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话出口后玉滟就有些后悔了,只是说都说了,见着对方谦和温文,她甚至因为心中的迟疑而生出些不好意思来。
是她主动邀请,出尔反尔,实在不好。
“不会。”她说。
褚琛含笑,只当做没看见玉滟眼中的迟疑,不急不缓后退一步,抬手示意,“那便劳道长带路了。”
“哪里说得劳烦二字,请。”
快些看完,快些完事,抱着这样的心思,玉滟先走一步,在前带起了路。
褚琛面上笑意一闪,缓步跟上。
“玉明道友出家多久了?”似是闲来无事,褚琛随口问道。
玉滟正担心安静下来会显得别扭,闻言就含笑接了下去,“今年二月出家,算下来,已有五个月了。”
褚琛想问她为何出家,但心念微动,将心思按了下去。
这个年岁出家,或是婚事不协,或是早早守寡,也不知她是哪个原因。
“道长呢?”短暂的安静中,玉滟将问题抛了回去。
“我自幼在道观中长大,八岁出家。”
玉滟微讶。
瞧着褚琛的身份来历便不寻常,定然很是尊贵,可这样的身份,竟然长在道观,八岁就出了家?
她心中瞬间闪过许多猜测,多数都与争权夺利有关,不免有些怜惜。她长在池家,一大家子和睦友爱,但世事如此,她很清楚,家业一大,就容易生出龌龊来,似这样的事情,再常见不过。
“那道友岂非从小就熟读经文?定然十分熟稔了吧。不像我,现在才刚刚入门,还有好些疑惑不解,需要师父解惑。”她有些羡慕的说。
褚琛失笑。
知道他的身份来历后,他见过许多反应,或是真心,或是假意。可像玉滟这样真切的羡慕他从小熟读经文的,还是第一个。
“还算可以,若之后道友有何不解,我可代为解惑。”褚琛随心而为,道,“左右你我离得这样近,很是便捷。”
她们并不熟悉,说起这些到底有些早,玉滟只是笑了笑,思衬着客套道,“那便提前谢过道友了。”
言笑间,两人漫步到了那处溪谷。
褚琛也看到了那株在溪流中微微晃动的荷花,随之惊叹几句。
自己喜欢的东西得到赞同,玉滟不由笑起。
之后一连几日,玉滟都为那之流连。
直到那株荷花谢了。
期间,她又遇见了一次褚琛,没有多想,只当做是巧合。
中元节到了。
出云观早早就备好了道场法事和斋醮科仪,随着晨钟声起,拉开了声势浩大的热闹一天。
往常别的事情,玉滟都可以躲清闲呆在院中,但像这样的大日子,她还是要露面的。可在这之前,她要先应付一件烦心事。
法会在下午开始,而想要参加的法会的人,往往在几天前就会赶到出云观。
当然离得近的话,会在上午赶到,沈家就是如此。
老夫人,周氏,还有府上庶出的子女都会到。
不过不同于别家,想必沈家婆媳更想做的是为沈蕴和消灾祈福,祈求来世——
为一个活人。
玉滟行在路上,想到这里,忽然笑了笑,之前因为要见沈家人而升起的满心沉郁倒是散去不少。
作为云州知州的家眷,沈家在出云观自有安排好的客院在。虽是如此,作为晚辈,玉滟也是要去迎的。
她住的地方偏僻,去道观门口要走上半个时辰的时间,所以她想着先到前面等着,就去了玉拾的院子。不似玉滟求个安静,她的院子就在山前。等到沈家人上山的信传来,才去了山门处,准备等沈家人到。
今日的出云观人很多。
这让玉滟的心里更添了几分烦躁,她不喜欢外人夹杂着惊叹和觊觎的目光,让人厌恶。
遗世独立的女道,如同行走在地上的神人。
不知引来了多少侧目。
只是一会儿的时间,不少人上来想要攀谈一二,都被几个丫鬟拦下。
好在,沈家人终于到了。
玉滟忙迎了上去,远远瞧着这一幕的人,总算大致知道了她的身份。
“玉明见过诸位善信。”
玉滟到底不想再如从前那般称呼她们,她叫不出口,便垂首作揖,行了道家之礼。
“玉明——”这是玉滟离开沈家后,周氏第一次见她,骤然瞧见玉滟一身灰白衣裙,素淡不加装饰的模样,竟不由的怔了一下,连口中的话都顿住。
“道长不必多礼。”默了默,周氏说,神情柔和下来。
玉滟是真的在为他的儿子守着,这是一件只要想起,就让她倍感欣慰的事情。
还有人记得她的蕴和。
为着这个原因,周氏对玉滟的脸色都好了不少,甚至可以算得上温和。抬手招呼了她过去,挽住她的手,很是关切的几句。
玉滟垂眸,遮去眼中思绪,一如既往的温顺乖巧。
一旁,被孙女搀着的沈家老太太只是睨了眼玉滟,并没有过多在意。
只要不少了她的孝敬,她压根懒得理会玉滟,这会儿大孙子没了,她得在孙子里多看看多挑挑,看看谁能把她照顾的更好才行。
玉滟陪同几人入了道观,往客院去了。
原地留下一片喟叹,关于玉滟的种种,再次被人们提及。
丧夫,守寡,入道。
