,湖畔的月色没尝出滋味, 今天一个潇洒的飞吻全是风情。


    江知羽打字的速度放慢,开玩笑:[你对象给的太上火,把你噎成消化不良了么?]


    戚述受教:[我把它当成开胃菜。]


    江知羽感觉到了他话语里意犹未尽,实际上自己也是同样。


    他们往常工作奔波,单身时没觉得哪有影响,可以沉心地围绕事业打转。


    在一起之后,碰巧撞上开年最忙的节点,双方都有很多新项目,各自连轴转之余,总觉得彼此温存的时间怎么也不够。


    平日尚且能够忍耐,眼看好不容易能缓下来,江知羽又要去欧洲出差,相当于谈起了好一阵的异地恋。


    即便当下能够待在一座城市,两人也没办法共处太久,江知羽有些沮丧地撇了下嘴。


    过了大概半分钟,他在床上打了个滚,不禁恶向胆边生。


    既然江锦昆容易起疑,自己全程瞒天过海不就好了吗?


    乖乖缩在屋里未免木讷,他本就不温驯,也过了会被管束的阶段,心思活络地筹划着摸黑溜走。


    江知羽问:[等等你有没有出去的想法,这趟法国还没深度体验呢。]


    戚述将信将疑:[圣母院、凯旋门还有香榭丽舍大街,昨天不是都看过了么?你的敞篷跑车差点在铁塔旁边和人追尾。]


    江知羽装得成熟老练,和他随便胡扯。


    [这些只是在街边随便逛逛,巴黎过夜生活还有好多去处。]


    戚述有些好笑地戳破:[说得那么熟,你找得到路么?]


    江知羽懊恼:[哪怕是地下俱乐部,成年前就有同学约我一起去玩了,我没有答应过而已。]


    戚述给他扣了个锅,套话:[最该新奇的时候无动于衷,难道这会儿想填补青春的空白。]


    地下俱乐部有哪里值得惦记的呢?江知羽咬住钩子,骄纵地答复:[你是木头做的么?扯东扯西这几句,都是我想见你。]


    这么发过去,他嫌太过直白,急匆匆地点了撤回。


    还没来得及重新组织措辞,页面跳出了戚述的答复。


    [这么巧,下午从你家回酒店,我特意走得很慢,中间穿过几条马路,要绕了几个拐角,我把它们记得很清楚。]


    [因为我当时就在准备下次怎么见你。]


    江知羽怔了怔,说:[现在起我和你是同谋,这就去门口望风。]


    他很有个性,却不怎么叛逆,在这方面没有经验,溜出房的时候非常心虚。


    查看了父亲的卧室和书房,已经熄灯了,江知羽把耳朵贴在门板上,听不到什么动静。


    黑暗里,他蹑手蹑脚下楼换鞋,关门时如同做贼,迈出几步还回头瞄了眼窗户,别墅黑漆漆的没有另外动静。


    江知羽舒了一口气,继而步伐变得轻快,头也没回地走了。


    戚述早已在门外等待,趁着街边唯有他们两个人,没什么顾忌地与之相拥。


    “你抱起来好轻。”戚述说,“乖孩子,感觉很容易偷走。”


    江知羽笑了下:“你这样就等着被我爸追杀到天涯海角吧。”


    两人光顾着凑在一起,之后究竟要去哪里,谁也没有打草稿。


    江知羽搜了附近是否有话剧演出,可惜时间太晚了,该开场的早已拉开帷幕,社区花园的放映会也已经进行到一半。


    期间,戚述接了一通电话,随即神色变得有些无奈。


    他再朝江知羽说:“突然有夜生活了,来了几个数据很着急,蒋董让我出评估报告。”


    年薪一旦超过某串数字,即便处于休假状态,也很难彻底拥有个人时间,这种事情见惯不怪。


    江知羽道:“你带电脑了么?还是我悄悄给你开个门,你用我家里的设备?”


    戚述难以置信:“我要是真敢进你家门,万一被你爸发现,都犯不着他追杀,会被就地埋在你们院子里。”


    夜深人静,江锦昆作息很健康,当下早该入睡了,江知羽跃跃欲试,依旧企图骗戚述进去。


    可惜戚述看似是游客,人生地不熟,实际在这里的松晟分部有办公点,每年都要来几次。


    以前光是过来驻场,没心思看风景,这两天被江知羽领着,他才终于游览了一遍。


    所谓的办公点更是简约到极致,只有一套办公桌椅,配备的电脑开通了相对应的权限,除此之外空空荡荡。


    一进去,江知羽就睁圆了眼睛:“这边的行政没有帮忙布置?”


