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任何事都没他重要
丁弃从瑞王府出来后,额上冒了汗珠子。
魏铭抬头看了看天,又看了看裹着袄子缩着脖子的过路行人,没头没脑的问了句,“将军,今天也不热啊?”
丁弃没理他,闷着头往前走。
他娘的。
他第一次持刀杀人的时候都没这么紧张过,那个时候他在老将军身边已经待了几年,身子骨早已长成男人模样,膀阔腰圆,肌肉横错,加上他练功刻苦,颇有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架势。
那个时候他躺在床上,日日都想着老将军带他去战场厮杀,甚至梦里都是他在战场上所向披靡的场景。
总有一日,他要这世上所有人看到他丁弃。
他丁弃不是个没人要,没人疼的人。
老将军听了他的请求只是轻笑一声,领着他去菜市口看行刑,回来的路上他脸色惨白,胃里直翻着酸水。
真正杀人,是他随着老将军去京郊剿匪。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战场的模样,很乱,到处都是喊叫声,呼喝声,讨饶声,哀嚎声,口鼻间都是血腥味,断肢到处乱飞,就在他恍神的瞬间,有个装死的强盗从地上爬了起来,利刃直取他的腹部。
若是被刺中,不死也得脱层皮。
好在老将军及时赶到,握着他的手,将他手中的长剑狠狠的刺进了那强盗的体内。
“噗!”
声音很轻,但又像是钟鼓一样,振聋发聩,就这样他杀了第一个人。
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会做噩梦。
梦到那个口吐血沫,眼睛圆睁的强盗,再后来
他就习惯了。
习惯了战场上的厮杀,习惯了边地的一切。
可刚才徐知忌明明什么都没做,他只是对着他笑,喂他吃了一颗丹药,给他包扎伤口,然后他脑海里又浮现男人半蹲在他腿边,嘟着唇轻轻的对着他的伤口吹气。
他浑身的汗毛竖了起来。
一旁的魏铭丝毫没察觉出他的异样,自顾自的道:“将军,明儿皇上召你进宫议事,恐怕不能陪老太太去法源寺上香了。”
丁弃“嗯”了一声。
“知道了。”
瑞王府。
暗牢里,徐知忌手里把玩着那根差一点要了他性命的箭,箭头泛着寒光,一看就是用极好的寒铁铸就而成的,他用指腹轻轻刮着箭头,瞥了一眼躺在地上的尸体。
双喜将尸体肩头的衣裳扒开,露出一个奇特的纹身。
徐知忌冷笑,“如果你去刺杀别人,会让刺杀之人留下王府的标记吗?”
双喜摇头。
“那怎么会?除非那人没长脑子。”
徐知忌将手中的箭扔了出去,箭头插地,箭尾颤了颤,“这可是削铁如泥的好东西呢,这样好的寒铁也就极北才会出的吧,你去查一查这寒铁到了何人手中。”
双喜应了是,又问。
“这人在府中潜伏多日,王爷为何不让奴才一早将其拿下?”
想起慌乱而逃的丁弃,徐知忌面色瞬间柔了下来,连笑里都含着温柔,“这个鱼饵还算有点用处,不枉我多留他几日性命。”
双喜不知道房中发生的事,挠了挠后脑勺。
他家王爷真是越来越高深莫测了。
不过这几日他发现个现象,只要一提到镇远大将军,王爷就高兴,他想起一事,忙禀告道:“明儿一早将军府的丁老太太会去京郊的法源寺上香祈福。”
“明儿天气好,本王也想去郊外踏青赏春。”
徐知忌的话音刚落,双喜就道:“可是王爷您已经有好几日没去宫里了,这折子也还没看完奴才怕皇上怪罪下来”
徐知忌睨了他一眼。
“任何事都没他重要。”
第十二章 、只要有我在一日,你就不能欺负他
倒春寒一过,天气忽的就和暖了起来。
法源寺位于京郊朝雾山上,因景色秀美,求签问卦灵验无比,是以京中的小姐夫人们都爱来这里上香祈福。
丁老太太一早便出发了,先是在大殿叩头祈福,又添了足足的香油钱,这会子正在后山的客房里小憩,客房环境清幽,角落里一株桃花开的正好,桃枝遒劲弯曲,延伸出院墙外,粉粉的花朵点缀其间。
屋子里没有旁人,丁老太太跪在蒲团上,手里持着佛珠,闭目念诵着经文。
“吱呀!”
刺耳的开门声打断了她念经的节奏,丁老太太眉头微皱,她诵经的时候不喜欢被打扰,这一点跟着她的人都是知道的。
“本王听说法源寺的佛格外的灵验,只是不知佛祖会不会庇佑那些做错事的人。”
是男人的声音,声音里带着一抹玩味。
丁老太太起身看了过去,只见男人穿着一袭月白衣裳,踩着门口透进来的春光一步一步朝着她走了过来,她已经许久不在外头走动了,可但从男人的穿着气度,也晓得来人身份贵重。
况他还自称本王。
可如今先帝新丧,诸位王爷都在京中吊唁,具体是哪位,她猜不着。
徐知忌自顾自的在桌边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是今年的新茶,茶香清冽,回味甘甜,见丁老太太神色如常,既不喊人,又不说话。
“本王今日冒昧前来,是为了一个人,只要老太太您不为难他,其他的一切好说。”
“谁?”
丁老太太开了口,眼前的年轻人一进来就自说自话,弄的她是云遮雾绕。
“丁弃。”
徐知忌收起玩笑之色,“他是你们家收养的孩子,你们丁家,确切来说是已经去世的老将军于他有恩情,至于你嘛,本王不要求你对待他像对待自己的亲生孩子一样,但是只要有我在一日,你就不能欺负他,一丁点都不行。”
男人容颜昳丽,即便说了威胁的话,可唇角却是翘着的,看起来没有丝毫的威慑力。
“王爷未免管的也太宽了,连老身的家事都要管。”
一提到丁弃,丁老太太心里就窝火,她给他们老丁家生了四个孩子,奈何老将军一个都不喜欢,唯独对这个领养回来的丁弃另眼相看,甚至带在身边亲自教养。
徐知忌脸上笑意敛去,目光直直的盯在了丁老太太身上,“老太太不用担心,不过一个徒有空架子的将军府罢了,本王捏死你们就想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老太太若是不信,大可以试试。”
男人目光幽幽,丁老太太觉得自己的后背像是有一条毒蛇爬过,黏黏腻腻,耳后似乎还有吐信的嘶嘶声。
“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徐知忌轻哼一声,“丁弃好,你们丁家就还有存在的必要,丁弃要是伤心了,那么一切让他伤心的人和事都没必要再出现在这世上了。”
丁老太太活了这么大,一直被人敬着,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
“好大的口气,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况她还有诰命在身,况天下之大,再大也逃不过个理字,真闹开了,她也不一定会吃亏。
徐知忌的眸子微微眯起,眼睛里的光似乎将眼前之人看个通透。
他踱步至香案前,看着几案上的那尊白玉观音,缓声道,“本王记得老将军戎马一生,在家的时间并不长,老太太生小儿子的时候已经年逾三十”
“你”话还没说完,就被丁老太太的尖叫声给打断了,她像是见了鬼一样,后退了好几步,扶着桌角才勉强站稳了身形,“你你是谁?”