可惜,可叹。
眼下方才巳时,时辰尚早,而法会等到下午才会开始,所以沈家一行人先去了休憩的小院,今日的午膳就在这里用了。
玉滟跟着周氏,在老太太身边安静陪坐。
沈家有五个庶出的女儿,分别出自四位姨娘膝下,今日也全都来了。
陪在老太太身边的是老大和老三,玉滟只是扫了一眼,便垂下了眼,若有所思。
相比之前在周氏面前的战战兢兢,这些庶出子女们,眼瞧着胆子倒是大了不少。
也是,独子去世,周氏和沈蕴和的感情又只是寻常,下面的人又怎会再畏惧她。周氏虽然表情冷淡,但玉滟能看出她压抑的恼怒。
那边几个姑娘们逗着老太太开心,不时带上玉滟一句,不让她孤单。相比嫡母,她们似乎对玉滟这位曾经的嫂子更有好感。
玉滟略有些惊讶,却也只是如此,她一如从前般安静陪坐在一旁,觉得有些烦闷。
与其在这儿坐着,她宁愿回去诵经。
再次在心中告诉自己忍耐,等到用完午膳,玉滟算是松了口气。
按捺住急切,她起身告辞。
下午的法会,作为清虚的弟子她必须到场,在此之前,她要去和师兄姐们汇合,做些准备。
听她说完缘由,周氏皱起的眉才松开,那边老太太已经痛快允了。
玉滟俯首作揖,告辞离去。
缓步出了客院的门,不需要再应付沈家人,玉滟深深的吸了口气。
这会儿观里越发热闹了,她专门挑了偏僻的小径,一路去了清虚的院落,等进去时才发现,泊渊也在。除却大师兄玉行外,清虚和其他几位师兄姐都在这里,玉滟一一见礼,而后又对他打了个招呼。
“泊渊道友。”
“玉明道友。”
今日道场法会,既然褚琛在此,那清虚自然要问一问他是否愿意以宾客的身份一同祭祀上天,所以特意命人请了他来。
褚琛本不准备参加,但当时脑海中浮现出玉滟的身影,他心中一动,就应允了。
谁知,他早早到这里,等到现在玉滟才来。
明明他早就见她来了前面观中。
褚琛忽然觉得自己对玉滟的了解太少了。
他想……多知道些和她有关的事情。
玉明这段时间一直忙着,之前问过玉滟一次,见她没有受到惊吓,并且对泊渊印象甚好,就没有过多过问此事,眼下见着两人互相见礼,言语间带着熟稔,不由笑起。
“你们两个也算邻居,合该亲近些才好。”她道。
玉拾这句话无甚意思,纯粹只是一说,可落在两人耳中,却不免让人多想了些。
玉滟虽生了副美丽的容貌,备受男子追捧,但她却从不爱过多理会,既是抗拒不安于男子的力量,也是害羞。
忽然听了她的话,耳根不免一热。
什么亲近……
但玉滟也知道玉拾并无她意,在道观呆的久了,她对男女之别这件事就看的轻了。遂很快就整理好了心情,抬眼落落大方的一笑。
“师姐说的是。”
褚琛顿住的手刚缓缓动作起来,摩挲着手中的葫芦,见着玉滟的笑,再次顿住,慢慢的,他捏着葫芦,在掌心转了一圈,含笑道,“正是这个理。”
他笑看玉滟,端的是从容端方,道,“玉明道友,以后请多关照才是。”
“道友客气了。”玉滟忙回复。
玉拾和掌一笑,很是满意。
她这个外甥,哪里都好,就是也不知道是不是从小在道观长大的原因,清心寡欲,眼瞧着对世俗之事竟没有分毫眷恋。好在之前被先帝给拉了回去,可十余年的时间,竟也未能改变他的心思,又来到了道观。
再这样下去,她真担心他往后余生都隐居深山,不再过问世事了。
虽然自己心甘情愿出家入道,可轮到这个孩子身上,玉拾总是不忍。
多跟人接触接触,总会好些,她想。
道场上供坛已经备好,待到时辰到了,随着清虚的到来,焚香化符,祷告上天。
道乐声起,道士们诵念起经文,师兄妹五人安静站在清虚身后,低诵经文,祈求往后的时日,能平安康泰,无灾无难。
不管他们平日如何模样,在这一片诵经声中,都无比诚挚。
大抵是上天感念,这几天的天气一直阴着,随着法会开始,起风了。玉滟想,这世间是真的有神灵的,不然她为何会重来一回。
她垂着眼,一心一意,感谢上天。
褚琛拒绝了清虚的提议,站在人群之中,默默看着这一幕,目光不知不觉,就落在了玉滟身上。
她如此诚挚,不知所求为何?
忙忙碌碌一下午,等到法会结束,已经是傍晚了。
天阴着,似要下雨。
时间已经很晚了,除却准备在观内住上一晚的香客们,余下的人趁着天黑还有段时间,接连的都离开了。
热闹了一日的出云观,忽然就显得有些安静了。
褚琛也准备回去了,一路上他放缓脚步,可直到走到玉滟回家的那个分岔路口,也没等到人。
她做什么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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