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1章 青县
他支支吾吾半晌, 窘迫地挠挠脸。
“哎呀,没想到倒是让小友发现了。”申错不免无奈地笑道:“毕竟是北州鼎鼎大名的玉大侠来访,申某自是要多照看一二的。”
对面的人年岁不小,眼尾眉梢还带着些许久居上位的威严, 可在人群涌动之中却并不突兀, 他并不像是任何不和谐的部分, 他或许更像是一缕柔软的风,悄然融进春天之中。
他的眼睛之中除了真诚,还带着些许歉意,倒是半点也瞧不出历经千帆之后的沧桑,带着些许他手下那群幺字牌锦衣卫特有的澄澈,如一湾清水。
王裕出行以来见过不少人, 大多数人的眉眼之中皆带着疲惫与倦意,就连如今洒脱的岁娘,偶尔闭目远眺之际, 脸上仍然翻滚着复杂的情绪。
他让王裕想起一个人,诚心师太。
二人都有着差不多的眼睛,差不多的神态,他们或许也有着差不多的性格。
王裕没顺着他的话寒暄:“你知道。”
剑客顿了顿:“大同?”
申错一愣,随后他微微侧目:“燕游?你就是燕游?”
剑客能感受到他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游弋。
“你说,世界, ”王裕微微挑眉, 显现出几分少年人的肆意和挑衅:“真相?”
申错沉默片刻, 似乎正在分辨到底是不是他要找的人,直到他所有的表情沉寂。
弥散的灯火被他挡在身后。
他凑近了, 开口道:“你知道吗?在这个世界里,所有人都有着既定的命数, 所有人的未来都是写在书中的故事,你是否相信,你的一切情节皆由他人设计。”
“为何你的灵魂能够穿梭时间与空间?进入别人的身体里?你,怀疑过你的存在吗?你当真是真实的吗?你只是大同书生意志的分身?还是说,你就是你?这一切你又该如何证明?”
申错再次靠近,声音之中染着点黑夜中的寒凉:“世界是一个七巧板,所有人都被安放在对应的位置上。”
王裕能瞧见申错脸颊绷紧的线条,申错慢条斯理道:“我知道你,你是一个叛逆的好人,你想让全世界的命运回归无序。”
申错的眸子里是平静的,他轻声道:“我们有着相同的理想。”
——“他在对你说谎。”
说谎?他在对他说慌?申错的哪句话正在对他说慌?
脑海中的癔症没有回应,如同死了一般安静。
少年眉头缓缓紧皱:“你疯了?”
申错的眼睛深深看了王裕一眼。
“不,燕游,你一定会相信的,因为你天生就有着拯救者的灵魂。”
“这关乎于所有人的命运,或许会死很多人,或许只会死一些人。”
“你的命运同样早注定。”
“天灯节那日,我在宫中等你,你会来找我。”
“我一直希望所有人都有美好的结局。”
王裕瞳孔一缩。
他的癔症与他的直觉在同时告诉他。
——他现在没有在对你说谎。
灯笼光一点点洒下,那个突兀就扔下巨量信息的人抽身离开之时,也非常突兀。
暖光落在地面上却泛着点冷。
王裕忍不住攥紧手,申错微笑地站在一边。
在不知何时,南州小皇帝的天灯早已飞上了天。
王裕开口:“你……”
申错却打断道:“放完灯了!我们回去吧。”
申错的两只手揣进袖子里,光影之下的轮廓显得非常模糊,仿若虚幻之人。
他伸手按住小孩的肩膀,微微侧身。
温柔地笑道:“来,跟少侠道个别。”
南朝的小陛下朝王裕扬了扬下巴,高傲地牵起申错的手:“走啦!不用送!”
王裕抿唇,目送着一大一小离开。
申错没有告诉他世界的真相,却反手给了他一个古怪的谜题。
他认为他是燕游,一个能够进入他人身中的人。
是他疯了吗?普通人怎么可能做到这种事?
但最重要的是,他非常笃定,他一定会在天灯节那一天找到他,因为他有拯救者的灵魂。
王裕难得一见地靠在长廊的栏杆边,夜风吹过,灯笼到处摇晃,连带着刚刚放上天的天灯都一副摇摇欲坠之相。
皱着眉头的少年微微懈气,鬓角边的碎发垂落,遮住他思索的眉眼。
**
温书非常紧张。
有种即将面对教导主任的错觉。
或者是面对刚考完开学考的老师?
人毕竟是社会动物,很少有人能够在异世界独行还能维持良好的心态。
带她去面见老大的并非早已熟悉的白糖糕,或者是油炸鬼,据说他们又接了个任务离开了。
带她前去面见申错的,是申错身边的最受看重的副手——金刚石。
“别紧张,老大不是什么吃人的大老虎。”
金刚石帮着推开了门。
姿态风仪皆无可挑剔。
“取好代号了吗?如果有选择困难症,我这里还有一些花名册。”
金刚石示意温书去看自己怀里的巴掌小册。
温书立刻回答道:“好了!”
声音很大,很扰人,温书懊恼地闭上了嘴。
金刚石嘴角的笑意微微加深,伸手推开了书房的门:“进去吧,老大会安排你的。”
温书深吸一口气:“谢谢!”
她抱着自己的书册踏进书房内。
屋内燃着香,第一眼就只能见到那垒得高耸的奏折,那大几摞背后,才是温书此行要见的人。
申错起身,亲切地招呼道:“来,过来坐,代号怎么称呼?”
温书连忙点了点头,迈步坐下,局促不安的双腿靠拢,双手无处安放一般攥着校服的袖口:“珍珠奶茶。”
申错闻言,眼角眉梢不禁带上笑:“好,好名字,城内永安巷走个十步有一家同乡开的店,等会儿就去喝个痛快吧。”
温书咧开嘴忍不住笑了笑。
申错亲自给她安排了住宿的地方,连银钱一日三餐也一道安排好了。
“不不需要我做点什么吗?就像油炸鬼和白糖糕一样!”
“倒也不必,你一路走来也不容易,”申错摇摇头:“而且你不能像他们一样,他们可以将整个世界当作全息游戏去到处玩乐,是因为他们早就是木偶人了。”
他拿着笔想了想:“要不留在国都中给阿珏当个陪读?”
申错所言的乃是当今南州陛下,梅珏。
温书连忙点了点头。
申错笑道:“希望你能在这一段时间内玩得愉快。”
“十九日之后,你就能够回家了。”
温书连忙“嗯”了一声,眼中闪烁着些许水光。
***
【21岁:你与国师大人有了一段迷雾重重的对话。
多么新鲜啊,你一个平平无奇的普通人居然担上拯救世界的重任了!
哎,你惆怅之余,心里还有点小小的骄傲。
申错,到底是真的疯了?还是假的疯了?
在你所打听到的关于他的传言之中。
有些人对他说只有国师大人是真正关心民众的。
他修桥铺路,连接州府,建立锦衣卫,保境安民。
有些人对他满是诋毁,谴责于他独揽大权,架空陛下。
玉京被他越修越大,人越来越多,国库也只是勉强维持在收支平衡。
那些白花花的银钱,许是都被他吞了。
那些不服从他政令之人,都被他砍了头去,这些皆是朝堂之中的名臣清流啊!
人的评价,如此两极分化。
君子只论迹,或许无人能够做得比他更好。
在北州与中州,可没有哪一个百姓,能够拥有每顿干饭的富裕生活,能够有着背后有人撑腰的底气。
距离国师的邀约,仍有不少时日。
你决定快去快回,去见一次自己的兄长。
师太本想与你一道去,但你还记得她地龙翻身之时遭了灾,若不是你半途折返,师太的性命或许就要交代在那破庙之中,你拒绝了师太。
岁娘更想呆在玉京,记录这份与众不同的风景,直呼此乃桃花源。
你不禁打了个恶寒的颤儿。
桃花源你总觉得不是什么好词。
好在,此行之路,你并不孤单。
白糖糕笑着对你打招呼:“玉兄!咱们也去青县公干!”
油炸鬼沉默了许久,没有说话。
这两位友人的感情真不错啊,不管去哪里都一起!】
***
青县离玉京不算非常远。
快马半日。
玉京驰道遍布四方。
往来迅捷。
油炸鬼咬了口白馍馍,含糊不清道:“据说是个非常可怕的瘟疫,传染性非常强。”
“死了,很多?”王裕忍不住起身,他兄长可是还在那里。
油炸鬼摇摇头:“谁知道,花佗的信上没有特别的描述。”
“只说需要几个不怕死的帮忙,金刚石刚好见我们得空,立马就抓了壮丁。””油炸鬼说得对,”白糖糕感叹道:“我们还真是幸运啊。“
【他在对你说谎。】
这个就算不需要癔症,他也能自己判断出来。
王裕往左瞧。
油炸鬼臭着脸,很难说是有什么原因,反正肯定有多方面的原因。
王裕往右看。
白糖糕笑着脸,那笑完全不及眼底,反正不是什么普通的笑。
好的,他噤声。
临近青县。
远远能瞧见几处路障堆叠。
“锦衣卫办案!闲人止步!”
只见有三两个锦衣卫在树荫下守着,他们一听见马匹之声,就拿出上细下宽的圆筒对准嘴,大声吼道。
幺字牌锦衣卫的用处立刻体现出来了。
油炸鬼出示了凭证。
那群锦衣卫瞬间恭敬起来,领头的人连声道:“大人们,花大人已经在城内了,特意嘱咐了我们要离远些扎路障,必要时必须拦下路人。”
他迟疑地看向王裕:“这位少侠……”
“我可以。”王裕上前一步。
“我们给他担保,放他进去吧。”油炸鬼把字牌收好。
锦衣卫们面面相觑,一人不禁道:“里面很危险,搞不好……”
领头的人急忙打断了说话的人,从包裹中翻出几张白布递给三人,然后就招呼着人搬开路障,让他们通行。
马蹄声正在远去,那个想要劝王裕离开的锦衣卫有些疑惑:“这样放进去真的不会出事吗?”
领头的人正跟着一起把路障搬回去,闻言一笑,望着那个方向满是崇敬:“你不懂幺字牌,那些是真正悍不畏死,敢为人先的忠志之士,若无他们前仆后继,南州这天下的太平又怎么能维持这么多年呢?”
“能让两个幺字牌锦衣卫担保之人,必定不简单,咱们就别操心了,锦衣卫守则第一条。”
所有锦衣卫不禁低声齐念:“莫要去探究字牌之上的任务与行踪,会死。”
骑马奔行了约莫一炷香时间。
一座城池出现在众人面前。
隐于丛林之间,小道两边簇拥的树丛中有不知名的动物在蹿动,枝条摇曳。
“怎么有种进入大事件的错觉。”
白糖糕嘀咕一句,将白布围上。
王裕疑惑地歪了歪头,同样围起口鼻。
“收声了你!”油炸鬼下了马:“前面有人。”
越往前走,人影越来越明显。
领头的是两位脸上蒙着白布,身上围着白布的锦衣卫,雪白的衣物上甚至还留存着暗褐色的不明物体。
一见来人便小跑上前。
身后同样堵了路障,王裕隐约能瞧见一些染着墨的黑线拦在路中,地面之上大团大团的污渍显然不是什么平常东西。
其中一位快速打量了人一遍,张开口道:“你们终于来了,花大人在城中等你们。”
他说话的声音非常奇怪,闷在布中,说话间却掺杂着些尖锐细嫩的声音。
油炸鬼一见知情人,更别说还是自己人,没有多注意他的异样,而是连忙问道:“青县之中到底出了什么瘟疫?什么症状?就连花哥出手都无法治疗,是不是需要我们上点物理疗法?”
两位锦衣卫对视一眼,委婉地摇了摇手,说话的那人又道:“我们仍未查找出成因与源头,至于症状……”
一双抖动的耳朵倏然冒了出来。
“卧槽!”油炸鬼猛然一惊。
那双耳朵在众人诧异的视线之下,缓缓低伏,像是被压扁了一样。
第052章 哥哥
两个锦衣卫大惊失色。
“您怎么, 怎么这么快就感染了?”
那个说话偶尔发出动物叫的锦衣卫问道。
白糖糕后知后觉,他沉默地抬手,摸了摸头上抖动的耳朵。
毛绒绒的,很温热, 随着摸动的轨迹, 能感受到耳朵上密集的神经, 尽皆反馈在了白糖糕的脸上,脸蹭得一下就红了个底透。
他突然听见自己的喉咙里不合时宜的声音逼了出来:“嘤——”
全场一静。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白糖糕:“……”
他的人生,一片灰暗。
***
所有人大概都明白了,为什么一直都是那个仿佛刚刚驯服唇舌的锦衣卫在说话了。
剩下那位估计嘴里恐怕已经说不出人话了。
就是不知道他们白色帽子里压住的是什么了。
人最好还是糊涂一点。
“普通人是不会得这种病的对不对?”
白糖糕扯着王裕嚎。
王裕同情地瞧了眼白糖糕,摇了摇头:“你倒霉,这瘟疫, 没见过。”
这个品种的病当真古怪啊。
居然让人多长一对耳朵!
王裕忍不住想起什么,之前和监天司聊天的时候,无意间知道了一个监天司的独门秘法。
“噌——”
一道凌厉的反光如同太阳一样照耀在众人脸上, 众人被光闪一下眼。
只见沉默的剑客拔出了剑。
王裕上前一步,用一种极其关心的认真严肃语气道:“要不,砍了,瞧瞧?”
他递过去一个坚定的眼神:“放心,不痛。”
白糖糕:“……”
耳朵压倒,他双手乱摆, 胡乱道:“不了, 不了, 谢谢,谢谢。”
转念一想, 这耳朵手感也怪好摸的。
留着吧,他自己偶尔撸撸也能解压。
王裕遗憾地收回了剑。
油炸鬼把自己的口罩捂得更紧了点。
说不出人话的锦衣卫留在了城门口守门。
路障内的青县, 到处都是混乱的场景,倒伏的摊位,被践踏的布匹,一颗白菜被不知什么东西碾压,青绿色的汁液拖出一道长长的痕迹。
一些古怪的毛洒落在街道之上,一股极其浓重的血腥味萦绕在鼻尖,那些从城外就能看见的墨绳密密麻麻地拦在民居之外,如同一张巨网,而巨网的各个节点之中绑着许多铜铃,好似正在警惕什么东西。
那墨绳之上滴着不知名的液体,颜色黝黑,许是墨,又或者不是墨。
更糟糕的是,青县的楼房墙壁之上,常能见到野兽般的抓痕。
“咕噜咕噜……”
剑客警惕地扶住剑柄。
那声音不算很重,也不算很轻。
好似是五脏庙打鼓,从四周逼近。
似远似近。
一抹寒意从背后升起。
“铛——”清脆的铜铃声摇晃。
王裕猛然搭弓,一根利箭离弦迸出!
“砰——”
箭带着箭上之物牢牢钉死在地面之上,入地三分。
“咕噜。”
那声音更加明显了,王裕微微侧目。
白糖糕双耳直竖,人的双眼之中却突兀地出现了兽类的竖瞳,带着本身不自觉地垂涎。
被钉住的是一只被瞬杀的芦花鸡,毛色鲜亮,吨位厚重。
“一只鸡?”油炸鬼莫名其妙。
“小心!”
锦衣卫的示警声音差点慢了一步。
王裕反手用剑鞘逼退了突然向前扑去的白糖糕。
气浪一荡,伴随着极重的撞击声,层层墨网之上的铃铛一个接一个响起,仿若有什么东西正铺天盖地而来!