    “之前摆了很多东西,让他们撤掉了。”戚述当时觉得碍事。


    他解释:“省得保洁打扫都够呛,还有我每次一来,分部的高管就坐过来搭话,这样他们都不会往我这里跑。”


    这么说完,他如今有些后悔。


    “早知道有个人会让我加班也想带着,我怎么说也留一套沙发。”


    江知羽坐到了桌边,看着戚述开机:“没关系,请你顺带了解一下自己比较幸运,遇到的那个人没有椅子也会陪你。”


    ·


    拿着望远镜,看到了破天荒的一幕,江锦昆瞬间一动不动。


    四楼是露天阳台,他习惯性地不开灯,以免招惹蚊虫飞过来,这个举动却使得那两个家伙更加嚣张。


    真的是戚述?这边的视野不是很好,他有没有可能认错?江锦昆复杂地想着。


    说不定戚述是大众脸,害得自己弄混了呢?


    远处的轮廓着实令他匪夷所思,江锦昆一时间内心错乱,愣是被震慑在了原地。


    莫非越担心什么越容易出现噩梦,自己实际上早就睡着了?


    江锦昆用力地捏着手柄,传来的感觉证明这一切不是幻觉。


    过了会儿,这对野鸳鸯终于乐意分开,戚述却还没够,挥手拦住出租,随即带着江知羽离开。


    在自己的家门口,把自己儿子半夜里蛊惑走,江锦昆心想着岂有此理。


    这种混账行径果然是金融圈里的金融圈,投行狗里的投行狗。


    没有独自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之中,眼前的局面刻不容缓,江锦昆披了件外套,翻出车钥匙就往外走。


    他跟在出租后面,保持不近不远的距离,上次开车这么谨慎还是做刑诉的时候,跟着原告去锁定犯罪嫌疑人。


    出租车缓缓停在了松晟驻法分部,两个青年走进大楼内,江锦昆观望着,注意到这块招牌,眼神就像是看自己五十年之后的坟。


    紧接着,他猛地抽了口雪茄,还是觉得这个场面太过迷幻。


    江锦昆一边心里滴血,一边庆幸自己没贪嘴那盒廓尔喀,白酒也没有拆封,如今尚且有退还的余地。


    他强自镇定了会儿,打开手机翻找通讯录。


    保存的联系人有上千条记录,他精准找到了某个法国名字,对方就在这栋大楼当副总裁。


    拨的号码响了五下就被接通,那人很热情地问候他近期是否都好,再道:“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啊?”


    江锦昆碾灭雪茄,道:“有劳你帮个忙。”


    他巧妙地说自己与戚述对接过一个项目,这时又有新的洽谈,他们约了今晚在分部见面,但自己进不去门禁。


    “本来该联系戚述,他估计这会儿很忙?我打过去没接通。”江锦昆说。


    “他本来在休假,是我们这边有数据想请他把关,临时拉他过来看一眼,没想到还有这么一个会谈。”


    副总这么说着,道:“没让你久等吧?我会吩咐门卫,待会儿他会来接你上去。”


    金融机构风控严格,副总没去打扰戚述,但默默权衡着分寸,不怠慢江锦昆的同时,也不放任他乱闯。


    很快,门卫把江锦昆迎了进去。


    戚述所在的那层楼很安静,除却最里处亮着盏灯,其他地方漆黑一片,均已上了门锁。


    确认戚述在这里加班,且没有泄密风险,门卫适当回避,把这里留给了他们谈话。


    “我回监控室值班了,您如果有别的需要,楼道摁铃就可以。”门卫说。


    江锦昆莫名理了理袖口,心里有数:“我就是找他一下,其他地方都不去。”


    另外一边,戚述写好报告,发完了邮件。


    江知羽本来在玩手机,听到关机的声音:“这么快?”


