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好的娘子,都听娘子的……
霍檀见崔云昭终于按下心来,才继续开口。
“我们安顿好村民后,重新整顿队伍,然后从俘虏口中问出山匪的大本营,趁着天光熹微时,直接上了山。”
这一次,霍檀有备而来,而那些山匪还沉浸在抢夺了财物的喜悦中,并没有意识到霍檀他们没有死。
一场天灾不仅没有要了他们的命,反而让他们群情激愤,战役高昂。
后来的事情,就很简单了。
“那些山匪只是熟悉隆丰村,又提前做了准备,才打得我们措手不及,可在他们的老巢,我们直接瓮中捉鳖,不费多大力气就把所有山匪一网打尽。”
说到这里,霍檀长舒口气:“这一次,我们不仅救回了村民,还把所有的俘虏都带回了博陵。”
崔云昭嗯了一声,问:“你问过没有,林三郎是怎么回事?”
霍檀眸色微深:“问过了,山匪的贼首说不认识林三郎,不知道是他在帮着他们,只知道提前过去埋伏。他们甚至都以为博陵的厢军不堪一击,感觉我们追击得并不顺畅,以为我们不擅长巷战。”
不认识林三郎?
这就难办了。
霍檀轻轻拍了一下崔云昭的手背,才道:“我这次大张旗鼓回来,就是想要震慑那些背后做手脚的人,告诉他们我霍檀没死。”
他沉声道:“这一次我大难不死,还立了大功,就连吕继明都不能拿我如何,他只能褒奖我。”
隆丰村和山匪的事情究竟为何,谁也不知,但崔云昭却记得,吕继明是知晓的,霍檀同隆丰村的里正询问过,他肯定知道里正上报给朝廷许多次。
这样看来,霍檀心里大约也有数。
夫妻两个对视一眼,崔云昭有些不确定:“是他吗?”
霍檀垂下眼眸,思忖片刻,道:“得再看看,还不好说。”
军营里的事情太复杂了。
军官众多,派系繁杂,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九九,实在不好分辨。
这件事,霍檀不能问,吕继明也不会解释,无论因由为何,两人都只能一笑而过。
霍檀见崔云昭有些担忧,便蹭了一下她的脸颊,笑了一下。
“无妨,这两日查一查,大约知道林三郎是如何了。”
崔云昭愣了一下。
霍檀便道:“这件事其实简单,幕后之人先知道隆丰村的事情,然后便安排我去隆丰村救灾,最后买通我队伍里的军使,让他伺机使坏。”
“这一桩桩件件下来,都是为了让我死。”
霍檀声音很冷:“很可惜,我有你,所以我活了下来,我的手下也大多都活了下来。”
“我这样大张旗鼓回城,你说幕后之人会不会害怕?”
这些事情中,最可惜的就是林三郎已经死了。
若他还活着,霍檀一早就能让他吐露实情。
“他们会动手吗?”
霍檀便笑了一下:“只有我们知晓林三郎死了,幕后之人可不知,我已经让人把林三郎的‘病体’送回林家,还特地请了打杂的长行去照顾他。”
这样一来,幕后之人肯定会怨恨林三郎。
他肯定许了林三郎好处,可林三郎却没有按他的要求办事,甚至还被霍檀如此看重,受伤之后还派人照顾。
如果幕后之人沉不住气,一定会登门质问。
霍檀等的就是这个质问。
崔云昭轻轻松了口气,觉得霍檀此行确实有所长进,办事越发老练。
霍檀还笑了一下,看了看崔云昭,说:“娘子还担心我办错事?你放心,最近很得娘子教诲,我怎么能那么傻呢?”
崔云昭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胸膛:“说正事,说完了还得去同阿娘说话呢,你不在家,阿娘很是担心。”
“好的娘子,都听娘子的。”
霍檀轻咳一声,才继续道:“其实刚回来我就派人过去林三郎家里了,他儿子不在家中,家中的亲戚也不知道他儿子去了哪里。”
“应该在幕后之人手中。”
崔云昭蹙了蹙没头:“林三郎是被人威胁的?”
霍檀直截了当摇了头。
“不,若他被人威胁,他会直接告诉我,而不是听从威胁,做下这等背叛的恶事。”
霍檀叹了口气,他道:“我猜测,对方应该许了他好处,而这个好处,就是他儿子的病。”
崔云昭听到这里,不知道要如何说,最后只能一声叹息。
“自从他家娘子难产过世之后,孩子的事情就成了林三郎的心魔,拿孩子诱惑他的人,肯定知道孩子是他的心结,很轻易就撬动了他心里的坚持。”
说这些事情的时候,霍檀神色很冷静。
他没有怨恨,没有代入自己的情绪,只是平白直述诉说事情。
“孩子被带走了,对方无论是欺骗也好,真能医治也罢,但他们肯定认为,我的大胜归来,林三郎没有出任何力气,他阳奉阴违,背信弃义。”
所以,对方很可能会上门质问林三郎,顺便再拿孩子要挟他。
崔云昭蹙了蹙眉头:“可对方若真的那么冲动,暴露自己,我们知道又能如何?”
林三郎实际上已经死了,死无对证,而幕后之人完全可以说是霍檀推托之词,为的就是趁着势头正胜攻歼政敌。
即便霍檀能查清,也无法在吕继明面前对峙,因为根本就没有意义。
霍檀垂下眼眸,同崔云昭对视。
崔云昭眼眸里的担心清晰可见,霍檀便低声笑了笑,说:“我不需要吕继明为我主持公道,我自己就可以主持公道。”
崔云昭愣了一下。
霍檀轻轻握着她的手,声音很轻,但语气很是认真。
“在军营里,我们都不需要旁人主持公道,有人害我,我就让他再也动不了手。”
“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崔云昭眨了一下眼睛,忽然就明白了。
军营不比官场,官场上相互攻歼,很多时候都不能让对手伤筋动骨,但军营不同。
战场上的一个背叛,救援中的一个延迟,都可能会让人送命。
既然是下了死手的杀戮,那也没必要手下留情,什么公道,什么正义,什么脸面,那都是文臣们在乎的东西。
武将只在乎能不能活下来。
崔云昭长舒口气,她没有用什么忠孝礼义信去劝说霍檀,也没有按照崔氏的教导批评他,她只是轻轻点了点头,道:“那夫君你也小心些。”
“无论如何,都不要脏了自己的手。”
霍檀笑了一下。
他的心酸酸涩涩的,又有些说不出的甜蜜,现在只觉得满心都是幸福滋味。
自家娘子真的很好,他何其有幸,能与她共度余生。
“希望这一次夫君心想事成。”
霍檀笑了:“肯定会的。”
夫妻两个说完了山匪和叛徒的事情,崔云昭才同他讲了谭齐丘的伤口。
“这两日,小丘的情况稳定了些,虽然一直发热,但伤口没有发言,中途人也醒过两次,虹娘说给他喂了药。”
“我让药局的方大夫每日都给去帮他诊脉,时刻关心他的病情,你回来前长行刚来报,说方大夫说今日状况良好,小丘很坚强,只要再熬两日,熬过了最危险的时候,就能好转。”
说到谭齐丘,霍檀的神色就又沉了下来。
他仰头躺倒在罗汉床上,轻轻捂了一下双眼。
“我刚来博陵就认识了小丘,当时他父亲还在,但因为生了重病,所以他十三四岁就进了巡防军,很努力当差。”
“后来我救了他姐姐,认识了他们一家,便有了交集。”
霍檀的声音很低沉:“小丘是个好孩子,也是个好兵,只要有人提携,他以后一定能飞黄腾达。”
只可惜,就栽在了林三郎这种人手中。
断一只手都是轻的,霍檀只怕他熬不过这几日。
说起谭齐丘,夫妻两人心情都很沉重。
霍檀沉默片刻,还是深吸口气,努力让自己明朗起来。
“一会儿先去同阿娘说话,我再去看望小丘。”
崔云昭便道:“好。”
夫妻两个说了会儿闲话,霍檀就起身,一边换上新的衣袍,一边自己束发。
他束发的动作很利索,因为生得俊俏,所以发髻微微有些凌乱也无伤大雅。
崔云昭帮他顺了顺鬓发,系上同衣袍同色的发带,夫妻两个就去了西跨院。
这个时候,家里人都回来了。
刚下学到家的霍成樟和霍成朴见了霍檀都很高兴,围着他说话。
就连霍新柳都悄悄看了霍檀好几眼,见阿兄似乎很好,没有受伤,这才松了口气。
晚上,自然在正房用的晚食。
谭齐虹不在家,但她之前教过刘三娘和福婆子,两个人加上霍新柳,把晚饭也弄得像模像样。
霍檀回来,一家人的心才落了地。
孩子们不知道中间霍檀遇到了危险,也不知道崔云昭曾经连夜救援,他们只知道这一次阿兄又打了胜仗,是当之无愧的大英雄。
他们看向霍檀的眼眸,都带着崇敬。
尤其是霍成朴,小脸红彤彤的,眼睛就没离开过霍檀。
霍檀揉了揉他的小脑袋:“十二郎好好读书,以后你封侯拜相,阿兄还要跟着你沾光。”
霍成朴羞涩地笑了笑,倒是没有谦虚,只使劲点头。
“阿兄,我会努力读书,让家人以我为荣。”
霍檀夸完霍成朴,就看向霍成樟。
霍成樟本来就看着他,被阿兄一看,立即就笑了起来。
“阿兄,你真厉害,你是大英雄,”霍成樟夸张比了个手势,“肯定有好多好多人崇拜阿兄。”
霍檀却说:“我不是大英雄,我只是尽职尽责罢了,这一趟……”
他顿了顿,没有继续说,也拍了拍霍成樟的肩膀。
“十一郎,你要记住,为武将者,守信践诺,保家卫国,是最重要的。”
霍成樟眨了一下眼睛,似乎把霍檀的话听进了心中。
“我明白了阿兄,我会好好努力的。”
霍檀笑了一下,又拍了拍他稚嫩的肩膀:“十一郎,你要快些成长起来,以后我们兄弟齐心,一起完成父亲的遗愿。”
霍成樟点头:“是!”
当天,霍檀就去看望谭齐丘了。
回来之后,霍檀跟崔云昭说:“小丘可以挺过来。”
果然,两日过去,谭齐丘的烧退了,人也越发清醒,可以清醒着吃完一顿饭,甚至能自己吃药。
只是他的手上毕竟有伤,疼痛难忍,方大夫给他开的药方里有安神散,让他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
谭齐丘好的前一日,趁着小年还未到,霍檀同崔云昭一起,挨家挨户给将军们送拜年礼。
他们先去的防御使府,在府中,不仅看到了吕继明,也看到了吕子航及其他几个吕家的儿郎。
从两位夫人和几位儿郎的座位上看,吕继明确实更看中马夫人和二儿子,对于原配夫人和吕子航,不过表面的关照,做一做父慈子孝的模样,更多就没有了。
这个时候,来防御使府上礼的人很多,崔云昭和霍檀就没有多待。
吕继明倒是对霍檀很是看中。
他甚至亲自送了霍檀出正堂,还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九郎少年英雄,这一次又立了大功,等过完了年,我一定替你禀明上峰,这一次的军功不会少。”
霍檀拱手见礼,戏做的很全:“多谢吕将军,霍檀能有今日,全靠将军提拔,对于霍檀来说,将军就是霍檀的恩师。”
这话太过漂亮,让吕继明都大笑起来。
堂屋里的吕家儿郎们看着这一幕,吕子航依旧扬着笑脸,似乎很欣赏这和睦场景。
崔云昭余光看到,吕家的儿郎冷冷看了一眼吕子航,看来很嫌弃他的“蠢笨”。
从吕家出来,两人又马不停蹄去了冯刺史府。
冯朗家中只剩下三个儿女,他没有续娶,只带着儿女过活。
同人口兴旺的防御使府相比,冯朗家中人丁单薄,加上仆从,一共也只有十几口人,显得很是冷清。
霍檀同崔云昭坐下陪冯朗说了会儿话,崔云昭注意到冯朗的小女儿一直低垂着头,显得很是文静。
冯朗看到她的目光,就笑了:“家里的三妞不爱说话,妞妞,同嫂嫂说话。”
冯朗的长子和次女都跟着妻子卢仙华一起战死了,长女出嫁早,一直留在岐阳。
只留下了次子和小女儿。
如今看来,因为家里的这一场祸事,让小女儿的性子更内敛,甚至是不擅长同人交流。
崔云昭就笑着看向冯朗的三女儿:“冯三娘子,方才冯刺史说你今年十三了,我家中的妹妹们也到了这个年纪,她们俩都是安静性子,你若是想出门玩,可以找她们一起。”
冯朗有些意外。
霍檀就对冯朗笑着说:“家里的妹妹说话慢,平日里也没什么玩伴,娘子家中的妻妹也很腼腆,在博陵没什么朋友。”
冯朗就明白了。
他同儿子对视一眼,眉头舒展,倒是很宽慰:“多谢霍副指挥。”
霍檀忙道:“不敢当,不敢当,这些年若非冯刺史提携,也没有我的今日。”
说是吕继明提携霍檀,但冯朗对霍檀也多有关照。
跟吕继明不同,霍檀能清晰感受到冯朗是真心实意提拔他,看中他。
冯朗笑了一下,道:“我家里只剩下一双儿女,大妞妞在岐阳,我鞭长莫及,我听闻岐阳霍氏也一直很关照她,我们两家不过是同僚之情,你能做到如此,可见是有心人。”
冯朗的长女嫁到了岐阳周氏,周氏跟霍氏也是姻亲。
虽然霍氏并非显赫家族,也没有出类拔萃的将军改换门庭,可霍氏人丁兴旺,人口十分庞大,在岐阳也算是大家族。
有霍氏在,冯家的长女就不会受欺负。
这些事霍檀从未说过,可冯朗心里怎能不知?
他明里暗里的提携和关照很多,霍檀也都一一记在心中,不敢忘记。
军营之中的关系,就是这一点人情,一点关照积累起来的。
冯家三娘子听到父亲这样讲,这才好奇地抬头看了看崔云昭。
她见崔云昭面若桃花,漂亮动人,又温柔雅致,不由红了脸。
“多谢嫂嫂。”
崔云昭就笑了:“有空去家里玩。”
冯朗的次子并不行伍,如今也在书院读书,倒是个眉清目秀的少年郎。
他坐在边上,时不时应上一声,端茶倒水很是利落。
霍檀都忍不住看了看他,对冯朗道:“冯刺史家中的孩儿都是极好的。”
冯朗就笑了:“幸得好儿孙。”
相比吕继明的府邸,来冯朗家中登门的人就少了些,霍檀同崔云昭吃了两杯茶,才有人登门,两人这才告辞。
冯朗倒是不同吕继明,并没有送两人。
冯刺史府的礼送完了,就要去岑刺史府。
说起来,岑勇的运气也很好。
本来他今年不会升迁如此迅速,结果武平这场战事异常顺利,后来又有长安渠和抚育堂两件事,让吕继明在郭子谦那边大大露脸。
趁此机会,吕继明自然想把自己人提拔上来。
所以赶在年前,赶在朝廷重新安排了武平防御使之后,吕继明就趁此机会给岑勇求了刺史一职位。
武平本来就不算大,下面只有一郡,本来就是照顾李丰年才给的节度使,他这一死,朝廷立即裁撤了藩镇。
郭子谦表明态度,不想代辖武平,那裴业便顺水推舟,派了心腹过来做防御使。
你好我好大家好,皆大欢喜。
新的防御使到了武平,那岑勇就要回博陵。
在霍檀救灾之前,岑勇已经回到了博陵,并且被请封刺史。
不过年关底下,他倒是没有声张,也没有大摆宴席,只请了自己的心腹登门,霍家自然不在其列。
既然岑勇当了刺史,那霍檀拜年就要登门。
可能因为是新贵,岑刺史家里门庭若市。
来来往往的指挥军使许多都是熟面孔,霍檀一到,就被人抓着去说话了。
崔云昭便安静等在厅堂里。
今日陪着夫君一起过来的女眷不算多,但也不少,厅堂里坐了几位指挥娘子,见崔云昭年轻,都没有上前搭话。
倒是都悄悄打量她。
她的衣着打扮一看就知道不是军户出身,加上容貌出众,气度不凡,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猜测她是嫁给霍檀的那个崔氏女。
军户家的娘子们平日里耳听六路,眼观八方,知道的事情很多。
她们要照顾家小,维持一家生计,都不是普通女子。
崔云昭安静坐了一会儿,就有个年轻娘子凑上前来,小声问她:“你可是霍副指挥家的崔娘子?”
崔云昭抬眸看她,见她不过二十几岁的年纪,身形也很窈窕,便猜测她应当也是副指挥或者军使娘子。
“我是,你是?”
那娘子就笑了一下:“我是邹军使的娘子,我姓王。”
崔云昭不认识邹军使,也没听霍檀提过,但她没有表现出来,只笑着道:“王娘子,日安。”
她很客气,但不热络,态度拿捏的很有分寸。
那位王娘子看了看她,又往四周看了一眼,便对崔云昭眨了一下眼睛:“崔娘子,你不知道那新闻?”
崔云昭不太明白:“什么新闻?”
王娘子就掩住口鼻,低声道:“吕家的新闻。”
崔云昭刚从吕家出来,看吕家一家和气,倒是不知道还有什么事,于是便道:“不知道。”
听到她说不知道,王娘子立即来了劲头。
“我也是听说,听说,”这王娘子声音压得很低,只有两人能听见,“听说吕将军家的长子瞧上了个普通的民女,非要娶她为妻。”
崔云昭满眼都是惊讶。
不是因为这个消息,而是因为她已经猜中了这个民女是谁,觉得很不可思议。
王娘子带着点嘲弄说:“听闻吕将军的原配夫人差点没被气死,已经开始帮他张罗婚事了,就是不知哪家的女儿倒霉,进门就遇到这样的事。”
“他们家也是,放着好好的高门贵女……”
那王娘子说到这里,忽然意识到崔云昭就是那个高门贵女,顿时有些尴尬。
她只想着议论吕家的新见闻,倒是忘了这一茬,尴尬得半天没说话。
崔云昭也跟着安静片刻,然后才笑了一下。
“这是吕将军家的事,我们还是不要议论得好。”
她给了王娘子台阶下,王娘子忙起身,胡乱拍了拍衣裙上不存在的灰尘,尴尬笑道:“崔娘子说的是,我男人喊我,我先过去了。”
说着,她扭身就走了。
崔云昭安静坐了一会儿,没有吃岑勇家的茶,神情很淡然。
一刻之后,霍檀寒暄完,回到了崔云昭身边。
“走吧,轮到我们了。”
崔云昭就扶着他的手起身,夫妻两个一起往外走。
等这一对郎才女貌消失在厅堂中,几名娘子们就议论起来。
“瞧瞧人家那气度,那运道,真让人羡慕。”
“可不是,霍檀一开始就是个军使,现在呢?还不是一飞冲天,再说了,霍檀生得多好啊。”
“真是金玉良缘,般配得很呢。”
几个人说着话,虽有些阴阳怪气,但却不敢说霍檀和崔云昭的闲话。
说了几句就罢了,不敢再多说。
方才那位王娘子便又凑了过去,说:“你们知道吗,吕家出了事。”
另一边,崔云昭跟霍檀一路往岑家见客的厅堂行去。
正巧路上没有旁人,崔云昭才压低声音同霍檀说了几句话。
说到最后,崔云昭感叹一句:“倒也是厉害。”
确实是很厉害的。
崔云昭自己亲眼见过顾迎红的手段,那么拙劣的把戏,将军家的公子怎么可能上钩。
离奇的是,吕子航就是上钩了。
甚至还非卿不娶,闹出这一遭笑话事。
夫妻两个神情淡然,唇边都带着浅浅的笑,嘴里说的话却同神情迥然不同。
“此事我觉得有些蹊跷,回去我让人查一查。”
霍檀冷声道。
作者有话要说
才发现已经一百章了!搓手手~还挺开心的,谢谢大家一直以来的陪伴,这一章发个红包,抚慰一下大家上班的痛苦心灵~
晚安,明天见!
