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着来了客人,显然是有话要和自家师父说的,玉滟便就告退离开了。
昨日初来乍到,好些事没来得及说,今日褚琛来,一是来见过主人,二也是要说起之后的安排。
他来云州修养,时间不定,这段时间也不想让人打扰,内里种种,都需要清虚配合。
清虚自然一一应下,只是丑话说在前面——
“隐藏行迹一事,老道定然守口如瓶,可别的……”清虚迟疑的看着褚琛。
依着这位的身份,暗中不知有多少耳目盯着,这可不是他想隐瞒就能瞒住的。
“道长尽力就好。”褚琛并不强求。
清虚面上就又浮现了微笑,道,“王爷放心便是。”
说定了这些事,褚琛没有多留,他今日出门只带了两个装扮成小厮的护卫,顺便在观中走走。
上一次来这里时,他才十五岁,一转眼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
困守京都十余年,如今终得清静。
出云山,一山九峰,只出云观就占了大半,观阁绵延,点缀在山峰之间,兼具古朴深幽以及壮丽磅礴之美。最主要的殿阁分别在其间三座山峰之上,重重殿阁内供奉着一位位仙神,若想一一走完,怕是要费上几日的功夫。
夏日正是出云山云景最美之时,文人墨客,才子佳人齐聚于此,好生热闹。
他一袭道袍走在其间,看似低调,可有那张俊雅面容在,又如何低调的起来,没走一会儿,便引来了不少搭讪。
褚琛不免叹了口气。
两个护卫都低低笑了声,若是别人如此受欢迎,不知该有多欢欣,可落到他们主子身上,便只剩下烦恼了。
“罢了,回去吧。”褚琛道,决意等回头寻个安静时间再出来。
转山朝着山上走去,一路穿花拂柳,曲径蜿蜒过山谷,走到一半,余光忽然在憧憧林影中瞧见几道人影。
褚琛不觉驻足。
“主子,是那位玉明道长。”护卫看了眼,低声提醒。
两峰之间的山谷从高处向下,一弯溪水经过重重大石,形成了一道道小瀑布和小水潭,一直向下,最后和出云山下的河流汇聚。
这条路玉滟隔三差五就会走一遍,可今日路过这里,总能嗅见一股淡淡的清香,去时还好,等回来时,左右无事,便就升起了探究的心思,遂带着小船和小舟钻进了山谷深处。
溪水上,是几块石头连接而成的道路,从这边山峰往下就可以走过山谷,然后顺着溪上的石头上到另一侧山峰上去。他的小楼就在那边。
褚琛眼下就站在山谷这一侧,一低头就能大致看到玉滟几人正呆在山谷中,也不知在做什么。
经过一番寻找,玉滟终于找到了香味的来处。
竟是一株生长在水潭一侧,大石缝隙里的荷花。茎干随着水流晃动,花瓣大致是白色但从尖上起却由深晕染开极其漂亮的粉色,旁边还有一支待放的花苞,粉尖白苞,已经能想象出等它绽放后的美丽了。
“钟灵毓秀,造化神奇。”
玉滟忍不住喟叹。
山间溪流,小巧的瀑布,清澈见底的潭水,两边林荫遮蔽,还有这造化神奇的荷花。
“要不,我们午膳就在这儿用吧。”她跃跃欲试的对两个丫鬟说。
“好啊好啊。”小舟欢快的应下,小船略有些迟疑,左右看了眼,说,“姑娘,林间多虫蛇,怕是不太安全。”
玉滟不免就有些失望,可她实在喜欢这里,略想了想后,还是坚定了主意,说,“不妨事,备些香药就好。小舟,你去找小楼她们,我和小船在这里候着你。”
四个丫鬟里,小船寡言忠厚,小舟活泼俏皮,她喜欢和小舟说笑,但论起倚重,还得是小船。
小船是她祖父亲自给她准备的丫鬟,武艺高强,忠心不二。
小舟连连点头,轻快的走了。
小径上,听着下面主仆几人的对话,褚琛笑了笑,带人先走一步。
昨日他就将人惊着了,今日可不好再唐突。
只是,“你在这儿看着点。”褚琛看向刘洵。
只两个女子在这里带着,他实在不放心,话罢,还不忘叮嘱让刘洵隐匿好身形,莫要惊着玉滟几人。
刘洵领命。
小舟脚程很快,跟在玉滟身边的几个丫鬟都是会武的,她也不例外,这会儿想着能在山谷里用午膳消磨时间,她都有些迫不及待了。
没一会儿,她就瞧见了前面两人,脚下立时缓了下来,不敢冒犯贵人。
褚琛只做不知,抬目徜徉在满山青翠之中,间或忍不住看了眼那山谷,只是已经被溪谷林木遮蔽,什么都瞧不见了。
瞧着还很年轻,约莫十七八岁的年纪,尚带着天真和灵动。
怎么就出家了,褚琛心中不由生出了些惋惜来。
过了溪谷,褚琛往上走,小舟则向下。
晌午的日头越来越烈,还好林深枝茂,遮去了大半炎热。
小舟很快就带了小楼几人来,小楼细心,中午的膳食和垫子一应物件都已经准备妥当,保证能让玉滟在这儿呆的舒舒服服的。
期间小船忍不住左右看了看,眉眼中带着些许惊疑。
“怎么了?”小桥轻声问。
四个人里,她的性子是最好的,随和体贴,同样细心,很快就发现了小舟的不对劲。
“我总感觉,好像有人在看我?”小船不确定的说,拧着眉有些纠结。
那种感觉时有时无,她细心看过,什么都没发现,几乎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但总是挥之不去。
小桥神情一动,随之左右看了看。
林间,刘洵默默将自己往深处藏了藏,他觉得自家王爷怕是想多了,这位玉明道长身边的几个侍女都会些武艺,似乎不太需要他来暗中保护。
不过王爷思虑周全,想来……应该是为了以防万一?