    戚述说:“审批一下就行,走个流程不算繁琐。”


    江知羽晃着腿,都把球鞋的带子晃散了,戚述见状,帮他仔细地系好鞋带。


    “桌子那么硬,坐着疼么?”戚述不怀好意地关心。


    江知羽想说还行,戚述却捏了捏他的膝盖弯,示意他坐到自己腿上来。


    “你来什么劲,这是办公室。”江知羽戳了戳戚述的肩膀,“我是正经人不做这种事。”


    戚述说:“屋子里没有摄像头,监控看不到我们。”


    江知羽闻言顿住,似是态度松动,即将半推半就。


    可他瞧见另一侧的落地窗,又径自往后缩了一下。


    冷硬的桌沿磕到了小腿肚,江知羽闷哼了声,紧接着被戚述揉了揉。


    感觉到江知羽逐渐舒缓,戚述没有放他下来,坏心眼地一手撑在他腿边,倾身亲了亲他的耳朵。


    江知羽攥着戚述身前的衣襟,没有任何挣扎,俨然习惯了这种亲昵。


    就当他蹭了蹭戚述脸颊,准备先离开这里的时候,口袋里的手机突然振动。


    江知羽怕被老父亲袭击式查岗,看到江锦昆发来了新消息,登时往戚述这边靠了靠,这是一个下意识依偎的姿态。


    戚述道:“怎么了?”


    “江律师简直黑猫警长,问我去哪儿了。”江知羽说,“我就谎称朋友生病了吧,在这儿吃出了急性肠胃炎,稍微去照看一下。”


    这么编辑完,他点击发送。


    紧接着,江锦昆万念俱灰地追问:[你让病人给你系鞋带?]


    第89章 崩盘


    江锦昆往里面走的时候, 觉得一切尘埃落定,他已经做了最坏的预期。


    终究还是高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办公室估计是想通风, 所以没有完全关门, 望向那条不宽不窄的缝隙,江锦昆看到了太多东西。


    小情侣是怎样你侬我侬, 姓戚的是如何亲了他儿子,一幕幕画面在光下清晰无比, 江锦昆受到极大的冲击。


    为了理解江知羽是同性恋, 他曾报过许多次心理咨询, 好不容易在观念上克服恐同。


    此时此刻, 砸下去的诊金灰飞烟灭,江锦昆觉得旧疾复发了。


    以前单单是难以接受,如今情况往极端恶化, 不仅对心理素质是一种挑战, 是否能遵纪守法也成了严肃问题。


    敲打完那句质问,隔着一扇半掩的实木门, 江知羽和戚述不约而同地愣了下。


    继而他们抬头对视,彼此的眼底都很茫然,僵持了大概五秒钟,他们又齐齐地看向外面。


    三道目光从而碰在一处, 效果如同原子弹空投在这间屋子, 整个氛围堪称死寂和荒凉。


    这下戚述没再做邪恶举动, 江知羽也立即下桌站直了,眼看着狂风暴雨就要袭来, 两边不忘朝着对方挪了挪。


    江锦昆见状更加来气:“你们是怎么回事?解释一下吧,江知羽, 三更半夜在这里厮混?!”


    没让江知羽开口,他补充:“谁说这辈子不想再和经济沾边?你清不清楚你旁边这人的职位是首席经济学家?”


    饶是江知羽的临场应变能力再好,都被亲爹这一连串问号逼得语塞。


    “我指的是不想上班,没和你讲过自己对里面的人有物种隔离。”江知羽率先移开眼。


    他再认错:“瞒着你出去是我不对,你冷静点我们慢慢说。”


    戚述顶上压力:“江先生,我们在谈恋爱,这么晚让他出来主要我有错,我做得太莽撞了。”


    他不出来认领还好,江锦昆最为护短,本来火气就在戚述这里,这下矛盾直接全面转移。


    江锦昆根本无法冷静:“我倒真的该和你掰扯掰扯,你离他远点,别特么眉来眼去。”


    “你要做什么?爸,这里是写字楼!”江知羽着急地提醒。


    江锦昆说:“也没影响你们做私事啊,怎么,就准你俩亲完了还拉来扯去?”


    没人料到恋情会以这种形式暴露给家长,饶是戚述也感到窒息。


    他还在内心打草稿,希望能挽回一些好感,让江锦昆能够消气。


    可惜做并购的和当翻译的即便加起来,都没这一个律师能说。


    江锦昆道:“你什么时候盯上我家小孩的,我回国和松晟对接,你非要打包那盘和牛,说你对象等着吃夜宵,还爱你爱得要死要活。”


    梳理完时间节点和具体对话,他逼问:“你们那么早就在一起了?还是你这个人移情别恋?”