第102章 一家人齐心协力,才能……
岑家今非昔比。
一朝翻身便是满门荣耀,说一句鸡犬升天也不为过。
看岑家现在,就是长行武将们奋斗的未来。
不过岑勇此人倒是一直很稳重,并未表现出明显的得瑟和炫耀,他治下有方,家中的下人管家都恭恭敬敬,让人心中称赞。
只是进了堂屋,看到鼻子不是鼻子,嘴不是嘴的岑长胜,崔云昭才意识到岑家似乎也还是那个岑家。
他们两人坐下,同岑勇说了几句话,相互道了新年好,霍檀便要起身告辞了。
他同岑勇并不熟悉,多的话也没必要讲。
他刚要开口,边上坐着的岑长胜倒是阴阳怪气:“哎呀,如今霍副指挥不同往日,就连拜年也这般潦草。”
霍檀神色不变,只是平静看向岑长胜。
岑长胜的面色很差,他眼底一片青黑,脸上完全没有喜气。
如此看来,的的确确是个酒囊饭袋。
他一开口,岑勇立即黑了脸,岑勇的夫人立即就劝:“大郎,你少说几句。”
岑长胜哼了一声,他看向父亲,话语里都是不满。
“你不就看中他,觉得我哪里都不好?”岑长胜道,“可惜了,他姓霍,我才是你儿子。”
岑勇到底是久经沙场的老将。
此刻倒是没有暴怒,脸色依旧不好看:“闭嘴。”
岑长胜这才哼了一声,低下头不说话了。
岑勇只能对霍檀说:“你们事多,先去忙吧,回头我单独请九郎吃酒。”
他一个刺史,当然不能同霍檀赔礼道歉,只能如此表示。
霍檀立即拱手,恭恭敬敬行了大礼,才领着崔云昭直接出了堂屋。
两人刚出来,就听到里面传来呵斥声:“你给我回去,丢人现眼的东西。”
崔云昭和霍檀对视一眼,两个人迅速离开了岑家。
等回到马车上,崔云昭才道:“岑刺史家里几个孩子?”
霍檀笑了一下,道:“岑刺史家中没有侍妾,有两儿一女,我听闻早年生了岑长胜之后,夫人就再也没有怀孕,故而对这个唯一的长子很是宠溺。”
“不过后来倒是又有孕,听闻生了一对双胞胎,今年才五岁。”
崔云昭咋舌:“还挺厉害。”
霍檀:“……”
霍檀忍不住捏了一下她的脸蛋:“你啊,什么都敢说。”
崔云昭拍了一下他的手,低声道:“看样子,岑长胜是真的恨你。”
霍檀老神在在:“他跟我同龄,却是个一事无成的废物,这个军使还是靠着吕继明和亲爹才拿到手的,可是一点军功都没有。”
“换成谁,心里肯定都有怨气。”
崔云昭点了点头,吃了一口茶水润嗓子,才道:“可他的怨气,似乎太大了,而且大过年的,他的状态太差了。”
霍檀点点头:“我也觉得有些不对。”
夫妻两个点到为止,都默默吃了口茶,这才觉得舒坦了。
他们两个现在都很谨慎,外出除了自家地盘,很少吃用外面的东西。
这一天下来,真是又渴又累。
霍檀是武将,不用给文臣见礼,夫妻两个后面又拜见了几名指挥和副指挥,这才回了家。
跑了一整日,才算把礼都上完,这个年也算踏实了。
夫妻两个回家歇了会儿,又吃了点点心,就一起去了青浦路药局。
谭齐丘已经在这里住了五日,明天就是小年,两个人想看看他的状况如何。
等到了青浦路药局,崔云昭和霍檀还特地去拜访了一下老神医。
今天老神医的客人也很多,都是过来给他拜年的。
他们两人来得凑巧,正巧客人都走了,程三姑娘刚送走一批客人,回头就见了两人。
崔云昭笑道:“程三姑娘,新年好,今日特地来拜见老神医。”
程三姑娘便笑了:“崔娘子,霍副指挥,新年好,里面请。”
崔云昭是特地准备了年礼的,给老神医的年礼跟给崔氏的年礼一样,都是敬长辈的。
要不是老神医,她跟霍檀也不能多次逢凶化吉。
两人进了药亭,老神医正在吃茶,看到两人,他倒是一点都不意外,还是认真端详霍檀的面容。
霍檀便上前拱手见礼:“见过老神医,这些时日,给您添麻烦了。”
老神医捋了捋长长的胡须,笑了一下,才说:“身为医者,自当治病救人,这都是职责所在。”
他说着,就要给两人倒茶,然后才说:“我这里的茶可以喝。”
崔云昭和霍檀对视一眼,两人一起端起茶盏,同老神医恭贺新禧。
老神医也同他们碰杯,显得很高兴。
崔云昭跟霍檀陪他说了会儿话,见老神医也有些疲倦了,起身就要离开药亭。
老神医却叫住了二人。
他认真看了看两人的面容,才语重心长道:“既成夫妻,便是前世修来的缘分,望你们能携手共度,白头偕老,彼此扶持。”
很难得,老神医会忽然说这样一句劝解的话。
崔云昭愣了一下,同霍檀对视一眼,两个人都认真拱手道谢:“多谢老前辈。”
老神医就摆了摆手,笑眯眯对霍檀道:“小霍啊,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你想做什么就大胆做,苍天会眷顾你。”
霍檀很是有些惊讶,却也认真说知道了,等夫妻两个从药亭出来,程三姑娘就过去关上了房门,挂上了闭门谢客的牌子。
她陪着两人去谭齐丘的诊室。
“你们是最后的客人了,我看祖父已经很累了,你们走后就不再见客。”
霍檀点点头,询问了一下另外两名重伤士兵的伤情。
程三姑娘便道:“他们已经挺了过来,也不发烧了,只要继续吃药,养上一个月,就能转入静养期。”
她想了想,继续道:“大约三个月,就能重新回到军营。”
霍檀先道谢,一行人就来到了谭齐丘的诊室前。
运气好,谭齐丘刚好醒来了。
他这段时间总是昏昏沉沉,吃饭的时间也不定时,这会儿他正半靠在床边,被谭齐虹喂粥。
谭齐虹煮的是软烂的瘦肉粥,暖胃健脾的,也不很浓稠,谭齐丘吃起来正好。
诊室门推开,看到崔云昭和霍檀一起看病,谭齐丘苍白的面容立即就扬起了笑容。
“老大,九娘子。”
他的笑容一如往昔,似乎还是那个开朗的少年郎。
霍檀摆了一下手,让他不用见礼,然后就同崔云昭坐到了另一边的椅子上。
谭齐虹也想起来说话,崔云昭就道:“虹娘,你先给小丘喂饭吧,吃过了饭还得吃药呢。”
谭齐虹才点点头,继续给谭齐丘喂饭。
霍檀见谭齐丘精神了许多,吃饭也有力气,便问程三姑娘:“小丘可能回家了?”
程三姑娘拿过一旁的药方看了看,然后才说:“应该是可以了。”
“保险起见,明日再回家就是。”
她顿了顿,道:“不过他得有人照顾,衣食住行都不能马虎,每隔十日还要来一趟药局,重新抓药清理伤口,伤筋动骨一百天,等一百日后,才能好转。”
崔云昭点头,说记下了,然后就道:“那就让小丘再住一天,明日小年再接回家去。”
她说罢,便对谭齐虹道:“我已经同虎子商量好了,等小丘回去,就跟虎子一起住,虎子可以照顾他。”
听见她甚至安排了人照顾谭齐丘,姐弟两个都红了眼睛。
谭齐丘甚至都有些哽咽了。
“老大,九娘子,多谢你们,我……我以后……”
霍檀摆了一下手,淡淡笑了。
“什么你我,你救了我的命,我还要感谢你。”
“你不用考虑以后,以后我都已经安排好,你只要好好养病,让自己恢复健康,就比什么都强。”
谭齐丘抿了抿嘴唇,说起以后,他的神情有一刹那的恍惚。
可他很快就调整了自己的情绪,努力扬起往日的笑容。
那笑在他苍白的脸上显得那么刺目。
“好,我会好好的。”
看完了谭齐丘,夫妻俩彻底放了心。
从诊室出来,程三姑娘便问:“崔娘子,我阿兄归家了,你可要找他谈生意?”
崔云昭这几日事情太多,忘记了来谈生意,所幸程家还未忘记,一直等着她。
她眼睛一亮,立即就点头:“好。”
这会儿时间还不晚,崔云昭就见了程家大郎。
程家大郎见了他们两人,先是看了看霍檀,又去看崔云昭的面容,看到后来,他却是蹙了蹙眉头。
“这有什么?”
他显然有些疑惑,祖父为何一定要同崔云昭做生意。
依他所见,两人不过是富贵命格,以后路途顺遂,再往远处看,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这样的命格在武将家族里很常见,并不算多么绝佳的命格,即便已经很好,也到不了让祖父那么重视的地步。
所以,肯定是他学艺不精?
程家大郎思索到这里,不由点了点头,嘴里念叨着什么。
程三姑娘有些尴尬,觉得自家大哥有些傻气,便伸手拧了他一下。
程家大郎哎呦一声,忙抬头看向众人,憨憨笑了一下。
“对不住,对不住,老毛病犯了,见了人总想先看看气色。”
崔云昭眨了一下眼睛,笑道:“无妨,今日是我们想要同程氏做生意,想要沾程氏的光,自然要仔细斟酌。”
说起生意,程家大郎立即就正色起来。
“崔娘子请说。”
崔云昭的想法是,从程氏约定几份成方,做成药丸,放到他们伏鹿的店铺售卖。
成方每年按照售出的收入给与程氏分红,一直分到两家停止合作为止。
这种方式,程家大郎第一次听说。
他们家能力有限,暂时只能在博陵这一亩三分地,但程家大郎的头脑灵活,是个做生意的好料子,一听就来了兴致。
“崔娘子怎么想到要做药丸?”
崔云昭笑了一下,道:“百姓们不是家家户户都能有瓦罐来熬药,他们可能也没那么多时间,往常头疼脑热这样的小毛病,吃些药丸子,说不得就能好。”
“我是想着,能让百姓们吃药方便,做些好事,不过相对的,药丸的售价不会很贵,可能给程氏的分红不算多。”
分红不多,却是好事。
程家大郎眼睛都不眨,直接说:“我同意了。”
生意的事情,崔云昭简单同程家大郎说了大概,之后的事情就要孙掌柜再来细谈。
年关底下,家家都开始准备过年,最快也要等上元节之后才有时间。
一晃就到了小年夜。
这一日霍檀依旧要去大营当差,崔云昭便喊了王虎子,一起去接了谭齐丘回来。
谭齐丘今天的精气神又好了许多。
在马车上,他甚至还能靠坐着,同众人说话。
崔云昭注意到他几乎不敢动断了小臂的左手,其他时候倒是都很正常。
可就是这份正常,让人心疼。
她心里微微叹气,脸上却只有笑容。
“等过了年,小丘应该就能好起来。”
谭齐虹脸上的笑容就比谭齐丘灿烂多了。
对于她而言,只要弟弟能活下来,其他的都不重要,什么军功,什么名利,那都是健康活下来之后才有的意外之喜,便是没有了,日子也还是那么过。
谭齐虹甚至兴高采烈地说:“等着回了家,我就准备新年的宴席,保准让家里人都满意。”
回了家里,有王虎子照顾谭齐丘,她就不用时时刻刻都留在他身边,可以继续做厨娘。
对于经历过生死的谭齐虹来说,只要有事可做,就是大喜事。
崔云昭笑了一下,没有拒绝,谭齐丘也哑着嗓子说:“好期待今年的除夕,我们可算是一家团聚了。”
谭齐虹笑了笑,帮他掖好了被子。
王虎子把他那房间打扫的很干净,特地从库房找了矮桌,方便谭齐丘在床上吃饭。
等把谭齐丘安顿好,一家人就开始热热闹闹过小年。
今年的宴席是特地去百味斋订回来的,摆盘精致,菜色丰富,可以称得上是琳琅满目,色香味俱全。
一家人围在桌边,都是喜笑颜开,就连崔云昭都端起了酒杯,跟着大家碰杯。
“小年新岁,安康吉祥!”
在一片热闹声里,唯独霍成樟的神色有些落寞。
不过他还是强撑着笑容,同家里人一起热闹。
过节就是要高兴。
等热热闹闹吃了一顿饭,晚上坐在堂屋里说话时,崔云昭才看到霍成樟似乎不太高兴。
她拽了一下霍檀的衣袖,霍檀便看向了弟弟。
“十一郎,你怎么了?”
霍成樟没想到会被注意,不由愣了一下,但是很快的,他就勉强笑了一下。
“没什么。”
霍檀认真看向他,没有追问,但那眼神却足够压迫。
霍成樟还是害怕了。
他嗫嚅道:“祖母一个人过节,会不会很孤单?”
一家人和和美美的时候,总是会忘记顾老太太这个人,家里没有她,日子才和谐安宁。
现在霍成樟忽然提起来,林绣姑就蹙了蹙没头,对霍檀摆了一下手。
她对霍成樟道:“你祖母要给祖父和你父亲祈福,尤其是这样的日子,更离不开佛堂,这样吧。”
她看了看霍檀,见霍檀对自己点头,她才放缓了语气:“一会儿你带些点心,跟十二郎一起去看望你祖母,陪着她说说话,她一定很想念你们。”
霍成樟眼睛一亮,脸上立即就有了笑意:“好。”
“阿娘放心,我会孝敬祖母的。”
霍成朴也点头:“我也会孝敬祖母的。”
林绣姑就道:“那你们现在就去吧,去晚了,你们祖母要睡了。”
林绣姑吩咐完,崔云昭想了想,忙叫了一声:“三娘。”
刘三娘就跟了进来。
崔云昭笑了一下,看起来很是温婉:“你陪着少爷们一起去,看看老太太那边缺什么,少什么,回来都给准备上。”
她抬起眼眸,看向刘三娘,刘三娘眨了一下眼睛,立即道:“是,九娘子放心,我一定细心办事。”
等几人走了,林绣姑才叹了口气:“那时候柳儿身体不好,我对十一郎少有关照,他亲近老太太也是应该的。”
或许在霍成樟看来,从小到大,家里对他最好的就是老太太,他看不到老太太所有恶的一面,不知道她就竟做了什么,所以到了年节时,才会惦念他最敬爱的祖母。
崔云昭安抚地看向林绣姑,道:“日子久了,见面少了,就好许多。”
霍新枝也道:“就是阿娘,等以后十一郎参军,上了战场,整日里在外奔波,就更不记得年少时的琐事。”
林绣姑叹了口气:“希望如此吧。”
霍新柳反应迟钝,却是个心思单纯的小姑娘,听到母亲叹气,她眨了一下眼睛,然后就依偎过去,把头靠在林绣姑的肩膀上。
“阿娘,你还有柳儿呀。”
林绣姑愣了一下,随即就大笑起来,家里的气氛立即好转。
前院的欢笑自然传不到后院,刘三娘端着点心,陪着两位少爷来到了后院。
木婆子倒是“心善”,今日没有逼着老太太念佛,甚至还摆了甜瓜子和果品,让老太太也欢喜过小年。
等霍成樟和霍成朴一出现,老太太脸上立即就迸发出喜悦来。
那张皱皱巴巴的老脸,也都舒展开来,看起来十分高兴。
霍成樟好久没看到她,此刻见老太太孤零零一个人坐在堂屋里,立即就红了眼睛。
他扑了上去,一头栽在老太太怀中,哽咽道:“祖母,你为何非要念佛,一家人欢欢喜喜不好吗?”
老太太顿了一下,被木婆子和刘三娘虎视眈眈看着,她一句话都不能多说,最后只能叹了口气。
要么说老太太是装疯卖傻呢?
说起好听的话,可是想都不用想,张口就来。
“你祖父去的早,父亲也早早就故去了,现在你阿兄又参了军,他每一次出征,我心里都不安稳。”
“总是心惊胆战怕他有什么意外。”
她这么说着,对霍成朴也招招手,揉了揉他的脑袋。
“十二郎长高了。”
霍成朴同她倒是不亲近。
因为体弱,也因为有更亲近祖母的兄长,所以老太太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有些嫌弃他的体弱。
一个体弱多病的孩子,是很吃药费的。
老太太多年来都不喜欢他,加上霍成朴心思细腻,十分敏感,便不往她跟前凑合。
祖孙两个一点都不亲近。
她现在忽然表现出慈爱模样,霍成朴还挺不适应,只讷讷道:“祖母小年吉祥。”
顾老太太就笑了一下,她捏了一把甜瓜子,塞到了霍成朴手里,打发他:“吃瓜子吧。”
打发完没有用的小孙子,老太太的目光又落在霍成樟身上。
很难得,她的目光里有着纯粹的慈爱。
“十一郎,许久未见你,你在武学课业如何了?”
霍成樟抬起头,看向老太太。
看到那份慈爱时,他心里觉得很温暖。
从小到大,母亲关照妹妹,关照弟弟,也关照阿兄和阿姐,分到他身上的目光就少了很多。
父亲更看重阿兄和阿姐,平日里总是严厉教导他们,对他只会说让他跟阿兄学习,为家族努力。
只有祖母,会独一无二地对待他。
就如同现在这样。
让霍成樟觉得很舒服,有一种说不出的优越感。
所以,他很喜欢老太太,喜欢同她相处,也喜欢她的偏心。
老太太把袖中放着的红封取出来,悄悄塞进霍成樟手里。
“祖母,我很努力的,教习们都说我的拳法进步了,刀法也有长进。”
老太太满是皱纹的脸,笑成一朵菊花。
“好,好,这才是我的好孙子,祖母就指望你以后飞黄腾达,让祖母也能当上夫人。”
霍展刚当上刺史的时候,先请封的是夫人林绣姑,本来准备过些时候再给母亲请封,谁知还没熬到那时候,人就没了。
于是老太太就有些尴尬。
这个家里,林绣姑是夫人,她却只是老太太。
这也是为何老太太对林绣姑怀恨在心,一直看她不顺眼。
林绣姑不知道老太太的那些弯弯绕绕,所以便没有解释,霍展当时战功卓绝,可能还会更进一步,他当时打算给母亲请封更高的一等诰命夫人,所以迟迟没有上贴。
这些事,他没有告诉老太太,想给老太太一个惊喜。
只是造化弄人,最终也只有林绣姑一个人知晓了。
霍成樟更不可能知道。
他只是单纯看着老太太,眼睛里有着儒慕和思念。
“祖母,你何时才能回到家里?”
老太太轻轻拍着他的后背,语气很温柔,神情却很专注:“祖母心在心不够诚,等哪日我心诚了,或许你阿兄,你长嫂,就会同意我出去了。”
话说到这里,木婆子忽然冷哼一声:“老太太,时候不早了,少爷们该回去歇着了。”
这个打断其实不算突兀,突兀的是老太太最后那句话,霍成樟仰起头,看了看老太太,见她对自己淡淡笑着,笑容有些僵硬,便也抿了抿嘴唇。
他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可又说不上哪里不对,只能从她膝盖上站起身,拉着霍成朴同老太太见礼。
“祖母,等过年我跟阿朴再来看你。”
顾老太太满脸慈爱,笑道:“好,祖母等着你们。”
回去的路上,霍成樟低声问霍成朴:“你觉不觉得,祖母有些奇怪?她为何那样说阿兄和嫂嫂?”
霍成朴眨了眨眼睛,片刻后移开视线,只是对霍成樟道:“祖母是长辈,阿兄和嫂嫂也都是长辈,我们只要听阿兄和嫂嫂的话就是了。”
“其他的,不用我们考虑。”
霍成朴小小年纪,倒是心思细腻,他清晰觉察出了此事的疑点,也知道霍成樟对老太太的感情。
他这句话,其实已经在劝诫霍成樟了。
也不知霍成樟听没听懂,他只是回过头,看着有些荒凉冷清的佛堂,轻轻叹了口气。
“一家人,和和睦睦的不好吗?”