“徐知忌。”
临走的时候,徐知忌不忘叮嘱她,“老太太是聪明人,知道事情一旦闹开,丁家将会面临什么?你也别想着本王会投鼠忌器,丁弃他有军功在身,又不是真正的丁家人,况计算真的被连累了,他还有我,至于你们丁家嘛,大约是要遗臭万年的”
人已经走了很远了,丁老太太才回过神来。
徐是国姓。
徐知忌是谁?
瑞王徐知忌,如今的摄政王。
可丁弃那个野种什么时候跟他勾搭上了?
难道?
思及此,丁老太太理了理衣裳,面色恢复如常。
第十三章 、不熟
养居殿。
鎏金兽首的铜炉里飘着袅袅的烟,犹记得第一次进宫时,他紧紧的跟在丁老将军的身后,全身僵硬紧绷,险些连路都不会走了,掌心不住的冒汗,于是便不停的蹭着裤腿。
丁老将军看了他一眼,“皇上也是人,同样的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瞧你那点出息。”
这话并没有让他好过,反而更紧张了。
他全程只盯着丁老将军,生怕哪一步做错了,惹别人笑话,让皇上动怒,他只低着头,耳边是义父跟皇上对答的话语声,铿锵有力,不卑不亢。
男人的脊背笔直,恭敬里透着顶天立地的气概。
跪安的时候,他偷偷的瞄了一眼御座上的皇帝,只是极快的一眼,男人面目威严,蓄着胡须,果然是同他们一样,是个人,并非神。
只这一次御座上换成了个黄口小儿。
承平帝放下手中的奏折,打量着候在一旁的丁弃,男人身体健硕,体型高大,光站在那儿就很难让人不注意,他站的笔直,下巴微微低着,神情肃穆。
“让爱卿久等了。”
丁弃道了不敢。
承平帝又道:“先帝信你,朕自然也信你。如今京中局势多变,朕身边一直没有得力之人,还好爱卿你回来了。”明明是小孩的声音,却故作深沉说着大人的话,丁弃总觉得有些别扭。
他拱手,“单凭皇上差遣。”
承平帝满意的点了点头。
“朕想将京中的防卫交给你,唯有交给你朕才放心。”
丁弃愣了一下,然后跪下谢恩。
“末将领命。”
承平帝示意一旁的大太监康清源将虎符令牌送了过去,“朕便将自己和整个大渝的未来都交给将军了。”
丁弃双手接过令牌。
“定不辱命,誓死保护皇上,护卫大渝。”
声音顿挫有力,让人听了就很有安全感。
承平帝脸上笑意更浓,道了平身,“朕听闻前几日|你去瑞王叔那儿了,你觉得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丁弃愣了一下。
第一反应,是个美人,比女人还美还弱的美人。
“末将才刚回京,跟摄政王只有数面之缘,实在不知王爷是何种性情之人。”这话说的半真半假,他虽为武人,却不是傻子。
那日去瑞王府,瞧府中的设计布置俨然暗含了五行八卦之术,若是不精通此道只怕进去就得迷路,况徐知忌一个多病的王爷,能在京中活到今日,还得先帝临终托孤,成了摄政王。
肯定不是个简单的人。
承平帝也不为难他,笑了笑。
“你和瑞王叔都是朕的肱股之臣,朕的江山还得靠你二人相助才能长治久安。”
将军府,寿安堂。
丁庚武一进来就随手拿了颗果子塞进嘴巴,大口嚼了起来,“咦?怎么这会子就回来了?您以前不是要礼佛到傍晚才归的吗?”
丁老太太看着小儿子吊儿郎当的样子,额角跳了跳。
“让你跟丁弃多接触接触,你接触了吗?”
丁庚武“哼”了一声,“他就是个木头桩子,跟他有什么好接触的,太无趣了。”
丁老太太气的胸口一阵发疼,奈何是自己生的,现在又都成家立业了,打又打不得,骂又骂不得,只得忍着,默念了好几遍佛经,才将堵在心口的那口气压了下去。
“镇远大将军这个名号,可是我们丁家的。”
丁庚武亏得名字里带了个武字,可他自小就是个顽皮的,不爱读书,更不爱习武,只知道潇洒快活,吃喝玩乐,因嘴巴里有东西,他支吾了两声。
“是我们丁家的?怎么了?”
丁老太太扶额。
丁庚武察言观色,上前给老人家揉着额角,“娘,您这个年纪就该含饴弄孙,颐养天年,烦那些神做什么?况且家里还有大哥顶着呢,轮也轮不到我,再一个小弃也姓丁,也是咱们丁家的人。”
“滚!”
丁老太太喝骂了一句,她怕再跟这个傻儿子说下去,她会被活活气死。
她怎么生出这么个不长进的东西呢?
丁庚武将剩下的果子塞进嘴里,一阵风似的就跑了,到了院门口险些撞到了刚从宫里回来的丁弃,他拍了拍丁弃的肩膀。
“娘今天好像有点不高兴,你小心点。”
丁弃点头。
“知道了。”
屋子里的光线有点暗,里面点着檀香。
“母亲。”
丁老太太睁开眼,“来啦。”又让一旁的婆子给他搬了个小杌子,见丁弃坐下,便慢悠悠的开了口,“上回同你说的事,你打算什么时候办啊?”
“母亲,军中之事跟京中文官不一样,您也知道义父的军功都是他一刀一枪自己干出来的,当年义父带着我入军,也是从最基础的做起,个中辛苦,岂是小武哥能受得了的,况战场上刀剑无眼,实在是危险,倘或小武哥有个好歹,我如何向义父和您交代。”
“哼!”