小桥也没什么发现,她看了眼兴致正高的玉滟,思虑了一下,到底不想打搅她的兴致。
“那我们小心些注意着点,姑娘很久没有这么轻快过了。”
小船默默点头。
午膳小船准备的是易于携带方便使用的点心饭团等,玉滟亲自上手,挽袖将一块大石洗干净,午膳就摆在这上面。
她的袖子和裙角都沾染上水渍,但她玩的很开心,根本没注意这些小事。
树荫下,小潭边,轻嗅荷香,闲度半日。
玉滟在这里一直待到傍晚了才回去。
“也不知道这荷花还能再开几天?”玉滟边走边说,恋恋不舍,意犹未尽。
她赏过许多景致,算起来今日其实也不算什么,可妙就妙在它浑然天成,无丝毫人工雕琢,这便显得十分稀罕了。
“荷花花期约莫三四日。”小楼想了想回答。
说话间,一行人渐行渐远。
人影从林子里闪出来,倒不是之前的刘洵,他下午已经被人换回去吃饭了。一路遥遥将人送回院子,又安静等了等,见着无事,他才回去复命。
玉滟回了小院,小桥忙就为她煮好了一碗姜汤端来。“姑娘,那溪谷寒凉,喝碗姜汤驱驱寒吧。”
她有一手好厨艺,平日里玉滟的吃食,都是她来弄。
甫一嗅到姜汤那辛辣的味道,玉滟就皱起了眉,有些抗拒。
“姑娘。”虽然从小早就习惯了玉滟这个样子,但几个丫鬟还是不由失笑,忙殷殷劝说。
玉滟无奈,吐了口气,接过碗一饮而尽。
“明日我还要去。”等将姜汤咽下,又吃了块肉脯,喝了几口蜜水,她下定决心,觉得为了去看荷花,再喝一盏姜汤也可以接受。
几个丫鬟自然不会反驳。
小楼还惦记着一件事,忙开口回禀,“姑娘,您昨晚说的,给山上小院送去赔礼,我今早已经送去了。那院里的主人没在,仆役也不收,我就又回来了。”
“应当是去师父那里了。”玉滟立即想到,斟酌了一下,道,“那便明日再去。”
这事说起来有些尴尬,但院子主人都说无碍了,便也不算什么,只是赔礼还是要送的。
另一边,褚琛回来之时,就听护卫说了今晨玉明道长身边的人送来赔礼一事,不过他没收。
“公子不在,属下不敢擅自做主,就让她回去了。”
“下次再来,直接收下就好。”褚琛心神微动。
“是。”
褚琛自幼在道观长大,早早就出了家,哪怕后来为皇兄托付国事也未还俗,只是在府静修,每日早晚课不断。
夏日天黑的早,等他做过晚课,天边正被晚霞染的通红。他静坐堂中,自门中看着外面的山。享受着久违的清静安宁,面上的神情也越发的舒展和缓开。
天渐渐暗下来,褚琛指尖扣了扣高几,起身出门,往小楼上去。
满出云观的灯火将半座山都照亮了,他伸手搭在栏杆上,放目看去,可以清晰的大半座山都尽收眼底,目光却不由落向小楼下面的山林中。
本只是随意一眼,谁知他却在被林木掩映了大半的小院里看到了一抹人影。
褚琛目光一凝。
玉滟想要在院中扎一个秋千,但她一想自己现在还带着守寡出家的名头,只好忍住。
若是让人看见了,难免要多事。
她不想破坏现在的安宁。
最后,院中便只搭了个葡萄藤架。
趁着傍晚清爽的风,玉滟坐在葡萄架下,开始练习琴。她自幼学琴,虽天资平平,但胜在勤勉,这么多年下来,这一手琴艺倒也算拿得出手。
袅袅琴声,在清幽的山间响起。
褚琛的手和着律调,一下一下在栏杆上轻敲着。
第二日,小楼再去,未见到那小院主人,倒是赔礼顺顺利利的送进去了。猜测仆役定是早早得了吩咐。
她心下一松,算是了了一桩事。
玉滟做完早课,用过膳,带了人准备去看那株荷花,谁知循着小径往上走后没一会儿,再次遇见了那位泊渊道友。
“道友晨安。”她止步见礼。
“玉明道友晨安。”褚琛不动声色的回应。
玉滟不善言辞,每每与人相处总有些为难,但好在家中教导的好,她面上倒也不会表现出气虚来,含笑自然而然的就把话接了下去,道,“道友是出来散心?”
“正是。玉明道友这是要去哪儿?”褚琛背在身后的手缓缓摩挲了一下把玩着的葫芦。
稍稍迟疑了一下,玉滟如实相告。
“哦?这山间溪流中竟生了荷花?”褚琛状似惊讶道。
身后的护卫默默看了自家王爷一眼。
这件事您不是昨日就知道了吗?
不过,王爷在小楼上正看着景致,忽然说要出来走走,不会就是为了眼前这位玉明道长吧?
护卫猜测着,又觉得自己定是想多了,王爷素来对女色无甚兴致,就压下了心思。
玉滟十分稀罕那株荷花,眼中终于找到人,便难免多说了几句,眼见着褚琛饶有兴致的听着,邀请的话自然而然脱口而出,“不如道友随我同去,一同观赏如何?”
“那自然再好不过。”褚琛面上含笑,转而又温和的问,“只是不知,会不会打扰到道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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