霍成朴没有回头,他坚定往前走:“一家人齐心协力,才能和睦。”
少年的声音轻灵,在夜空里闪烁。
犹如天上星。
第103章 迎红嫁人了?
小年之后,就是新年了。
过了最冷的腊月,到了新年时候,整个博陵却暖和起来。
家里一早就挂起了灯笼,霍檀也提前一日休沐,除夕那一日全家都在一起,把里里外外的都打扫了一遍。
等贴好了窗花,换好了对联,林绣姑特地让崔云昭和霍檀一起挂门神。
中午饭用得简单,到了晚上,谭齐虹准备了满满一桌子大菜。
今日是除夕,家里倒是没有拘束老太太,晚上用饭的时候,还是让木婆子陪着她出了佛堂。
木婆子事先肯定教导过她,一整晚老太太都很安静,非常听话,一句闲话都没有。
故而,这一日的除夕宴席吃得一家人其乐融融,热闹非凡。
用过了饭,就是守岁了。
此时,整个博陵都热闹起来。
炮竹声不断,邻居们的院落里,不时传来小孩子们的嬉笑声。
天上烟花绽放,灯花似火,漫天繁星。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1
一年到头,万家灯火,等的就是这一刻。
一家人都穿上了林绣姑特地做的新衣,站在院落里,仰头看着州府燃放的烟花。
在彭彭声响里,每个人心中都是开心和幸福。
霍檀握住崔云昭的手,夫妻两个并肩而立,一起仰头看着漫天烟火。
霍新柳跟霍新枝挽着林绣姑,两个人给林绣姑指看烟花,笑声不断,另一边霍成朴安静站在兄长身边,稚嫩的脸上带笑。
霍成樟陪着老太太站在众人身后,他显得异常高兴,同老太太不停说着什么。
新岁吉祥,平安喜乐。
这一刻,热闹是所有百姓的。
看完了烟花,一家人就回了堂屋,林绣姑会打双陆,霍新枝、霍檀和崔云昭也会,于是几人准备打双陆。
林绣姑看了看老太太,见老太太一直没说话,只安静听霍成樟念叨,便又看向崔云昭。
崔云昭笑了笑,她瞧了一眼木婆子,就道:“都去堂屋里坐会儿,吃点瓜果点心,守岁除夕。”
木婆子便跟着老太太,陪着她一起跟霍成樟说话。
另一边,一家人都围坐在桌边,看着崔云昭和林绣姑打双陆。
霍成朴不会打,崔云昭就耐心教他,小少年学的很快。
霍新柳有些困了,靠在姐姐身边不停打瞌睡。
门内薰笼温暖,果香扑鼻,一家人时不时说上一句话,气氛却是很温馨。
门外,孩童们嬉笑打闹,偶尔点燃一只炮仗,发出彭的一声。
大人们也都是跟着笑闹,说一声新年兴隆,笑笑便过去。
很快,就来到了子时。
刻香燃烧到了尽头,更夫在小巷子里穿行,咚咚咚敲着更棒。
“子时已到,新岁永安。”
藕花巷里,所有人都出了家门,在门口点燃鞭炮。
满城都是辟里啪啦的热闹声。
小厨房里,锅灶忙碌,等一家人回到堂屋,热气腾腾的除夕饺子也上了桌。
家里上下,连带仆从一起,都吃过饺子,互相道了新年好,这才各自分别,回去睡觉。
明日一早,他们还要拜年。
等回到东跨院,夫妻两个快速洗漱,然后就一起躺倒在床上。
“明早饺子吃什么馅的?”霍檀问。
崔云昭闭着眼睛,兴奋过去,她不是很困,正在努力让自己平复下来。
“虹娘准备了两种,一种是三鲜的,一种是白菜的,看你爱吃那种。”
霍檀笑了一下,帮她掖了掖被角,忽然凑过去在她脸上亲了一下。
“皎皎,新年快乐。”
崔云昭睁开眼睛,笑着看了他一眼,回握住他的手。
“夫君,新年快乐。”
夫妻两个安静了好一会儿,霍檀才说:“睡吧,晚安。”
“晚安。”
很快,崔云昭就陷入梦境之中。
这一夜的梦,安静祥和,崔云昭不记得梦到了什么,但次日醒来时,她唇角都是笑意。
初一不能懒床,崔云昭小声打了个哈欠,就听到霍檀低哑的嗓音:“皎皎,新年好。”
崔云昭轻笑一声:“霍檀,新年好。”
她翻了个身,靠在了霍檀的肩膀上,声音有些慵懒:“到了今年,你就要弱冠了。”
霍檀嗯了一声:“还有六个月呢。”
说起生辰,崔云昭就想到一件事:“你的表字可要如何起?”
一般家族中的儿郎弱冠,都是父亲或者祖父给起表字,代表了长辈对其的期望。
可霍檀的祖父和父亲都已经过世,家中长辈又都在岐阳,崔云昭记得前世霍檀就直接在伏鹿办的弱冠礼,礼仪很简单,并不隆重。
她也自然知道霍檀的表字。
可现在的她却不知。
霍檀的手指绕着她的长发,笑道:“父亲已经给我起好了表字。”
他顿了顿,然后才一字一顿道:“表字是梵音。”
这个表字很有意义,也很好听。
完全不像是武将的表字。
崔云昭问:“哪两个字?”
霍檀道:“梵语的梵,音乐的音,父亲的意思是,我是他跟母亲上香求来的,与佛祖有佛缘,取这个表字,想要我时刻聆听佛音,静心凝神,坚定前行。”
霍梵音。
这个表字真的很好听,也让人印象深刻。
在霍展还在时,就已经为儿子想好了以后的路,也给他准备好了一切。
崔云昭轻轻开口:“梵音。”
她的声音轻灵,仿佛从远处云层中穿透而来的阳光,一丝一缕照耀在霍檀心口上。
让人温暖,让人幸福。
从未有人这样唤过他,此刻这一声梵音,让霍檀回忆起年少时父亲给他起表字的模样。
他眼眸里流淌出怀念来。
“我记得那是个很温暖的午后,父亲战事归来,新获战功,家里上下都很高兴。”
霍檀的声音里也有着浓浓的怀念。
“他却单独把我叫进书房里,同我说,在这一次征战的途中,他看到了一处庙宇,忽然给我想到了这个表字。”
“梵音,梵音,他希望我能被佛祖赐福,幸福美满,也希望这个表字可以免去杀戮的戾气,让我往后余生都平安顺遂。”
崔云昭应了一声,柔声道:“父亲真好。”
霍檀叹息一声:“是啊,我很想念他。”
崔云昭从未见过霍展,可从家人的只字片语里,却清晰勾勒出一位严父的形象。
尤其是对霍檀,他是天底下最好的父亲。
新年新岁,崔云昭不愿霍檀沉浸在怀念里,于是就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好了霍副指挥,赶紧起来,一会儿要出门拜年呢。”
博陵这边有上门拜年的习俗。
霍家虽然根基在岐阳,但也有三五户一早搬来博陵,这三五户中,有三户的辈分比霍檀高,一位是霍檀的堂叔爷,一位是他堂叔,还有一位堂姑嫁到了博陵,也要登门拜年。
剩下两户都是晚辈,一般会晚一点登门,来霍家给顾老太太和林绣姑拜年。
霍檀笑了一声,道:“起吧。”
两人起来,都换了鲜亮的新衣裳,崔云昭穿着水红的新衣裙,头上梳着精致的飞天髻,再配上琳琅环佩,顿时富贵逼人。
此刻的她,才有世家贵女的模样。
再配上青玉耳铛,崔云昭回眸,看着霍檀浅笑:“好看吗?”
霍檀深深看她一眼,道:“娘子何时都好看,不过此情此景,更添三分明艳,比往日要更好看。”
真会说话。
崔云昭嗔怪地看他一眼,见霍檀把自己打理得干净利落,头上也换了崔云昭送他的新发簪,不由道:“夫君也极是英俊。”
霍檀挑挑眉,夫妻俩一起出了堂屋,直接往西跨院行去。
此刻西跨院已经很热闹了。
孩子们在给顾老太太和林绣姑拜年,自是一片欢声笑语,两位长辈也都给了红封,祝福孩子们新的一年健康聪慧。
崔云昭和霍檀一到,立即就给他们行礼道过年好。
顾老太太很能拿捏场面,甚至对两人还很慈爱,和和气气给了红封。
她倒是没多说什么,林绣姑一边给红封,一边笑道:“我别的不讲,只求你们身体健康,新岁平安。”
这愿望很真诚,也很实在。
崔云昭和霍檀一起见礼,谢过母亲,大大方方接过了红封。
“祝祖母,母亲,福寿永驻,心想事成。”
林绣姑便笑着说:“你们得出去拜年了吧?谁要跟着兄嫂去?”
家里的孩子不必都出门拜年,当家主事的出去便可以。
霍成樟看了看其他的兄弟姐妹,见大家都没什么反应,便忙举手:“我要去。”
林绣姑就道:“那你要听兄嫂的话。”
之后三人就一起出了门,三家都上门恭贺新禧,坐下说两句就离开,一个时辰之后,他们已经回到了家中。
此刻,霍氏的晚辈都已经登门拜年,家里瞬间就安静下来。
不过刚清净没多久,顾家就上门了。
大过年的,霍檀倒也没有严词拒绝,只是让宿大把人请进来,自己坐在一边不说话。
来登门拜年的自然是顾远及其娘子。
顾远难得聪明一回,没有带着自家孩儿上门讨要红封,只是送了年礼,说了几句吉祥话,又同顾老太太说了几句话,就要走了。
顾老太太难得见到自家人,差点在大年初一哭出来,不过她最后可算是忍住了,拍着顾远的手说:“你们好好过日子。”
说到这里,顾远娘子终于忍不住,得瑟起来:“老太太您放心,咱们家日子好着呢,有迎红那般的好姻缘,以后指定能好好孝敬您。”
这话一说出口,立即冷了场。
顾远也挂了脸,却没有当众发脾气,只勉强对林绣姑道:“表舅母,内子不懂事,还请表舅母见谅。”
他说完,就要带着娘子离开了霍家。
屋里安静一瞬,老太太终于忍不住开了口。
“迎红嫁人了?”
老太太的问题,显然没有人能回答。
堂屋里都撑不上是寂静,几乎是死机一般,就连呼吸声都没有了。
顾远娘子说了这话,得瑟也得瑟了,霍家怎么看她,她倒是不怎么在乎,梗着脖子站在边上。
顾远很尴尬,又不知要受什么,只能低头不语。
大过年的,霍新枝也不想找不痛快,见他们也厌烦,便道:“今日繁忙,你们先回去吧。”
等顾远两人走了,她才看向顾老太太:“祖母,这是顾家的事情,顾家人婚丧嫁娶,也没人登门通传,咱们怎么得知?”
这一句含沙射影,让老太太的面子有些挂不住。
霍新枝的意思是顾家先不懂规矩。
她见这年算是过完了,拜年的也都走了,也不想再撑着慈祥模样,便道:“不知便不知,我也只是问一问,何必这样阴阳怪气?”
“我挂念你们祖父和父亲,还是先回佛堂了。”
说完,老太太不顾霍成樟的挽留,直接了当走人了。
木婆子快步跟在她身后,神色平静,一点反应都没有。
倒是霍成樟有些不太高兴。
“阿姐,新岁新喜,怎么这般同祖母言语?”
霍新枝看了一眼弟弟,淡淡道:“十一郎,有些事你不知道,就不要添乱。”
霍成樟被这么一说,也有些挂不住脸了。
林绣姑适时道:“好了,不过是外人的事情,万不要伤了一家人的和气,你们几个昨夜里睡得迟,这会儿肯定困了,还是回去睡个回笼觉吧。”
霍成樟还想再说什么,却被霍成朴拉了一下,几个小的就都走了。
等人都离开,林绣姑才看向霍檀:“这是怎么回事?”
霍檀同崔云昭对视一眼,这才道:“原也不是大事,便没同阿娘和阿姐讲。”
大过年的,谁也不想说晦气事。
那日小年回来,霍檀就让人查了一下,才发现顾迎红似乎还真有些本事。
“顾家那个,也不知怎么就同吕将军的长子认识了,一来二去,两个人竟是有了感情。”
这话一说出口,林绣姑和霍新枝都愣住了。
“这,这不是……”
这算是无媒苟合。
虽说如今男婚女嫁没有那么大规矩,却也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尤其顾迎红家中母亲和兄长都健在,怎么也不能无名无分同个外男相好。
这说出去,名声彻底不能要了。
霍檀说到这里,便没有继续,只看向崔云昭。
崔云昭便接过话头,道:“要不是之前去拜年,我同夫君也不知道这事,听闻吕子航想要娶顾迎红过门,吕继明的夫人不同意,家里闹了好几场。”
“后来不知道怎么的,还是一台小轿迎进了门,但应该是没有任何名分的。”
得到消息之后,崔云昭就同霍檀说,这位原配夫人实在太心软,对孩子太过溺爱了。
即便这消息没有成为百姓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可博陵城中的军官武将们却都有耳闻。
家家户户不敢明着说,暗地里肯定要念叨。
霍新枝本来就嫌恶顾迎红做的蠢事,现在听到这个说辞,忍不住冷笑一声,嘲弄道:“顾家人是真不要脸。”
为了荣华富贵,什么恶心的招数都拿出来了。
正妻进门之前,小妾就先抬了进去,这让正妻的颜面往哪里放?
当小妾是什么光荣的事情,还出来炫耀。
“吕继明的原配夫人到处给吕子航寻妻家,因为这事,许多人家都不同意议亲,现在听闻只有小门小户人家才愿意了。”
军户女肯定愿意,但吕继明不可能让军户女做吕家的未来当家主母。
他自己的原配妻子就是个性格软弱,没有主见的人,家里成什么样子,他比任何人都知晓。
其实对于吕家来说,最合适的就是崔云昭。
可惜,吕继明自己偏心,把这么一个宝贝拱手让人,自家反而迎进来那么一个货色。
吕继明这个新年肯定过得很堵心。
顾迎红的事情并不复杂,三言两语就能讲清楚,但林绣姑听完还是有些愁眉不展。
“那顾迎红一看就心思歹毒,她会不会暗中使坏?”
霍檀笑了一下,安慰母亲:“阿娘不用担心,她也就撺掇一下吕子航,还见不到吕继明的面,暂时是没有妨碍的。”
林绣姑微微松了口气,这才道:“论上这样的亲戚,也是倒霉,好了,大过年的,不说这晦气话。”
说罢,她看向崔云昭,脸上重新露出笑容。
“年关底下太忙,还没来得及恭喜皎皎,恭喜你堂兄和表兄都高中。”
说起这事,崔云昭眉目也舒展开来,满眼都是笑意。
“今年的秋闱办得仓促,又因为大雪延迟到了小年之后,不过家里两位兄长倒是都沉得住气, 考的成绩都不错。”
景德四年的秋闱确实办得不尽如人意。
尤其因为冬日寒冷, 许多考生考得都不是太好, 之前殷长风会亲自来一趟博陵, 就是想让霍檀递话。
殷氏远在桐庐,霍檀鞭长莫及,但武将们之间的关系弯弯绕绕,殷长风和周舅母一早就打听到了消息,这才登门。
他们也确实很精明。
霍展原来的副手,后来调去桐庐做刺史,此次的秋闱虽说是学政主办,可拿主意的依旧是刺史。
文臣和世家们看不起武将,有事了却要求着武将。
这就是现在的世道。
崔云昭把事情同霍檀说过,这事并不难办,甚至都不会浪费霍展留下来的人情,只是霍檀当时问崔云昭是否愿意。
崔云昭想了想,还是点头:“表兄是表兄,舅父是舅父,他们是两种人。”
这位表兄才是世家子弟该有的模样。
他仪表堂堂,态度和善,更是芝兰玉树,光风霁月,在整个桐庐都很有名。
更何况,他以后会是肱股之臣。
若崔云昭只在乎舅父舅母的态度,不去为以后考量,也不去想以前表兄对他们的关照,那就真的太过狭隘了。
所以,她还是坚定对霍檀点头:“我还是想让表兄考场顺利一些。”
霍檀便笑了,十分沉稳地道:“小事一桩,我能办好。”
过了三日,霍檀便对崔云昭说办成了,他不仅办成了桐庐的事,还额外办了博陵和伏鹿这两场考试。
毕竟,崔家的堂兄也要参加博陵的秋闱。
崔云昭有些好奇,霍檀就笑道:“桐庐刺史是父亲以前的副将,这个你是知道的,他同我关系很好,我便直接写信,同他详细说了考生们都身体单薄,若是考场上能弄得暖和一些,加上棉被,那书生们一定会赞扬刺史的仁义。”
他并没有单独要求照顾殷长风,干脆所有的考生都关照到,最后还卖给那位刺史一个好名声。
既办成了事,还反过来让人家感谢他,手腕当真可怕。
既然桐庐那边的事情办成,那博陵这边就更简单了,他甚至连信都不用写,只跟冯朗说上几句话,事情就顺理成章办到了。
至于伏鹿那边,倒是意外。
如此一来,考生们对武将们态度缓和许多,许多文臣也都有夸赞。
一举多得,倒是霍檀会办的事情。
崔云昭当时就夸他厉害。
霍檀却很谦虚,挑眉笑说:“还要多谢娘子,若非娘子提点,我们这些五大三粗的武将,谁会去关心冬日考试冷不冷。”
最后的结果就是,两家的兄长考得都极好。
崔云昭这个说法还很谦虚,其实崔方明高中博陵解元,而殷行止则高中桐庐解元。
博陵的读书人更多,考试也更难,所以崔方明这个解元被很多人看中,今年崔氏的客人格外多。
无论怎么样,他们都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
林绣姑也觉得与有荣焉。
“还得是诗书世家,孩子们就是优秀,希望以后十二郎也能考中功名,自己奋斗出一片天地。”
林绣姑不希望孩子们都指望霍檀。
既然霍成朴读书好,那就自己去考功名,家里供得起,也能给他最好的环境,只要他足够努力,还是可以考中的。
他自己有了出息,对霍檀也是助益。
一家兄弟,就是要这样相互扶持。
崔云昭笑了起来:“十二郎是个好学生,一定可以飞黄腾达。”
景德五年的初一,就在这一派其乐融融中度过了。
初二是回娘家的日子。
一大早,崔云昭和霍檀就一起上了马车,往崔氏赶来。
因为崔云殊嫁到了伏鹿,路途遥远,过年就没有回来,宗家这两房,只有崔云昭今日回门看望长辈。
除了她,其余的堂姐妹倒是不少,崔氏的三扇大门都是络绎不绝。
崔云昭跟霍檀的马车一出现,整条街就忽然安静了,要进门的堂姐妹们也都不走了,女婿们也都站立在外。
人人都踮着脚尖,去看那辆朴素的马车。
很快,马车就在中间那扇大门前停下。
霍檀先下了马车,在众人的目光中泰然自若,他神色淡然,风度翩翩,伸手把崔云昭扶了下来。
崔云昭一下马车,倒是被门口的热闹景象吓了一跳,很快她就勾起唇瓣,笑着说:“见过诸位姐妹,新年新喜。”
那些同崔云昭不太熟悉的堂姐妹们便都迎上来,七嘴八舌同崔云昭说话。
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景象。
崔云昭脸上笑容不变,一一打过招呼,才领着霍檀进了正宅。
等他们身影消失不见,那些姐妹们才依依不舍散去。
有的人看了看自己身边的夫婿,颇为嫌弃地叹了口气。
“即便嫁给了读书人,长得也是平平无奇,看看人家崔二的夫君,是个武将又如何?”
“就是,那般长相,换了我也愿意下嫁。”
有崔氏女婿不乐意听,便道:“只看脸能过上什么好日子?”
崔氏女都很厉害。
他那位娘子竖眉瞪眼,直接了当就说:“若你也能年纪轻轻就当上七品官,我也不说什么了。”
“文武双全,相貌堂堂,”那位崔娘子道,“真是羡煞旁人也。”
“谁说崔二命不好?”