丁老太太冷哼了一声,“这么些年我也没求过你什么事,现而今就求你这一件事,你竟也不答应?到底不是丁家出来的,心就不在一条上。”
丁弃默了默。
丁老太太自觉失言,轻咳了两声,坐直了身子。
“你跟瑞王很熟?”
“啊?”丁弃茫然的看了过去,怎的今日人人都在问徐知忌,“不熟。”
丁老太太狐疑,“真的?”
“我久在边地,怎么可能会认识他?”丁弃说完,丁老太太一琢磨,这话也在理,可是那瑞王为何会无缘无故的来威胁她呢?
她半垂着眼睛,眼角皱纹堆积在一起,让人看不清那眼底的算计。
“你今年也二十三了。你看你小文哥和小武哥的孩子都开蒙认字了,从前你在边地,娘也关心不到,如今好容易回来了,也该合计合计了,娘记得你回来那日,皇上赏了好些个美人。”
对付一个人最好的方法,就是在他的软肋上下刀子。
那个瑞王不是在乎丁弃吗?
那她就好好疼疼这个义子。
丁弃拱手,“儿子不急,等这段时间过去了再议也不迟。”
丁老太太笑道。
“自然了,正经的亲事肯定要好好挑一挑,你这个年纪放一两个通房在房里那也是应该的,疲乏时也好有人松松筋骨,说说话。”
丁弃刚要再驳,丁老太太抢先一步。
“这事就这么定了。”
第十四章 、他是我的人
瑞王府。
“皇上将京中的兵权交给镇远将军了。”双喜瞧着自家王爷神情松泛,语气自然而然的也轻快了起来,仿佛就跟自家人得了封一样。
徐知忌“嗯”了一声。
“小崽子倒还算听话,还知道知人善用。”
“小崽子”这样的称呼可吓坏了双喜,他下意识的四下看了看,又压低嗓子提醒道:“王爷!”
徐知忌斜睨了他一眼。
“本王是他的亲王叔,叫一声小崽子怎么了?”
双喜肩膀往下一塌,自打上次他家王爷病愈后,性情愈发难琢磨了,他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听说将军府那老虔婆给镇远将军塞了两个极为标致的女人,说是收了做通房”
话音未落,一阵风卷过,等他看过去的时候只剩两扇门兀自在空气里晃悠着,徐知忌的身影已经融进了夜色里。
他急忙追了出去,“王爷,这大晚上的你要去哪儿?”
“将军府。”
徐知忌脚下跟踩了风火轮似的,通房,他要是敢收通房,他就
他心里又急又气,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什么狠话来。
咔擦?
又觉得真要这么做了,那他这后半辈子可怎么活呢?
双喜小跑着劝道:“天色已晚,此时去拜访怕是不妥,不如明儿一早”话还没说完,就感受到了来自徐知忌那冷冷的目光,他吓的缩了缩脖子。
“那奴才陪王爷一起”
丁弃从寿安堂出来的时候,身后跟着两个年轻貌美的姑娘。
两人约莫十七八岁的年纪,肌肤白嫩,水葱一样的,两人亦步亦趋的跟在丁弃的后面,这是丁老太太房里的人,是家生子,他原想将人给打发走的。
可两姑娘只咬着唇默默掉泪。
丁弃一时也没了办法,他回了房,猛灌下一壶茶水,想着实在不行今儿晚上便出去巡夜,顺带看看京城的治安,可刚站起身来,就见一道身影跟狂风似的卷了近来。
男人直接到了他的跟前,两人离得很近,近到丁弃能清晰感受到男人呼出的热气,以及因为赶路而急促起伏的胸膛所带来的热度,他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两步,想跟徐知忌拉开距离。
谁知他退一步,徐知忌便进一步,他退两步,徐知忌便进两步。
最后退无可退,他竟被挤在了墙角处,他认命似的问道:“深更半夜,王爷前来所为何事?”
“听说你要收通房了,本王特来恭喜。”
徐知忌咬牙切齿的说着,眸子死死的盯着他,企图从他的脸上看出些花来。
恭喜?
丁弃一头雾水,瞧他那表情,那是来恭喜的吗?那是来吃人的吧。
徐知忌见他不言语,转头看向站在门口的两个年轻姑娘,“按理说从老太太房里出来的人该是伶俐可人的,还站在那儿做什么,还不上前伺候咱们大将军梳洗就寝?”
那两年轻姑娘对视了一眼,知道眼前之人得罪不起,便福身应了是。
两人正要上前伺候丁弃宽衣,谁知丁弃跟老鼠见着猫似的,逃也似的出了门。
“我还有公务在身。”
瞧着男人落荒而逃的样子,徐知忌展颜一笑。
“真是个不解风情的呆子。”
等男人的身影消失在月亮门后,他转身时面色已冷若冰霜,“他是我的人,识相的就自己请去,要是本王动手,只怕就得横着出去了。”
说完也不理两人,对着双喜道:“本王今天兴致好,去丁庚武的院子里讨杯水酒喝。”
第十五章 、人啊,总得吃点亏才会学乖
丁庚武正搂着小妾在院子里喂酒,小妾是他上个月新纳进门的,这小妾原是妓馆里的人,偶然间认得了丁家老二,自以为得了所依,便使劲了浑身解数将人留住。
按理说大户人家的公子哥偶去喝个花酒倒也无妨,也是风流韵事一桩,可取妓女入门那是万万不可能做得出来的。
丁老太太听闻此事,气的一个倒仰,险些昏死过去,奈何这个不争气的儿子抢先一步躺了下去,撑腿划手的耍无赖,大不成个体统,更扬言要是不把人娶回家,他就绝食。
丁老太太揉了揉太阳穴,应下了。
让人去妓管院里将那女人的身契拿了回来,又托人假办了良民的身份,然后一抬小轿从丁府的侧门抬了进来。
两人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此时正对着院子里的那株海棠口对口的喂酒,下人匆忙来报的时候,丁庚武还以为自己喝多听岔了。
他半眯着眼睛,“啊?”
小厮又道:“摄政王正往咱们小院来,说要找二爷喝酒呢!”