    话音落下,江知羽一头雾水地扭过头,这下换成戚述视线游离。


    随即,江知羽反应过来戚述在背后吹牛。


    “我、我们那时候在暧昧期,四舍五入就是谈了,那些东西也进了我的肚子。”江知羽很想踩戚述一脚,“反正我不会否认。”


    戚述和江锦昆说:“当时我不知道你们的关系,如果能了解,肯定不会和您抢。”


    他再坦荡道:“那句话的确是借口,但我说的时候已经非他不可了,其实是我对他不追到就不放手。”


    听到他这样摊牌,江锦昆愈发咬牙切齿。


    “我最开始就猜到你全是坏水,以为项目结束也就各走各的道了,你敢情在背地里碰我儿子,那天我特么被带去八达岭就知道不对劲!”


    他鲜少语无伦次,这下真的是气狠了,头脑都有点糊涂。


    不仅仅是他,江知羽和戚述也很晕。


    江知羽眼神示意:他怎么把你骂得那么狠?不是有交情么,不是相谈甚欢玩转四九城么?


    戚述活了二十多年没这么发过蒙:“。”


    然后,他挤出话语:“你发行程表的时候,我刚得知你是绒绒他爸,想要自己安排招待。”


    “上面那么多景点,订门票那会儿还担心你会不会中暑,想着约上的可以看情况取消。”


    剖析着心路历程,戚述道:“说实话那天好几个地方我也是第一次去,发现你那么有精神,我不想让你留遗憾,超速了也要送你去北海看看。”


    合着对方是在奉承他,江锦昆想到自己在公园里差点虚脱,感觉这个世界倍感荒谬。


    “我以为你谈判桌上斗不倒我,私底里想看我老头子出洋相,所以我也磨着你,想让你多吃一点苦。”他冷笑。


    如今他顾不上斯文:“操,早知道你勾搭江知羽,我撑着最后半口气也把你耗在颐和园埋掉。”


    听到这里江知羽彻底无语,尤其回想到戚述的嘚瑟样,还有那可怕的五万步……


    还以为他俩一见如故相约暴走呢,到头来是一厢情愿互相折腾。


    两边谁也别说无辜,自己的亲爹和男友叠着凑不出半颗良心,但凡有一个能善良点,场面也不至于走到这步。


    真相被撕破,戚述试图挽回清白:“你在我这里是江知羽重视的家人,我怎么可能给你使绊子?最后那场会议我都没有参加。”


    “之前你没少挖坑,说明你正常的处事规则就是这样,最开始还耍了一套下马威。”江锦昆哪有这么好应付。


    单论工作能力,实际上他对戚述有几分认可,但要同意恋情,把他劈了他都不松口。


    工位差不多变成了忏悔室,戚述以往做过什么孽摆过什么谱,这本旧账翻起来哗哗作响。


    什么叫做因果?清算起来一个也不落。


    戚述想辩驳都不知道从哪里开口,索性全部认下,只是有一点不甘心留下误会。


    “但我对江知羽没有任何手段。”他道。


    “撬墙角,拱白菜,我走进来的时候没揍你,纯粹是因为这房间太空了,想抄一把椅子都拿不到。”江锦昆扯起嘴角。


    他凉飕飕地说:“看样子你身体好得很,恨不得忽悠我儿子坐你腿上,想来用不着他继续看望了吧?”


    这么讲完,江锦昆没有过多纠缠。


    终究是写字大楼不够方便,逗留太久可能会让门卫上来,他还没那个脸皮当着外人争执。


    而且他觉得快要心梗了,这样下去只有两种结果,要么自己忍不住动手,要么自己被喊救护车,无论如何他和戚述都得有一个横着出去。


    当着江知羽的面,他竭力按捺了脾气,回到家也是让人早点休息。


    “爸爸,我喜欢他。”江知羽这下瞧着真的可怜,“你能不能别为难他啊?”


    江锦昆气不打一处来:“你们当着我面这么火热,你们考虑我了么?”


    江知羽撇了下嘴:“谁让你偷看的啊,每个人都有隐私权的懂不懂?你刚才恐吓他,还打算动手!”