旁边年长一些的崔氏女笑了起来:“依我看,她命才是最好的。”
作者有话要说
1《元日》宋,王安石。
第104章 新见,伏鹿。
今年下场秋闱的崔氏子弟不少,不光有崔方明,还有几位堂兄。
不过除了崔方明,其他堂兄的成绩略显普通,名次在十几到三十几之间,有崔方明珠玉在前,便显得略有逊色,却也都考中了。
这也让崔氏似乎又有了重新显赫的征兆。
以至于这个新年,崔氏都格外热闹。
崔云昭同霍檀进了崔氏大门,先去拜见崔序和贺兰氏。
一个多月不见,崔序倒是满面红光,他跟贺兰氏都笑呵呵坐在主位上,同众人寒暄。
颇有家主和当家主母的气度。
崔云昭和霍檀的到来,让在场众人话音微顿,不过很快,他们就都热络起来。
有几名旁支叔伯甚至上了前来,同霍檀攀谈。
霍檀姿态大方,气度不凡,即便是个武官,可用词考究,文质彬彬,一看便知他读过书,并非只会打打杀杀的文盲。
正因此,那几名叔伯对视一眼,对霍檀便更热络了。
可能因为崔氏今年子弟出色,崔序看起来格外高兴,一扫回门那一日的谨慎和气虚,反而有一种扬眉吐气之感。
霍檀在另一边攀谈,崔云昭便坐到了贺兰氏身边,笑眯眯道:“给二叔,二婶娘见礼,新年吉祥。”
贺兰氏气色也好了不少。
她整个人都圆润了些,笑着看向崔云昭,眼神里有着说不出的得意。
“皎皎近来气色也很好,我给你们准备了腊肉和熏鸭,一会儿你们回去,给你们祖母和母亲带个好。”
崔云昭笑道:“是。”
清风堂里这么多外人,一家子自然不会多说其他的话,倒是显得其乐融融。
贺兰氏仔细打量她,见她面容比之前还要精致三分,整个人越发沉稳淡然,有一种说不出的悠然气度,心里虽有些嫉妒,可很快的,她就笑了起来。
她压低声音道:“家里已经给你三妹妹定了亲事。”
崔云昭挑眉:“哦?”
贺兰氏的语气有着很明显的得意:“她的未婚夫婿是伏鹿拓跋氏少族长,如今的伏鹿右道兵马营团练使。”
团练使比刺史要高半级,从五品,一般实际官职为厢军副都统。
如此说来,因伏鹿是大州府,这位拓跋氏的少族长跟冯郎和岑勇的职位是一样的,但虚职却高了半级。
虽然嫁给了武将,还是异族,拓跋氏跟霍檀这样的军户人家有天壤之别。
崔序嫁了崔云昭,发现嫁给武将有实打实的好处,这是得到了甜头,想要再接再厉罢了。
嘴里说着看不起武将,却巴巴凑上去,嫁了一个又一个崔氏女。
这如意算盘打得伏鹿都能听见。
他毕竟是现任的崔氏族长,又是博陵参政,崔云遥比崔云昭这个没爹没妈的孤儿嫁得好,也正常。
正因此,一直比不过殷氏的贺兰氏才觉得扬眉吐气。
看看,她女儿不仅先嫁了伏鹿苏氏,又嫁到武将高官家中,无论如何也比殷氏的女儿强。
大过年的,崔云昭懒得同她多说废话。
只是淡淡笑了一声,道:“那就恭喜三妹妹了。”
贺兰氏可是知道她的脾气,知道她不会当着众人面掉脸子,可该说的话,该扬的气还是一定要扬的。
“等你三妹妹嫁过去,也可以让贺兰氏照顾二女婿,多一门亲事,多一桩门路,你们可不能太过固执,该低头还是要低头的。”
崔云昭给贺兰氏脸面,可不代表她能拿捏崔云昭。
听到这里,崔云昭便冷冷哼了一声,没有多言,直接起身。
站在另一边的霍檀一直留心她的动作,见她起身,便也同几位叔伯匆匆道别。
崔云昭站起身,垂眸看着贺兰氏:“二婶娘,新年新喜,望你过好自家日子,旁人家的事情,少去攀扯。”
崔云昭的声音不大,只能让贺兰氏听清。
“我还要去给三堂叔和三堂婶拜年,就不多耽搁了,改日再来登门陪三妹妹说话。”
说到这里,崔云昭看霍檀已经行至身边,夫妻两个干脆利落行了礼,直截了当往外走。
两个人生得极好,男才女貌,仪表堂堂,即便站在人群中,也是最闪耀的那颗星。
他们两个面上带笑,相携而出,端是天作之合。
众人的目光不自觉落到他们身上,等两人走不见了,才有人低声说:“那霍檀,哪里像是个小军官。”
若说气度,同将军们也不差什么了。
崔序面色微微一僵,他看了一眼面色同样难看的贺兰氏,轻轻攥紧拳头。
出了清风堂,两人很快就来到了听乐堂。
今日的听乐堂可不比往日,简直热闹非凡。
不仅家里的堂叔伯堂兄和姑母们登门拜访,就连不太相熟的其他官宦人家也都上了门。
崔云昭和霍檀来得算早,即便在崔序那边耽搁了一会儿,却也一点都不晚。
即便如此,听乐堂还是人声鼎沸。
越是年节时,越能看出世家大族的底蕴来。
姻亲越多,关系越广,人口就越兴旺。
崔云昭和霍檀把礼交给门口的内管家,然后便被恭恭敬敬请进了堂屋中。
这会儿屋里坐在了不少人,三堂叔、三堂婶和崔方明都在,除此之外,三堂叔家的四表姐崔方静也带着夫婿和孩儿回了家。
因着姚欣月身怀六甲,所以一直都是崔方静帮忙招待客人。
见了崔云昭,这位端方温柔的堂姐就上前来,一把握住了她的手。
“你成婚的时候我夫家有事,没能过来,”她仔仔细细看崔云昭,松了口气,“现在见你这般,我就放心了。”
她说着话,又看了一眼霍檀,忍不住笑了起来。
“妹婿这般英俊,可是捡着了。”
崔云昭红着脸去打她,姐妹两个笑成一团。
那边客人还没走,崔方静便拉着崔云昭的手,低声同她道:“今次六郎能有这般成绩,还要多亏你,我实在不知要如何感谢你。”
崔云昭却笑了:“静姐姐,都是一家人,说这些就生分了。”
崔方静点点头,笑容多了几分感慨。
“是的,都是一家人。”
她又看了一眼堂屋,见无人注意到他们这边,才压低声音道:“过了十五,我们就搬去伏鹿了。”
崔云昭愣了一下。
崔方静继续道:“你之前建议的时候,父亲就觉得此事靠谱,他提前同那边的伏鹿书院去了信,已经确定可以去那边做教书先生,六郎和霆郎也直接去那边读书,既然如此,母亲就提前让人把那边的宅院打扫干净。”
“我家夫婿高不成低不就,人太老实,在博陵也没有抚照,干脆一起去伏鹿,就在家里边上置办了宅子。”
“到了那时候,咱们相互帮衬,总能把日子过好。”
人挪活,树挪死。
一直在一个地方,升职无望,没有前途,还不如破釜沉舟。
崔方静倒是很有勇气。
崔云昭听到这话,心里很是温暖,她轻轻握住崔方静的手,低声道:“你等我,我很快也会去。”
崔方静就笑了。
“多好啊。”
“是啊,多好啊。”
新岁已至,阖家团圆,没有比这更好的事情了。
崔云昭跟霍檀拜见过三堂叔和三堂婶,上了拜年礼,又同崔方明说了会儿话,便去看望弟弟妹妹。
除夕下午刚看过,倒是不生疏,倒是崔云霆大过年还捧著书,显得非常勤勉。
崔云昭劝他歇一歇,崔云霆都不肯。
过了年到三月,他要参加乡试,乡试跟春闱就差一个月,对于他来说却是头一遭。
他看到姐姐为自己的努力,看到了二姐的成长,他自己怎么也不肯落了家里的面子。
这些时候读书更用心了。
崔云昭摸了摸他的头:“那你好好读书。”
“去了伏鹿,那边的先生眼界更广,跟族学不一样,你认真学习,一定会有所收获。”
崔云霆使劲点点头。
崔云昭又叮嘱了崔云岚几句,就同霍檀从家里出来了。
两人坐上马车,崔云昭长长松了口气,她看向霍檀,眼眸里都是欢喜。
“夫君,我们什么时候去伏鹿。”
霍檀看着她,伸手帮她顺了鬓边的碎发,也跟着淡淡笑了。
“快了。”
他目光顺着车窗往外看去,外面是博陵古朴的街道。
算起来,他们全家搬来博陵,也不过才三四年光景。
一晃神,景德五年已经到来。
对于博陵,他们尚且觉得陌生又熟悉,却不知伏鹿是什么模样。
“娘子,伏鹿好吗?”
崔云昭想了想,笑了一下:“无论伏鹿好不好,我们都要去。”
伏鹿,是他们要走的第一步。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我们势必要越走越高,越来越好。”
崔云昭回眸看向霍檀:“你说对吗,夫君?”
霍檀看向她,星眸里有着漫天星海。
此刻的星海里,星光越发明亮,皎月越发皎洁。
霍檀的心中,似也有星辰大海。
他点了点头,握住崔云昭的手:“娘子说什么都对。”
霍檀笑了一下:“等消息确定,我就去同吕继明要一栋大宅子,到时候,要劳烦娘子了。”
“那里,也会是我们的家。”
崔云昭笑弯了眼睛:“那我等夫君的大宅子。”
景德五年,刚过上元节,朝廷便下旨,命岐阳节度使郭子谦代辖伏鹿州府。
郭子谦领命。
元月二十六,郭子谦下令,封博陵防御使吕继明为伏鹿观察使,实职为伏鹿厢军总都督。
另封博陵刺史冯朗为伏鹿团练使,改任伏鹿厢军步兵营副都督。
岑勇升为博陵团练使,暂代博陵防御事。
除此之外,兵马营副指挥霍檀升为伏鹿兵马营指挥,正七品,亲兵扩至百人。实职为千户。
同日,长安渠正式开工疏通。
因要交接军务,郭子谦给了众人两月时间,要求在三月底前搬至博陵。
这几道军令一下,整个博陵都为之一震。
此时,崔云昭已经送走了三堂叔一家,也把弟弟妹妹平安送到了伏鹿,留在博陵的,只有他们一家人。
此军令一出,不仅吕继明府上热闹非凡,就连冯朗和霍檀府上也是人流涌动,客人如织。
崔云昭一边见客待客,一边还要安排搬家事宜,忙得脚不沾地。
同前世一样,吕继明这一次也很大方,赏赐了霍檀一栋三重院落的大宅。
崔云昭先安排夏妈妈和孙掌柜去伏鹿,安置家具,收拾宅院和庭院,另外安排博陵的商铺和田地,把博陵等地的总管一职安排给了琳琅绸缎庄的郑掌柜。
之后一个月,霍氏一家都忙忙碌碌。
一晃神,就到了三月春暖花开时。
河道疏通三成,伏鹿的宅子也已经收拾妥当,霍檀特地选了一个大晴天,带着一家人坐上了前往伏鹿的马车。
他是最先搬到伏鹿的军官。
崔云昭跟霍檀同坐马车上,夫妻两个一起看着博陵熟悉的风景。
崔云昭的眼眸里有着不舍,也有着对外来的期盼。
“再见,博陵。”
霍檀握住她的手,轻声淡笑:“新见,伏鹿。”
马车行驶两个多时辰,在中午时分抵达了伏鹿西城门。
相比古朴的博陵,有数条河道穿行府城之间的伏鹿更显繁荣。
青墙高耸,城楼威武,城中的彩楼欢门高大漂亮,带来一片春意盎然。
古城繁华,热闹非凡。
身穿统一藏蓝色巡防军军服的长行们在城墙上列队,手执长枪来回巡逻,让人心里踏实。
高大的城门外还有翁城,进出城的关卡多了一道。
霍檀身上的腰牌已经更换为伏鹿兵马营指挥,故而他一到瓮城之外,就有守城的巡
防军出来相迎。
封铎的兵马都撤走,吕继明的兵马却要迁来伏鹿。
伏鹿巡防军队将很有眼色,知道霍檀如今炙手可热,态度十分热络。
“霍指挥,贵府邸在城东凤里巷三号,您的队伍跟着长行走就是,他会带您去往府邸。”
霍檀同他拱手见礼,说了一声多谢,另外让宿明木上前,登记自家所有人的户牒。
他们这一家子浩浩荡荡,但来得快,办得也很快,不过一刻,前面的闸门便打开,放行了。
崔云昭掀起车帘,看向外面的风景。
霍檀换了马,骑在踏风身上,跟随马车一起往前走。
那位引路的长行一看就很圆滑,亦步亦趋跟在霍檀身边,对他讲解伏鹿的地貌。
未来伏鹿时,霍檀和崔云昭已经研究过伏鹿的堪舆图了,此刻见了实景,在熟悉中又有些新奇。
伏鹿这边的建筑都比博陵要大,更威武一些,一看便是百年城池。
从西城门进城,一路顺着青云路和青云溪,走到头左转就是凤里巷。
从名字上听,就知凤里巷住的都是达官显贵。
伏鹿的百年世家苏家就在这条巷子里,位置比较靠后,是凤里巷六号。
吕继明赐给霍檀的凤里巷三号,以前是另外一名武官的住处,如今已经撤回天雄。
马车很快就来到霍府门前。
夏妈妈、平叔和孙总管站在门口,笑吟吟看着一家人。
霍檀下了马,先扶着崔云昭下来,夫妻两个再一起去请顾老太太和林绣姑。
等一家人都下了马车,仰头看着这高大的门楣,都有些恍惚。
引路的长行没有多说什么,直接调转马头离开,把这条安静的巷子留给一家人。
林绣姑很久都没有坐两个多时辰的马车了,下车的时候腰酸腿疼,可当她看到霍府两个字的时候,整个人顿时精神起来。
这两个字,已经许久没在家中的门楣上看到了。
林绣姑忍不住上前两步,仰头仔细看那两个字。
“这两个字,写的真好。”林绣姑的声音,第一次柔软了下来。
顾老太太也看到了这两个字。
她神情有些复杂,先在门楣上看了一眼,才看向站在门口的霍檀。
最终,老太太低下头,什么都没有说。
夏妈妈上了前来,对霍檀和崔云昭道:“九爷,九娘子,家里已经打扫干净,咱们进去看看?其他少爷小姐也好选住处。”
家里大,能住的地方就多,夏妈妈跟孙掌柜把所有的地方都收拾出来,这样想住哪里就住哪里。
霍檀笑了一下,他握住崔云昭的手,带着她一步跨过门槛。
“夏妈妈,孙总管,还有平叔,这几日有劳了。”
几人都笑了一下,平叔依旧守在门口,没有跟着众人一起进入。
这一处宅院是三重院。
最前面是假山小花园和迎客的迎客堂,右边是马厩,左边是客房,一切都井井有条。
从迎客堂和马厩之间的月亮门往里去,能看到一片翠绿竹林。
竹林之中,假山阴影绰绰,很是漂亮。
院落很规整,没有崔氏那样错落有致,一切都是四四方方的。
进了内院,迎面就是中院主宅,两侧都是三间厢房。
左边的西跨院是一处花园院落,很精致,比东跨院小一间房,只有正房、左厢房和倒座房。
左跨院后面是小厨房水房和仓库。
正房后面则是后院,这里特别设了花园和佛堂,景致甚至比前面的正堂都漂亮。
这些都看完,右侧就是前后三进的东跨院。
东跨院显然是给霍檀和崔云昭准备的。
这边直接通往前面的马厩,方便霍檀进出,正房是三间正屋,左右都有三间厢房,前面则是倒座房。
院落中不仅有霍檀练武的校场,还有崔云昭读书的海棠树和凉亭,布置很是温馨。
后面的小后院除了后房,其他都是仓库,用来堆放东西。
这样看来,新家实在是非常敞亮。
把景色都看完,林绣姑就感慨:“这家里布置的真是用心,也就夏妈妈见过世面,才能布置成这样。”
夏妈妈笑了起来,她上前挽住林绣姑的手,陪着她先去中院的正堂:“夫人看看,喜不喜欢你的屋子。”
林绣姑肯定要住在这里的。
崔云昭和霍檀等人没有陪着她过去正堂,霍檀直接看向了顾老太太。
“祖母,后面的佛堂也给您准备好了,怕您无趣,额外让夏妈妈布置了花坛和竹林,您念佛累了,还能看看景,多好。”
顾老太太看了他一眼,她手里盘着佛珠,一声不吭。
霍成樟方才也看到了比前面都要用心布置的佛堂,此刻显得很高兴,他上前挽住祖母的手,笑道:“祖母,我陪您过去看看?”
顾老太太睁开眼睛,看了看他,然后才点头:“走吧。”
木婆子自然跟着一起过来了,除此之外,福婆子和刘三娘也一起来了,家里人都没说要留在伏鹿,身边伺候的还是熟悉人。
夏妈妈一早过来,不仅要布置家里,也要提前安排仆从,现在的后佛堂除了木婆子,还有个媳妇子跟着伺候。
顾老太太看都没看她,一路往佛堂里去,那媳妇子也不恼怒,安静跟在了木婆子身后。
这边佛堂可比博陵的更好,不仅宽敞,还有一间诵经室,里面摆满了经书。
除此之外,那几盏灯罩,崔云昭也原封不动带过来了。
夏妈妈看了崔云昭一眼,崔云昭就笑了,指着那名媳妇子道:“祖母,这是张惜娘,她曾做过居士,对佛法十分精通,以后她可以陪着祖母一起念佛经。”
那位张惜娘就上前来,巧笑倩兮道:“见过老太太。”
顾老太太原本不想理她,木婆子开口:“老太太,以后后院多个人伺候你,是好事。”
顾老太太才不情不愿道:“有劳你了。”
张惜娘同木婆子对视一眼,她淡淡一笑,道:“以后我会听从木婆婆的安排,好好侍奉老太太,还请九爷和九娘子放心。”
霍成樟见崔云昭又请了人照顾老太太,脸上多了几分喜悦,离开后院的时候,还同崔云昭道谢。
“有劳嫂嫂了。”
崔云昭笑着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祖母是长辈,咱们肯定要好好照顾她。”
说着话,一行人就回到了前院。
“除了这两侧的厢房,西跨院也有正房和厢房,你们选一选,看看要如何住?”
这边的院落很宽敞,厢房都是三间的,中间都有堂屋,两人一起住或者一人独住一间都可以。
霍成樟眼睛一转,立即就道:“我要住西跨院的正房。”
霍成朴等他说完,才安静笑了一下:“阿兄,嫂嫂,那我就同二哥一起住在东跨院,我住在厢房便是。”
崔云昭揉了一下他的头。
小家伙年纪不大,眼睛倒是很毒辣,心思也细腻。
霍成樟选择正房,意思已经很明显,他就要住正房。
既然如此,霍成樟就不与他凑合,自己住在厢房反而自在。
他们两个住在西跨院,那剩下的两个女儿就选了中院来住。
夏妈妈把所有的屋舍都收拾出来,本来想让他们随便选,但霍新柳却说要同霍新枝一起住,姐妹两个就都选了左厢房。
这样一来,院落就选完了。
一家人进了正房宽敞明亮的堂屋,等都落座,夏妈妈就笑着拍了拍手:“都过来见过主家。”
先进来的是三个仆妇。
这三名仆妇一看就很利落,头发梳得很整齐,衣裳也规规矩矩,应该是经年在大户人家当差的。
夏妈妈说:“这位邢妈妈,以前都是给大户人家做内管家,以后就让她伺候夫人,另外负责家中内务。”
她说的邢妈妈是这三位里年纪最大的,瞧着已经过了不惑之年,她笑容很和善,让人有种如沐春风之感。
她上前见过一家人,就又退了回去,很规矩。
另外两人是夏妈妈特地选出来的,一个单独照顾霍新柳,一个则是厨娘,是给谭齐虹选的副手。
夏妈妈很细心,知道霍新柳这个年纪要专门教导,便请了懂行的妈妈来家里。
这位妈妈看起来圆圆胖胖,笑容非常明媚和善,她看向霍新柳的目光很慈和,让霍新柳很快就卸去了防备。
另外,夏妈妈给霍新枝选了一名媳妇子,跟着她打理内务。
除此之外,家里还添了四名丫鬟和四名小厮,都是签了卖身契的仆从,跟在身边伺候。
崔云昭那边就添了一名丫鬟跟一名小厮,好打理内务。
等人都见过了,午饭时候也到了。
那名厨娘就笑着说:“小的已经准备好了午食,可要摆桌?”