“冷静点。”
王裕抿唇,警惕的眼睛扫过四周。
乌黑的剑鞘横在脖间,在脖颈处压出极重的红痕,白糖糕干呕一声,被拦得一个激灵,他陡然反应过来,茫然地摸了把脸,他正在流口水。
“没关系,他们暂时出不来,墨网还能用。”
锦衣卫同样在咽口水,但他能够走那么一大段路前来接应,必定是有两把刷子。
他的拳头用力攥紧,血登时滴滴答答地顺着他伤痕累累的手臂滑落。
他的话语中夹杂着许多“嘤”。
锦衣卫瞥了眼那只被钉在路上,死状凄惨的公鸡。
“那是里面已经没救了的人狐送出来的鸡,要是吃了,会兽化得更快。”
“咱们走快点吧,花大人就在前面。”
油炸鬼心有余悸地瞥了眼被层层墨网封锁的楼房,铜铃渐渐停止摇晃,里面的人狐似乎只是给他们开个小玩笑。
还好白糖糕一狐变,他就赶紧用天赋固定了自己身体的形状。
锦衣卫带着三人左行右绕,行至一墙壁前,约莫两米高,双腿发力,猛然一跃而起,紧接着极其平稳地落在了那紧窄的小道上。
背脊弓起,冷锐的双眸里满是警惕,包裹进白帽子里的东西陡然竖起,支棱起两个高耸的形状,腿后的白布被顶得一荡,隐约能瞧见红色的茸状物一闪而过。
锦衣卫仿佛是下意识确认安全后,松了口气,朝墙下的三人嘤了一句,已有动物之态。
越来越往后,锦衣卫人的特征会越来越少。
青县内的锦衣卫大本营如今坐落在青县中一富户之中。
富户家中同样遍布墨网。
锦衣卫带着人穿行而进。
将“狐变”定性为传染性瘟疫之前,青县所有人都只是以为是被哪只鬼感染了。
鬼有很多手段可以影响人,其中一种就是鬼气侵染,鬼气会感染思绪,感染身体,导致人性格大变,或是身体畸形。
可感染需要正面或是侧面接触鬼的真身。
他可并不会传染。
是以,第一个生出狐耳的人因过于无害,反而有点可爱,被有心人弄进了富户家中当作赏玩之物。
等到锦衣卫来到之后,县中已经传了很一阵的小道秘闻,传言夜里有偷食物的狐狸鬼在县城流窜。
狐鬼有人说毛色是红的,有人说是白的,还有人说是灰的,甚至有小孩子还近距离接触过那毛绒绒的温热皮毛,给出了好评。
没有死人,威胁性又不大,于是丁字牌锦衣卫接手了调查。
他在城里蹲了几个大夜,某一日突然袭击了客栈的厨房,叼了一只鸡就跑,告知给了县令。
这次来的锦衣卫怎么怪怪的?病病的?
当夜县令带着衙役围了客栈,来了个人赃俱获。
好,被感染了,连狐狸毛都没瞧见,丁字牌羞愧上报。
接下来就一连串搭进了甲乙丙丁,可尽管到这个程度,还是没有人死,顶多是城中的鸡遭受了毒害,众人的理智还维持在正常范围,这间接导致了城里的一鸡千金。
再次上报的语气措辞中,字里行间都是疑惑。
又上了个甲字,这次的甲字牌看出问题了,现在狐的确不吃人,可城中的狐越来越多,人越来越少,这和吃人简直没有分别!
甲字牌带着人狐到处调查接触过的人或物,无一所获,每个人的轨迹都好像是错乱的线条,都有交错,却凌乱无序。
再次上报,幺字牌花佗来到之后。
人狐逐渐暴躁了起来,而花佗到达的几天后大胆判断出这并非是单纯的鬼传人,而是人传人,这是一种罕见的鬼瘟疫。
消息走漏,人狐暴动。
青县见血,锦衣卫无法留手,祭出墨绳,将所有人狐直接分割隔离,必要时当鬼斩首。
可药一直未出现,而越来越多的锦衣卫被感染成了人狐。
“我只能送到这儿了,花大人的感染更加严重。”
锦衣卫将三人带到门前,郑重道:“大人,这一切都拜托你们了!”
“吱呀——”
门被推开。
王裕的心猛然跳动起来。
屋内无光,瞧不见内里。
他有多少年没见过哥哥了?从他们分离开始,他们已有十五年未见。
他追随着他的痕迹,一路找来。
儿时早已远去,他只能记住哥哥的手很温暖,脸却一直在记忆中模糊扭曲。
他会怪罪他没有阻止他的离开,害他受了那么多苦吗?
他会觉得他来得太晚,会觉得自己被抛弃了吗?
万千思绪如同搅乱的毛线球,交缠在一起。
王裕手脚生凉,呼吸急促。
一步,两步,三步。
或许,哥哥并不记得他了,如果他急冲冲地撞上前,兄长会陌生地看着他吗?
离得越近,感觉离得越远。
屋内什么东西起身。
一双黝黑的眼睛睁开,其中闪过一丝光。
王裕感觉自己的影子正在变矮,早已长高的身体仿佛在那一瞬间时光倒流。
六岁的自己朝着微笑着的兄长跑过去。
咧开嘴,高兴地喊:“哥哥,哥哥,我,我好想你!”
屋中的一切正映入眼帘。
楠木桌上,一只茶色的狐狸正端坐在桌中心。
王裕一愣。
桌上的狐狸尾巴灵活地扫了扫,耳朵竖了起来。
他严肃地“嘤”了一声。
背后半张面具,半张狐狸脸的锦衣卫出声道:“花大人是在说,你不该来这里,这里很危险,赶紧离开。”
“哥哥。”
王裕眼含热泪。
狐狸再次严肃地“嘤”了一声。
背后的锦衣卫微微蹙眉:“花大人表示,你不要撒娇,这里不能久留,把后面两个,咳咳,二位大人得罪了,大冤种留下来就行。”
“不,哥哥,我一定,定会救救你!”
王裕连忙道:“我很,很厉害,不,不会,感染!”
狐狸沉思片刻,狐狸尾巴从左边扫到右边,然后从右边扫回了左边。
他嘤了声。
王裕瞬间打起精神,激动道:“不辛苦!哥哥!我要,救你!”
半人半狐的锦衣卫的解释慢了半拍:“花大人说,他一直在关注你!但是暂时不需要你救,你赶紧走!他回去要用自己的靴子狠踢,咳咳,国师大人的,咳咳屁股。”
王裕决不妥协,他虽然只是一个普通人,但是普通人也没有那么容易感染瘟疫!
何况他一直捂着口鼻!兄长危在旦夕,他怎么能够离开!
一人一狐争辩起来,中间还夹着一个以极快语速翻译狐狸话的锦衣卫。
“……”
“……”
油炸鬼和白糖糕目瞪口呆。
花哥你说咱们是大冤种就算了。
但是这个就过分了哈,花哥你就嘤了一句,哪来那么多含义?
还有你和玉兄到底是怎么交流的啊?一个结巴,一个狐狸交流这么顺畅。
你们说话靠心灵感应吗?
简直是世界一大奇迹啊!
倒是有点心疼那个翻译了个寂寞的锦衣卫。
“嘤。”
狐狸沉重地叫了一声。
“哥哥,相信我!”
王裕神色坚定。
“花大人说,败给你了!”
锦衣卫神色平静地喘了口气。
王裕一直都是个头铁的人,不管是十六岁敢带着一弓一箭走天涯,还是明知瘟疫都敢一头撞进来,都能说明他的执拗。
狐狸哥哥终究没能拗得过王裕。
作为嘴替的锦衣卫告知了他们一件事。
青县内并非没有突破点。
否则花佗也不会传信求了两个同乡过来调查。
只是他们人手已经不够了,大部分带来的锦衣卫早已狐变,连神智都被狐狸的野性所影响,再也不是原本的模样,已经面目全非。
他们放心不下用那些人,只好另寻帮手。
青县内有一个非常古怪的病例。
就被他们关在附近。
他没有狐变,他的脸上却长出了鳞片,这是一个极其特殊的案例,或许可以通过这特殊的地方调查出什么线索。
王裕心中沉着一口气,大步离开。
花佗端坐的身躯陡然软下,惆怅地叹了口气:“哎。”
半人半狐的锦衣卫挑了挑眉,可惜在狐狸面上并不明显,反而显出一种别样的生动:“刚刚怎么不说话?我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憋死了。”
爪子抹了把脸,花佗苦笑道:“哥哥这么没用,被鬼阴成这样,没脸说话啊!”
狐狸脸趴在了两爪之间,尾巴失落地垂下:“真的一点都不帅气,整段直接垮掉!嘤!”
半人半狐的锦衣卫:“……”
他无语地翻了个白眼。
第053章 狐狸
墨网摇晃, 带起铜铃阵响,周围狐狸带有敌意地龇牙威胁声如同蚂蚁般爬上她的身心。
她清澈的眼眸注视着门,门在她眼中被敲响。
咚咚咚——
听起来就很有礼貌。
门被人撬开了,被用来撬门的剑鞘上还带着些斑驳的黑渍, 有点像是常年用来捅火堆的火钳。
莫名的富有生活气息, 很像个人。
她的心瞬间就有些放松下来, 仿佛那跟着进来的,不会是狐狸头,而是一碗汤,一碟糕,带着米的香气迈进来。
一个带着剑的少侠走了进来。
他仿佛有着火眼金睛,瞬间就锁定了她的位置。
她的头往壳里猛然缩进去。
灰尘在空中的光束之中乱舞。
屋内有一种格外潮湿的水汽, 与之而来的,还有一种极其熟悉的感觉,仿佛在哪里见过这种场景。
一个小人钻在了床塌之下, 小小的脑袋缩进了那低矮的床底下,滴溜溜的大眼睛里满是好奇。
“小崽?”偶尔发出几声嘤嘤声的白糖糕从王裕背后探出头,雪白的狐耳抖了抖,被剑客一剑鞘顶了回去。
“她害怕。”王裕言简意赅,他能很明显地感受到小孩对狐狸耳朵的惧怕。
“嗷嗷,抱歉啊, 当我没来过。”白糖糕挪到了油炸鬼身后企图让油炸鬼单薄的身体挡住他, 两只耳朵尖尖在油炸鬼的后脑勺顶了出来。
她紧张地抿起了唇。
好像不是那种要把她骗出去壳, 然后一口一口吃掉的狐狸。
她又忍不住从壳里探出了点头。
“吃点?”
那个佩剑的大侠手里是一张薄饼。
她叼回了壳里,啃咬起来。
给她吃东西的都是好人!
“这小姑娘脸上怎么带着鳞片?她难不成是变美人鱼?”油炸鬼奇道。
小孩从床底下探出来的动作很快, 咬了王裕手里的饼子就往回缩,生怕被拽出来。
“她还会说话吗?”油炸鬼一撩衣服趴在地上, 不知从哪里掏出一颗用透明材质包裹着的糖果,手指压着外翘的糖纸,小心翼翼地从外面推进去。
她的眼睛就随着亮晶晶的糖果一点点挪动,在挪进缝隙的那一刹那猛然叼走,糖纸被嚼进嘴里。
油炸鬼大惊失色:“卧槽!那个外包装不能吃啊!”
他努力指导,终于,透明的糖纸被扔了出来,油炸鬼松了口气。
“哎,好像不会说话。”
油炸鬼爬起来苦恼地挠挠头:“这怎么问线索啊?”
王裕歪了歪头,他迟疑道;“乌龟?”
女孩两颊生麟,探头的动作让他总是想起当年在迷魂林里的那只大乌龟,他的直觉隐隐透露其中并不简单。
“她也没壳……嗷!”油炸鬼猛然叫了一声,她现如今的确是一个没壳的乌龟,但是若是加上床榻呢?这方形的梨木床榻能将她全身遮住,这不就是一个龟壳的代替品?
玉兄眼睛还真尖!不过她感染到的当真是鬼瘟疫的变种吗?从一只狐狸变异到乌龟?这物种跨度也太大了吧?
油炸鬼不禁感叹道。
“这是没异化完全吗?壳还没长出来?”白糖糕在门口揣测道。
王裕下意识摇了摇头,他若有所思:“说不定,丢了,在别处。”
白糖糕和油炸鬼对视一眼,皆是一头雾水。
“玉兄?你的意思难不成是她的壳已经长出来过了,只是扔在了别的地方?”
三人的视线都落在床底下的小孩身上,小孩正吃着饼,吃得很香,珍惜得没掉出一点渣。
“不管怎么样,试试不就行了嘤!我有个寻找身体一部分的法阵,若是当真已经长出了壳,那壳丢在的地方……嘤。”白糖糕意味深长地嘤了一声。
诡秘的纹路在空中张开旋转。
落在小孩的身上。
小孩啃食的动作一顿,圆溜溜的眼睛盯着三人。
一道晃悠悠的红线,从小孩的身上缓缓冒出,如同具有生命力一般探出头,左右瞧了瞧自己所在的位置,而后猛然抽射出去。
“跟上!”
白糖糕叫道,率先跑出去。
油炸鬼后知后觉跟上前。
门被王裕关上,铃声晃荡,清脆入耳。
她疑惑地伸手抓了抓那红线,没能成功,她又咽了咽口水,小心地挪出自己的壳,这下没了外人,她慢腾腾地咬住边上的饼,一口一口吃起来。
那红线秉承着一种急切的归家欲望,仿佛下雨天了,要飞奔回家收衣服一样。
期间各种翻滚,穿梭过无数道墨网织就的牢笼,数只狐狸因抓不住这恼人的红线,气得仰天长嘤。
红线只需要一往无前地向前冲撞,而身后跟着的三位需要考虑的事情就很多了。
顺手揍开数只身着布衣的狐头人,撇开数只身着飞鱼服的狐头人。
白糖糕翻上墙壁,耳尖竖起,猛地呲牙。
他们闹出的动静实在太大。
铜铃声阵阵,墨绳作得网颤动,狐狸嘤声入耳,相互交织出一场极其恢弘的交响乐。
半人半狐的锦衣卫一把抄起书桌上的茶色狐狸也跟了出来。
那红绳欢快地摇晃,翻过高大的城墙,彻底没进林间。
油炸鬼喘道:“这么,这么远?”
青县周围的林子很多,很深。
一走进林间,那股密林不见光的阴气就顺着脚踝灌进来,让人猛地打了一个激灵。
白糖糕摇了摇尾巴,将雪白的狐尾蜷缩在腰侧。
没注意身边的油炸鬼靠了过来。
“看来这个鬼瘟疫完全不简单嘤,乌龟壳居然会在城外?”
半人半狐的锦衣卫手臂上端坐着花佗,花佗严肃地嘤了一声。
“花大人说,这附近从未见过什么动物,倒是先前剿过一只鬼,那只鬼是枉死之人的怨气所化,与狐狸没甚关联。”
那红线的丝线透明起来,不甘地挣扎着贯进密林之中。
一抹雪白从那层层交叠的枝叶之间闪过去。
王裕猛然挡在兄长身前。
有什么窸窸窣窣的声音在林间回荡。
红线消散,他们只得到了一个大概的方向。
这林间并不太平。
***
“老大?”
金刚石推开门,不禁一愣,房间内空无一人,他奇怪地摸摸下巴。
可能是最近太累了,翘班了,他这么想着,熟门熟路地从桌子上翻出印章盖下,将任职书递给温书。
“奶茶,这是你的文书,到时候直接去陛下那儿报道就成,水瓶座的话最近都在藏书阁。”金刚石一边将文书递过去,一边轻快道:“水瓶座似乎是想把异世界的历史文学带回去,最近一直都会在那儿,你可以找她要题目。”
“…….说起来,陛下难相处吗?”温书若无其事地转移话题。
金刚石想了想,摇摇头:“小陛下不难相处,最近她还很孤单很无聊,到处在找朋友玩,你被她带着玩上一圈,估计都能把玉京的好吃的好玩的全体验个遍,我个人非常推荐。”
金刚石温雅地笑道:“我想你们会相处得很好的。”
温书连连点头。
金刚石送走温书,回来瞧见那一桌文书发愁。
希望老大今天快点回来工作。
他坐在老大的位置上,蘸了蘸红墨,背脊挺直,怨气满满地开始工作。
***
红线牵出的方向是密林的深处,他们越走越深。
王裕停下脚步。
有人的痕迹,似乎是一双手掌,一双脚落在泥地里,草皮稀疏的树下,还能瞧见印出来的指痕,旁边还有着被拽出来的草,草根曝露在外。
南州密林多有恐怖传闻。
虽然世上并无什么神神鬼鬼,但是普通人偶尔也会被密林的氛围所感染,真正不畏惧之人少有。
痕迹看着还很新鲜,似乎是刚刚刨出来的。
是从青县逃出来的人?