丁庚武慌忙搂了搂敞开的衣服,腰带刚刚系上,人已经到了,院子里点着灯,男人身形颀长,自暗影里走来,姿态潇洒,眉眼俊俏,唇角似笑非笑。
“倒是本王来的不巧了,扰了二哥的好事了。”
徐知忌自顾自的走到矮几前坐下,自斟自饮了一杯,“二哥真是风月场中的好手啊,如此良夜,对花饮酒,美人在怀,真是痛快”
二哥?
丁庚武抹了把脸,他跟他很熟吗?
这一声二哥从何而来?只他虽不理朝政,可也知道如今京中摄政王可是炙手可热的人物,可他们从前并无交集,好好的怎么深夜跑到他院里来了?
“王爷”
他拱手行了一礼,徐知忌抬了抬手,看了他一眼,丁庚武了然,将院中的人都遣了出去,“王爷?”
“你可知你们兄弟姐妹几人,你娘唯独偏爱你多些?”
徐知忌把玩着手中的酒杯,杯身上画着兰草的图案,见丁庚武面有疑色,他直言道:“连娶妓女进门这样的事你娘都能点头,你就一点都不觉得奇怪吗?”
丁庚武:“???”
那是他用的苦肉计罢了,还能为什么?
徐知忌其实有点欣赏这样无知无觉的人,至少这样的人活的开心自在,无拘无束。
“你们兄弟姐妹几个,本王都见过,其余三个都有些像丁老将军,或是眼睛,或是鼻子,或是下巴,只你”
他定定的望了过去,“似乎半分都不像老将军,你难道就没怀疑过些什么吗?”
丁庚武脸上陪着的笑脸敛去,不悦道:“王爷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实话实说罢了。”徐知忌起身离开,“大家子里谁家还没点污糟事呢,你若不信大可以去问问丁老太太。”
刚出了院门,就看到急急赶来的丁老太太。
老人家走的急,鬓角散落些了碎发,呼吸也急促了,丝毫没了平日里的仪态,徐知忌莞尔一笑,笑容纯良,毫无攻击力。
“丁老太太莫及,夜色深重,若是摔着就不好了,横竖秘密总有见天日的时候,也不急在这一时。”
“你”丁老太太伸手指着他,气的半天说不出话来。
徐知忌施施然的往外走去,擦肩而过的时候,语气平淡道:“本王警告过你的,可惜你不听啊,人啊,总得吃了亏,才会乖一些。”
丁老太太惊住,只觉后背有一条黏腻的蛇爬过。
“你你是魔鬼弃儿最听我的话,你就不怕”
“哐当!”一声闷响,小院里传来砸东西的声响,徐知忌头也没回,只轻声道:“这会子与其担心我,倒不如担心怎么跟里面那位你最爱的小儿子解释吧。”
丁老太太的心口剧烈起伏着。
“只要我在一日,你就休想进我丁家的门。”
第十六章 、就只一声轻飘飘的谢?
夜色迷蒙,微风徐徐。
“王爷,您就一点都不担心?”双喜见自家王爷脚下轻快,嘴角噙笑,不由担心起来,饶是丁家老太太只是丁弃的义母,可到底也是长辈,而且丁弃那直不隆冬的性子,被丁老太太一挑唆,指不定会做出什么蠢事来。
徐知忌却一点都不担心。
丁家老太太一个后宅妇人罢了,朝堂上的大事都难不倒他,更何况是这点小事,丁老太太不顾他的威胁,转脸就往丁弃房里塞人,无非是料定他会投鼠忌器罢了。
可他偏不。
这一世丁弃是他的,也只能是他的,至于何时成为他的人,怎样成为他的人,且边走边看吧,不过是过程复杂些罢了。
丁老太太不在乎丁家,不在乎她其他的儿女,那他就拿她最在乎的小试牛刀,也好叫她长点教训。
丁庚武虽是个闲散性子,可一旦知晓自己身世,又怎么轻易原谅?
双喜觉得自家王爷太过乐观了,又叹了口气,“都说狗急跳墙呢,要是丁老太太”
徐知忌顿了一下,斜睨了他一眼。
“她就算再蹦跶又能如何?”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一切都是笑话。清冷的月色投在男人绝美的脸上,仿佛给他镀上了一层薄薄的轻纱,神秘而魅惑,自信且优雅。
双喜憨憨一笑。
“那是,那是”
先帝新丧,原先取消的宵禁又实行了起来,到了晚间一队队身穿铠甲的将士巡逻而过,脚步声和铠甲的摩擦声在街道上格外的响亮。
虽说国丧其间,严禁饮酒寻欢,奈何今上太过年幼,诸王又都赖在京中不走,诸位王爷手下的家臣和将士在京中难免会放肆,不服管束。
主少国疑,满朝又没个可以震慑群臣的人,诸王的心思昭然若揭。
有乐声飘了过来,徐知忌看了眼长安乐坊的方向,那里是整个京城最热闹的销金窟,有靡靡的乐声,有最柔美的舞,有最好的酒
“他去哪儿了?”
双喜瞧着男人眉间似有疲态,“白日里丁将军接了兵符,并未立马去接手京中的防卫,而且带着随从在京中转了转,这会想必也在城中乱逛呢。”
乱逛?
他哪里是乱逛,徐知忌钻进了马车里,闭目养神,看来丁弃倒也不笨,他久在边地,在京中毫无根基,乍然接手京中所有防卫,定会有人不服。
马车辘辘,行在青石板的路上,留下一长串的清脆响声。
快到王府的时候,马车忽然停了下来,双喜在车帘外轻声道:“大将军似乎一早就在这等您呢。”
徐知忌睁开了眼睛,眸底笑意难掩,他撩开了帘子一角,见男人站的有些远,于是揶揄道:“难道我是吃人的兽,能吃了你不成?”
丁弃脚下似乎钉了钉,站在原地,纹丝不动。
他抱拳道了声谢。
“就只一声轻飘飘的谢?”徐知忌的声音轻柔,话音里带着俏皮,见丁弃依旧板着一张脸,便也正经了起来,“我也不能日日都去你们家,接下来你预备如何?难道日日躲在外头?”
丁弃不语。
徐知忌轻叹了一声,到底还是得他替他醒着神,操着心。
“丁老太太身体抱恙,你把你房里的人都送去她屋里伺候着吧,也是你的一片孝心。”说完也不看丁弃,只打了个哈欠,“本王累了,回吧。”
第十七章 、手脚轻点
“本王累了,回吧。”
声音和软,尾音里带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慢慢垂下的眼帘里含着嗔怪与幽怨,像极了婆娘冲着自家汉子抛媚眼。
对!