林绣姑一口茶喝下去,声音都高了几分。
“摆!”
她站起身,看着这宽敞的大宅子,看着家里做活仆从们,再一次感受到了飞黄腾达这四个字。
跟第一次不同。
那一次,她跟霍展其实还都有些忐忑,总觉得跟做梦一样,晚上都不踏实。
现在却特别踏实。
她看着霍檀和崔云昭,眼眸里都是明媚的春光。
“我们一起吃杯酒,恭贺九郎高升,感谢他重新繁荣霍家。”
“以后,这里就是我们的新家了。”
第105章 【加更】有你在的地方……
搬来伏鹿,让一家人都很高兴。
即便要重新适应伏鹿的生活,也都不退缩,就连霍新枝都同一早就过来的崔云岚约好,等他们安顿好之后,就让阿姐带着她们出去逛街。
看一看伏鹿的风土人情,走一走伏鹿的大街小巷,让自己融入伏鹿,融入这个新家。
两个妹妹能有这种想法,崔云昭和霍新枝都很欣慰,当即就答应下来。
中午用过了饭,林绣姑就让大家各自休息去了。
崔云昭也跟霍檀回到了属于他们的新东跨院。
这边的东跨院很宽敞,正房虽然还是三间的,但整体比博陵霍家大了一倍有余。中间的堂屋敞亮,摆放雅致,左右边上还有额外角房,一边专门放两人的衣物,一边改成了暖房,住起来很方便。
卧房的布置同博陵的几乎一样,不过因为屋舍更大,显得屋子里更空旷,没有那么局促。
夏妈妈还把之前放起来的衣柜和箱笼都摆出来,屋子里整齐许多。
另外,右侧的书房也很敞亮。
崔云昭的那些书柜全部摆出来,满满当当摆满了书,窗边一张宽阔的黄花梨木桌,平添三分雅致。
这书房,跟世家大族的也不差什么。
夫妻两个都不是铺张浪费的人,博陵的家具都是崔云昭的陪嫁,这一次也都搬来,用的还是熟悉的家具。
他们在屋舍里看了一圈,一边点评,一边夸,最后都把夏妈妈夸得老脸通红,连忙走了。
夫妻两个笑了一会儿,靠在一起安静看着新家,好半天,崔云昭才说:“我喜欢这里。”
霍檀捏了捏她的手,低声道:“我也喜欢。”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绵长的期盼。
“以后无论我们去哪里,都让你按心意布置,有你在的地方,都是我们的家。”
崔云昭轻声笑了起来:“好,一言为定。”
约定好了未来,霍檀回房更衣。
崔云昭又去看了看夏妈妈她们的住处。
桃绯跟梨青住在西厢房,夏妈妈跟那名新来的小丫鬟住东厢房,王虎子和谭齐丘住倒座房。
新来的小厮会喂马,平日里住在前面的马厩,看顾马厩就是他的差事。
把家里里里外外都转了一圈,崔云昭才回到卧房,就看霍檀已经换了军服,正站在新的铜镜前系腰带。
崔云昭走到他身边,帮他整了整衣襟,笑着夸他:“夫君真是丰神俊秀。”
霍檀笑了起来。
“多谢娘子夸奖。”
他把军服穿好,然后才对崔云昭道:“我之后几日要忙,家里有什么事,你多担待。”
霍檀先搬来,就是要安排后续的搬迁事宜。
其他的军官肯定要晚些时候到,霍檀还要率队迎接。
另外,霍檀也需要提前熟悉伏鹿大营。
伏鹿大营分为左右两处,厢军右道兵马营是拓跋氏的地盘,左道兵马营则属于新任的观察使。
两边相互制衡,相互帮衬,多年来都很和谐。
崔云昭点头,帮他挂好药囊,才低声问:“之前的事情,处理如何了?”
她问的是隆丰村的事情。
事发至今已经过去三个月,之前霍檀很忙,崔云昭也很忙,等忙着过完年,霍檀才同崔云昭说事情有眉目。
但当时他并不确定。
后来要忙着搬家,归拢博陵的生意,崔云昭没有时间,霍檀也一直都在军营里忙碌。
这事似乎就被人淡忘了。
但崔云昭却不会忘记,她知道霍檀也不会忘记。
谭齐丘的手臂虽然已经好了,伤口都已经长齐,但他毕竟失去了半个手臂,也似乎失去了飞黄腾达的未来。
就连走路,似乎也是东倒西歪的,没办法走得很利索。
这几个月来,谭齐丘都在努力让自己习惯这样的生活,他脸上总是洋溢着笑容,从来不肯让人知道他有多痛,可越是如此,崔云昭心里就越不是滋味。
谭齐丘还算是运气好的,那些死在隆丰村的长行,那些被祸害的村民,就连努力的机会都没有了。
幕后之人做了恶事,怎么能逍遥法外呢?
崔云昭不能接受。
今日终于搬来伏鹿,在新家落定,崔云昭心里一直惦记这事,便直截了当问了。
霍檀看了看她,见她很是认真,便又看了一眼刻香。
他伸手握住崔云昭的手,牵着她进了里屋。
绕过四季平安屏风,两人在崔云昭最喜欢的罗汉床上的坐定。
春日朗朗,暖风和煦,罗汉床边的大窗换了最轻薄的青纱窗,坐在窗前,有一种说不出的通透。
崔云昭见他不急着走,就抿唇浅笑:“吃茶吗?”
霍檀就道:“吃新茶。”
今年的新茶是吕继明特地赏的,叫探春,是很清新的清茶,泡煮出来,光嗅一嗅那味道,都让人如沐春风。
霍檀嗅着茶香,浅浅舒了口气。
“已经查到了。”
他思忖着开口:“之前的线索并不足以然我确定,直到这几日要搬家,手底下的人才发现对方一直在暗中联系我队伍中的长行,这才确定。”
崔云昭蹙了蹙没头,轻声问:“是他?”
霍檀长舒口气,道:“是他。”
这个他,就是霍檀最怀疑的岑长胜。
崔云昭冷冷哼了一声:“他看起来没什么心眼,却是经验老到的,做事情真是滴水不漏。”
这也是为何霍檀至今才查出来的原因。
之前他以林三郎重伤的名义,想要钓出幕后主使,但当时岑长胜也很机敏,并没有亲自派人,而是弯弯绕绕,只让与他毫不相干的路人去林三郎家门前转悠。
几次无果之后,才有一名普通的巡防军长行深夜登门。
林三郎家中只有霍檀安排的人,当场就把那名长行抓住了,那名长行也干脆利落,直接抹了脖子,不给旁人审问他的机会。
这一下,线索就断了。
但霍檀细心,让人盯住那长行家人,等过了年,才发现岑长胜手底下的一名长行登门给那家人送礼。
不过这个线索实在太单薄,不足以直接给岑长胜定罪。
但霍檀心里最怀疑的就只有他。
从一开始,岑长胜对他就有一种说不出的敌意。
尤其是小年那次拜年,他看向霍檀的眼神可以称得上是恶毒了。
或许岑长胜身边有能人,能帮他出谋划策,帮他利落收尾,可他本人当真是个酒囊饭袋,一点都藏不住情绪。
不过他一直跟霍檀不对付,若是突然收敛倒是奇怪,随着霍檀日渐高升,他原地踏步,对霍檀更看不顺眼倒也在情理之中。
线索不足,当时霍檀就没有直接动手。
直到五日前,霍檀才得到了第二个线索。
这一次吕继明带着他的心腹们调往伏鹿,并非所有士兵都要跟来,只有他的心腹和最看重的指挥副指挥们,才会率领部队跟随调动至伏鹿。
上万人的五里坡大营,跟随吕继明走的只有四千。
而霍檀及其手下的一营,就在此列。
岑勇留守博陵,所以岑长胜顺理成章留在了博陵,成为继吕子航之后的第二个衙内。
但他这个衙内,显然还不如吕子航。
因为岑勇是代管,不是实职。
霍檀端起茶杯,浅浅抿了一口新茶,整个人都觉的舒服了。
“在那件事情之后,岑长胜再也没有出过手,也没有任何动作,期间我也出过一两次任务,但都平平安安,没有差错。”
所以,霍檀对岑长胜的行为并不确定。
“还有一点,岑长胜并不得岑勇的喜欢,岑勇跟吕继明不一样,吕继明即便不喜欢吕子航,但吕子航是他的长子,他再不喜欢,对他也是很照顾的,岑勇却不是。”
“岑勇为人其实要比吕继明正派得多,一早就看不上岑长胜贪恋酒色,懒惰废物,对他也没有任何的提拔,岑长胜的那个军使,还是吕继明给岑勇脸面,特地封赏的,岑勇从来没求过。”
说到这里,霍檀就看向崔云昭。
崔云昭聪慧,一点就透:“你的意思是,岑长胜不可能有人手和能力,勾结山匪,买通林三郎,还特地把你救灾的差事安排在隆丰村。”
作为一个没有实权也没有能力的废物,岑长胜再恨他,如何能做这么多呢?
无论怎么想都不可能。
这也是为何霍檀没有立即就给他定罪的原因。
霍檀是个很沉得住气的人,他喜欢一击必中,不喜欢慌乱行事,一件事情他需要明确知道前因后果,才会去安排后面的事情。
当时他跟崔云昭说的,也是存疑。
崔云昭也觉得岑长胜不像是有能力暗算霍檀的人。
所以夫妻俩都觉得应该按兵不动。
这一等,就是两个月。
直到三月初,霍檀才找到新的证据或者线索。
霍檀看了一眼窗外,见院中很安静,没有人在走动,才重新看向崔云昭。
他笑了一下,眉宇间满是肆意和张狂。
“他一直见我没有动作,见了他也一如既往,可能就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霍檀声音发冷,“第一次害我不够,他也忍耐得很辛苦,所以趁着我们调来伏鹿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他暗中让人联系了我手底下家境不好的几名长行。”
霍檀要来伏鹿,他手底下的士兵也会跟来。
家境不好,或者还未成亲的都住在军营中,想要在城中落户的,就会被军务司额外安置。
前一批撤离走的士兵会留下空置的民巷,这些民巷距离城门都很近,正好可以留给下一任士兵。
房子和差事都有,但日子要想好过,手里还是要有银钱。
家境实在不好的长行们,虽然手里有军务司发放的安置费,可还是不足。
“岑长胜或者说他身边人动的,就是拿钱收买的心思,”霍檀声音越发冷了,“只不过这一次,他收买的不是军使,只是普通的长行。”
崔云昭垂下眼眸,轻声开口:“看来,收买林三郎那一次,他出了大价钱。”
霍檀一直在让人暗中寻找林三郎的儿子,可是至今杳无音讯,当时他能买通林三郎,肯定给他儿子用了最好的药。
对于岑长胜而言,肯定是费了许多力气,但最后的结果却是霍檀升官发财,他自己白费力气。
这一次,他学乖了,开始用小钱办大事。
霍檀的手在桌上轻轻敲了三下,然后才淡淡一笑:“可他却不知,因为上一次隆丰村,士兵们都对幕后黑手痛恨不已,这时候他撞上来,可不是直接捅了马蜂窝。”
霍檀说到这里,眉宇之间多了些笑意。
金灿灿的阳光透过青纱窗照进来,落在他俊逸非凡的眉眼上。
配上那舒朗的笑,好一个意气风发的青年俊才。
“他暗中联系了五人,这五人次日一起寻到了自己的上峰,把他给的银钱,说的话一五一十上报。”
“一字不差。”
第106章 那可是白小川?
崔云昭的表情难得僵硬了一下。
她有点想笑,又有点哭笑不得,甚至不知道要说什么。
霍檀看她这模样,差点笑出声来。
“娘子,想笑就笑。”
崔云昭才笑了起来:“岑长胜,真的是……”
说到这里,崔云昭顿了顿,思忖片刻才道:“他能买通林三郎,主要是天时地利人和,因为儿子就是林三郎的命脉,他恰好能用手段给林三郎希望,这样一来,林三郎的心里自然就失衡了。”
对于林三郎来说,没有人比儿子重要。
即便是死,他也想要让儿子恢复正常。
很可惜,他的执念太深,整个人陷入魔障,他没有仔细思考,他死了之后,岑长胜会如何对待他儿子。
心魔让他彻底失去了理智。
或许,背叛的压力太大,让他无暇旁顾,根本都不敢去深思。
说到这里,崔云昭看向霍檀:“可对于那些普通的长行来说,根本没有任何压力。”
“只要跟着你,只要能好好活下去,他们就能把日子越过越好,因为你就是榜样。”
霍檀也是从长行做起来的。
即便他父亲曾经是刺史,可人走茶凉,时过境迁,一个已经死去的刺史父亲,根本就没有任何用处。
军队是要看功绩的,否则为何吕继明都当上了观察使,吕子航依旧还是指挥呢?
是不想当刺史,还是不想做团练使?
人家拓跋氏的少族长就是团练使,怎么他可以,吕子航却不行?
归根结底就是他实在没有大功绩,没有任何军功,只能被卡在将军之前,继续做他的指挥。
而霍檀,凭借一步步的努力,凭借超出常人的勇气和眼界,慢慢成长起来,一步一步爬到今日。
没有根基,没有靠山,也能成功。
对于普通的长行来说,霍檀就是他们最大的靠山,他们努力向前,勇往直前的灯塔。
当他们被人收买的时候,不约而同,选择了向上峰禀明实情。
想明白这些,崔云昭心里安慰许多。
最起码,还有人选择坚定站在霍檀身边,没有再次背叛他。
霍檀见崔云昭面容柔和下来,也抿了一下嘴唇,眉目也跟着放松了。
“根据长行交代,岑长胜安排他们,让他们时刻关注我的动向,其他的事不用他们做。”
霍檀已经离开了博陵,岑长胜鞭长莫及,只能以这样的方式去影响霍檀。
崔云昭点了点头,抿了口茶,淡淡道:“他恨你,也害怕你,怕你有朝一日会知道那件事,所以还是有些着急了。”
否则,他也不会送把柄给霍檀。
说到这里,崔云昭又轻轻点了点手指:“不过,这个招数,与上一次的可是有天壤之别,感觉不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岑长胜一个酒囊饭袋,哪里有这个头脑,肯定都是安排手底下的人去做。
可这前后的差距太大,让人都觉得有些滑稽。
甚至……
崔云昭和霍檀对视一眼,夫妻两人异口同声:“甚至像是故意的。”
故意把岑长胜送到他们手上。
霍檀轻轻点了点头,闭了一下眼睛,道:“这事我会记在心里,不过,岑长胜也不能留了。”
想到他还好好活着,霍檀几乎都要控制不住怒意。
崔云昭看向霍檀,轻声问:“夫君想要如何做?”
霍檀抿了抿嘴唇,忽然笑了一下:“当然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了,我可是娘子最优秀的学生。”
他看向崔云昭,语气带着安抚:“娘子放心,我不会冲动的,这件事,我会做的天衣无缝,甚至……”
后面的话,霍檀没有多说,他同崔云昭又说了几句话,就直接起身。
“说了许久话,娘子好好休息,我去军营了。”
崔云昭点头,送他从东跨院的偏门离开,才回到了卧房。
下午还有事,她也就懒得折腾,直接合衣靠在罗汉床上,在阳光里眯了一会儿。
等她醒了,才发现夏妈妈就坐在她身边,正在点香。
身上也盖着一条锦缎薄被。
崔云昭轻轻揉了一下眼睛,声音带着慵懒:“妈妈,可歇会儿了?”
今日可是忙得很呢。
夏妈妈就笑了:“我中午睡了会儿,醒了才过来看看小姐,就发现小姐没盖被子。”
崔云昭就做了个手势,说:“那是我该打。”
两人说了会儿话,夏妈妈就道:“之前平叔看过家里的防守,说是只有宿大宿二不行,还得再找些长工回来。”
霍檀人脉广,认识的退伍士兵很多,他来选人是最好的。
崔云昭就道:“好,等夫君回来,我同他说。”
夏妈妈点点头,才慢慢跟崔云昭说伏鹿的事情。
“孙掌柜一家都搬过来了,这边原来有一家糕点铺,因着没怎么用心打理,生意很差,我就让关了,直接让孙掌柜先接手,还是开粮铺,另外带个新掌柜出来。”
“等粮铺的事情落定,就让他做总管,以后我就能轻松些了。”
博陵那边的声音要看顾,伏鹿这便的还要重新调整,里里外外都是事,夏妈妈光安顿家里都很忙碌了,根本就顾不上。
孙掌柜已经答应给崔云昭做总管,以后家里所有的铺子和生意,都由他来打理,倒是省事不少。
崔云昭翻了翻这边的账簿,看到药材生意明显好了起来,便笑道:“老神医的名头还真好使。”
夏妈妈点头:“可不是,也是小姐面子大,要不然程家可从来不跟外人合作,还是做这种成药。”
说到这里,她就道:“我听说,程家也要过来伏鹿开药局了,地址就选在了青云街上,前几日路过,瞧着已经快要开张了。”
崔云昭有些意外,却又觉得挺好。
离开了博陵,崔云昭唯一觉得不舍的就是老神医,有老神医在,崔云昭就觉得很踏实。
老神医真是见多识广,医术超群,有他在,似乎什么病都能治,什么危险都不怕。
现在程家药局开过来,崔云昭真是长舒口气。
“也不知来的是哪位大夫,若是熟识的就好了。”
夏妈妈笑笑,又说:“咱们家这三处商铺,位置都很好,糕饼铺子在青云街上,因为没有仔细打理,生意反而是最差的。”
“小药局虽然位置偏,可那边民居也多,有个头疼脑热上门买药也方便,生意一直过得去。”
“还有一家琳琅绸缎庄,比博陵那边的要大,位置也很好,生意是三家中最好的。”
崔云昭翻看账簿,一边听一边点头。
“明日得空,去三家都看一看,这边的掌柜也没怎么见过,逢年过节也不用上门拜访。”
夏妈妈就说:“好,一会儿我让人知会孙掌柜,让他一早陪着来。”
崔云昭笑了:“应该叫他孙总管了。”
夏妈妈拍了一下腿:“哎呀,叫了好多年,都改不了口了。”
“明日妈妈你去叫他孙总管,他怕是要流汗了。”
两个人说着就笑了起来,崔云昭伸手推开青纱窗,让外面的暖风迎面而来。
伏鹿比博陵要稍微暖和一些,到了三月早春时节,溪水潺潺,柳条新绿,满城都是一片春意盎然。
她闭了闭眼睛,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重生之后,他们搬来伏鹿的时间比之前要早了一个多月,最早一批搬来了伏鹿。
因为霍檀的职位变动,高升至指挥,所以他的军务更重也更多。
那些微末的小事一件件,一桩桩,似乎也在暗中改变了历史的轨迹。
崔云昭很笃定,霍檀的开国帝王是不会变的,王道者自有天助,不是人人都能当皇帝,气运到了,非他不可。
但过程里会发生什么,出现什么,崔云昭已经无从得知了。
可她却并不着急。
因为现在他们是两个人,更是一家人。
当一家人齐心协力,携手共度之后,所有的危机就都不显得可怕了。
夏妈妈看她脸上带笑,整个人都舒展了,便问:“小姐喜欢伏鹿?”
崔云昭微微睁开眼睛,看着窗外的明媚阳光,轻声笑了起来。
笑声灵动,动听悦耳。
“喜欢的,”崔云昭说,“以后,我们可能会在伏鹿住很久,妈妈喜欢这里吗?”