王裕下意识观察了周围两侧的环境。
一些残缺的印迹让他不禁疑惑地皱起眉。
印迹既有重的,又有轻的,交错地乱在一块,却能勾勒出一条较为清晰的行动轨迹。
一只狐爪在旁边比了比,花佗嘤了一声。
“花大人说,感觉从这里经过的人,用的走路办法是用四肢在地上爬动。”锦衣卫解释道。
循着那脚印看去。
所有人面色一沉,满是思索。
那延伸的脚印,不往外去,反而从里而来,又向密林里跑去。
这只能指向一个事实。
在这里刨东西的人,并非从青县而来,反而是从始至终生活在密林之中的人。
“在青县调查这么久,从不知道这里还有其他的人类村庄,”锦衣卫满是毛发的半张狐狸脸呲了呲牙:“顺便说一句,这不是花大人说的。”
这种不寻常的预兆明显能与城中的鬼瘟疫相联系。
他们追踪着那个人的脚印越来越逼近密林深处。
南州多雨,好在密林层叠的枝叶兜住雨水,保下了些许足迹,偶有一滴水从天顶滴下,猛得坠落在狐狸的鼻尖,让花佗打了个喷嚏,发出了一声绵软的狐狸叫声。
“花大人什么也没说。”
狐狸的眼睛微眯:“嘤。”
“这句话的意思是前面有人。”锦衣卫翻译道。
白糖糕的耳朵一竖,一些雪白的绒毛如同糕点上的糖霜,在他的脸上浅浅长出来一层,他左右探头,耳尖一抖,到处嗅了嗅:“真的是人的气味,还带着点墨香。”
他们复行数十步。
一声悠悠的长叹碾起油炸鬼无数鸡皮疙瘩。
幽暗的林间,几束光亮从层叠枝叶的缝隙之间渗进,冷冽的光下,一身着白衣的书生正斜倚在一块巨石之上,巨石边的小谭升腾起雾气,白雾缭绕,似人非人的脸颊上抬,狭长的双眼之中闪烁过一抹暗光。
他苦恼地支起折扇遮住自己的脸,在这个精心凹出来的角度,微微调整了下脸侧,让自己的脸显得更加可怜。
书生再次悠悠一叹,扶额惆怅道:“小生脚崴了,要是没有好心人扶一把,估计就要死在野外了吧!”
众人:“……”
“嘤。”茶色狐狸揣着爪,无语地嘤了一声。
“神金,我是说花大人是这么说的。”锦衣卫抬头挺胸地转达道。
那书生光明正大地看了过来,那手持折扇的手立刻招呼道:“啊!对面的好心人!过来帮帮小生!说不定小生能帮你们解决一个大问题呢!”
油炸鬼抱胸,百思不得其解:“是他傻,还是他把我们当傻子。”
“嘤嘤,说得对!”白糖糕赞同地摇了摇尾巴。
书生见久不来,慢腾腾地换了个姿势,也许他不在意,也许他没注意。
那雪白的衣物间,一条非常明显的茶色狐尾晃了过去,又藏进阴影里。
所有人再次沉默。
那狐狸书生仍不死心,他媚眼如丝地招呼道:“过了这个村,没这个店了嘤!”
真是生动的陷阱,现在的妖妖鬼鬼都这么玩了吗?
第054章 真相是假
南州宫殿广阔。
亭台楼阁, 雕梁画栋,淹没在雨雾之中。
温书小心翼翼地踏进书阁,手里提着同乡出于友情送给她的两杯珍珠奶茶。
书阁内的书堆得乱糟糟的,什么样的书都有。
里面却没什么人。
风吹过, 一页纸翻了过去, 发出声响。
温书循声去瞧。
书上大片大片的图画阵法闯入她的眼帘。
她将奶茶放下, 低头去瞧。
“献祭?”
温书不由想起了一路上遇见的不少事件,距离最近的也就是“丹鸟村的献祭”,她从岁娘那里听过故事梗概,为了永生不灭,达到涅槃,要将那些新生的婴儿当作三千烦恼丝, 付之一炬。
书上说,“献祭”才能撬动神明之心,让真正端坐于高天之上的神明向人间投下目光。
最低的一档次是用死物作为引子, 用真血为祭。
再高一档,则是用血为祭,再加上生灵之命,辅以仪式,取悦神明。
最后一档?
温书翻动书页,在书脊处寻到了一点未能撕扯干净的碎屑。
“吸溜~”
“你找朕?”
温书浑身一激灵。
带来的珍珠奶茶已经不知何时解了封, 小陛下正拿着吸管嘬吸里面的珍珠。
见温书看过来, 小孩挑眉露出个肆意的笑来:“可别说这不是给朕的见面礼哦!”
小陛下非常自来熟, 扑在温书身边,瞥了一眼书名, 又瞄了一眼段落,咽下口中珍珠:“献祭?你对这个感兴趣?别看那些晦涩的表达很难懂, 但里面的意思其实非常简单,用大白话来说,就是用来献祭的东西越珍贵,规模越庞大,被当作打动神明的筹码价值就越高,神明也就更容易青睐你。”
“若是你做了神明指定的仪式,那神明就一定会向你投下目光,这也就是为什么那么多邪.教对献祭趋之若鹜。”
小陛下托着腮:“一下子就能从普通人变成高高手,谁不喜欢呢?朕也喜欢不劳而获啊!”
***
——“他不在对你说谎。”
王裕走上前,伸手扶起了那只娇柔做作的狐狸书生。
他就是这次感染的源头吗?
王裕这般想到。
狐狸书生的笑意更深了,他挨凑上前,在剑客冷冽的目光下悠悠吹了口气:“那当真是多谢恩人了。”
“如小生先前所说,小生得报答恩人!“
“嘤你!”
“花大人说离玉少侠远点!”
锦衣卫连声打断。
狐狸书生微微侧目,斜眼瞧去,披散的发丝微微垂落:“啊,这里有一只小狐狸呢,真是可爱呢。”
他似是不经意间靠近王裕:“恩人与这位是什么关系呢?”
“兄弟,”王裕抬起剑鞘架在二人中间。
“哦,只是兄弟啊!”狐狸书生微微眯眼,轻笑一声:“你们二位当真是一点都不像呢。”
剑客抿唇,错身而过,狐狸书生殷红的舌尖探出,眼睛如月牙般微弯,垂涎之色闪过,他不禁舔了舔唇瓣。
他笑眯眯地跟上前,狐狸尾巴也不掩饰,在草地之上轻扫:“等等我呀,恩人!”
油炸鬼抖了一身鸡皮疙瘩:“等等我呀,这狐狸是怎么能够说出口的!”
白糖糕晃了晃尾巴,竖瞳却不由自主追着那狐狸书生的身影而走。
“嘤。”
花佗皱着眉,两只爪子扣住锦衣卫的飞鱼服,气得两只耳朵倒伏。
“花大人说,我似乎在哪里见过这只鬼。”
锦衣卫重复道,但很快他又茫然起来,试图对花佗嘀嘀咕咕:“我没见过吗?我还是甲字锦衣卫呢?难道是幺字牌才能见到的?这么厉的鬼啊?”
花佗神色复杂地摇摇头:“嘤。”
“不算,但是当时我在住院?”半人半狐的锦衣卫微微一愣:“也是,我之前似乎生了一场很严重的病。”
“花哥见过?等等……狐狸?”
油炸鬼突然瞪大眼睛:“我记得好久之前,不是有一只狐鬼闹得沸沸扬扬,他绑架整个州府的人举行拜月仪式,试图获取注视,蜕生为鬼,获取伟力,一旦成功,必将生灵涂炭,万里之地,寸草不生。”
“嘤。”花佗沉声道。
“花大人说,他没能成功,被提前发现后,被佛教五位高僧联合围剿,断了九尾,近乎生死,但注意,这里是近乎。”
白糖糕接话:“嘤,嘤。”
他的异化正在不断严重,晃眼之间瞧见他的脸孔,仿佛是一张扁平的狐狸脸,而非一张人脸,显出几分非人似人的恐怖感。
锦衣卫担忧地瞥了眼白糖糕:“白大人说,这只狐狸鬼是不是就是当初那只?”
油炸鬼迟疑地扭头:“喂!真的哑巴了?说不了话了?”
他再次伸手给白糖糕上了个buff,焦躁道:“之前就给你维持了一次状态,怎么异化得更加糟糕了?不应该啊,之前每次都能终止异化过程。”
白糖糕安慰般嘤道:“嘤。”
锦衣卫这下神色都变了:“白大人说,大不了死了,白大人!这可不兴死嗷!”
“嘤?”
花佗思索起来。
用上了油炸鬼的能力也没能维持住人与狐形态之间的平衡?
不应该,之前每一次因鬼能力异化而产生的畸形,用上油炸鬼的能力往往都能遏制,为何这次做不到呢?反而情况在加速变化?
难道,这次并不是因为异化而产生的感染?也不是什么新型名词鬼瘟疫?
狐狸书生带着剑客在前方,扭头回望,那双狭长的狐狸眼眸之中仿佛闪着危险的红光。
“跟上来啊。”
四人对视一眼,锦衣卫握住了衣袖中的长勾。
密林之中越暗。
植物的生长也就越加旺盛。
各种畸形怪状的植被自由放飞地生长,影子落在地上格外诡谲。
从那些黑暗的角落之中,随着他们的走近。
“嘤。”
一声古怪的狐狸叫响起,树枝被压倒,枝叶乱颤的声音从周边响起。
“啪——”狐狸书生展开了折扇。
四人不由慌乱地去看四周,四周皆是沉重的暗。
狐鬼当时出动了佛门五尊大佛,才成功镇压,虽然结果美好,但其实过程并非完全轻松,一个处理不好,可能如今大半个南朝都要被毁,南朝众人几十年付出的心血,那些修好的路,那些存活下来的人口,就如同飘摇在风中的烛火瞬息间被吹灭。
只是因为狐鬼要拜月一事被人提前知晓,走漏了风声,所以被打了个措不及防的狐鬼才会被连断九条尾巴。
鬼蜕生为诡的仪式,有见证人的,和没有见证人的,获得的实力无异于天差地别。
是以有些鬼会在即将蜕生成诡之际,准备仪式,向天外寻求外神的注视。
狐狸书生闷笑。
“哎呀,不必这么紧张,树林里有些动物不是很正常?”
王裕的情绪没有波动。
毕竟他说得很有道理。
树丛之中,一抹雪白的皮肤晃过,没有绒毛,带着点反光。
“小生从前只认为要往上看,要往前看,脚下的风景,并不需要过多的驻足,往前走,不需回头。”
狐狸书生微微叹道。
他茶色的狐狸尾巴在地上扫动,似乎有些郁闷。
“可是呀,谁知道人生给小生上了个大课,你不能直往前看,你必须得向下看。”
王裕扶住剑。
“为什么?”
他扭头,瞥了眼背后的四人,他们离得不远不近,从他们的身躯上看能看出他们此刻紧绷的姿态。
他回头看了眼正嘴角弯弯的狐狸书生。
若是打起来,他相信他的同伴。
他偶尔会多操太多不必要的心,容易错过太重要的事。
“路边的那些小石子呀,小草堆啊,那些讨人厌的蚊虫呀,容易害人摔跤呢!”
狐狸书生意味深长道。
“扫平的话,很难的,”茶色的狐狸尾扫了扫周边的草地,狐狸书生低头瞧了一眼,遗憾道:“还很容易沾上灰,只能低头瞧两眼喽。”
王裕微微抿唇。
“小生真的很善良的!”狐狸书生眨眨眼,眼角眉梢流露出一种媚意。
周边的响动越来越多,却并不明显,如同蚊虫多鸣叫绕在耳边,叫人心烦意乱。
王裕隐约间好像看见了什么东西正不断从身边蹿过。
狐狸书生纤长的手撇开交错的枝桠。
“从很久开始,小生的心中就有一个疑问。”
殷红的唇勾起:“小生记得有些人曾告诉过小生一件事,人类,万物之灵长,先祖竟也曾是动物的模样,只是在千百年之间,逐渐变化成了如今的样貌。”
“人与动物,都有四肢,都有皮毛,都有眼睛。”
“啊,这是一个多么伟大的发现。”
狐狸书生感叹道。
他拨开障碍,一个巨大的洞窟出现在众人面前,那洞窟如同蜂巢,最大的洞窟大约三人高,而数不胜数的小型洞窟围绕着最大的洞窟,密密麻麻得惹人生惧。
狐狸书生身长玉立,俏眉蹙起,那张靡丽容颜仿若一座易碎的玉石。
“那人与动物,是否同样没有任何差别呢?那为何,动物要活于阴影角落,而人却可以光明正大地生活在地面之上呢?”
王裕缓缓扭头瞥了瞥四周正不断摇晃的林子,神色微动。
白色,褐色,黄棕,各种赤裸的色彩曝露在林间。
一声拖得极长的狐狸鸣叫声从林间传来,一双满是污泥的手从林间探出,落在了地上。
狐狸书生低声笑起来,殷红的色彩染上双眸,在暗中弥散着光。
通天的阴气在瞬息间从狐狸书生周边荡开,如同一片巨大的阴云,笼罩而下,压住所有人的视线!
只剩狐狸轻佻的声音仍在继续。
“小生也想着,小生也到达则兼济天下的程度了,小生也不贪心,人可以活在光下,那狐狸也得可以吧?否则不就辜负了小生一身修为?”
一双又一双手脚从林间,从洞窟之中攀出来,或白,或灰,或粗糙,或细嫩。
如同涌来的潮汐,让人心神俱颤。
那些手脚的主人褪去了一身温热的皮毛,却仍然如同野兽一般在地面爬行,他们赤裸的身躯弓起,在大鬼的庇护之下,猛然呲牙,用人的姿态活出了野兽的模样。
他们的皮囊与他们的灵魂并不兼容,如同不合身的衣服套在了他们的身上。
那些狐人在震动的目光之下,一步一步簇拥在了狐狸书生身边。
突然,一只年岁较少的孩童眷恋而依赖地蹭了蹭狐狸书生的小腿,被他噙着笑踢开了点。
阴风拂起,狐鬼漆黑的发丝飘扬,他微微歪头,折扇半遮狐面,眼角一抹迤逦的殷红勾勒出诡异之色,笑声幽幽。
“这个世界总是由人来主导,那我们变成人不就行了吗?”
“这,就是小生对您的报答,这,就是狐变的真相。”
那并不是瘟疫,同样并非病症,难怪使用了价值千金的药材也无法治愈。
如果用更准确的用词来说,这是一场偷盗,一场大型的偷盗表演。
狐狸将人的皮囊偷了去,鸠占鹊巢。
第055章 真相是真
在一声接一声的嘤声中。
一条虚幻的茶色尾巴从狐鬼背后探出。
第二条, 第三条,第四条……
一直到第九条。
阴气瞬间爆炸而开,无数气浪直接荡平周围的林木,碎石滚落, 砸进狐人堆中。
“糟了!他准备现在就蜕生为诡!”
花佗的皮毛被吹得向后贴合骨头, 连耳朵也被吹得到处倒, 他努力扣住锦衣卫的衣物,大声叫道。
说话了?
油炸鬼猛然瞪大双眼。
他下意识往后一仰,只见白糖糕不知何时双眼红彤彤,正扑杀而上!
花佗此刻也顾不上装了,他努力喊道:“联系老大嘤!”
他满脸焦躁。
注视着狐鬼前方的弟弟。
曾经狐鬼的拜月仪式中断逃跑之后,锦衣卫暗地里搜寻过狐鬼的踪迹, 可惜不得。
他们一直以为狐鬼贼心不死,会再次在同样的地方续上自己的拜月仪式,狐鬼的仪式只差临门一脚, 他们认为擅长记仇的狐狸绝不会轻易放弃。
但是事实并非如此。
他为什么要重新选择其他的地方进行蜕生成鬼的仪式?
还是选在青县这个小县城?
甚至在仪式开启的前后,从没有死过人当作仪式的祭品?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若是他成功,他成功蜕生为诡,那以他先前表现出来的实力,那南朝危矣!
所有问题在那一瞬间落进花佗咬紧的牙里。
他的双眼逐渐被染成漆黑的颜色。
***
【21岁:他在骗你?
他在骗你!
他的每句话都在骗你!
你想道。
声势撑得张扬,话语说得铿锵。
森林中的好风借了他一把力, 让他把瘟疫的发生说成自己的奖章。
他在说谎。
你的癔症始终在提醒你, 混合在对方轻佻的语句之中也显现出几分恼人。
不管是那句“我真的是好人”还是“把狐狸变成人, 主导世界”。
都在说谎。
一双狐狸眼真会骗人啊!