    江锦昆不停地揉着太阳穴:“等下我把家里网线拔掉,这个才是恐吓,以及你说的那什么权我听不懂,包括故意伤害罪也不是太了解。”


    江知羽:“……”


    和讼棍没什么好讲的了,他回房间准备给自己充点流量,和戚述商量起了该怎样解决问题。


    江知羽心里慌乱,小声道:“我爸脾气很爆,气头上什么话都说,你不要往心里去。”


    戚述安抚他:“我没有,你也别和他吵架,不然他更加缓不过来。”


    江知羽难过地说:“怎么会变成这样啊?我太不小心了,没想到他会跟过来。”


    戚述道:“你爸爸担心你,这个你也明白的对吗?这件事分不清对错,你不要有负担。”


    江知羽嘀咕:“噢,我们不说他了。”


    戚述见他放松下来,刚想略微舒展眉头,未曾想江知羽下一句是杀手锏。


    “来聊聊你背后贷款装过什么逼,单方面谈着恋爱那会儿,把我扭曲成了什么样子?”


    戚述:“……”


    经过这件事,他觉得自己从此要对巴黎产生阴影,休年假飞来这趟就和渡劫一样。


    被江锦昆审判完,又被江知羽抓着问了一遍,戚述心想,这大概就是报应吧。


    他没有做过老鼠仓,没有抄过别人底,更没有管理公募基金炒得山河一片绿,但是在劫难逃,几句难以启齿的口嗨也被扒个干净。


    听戚述交代完,江知羽闷闷地笑了一会儿。


    “好吧。”江知羽压着声音,“这些你以后可以随便讲了,毕竟我现在的确对你死去活来。”


    ·


    江锦昆不懂戚述吃什么药了。


    昨天大闹松晟分部,自己把话讲得那么难听,对方居然恬不知耻,今天主动来到钧易约见。


    这下他可不看江知羽的面子了,回忆着戚述以往的所作所为,江锦昆向秘书嘱咐,让人提前一个月排期。


    “想上门就上门,想见我就见我,他当这家律所是公园么?”江锦昆将其拒之门外,“你们都别给他好脸色,最好冷着一点。”


    过了半小时,秘书匆匆地与他传话。


    “戚总还在外面,我们让他不要等,也没准备会客间,他就在门口站着。”


    江锦昆憋着火:“风这么大,怎么没把他刮回东八区呢?他想杵就杵吧,大家就当他是保安。”


    秘书刚才得知了戚述的背景,有些心惊胆战,但看江锦昆表现得如此从容,也不好与老板再说什么。


    很快,钧易流传起了一则八卦。


    他们的创始合伙人救过松晟首席,以至于戚述登门拜谢还徘徊着不走,除非有天大的恩情否则解释不通。


    实际上,江锦昆想要戚述的命还差不多。


    他端着茶杯看到戚述迟迟不肯离开,有好几次试图泼水下去,又怕影响到来来往往的路人。


    瞧着戚述低头发消息,江锦昆内心冷笑不已,认为对方肯定在和自己儿子打小报告。


    而如果他能看清屏幕内容,会发现这份揣度大错特错。


    江知羽对戚述劝阻:[你去找我爸,这不是撞枪口么?你等他自己平复了再说。]


    [我懂他的作风,这几天软磨硬泡就行,他也拿我没办法。你不要贴冷脸了,他八成不会见你,见了也不会是好事。]


    戚述让他不要苦恼:[没关系,正好我懒得改机票,有机会还是想和他讲讲话。]


    眼看着就要到午休的时间,他询问:[你爸有什么业余活动?我打听过他等会儿其实休假,该约高尔夫还是打桥牌?]


    江知羽想了想,表示父亲的爱好不多。


    午后这个节点容易乏力,江锦昆很少会选择运动,多半是散步和下棋,或者看话剧演出,并且他的围棋考过业余六段。


    这方面戚述凑巧也学过一点,虽然没有花工夫去雕琢,但大学里临时赶场还能拿到奖项。


    江知羽:[读本科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你别去惹他了吧??]


    戚述回复:[基本的技巧我还记得清。]


    看到这句,江知羽很是佩服,莫非这就是天才吗?


    聊天框的对面,戚述默默打开搜索引擎,重温起了相关规则。


    大概半小时之后,江锦昆出来了,戚述迈步过去喊了声“伯父”。


    “还是别叫得这么亲切比较好,我们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江锦昆推脱。


    戚述道:“这会儿绒绒在休息,不知道你能不能分我两个小时?周围有个棋室可以去坐坐。”


    江锦昆想不到他如此坚持,语气始终冷硬:“下棋就免了,我有个饭局,等会儿发你消息。”


    看起来进展比想象中的顺利,戚述回过头与江知羽发去喜报。


    江知羽为他松了口气:“我刚问过叔叔,我爸是要商量一个案子,那地方正好咖啡厅很多,如果他约你喝点东西……你小心被偷偷下药啊。”