魏铭猛地一拍自己的大腿,想为自己的洞若观火,明察秋毫鼓劲,这下用了大力,他疼的倒吸了一口气,又见丁弃神色如常,只盯着马车远去的方向发呆,不由呵呵的笑了起来。
“呵呵就王爷还挺好看的”
丁弃看了看他。
“???”
魏铭又道:“属下觉得王爷对将军似乎有些不同?”
丁弃依旧没搭话。
夜晚的京城渐渐暗了下来,灯影渐次灭了,只余下清冷月辉和几点残星,模糊的照出京中的轮廓,它像是个巨兽蛰伏在这暗夜里,等待天明便又苏醒,恢复白日里的生机勃勃。
皇帝将宫中的禁军,城中的护城军,以及驻扎在京郊的卫安军一并交给他。
这是人人都眼红的差事,可也是极大的挑战。
稍有不慎就会万劫不复。
至于徐知忌有何心思,他现在不想猜,也没功夫去猜,只要他对他持有善意就行,旁的嘛,以后再说吧。
“将军!长安坊闹开了。”
夜色里有暗影像是鹞子一样翻身而来,暗影微微有些喘,可语气却镇定,丝毫不慌,“一个是齐王的家臣,一个是陈王的人,两人醉酒,为了争一个舞姬便大打出手,双方的人得了消息,皆都赶了过去,眼下双方正僵持着,此事若是闹开了传到皇上耳朵里,只怕”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皇上才将兵符交给他,他还没来及走马上任,可一旦京中出了事,他丁弃便首当其中。
丁弃薄唇紧抿,神色如冰。
“叫上兄弟们,把闹事的人都给我捆了,谁要不服,打断一条腿,再捆。”
“是!”
魏铭不觉挺直了腰背,朗声应了。这段时间忙着赶路,来到京中又闲的无趣,手脚早已痒了,难得遇到这群不开眼的,他可以好好活动活动筋骨了。
丁弃乜了他一眼。
“手脚轻点。”
魏铭摸了摸后脑勺,舔着笑脸,“知道了。”
等丁弃到长安坊的时候,局面已经控制住了。他这一次回来带的人虽然不多,可却个个是好手,对付京中这些只知吃喝玩乐醉生梦死的人还不是手到擒来。
况能在边地,在他手上留下来的人,岂有差的?
“我我告诉你我可是齐王的人你知道齐王是谁吗?他可是先帝的次长子,所有皇子中最先得爵位分封的,你们要是识相,就快点放了我,不然”
说话的人脸被打肿了,眼睛眯成两条缝,被人压着跪在那儿,就是嘴硬的很。
另外一边也有人在叫嚷,那人嘴角烂了,在流血,倒也不影响他说话,“你知道我是谁吗?我可是陈王的人,你知道陈王的封地是哪儿吗?那可是鱼米之乡,你说,你要多少银子,只要你放了我,一切好说”
丁弃一身黑衣,信步而来。
乐坊内早已被砸的七零八落,地上满是碎瓷片和散落的食物,连个下脚的地都没有,丁弃有些茫然,这就是他们在边地拼死拼活要保护的人吗?
当真值得吗?
“你你是谁呀?”
“你可知”有个人挣脱了钳制,冲到了丁弃的跟前,伸手就要点在他的心口上,只是手指还没碰到,一只有力的大手钳住了他的手腕,只听“咔擦”一声,人就被扔了出去。
那人抱着断手,蜷缩在地上哀嚎不止。
周遭瞬间安静了下来,丁弃的目光似是含着刀片,眼神所到之处,无人敢跟他对视。
“我不管你们是谁的人,在京城就得守京城的规矩,就得守我丁弃的规矩。”
所有人都被他豪放大胆的言词给震慑住了。
这人是谁?
怎的敢在京城里如此大放厥词?行为乖张至此,难道他就一点都不怕吗?
魏铭走到他跟前,低声道:“将军,这些人?”
此时已至深夜,闹出这么大动静来,京兆府尹和刑部,乃至巡逻的人一个都没来,丁弃心里已经清楚这些人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为官之道。
“把这些人押回将军府。”
魏铭得了命令,呼喝着把这些人往外赶,有遇到不听话的,直接一鞭子抽过去,或是一脚踹过去,几次下来这些人倒也学乖了。
等事情办妥已经过了子时。
院子里的莺莺燕燕已经被打发了,屋子里恢复了往日的寂静,他坐在灯下,昏黄的光将他的面容雕刻出深深浅浅的起伏来,愈发显得眉眼挺括,高鼻深目。
“老太太跟二老爷吵了一架就病了,这一回可是真的,二老爷也不知受了什么刺激,砸了好些东西,咆哮了许久,老太太是被抬出来的,又请了郎中,不似作假。”
从小到大这样的戏码可不再少数,丁庚武仗着丁老太太喜爱,最喜撒泼耍赖,丁老太太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事情发生在摄政王离开二老爷那儿?”
回话的人答了是。
丁弃半垂着眼眸,默了良久。
“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寿安堂。
屋子里的莺莺燕燕终于打发走了,徒留下呛鼻的脂粉香味,丁老太太挥了挥手中的帕子,让人点了檀香去味,先前在丁庚武的院子里,母子二人是大吵了一架。
她当时怒急攻心,一口气没跟上晕了过去。
这会醒过来,只觉心口似乎压了块巨石,又是一阵后怕,脊背上沁出了汗珠。
“二老爷来过吗?”
一旁的婢女摇头。
丁老太太也没想到徐知忌这样的疯狂,她不过前脚往丁弃的院子里塞了两个丫头,那个疯子就将她藏了几十年的秘密告诉了丁庚武。
疯子,这人绝对是个疯子。
“二老爷在哪儿?”
婢女回道:“二老爷将自己关在屋子里谁也不见,这会子想来已经歇下了。”
丁老太太闭上眼,沉沉的叹了口气。
冤孽。
都是冤孽啊。
是夜。
京中各方势力的目光皆都看向了凭空冒出来的镇远大将军丁弃,唯独徐知忌睡了个好觉。
他甚至还做了个梦。
第十八章 、这里头一定有事
梦中。
婴儿手臂粗的大红喜烛燃着,跳跃的光,映着满屋子的红,丁弃穿着一身大红的喜服,推门进来的时候,眸中有了醉意,他几步走到了床前,忽略掉喜娘递过来的秤杆,直接用手掀开了盖在他头上的盖头。
“都是男人,还盖这劳什子?”