你这样想道。
他身上的血腥味令人作呕,还不如身边那些因瘟疫影响而作出古怪的举动的人, 那些人身上还散发着阳光烘照过后的味道。
他的嘴里没一句真话。】
***
“骗人。”
剑客如是说道。
狐狸书生的表情一顿,眼中闪烁出冷光。
他皮笑肉不笑, 狐狸书生深谙一些毛绒绒的小手段。
巨大的茶色狐尾扫过,几只狐人瞬息之间扑在了剑客身上,被王裕反应极快地格挡下来。
几只狐人扒在地上,身背弓起,呲牙吼叫。
王裕瞥了眼狐人,手下力道加重。
直接将扑杀而上咬人的狐人击昏。
用合适的力道让人昏迷并不是什么为难的技巧。
他横剑在前,衣袍在阴风之中猎猎舞动。
他风姿绰约如劲竹,腰背挺直如山岳。
挡在狐鬼面前,神色冷淡如初,淡漠的眼神里,仿若面对的并不是一只即将大开杀戒的鬼,一只即将蜕生为诡的狐狸,而是只是一个普通的强盗,普通的恶人。
狐鬼狭长的狐狸眼微眯。
“你特意,带我来。”
剑客的脸上带着了如指掌的神情:“给我,讲故事。”
那语句之间轻重缓急不偏不移,从容万分。
狐鬼不再犹豫,巨大的绒尾朝剑客背后扑杀而去,与手持长勾的锦衣卫战成一团。
狐人如同得到命令一般,长嘤而起。
剑客口中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白净的脸上被各种重叠的阴影遮住。
他微微抬眼。
剑鞘如游龙般击撞而出。
落在狐人的颈侧。
行云写意,从容如初。
茶色的狐尾猛然挥击向前。
狐鬼挂着笑意的脸瞬间一僵!
穿过去了?为什么?
那绒尾在靠近王裕的下一秒,瞬间崩解成阴气掉落于地面。
在无数身躯交错的间隙之间,剑客冷冽的眼睛瞥了狐鬼一眼。
伴随着轻重程度一致的敲击声。
狐人身躯软下,露出内里发丝微微凌乱的剑客。
“想得到,什么?”
“满足?声誉?”
狐鬼绷紧脸,双手一扬,眼中红光加剧。
攻势愈加猛烈,但是王裕早就习惯了被打断。
仍在继续。
王裕胡乱猜测,这种邪.教好苗子,抓到了瘟疫一事,还总结出了准确的教义。
他顿了顿:“势力?”
他的声音在阴风之中扭曲,狐鬼源源不断的阴气一滞,竟肉眼可见地跌落几分气势。
正与狐人缠斗的众人见此一喜。
“他的蜕生被打断了!玉大侠再接再厉!”
锦衣卫大声喊道。
狐鬼恨恨地瞪了那个该死的锦衣卫一眼,王裕和油炸鬼他不知为何偷不了,但那个锦衣卫他为何也偷不了?他的半边身躯似乎总有东西在和他抢。
茶色的绒尾一摆,将锦衣卫击飞。
王裕挑眉:“说对了?”
狐鬼惨笑一声。
靡丽的脸些微扭曲,带出咬牙切齿的意味:“那位推荐的果然不是什么普通人。”
剑客不悦地抿了抿唇。
身后的洞窟之中仍在往外爬出狐人。
那阵阵阴风回旋在狐鬼的上空。
“嘤——”
狐鬼妩媚地将凌乱的发丝别在耳后,喉中发出一声狐狸叫。
那些狐人便如同雏鸟一般,靠近收拢在狐鬼周身,他们纯澈且警惕的眼睛盯在王裕周身。
锦衣卫从地上爬起来,他耳朵并不聋,常年的锦衣卫生涯自然让他不放过任何一丝收集情报的机会。
他默念道:“推荐的人?”
狐鬼居然是刻意选择的玉大侠!
他到底是如何肯定,王裕定然会来此的?
锦衣卫满脸不解。
与茫然的油炸鬼对视一眼。
迷雾一层一层笼罩在这场古怪的狐变之上。
“小生哪里撒谎被您看出来了?”
狐鬼疑惑地问道。
王裕平静地指出:“没有,实话。”
狐鬼讶异地挑眉。
“为何?小生自认为小生编纂出来的理由已经非常巧妙了。”
他摇了摇扇子,摇头晃脑道:“结合了人与狐,狐与自然,这个理想可是小生挠秃了头才想出来的好东西。”
“连堕入尘埃之后痛定思痛的情绪都演出来了!”
油炸鬼和锦衣卫一手制住一只狐狸,咬牙切齿。
真是越好看的狐狸越会骗人,他们却都当了真,以为狐狸要杀了他们当作仪式的祭品。
诡异世界的神金太多,当真是挖都挖不完,久经磨练之后,他们什么离谱的理由都能理解了。
剑客摇了摇头,平静道:“很假。”
他曾经历过至亲在眼前远去,无能为力之时,见证过大彻大悟,人生再造之际,注视过宏愿立下,舍身为义之刻。
可对面口口声声为他狐之人甚至不愿意摸一摸蹭到他腿边的狐人。
若按照他的话语来说,他向往人类,想让狐狸感受人类的生活。
那为何那些狐人依旧浑身赤裸,蜷缩在阴暗的洞窟,直到全他张扬之意之时才能面见天光?
王裕再次点评:“假得,离谱。”
狐狸书生一愣。
剑客眼中笃定的神色让他皮囊中的灵魂莫名有了种被肯定的错觉。
短短一段时间,他就理解了他吗?透过层层伪装将他完全看了明白甚至对自己的判断深信不疑?
这就是人类口中的知己?
半晌,他痴痴笑起来:“不一样,真的不一样,你真的如那位所说,是个特别的人。”
“真可惜小生未能使用真实的自己与您相交,您闻起来可真香啊!”
狐鬼伸出舌头垂涎地舔了舔唇瓣:“若是能早点与您相识……”
王裕沉默:“……离我,远点。”
狐鬼笑嘻嘻道:“被完全看穿了,是呀,是呀,小生完全不在意那些狐狸,也不在意那些人类,那些东西与小生何干?看他们作甚,全死了小生也不会为此掉一滴泪。”
他微微眯眼:“可谁让小生喜欢变强,人与狐都是一样,被抓住欲望就能被随意奴役。”
“积攒了百年的蜕生仪式毁于一旦,生长出来的尾巴也被断了九根,”狐鬼咬牙切齿:“那群该死的花和尚。”
狐鬼的声音逐渐温柔起来:“不过福祸相依,尽管仪式被毁,小生还是从中得到了一个启示。”
“一个可怕的启示。”
“就当是小生憋在心中太久,迫不及待想要说与人听。”
阴风柔情地吹拂,灌进洞窟发出鬼哭之声。
狐鬼眼中潋滟着殷红的光,乍一眼瞧上去竟有些温柔。
他轻声到能从中听见些许恼怒。
“这个世界啊,只眷顾那些有大理想之生灵,对小生这种狭隘的狐完全看不上眼。”
“越是怜爱生灵之苦,越是容易受到神明的注视。”
“越是崇高的理想,越会陷进深渊的污泥之中。”
狐鬼的表情逐渐古怪起来。
他轻笑一声:“神呐,那些神呐,爱吃万千生灵的神呐!祂们可太钟意那些有着大理想大志向之生灵了!”
——“他不在对你说谎!”
剑客一愣。
寒冷的阴风从天际吹来,他的背脊下意识一凉,仿佛有什么东西朝此地投来一瞥。
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下阴风呼啸之声,如同悲鸣。
“越想救世,就越是成为散发绝望的中心。”
“所有的理想在不知不觉之中堕入尘埃,成了一个个无法了断的死结。”
狐鬼歪了歪头,不禁有些好奇:“若是有朝一日,祂们能够清醒,瞧见祂们所做下的一切,会觉得痛苦吗?会觉得绝望吗?会痛恨曾经立下宏愿的自己吗?”
狐鬼抚掌大笑。
“这一手玩得可真妙啊!”
天地一寂。
狐鬼不由沉默,或许是他说累了,或许是他觉得此处该停顿一下。
阴气在他的周身萦绕,他靡丽的面孔里所有兜转伪装的情绪消散。
半晌。
狐鬼突然无奈地耸肩,摊了摊手:“狐可只是个自私狐,没那种远大的志向,未能体验过那种被神明追逐的快感。”
“这世上往往都是得不到的最好!”
“狐狸追逐着月亮,月亮只照耀人类,不过没关系,狐还可以自己争取。”
阴风狂烈地扬起。
那些狐人不知何时醒来,睁开双眼,在昏暗之中闪烁着不详的红光。
狐鬼靡丽的人像褪去,茶色的皮毛如同雨后的春笋般生长。
“撕拉——”
那用来伪装的儒衫被涨大的身躯撑裂,化作几块破布猛然向后冲飞。
一只赤裸的狐人猛然扑进狐鬼的身躯之中。
□□正在不断扭曲,他在嘤声之中融进了那巨大的身躯之中。
茶色狐狸的头颅高傲地扬起,混合着嘤声与人声组合出了二重奏。
“狐的一切都与狐相连,狐的一切都与人的一切相连。”
一个接一个狐人前仆后继地扑入狐鬼身躯。
“杀了狐!就是杀了人!”
将狐鬼越涨越大。
“恩人!狐曾经自傲地认为应将所有选择的权利握在爪中!但是狐错了!从那位身上狐学到!有时候该学会交予旁人!”
狐鬼张开嘴,层层叠叠的皮毛之下,一只又一只狐狸的脸与一个又一个的人脸交错闪现。
阴气灌进狐口,漩涡消散,一轮巨大的圆月之下,狐狸的眼中抹出两道猩红的光,他仰天长啸!
“狐将一切置于你的面前!狐的知己!狐的恩人!做出你的选择吧!”
王裕仰起的瞳孔中倒影出越来越庞大的狐影。
那狐影的嘴角挂着狡猾的笑。
——“你看我!到底是像鬼!还是像神!”
第056章 选择
古来就有狐妖向贵人讨封的传言。
他们直立起身, 朝着贵人道:“贵人您看我像狐,还是像仙?”
若是回答了“像狐”,狐妖多年修为毁于一旦,而后狐妖会化成恶灵, 当场缠上贵人, 为贵人招惹灾祸。
若是回答了“像仙”, 那么妖狐便能当场羽化而登仙。
乍一眼瞧上去,约莫所有人都会选择助力一把,让狐妖成仙,以防招致报复。
但其中其实隐藏了一个陷阱。
那些需要向贵人讨封之妖物,往往身上沾染了罪孽。
若是贵人同意了它成仙,那么它的罪孽就会转嫁到贵人身上。
贵人便会代替妖狐受过。
“该死的!这让人怎么选!”
油炸鬼发出了尖锐的爆鸣声, 他手下摁着正蠢蠢欲动想奔去狐鬼身躯下送命的白糖糕。
若是说狐鬼是鬼,那么狐鬼就会成为鬼,可他身上还勾连了约莫五百条人命, 整个青县外加派来青县的锦衣卫都被狐鬼偷走了皮囊,而后安在了自己身上。
尽管避免了狐鬼受封成神的局面,但那五百多条人命就彻底牺牲在此,死得不明不白。
油炸鬼心底陡然升起一股恐惧,那五百条多条人命可不是数字,亦并非虚幻, 他虽然将整个世界当作游戏, 无所谓自己的生死, 只是因为他明白他仍会再死去之后重生,可他们不一样。
他们会再也睁不开眼睛。
五百多条人命的重量并不轻。
可若说狐鬼是神, 狐鬼在王裕的封赏之下成神,先不说那个所谓的“神”到底是不是真正的神, 就说狐鬼手中人命,可不止千百条,单拜月仪式一项,就舍去了999条人命,还且不论狐鬼为了保密而犯下的孽。
这种罪孽可不是一个人能够承担的,会瞬间把王裕撑爆,到这个时候,狐鬼再“成神”的话,青县这破地方真的没有人能够阻拦。
到时候就不是五百条人命那么简单的事情了。
首当其冲遭殃的就一定会是青县附近的县城,他们一无所知,他们没有任何防备。
“别回答他!”
锦衣卫顶着劲风,大叫道,话音落尽混乱的场景之中没有声息。
前方,王裕渺小的如同一粒石子,巨如山岳般的狐鬼如同一场恐怖的梦魇。
花佗如同一滩液体乖巧地被锦衣卫禁锢的手中。
突然,他的肩膀被人搭上,锦衣卫一愣,他撇头,看见来人的那一刻,脸上露出了巨大的惊喜。
“国师大人!”
来人兜帽之下的唇瓣轻启,呼出一口冷气。
兜帽下深黑的双眸之中,一道接一道蓝绿相间的数字划过。
“端云,开启分析模式——”
***
要如何形容那一团由人的肢体组成的怪物?
王裕张了张嘴。
一滴冷汗顺着脸颊的轮廓流下。
那些人扭曲成古怪的姿态,手脚勾连,四肢折叠,头颅高高扬起,似乎正在追逐着光。
他们扭动的躯体堆叠,在巨大的月轮之下,竟构造出一只巨狐的模样。
最中心的那个人,俯视而下,高傲,挑衅,恶意满盈,高高在上地审视他的一切动作。
王裕咬牙。
惊春剑出,手却第一次微微颤抖。
没有破绽。
剑客没有找到任何破绽。
只要一个破绽,他就能把最顶上的狐狸书生削出来。
可是没有。
只是当下,他却想不到其他办法,他该如何才能不伤害到其他人。
欲打瓶边鼠,唯恐伤玉瓶。
王裕的呼吸渐渐局促。
他看到了青县中带路锦衣卫的脸,他曾满含信任与仰慕地对他说,一切都交给他了。
他看到了青县门口守门的锦衣卫的脸,他始终坚定地站在青县前,如同一道大门,在原地伫立。
他看到了青县中那个变成乌龟的小孩的脸,她的脸上已经没有了鳞片,她躲在床底的模样他很难忘记。
王裕还看见了那位半人半狐的锦衣卫的脸,看见了或许是长大了的兄长的脸。
他们毫无意识地如同肉虫一般将狐狸书生簇拥而起。
他们的双眼无光,相比起一个人,更像是一个物件。
那些物件往往陈列在货架之上,供人计算挑拣。
高高在上的狐狸书生的声音如同灌耳魔音。
“你看我,到底是像鬼,还是像神!”
一种奇异而不详的预感正在酝酿。
巨大的天平此刻仿若化做实质出现在王裕面前。
一种极其强烈的虚幻感和不实感让他如同踩在云端。
可当他的眼睛一一滑过那些脸,那种生命带来的实质重量如同山岳又将飘然的他沉沉压下。
他必须做出抉择。
否则一定会发生更加糟糕的事情!
王裕感觉自己的眼前似乎闪过无数血肉融化的场面,蠕动的血肉化为血水,在巨大的狐影之下渗进大地,脚下的大地染了红。
他感觉自己陷入了一种玄之又玄的境地。
王裕并不确定自己是否在这个关键的时刻再次发了病。
鬼?
巨大的天平翘起,转眼之间,青县那些鲜活的面孔瞬间灰白,蛆虫在腐烂的□□之上打巢,白色的骨头灰黑,痛苦的灵魂正在躯体之中哀嚎,两道血泪从双眼之中流出,满眼皆是怨恨。
神?
天平另一端缓缓抬起,伴随着狐狸恐怖的嘤叫之声,王裕感觉自己的身躯正在不断朝深渊坠落,那最后看向世间的一眼之中,只剩下千里焦土,万里了无生机,一切都成了寂静的无。
无数个回答在脑海之中浮现。
尸山血海。
鬼哭魂嚎。
无数景象在他眼中一一浮现。
那狐狸还在不断地涨大,不断涨大,不断涨大。
他的筹码仍在不断增加!
他到底应该回答什么?为何总有人会因此而死!
“——”
一双手从身后搭到了他的肩膀之上。
王裕瞳孔一缩。
后颈因突如其来的冷意冒出鸡皮疙瘩。
申错的神色隐在兜帽之下。
他的声音很轻,似乎是怕惊扰到什么,其中甚至带着点漠然的意味。
“告诉他,他像鬼。”
申错的双眼注视着那狐鬼皮毛之下那些赤裸蠕动的□□。
狐鬼偷盗的范围正在不断扩大,如同一滴墨水正源源不断地污染着附近的水源。
申错靠近王裕,平静而笃定地说道:“闭上眼,听我说,这是最好的选择。”
“没关系,我在这里。”
王裕哑然。
“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他的声音温和而有力。
“——”
“——”
***
这世间倒霉的事情万千。
这世间倒霉的生灵万千。
他老乌龟自认为自己从不伤天害理,那为什么痛的只是他!