    戚述理智分析:“应该不会,他总不能刚散发完法制光辉,就忘了这里是现代社会。”


    江知羽干巴巴地说:“总之你悠着点吧。”


    他发来江锦昆去往的餐厅名字,戚述简单地看了下,周围还有一家大剧院。


    说不定两人就去观赏剧目,用文明洗涤下各自的心灵,他不禁盘算着,认为律师这个职业最讲究化干戈为玉帛。


    这么琢磨完,戚述逛到那边独自吃了饭。


    没有让他等太久,江锦昆给他发了一条短信,里面有一串具体坐标。


    戚述打开导航复制粘贴,最开始没显示结果,他多尝试了几次,跳出来的地方堪称旮旯角落,好在离自己这里不太远。


    随后他注意到这个软件上,有11个人曾打卡到过此地。


    他们将其标注为“拳馆”。


    第90章 过手


    导航显示步行需要十五分钟, 打车可以缩短一半,但戚述想了想,没有拦住路过的出租, 慎重地往前迈了一步。


    江知羽身不在前线, 心系实时战况:[他找你了么?不会放鸽子逗你玩吧!]


    他深思熟虑地防了一手,但是事态凶险超出想象, 自己低估了亲爹的恶意。


    戚述看他焦灼,掩饰地说:[刚分享完位置, 我正在过去。]


    江知羽竖起耳朵:[去哪儿啊?]


    戚述持续含糊:[离饭店不远, 老丈人态度很积极, 我俩准备打破隔阂, 面对面火热交流。]


    江知羽:[那还好,你别看他说话呛,之前做事更过火, 上了岁数已经改过不少了。]


    慢慢走向目的地, 戚述请教:[他年轻的时候怎么样?]


    江知羽:[高中有学长很像混混,踢足球故意撞我, 嘴上也不太干净,当时我好像有点擦伤。]


    戚述有话想说:[于是你爸对他挥出了拳头?]


    江知羽:[啊?我爸不打人,他嫌揍小毛孩很跌份。]


    [校方想和稀泥嘛,他直接没再找教务处, 雇了两排保镖放学堵门, 看着就像黑手党团建, 给学长当场吓跪了,从此夹着尾巴做人哈哈哈。]


    戚述:“……”


    等等, 这个馆子总共多大面积?群殴的话是否人山人海?


    他看到店面的牌子,上面写着泰文, 接待的老板是典型的东南亚面孔,有一口流利的英语。


    店长表现得非常客气,撩开过道的布帘:“江总还没到,您先进里面等着吧?”


    之后走到更衣室里,他拿出拳击手套和绷带。


    “看您的胳膊应该练过,学过搏击么?这是为了保护您不会被挫伤,从手指到腕部需要缠紧。”


    戚述接过东西:“我有时候会玩花剑和佩剑,这些还是第一次碰。”


    店长朝他笑了笑:“怪不得,花剑讲究战术,佩剑需要灵活,竞技这种东西触类旁通。”


    戚述暗自扫了眼门口,打听:“江先生经常过来么?”


    “熟客啦,小孩回国工作了,他下班以后没事做,就到这儿打发点时间。”店长道。


    “我总说呢,他一个人有什么意思?跟小孩回去呗,不过他觉得儿子长大了用不着管,离得近还容易唠叨,那句话怎么讲来着,距离产生美?”


    这么说着,店长摇了摇头:“没老婆嘛,儿子就是半条命了,其实他之前忙着赚大钱,这两年才有空来打拳,说运动能预防阿尔茨海默,不让小孩以后操心。”


    以江锦昆的经济条件来说,别说缓下工作节奏了,他早就可以急流勇退,然而他近些年依旧把持重要业务。


    江锦昆的物质欲望非常低,如今还在努力打拼财富,肯定是想给江知羽多留些积蓄,在他护不住的时候,帮他的孩子抵御风险,一直健康顺遂地体验世界。


    连同隔三差五来费劲锻炼,江锦昆也是到了一定阶段,开始格外注重身体,不希望小辈为养老挂碍。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戚述明白这点,面对江锦昆的刁难和戒备,从头到尾没有怨言。


    不过他绑完了右手绷带,觉得自己的人生来到了十字路口。


    收着力道一退再退,好像有点颓废,江锦昆会不会以为他很怂?反而对他的印象变差?


    但是真对江锦昆出手,这又怎么可能?