“况你的样子我又不是没见过,早已印在我脑子里了。”
他的目光如火,直勾勾了盯住了他。
丁弃美美喝了酒,话就多了些,连言语也放肆了许多,徐知忌朝着屋子里的人使了个眼色,转眼屋子里只剩下两人了,他起身伸手去扶他。
谁知丁弃却长臂一挥,勾住了他的腰,把他带进来他的怀里。
男人的手臂坚硬如铁,胸膛也似石块,他撞进他怀里的时候,只听一声闷响,疼的他都快掉眼泪了,徐知忌红着眼,双手抵在男人的胸前,拿眼神凶他。
“丁弃,你弄疼我了。”
这话像是在生气,可此情此景下却更像是在撒娇,眼神交汇间,他明显感觉到丁弃的呼吸沉了些,眼神里有着不可名状的火热的情愫,甚至
男人的整个身体都滚烫了起来,烧的他一时慌了神,眼睛都不知该看向哪,手也不知该如何摆。
“徐知忌,可是你先撩拨的我。”
“现在想后悔,晚了!”
徐知忌只觉一阵天旋地转,男人已经将他横抱而起,朝着铺着大红喜被的床边走去
“王爷?”
徐知忌醒来的时候,眼睛里初醒的迷蒙,以及一丝丝的懊恼。
真是的。
怎么能在如此关键的时候叫醒他呢?
他偏头看了一眼立在一旁的双喜,“何事?”
双喜熟练的将帐帘掀起勾在铜钩上,“王爷,时辰到了。一会儿若是迟了,只怕满朝的文武又有话要说了。”说完又拧了湿帕子递了过来给徐知忌擦脸。
徐知忌胡乱擦了下脸,将帕子扔回了铜盆里。
上一辈子他就是太在乎这些虚名了,以至于辛苦劳碌一辈子,却下场凄惨,除了丁弃没人记得他的付出,他的好,好在上天有眼,给了他重来一次的机会。
“嘴巴长在别人身上,他们要说什么随他们去。”
梳洗完毕,一旁的侍女捧来了朝服,是黑底金纹的蟒袍,是先特意赐给他的,彰显他摄政王独一无二的身份,从前上朝他日日都穿着,只今日嘛。
他伸出细长的手指捻着衣裳的衣角,将衣裳提了起来,长衫垂了下来。
威严十足。
“啧啧”
他砸吧着嘴,将衣裳扔了出去,“本王才将弱冠之年,合该穿些素雅的衣裳,这衣裳太老气了,以后不必再拿出来了。”
双喜的嘴巴张的溜圆,都能塞下颗鸡蛋了。
徐知忌曲指赏了他个爆栗,“还不快些去拿衣裳来。”
双喜又去取了件烟青色绣着青竹暗纹的衣裳,徐知忌看着颜色素净,伸直手臂站在那儿,待换好衣裳好,又去偏厅慢条斯理的吃起了早饭。
有人将昨夜城中发生的事一一禀告了他。
徐知忌吃饱喝足,放下手中的汤匙,悠然道:“看来一会儿有好戏看了。”
果不其然,等他到金殿上的时候,里头已然吵的沸反盈天,你一句我一句,一声塞一声高,跟城东的菜市场也没什么分别。
他施施然的走了进去,向坐在龙椅上的承安帝请罪。
“微臣身子不爽,所以迟了些,还请皇上恕罪。”
承安帝被底下的大臣们吵的头晕,见着救星来了,从龙椅上跃了下来,亲自将徐知忌扶了起来,“皇叔,你可算来了。”
徐知忌的座位在承安帝的左后侧,他一撩衣袍坐下,只觉视野开阔,一眼扫过去,殿中之人的细微表情和小动作尽收眼底。
殿中突然安静了下来。
徐知忌无所谓的摆了摆手,“来,继续讨论啊,怎的停了?也让本王听听诸位大臣都提了哪些治国的好意见?”
礼部尚书裴徊出列拱手道:“微臣有事起奏,昨夜镇远大将军丁弃动用私刑,将齐王和陈王的人掳进府中囚禁拷打,京中律法严明,若是齐王和陈王的人真有错,自有京兆府尹和刑部的人定罪,镇远大将军目无王法,藐视君上,臣以为该”
“该如何?”
徐知忌笑着将他的话打断,“本王看裴尚书是年岁大了,眼睛不好,耳朵也聋了,现在连脑子也糊涂了。大渝是皇上的大渝,是天子的大渝,齐王和陈王的人不遵纪在前,在先帝丧仪其间饮酒闹事,裴大人身为礼部尚书不先对他们加以斥责,反倒先骂起维护京中平安的丁将军,本王怎么觉得,你是齐王或是陈王的臣子,而非皇上的臣子呢?”
这话说的重,裴徊吓的忙跪了下去。
“微臣不敢。”
徐知忌站起身来,目光冷冷的扫过殿中的每一个人,这些人都是大渝的肱股之臣,是大渝的吏治的基石,可看看这些人各怀心思的样子。
他忍不住嗤笑一声,“本王不管是谁的人,只要犯了错,一律按着律法行事,裴尚书,本王问你,丧仪其间,无视宵禁,饮酒作乐,该当何罪?”
裴徊额上冒着冷汗,说话也不利索了。
“杖杖毙!”
“好!”徐知忌负手而立,“那就麻烦丁将军将罪犯带进宫来,所有人看着行刑。”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丁弃的身上,也不知是不是错觉。
殿中的文武大臣们,觉得徐知忌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声音柔和了许多。
承安帝仰着小脑袋,眼巴巴的看着徐知忌,从他的角度看过去,恰巧可以看到徐知忌那略微弯起的嘴角和眉梢。
他不大懂,又看了看立在阶陛下的丁弃。
丁将军双脚微微分开,立在那儿,身姿挺拔,答了人已押在殿外,并没有看徐知忌。
可朦朦胧胧间,他总觉得不简单。
这里头一定有事。
外头传来了哀嚎声,不时又传来了呕吐声,待行刑结束后,有几个年纪大的文臣被吓的昏死了过去,直接被抬出去的。
徐知忌匆匆交代了几句,追出去的时候殿外的宫人正在清理地上的血污,他毫不介意,直接走了过去,终于在宫门口追到了丁弃。
“大将军,打算如何谢我?”