北州被人追杀,南州被鬼追杀。
他是什么球吗?天天被人追?
老乌龟不理解,老乌龟自闭,老乌龟抑郁。
更糟心的是,他当时灵机一动,躲到了个偏远小县城,心道,这就没问题了吧?还幻化出本体躲在了狐狸洞窟里,这下隐于犄角旮旯,他总不能再倒霉了吧。
龟鬼:“……”
怎么会有鬼蜕生成诡的时候不看看地盘里有没有其他鬼啊!
该死的狐狸小偷,趁他睡觉的时候偷走了他的身体各个部位,要不是他反应快,拽住了自己的壳,他连龟壳都一起被偷走了!
龟鬼一时气还没生完,该死的臭狐狸又开始生事。
居然开启了古老的讨封仪式,作为老鬼,老乌龟自然对此不陌生,在许久许久以前,天神还未避世之时,相比起献祭仪式博取外神视线,向贵人讨封更加吃香。
通过向贵人讨封从妖鬼成仙。
他没想到当今世界,还有妖鬼会使用“讨封”,因为“讨封”有个非常重要的贵人,这个贵人很难找,要求非常之多。
但现在这些对龟鬼来说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一醒来,发现自己被挤进了狐鬼的皮毛里,似乎正要被他当作“讨封”的祭品。
彼其娘兮!连毛都没蜕干尽的小崽子!“讨封”是这么玩的吗!哪来的祭品!
臭狐狸爪子都挥到老乌龟的脸上来了!
这辈子他除了人皮龙就再也没受过这种侮辱!
乌龟对狐狸!
优势在我!
龟鬼气沉丹田,周身的挤压正在不断增强,仿若要将内里的人挤压而亡。
龟壳从他身上浮现。
“大!大!大!大!”
龟鬼一连说了四声大,坚硬的乌龟壳此刻如同最安全的堡垒正不断向外扩张。
狐鬼体内阴气正在乱蹿。
他稳住心神。
心道,可能是因为偷盗范围正在不断扩大,又因为狐尾全断,实力下跌之后导致的难以掌控。
狐鬼咬牙。
若非那群人中断他的仪式,断他九条狐尾,他也不会沦落到这个境地!
狐鬼猩红的红眸只是满含恶意地注视着王裕。
再次出声催促:“你看我!到底是像鬼,还是像神!”
剑客的双眸之中早已不复先前的平静,如同卷起浪潮的大海,摇晃翻滚。
狐鬼心中一种恐怖的成就感油然而生。
他不禁思考到,恩人的答案到底会是什么呢?
身为怜悯众生之人,你的选择又是什么呢?
是亲手杀了他?让那几百号人类带着剑客的心死去,让他狐鬼死得快意!
还是为了那几百号人,助狐一臂之力,在这个仙神远去的时代,助狐成仙!
剑客轻启唇瓣:“我看你,像……”
狐鬼的嘴角越咧越大,激动兴奋的情绪具象在他摆动的狐尾之上!
“砰——”
狐鬼突然听见一声爆裂声。
他不禁一愣,低头瞧去。
只见他腹部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正源源不断地向外流着人。
冥冥之中,似乎有谁朝狐发出了阵阵嘲笑。
兀得,狐鬼背心一寒。
一抹刺目到极致的光在他眼前划过。
如同下坠的流星朝目的地砸去,而作为目的地的狐鬼只得愣愣地注视着那巨大的光影落下。
狐鬼瞪大了双目。
他听见了有什么东西正在被剥离。
那冷光之下,狐鬼只能瞧见一双痛苦的眸子。
他失败了,一切都没能按照剧本进行。
第057章 回家
龟鬼很焦虑。
龟鬼很着急。
谁懂啊!一睁眼瞧见王裕的恐怖。
他不禁绝望, 这人怎么老是在这儿?他怎么总是在这儿!他没有自己的事情吗!天天跟踪他!
定律又再次生效,王裕,死鬼,他。
唯一的问题是, 他这次还在这儿, 没跑成功!
“你……”
王裕感激地打量着眼前的光头大汉。
一滴冷汗从光头大汉的脸侧滑落。
他突然感觉他有点眼熟, 他不禁迟疑:“我们……”
“没见过!在哪都没见过!北州我更是没去过!”
龟鬼一个激灵。
双方沉默下来,王裕疑惑地眨了眨眼:“我们,见过?”
龟鬼痛不欲生,这张该死的快嘴。
“没有!”
王裕刚把狐鬼削成了狐棍,狐不知道有没有魂飞魄散,但他龟是真的快被吓到七窍流血了!
龟壳还在外面啊!
完了, 他等会儿不会给老乌龟一下吧?
他是真的扛不住王裕这一下啊!
王裕搜索记忆,总觉得光头大汉很眼熟,却只能联想到一只黝黑的大乌龟, 大乌龟猛然缩进壳里。
他不禁庆幸,对乌龟也生出亲近之意,每一次乌龟都帮了他,看来他确实与乌龟有着很深的缘分。
不善交际的王裕忍不住上前一步:“留下……”招待您,感谢您。
“不不不!”龟鬼的头摇成拨浪鼓,他绞尽脑汁寻找借口:“我, 我要回家了!对我非常想家!我去北州!”
对!王裕在南州!他要赶紧润回北州!这样他总不能再跟回去了吧!
谁料剑客却露出个欣喜的笑:“我也要, 回去!”
“啊?”
王裕连忙道:“一起吧!”
他来这儿是为了找到哥哥, 找到了哥哥总要回家看一看吧!
龟龟,汗流浃背!
“这恐怕暂时不行, 这位龟壮士。”
原本半人半狐的锦衣卫此刻自己的半张脸归来,此刻已经有了个人样。
他满含歉意道:“锦衣卫规定, 若遇上没有报备过的妖鬼……”
龟鬼简直热泪盈眶,扑上前去:“好啊!好啊!我跟你一起走!现在就去报备吗?这边走!”
锦衣卫曲风吟不由露出一个茫然的表情。
这么配合的吗?
被拽着走,尴尬的曲风吟朝王裕露出一个歉意的表情。
***
【21岁:那位帮了所有人的壮士被锦衣卫拽走了。
你提起的心终于落地。
到处都是浓重的血腥味。
若是当时没有他的存在,你问自己,你真的要这么选吗?
“你哥哥先回去了,和白糖糕一起。”
是当时在他背后的国师,他递过来一个被狐狸绒毛沾染的木偶人。
你下意识接过木偶人,是一个抱胸的姿势,没有脸,但你感觉非常亲切,忍不住抓在手中端详。
申错站在你的身边,半点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他沉默片刻后,他道:“是在觉得我心狠手辣吗?”
你疑惑地扭头。
鼻尖的血腥味很重,那个领头的癫子被锦衣卫压走了。
申错的兜帽压得很低,瞧不清他的脸,只能瞧见他紧绷的下颚。
你不由觉得他哪里有点怪异,但分辨不出来。
偶有锦衣卫路过之时,崇拜的眼神便投放在申错的身上,他斗篷的伪装几近于无。
你理解了他的意思。
他当时是如此平静地将那些困在青县的人抛弃,而如今接二连三路过的锦衣卫,皆是他放弃的人。
他在问你,你会觉得他心狠手辣吗?
“不知道。”
你当时无法做出选择,越拖越久并不是办法。
你难以责怪代替你做出选择的人,而且这个人还在代替你承担罪孽。
风吹过,扬起衣摆。
申错的眼睫垂下,遮住深邃复杂的双眸,他轻声对你说道:“有些必须做的选择,我都可以做,有些必须要做的事情,我会不择手段去做,有些东西是有价值的。”
你扭头去看他,他沉默良久,有些地方不一样,微微叹了口气:“我一直都希望所有人都有美好的结局。”
这个时候你不禁想念起远在中州的小皇帝。
若是他在这里,一定能够解读出申错复杂的情绪。
他又变回了原来的样子,伸手拍了拍你的肩:“弄死狐鬼的赏金等会儿跟着锦衣卫去领吧,在你我约定的时间到来之前,痛痛快快地吃好玩好!”
你看着他离开的背影。
又是疑惑,又是不解,他很古怪。
他到底在筹谋什么,或许在被动那么多次后,你得提前做点什么。
冥冥之中,似乎有谁注视着你。】
吴悠无语地抿了抿嘴。
“这家伙真是个谜语人,就不爱说人话。”
吴悠喝了一口快乐水,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自己的关节,一直坐着看模拟器都有点累人。
如果突然就问他,他可能一时间也回答不上来吧,仔细想想的话,这其实有点像电车难题啊……
假如是他的话,他可能会大叫一声如同火车一样创过去,和电车同归于尽吧!毕竟当代年轻人主打的就是一个发癫!
“笑死,不过这种情况我应该遇不见。”吴悠耸耸肩,他把模拟器拿起来,换了个姿势。
既然坐着看模拟器累了,那他就换个姿势躺着看嘛!
***
“啪——”
书猝不及防被挤掉在地上。
一双白皙的手将其捡起,拍了拍上面的灰。
“朕帮你拿着吧!不许拒绝朕!”小陛下将几本书抱进怀中,跟在温书身边。
温书连忙承诺下次来一定会给小陛下带珍珠奶茶喝。
小陛下砸吧砸吧嘴,颇有些回味无穷之意:“也就只有你们同乡才好买,朕上次差遣小林去买,都被人拒之门外了呢!”
温书一愣。
她印象里那个开奶茶店的哥哥非常热情啊,听说她是高中生,还特意送了她两大杯奶茶,要不是她拒绝,他恨不得把小料全给她加满。
小陛下撇撇嘴:“老师有些同乡就是这样啦,虽然不欺负人,但也不和人接触,怪自闭的呢!”
温书揣测道:“可能是刚好到下班时间了吧!加班!坚决拒绝!”
小陛下不置可否,帮着一起把书搬回了温书的住处。
小陛下估计是整个皇宫最闲的小孩了,上完课就可以到处玩,据她自己说,申错最近忙得很,没时间管她,她就趁机多玩一会。
小陛下陪着温书看了会儿闲书,见温书对妖鬼奇异感兴趣,不由骄傲地挺挺胸脯。
身为王朝继承人,小陛下自然对王朝内部的大型教派如数家珍。
“玩蛊毒的人都很阴险,喜欢给人下毒下蛊,一不小心就容易中招,这群人还非常不要脸,会在茅厕里放东西,这可是一个人最没防备的时候!”
小陛下露出嫌恶的表情。
“佛门很爱钱,朕听老师说他们简直就是一堆喂不饱的貔貅!而且他们拿了钱也不花,偏爱筑佛像,美名其曰塑金身,老师猜测金身或许就与佛门的能力挂钩,让朕以后用他们虽要给钱,但却不能给太多。”
“要是现金全被套走,那就麻烦了。”
小陛下托着腮笑道:“还有就是一些各种各样的古怪教派了,被登记在册的,在南州都算是正教,朕记得有个教派很有意思,崇拜火花,现在是南州国内最大的火树银花供应商,和朕八二分账。”
温书记笔记的手一顿:“你八他们二?”
“那当然啊,”小陛下理所当然道:“配方可是朕的老师给的,还能让他们在火树银花现场拜神,这不是双赢是什么?”
这个双赢,不会是你赢两次吧。
她们胡侃许久,小陛下突然拍了下桌子:“我是不是还没像你介绍过一个超级厉害的人!”
小陛下风风火火,想到什么就拽着温书离去。
玉京是申错打造的国都。
能在那些教派之中存活甚至反制,申错的天赋,能力与心性缺一不可,而在诡异世界最重要的是要活下来,申错的“c语言”编辑就是一个极其强大的能力,更别说他还未穿越之前,是个程序员,更是让他格外得心应手。
玉京有旧玉京,与新玉京之分,新玉京将旧玉京囊括在内,由申错规划建设。
申错除了在玉京的建筑风格和职能使用上插了一手,实际上还主导了整个新玉京的防护网。
他耗费三年心血,又通过五年的修补,以皇宫为核心,建造了一座将整个玉京笼罩的防火墙。
那道防火墙无声无息,安静地伫立在原地。
数不胜数的人群将他通过,那些数字便在瞬息之间开展了计算,那些判断公式,那些逻辑条件,如同看不见的水一般冲刷,识别野蛮与残忍,留下文明与善良。
让偌大的玉京成为了整个诡异世界闻名遐迩的贸易之都。
小陛下眉眼之间带着肆意的笑,拉着温书穿行在人群之中。
她带着温书攀上了一座高楼。
楼内书架林立,间或出现几道长桌,有各种各样的人在桌边研读书籍。
有农人,有小贩,有小学堂的孩童,有清贫的士子。
靠着脸直接刷进的小陛下终于在最高层停下脚步。
温书早已气喘吁吁:“到,到了?”
“下次带你去骑马!朕的友人!怎么能一副虚弱之相!”小陛下露出了不赞同的表情。
温书上气不接下气。
跑操可以,爬楼不行,感觉要死了。
“珍珠奶茶,很高兴见到你。”
一个温润的声音响起。
温书不禁抬头去看,只见小陛下已经落座进几人之间,正捡了块柚子在吃。
那几人的气质明显并非穿越者,他们此刻正围坐在一圈,中心的桌案之上放置着一些书本,为首的人正朝她微笑,却自我介绍道:“我叫水瓶座,我们已经等你很久了。”
高楼顶层四周的窗棱都被支开,高处不胜寒,呼呼的风从窗口肆意地吹进,有点冷。
温书抿了抿唇。
她虽然对社会险恶没有多少认知,但她并不傻。
这种状况,很明显是小陛下故意引她来此。
水瓶座温声道:“或许你听过我,我的天赋是记忆,能够清楚地记得很多东西,我一直都在期待你来找我。”
“我暂时还不想做题,想多看看风景。”
伸手不打笑脸人,温书别别扭扭地回应道。
“因为回家的日子近了吗?”她沉默片刻:“只剩下十天了。”
温书点点头。
水瓶座鬓边的碎发被风吹起,她的唇角缓缓上扬:“你一直该对如何回家很感兴趣吧?”
她起身走近,带来一阵暗香,她伸出手点了点温书斜挎包里的东西:“自己有猜测了吗?”
温书皱起眉。
她对她的关注稍微有点超乎她的想象。
“你什么意思。”
水瓶座的吐息混杂在冷风之中带着点寒意,她轻声道:“你认为我们可以回家吗?”
温书陡然仰头。
水瓶座漆黑的双眸之中只有无边的平静,没有任何激动的情绪,仿佛在说一项被严谨证明的数学定理。
“我们要如何回家呢?翻了那么多书的你,是否对申错的想法有了揣测?”
第058章 曾经
那群文士在小陛下的示意之下接连离开。
申错的想法?