    横竖属于断头路,戚述悟了,对方心知自己要来表态,下围棋可以让子,打高尔夫可以让球,这些都太便宜了他,而在这里想让手就只能挨打。


    当他一边神游一边弄好粘带,正巧江锦昆也到场了。


    对方不再像上午那般西装革履,换了身轻便的衣服,很熟练地做好全套准备。


    “你去抽一根。”江锦昆走去擂台,给老板递了红色万宝路。


    老板识眼色,把这片地方让给两人,然后戚述活动了一下手腕。


    刚做完,他余光瞥见一抹动静,敏捷地侧过身后撤,堪堪躲过了攻击。


    厉风几乎是擦着脸颊刮过,戚述说:“伯父,我这趟其实想和你坐下来谈谈。”


    江锦昆道:“见了你手痒,我怕是没耐心听你讲话。”


    “我们有很多误会。”戚述趁机开口,“工作要考虑很多东西,我承认自己不是什么好人,谁和我不是同个立场,我就要让他出局,可我也知道对待感情越纯粹越好。”


    江锦昆说:“漂亮话说得那么简单,你做得到么?你有种跑到我面前做演讲,也就是仗着江知羽胳膊肘往外拐。”


    这么说着,他再磨了磨后槽牙。


    “对,你们继续瞒着我都无所谓,我不可能强制拆散你俩,但被我逮着了,还要我祝福,你做梦比较快。”


    他这么说着,看戚述在思索如何回答,往前一个滑步,一个左刺拳后又是攻势汹汹。


    戚述的重心很稳,再度迂回地躲闪,这次江锦昆却没有立即收住,反手一个摔角就要把人撂倒。


    砰。


    戚述自我束缚着没有反抗,后背砸了下弹性的台面,眼看着江锦昆嗤了一声,他双手绞着对方胳膊,将人也带倒在了垫子上。


    “请放心。”戚述找机会说话也吃力,“我明白你的顾虑,你不能认可我也很正常,只是我想争取一些转变。”


    在职场上针锋相对过,江锦昆本就对他有诸多提防。


    现在要对方接受自己和江知羽的关系,除非江锦昆对江知羽没那么上心,否则一时半会绝对不可能松口。


    即便戚述再如何示好,许多东西需要日积月累才能完全验证,戚述了解这点,没有抱太多想法。


    他单单是过来再度表态,希望江锦昆可以因此打消一部分疑虑,这次出面哪怕无济于事,也好过沉默地逃避冲突。


    江锦昆说:“你没让我儿子一个人担着,确实不是在和他随便玩玩,可现在这么笃定,以后呢?你对他做了承诺,能保证以后那么多年都能顾着他么?”


    他冷冷道:“你身边有那么多例子,一个两个的连自己都顾不好,松晟并购的一把手去了哪里,你能讲出来么?”


    那个人近年的去向神秘莫测,实际上大家心里有数。


    之前行业风口,一个著名的老鼠仓就是他亲手设计,最聪明的头脑追逐着最刺激的回馈,盆满钵满的同时不知道害了多少人,下落不明多半是被寻仇了。


    因为各种派系权衡,松晟密而不发,公事上把他彻底架空,权力集中在戚述的手里。


    戚述看向江锦昆:“我不会那样做。”


    “我五年前见他的时候,他也规矩得很。”江锦昆说。


    “你们这个圈子的欲望和无底洞一样,钱和权么,永远都嫌不够,从上到下的评价体系就是拿收益说话,你的野心难道比他小么?”


    他一边问,一边站起来变换步伐,朝着戚述做了两次勾拳。


    戚述抬起手肘挡了下,平衡被几次切击打断,不禁有些踉跄。


    “有些人守规矩,是他本来不成气候,以往没出格的本事,一有条件就会很轻易地打破原则。”戚述说。


    江锦昆说:“你现在也跨进门槛了。”


    “是,前不久有个抄底,有人让我一起做局,说实话早个三年,我不确定自己会不会心动。”


    戚述坦白着,再道:“但我被问的时候,根本没考虑过要答应。”


    这不是被一把手的后果震慑,他远比对方更有天赋,只要做得足够巧妙,有的是办法规避危险。


    出手的报酬就是天文数字,然而他无动于衷。


    “我以前很想证明自己的价值,的确,怎么升职都不够,我想在事业上拿更多东西,不然人生多无聊,什么都没有,赚多了还能数钱玩。”