第十九章 、比起那些,我更在乎一个人
“大将军,打算如何谢我?”
徐知忌原本以为丁弃会停下等他,谁知男人脚下步伐未停,就跟没听到他说话似的,他摇了摇后槽牙,顿了片刻便追到了丁弃的前头,直接伸手拦住了丁弃的去路。
“我在跟你说话嗳。”
丁弃想要绕过去,他刚动,徐知忌就随着他的方向动了起来,“丁弃!”他喊了他一声,“你这样很没礼貌。”
男人的面上含着薄怒,目光有些幽怨,甚至连眼尾都泛了红,一副他狠狠欺负了他的模样。
丁弃一阵头疼。
“王爷,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徐知忌乜了他一眼。
“王爷不觉得你我交浅言深了吗?”
这话应该够重了吧,丁弃朝他拱了拱手,侧身就要离开,可没想到男人却一把抓住了他的手,“丁弃,你给我说清楚了,否则你今天就别想走。”
宫门外朝臣三三两两路过,见到这样的场景,不免小声议论了起来。
丁弃心里有一种无力感,不提徐知忌的身份,就看他那小身板,但凡是换了其他任何一个男人,胆敢这样对他拉拉扯扯,他早就一拳砸过去了。
他颇为无奈的叹了口气。
“松手!”
“我不!”徐知忌丝毫不在意旁人的眼光,反而整个人贴在了丁弃的手臂上,“什么叫交浅言深,若真是如此,为何刚才我一发话,你就执行了呢?”
“因为你帮我说话,所以我投桃报李,况且那些人是该杖毙。”
丁弃的声音冷冷的。
徐知忌微微仰着头看着他,男人的下颌线紧绷,勾出一抹坚毅的弧度,下巴上有着硬硬的胡茬,他的脑海里忽然冒出了一个极为荒唐的念头。
胡茬若是扎在他的脖颈上,是痒多一点还是疼多一点呢?
他想的出神,另外一只手不觉抬起,摸了上去。
“你干什么?”
丁弃的声音高了几分,说话就说话,怎么突然动气手脚来了呢?
大庭广众,光天化日之下,成何体统!
这样轻浮的摄政王,如何能服众?
可一想起刚才朝堂之上,男人立于阶陛上,身形虽单薄,声音也不够洪亮,可却气势如虹,说出的每个字都振聋发聩。
徐知忌看着男人警惕而紧绷的脸,看着他微微向边上斜去的身子,以及耳后那微不可查的一抹红,忽然就笑了起来。
他就喜欢逗弄他。
“都是男人,摸一下又不会死。本王只是好奇大将军的胡茬有多硬而已。”
“???”
这都是什么问题,丁弃有些不可思议,这样的徐知忌跟朝堂上的那个摄政王是同一个人吗?
“京中的水太深了,皇上虽有心给你兵权,可那些人哪个是好相与的,岂会如此轻松让你掌握京畿重地的实权。禁军统领赵斌,护城军主帅苏猛,以及卫安军的贺炎,他们都在京中经营多年,一朝被夺权,成了别人的部下,你以为他们会甘心?”
丁弃觉得徐知忌该去唱戏,变脸比翻书还快,前一刻还舔着脸跟个泼皮似的拉着他的手,下一刻就一脸严肃跟他分析起京中局势来。
徐知忌所说的,他并非不知道。
丁弃垂眸看了他一眼,男人的神情很认真,微微仰着头,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颈,眸中含着隐隐的担忧。
“这些难不倒我。倒是你”
他顿了一下,“你这摄政王当的未必就有多轻松。”
“大将军这是在关心我?心疼我吗?”徐知忌朝着他眨了眨眼,见丁弃一脸无语的表情,又正色道:“这些也难不倒我?先帝临终前让我做摄政王,无非是看我毫无根基,只能走忠心这一条路罢了,又并非真的看重我,辅佐新君,能辅佐到哪就是哪儿,我可不会傻到为了这赔上自己的身家性命。”
丁弃大惊。
他自幼在丁老将军身边长大,所学所思皆是忠君爱国这种思想,见徐知忌说的如此轻巧,便道:“朝廷之事都是事关社稷的大事,朝廷动荡,苦的都是百姓,你这态度未免也太儿戏了。”
徐知忌知道他生气了,于是捏着他的衣袖轻轻晃了晃。
“比起那些,我更在乎一个人。”
声音很轻,很柔,像是春风扫在耳旁。
丁弃拂开他的手,“男儿志在四方,岂可为一己私情,置天下万民不顾。”
“你既心系天下万民,那我就尽力替你守着,不为旁的,就只为你。”徐知忌低声念了一句,念完又握住了丁弃的手,笑道:“既如此,大将军可要常来找我,你我联手,京城才有可能平稳。”
男人眸色纯净,神态诚恳。
丁弃点头。
徐知忌笑靥灿烂如同春日的花,明艳动人,白皙的脸庞上泛着柔和的光,“你我现在是同一条绳上的蚂蚱了。”
丁弃皱眉。
蚂蚱?
不是秋后的蚂蚱吗?
徐知忌依旧含着笑。
这个呆头鹅,真是太好哄了。
稍微说两句,便跟着他结盟了,思及此忽的又警惕了起来,“你这辈子不许跟其他人结盟,否则我就”他张口,露出一排雪白整齐的牙。
“啊!”
徐知忌咬在男人的手臂上,可却像是咬在石头上一样,坚硬到磕的他牙疼。
丁弃看着男人吃瘪的样子,心情大好。
方才他见情况不对,立马攥了拳,手臂上的肌肉紧绷了起来。
“丁弃,你是属石头的吗?怎么哪哪都这么硬呀!”
徐知忌苦着脸抱怨,还不忘在男人的手臂上掐一下。
丁弃:“!!!”
这都是些什么虎狼之词
宫门口发生的事一字不落的传进了承安帝的耳中。
“瑞王叔对着朕倒是十分严厉,不想对着丁大将军却是如此幼稚呢。”承安帝只觉得好笑,一旁的康公公,半弓着身子,眸子里有光闪过。
“京中人心未定,皇上所依仗的不过是摄政王和镇远将军,只他们二人若是走的太近,等将来”
话虽未说完,可承安帝却听明白了,他脸上笑意没了,挺着小腰板。
“他二人应该不会的。”
康公公笑了笑,“帝王之位,九五之尊,对任何人都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第二十章 、还请王爷自重
瑞王府就在皇宫的边上,到了的时候丁弃停下步子跟徐知忌拱手告别。
“啊?本王没说要回去啊?”