温书的确有揣测。
她一路从中州走来南州, 一睁眼就是民乱之下的县城,当初她只能瞧见到阴风四起,恶鬼食人,还以为自己做题做迷糊了, 连精神都混乱了, 甚至还在思考精神病能不能高考。
但下一秒, 那飞溅而来温热的血兜头淋在了她的脸上,臭得她心神巨荡。
那只恶鬼脸色青白,把着头颅掉落的男人深深吸了一口气,两颊瞬间潮红,仿若生人是大补灵药。
她当时连反应都做不出来,只得愣愣地瘫坐在原地, 如果不是后来的衙门捕快击杀恶鬼,她早就死在那儿了,那个所谓的名字的魔咒也没有应效的可能。
当时那个小县城的衙门收留了温书, 县城的县官见温书颇有学识,有意将她收为儒门子弟,将她带在身边,也是因此,她开发出了自己的天赋能力。
到底是信息爆炸之下的孩子,穿越重生对温书来说的确不陌生, 但是真正砸到她的头上, 那种强烈的不真实感让她每晚都会在被窝里瑟瑟发抖。
可她一贯运气很好, 遇见了儒门的老师,在老师手下跟着他将县城的恶鬼清理, 帮助老师坐稳了县令位置。
若是温书没看见悦来客栈,她想她往后的目标就是“既来之则安之”, 并在老师的引荐之下,参加中州王朝的科举,成为儒门子弟,若得授官,获得麒麟官印,这辈子都将不会再次梦回当初的无力与恐惧。
可是她看见了。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初闻不觉诗中意,再见已是诗中人。
潸然泪下,无外如是。
一个孤独的异乡人在那一刻仿佛回了家。
人有无数的需求,古代的人被生存的危机所压抑,只能想到存活的需求,很难逐层累积,迸发出心理层面的需求,但是现代人却不同,他们有各种各样的时间了解自己的内心,而当他们穿越到古代,在生理上的需求都未满足的情况下,这种心理上的需求却直接一步到位,很难说这到底是幸还是不幸。
温书辗转反侧许久,她最后还是割掉了自己蓄下的长发,剪回了自己的学生头。
一个少年人,总有敢与天争的勇气。
她拜别老师,踏上了前往南州的路。
她一贯运气很好,总在濒死前遇见贵人。
温书有了一段艰辛的冒险,但她就如同所有动漫之中的勇者,获得了很多东西,变得勇敢,坚毅,无畏。
直到来到玉京,见到了那么多同乡。
温书才惊觉自己天赐的幸运,约莫250名同乡,也就只有三人还没死过,在她没来之前,这还只是个艰难的二。
他们都是极其幸运的人,在来中州之前既没开局被杀,又在路上遇见了同伴互通名姓,之后才能被申错寻见,靠着木偶还魂。
或许在世界的各地,仍然有着同乡在苦苦挣扎,而或许他们在死之前都将被与世隔绝的孤独或是对独身面对异世界的恐惧所环绕。
人的好奇心是无穷无尽的。
申错当时张口说能将他们送回家的时候,温书的第一反应是不切实际的欣喜,随后则是怀疑。
他到底怎么才能够做到呢?
温书想,可能是因为自己没能经历过被申错从死亡之中捞出,用木偶还魂,也没看过申错力压万方,以一己之力平定南州王朝的混乱,是以才对这位和蔼可亲的老大产生了疑惑。
出于好奇,以及那点想掌握命运,了解实情的心思,温书无视了白糖糕和油炸鬼的警告,试图探究内情。
她敲着边鼓从藏书阁借了许多有关联的书籍,瞧见不少手段,但多少还是摸不着头绪。
温书深吸一口气,直截了当:“说明白点,我是学生,听不懂话。”
水瓶座微微一笑:“试着从高空看过整个玉京吗?”
一双带着笔茧的手落在温书的肩膀之上,将她推至高台栏杆边。
底下被人群簇拥的街道上,两三辆囚车缓缓驶过,烂菜叶子臭鸡蛋横飞,伴随着群众的怒骂和看热闹,囚车内人心死如灰,如同一条死狗一样被锁在内里。
温书继续往外看。
玉京实在是太过庞大,申错用了十几年的时间建造她,她繁华,秀丽,让人见之难忘。
天边卷起一大片火红的烧云,放眼望去,霞光万丈笼罩万千房屋,点点升起的灯笼如同银河之上的繁星落进凡尘之间。
这座十几米的高楼甚至无法完全瞧见她的全貌,但只是俯视这片灯火,便能从中看出其中的深沉的爱意。
温书不禁动容。
可当她转眼去看水瓶座,却猛然发现,水瓶座似乎并不为此心生触动,她沉默地将双手放在栏边,身型略微佝偻,紧紧攥住木栏,一种极其沉重的无力感从她的身躯之中由内而外地散发。
“我与申错有十二年的交情了,他将我还魂之时,他才将将坐稳国师之位,那时他被朝中层出不穷的事务搞得焦头烂额,要不是还有一手天赋武力压住朝中大臣,也没有了玉京的现在。”
“他当时知道我的天赋之后,高兴得不能自己,就像是终于抽出了UR卡牌一样兴奋,我同样也很兴奋,谁能想到自己能够重生?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不过一开始,申错将我还魂之后,只是将我安置好,让我自处,并未安排我工作,而他自己却费劲心思整理朝政,年轻的我当时很不解。”
水瓶座颇为感慨地叹了口气:“我问过他为何如此尽心尽力地发展玉京,我第一次死亡可是被一群刁民弄死,早就对这个世界感到失望,当个裱糊匠糊弄糊弄也就得了。”
“谁知他跟我说,他看到眼前的流民他会良心不安,我当时摸着良心一想,狗日的东西,被刁民弄死之后,我居然还做不到让他们去死,真是天空一声巨响,圣母闪亮登场!我当时就恨不得弄死自己,结果好嘛,已经是木偶了,死也死不掉,被他说服只好跟着他折腾。”
水瓶座淡声道:“后来我才发现,他与我想象的似乎完全不一样,他其实很会演戏,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靠着无数话术达成自己的目的,他好像是个两面派。”
“他似乎是随着玉京的繁华,同样在一路成长。”
“不过他是真的成长,还是从始至终都是如此,我已经不得而知。”
“就在我放弃回家希望的某天,申错突然跟我说,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我们可以回家了。”
水瓶座沉默片刻:“听起来像是个玩笑,可我们相信了他。”
“他总有手段达成自己的目的,他无所不能,他能够成为国师接纳同乡,能够带领我们闯过无数难关,能够将我们复活。”
“尽管听起来就像是一张饼,可包括我在内的全部同乡,都无法拒绝。”
“我们都称呼他为老大,他是带领我们的那个人,他敢在我们所有人举棋不定的状况下,为我们所有人做出选择,我们怎么可能不信他?不爱戴他?”
“可糟糕的是,我的记忆水平向来很好,总是会在细枝末节发现点重要的事情,而我又是个很难自己骗自己的人。”
“小珏,拿图来。”水瓶座叫了声默默嗑瓜子的小陛下。
小陛下连忙应了声,翻出图纸递过去。
图纸展开,是整个玉京的规划图,水瓶座平静地给温书讲解:“看这里,将东坊,西市,长安坊串联,再这样看。”
随着水瓶座地比划,温书的瞳孔一缩。
那模糊的线条赫然是一个阵法图。
温书的脑子里瞬间闯进一个猜想。
她毕竟也翻着书,一连翻了七八日,诡异世界之中到底有什么能达成心愿?
书中有一个朴实无华的大众手段,上至王孙公子,下至平民百姓,皆在不知不觉间用过。
——献祭。
奉上祭品,博取神明的祝福。
“这世间有什么东西总被当作祭品。”
水瓶座轻声细语地提醒。
温书背脊一凉。
人。
她愣愣地再次抬头,注视着这一片万千灯火,天色已暗,夜幕渐渐低垂,如同一双无形的巨手笼罩在城池上空。
放眼望去,都是人,到处都是人。
这里是诡异世界闻名遐迩的贸易之都,每日每夜都吞吐着数以百万计的人口。
“他当时是看穿了我对世人的悲悯,所以才对我说,他会因此良心不安吗?”水瓶座的表情微微不解:“他对别人,又说了什么呢?”
“人越多,仪式越大,就越有概率成功。”温书喃喃自语。
那他筹谋那么多年,整理朝政,建立锦衣卫,诛杀吃人的鬼,修建公路,建造玉京,最终的目的是虹吸周边地区所有的人,将人当作回家的祭品吗?
这个世间怎么可能这么荒谬!这真的是真的吗!还是水瓶座在骗人!
明明国师是这么亲切!
记忆之中,朝着她亲切着笑的申错周身弥漫着暖光,让人情不自禁地付出信任。
温书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表情已经产生了变形扭曲。
水瓶座还在说话:“我们真的是穿越到了这里吗?还是这只是神明的一个玩笑,我们或许早就已经死去了…….牺牲一城的人,真的值得吗?”
温书不愿再听下去,扭头就走。
目送着女孩离开的背影。
小陛下微微叹了口气:“你又弄走了我一个朋友,她大概不会再找朕玩了。”
水瓶座平静地亦叹了口气:“你也把我当作疯子吧,真是多谢你还愿意陪我闹上一场。”
小陛下的手指顺着白瓷杯口画圈,一时间没有说话。
“小珏,听我的,在仪式那日离开玉京。”
小陛下沉默地看了一眼水瓶座:“……你们只是病了,你们该相信老师的,老师从不是那种人。”
“真的吗?可面对这些,你同样没有通知你的老师,不是吗?”
小陛下没有回答。
水瓶座垂首,注视着手中的掌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
往日对玉京城内的好奇再也不复存在。
温书不知道自己在思考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要思考什么。
她的呼吸不断急促起来。
到处都是人,到处都让人窒息。
那天幕下的月牙如同带着些许的寒意的弯钩,让人不禁打颤。
温书沉默着难以抑制住自己的情绪,大步跑进深夜里。
“回家”的真相当真是如此吗?
这个真相真的是她所寻求的吗?
那处阵法图在她脑海之中挥之不去。
她的脚不自觉带着她走到了附近。
小巷之间灯火通明,人来人往,一处镇眼是一座书院,夜间放课,院内的学生便三五成群地走出来。
温书寻到了一处摊子吃了两碗馄饨。
她嚼着馄饨失神。
不过是普通的书院而已,想这么多干什么。
人家申错老大来这里几十年了,有点秘法怎么了。
银钱放下,留下两个空碗。
温书走在回家的路上,突然瞧见了街对面的鬼魂。
岁娘别着铃铛,兴致勃勃地走来,一见温书便开朗地打了个招呼,灯笼的火光照得她的脸格外靓丽。
温书的脸瞬间柔和下来,有了一种安定的感觉。
岁娘上前挽住温书的手。
温书正要和她说上两句话,却突然听见岁娘柔声道:“锦衣卫怎么跟在你的背后?”
温书一愣。
一抹寒意从脚底一路冒上去,两颊瞬间苍白如纸。
玉京的夜市向来人山人海,笼罩在玉京的灯火一下,一派繁华之景。
可在鬼魂担忧的眼中,竟全然不同。
那些或是坐在小摊之上,或是挽手夜游,或是正和摊主交流砍价的人,他们皆是身着布衣,面容憨厚,仿佛只是些普通民众。
他们一副故作姿态之相,却遮掩不了鬣狗的本质,他们正在悄无声息地追随着猎物而走,一张张相同却不同的面孔隐于黑暗之中。
而那可怜的猎物甚至对此一无所知,仍然沉浸在自我的世界之中,满身破绽。
她看不见那些锦衣卫。
感受不出那些暗地里审视的目光。
分辨不出那一张张易变的脸。
第059章 唯有沉默
锦衣卫, 他们怎么会跟着她?
他们跟她不是是一伙儿的吗?
但很快,温书就明白了,不一样,锦衣卫和所有穿越者都不一样, 他们直接服务于申错, 是申错手里的一柄利刃。
而每一个锦衣卫必修的课程是换装, 更进阶一步的是变脸。
诡异世界的锦衣卫名声好坏掺半,温书先前总以为是一些大臣的诋毁,但很显然这一点坏名声确实存在客观原因。
他们当真是跟踪和监视的一把好手。
那么问题来了,她是怎么惹上的呢?从什么时间开始的。
是从进城后面见申错就被盯上,还是从见过水瓶座之后,亦或是去过了阵法图的关键要处之时?
这三个时刻中的每一个时刻都指向温书完全不愿意看到的方向。
“跟我来。”岁娘如玉般温凉的手握住了温书的手。
锦衣卫似乎发现了异常。
岁娘拉着温书, 一路穿梭在小巷之间,或深或浅的屋影与她们的影子交错,她们迅速掠过那些繁华的街景, 仿佛与外面的世界形同陌路。
锦衣卫们的动作同样在加快。
双方的呼吸尽皆急促。
一切平静的表象如履薄冰,仿佛稍一用力就能撕碎。
安静且恐惧的喘息是鬼物捕猎前开始的序曲。
温书握住手中的笔,衣摆之下,关圣帝君的画像正在扭动。
一双手从身后的阴影之中突兀探来。
带着诡谲的凉意。
岁娘和温书神情紧绷。
“啪——”
一只剑柄突然从斜外插入,挡在了她们身后!
她们下一步迈进灯笼暖光之下。
一瞬间各种嘈杂的响动灌入耳中。
阴影只得退避三舍,几双眼睛沉进黑暗之中。
王裕收回剑, 重新转身。
冷冽的神色便温和起来, 坚毅的轮廓褪去, 显现出少年人的风姿,他充满信任且担忧地问道:“怎么了?”
岁娘的手从镇魂铃上放下, 松了口气,闻言揽住了温书的肩膀:“这就要询问咱们这位小友了。”
温书在两人的注视之下, 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真是糟糕,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比“同乡人不骗同乡人”更真诚的谎言了吗?
***
书房中。
金刚石熬完大夜,眼睛通红,背脊却仍是挺直端庄的,他疲惫地打了个哈欠,门外的锦衣卫敲了敲门,放下一份文件。
金刚石随手拿起来,翻开一看,不由一愣。
金刚石默然许久,伸手将其塞进一沓已经看过的文件之中。
“居然还想着继续包庇啊?”
一个声音突然响起。
金刚石动作一顿,微笑道:“花佗,你偷窥我?”
站在书桌背后的男人抱胸轻哼一声,没有回答,一双漆黑的眼睛隐于灯火范围之外,他道:“你可多少显得有点两面派了,对我对申错都是两副面孔。”
金刚石不顾礼仪地轻啧了一句:“还有谁能比你还要两面派,明明反对老大,但表面上却还是一副醉心医学的模样,在你自曝之前,我从没想过你居然也在反对老大的那群人里面。”
“嗯……也许我当真是个两面人物?”花佗回答道,随后他笑眯眯上前,“我单独在你面前自曝,这不是正在表现我的诚意?老大的左右手?或许策反你我做不到,但给我行个方便也不是什么大事吧?”
金刚石警告道:“你要想明白到底是谁耗费心力将你复活,木偶人的生死又捏在谁的手上!”
“你明知道老大有多厉害,他的天赋久经检验,几乎没有死角,更别说如今是在玉京,防火墙一直围在整个玉京外。”
花佗轻笑一声,语调轻快:“当然是申错,我知道他非常厉害,可这对我来说,一码归一码!”
“不过,你找了那么多理由试图说服自己,可你不还是帮了我们,实际上你的心一直在动摇吧?”花佗的脸凑在金刚石脸边,微微侧首,注视着金刚石。
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滑过案牍上的文书:“毕竟玉京能有如今的规模,里面可不止申错的功劳,还有你金刚石多年的心血。”
“金刚石,你真的能够忍受你的回家之路是由生民之血染就的吗?”花佗吐息如冰:“你虽是个伪君子,但你同时是个好人。”
金刚石的下颚线绷紧,随后他怒瞪花佗一眼。
他低声道:“老大的人工智能端云,能够监控玉京,以前老大为了防止脑袋烧掉,很少动用,但现在……。”
“所以你与其在这里说服我,不如回去看看你的家偷没被偷。”
“我们都是同乡,他一直都在给你们机会,如今,离最重要的时刻就差十天,谁都不会愿意功亏一篑,你们最好想清楚,最好不要再捣乱了,对我们都没好处的不是吗?”
花佗歪了歪头,打量了一瞬金刚石的面容,微笑地拉开距离:“谢了,我们会注意端云的,你有后门密钥吗?”
“你!你不要太过分了。”金刚石头冒青筋。
“金刚石,你两相为难的样子还真的挺有意思的,大家还能不能回家是未知数,可那些人都是活生生的人命啊。”花佗语气轻快。
金刚石沉默片刻,伸手抛过去一个小石板:“别再找过来了,我已经帮你够多了,我们这一派谁都不想选,我们选择闭上眼,等待最后的时刻来临。”
花佗接过石板,吹了个口哨:“闭上眼,这可当真是一个充满戏剧性的抉择!人类大抵都是如此吧,如此的矛盾。”
他挑了挑眉,转身打开门。
金刚石注视着花佗的背影,突然道:“你怎么没关心你那个弟弟?他千里迢迢从北州跑来到南州就为了见你一面,你不去尽一下兄长之谊?”
花佗动作一顿,从背后却能看见他勾起的嘴角:“不必,我们一直都在一起。”
金刚石双眼微眯。
疑惑的神色一闪而过,花佗一直是这副模样的吗?他到底是怎么从青县逃了回来?
门被合上。
沉默的烛光下,屋内许久没有动静。
***
【21岁:你明白了,又到了你出动的时刻!