夏妈妈帮她叠好锦被,眉目温柔:“妈妈喜欢有小姐在的地方,哪里都很好。”
这一日,霍檀出去就没回来。
崔云昭知道他忙,便也没有打发人去问,只陪着林绣姑吃了一顿晚食,又坐着说了会儿话。
霍新枝便问了问她伏鹿的生意。
崔云昭就让她多买些田地,再配上一两处商铺,简单经营一番便是。
之前在博陵,霍新枝还没来得及买商铺,到了伏鹿倒是可以慢慢学起来。
几人说了会儿话,霍成朴就起身告辞了。
他要回去读书。
他要走,霍成樟也不好多留,只能跟着起身。
林绣姑就道:“你们两个晚上也别熬太晚,仔细熬坏了眼睛,还有十一郎,你白日里累,晚上就早些睡。”
忽然被母亲这么关心,霍成樟很是高兴,嘴角扬得很高。
“是!”
等他们走了,崔云昭就说明日要出门办事。
林绣姑就道:“咱们家里何时有这规矩,你们自去忙你们的,只是不回来用饭,记得说一声就行。”
崔云昭便点头,起身告辞了。
在伏鹿的第一夜,崔云昭睡得很踏实。
在伏鹿她住了三年多,这里也是她的家。
次日清晨,崔云昭一大早就醒来了。
她特地换了一身新衣,带着夏妈妈、梨青和桃绯一起,让王虎子加了马车,浩浩荡荡出了门。
第一个要去的就是三堂叔在伏鹿的新家。
马车从凤里巷缓缓前行,很快就拐到了青云街上。
崔云昭掀开车帘往外看去,清晨的伏鹿很热闹,这一条街上,来往的行人摩肩擦踵,有的在买早食,有的在匆匆赶路。
边上的青云溪安静流淌,温柔安静地看着这座城。
忽然,崔云昭在一家早餐铺子前,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眯了眯眼睛,拉着夏妈妈一起看。
“妈妈你看,那可是白小川?”
崔云昭确实没想到,能在伏鹿看到白小川。
不知道为何,她的心忽然跟着紧了一下。
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紧张蔓延全身,很难得,让她恍惚了一瞬,没有听到夏妈妈的回答。
夏妈妈又碰了一下她的胳膊,才道:“小姐,那是白小川。”
崔云昭这才慢慢回过神来。
她蹙了蹙没头,自言自语地道:“他怎么也来了伏鹿?”
夏妈妈见她对白小川格外在乎,便低声安慰道:“小姐,吕将军手下那么多士兵都要挪到伏鹿,除了姑爷,还有几名指挥提前搬家,在这里看到他并不奇怪。”
也就是说,白小川被调去了这几名指挥的手下,跟着一起搬来了伏鹿。
尤其白小川孤身一人,没有亲戚,一般调拨军队最喜欢的就是这样的士兵。
崔云昭深吸口气,点了点头。
她目光往外看去,看着在街边漫步的白小川。
四月未见,白小川似乎长了些个子。
不过他依旧很瘦弱,面容苍白,脸上有着经年化不去的愁苦。
看着白小川,你总会觉得他伶仃可怜。
但崔云昭知道不是的。
在他可怜的外表下,包裹着最狠毒的心肠。
夏妈妈见她看得认真,就吩咐了王虎子一声,让他把速度压得慢一些,好让小姐看得更清楚。
梨青和桃绯也跟着看过来,几个人都看得很认真。
崔云昭看白小川并未穿军服,只穿了一身浅灰的常服,衣裳很干净,并没有补丁。
他一路走来,先去买了一袋子炒货,又进了酒肆,拎了一坛子酒出来,最后则拐入一条小巷子。
梨青眼力好,一眼就看到他进了哪里。
“那边好像有一家药局。”
崔云昭便点了点头,道知道了。
白小川进了巷子,她们不好跟进去,崔云昭就让王虎子恢复速度,先去伏鹿崔氏新宅。
桃绯不知崔云昭为何对那小长行那么在乎,却道:“小姐,何不派人跟踪他?”
崔云昭愣了一下。
桃绯就笑起来。
她生得可爱,笑起来的样子时分喜庆,整个人都透着欢喜。
尤其她生性活泼,从来不会纠结小事,每天都是高高兴兴的,让人看了就喜欢。
听见她这样轻灵的嗓音,崔云昭的心也跟着平复下来。
没有方才那么紧张了。
“他是个军人,还是比较拔尖的那种,若是有人跟踪,肯定会露马脚,再说,咱们家里人他可能都见过。”
这也是崔云昭没有继续让人跟踪白小川的原因。
桃绯眨了眨眼睛,忽然开口:“小姐,咱们不派自家人,可以派专门做这行当的熟手啊?”
这倒是崔云昭从未想过的。
桃绯一贯心大,之前没有意识到这一点,现在忽然看到马车里的众人看到自己,还很惊讶地张了一下嘴。
“咦,小姐,夏妈妈,梨青,你们都不知道有人专门做这生意吗?”
三人齐齐摇头。
夏妈妈是家生子,只知道高门世家那一套规矩,人情世故精通无比,对市井生活却全不熟悉。
梨青跟桃绯都是崔氏买来的丫鬟,只不过梨青从小就是庄户子,而桃绯就是博陵本地人。
崔云昭就更不用说了。
她们对市井里那些弯弯绕绕一点都不了解,安排事情想的也都是自家人。
从来不知道,还有人专门做这样的活计。
桃绯见三人都有些懵懂,眼睛一转,忽然笑了起来。
她难得有些得意:“嘿嘿,我知道小姐都不知道的事情呢。”
夏妈妈没好气地点了一下她的额头,道:“你快说,莫要得瑟。”
桃绯这才轻咳一声,压低声音道:“小姐,一般这样的大城里肯定有帮众,一般都是十几人成一家,专门做见不得光的生意。”
夏妈妈知道黑市,却不知道还有帮众。
桃绯继续说:“他们做的生意比较脏,偶尔做些让人不齿的事情,但也有的帮众还算讲规矩,不怎么做打家劫舍的买卖。”
“咱们博陵其实就有,只是小姐你们从不关心,便无从得知,我小时候可是经常能见到的,”桃绯说,“博陵有,伏鹿肯定有,待咱们回去,让姑爷打听打听,就能知道哪家好,哪家不好。”
桃绯从小就在市井里长大。
对这些再熟悉不过。
“其实有时候衙门里做不来的事情,也会找信誉好口碑好的帮众来帮忙,美名其曰外聘,实际上就是叫来一帮打手镇场面。”
这么一说,崔云昭也有些印象了。
她问:“这些人会守口如瓶吗?”
桃绯点点头,笑了起来:“小姐,他们常年能做这生意,若是连最基本的守口如瓶都做不到,还怎么继续做买卖?该有的肯定都会有。”
她想了想,道:“比如说跟踪,他们都不会自己亲自上,往往会叮嘱街面上的乞丐,让他们注意着谁谁谁,然后每隔一段时间,就会给主家上报一次,报一次拿一次钱,干脆利落,从不拖泥带水。”
“因为做得隐蔽,又是专业做这行当的,所以被跟踪的人很少能发现。”
原来在博陵时,崔云昭只说了几次白小川的事情,后来就不再提了。
桃绯那时候也不知道白小川是个重要人物,也没往心里去,以为小姐只是提防他,就没有多说什么。
现在才反应过来小姐很在乎这个人,既然如此,那就得好好筹谋一下了。
果然,桃绯说完,另外三双眼睛都直勾勾落到桃绯身上。
桃绯呆了一下,看向崔云昭:“小姐,我说错啦?”
崔云昭意味深长道:“不,你说的很好,就是太好了,才让人惊讶。”
夏妈妈又点了一下桃绯的额头,就连梨青都有些惊疑不定:“桃绯,你怎么知道这么些事情的?”
一般的普通百姓,如何能知道这些?
他们可能生活上同这些帮众有交集,偶尔会遇到他们闹事,却绝对不会对他们这么熟悉。
桃绯呆了一下,很快,她就反应过来,眼睛又转了转。
“我……哎呀,”桃绯不会骗人,犹犹豫豫说了两句,就拍了一下腿,“其实我阿爹就是干这个的。”
于是,三个人就更惊讶了。
尤其是崔云昭,前世桃绯陪了她将近二十年,梨青死了之后,桃绯更是一直跟在她身边,那时候她也经常同桃绯聊天,问她家里事,问她以后的打算,桃绯都笑嘻嘻含混过去。
无论前世今生,崔云昭都不知桃绯还有这一段过去。
可能因为夏妈妈一直在身边,也可能崔云昭自己的性格有所转变,变得爱笑爱说,所以桃绯才把这段经年旧事拿出来说。
她已经不再需要时刻关心崔云昭的情绪,因为崔云昭自己,已经过的足够幸福了。
见她们都很惊讶,桃绯有些不好意思:“哎呀,还要不要我说了?”
崔云昭已经跟桃绯和梨青都说好,等霍檀升到刺史,她就给两人解除卖身契,让她们的户籍落在伏鹿,这样一来,两个人以后的出路就更好。
所以现在两人已经不自称奴婢了。
梨青见她还扭捏上了,便推了一下她:“你倒是说啊?再不说都要到崔府了。”
桃绯抿了抿唇,有些不好意思:“原本我阿爹就是做帮众的,我阿娘嫁给他没两年就病逝了,只留了我一个女娃娃。”
“我阿爹那个帮众在博陵很小,一共也就七八个人,只管着我们家那条巷子的泔水生意,另外也找小摊贩收些‘摆摊钱’,”桃绯轻咳一声,有些不好意思,“原本日子还行,后来我阿爹也病了。”
说到这一段故事的时候,桃绯的神情很平静。
她六七岁就进了崔氏,想来同她父母的缘分都浅。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在这种情况下,桃绯也依旧乐观向上,很是让人敬佩了。
“阿爹生病之后,他的那班兄弟倒是没有舍弃他,他不上工,每个月也照样给分账,不过后来阿爹还是走了。”
说到这里,桃绯的神情才暗淡下来。
但很快,她就笑了一下。
“留下我一个女娃娃,叔伯们都不好带,后来大家一合计,找了门路,把我送进了崔氏。”
给崔氏做丫鬟,其实算是最好的出路了。
虽然要签卖身契,但崔氏吃喝不愁,而且又是百年氏族,除了规矩多一些,对待下人倒是意外和气。
一般而言,除了家生子,这种世家大族是不要六七岁的孩童的,可能是看桃绯可怜,也可能她父亲的那些“兄弟” 出了力,桃绯才得以进入崔氏。
机缘巧合,她跟梨青一起来到了崔云昭身边。
梨青比两人大两岁,当时已经九岁了,加上她性格沉稳,看起来跟个小大人一样,照顾崔云昭也很合适。
从进入崔氏开始,桃绯的命运就改变了。
她看行三人,目光清澈,笑容明媚。
“大伯伯当时说,跟着他们,以后保不齐就是个女飞贼,进了崔氏,以后还能做管事娘子,那是何等的荣耀。”
桃绯两三句之间,就把沉闷的气氛一带而过,还同崔云昭玩笑:“小姐,以后让不让我做管事娘子?”
崔云昭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握住桃绯的手,意味深长地道:“你们不仅要做管事娘子,还要做女官呢!”
桃绯跟梨青笑成一团,就连夏妈妈都笑了起来。
崔云昭看着她们仨,觉得一颗心都跟着温柔起来。
她轻轻拍了一下桃绯的肩膀,三分玩笑地道:“桃绯小娘子,如今要拜托你一件事,你可能办好?”
桃绯挑眉挺腰,姿态做足。
她学着军人的模样,右手在左肩轻轻锤击一下。
“遵命,属下一定圆满完成差事。”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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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上午九点加更哦~
第107章 【加更】你要不要去读……
霍家被赐的宅院在城东,紧邻最繁华的青云街,整条巷子都是高门大宅,住的也都是伏鹿的百年世家和达官显贵,平日里安静非常。
崔颢买的宅院则在万里街边,名叫瓷器巷,原是做瓷器的窑官所住的巷子。
不过窑官都是三年一任,做不出成绩的就会被立即召回,久而久之,这条巷子便也逐渐冷清下来。
后来因为伏鹿设立贡院,过来伏鹿春闱的考生络绎不绝,这条安静的瓷器巷便也成了考生们的首选。
现在这条巷子,大多都是读书人家居住了。
瓷器巷比凤里巷要狭窄得多,门口的青石板路也有些陈旧,看起来有着岁月的痕迹。
崔颢选的宅院在巷子正中,边上再隔两家,就是崔明静及其夫婿所住的宅院。
一家人虽搬来新城,却都在一起,相互之间有个照应。
崔云昭一早就让夏妈妈派人过来通传了,所以她们抵达崔家时,崔家的老管家已经等在了门口。
崔云昭这边马车刚停下,那边大门已经打开,家里的几名仆从都过来迎接。
老管家更是拿来了马镫,请崔云昭下马车。
等崔云昭下了马车,仰头看去,就看到门楣上崔颢亲笔所写的崔宅两字。
他不是官身,家里只能写宅,不能写府。
可这两个字却苍劲有力,包含了对未来的无限希望。
或许,他们这一支崔氏,可以重唤荣光。
老管家见她认真看着门楣,不由笑道:“二娘子来得正巧,大小姐也刚到,一家人正热闹呢。”
崔云昭也笑了,提起裙摆快步往里行去。
崔氏采买的宅院也是三进的院落,整个比霍府小了一圈,内院就显得更有些紧凑,比博陵崔氏的听乐堂要略小一点。
不过外面有一处单独的见客堂,布置干净雅致,倒是弥补了后宅的不足。
这样一来,他们离开崔氏,有了属于自己的家宅。
都是一家人,自然没有等在见客堂,崔云昭跟着老管家进了后宅,就看到一家人都坐在小花园里。
崔方静三岁的儿子正在院子里奔跑,脸蛋红扑扑,笑声童稚。
边上崔云霆跟崔方明说着什么,时不时点头,崔云岚则陪在姚欣月身边,帮她剥橘子。
崔明静则陪着三堂婶说话。
陪三堂叔的重任,就交给了大女婿周放。
家里人口不多,远不如崔氏那样一呼百应,可此刻,才有了家的模样。
这是温馨的,体贴的,齐心协力的一家人。
崔云昭一来,众人的目光就落在崔云昭身上。
三堂婶笑容慈爱,道:“快来,好些时日没见,还怪想你的。”
崔云昭就去了她身边,陪着她落座。
“我也很想三堂婶。”
她先给两位长辈问安,又见过堂姐一家,最后看向姚欣月。
“六嫂什么时候生产?”
姚欣月的肚子已经很大了,算起来差不多到了九个月,随时要生产。
姚欣月摸了摸肚子,难得显露出不耐烦来:“不知道,只希望这小东西快点出来,闹得我吃不好,睡不好的,夏日里又要热,可耐不住他。”
崔云昭就抿嘴笑,崔方静拍了一下她的手,嗔怪道:“可不能乱说,仔细孩子听见,生下来闹得你不得安生。”
崔方静的儿子听到这话,啪嗒嗒跑过来,扬着小脑袋,睁着大大的眼睛看向母亲。
“阿娘,童童闹你吗?你还喜欢童童吗?”
可真是个小人精。
崔方静被他一噎,顿时不知道要如何回答。
三堂婶爽朗地笑了起来:“叫你胡说八道。”
她先打趣女儿,才看向小外孙:“你啊,当然闹你阿娘了,你阿娘十月怀胎,用命把你生下来,又好不容易把你拉扯大,你想想阿娘是不是很不容易?她命都给你了,如何会不爱你?”
三堂婶从来不会做和事老,她教导孩子都是有一说一,有二说二,从来不糊弄。
小家伙一听,立即就严肃起来,对着崔方静道:“阿娘,你真好!我会好好爱护阿娘的。”
这一唱一和,倒是把崔方静闹了个大红脸。
她看向三堂婶,小声嘀咕:“阿娘,这么多人呢,说这些做什么?皎皎好不容易得空,还不问问她那边如何。”
三堂婶这才想起来,开始问崔云昭那边安顿的如何。
崔云昭简单说了说,三堂婶就感慨:“吕将军倒是很大方了。”
崔云昭笑笑没说话,伸手摸了摸妹妹的头。
她发现,搬来伏鹿的崔云岚似乎更开朗了。
离开了那个沉闷的大宅子,离开了那些人,她心里的枷锁才彻底松开。
在新家里,在也没有人会去评判她,她无论做什么,都不会有人训斥了。
崔云岚感受到阿姐手上的温度,仰头看她。
姐妹两个四目相对,崔云岚就冲姐姐笑了笑:“阿姐,我跟霆郎都很好的,我觉得伏鹿比家里好,你放心便是。”
崔云昭点点头。
“伏鹿书院如何?同窗可好?”她问崔云霆。
崔云昭过来之前,崔云霆显然在跟崔方明议论课业,阿姐一来,他就不说话了,只看着阿姐。
这会儿被她一问,立即就坐直身体,朗声回答:“书院很好,同窗和先生都很好,所获颇多。”
他回答完,场面一瞬有些寂静,片刻后,全家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崔云霆小脸通红,他抿了抿嘴唇,有些羞赧:“我说的是实话。”
崔云昭点点头,拍了一下他的小脑袋:“我们知道,这是为你高兴。”
崔云霆满脸不信。
不过他倒是很懂事,没有当面戳穿长辈们,只是说:“我觉得这种书院,比族学要好。”
因为彼此之间不甚熟悉,所以同窗们相互攀比的也只有成绩,成绩好的就受尊重,成绩不好的就努力读书。
“他们不看谁是谁家的孩子,不去看谁家的父亲有什么成就,只看自己。”
离开族学,进入书院,崔云霆脱去了崔氏子的光环,成了一个普通的学生。
虽然他依旧姓催,但伏鹿也有苏氏和拓跋氏等大家族,所以崔云霆的崔并没有在博陵那样引人注目。
也正是如此,可以让崔云霆安心读书。
崔云昭见他确实喜欢伏鹿书院,就问崔云岚:“你要不要去读女学?”
崔云岚愣了一下。
本来离开家里,不用去读族学,她还挺高兴的,这几日一直在家陪着姚欣月,要不就做些力所能及的小事,日子也不无聊。
她现在比以前要开朗许多,却还是有些担心,不知道新的同窗是否能合得来。
一时间,崔云岚有些犹豫。
三堂婶没有催她,也给了崔云昭一个眼神,让崔云岚自己做决定。
她需要一点点成长,慢慢明白自己的所思所想,找到自己明确要做的事情。
而不是事事都来问别人,让别人替她拿主意。
未来的日子还长,她们不可能一直在她身边。
不得不说,因为三堂婶,崔云岚成长许多。
她是个好母亲,好长辈,也是个好先生。
果然,在堂婶和姐姐们的鼓励下,崔云岚最终做出了决定:“阿姐,我想去。”
她确实很想出去看一看。
搬来伏鹿之后,她除了陪着三堂婶出门逛街,还没有好好看过伏鹿这座城。
在这里,她没有任何朋友,以前的闺蜜也无法联系,她需要找到新的伙伴和朋友,需要让自己不断进步。
崔云昭笑了,她感激地看了一眼三堂婶,然后看向崔云岚:“岚儿,你若是想去的话,可否能鼓励柳儿?她一个人在家也很无趣,你们两个若能一起去读书,倒是好事。”
只不过霍新柳文课不足,得上启蒙班,跟崔云岚不在一个班里上课。
崔云岚眼睛一亮:“好!”