    曾有人对他的履历开过玩笑,背景和轨迹简直为高智商的亡命之徒量身打造。


    六情缘浅,独来独往,满心往上攀登,他的动作实在太快了,就像永远保持饥饿的人以此为食。


    “你胆子还小是吧?”江锦昆说。


    戚述说:“接到消息的时候,我在苏州,刚和听完江知羽评弹,奶奶在家里翻东西。”


    没想到两人已经去过家乡,江锦昆不紧顿了一下,再听到戚述往下讲。


    “她邀请我一起看相册,当时我已经把做局的拒绝了,那个人又发来好几条,妨碍我找绒绒的旧照片,现在他还在我的黑名单里。”


    话音落下,江锦昆想说他不知羞耻。


    “我是一直很难满足。”戚述抢先道,“不过在江知羽身边,我已经没有别的遗憾了。”


    他想长久驻留,其他的与之相比,仅仅是海市蜃楼。


    江锦昆瞳孔微颤,给他来了个背摔,终于能够抽手应声。


    “年纪还轻就那么肉麻,准备膈应死谁?”


    ·


    江知羽扒着窗户,望见远处太阳刺眼,戚述那边还没有新消息。


    他很想和戚述黏一起,但如果被江锦昆看到,估计是火上浇油,更加不会消停。


    江知羽因而克制着,如今实在忍不住,再次给其他长辈拨去电话。


    他道:“叔叔,我爸饭局之后去哪儿了,你知道吗?是在哪家咖啡厅呢?”


    长辈道:“我送你爸回了趟律所,他去休息室换衣服拿东西,那架势是要去拳馆夕阳红啊。”


    江知羽:?


    他不由地迟疑,继而翻看戚述的回应。


    态度积极、打破隔阂、火热交流……


    合着他俩斗殴是吧?!


    江知羽这下没办法再空等,向叔叔问过方位,立即开车赶过去。


    老板支了个躺椅,靠在收银台前昏昏欲睡,瞧见江知羽急匆匆进门,急忙摆着手阻拦。


    “哎,我们这儿今天下午包场了!”他解释,“没预约的不要进,里头有事儿呢。”


    “包场的是我亲爹,挨揍的是我男友,我抢救病号人工呼吸。”江知羽道,“他们在几楼?”


    老板被噼里啪啦砸了这么几句,脸色变得非常精彩。


    面对老顾客的小孩,他没再拦路,也不敢凑热闹:“四楼有擂台,你上去进门左拐就是。”


    看着江知羽往楼道跑,老板惊魂未定,补充:“医药箱四楼就有!”


    前台一阵喧哗,楼上的两人氛围安静,尚不知道江知羽来了。


    江锦昆看戚述摔在地上,全程束手束脚,想着再为难下去也没意思。


    宣泄完胸腔内的这股气闷,他就势作罢,往戚述那边走了两步,弯腰想把人拉起来。


    戚述也别扭地动了动手指头,似是准备等江锦昆伸出手,自己就顺着台阶下去。


    就在这时,门从外面被推开,打断了他俩的酝酿,戚述和江锦昆一起顿住。


    紧接着,他们齐齐循声望去,江知羽爬完楼梯有些累,扶着墙壁缓了大概五六秒。


    他又朝他们直起腰杆,在口头上大义灭亲。


    “爸,你再打他我要报警了!”他见戚述居然躺着,不禁蹙起眉。


    江锦昆见不得白菜跟猪跑:“就这么不痛不痒地过两招,他喘气还没你厉害,你心疼什么?”


    江知羽半信半疑,快步来到擂台旁边,视线在他俩之间来回切换。


    江锦昆恨铁不成钢,干脆不去扶戚述了,省得他俩以为自己默认了这门亲事,回头在飞机上开香槟。


    “你痛不痛?”江知羽没目睹过程,担心戚述有内伤,没有直接拉人,而是半蹲在旁边仔细地打量。


    戚述言语轻柔:“你别怕,你爸收着力道,我没有受伤。”


    闻言,江锦昆在心里说,儿子找的对象勉强还算懂事。


    随后他看着江知羽朝戚述点点脑袋,小心翼翼地架着人站起来。


    戚述捂了捂上腹,很轻地闷闷吸气,江知羽捕捉到细节,桃花眼就苦恼地朝自己戳过来。


    江锦昆:???


    自己压根没打过那块地方,戚述在演什么?果然江知羽昨天装可怜,就是被男朋友带坏了?!


    这个小子怎么这么讨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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