流程很简单,需要帮助的人上门求助,你和岁娘稍作核验,师太负责后勤,确认之后,直接杀上门扉,让恶者知道什么叫天理昭昭。
你表面冷漠,心里却热血起来。
南州的日子多少有些憋闷,不管是连日的暴雨,还是奇怪的瘟疫,更别说南州的教派组织确实不负“邪.教之巢”的美名,每次都能从意想不到的角度让你震惊。
居然还能这么玩?北州真的有点太民风淳朴了,大家都很简单,拳头大小定输赢。
而这次事情的复杂程度,更是堪比毛线球,让人第一眼见都不知道从何下手为好。
求助人是同行过的友人,温书。
她给你们带来了一个惊天霹雳。
她说,现在玉京内正在发生一件大事。
据她猜测大约有两派势力在斗法,一派是以国师申错为首的锦衣卫,另一派则是锦衣卫内对申错的反对派。
反对派认为申错失心疯了,向温书揭露了一件密事,申错为了“回家”,要献祭整个玉京,所有人都会在这场献祭仪式之中死亡,他们必须行动。
你困惑了,在你的印象里,他只是个喜欢说些听不懂的话的人。
你看走眼了吗?明明你的直觉在提醒你,他不是恶贯满盈之人,在他的身上也没能闻见滔天的血腥恶臭。
可有人在你耳边说,她没有对你说谎。
你给自己吃了颗药,你的癔症又发作了,最近发作得还愈加频繁,这让你感到苦恼。
不过你问过师太了,她说吃完一个疗程就能治好,大约十天左右。
这次的药丸,师太特意加了玉京特有的酸辣酱,说是感受感受地域特色。
你积极吃药,抓紧治疗。
***小幅度增加了。
所有人都摇摆不定,这件事太过突然,显得极其没有真实性,仿若某些有心人专门编造出来泼申错脏水。
毕竟世人谁不知道,唯有国师大人最是关心百姓。
你们决定去问问你们在锦衣卫的友人,白糖糕和油炸鬼。
结果第二日,一切都大变样。
通缉令一溜从街头贴到巷尾,从岁娘贴到师太。
你们还没去找锦衣卫,就先被热心的玉京群众逼得无路可退。
温书咬牙切齿地说着什么卑鄙啊,发动群众战争啊,知不知道通缉犯对一个三好学生来说是多么大的侮辱!
她原本颇有些低落的情绪瞬间一扫而空。
满嘴里只叫骂着都差点死过一次了,还怕这个!这家伙是不是做贼心虚!
好好好!今天就让申错这个老壁灯知道什么叫做00后整顿职场!
你听不太懂,但沉默就完事了。
温书带你们去找了她的一个同乡,同乡家住在永安巷。
同乡放射出了警惕的眼神,同乡正要叫锦衣卫,同乡被反手按在了地上。
同乡拒不配合,而且非常坚贞,据说没有痛觉,温书自告奋勇,说要给他来一次话疗。
你们欣然同意,趁着这个空档,你决定找找熟人。
四人里也就只有你幸免于难,也不知道是因为手持麒麟官印,身上还挂着中州使节头衔的缘故。
你一边走,一边集齐了所有通缉令,上面有许多你不认识的人。
怀里还放着作为哥哥替代品的木偶人,你忍不住摸了摸。
大家都清楚你,岁娘,师太之间的关系,大大咧咧地直接出现在锦衣卫面前,你大概会被他们软禁。
是以,你直接飞身掳走了去锦衣卫上班的油炸鬼。
好在是熟人作案,油炸鬼惊慌一瞬之后还是选择配合。
他抱着代表白糖糕的木偶人被掳走了,被问起时,他就说白糖糕有点重要的事情去办了,先用木偶代替一下,随后嘴里就开始说一些听不懂的话。
什么白糖糕原本在丹鸟村的时候身体就有点裂缝了,被狐狸那么一玩,整个报废,这家伙真的运气真的不是很妙。
你一时间都闹不太明白是自己的癔症再发,还是油炸鬼的癔症发了,总之你很难评价。
锦衣卫到处都能见到,申错似乎把整个南州王朝的锦衣卫都收拢进了玉京之内,这件事显然不会是一日之功,他筹谋良久。
你从屋檐上探出头。
前方混乱不堪,似乎是有谁掏出了什么引发了什么大事,你只能听见好几声巨响如雷,惊慌失措的人影之中,锦衣卫正努力维持着秩序。
当初玉京的某项头衔似乎正在被打破。
“啧,玉京最近怎么回事啊?老大程序出BUG了?怎么还有**能炸成功啊?”你身边的油炸鬼比你还要茫然。
你拍了拍他的肩。
人质不要有那么多好奇心,跟你走,别看热闹了。
可能是反对派正试图用这种举动逼城内的居民出城。
回到小院,与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撬开同乡的嘴的温书说了两句话后,情况就变成了如下的模样。
“什么?你说仪式需要的祭品不是天南地北的灵物?卧槽,我们一帮兄弟姐妹打白工了?”
“什么!你说真正的仪式是需要把整座玉京献祭掉?”
“什么!你说老大一直都在骗我们?”
“什么!你说水瓶座正带着人想要中断仪式?”
油炸鬼满脸悲愤:“都说大学生容易被骗,诚不我欺!该死的!老大怎么可以骗我们!我们那么尊敬他!狗策划!”
温书沉默过后,冷静道:“现在出现了第三派了,红豆派。”
“你这小小高中生莫要猖狂!身为老二次元的我听得懂啊喂!”
总之油炸鬼并不是非常靠谱。
沉默的同乡终于开口了。
“知道了现状,你还能够做出选择吗?”
油炸鬼插科打诨的声音一顿。
小院里陷入久久的寂静。
或许相比起作为申错派系中的一员,他们其实更多的是“中立派”,他们狠不下心去做那个舍弃玉京中民众的决定,也做不到舍弃近在咫尺的“回家”希望。
所以,他们闭上了眼,保持沉默。
人类的矛盾之处就在这里。
你只知道身为大侠的你会一直坚定的站在生命的那一边。
你不自觉有了一个在夜间思考的习惯。
时间飞速流逝,温书悄摸联系上了反对派,他们印发了传单想要揭露真相,但玉京是申错的地盘,飞鱼服就是标杆,锦衣卫出面辟谣,几乎所有人付之一笑。
各种各样的办法皆被申错从容不迫地一一拆解。
他仿若在一开始就预料到了一切,任何诡计在他面前都如同铺开的书本,供他阅读。
那个牵着孩子放天灯的老师似乎正在被新的形象所替代。
他就像是整个玉京的月亮,阴冷的月光无可匹敌地笼罩着整个玉京。
没有谁能逃过他的目光,没有谁能超越他的思绪。
玉京的一切都被他握在手心。
这一切都容易给人带来沉重的无力感。
你曾试图单独找申错聊上一聊,可惜并未能成功,你最终放弃。
或许当真只有他所谓的终结之日来临之刻,你才能找到他。
一眨眼,距离天灯节只剩三日,惊春被你磨得发亮。
你突然发现,城内正源源不断地涌进城外的居民。
你迷惑地收到了消息,据说玉京外有大诡压境。
那拖家带口的大娘满脸感激:“还好有国师大人在,国师大人会保护我们所有人,有国师大人在,一切都好,一切都好。”
你沉默良久,陷入困惑。
申错是要将整个玉京的百姓困在城中吗?
你送了一袋口粮给大娘。
在回去的路上,你抚摸着自己手边的剑。
有人一直在你的耳畔坚持出声,师太的药丸似乎没有对你的癔症有太大的帮助。
你望着手中代表着“哥哥”的木偶人若有所思。
你仍然在思索着。
你的智慧正在大幅度提升,你的***正在大幅度下降。】
第060章 木偶(双更合一)
尽管在天灯节之前, 城外出现了大诡,逼得玉京城外大多数商贩来了城内,但很快,锦衣卫就将大诡镇压。
快得让城中某些教派的人犯嘀咕, 但不敢多说话, 天灯节越临近, 城中越来越多的人下狱,锦衣卫手中屠刀都快卷了刀刃。
活像是年底刷业绩的业务员,抓得人多到连向来爱批判贪官污吏的玉京百姓都没了热情。
天灯节临近,大家都忙着制灯祈福呢,谁有心思关心哪些吃民脂民膏的大老爷要被斩几下?
相比起玉京人民的轻松,官场简直动荡不堪, 每个官员都在夹起尾巴做人,战战兢兢生怕哪点不好惹了申屠夫的关注。
这可是申屠夫,当年稳定朝纲之时, 从年头杀到年尾,也就是后来修身养性,为了提携自己的寒门派系才将刀子放在了暗处,建了个锦衣卫,还扯了个什么“为人民办事”的幌子,但到底透露点想要仔细经营的意思, 所有人也就松了口气。
本以为多年养气他早就撇了早先年掀桌子的悍勇, 谁料时驹过隙, 疯癫本性难移。
不少人立刻收起了蠢蠢欲动的小心思,小陛下年纪尚小, 申屠夫又生了疯病,到底还是让让他们吧。
是以整个玉京弥漫着一种古怪的气氛, 一方谨小慎微,一方欢喜鼓舞,两极分化极为严重。
曲风吟就在此刻登门。
一张鎏金拜帖捧到了王裕面前。
“诚邀,一叙。”
王裕神色不明地重复了一遍拜帖上的话语。
曲风吟登门,代表申错知道他们在哪里,可连日来他却并未上门缉拿反对他的温书。
他发通缉令的目的似乎只是为了控制他们的行动范围?
师太与岁娘同样在邀请函内,更别说作为国师同乡的温书和开茶店的老板。
曲风吟示意背后的马车,半张面具外的半张嘴提起:“时候不早,您可以动身了,国师大人在等着您。”
几人对视一眼。
马车静悄悄地呆在门外,马车厢如同一个阴森的小盒子,门从内里被推开。
所有人不约而同凛了神色。
***
大殿内多是嘈杂的声音。
木屑有一阵儿没一阵儿地从刻刀之上滑落,一截槐木被刻刀雕刻出难以辨认的五官,总之眼不对眼,嘴不对嘴,颇有种诡异世界的风采。
“呼——”一口凉气吹拂,那些木屑就如同落花般跌落于地面。
“金刚石,小心伤到手。”申错突然说了一句话。
金刚石背靠在殿墙之上,背部被咯住了,让他不禁有点难受地弯了弯腰,金刚石攥住手中木雕,点了点头。
“你什么时候有了雕刻的爱好不是说自己的手是用来弹琴吹萧的吗”申错嘴角噙着笑,随口揶揄道。
他是国师,向来日理万机,总手握公文批改,但此刻,他手里却握着一只木偶,也不知是不是在最后关头懈了些许心神,便手握爱物摆弄。
木偶没有五官,四肢脑袋被打磨的发亮,没有一点木刺,乍一眼瞧过去,仿佛人的皮肤。
带着笔茧的手勾着蚕丝做得锦帕,一点一点,仔仔细细地将木偶人擦拭干净。
他这个举动约莫持续了一个上午,还未倦怠,一眼望去,数不清的木偶人依偎在桌上,安静地看着这一幕,仿佛具有生命一般,颇有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感觉。
金刚石露出一个笑,却很快消失在嘴角,他的指腹压着刻刀的刀背,压出一道红痕。
“做个木雕,纪念一下我这场穿越之旅。”金刚石注视着申错的背影,轻声道。
申错继续擦拭着手中木偶,他没有注意金刚石的表情,注视着木偶,神色柔和道:“是了,也该高兴一点,我们艰辛的旅途已经到了最后,曙光已经来临。”
金刚石抿了抿唇:“真的能够成功吗?”
他毕竟是锦衣卫总密,经手过不知凡几的诡异事件。
“你信我吗?”申错语气平淡。
“信,我们一直都相信你,老大。”金刚石笨拙地雕刻着手中不可名状的木雕,声音在大殿内细不可闻。
在诡异世界,能一个挡在所有人身前,遮风挡雨的人,也就只有申错,唯有申错。
“呵呵,倒也不必这么煽情,吃好喝好,别窝在这儿不动弹,倒像是怎么慢怠你了。”申错调笑道。
金刚石往墙壁靠了靠,胡乱点点头,猝不及防被墙壁上的装饰别了一下,痛得咬紧牙关,努力维持住正经的表情。
大殿之下,人人欢欣鼓舞,或是高谈阔论,或是专心干饭,突出一个自由自在。
有人说城墙角喂养的那只猫,胖得都快压塌炕,他以后去不了了,也不知道会不会瘦,早知如此他就该将猫早早赚上锦衣卫,当个御猫,捧铁饭碗。
有人说自己都快在自家院子里农家乐惯了,精心炮制的小院子卖了把卖房子钱到处送,不为什么,就是想当一回财神。
有人说他前些日子定了只烤乳猪,当时没吃完,觉得吃得腻人,现在突然又想吃了,可惜要提前几天预定。
还有人说今天他们都会死了,跟我们一模一样的人会死。
被压得好好的遮羞布突兀一掀,一圈人忍不住看向水瓶座。
这位主正旁若无睹地吃着饭,脸上还挂着伤,听说是被捉过来的时候,宁死不从磕在地上了,瞬间磕出了一个恐怖的淤青。
有人跳出来和她辩驳,有人将她的话当做耳旁风,万生百态,皆在其中。
浓郁的酒香从大殿飘出,简直要把殿中人腌入味。
白日饮酒,当头大梦。
王裕到时,险些一步被殿内酒香熏出来。
剑客一马当先,剩下的人被锦衣卫拦着安排到了临近的座位,桌上美食佳肴,当真没有慢怠。
申错人坐在最里头,两排安着的都是些正在狂乱饮酒,手舞足蹈的家伙,凑近一看,却都是些果酒,倒是颇有种酒不醉人人自醉的感觉了。
两边更加往后的人都隐没在大殿的帷幕之后,尽皆沉默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若是但看表面模样,倒还真像是个欢快的送别宴会,就差他这一剑客舞上一曲送行。
王裕手抵着剑柄,表情严肃地路过,暗地里平等地嫌弃每一个酒鬼。
申错桌边倒了好几个人,正一脸安详地陷入美好的梦乡,也不只是敬酒敬出来的,还是什么昨日失眠失的,导致随地大小睡。
但也有可能,与他是半个同行。
王裕猜测道。
“你来了。”申错放下手中木偶,微微笑道。
“应你,之邀。”剑客冷着脸道。
“吃了吗?没吃过在我这儿对付两口?”
明明是独揽大权,威压南朝的国师,申错面上却总是一副温温柔柔的模样。
剑客摇了摇头,他不拔剑不说话的时候,偶有人能从中看出几分乖巧。
这两位倒是有些微妙的相似与不似之处。
殿中所有人的呼吸声不由放轻,或是明显,或是隐晦的目光都无法离开殿中的焦点。
身长玉立,挺拔如竹的剑客身前,盘腿而坐的国师表情仍是温润的:“小友,仍对世界的真相感兴趣吗?”
王裕点点头,不由追忆起当时中州皇帝在他耳边诉说的话语。
“从哪,认识我?”王裕一字一顿的问道。
申错笑意渐深,在这个紧要的关头,下一秒可能就会打斗起来的当下,他居然慢悠悠道:“这就要听我讲一个故事了,一个不算长,不算短,但是很是细思极恐的故事。”
剑客微微抬眼。
“故事的开始,是我的前世,是一个程序员,每日加班到深夜,一头秀发每日都面临着艰巨的考验。”
同乡们都对申错这段经历很熟悉,纷纷会心一笑,反倒外乡人们都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我呆的那个项目组,是公司的核心项目,项目名字叫做「前夜」,嗯……让我想想该怎么用你们的话描述,多少有点为难我了,真的没多少文学细胞。”
申错皱着脸冥思苦想,终于道:“木偶戏!对!如同木偶戏,你站在外面操控着木偶的行动,如同你本人进入木偶戏中,你能从中看见木偶戏的开端,发展和结束,你能随意拉动进度条,观看这个世界,毫不夸张,这个世界就是你的舞台,你既是戏中人,也是戏外的编纂者。”
有人突然惊呼:“咱们穿游戏里了?”
申错顿了顿,没理会突然打岔的同乡:“不过在你意识到你身处一个一览无遗的世界之前,你的面前只会摆放着一面……”
王裕微微挑眉:“镜子?”