一家人说了会儿话,三堂叔才对崔云岚道:“还有十日就是乡试了,到时候我会同书院请假,亲自陪霆郎回博陵考试。”
崔云霆的籍贯在博陵,他的乡试和秋闱按理是要在博陵考的。
如果乡试能考中的话。
这件事崔颢应该已经同崔云霆商议过了,崔云昭见崔云霆点头,便郑重道:“多谢三堂叔,有劳您了。”
崔颢就笑了。
“皎皎太客气了,霆郎不仅是我的侄子,也算是半个学生,他考试,我自然要上心。”
堂叔、先生,加起来同父亲并不差什么。
父母过世的时候崔云霆只有几岁,对他们印象不够深刻,也不记得父亲的那些交到了。没了父母,姐弟三人饱受欺凌,在崔氏过得一点都不好。
正是因此,崔云霆才养成了偏激的性格。
现如今,因为三堂叔一家,崔云霆知道了父亲和母亲的寒意,因为他们的慈爱,倒是把崔云霆的性子改过来了,眉宇之间少了许多戾气。
这也让崔云昭越发放心。
博陵是崔氏的地盘,崔云昭倒是不用担心什么,只是叮嘱崔云霆:“你别太在乎成绩,好好考试就好。”
崔云霆以前太过患得患失, 总想做到最好,反而得不偿失。
崔云霆看了看姐姐,又看了一家人,脸上渐渐有了笑容。
“我知道的。”
崔云霆难得玩笑:“名师出高徒,我可是三堂叔教导出来的,不会给他丢脸。”
看过了弟妹,崔云昭这才放下心来。
她同一家人又说了会儿话,给姚欣月留下不少好药,才起身告辞。
等她离开瓷器巷,就直接去了三家商铺。
孙总管提前一个月就来了伏鹿,那家点心铺改的粮铺也差不多重新收拾好了,崔云昭到的时候,见他正在选人。
见了崔云昭,孙总管没有立即就过来迎接,又同几名年轻人说了几句话,才过来见礼。
“小姐,恭贺搬迁。”
随着身份变了,他的称呼也变了。
崔云昭笑了一下,道:“孙总管,有劳了。”
一听这个称呼,孙总管就脸红了,难得露出些许窘迫来:“小姐这么叫我,总觉得有些羞赧,可不敢当。”
崔云昭笑了一下,在椅子上落座:“如何不敢当?家里这么多铺子,都要靠你打理,不是总管是什么?”
她说到这里,问:“方才那几个青年人是做什么的?”
孙总管就道:“我想着,总是外聘掌柜,怕有风险,还不如自家养出几个,慢慢就能上手了。”
“家中的几家掌柜都算稳当,尤其是博陵的老几位,都是熟人了,也不需要我这边多用心,趁着这时候,拿这粮铺,好歹带出几个好苗子来。姑爷那边,到时候可能也需要人手。”
要么说孙总管的眼界不同呢。
这想的就很周到了。
崔云昭夸了孙总管几句,孙总管就想起什么似的:“小姐,我听说最近有个北戏班子要过来伏鹿。”
第108章 人人都想嫁给表兄,那……
崔云昭倒是听过北戏班子。
前世在汴京,有两家戏班子很红,一家北戏一家南戏,京城的达官显贵经常会请他们到家参演。
崔云昭身份尴尬,没人请她上门,她倒是没听过戏,不知道究竟好不好。
倒是没成想,现在这戏班子就来了伏鹿。
崔云昭好奇问了一句:“叫什么?”
孙总管就笑道:“听说叫吉庆班。”
一般戏班子都叫吉庆,喜庆等名字,讨个好彩头,如此听来倒是平平无奇,但崔云昭却知道,这就是前世红到了汴京的戏班子。
崔云昭就点了点头:“若是开了堂戏,得空请大家去看,咱们也高兴一回。”
这话题说完,孙总管就说:“我看郑掌柜的成衣生意做得不错,因为款式好,买的人很多,我前几日出门,在伏鹿都看到穿咱们自家成衣的客人。”
孙总管是一心为生意。
崔云昭道:“这边不是也有一家绸缎庄,若是成衣生意真的不错,就推广到伏鹿,一起把咱们琳琅绸缎庄的招牌打出来。”
虽然不是老字号,却能创新,这就很不错了。
孙总管又同她说了几句,就道:“小姐若是要采买什么,只管让人来吩咐就是,这边的门道我都摸熟,知道如何做。”
崔云昭点点头,赞扬了他几句,又去其他两家铺子都看过,这才回了家。
这一趟倒还挺累的。
她回去懒懒坐了一会儿,不自觉就睡着了。
打盹只是打盹,不过片刻功夫,崔云昭甚至觉得自己没睡着,她就忽然惊醒了。
夏妈妈正坐在边上缝补,见她醒来,就笑道:“这几日确实很累。”
崔云昭点点头,吃了口茶,这才清醒过来。
她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见快午食了,就道:“去正堂吧。”
两人从卧房出来,就看到雪球在门口绕着树跑。
谭齐丘右手拿着个小绣球,正在逗弄它。
三个多月过去,雪球长大了一圈,现在是大雪球了。
不过它依旧很听话,只有吃东西的时候有些狼吞虎咽,这是流浪时留下来的坏毛病,改不掉,崔云昭也就随它去了。
雪球如今吃得好,睡得好,身上的短绒毛又白又亮,干净极了,它跑起来的动作特别利落,就跟个小豹子似的,完全没有小时候颤颤巍巍的模样了。
它随着谭齐丘手中的球,不停诺腾奔跑,却一点都不着急,连喊叫都没有。
崔云昭看到,谭齐丘脸上依旧是爽朗的笑容。
可那笑容同之前的每一日都一样,一样的爽朗,一样的弧度,一样的让人心碎。
这场景不像是他逗雪球玩,反而像是雪球陪他玩。
听到脚步声,谭齐丘回过头看,脸上的笑容依旧不变。
“九娘子。”
一场大病,也正好到了年纪,谭齐丘的声音少了几分清亮,多了些许沉稳。
有些哑,却又不那么低沉。
崔云昭也笑了:“跟雪球玩呢?”
她说着,蹲下来揉了揉雪球的小脑袋:“是应该多带它跑一跑,看它胖的。”
谭齐丘的目光落到雪球身上,很快就移开了。
“嗯。”
他干脆地回答。
崔云昭看到他微微侧身站着,不让人注意到他空荡荡的衣袖。
崔云昭心里叹气,面上却依旧笑容可掬,她对谭齐丘道:“小丘,家里最近搬家,实在忙不够来,你得空就帮虎子他们做些事,多谢你了。”
谭齐丘不是霍家的小厮,他只是住在这里,他依旧是霍檀手底下的押正,现在正在养病。
所以崔云昭的话说得很客气。
谭齐丘愣了一下。
自从他“病了”之后,阿姐就很紧张,什么都不让他做,确实,他刚恢复过来那阵子,情绪实在不高。
可现在,他却自以为自己恢复过来了。
不需要人怜悯,也不需要人照顾,他是个军人,不需要被平头百姓关照。
他应该去照顾别人。
之前因为要搬家,谭齐丘也跟着忙了好些时候,现在搬来了伏鹿,他反而不知所措。
现在,崔云昭倒是给了他事情做。
谭齐丘的眼睛里微微扬起一抹光,不明亮,却也能穿透黑暗。
“是,九娘子放心,我会努力。”
崔云昭笑了笑,道:“该用午食了,快去吃饭吧,吃过饭再来带雪球玩。”
崔云昭说着,弯腰把雪球抱起来,带着它去了正院。
谭齐丘单手捏着手里的绣球,看着雪球远去的身影,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不见。
一阵微风吹来,吹动了院中那颗海棠。
春日时节,海棠新绿,嫩芽挂满枝头。
可谭齐丘却不觉得温暖,他偶尔恍惚,觉得自己永远都被留在了那个雪夜里。
崔云昭抱着雪球去中院的时候,霍成樟正在院子里打拳。
因为年纪缘故,他们先学的拳法,到了十三四岁时才会学兵器。
不过唐刀和长枪等以前霍展都教过,霍成樟还是多少会一些的。
他看到崔云昭,便收势直身,冲崔云昭拱手见礼:“嫂嫂。”
崔云昭点点头,柔声说:“快用午食了,回去洗把脸,歇一会儿就过来,记得叫上十二郎。”
中午的午食很丰盛。
一家人高高兴兴吃了午食,林绣娘才问崔云昭:“九郎昨夜里留在大营了?”
伏鹿的大营有两处,一边是拓跋氏率领的北郊大营,一边是新任观察使率领的东郊大营。
这两处守住了伏鹿的交通要道,地理位置很特殊。
霍檀昨夜就留在了东郊大营。
崔云昭抿嘴一笑,看起来很放松,声音也很轻柔。
“近来夫君都很忙,要安顿士兵,也要准备迎接观察使和团练使,阿娘不用操心他,等他得空就归家了。”
林绣姑见她神情平静,也松了口气,努力笑了一下。
“家里这么多事,都要麻烦你跟枝娘,他这个爷们一点忙都帮不上。”
崔云昭轻声笑了。
“阿娘,夫君好好当差,就是帮了大忙了,咱们家这大宅子是如何省下来的?”
她这么逗趣一句,就连霍新柳都笑了。
打趣完,崔云昭才说正事:“十二郎,之前夏妈妈去亲自看过,我今日也问了霆郎和六堂兄,伏鹿书院很不错。”
“尤其是三堂叔也在那边教书,有他在,万事都不用愁了,你只要好好读书便好。”
崔云昭同霍成朴讲得很仔细。
虽然现在的霍成朴已经没有过去那般沉默寡言,也没有那么怕生,但他今年也不过才九岁,还是个小少年。
有些事,不能按大人的想法去命令他,每次同霍成朴说话,崔云昭都是商量的语气。
霍成朴听得很认真,那双大大的眼睛满是真诚。
等崔云昭说完,他才道:“嫂嫂说好,那就一定很好,我也去伏鹿书院吧。”
“到了那里,可以偶尔碰到霆兄吗?”
崔云霆比霍成朴大三岁,两个人自然不是一个班读书,霍成朴自觉学业不精,倒是很有自知之明。
崔云昭就笑了:“当然可以,家里这么多人,都能碰到。”
霍成朴很明显松了口气。
“如此,我会好好在伏鹿书院读书的,劳烦嫂嫂替我周旋。”
崔云昭摸了摸他的头,转头看向林绣姑:“阿娘,束脩我已经准备好了,过几日就送十二郎去伏鹿书院。”
家里的事情,林绣姑都交给崔云昭和霍新枝,她自己是不拿主意的,崔云昭办事周到,她根本就不用操心。
闻言便道:“好,到时候我跟枝娘去就好。”
崔云昭点头,目光又落在霍新柳身上。
她有些犹豫,可看到霍新柳那双纯真的眼睛,她还是狠了狠心肠。
思忖片刻,崔云昭还是问:“柳儿,你想同岚儿一起玩吗?”
霍新柳慢慢点头:“想的。”
霍新柳很喜欢嫂嫂,也很喜欢岚姐姐。
因为她们都会耐心听她说话。
崔云昭同林绣姑对视一眼,又看了看霍新枝,最后才道:“你岚姐姐要去伏鹿书院读女学了,以后可能不能经常陪你玩,不过……如果你也去伏鹿书院,说不定可以经常遇到她。”
霍新柳很半天才反应过来,有些呆愣。
她下意识就要拒绝。
但这一次,阿姐没有给她拒绝的机会。
霍新枝轻轻握住她的手,道:“柳儿,你若是害怕,阿姐陪你去先试试,可好?”
其实现在的霍新柳已经比以前要反应快了许多,因为她开始学厨艺,也经常有人同她说话,偶尔还会出去玩,她慢慢变得跟正常孩子一样了。
除了反应还是有些慢,她并不笨,许多事请她都能听明白。
崔云昭之前跟霍新枝商议过这个问题。
她当时跟霍新枝说:“我知道,咱们家可以养柳儿一辈子,可对于柳儿来说,那不是真正的好好活着。”
“她没有朋友,没有事情,每日在屋子里枯坐,这种日子太难熬了。”
“她只是反应慢,比常人迟钝,她不是傻,也并不笨。”
崔云昭一口气说这么多,最后看向霍新枝:“岚儿跟我说,她们两个人出去玩的时候,她甚至会算钱。”
要知道许多大人都算不好银钱。
那时候霍新枝是真的有所触动,她想保护妹妹,保护她在这个乱世里好好活下去,因为妹妹的特殊,因为她的迟钝,让她忽略了妹妹也是个正常的孩子。
她需要朋友,需要爱好,也需要走出这一方小天地。
外面的世界那么大,只困在小宅子里,何尝不是一种残酷。
霍新枝很动摇,可最终她还是很担心。
“万一柳儿被人欺负怎么办?”
崔云昭看了看霍新枝,忽然笑了。
她握住霍新枝的手,道:“阿姐,你怕被人说吗?”
霍新枝摇了摇头。
崔云昭便道:“若阿姐不怕,阿姐陪柳儿一起读书可好?”
霍新枝没想到崔云昭是这么考虑的,不由愣住了。
“阿姐,你早年没机会多读书,趁此机会,倒是可以重新学起来。”
“这不是两全其美?”
霍家早年不过是普通军户。
靠着霍展努力拚搏才有了今日,早年的时候,家里并不富裕,上有老下有小,霍新枝自然没能好好读过书。
后来霍展慢慢起来,家里又有了弟弟妹妹,慢慢的,她也到了嫁人的年纪。
这年月的女子都是如此,按部就班长大嫁人,照着母亲曾经的模样,自己成为新家的女主人。
她们唯一的念想,只有一家团圆,无病无灾,健康长寿。
至于读书识字,至于爱好事业,都是没有的。
若非霍新枝遭遇了完颜氏的摧残,和离归家,她怕也是按照林绣姑的样子,在完颜氏做她的寡嫂。
从生下来那一日,就看到了尽头。
这样的日子没有意趣,却最安全,可以平静活下去。
崔云昭却知道,现在的霍新枝同以前不同了。
她心里的火苗从未熄灭,她要强,坚韧,就如同风中的蒲草,即便被带离土地,也会努力在新天地扎下根。
她很明白霍新柳为何不敢去书院,她依旧害怕不熟悉的人事,但如果有霍新枝在身边,或许霍新柳就不会那么害怕了。
而霍新枝,也多了一个去书院读书的借口。
确实是两全其美的方法。
当时霍新枝没有立即答应,可她脸上的光彩却骗不了人,崔云昭知道,霍新枝心动了。
果然,后来霍新枝同她商议,可以陪着妹妹去读书,若是霍新柳能适应,她再归家,若是不适应,她就多陪些时日,直到霍新柳确实不想读了,她们就一起回来。
崔云昭当时很高兴。
她忍不住握住霍新枝的手,笑容灿烂而明媚:“太好了。”
霍新枝也难得的笑出声来。
“你这么高兴?”
崔云昭使劲儿点点头。
她确实很高兴。
未来的霍新枝会是长公主,她的地位和意义,仅次于霍成樟和霍成朴。
而且,因为她更年长,更沉稳,反而比年轻的弟弟要更能让人安心。
那还是没有走出困境的霍新枝。
而现在,霍新枝已经跟过去的自己告别,她这枝新树,已经来到了春日。
枝叶新绿,花蕾待放,又是一年春晴好。
两个人一起商量好,就跟林绣姑说了,林绣姑听了也觉得高兴,立即说若是霍新枝忙,就把事情安排给她,她来操心家里事。
这样一来,家里上上下下就都有自己的事情做。
此刻,霍新枝这话一说出口,霍新柳愣住了,就连对面的两个弟弟都愣住了。
霍成樟满脸不可思议,倒是霍成朴眨了一下眼睛,跟着鼓励地看向霍新柳。
他比霍新柳年纪小,却更照顾自己的小姐姐。
霍新柳本来还有些犹豫,倏然看都霍成朴的眼神,不由也跟着笑了起来。
她这么一笑,自己心里就放松不少,最后那点犹豫就没有了。
她仰起头,看了看家里的众人,最后有些羞涩道:“我同阿姐去。”
她说话慢吞吞,吐字却很清晰:“有劳阿姐了。”
霍新枝眼眶都红了,林绣姑也低头抹了一把眼睛,她伸手揉了揉小女儿的头,哽咽道:“好好学,跟你阿姐一起,争取早日跟岚儿去一个班读书。”
霍新柳听到这里,忍不住又笑了。
崔云昭忽然发现,她脸颊上有一抹小巧的梨涡,只有笑的时候,那梨涡才会忽然出现。
那么美,那么好。
等说完了这几个孩子的事情,崔云昭最后看向霍成樟。
霍成樟顿时有点紧张。
崔云昭道:“孙总管帮忙打听过,你长兄也派人询问过,这城里有四家武学。”
崔云昭想了想,认真道:“有一家是拓跋氏自己的武学,以前只招拓跋氏的子弟,现在也收外人,拓跋武学要求很高,学生每日都要跟上课业,一日懒惰,就会被训斥,次数多了之后武学直接开除。”
听到这里,霍成樟面色微僵。
崔云昭又说了两家,都是不功不过,最后才说:“还有一家前些年新开的武学,听闻里面的教习很有路数,拳法和刀法都很厉害,要的束脩也便宜,是其他家家的一半。”
“不过这一家武学每日都要上文课,文课课业不能合格,也会被开除。”
这其实跟博陵的武学一样。
对于霍成樟来说,其实最好的是拓跋武学。
一是可以拉近两家的关系,二也确实锻炼人。
霍檀得到消息之后,甚至去那边看了一眼,也认为霍成樟应该去拓跋武学。
“十一郎性子还不够沉稳,总是喜欢退缩,没有那么坚韧,这样的性子到了战场上很危险,拓跋武学刚好能锻炼他的韧性,对他来说是最合适。”
霍檀倒是了解霍成樟。
但崔云昭看霍成樟的眼神,就知道他不想去拓跋武学。
崔云昭心里叹气,却没多说什么,只问:“十一郎,不如你都去看看再定?”
霍成樟抿了抿嘴唇,最终点头:“好,我下午就去看,有劳嫂嫂了。”
崔云昭摆手,道:“无妨,不过我同你阿兄还是觉得拓跋武学更好,再过两年,你也要参军了,拓跋武学再辛苦也不过只熬一年,熬过去就柳暗花明。”
霍檀和崔云昭自然是为霍成樟好。
听到这里,霍成樟又动摇了。
他抿了抿嘴唇,紧紧攥着手,半天才说:“我下午去看看,回来再同嫂嫂和阿兄说。”
崔云昭便点头:“好。”
安排完家里的事情,崔云昭才算松了口气。
她抱着雪球离开,回来的时候特地去了一趟倒座房,把雪球交给了谭齐丘。
“雪球最近都在院子里跑,身上脏兮兮,小丘可以帮它洗澡吗?”
搬到伏鹿,谭齐丘的手臂也已经结痂,不再需要人照顾,所以他自己单独住在一间倒座房里。
崔云昭过来的时候,他刚吃完了午食。
谭齐虹正在屋里收拾盘碗,听到声音,不由有些担心:“小丘不太方便吧。”
谭齐丘背对着谭齐虹,他低着头,让人看不清表情。
他没有反驳姐姐,只是低低应了一声:“九娘子,我能给雪球洗澡。”
崔云昭就笑了,她把雪球放到地上,雪球就开始绕着谭齐丘跑。
很明显,最近家里人都忙,只有谭齐丘能陪它玩,它也更亲近他。
安排完所有人,崔云昭才回了卧房,安心睡下了。
下午的时候,崔云昭叫了夏妈妈,两个人一起列单子。
崔云霆要回去参加乡试,因为提前来了伏鹿,崔云昭不能陪着他考试,心里总是觉得不踏实。
夏妈妈看她在单子上删删减减,就连药丸子都给准备了,不由笑道:“霆少爷如今可是长大了,书读的也好,小姐不用太过担心。再说,这还有三老爷呢。”
崔云昭叹了口气:“如何能不担心?”
“他再大,我也是他姐。”
说到这里,崔云昭才笑了一下:“霆郎最近倒是听话,读书也刻苦,这一次应该能考上。”
现在的崔云霆确实有所长进,尤其这几个月读书特别刻苦,也得了好先生指点,应该可以一次考过。
想到这里,崔云昭就长舒口气:“今年考中了,再努力三年,他也得参加秋闱了。”
说起秋闱,崔云昭似乎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夏妈妈:“表哥是不是也要来伏鹿考试?”