徐知忌抬头看了眼府门的方向,又对着小跑着前来请安的门房小厮摆了摆手,“本王还要同大将军逛一逛再回。”
逛一逛?
他何时答应他了,丁弃抿着唇问他,“摄政王日理万机,还是早些回府吧。”
春日的阳光和煦温暖,一旁的檐下有燕子在啄泥筑巢,几只乳燕伸长了脖子,张大了嘴,叽叽的叫着等待喂食,徐知忌精致的脸庞白的发光。
“那你跟我说句实话,你刚才在生气吗?”
男人突然靠近,丁弃下意识的往后躲了去,徐知忌看他如避蛇蝎的模样,忍不住笑了起来,他抱臂站在他的对面,等着丁弃的实话。
丁弃无奈,知道这人是滚刀肉,偏又打不得,骂不得。
只能不着痕迹的点了下头。
“所以我叫你,你假装听不见,是不是?”徐知忌舒了口气,“为了丁老太太和丁家老二的事?”
丁弃默了默。
“义父一身刚正不阿,名声在外,我不想他死后还被泼脏水,更不想丁家出事。所以”他对上了男人澄澈的目光,后面那句威胁的话到底没说得出口,又咽了回去。
徐知忌知道这人愚孝愚忠。
“我答应你,绝对不会做令你伤心或者为难的事。”说完,他掀了掀眉毛,“所以,这件事你早就知道了?”
丁弃再次点头。
丁老将军临终前对他说要照顾好丁家,唯独没提丁老太太和丁庚武,事后他觉得不对劲,细细一查就查出了端倪。
这样的事搁在哪个男人身上都受不了的吧。
可为了丁家的名声,丁老将军却忍了一辈子,至死也只字未提。
丁弃觉得义父是真真正正的顶天立地的男人。
所以他得继续替义父守着丁家。
“抱歉啊,这次的事是我太鲁莽了,我只想着替你出口气,没想到你对丁家的情谊这么深,放心吧,以后不会了。”徐知忌耷拉着脑袋,鞋尖在地上乱踢着。
丁弃看着他臊眉耷眼的样子,于心不忍,正想着要不要说句没关系,谁知男人又补了一句。
“当然了,前提是那个老虔婆不能看你老实就欺负你,你啊”徐知忌往前走了一步,伸手摸了下男人的脸,“这辈子除了我,谁也不能欺负你。”
男人的手软软的,凉凉的,抬起的瞬间衣袖间有淡淡的极为好闻的松竹香气。
丁弃很是无语。
“还请王爷自重。”
正说这话,魏铭一脸紧张的走了过来,他先是看了眼徐知忌,又看向了丁弃。
“什么事?”
丁弃问道。魏铭再次看向了徐知忌,见他没有避开的意思,而自家将军也没避嫌的意思,便回禀道:“二老爷离家出走了,老太太知道后直接昏死了过去,现下还没醒呢。”
前一刻还沉浸在丁弃那他当自己人的喜悦中,听了这话徐知忌激灵灵的打了个冷颤,他小心翼翼的去看丁弃的脸色,见丁弃只略一拱手就往回赶,他连忙追了过去,一边吩咐道。
“双喜,去请太医过一趟将军府,然后去府里取些上好的药材送来。”
丁弃人高腿长,步子迈的又急又大,徐知忌小跑着才勉强追的上。
“你跟来做什么?”
徐知忌像是做错事的孩子一样,捏着衣角,“我怕真要出了事,你就不理我,再也不见我了,所以我得跟着你,看着你。”
丁弃没功夫跟他多解释。
“不会的,你先回去。”
徐知忌抬头,定定的看着他的眼睛,疑惑的问道:“真的吗?那你发誓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能不理我。”他说的极为认真,眼睛里闪着点点的水光,惊慌的像是一只受伤的小狗。
丁弃重重的点了点头。
“我虽愚鲁,但还能分清是非对错。”
徐知忌破涕为笑,停下脚步,“那我就不去给老太太添堵了。”
寿安堂。
屋子里挤满了人,丁弃刚进小院就听到了低低的啜泣声,他将太医拉至一旁,“老太太病情如何?”
太医面有犹疑,支吾了两声。
丁弃面色一冷,喝道:“说实话。”
“倒也无妨,只是怒火攻心罢了,好好调养几日便会痊愈。”太医说完便拱手下去开药方了,丁弃定了定神,进了内室,又将屋子里的人都赶了出去。
大哥丁庚文道:“你将下人们都撵出去了,谁照顾母亲啊?”
“我亲自照顾。”丁弃把他往外赶,丁庚文觉得不妥,他一个只知道挥剑杀人的武将,知道怎么照顾人吗?还想着说几句,却被丁弃的一句话堵了回来。
“我的为人,大哥还信不过吗?”
丁庚文只得作罢。
若论对丁府的忠心和贡献,无人能及丁弃。况他也明白,丁家势落,如今只靠着丁弃一人挣着军功,撑着偌大的门楣罢了。
“吱呀”一道关门声响起,一并将春光和哭声挡在了外头。
屋子里有苦药味混合着檀香味,空气有些污浊,丁弃走到床边坐下,“义母,您放心好了。二哥他只是一时想不开所以想出去散散心罢了。”
话音落,原本闭着眼睛“昏”过去的丁老太太“倏”的睁开了眼,坐了起来后指着丁弃的鼻子骂道:“他不是你的亲哥哥,你当然不会担心了,现在勾着外头的野男人,无非就是想把我这个老太婆弄死,把丁家的人摆弄死,丁家偌大的家业就是你一个人的了”
丁老太太满脸怨毒刻薄,脖颈上的细纹都被撑平了,她力气十足的骂开了。
丁弃只垂着脑袋,手搭在膝头。
等老太太骂完喘气的功夫,他轻声道:“我的人一直跟着二哥,他不会有事,义母,好好歇着吧。”说完就起身离开,走到门口的时候又停了下来。
“丁弃,你到底想干什么?你是不是想拿老二的命来威胁我”
丁弃做梦也没想到丁老太太会这么想他。
“义母,多虑了。”
他满嘴的苦涩。
“近来军中杂事缠身,为了不影响义母养身体,明儿一早我就搬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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