申错短暂而轻快地笑了一声:“你只能从镜子外看见你自己,意识不到镜子的背后有多么恢弘的世界,那面镜子就像是局限自我认知的工具,将你约束在条条框框之中,为一些不必要的事物而挣扎。”
“你就是其中最关键的一员,你的生平在我眼前如一本随意供人翻阅的书,我知道你的出生,了解你心中的志向,清楚你的每一次冒险,同样我也明白你会因何而赴向死亡。”
王裕的眉心陡然一跳。
申错仍在继续:“当你知晓太多,你就会知道什么东西毫无价值。”
“比如人命,比如生死,比如真实,这一切都是虚幻的东西,这里从一开始就没有意义,是有无机制的数字构成的游戏世界,当你打破意识到这一切之时,整个世界都会在你的面前豁然开朗!”
大殿内的人不禁喃喃自语。
“这里的一切都是一串数据?你疯了吧?”
王裕歪了歪头,评价道:“你也,有病。”
他的耳边,他的癔症正疯狂肯定申错的话,王裕晃了晃头,有些烦这个这个老是打岔的癔症。
申错闷笑:“不,是有些人雾里看花,满眼迷障,小友,我从一开始就对你说过,这个世界拥有既定的命运,在我所看见的一切之中,命中注定这座宏伟的玉京会失落在迷雾之中,我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借势而为。”
“既然所有生命都会在瞬息之中湮灭,那么废物利用,让我回家又有何不可?”
眼中的申错显得极其陌生,狂热的情绪在他脸上回荡。
之前天灯之下,那个要他拯救亿万生灵的人到哪里去了?
但在狐鬼一事之中,他能够理智地做出选择,当即决定牺牲整座青县,用以保全周边,以无法挽救的玉京一城来促成他们回家的道路,这对他而言,是有价值的选择吗?
人一直是多面的骰子,能够将生命放在天平之上衡量价值,能够理智地做出抉择,能够在细枝末节看出他对众生的怜悯,能够为所有踌躇之人做出决定,能够说出希望所有人都能够得到美好的结局……
——申错真正为主的究竟是哪一面?
王裕沉着脸上前一步,气势如刀:“要我来,做甚?”
申错沉默片刻,当他沉默的时候,他的双眼内就仿佛燃着平静的火,又能看出些许过往温润的影子:“你有拯救者的灵魂,而仪式需要一个能够突破规则的灵魂。”
时间陡然凝滞。
“哗啦——”
王裕突然看见申错的瞳孔一缩,似乎看见了什么不可能出现的人。
王裕猛然抽出了剑。
紧接着,所有的一切发生得都毫无预兆。
趁着申错心神巨荡之际。
一道血花从空中滑过!
一把刻刀落在地上!
一道数字锢环迸发,猛然缠上金刚石的脖颈,巨大的冲击让他整个人被钉在墙壁之上!他咳出了一口绿色的汁液!
一些人从阴影之中拍案而起。
“端云——”
申错眼中滑过无数0与1的字符。
伴随着十几声哀呼,十几个人被突然涌现出来的数字狂潮淹没!
变故都在瞬息之间发生,其他人甚至未反应过来,一切都已尘埃落定。
绿色的汁液顺着墙角的装饰汩汩流下,积成一滩水泊。
迟来的惊呼咽进嘴中。
申错面容紧绷,手按住被割破了的喉咙,鲜血压抑不住地从指缝之处挤出。
申错不是木偶做的人,他是肉体凡胎,他很显然会死。
但他此刻却并没有关注自己的区区致命伤,有更值得关注的动心近在咫尺。
“花佗,你还活着?”
王裕背脊一僵,他猛然扭头。
只见大殿外,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人,那个人笑盈盈地抱着胸。
王裕不禁皱起了眉。
“不活着怎么能看见这一幕?”花佗鼓起了掌:“当真精彩纷呈!”
***
“什么情况啊!”不少人在暗地里问。
大多数人面瞧面皆是一脸懵然的状态。
先是老大申错召集所有同乡集聚大殿,只等待阵法启动,献祭仪式开始。
连日来反对派的折腾失败只能表明一件事情。
你老大还是你老大,那个以一己之力稳定整个南朝,甚至能够建立锦衣卫的人。
他永远走在所有人的前面。
水瓶座他们自然明白这一个道理,只是孤注一掷。
大家都是同乡,谁不知道谁。
唯有沉默。
他们本以为反对派“不知好歹”的折腾就已经能够是最后了。
但是没想到今日仍有其他大事件。
一个“游戏穿”如同核弹一般扔在他们的头上让他们难以接受。
游戏?前夜?程序员?
这几个组合搭配只让人感受到一种荒谬。
那些日日夜夜与他们相处过的人是数据做出的程序?
他们一时间都难以反应过来。
巨大的不切实际感笼罩在他们的头上。
那些陪伴他们度过了无数岁月的人,那些乡里乡亲,那些锦衣卫,那些邻居猫狗,都只是一串冰冷的数据?
到底是申错疯了,还是他们疯了?
那将是多么大的工程,能将这个世界所有人的悲欢离合建立在数据之上。
那将是多么无情之人,能够将这一切全部当成无价值之物,随意牺牲。
申错,疯了吧?
他们也疯了吧?
他们是不是早已在穿越之时都已经疯了彻底?
冷颤,痛苦,迷惘。
是啊,到底哪个穿越者在死去之后还能借助木偶人复活?
记忆之中,申错含笑的双眸仿佛闪着光,他将他们从死亡的阴影之中捞出,在他们仍为死亡无意识地发颤之际,他温热的双手握住他们的手,微微靠近,亲昵地对所有人说道:“去吧,当这一切都是一场游戏,当回家之日来临之时,你必将带着快乐与幸福离开。”
没有人不认为他是一个善良到恐怖的人,不论他对诡异世界的其他人如何,他对同乡从来都是掏心掏肺。
他永远都挡在所有同乡的面前。
谁能想到,他从一开始就是疯的。
记忆之中,与同乡们相处的申错到底是真是假,所有人不禁回忆起水瓶座的说法,他好像一直以来都“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他们以为的真心当真是申错的真心吗?
在恐慌的情绪到达极点之际。
向来最以申错为首的金刚石突兀反水,连带着不少中立派的人悍然跳反。
一柄刻刀斜割开申错喉咙。
所有人都反应不及之际,就被申错直接镇压。
而接下来花佗的出现更是让人难以置信!
所有人都心照不宣花佗和白糖糕早在狐鬼之时不幸被杀,木偶人还在申错手中,他暂时没有复活他们的想法。
很难说是不是因为花佗在玉京之中同样具有不小的声望,花佗在诡异世界复现了现代外科医术,配以中医相辅相成,手下无数弟子,闯下偌大声望。
这或许让申错不愿节外生枝,是以在狐鬼一事之中暗中推波助澜,将花佗连带着赠品白糖糕杀死,防止花佗以自己的名声来带动玉京百姓出逃。
在他们的印象里,花佗向来是个醉心医学的中立派,从不掺和那些派系,被申错随手弄死都是无妄之灾。
向来傻白甜的花佗又是为何突然出现在了这里!
他不是死了吗?
***
相比起真正傻白甜的观众们的猜测。
这二人见面的状况相当友好,平静。
申错震惊一瞬后就平静了下来,捡了块擦木偶人的布试图包扎一二。
花佗笑嘻嘻地走到王裕身边,伸手射出一颗丸状的药丸,多少有点亢奋道:“还以为你真会被单杀呢。”
申错一口吞下丹丸,鲜血渐渐止住,沉默着没有答话。
这下谁都看得出来这二位本就有一段首尾,衬得不少方才发难的人脸都在变绿,也不知是代码衬得还是什么搞得,看着花佗的样子像是看见了秽物。
金刚石这下是彻底没了翩翩风度,衣襟处淌了大块大块的绿渍,活像是中毒,他的情绪却非常平和,颇有一种癫完后万物不放心上的随和:“你们什么关系?”
同样被锁在地上的水瓶座淡声接道:“很明显是狼狈为奸的关系,他们还一唱一和在钓鱼呢,真是可怕啊,我们被算计成这样。”
“是的,他们互相配合还钓到我这一头蠢鱼。”金刚石默默接了一句自嘲。
“哎!你们可不能这么说!你可帮我我们大忙了!”花佗意味深长道。
“你真和申错是一伙儿的?”水瓶座问道。
“也不算,我只是清楚他要做什么,稍微帮了两把,没想到效果好成这样。”花佗兴奋起来:“因为仪式需要一场‘突如其来’的背叛,你们的存在恰到好处,只要进行适当的引导,就能够获得仪式所需要的一项祭品。”
众人一愣,不禁看向申错,申错没有说话,似乎是默认了。
这一场背叛都是被预谋好的吗?
一种沉甸甸的思绪压在所有人的心头,所有人不由生出了绝望的情绪。
花佗却突然笑出了声:“背叛是早就准备好的,仪式的目的自然也不是回家。”
申错起身,衣摆扫落。
众人心神一惊。
不是“回家”?那是什么?
众人将信将疑,他们被耍得团团转,现今就像是一只应激的猫儿,不敢立刻付出信任。
“前夜的主线剧情之中,天灯节前后,会有一个煽泪的大剧情,天外来客觊觎世界本源,靠蛊惑南朝教派,设立祭坛,意图神降,到时候后,整个玉京的人都要死,不,不止整个玉京,是整个南朝都会瞬间被夷为平地。”
申错望着殿下无数茫然的人群,镇定地诉说着,他就定定地站在原地,皆让人不由自主地信任,所有人的目光不由得追随着他的一举一动,为他口中的话语牵动心神。
随着他诉说的话语,一部分人的表情逐渐重回崇拜,一部分人的表情仍在犹疑,但更多人摆脱了犹豫,再次对申错马首是瞻。
原本动荡的穿越者同乡们,“游戏穿”击碎了他们的三观,“献祭全城”又敲碎了他们的心扉,痛苦与愤怒本该在下一刻全数与申错释放,但在“目的改变”这一手段下,所有人的心都忍不住安定下来。
说到底,真的能够在申错手下当那么多年幺字牌锦衣卫,费尽心思经营那么久的玉京,耗费心血打造出独一无二贸易之都,试图为整个诡异世界带来一份文明火种的穿越者们都不是那种“献祭全城只求回家”的人。
他们的灵魂早已与诡异世界中人共振。
只是他们向来习惯了追随申错,他们都肯定了申错的品格,谁都对反对派们口中的人将信将疑,直到今日申错自爆,才终于确定了他与先前的迥异,若是再有人振臂一呼,无数中立派反水也并非难事。
可惜这种趋势正在被终止。
温书感到荒谬,她试图和同乡们说理:“你们怎么就再次相信了他!他骗了你们那么多次!谁知道这次是不是在骗你吗!”
有的同乡却温和道:“你根本不懂,相信老大就行!”
温书紧紧抿住唇,岁娘和师太面露严肃,不少穿越者们警惕的目光已经射了过来,想来就是想防止她们中途搞些什么事。
申错仍在讲述。
“除非举行阻止神降的仪式,这需要很多灵物做引,我做了十几年的准备,直到今日才完成。”
“这个仪式需要一场突如其来的背叛,一个自由失序,打破规则的灵魂,辅以数以千计的天材灵宝。”
无数0与1正在申错手下齐聚。
他的眼睛与从始至终保持沉默的王裕相对,话说到这里,所有人都明白了。
申错口中最后的祭品,一个自由失序,打破规则的灵魂,指得就是王裕!
***
——“他不在对你说谎。”
癔症再次开口了。
似乎在肯定只有这一个救世的办法。
王裕微微抬眼。
周遭瞬间一片寂静,只剩下此起彼伏的呼吸声。
申错沉声道:“这是剧情里唯一指定的,能够救世的方法。”
无数劲风荡起,看不见他的脸。
王裕的手搭在了剑柄之上。
无数双眼睛暗暗落在了王裕身上。
“小友,选择就摆在你的面前。”
申错扬手。
一道一道光如同游鱼一般从申错的衣摆间跳跃出,咻得一声钻进玉石建造的地板之上。
伴随着非常轻微的撕裂声,有什么东西如同外壳一般被剥落,露出内里金色的芯。
殿中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裂开一道巨大的沟壑。
仿若地动山摇一般,游鱼义无反顾地填进裂缝之中,无数细微的纹路从那道巨大的裂缝处攀爬生长。
那些四射的光如同具有生命一般将整个大殿照亮。
一切仿佛都回到了当初面对狐鬼的那个问题。
“我亲爱的弟弟,选择就在你的面前,是生是死,万千生命皆在你的一念之间,”花佗的脸被光照得轮廓分明,他疼惜地皱起眉头道:“其实你……或许能够有别的办法……对不对,老大?”
申错没有答话。
王裕深深看了一眼花佗。
耳边的声音从始至终似乎没有停止,那个古怪的癔症在他脑内重复道:“他没有对你说谎!”
无数数字组成的屏障将王裕和花佗团团围困。
阻挡开终于反应过来的穿越者们,有些人试图扑上前阻止,有些人坚定地团结在了申错的身后。
玉京巨大的影子此刻如同具有生命一般涌动,扑在所有人的心头。
王裕低头瞧了眼手中的惊春。
那个没有脸的木偶人还藏在他的怀中,安静地陪伴着他。
宝剑发出一声哀鸣。
他的确思考过这个问题。
若是将无数人的生命绑在天平之上,他该如何抉择?
那日,狐鬼将生命绑在选择的两边,让他选择哪一方该活下来。
这日,申错将他与生命绑在两端,让他选择活下来的自己还是整个玉京。
前一次他会去思考该如何抉择。
这一次却不需要去花费太多的时间。
若是仪式需要献祭,他会先献祭掉自己的生命,因为他知道,他愿意。
王裕的思绪万千不过一瞬。
他与申错沉静的眼眸对上。
那些0与1的符号早已褪去,此刻申错仿佛前所未有的不同。
剑客握住了手上的剑柄。
“……”
时间正在放慢。
对面人的眼中似乎有千言万语,最后敛进深黑色的眼眸之中瞧不见任何情绪,只能瞧见他镇定如山岳般的冷静。
屏障外,各种各样古怪的手段伴随着怒骂而频飞,无数光点在极其强劲的气浪冲刷之下破碎。
一切动乱与混乱拉开了仪式的序幕。
金色的法阵越攀越高,整座宫殿剥去灰蒙蒙的外壳,此刻整座金殿都在法阵的符文之下消融。
数字如同搭积木一样在攀升。
“叮——”
惊春发出一声清脆的剑鸣。
记忆回到初见之刻。
摇晃的灯笼之下,孩童兴奋的言语之中,男人温雅的轮廓在阴影之间模糊,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温和。
或许也就只有那一眼的申错是最真实的。
夜风带来疲倦的睡意,混杂着人世间的嘈杂显得极为寻常。
“你有一个拯救者的灵魂。”
这句判语明明是对燕游的评判,冥冥之中或许也同样能应验到他的头上。
王裕微微吐了一口浊气。
惊春的剑他向来使出寒冬般的冷冽。
可这一次,或许是心性之上的变更。
他出手的剑光竟柔得不成模样,如同一汪含情的春水,一时意动生怕惊扰春风。
他的确有着一个拯救他人的愿望。
或许他的确有着拯救者的灵魂。
在这道能够活万人的选择题上。
所有人都能预判出他的答案。
但前提是……没有人在骗他!
一抹极艳的剑光携带着无数字符,如一道长虹贯日,直冲进身旁人的胸膛!
“——”
“——”
“你们——”
花佗愣住,一抹殷红的血从他的嘴角滑落,他露出不解委屈的意外神色,抬起头正要说些什么。
可迎面而来的却是无数道极其优美震撼的剑光,身后是不断收缩压迫的数据墙壁。
他们心照不宣地突然对花佗发难,而花佗还在说着“一定会有其他办法”之类的话。
这一切都太过莫名其妙。
王裕生怕他不死,选择再次上前补上数刀。
“叮——”
一阵剧烈的耳鸣在王裕耳畔爆炸,鲜血瞬间染红少年半边脸颊,可却丝毫搅扰不了剑客手中无匹的剑光直冲而来。
杀意之下。
花佗受伤的表情一顿,他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东西。
仿佛如同接触不良的电器一般,脸上的肌肉或许已经接收到了变更的指令,此刻却只能维持在上一个悲痛的表情里,显得格外诡谲。
“哎呀,好像被发现了。”他的原本踌躇的声音变得格外轻快。
与此同时,剑客耳畔,有什么东西亦发出了一声格外尖锐的嬉笑。
“嘻嘻嘻——”
“他发现了!他们发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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