春闱只有大州府才有贡院作为考场,附近学籍的学生,全部都要赶往州府参加考试。
武平、岐阳、博陵、桐庐和伏鹿当地的学生,都集中在伏鹿考试,既叫春闱,也叫院试。
岐阳虽然是州府,但岐阳没有贡院,没办法举办春闱。
一般春闱在四月初,每当考试年节,到了三四月份时,有贡院的州府就会很热闹。
各地的考生涌入州府,加上改换门庭,鱼跃龙门的大事,当地百姓也会很关心,成为三年一度的大年景。
今年就是大年景。
为了考试,崔方明一早就搬来了伏鹿,崔云昭问的表哥,就是殷长风的长子殷行止。
身体孱弱,但天纵奇才的殷氏下一任族长。
一说起殷行止,夏妈妈便拍了一下脑门:“是了,表少爷应该也要过来考试。”
之前跟殷长风和周舅母闹得很不愉快,之后只在年节时相互来了信,送了一回年礼,就再也没有来往。
崔云昭不知殷行止身体如何,这一次是否参加春闱,若是不参加,倒是有些可惜。
她问夏妈妈:“也不知表哥来不来,若是来了,殷氏在这边的宅院可有打扫?”
她同殷长风关系不亲和,同这位表哥关系倒是很好。
夏妈妈见她关心,便道:“不如我去信问问老伙计,他们肯定知道。”
崔云昭还没来得及点头,外面就传来霍檀熟悉的清朗嗓音。
“这位表哥是什么人物?值得娘子这样操心。”
崔云昭同夏妈妈对视一眼,片刻后,崔云昭不由笑出声来。
“我这位表哥啊,可是文曲星下凡呢。”
崔云昭的声音也很清润,能让门外的霍檀得清楚:“表哥十三岁就考中乡试,成为榜首,今年未及弱冠,也已经高中桐庐解元,可是殷氏有史以来最惊才绝艳的少族长。”
崔云昭听到外面难得急促的脚步,眼睛都要笑弯了。
“尤其表哥生得还很俊呢。”
“光风霁月,鹤骨松姿,说的就是我这位表兄,哎呀,”崔云昭夸张地感叹,“我可听说了,桐庐的世家小姐们,人人都想嫁给表哥呢。”
崔云昭话音落下,霍檀身影绕过屏风,瞬间出现在崔云昭面前。
少年将军面如冠玉,同崔云昭方才说的“光风霁月,鹤骨松姿”丝毫不差。
不过他眼眸里却冒着火。
“人人都想嫁给表兄,”霍檀咬牙切齿,“那娘子呢?”
崔云昭挑了一下眉,整个人笑倒在了罗汉床上。
“夫君,你猜呀?”
第109章 就这孬样,居然是霍檀……
难得的,霍檀居然吃醋了。
夏妈妈一听这话,立即就站起身来,面色如常走了出去。
她笑没笑霍檀不知,但崔云昭却笑得很欢快。
霍檀抿了一下嘴唇,佯装委屈:“娘子怎么这样。”
他一边说,一边洗脸,把自己的洗得干干净净才进屋。
崔云昭指了另一边的罗汉床,嫌弃他:“两日没回家,你衣裳肯定很脏,坐那边。”
霍檀轻哼一声,说:“我不坐了,我去沐浴。”
“哎呦,霍指挥生气了啊?”崔云昭逗他一句,然后就扬声喊,“桃绯,姑爷要沐浴,还不快去准备热水。”
她喊完才坐起身来,直接下了罗汉床。
“我去给夫君准备欢喜衣裳,夫君可别生我气。”
她这么一番唱念做打,让霍檀一下子就忘了吃醋的事,只看她那张明媚的小脸,就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什么表哥表弟的,哪里有娘子好。
崔云昭见他直勾勾盯着自己,眼中满是说不清道不明的热意,不由挑了一下眉。
“怎么,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霍檀点点头,深吸口气:“确实,不过一日未归家,我心中十分想念。”
崔云昭推了他一把:“先去沐浴吧。”
霍檀趁机捏了一下她的手,这才依依不舍走了。
等他进了暖房,崔云昭就去找了一身轻薄些的长衫给他,然后就在心里默数。
一、二、三。
等她数到那个三,暖房里面就传来熟悉的声音。
“娘子,娘子。”
知霍檀者,云昭也。
崔云昭轻轻笑了一声,捧着衣裳转身进了暖房。
霍檀靠在浴桶里,正弯腰给自己洗头发,他不习惯旁人伺候,自己洗得很利索,速度也很快。
到了春日,他火力旺,一点都不怕冷,整个上半身都暴露在烛火下,展露着让人羡慕的修长线条。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总归最漂亮的宽阔后背,就完完全全展露在崔云昭面前了。
崔云昭啧了一声,上下看他一眼,把衣裳放到衣架上,很自然就去取刀片。
“家里都有小厮了,还要让我伺候你。”
崔云昭念叨着,就听到浴桶那边传来水声,紧接着,就是霍檀舒服的呢喃。
“我脸皮薄,不好意思见人。”
崔云昭瞥他一眼,见他差不多洗好了长发,随意束在头顶,便走过去坐在边上的椅凳上,道:“准备好。”
霍檀老老实实仰起头,闭上眼,一点都不怕崔云昭手里的刀片。
“等你升到了刺史,家里就会有亲兵守卫了吧?”
霍檀闷闷应了一声。
崔云昭给他下巴上打泡沫,就听霍檀道:“阿姐就是这样认识符大哥的。”
说起这事,崔云昭就低声道:“你如今都升到了指挥,手里的权利只多不少,若是有机会,还是打听一番。”
“阿姐这么好的人呢,总不能留在家里一辈子。”
不是说非要嫁人,只是霍新枝本来就心有所属,后来又遭逢大难,若是这样孤独一辈子,实在有些可怜。
待以后两个弟弟都成家立业,霍新柳可能也要嫁人,她一个人留在家里,实在寡淡得很。
霍檀感受她手上的柔软,唇角忍不住勾了勾:“我知道的。”
他呢喃地道:“只是燕州太过遥远,又有厉戎虎视眈眈,实在鞭长莫及。”
崔云昭也跟着叹了口气。
这些她都知晓。
随着□□崩塌,乱世肆起,厉戎趁此机会壮大自己,现在已经成为雄踞北方的大部族。
厉戎的大汗博术斤已经是草原共主,也是幽云十三州的雄主,这其中,最繁荣的幽州和云州都被厉戎实际控制。
燕州好一些,虽然名义上隶属厉戎,可历代戍边将士们奋斗终生,还是勉强实控了燕州。
虽说是实控,但厉戎虎视眈眈,两边常年战乱,故而同燕州的联系并没有那么紧密,许多军务和信息都无法传递,符嘉树是生是死,只能等每年的战报。
若是死了,燕州会按照戍边将士的原籍发放死亡抚恤,一般而言,只要非战争的年月,都能准确送达各州府。
霍檀叹了口气,道:“熬过了景德四年,符大哥还活着。”
没有死亡抚恤,他们就当符嘉树还活着。
崔云昭应了一声,用刀片慢慢给他刮胡子。
“别说话。”
霍檀闭上眼睛,满脸都是放松。
崔云昭就道:“若是可能,还是把符大哥调回来吧。”
霍檀没有说话,等崔云昭给他刮完胡子,他才道:“娘子放心,我记得这事呢。”
崔云昭点点头,端起托盘,到边上清洗刀具。
“我已经同阿娘他们说好了,十二郎和柳儿都愿意去伏鹿书院,阿姐也说要去陪柳儿。”
霍檀轻轻摸索着下巴。
此刻他已经睁开了眼睛,正一瞬不熟盯着自己娘子窈窕的背影看。
“多谢娘子,如此甚好。”
崔云昭把东西放起来,擦了擦手就要离去,霍檀却叫住了她:“娘子,我受伤了。”
“什么?”
崔云昭方才倒是没注意他身上有伤,此刻听了,难免有些焦急,转身就往浴桶边走。
等来到浴桶边,她也不羞赧,直接往里面瞧。
霍檀健硕结实体魄瞬间出现在崔云昭面前。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最近太忙,许久未坦诚相见,崔云昭甚至觉得霍檀如今还健壮了一些,身上肌肉的线条越发漂亮。
她的目光在霍檀身上逡巡,看了一会儿,都没发现霍檀身上哪里有伤。
“伤在何处?”
崔云昭疑惑地问。
霍檀却对她伸出了手。
几乎是下意识的,崔云昭把手放到了他手心上。
手心忽然触碰到温热,那是最熟悉的体温,让人的心也跟着安稳下来。
然而她还来不及继续询问,霍檀手上一个用力,就把她拉进了怀中。
湿淋淋的水染湿了崔云昭的肩膀。
霍檀低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怎么办呢,不小心弄湿了娘子,要不……”
耳朵上一汤,男人的低语声继续响起:“我帮……洗干净?”
等两个人从浴房里出来,崔云昭的脸已经全红了。
她身上只穿着单薄的中衣,被霍檀拦腰抱着,一头长发都有些凌乱。
她半阖着眼睛,显得有些困顿,眼尾洇着一抹红,好似夕阳的余晖,明媚耀眼。
霍檀倒是一脸满足。
他把崔云昭轻轻放到罗汉床上,先去穿了衣裳,然后才给她取来平日里穿的常服。
崔云昭把衣裳简单穿好,才没好气地瞪他一眼。
“我说了不行。”
她虽然在训斥他,可声音娇娇软软的,带着一抹颤音,让人听了心里痒痒的,一点都不害怕。
霍檀过来帮她倒了一碗热茶,低眉顺眼推到她眼前,让她润润口。
“我这不是没耽误晚食时候?”
霍檀坐在她身边,给她揉腰。
“再说了,我瞧着娘子也很喜欢呢。”
崔云昭咬牙切实,狠狠在他胳膊上拍了一下:“霍檀!”
这一下跟挠痒痒似的,一点都不疼。
霍檀咧嘴一笑,立即换了话题:“十日后大部队就要全部搬来伏鹿,吕将军的意思是,要在观察使府举办一场宴会,宴请各位将士。”
崔云昭半阖着眼睛,倒是不困,好似吃饱喝足的猫儿,全身洋溢着舒适。
“咱们去吗?”
霍檀笑了一下,道:“自然有你我。”
说到这里,霍檀顿了顿,压低声音道:“近来因为军队挪动,里外调遣,博陵和伏鹿周边的贼匪越发猖狂,劫掠了许多郊县和村庄。”
趁着将士们没工夫搭理他们,又到了早春青黄不接时,这些贼匪就倾巢出动,能抢多少是多少。
崔云昭抬眸看了他一眼,知道霍檀不会无缘无故说这事。
果然,她就听到霍檀淡淡道:“那些贼匪也分人,有的势力庞大,手里几百上千人,这样的倒还算有规矩,不会胡乱行事。”
“倒是那些几百人几十人的,已经穷途末路,无恶不作,行事颇为狠厉,完全没有章法。”
乱世之下,人命如草芥,有些人也不是自愿占山为王,成为山匪贼寇。
他们若是不跑,可能早就已经死了。
可有些人本来就是恶人,借此机会肆意妄为,把心里的恶都散播出去。
霍檀手上动作不停,崔云昭也没出声,重新闭上眼睛,安静听他讲。
“博陵城东,伏鹿城西,也有一伙儿盗匪。”
“自从隆丰村的那伙山匪被我剿灭之后,这一伙人就借此机会占了山头,隆丰村他们不敢去了,那边的村民现在都很凶狠,完全不给他们抢掠的机会,他们只能去其他村子抢掠。”
霍檀的声音很淡。
有一种说不出的冷然,跟方才的热情如火形成鲜明对比。
“岑勇现在是代辖,他肯定想做出一番成绩,毕竟不能辜负吕继明对他的信任。”
“另外,趁此机会,如果他的功绩被郭子谦看到眼中,那这个博陵防御使,说不定他就能做实。”
崔云昭点点头,终于开口:“吕继明只想守成了,但岑勇还得开疆扩土。”
霍檀淡淡一笑:“娘子犀利。”
“借此机会,我微微动了动手脚。”
崔云昭眨了一下眼睛,抬眸看向他。
霍檀脸上是恰到好处的笑,可说出来的话,却只有深夜寒潭的冰冷。
“岑勇不可能坐视不管,这群穷凶极恶的匪寇也不足为据,我就让人暗示了岑勇一番,这个大好的能赚取军功的差事,自然就落到了岑长胜的身上。”
听到这里,崔云昭就全部都明白了。
霍檀说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当真是一字不差。
岑长胜在他队伍里埋钉子,让他跟他的手下差点死在隆丰村,那霍檀就有样学样,也送给岑长胜一份大礼。
不过相比岑长胜的狠毒,霍檀一击必中,绝不牵连其他人。
霍檀见崔云昭精神了,就扶着她坐起来,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两个人的手都很暖。
就犹如这外面的三月天。
霍檀道:“我动手,只取他一人性命,已经算是便宜他了。”
崔云昭眨了一下眼睛,她动了一下手,回握住了霍檀的手。
她用很轻快的语气问:“夫君,事情可办成了?”
霍檀看向她,忽然笑了一下。
他低下头,轻轻在她额头上碰了一下,然后才笑着说:“我出手,什么时候出过岔子?”
霍檀说着,回眸看了一下外面的天色。
“岑长胜不会活到明日落日前。”
说到这里,霍檀又笑了一下,然后才道:“明日我要出城一趟,去督办河道清淤事宜,若是晚间不回,两日一定能回。”
崔云昭就明白,霍檀肯定还有后手。
她心里微微叹了口气,却并不怎么紧张,只是认真道:“那夫君小心一些。”
霍檀点点头,说知道了。
正事说完,霍檀才道:“十一郎呢?”
老夫老妻的,他不用多说什么,崔云昭却能明白他的意思。
她道:“他有些犹豫,不知道是去拓跋武学还是去吉氏武学,我让他下午自己去看看,自己做出选择。”
听到这里,霍檀忍不住哼了一声。
“这孩子原来看着还好些,现在有了十二郎和霆郎比照着,他就显得太过优柔寡断了。”
其实不是优柔寡断,霍檀嘀咕了几句,才说:“贪婪耍滑,以后到了战场上,没人会让着他。”
以前的霍成樟在家里确实过得舒坦。
霍檀征战在外,不在家中,霍新枝也已经出嫁,家里只有三个孩子。
那时候父亲刚过世,他又格外被老太太看中,日子别提多舒服了。
年纪小的霍成朴和作为女儿的霍新柳都要让着他,只因为他也是能鼎立门户的男孩儿。
这种独一无二的超然地位,让霍成樟看不清前路,看不到自己的不足。
很多时候,他容易退缩,勇气欠佳。
容易选择最舒服的路往前走。
若他跟霍成朴一样,选择文臣之路,按部就班读书赶考,这样的性格或许没什么差错。
可他偏偏是个武将。
武将最忌讳的就是胆小怯弱。
战场上瞬息万变,一个犹豫可能就会让自己送命,这也是为何霍檀亲自看过几家武学之后,认为最合适霍成樟的就是拓跋武学。
拓跋氏一个外族,能在伏鹿屹立不倒,成为皇权之下最忠心的朝臣。
无论那个人当皇帝,无论国朝是叫大周还是大陈,无论伏鹿的观察使是谁,拓跋氏都稳扎稳打,从来都没有动摇过。
这样的家族,是教养出好孩子的。
当时崔云昭回来跟他说,可能崔云遥要嫁到拓跋氏,霍檀当时还说是门好姻缘。
拓跋氏家风清正,其少主更是年少有为,天纵奇才,除了是武将,比之那些世家大族的儿郎有过之而无不及。
最起码,没有什么小妾通房之类的腌臜事令人生气。
崔云昭前世因为霍檀的缘故,同拓跋氏打过照面,也见过拓跋少主的人,自然知道霍檀所言非虚。
她确实同崔序夫妻两个关系冷淡,对他们没有好感,可是崔云遥毕竟也是自家姐妹。
她是有些掐尖要强,也确实说话不中听,可她到底没有做过坏事。
前世她和离之后,崔云遥还去看过她。
就这一点善念,让当时的她劝解几句,告诉崔云遥要用眼睛看,多余的话却没有多说。
至于最后崔云遥怎么选,那是她自己的事,崔云昭可不想管崔序一家的破事。
所幸最后的结果是好的。
也正因为这门姻亲关系,霍檀才越发觉得拓跋武学适合霍成樟,到时候霍檀亲自拜访,一定会拜托拓跋氏严厉教导他,板一板他的性子。
他们夫妻两个想的挺好,替霍成樟里里外外都打算到了,为此还要崔云昭出人情,可到头来霍成樟却不领情。
霍檀淡淡道:“他这一犹豫,就不会回头了。”
他比崔云昭更了解自己的弟弟。
霍成樟只是嘴上说说,不确定要去哪里,他心里应该已经有了选择。
“吉氏武学每日还要加文课,更适合启蒙的少年,他现在选择吉氏,为的就是每日不用那么努力。”
崔云昭见霍檀难得有些生气,便捏了一下他的手:“夫君,你也莫要生气,左不过十一郎年纪还小,若是实在不行,等他十六再参军也来得及。”
霍成樟都已经十四虚岁了,他是年关底下生人,过了年就涨一岁。
一般军户人家,都是十五岁就入军营,霍成樟满打满算还有两年时间。
但这个年岁是没有定数的。
像谭齐丘,他十三岁就入军营了,十五岁上已经当上了押正,并且不是因为霍檀关照。
最起码谭齐丘手底下那二十五人,人人都听他的话,他是能镇得住场子的。
人与人相比,简直有天壤之别。
最令人惋惜的是,以后的谭齐丘再也不能骑马上战场了。
说到这里,夫妻两个都沉默了。
还好夏妈妈在外面喊了一声,叫他们去正房用晚食,夫妻两个才重新恢复了些精神。
两个人在妆镜前简单梳妆一番,就去了中院正房。
见儿子回来,林绣姑很高兴。
他忙拉着霍檀在身边坐下,上上下下打量他。
霍檀哭笑不得。
“阿娘,我又不是出征,只是在大营当差,哪里要这么紧张。”
林绣姑瞪眼道:“你阿娘关心你还不成哩?”
她嗓门很大,里外都能听见:“阿娘这不是担心你,人生地不熟,怕你被人欺负。”
霍檀不由笑出了声。
“阿娘,我手底下几百号人,谁敢欺负我?”
霍檀升至正七品指挥,手下虽然依旧是那五百精兵,但他的亲兵额外加到了百人。
他手底下已经有六百人了。
这六百人大多都是他精挑细选出来的。
林三郎“战死”,霍檀就又选中了两名军使招揽至麾下,把孟冬暂时调任至亲兵队担任军使,看以后谭齐丘如何选择。
他手底下的人都很彪悍,勇猛非常,而且对霍檀非常敬仰,绝对不容许旁人犯到霍檀头上。
这种情况下,谁敢动霍檀?
再说,明眼人都能看出来,霍檀可不光有武力和军功,这人一定非常狡猾,每次都能赶上大封,年纪轻轻就坐到指挥的高位。
如此一来,更没有人得罪他。
能当面阴阳怪气他的,都是那些衙内们。
霍檀才不怕他们,有本事真刀真枪在校场上比一比,到时候谁哭还不一定呢。
这些事霍檀自然不能同林绣姑说,只是笑了笑道:“阿娘,军营里都是好同僚,不会有人那么无趣。”
林绣姑这才舒了口气。
“你要小心些,知道吗?”
霍檀安慰了母亲几句,才把目光放到霍成樟身上。
“十一郎,你怎么选的?”
霍成樟被兄长一看,顿时冷汗涔涔,他眼神闪躲,低下头不敢吭声。
没有人能看到,霍成樟眼眸中除了害怕,还有一丝不易觉察的怨恨。
霍檀口口声声为他好,崔云昭做足了长嫂的姿态,可他们又没去过拓跋武学,那里面有多可怕,他亲眼所见。
拓跋武学的教习都是拓跋氏的长者,许多都从军官职位上退下来,或者年轻时有伤病不能上战场,他们一个比一个凶,一个比一个狠。
学生们一旦犯了错,鞭子就毫不留情落下来,躲闪不及的就要被打中。
这种场面,霍成樟从未见过。
博陵的两家武学都没有这么严厉过,学生犯了错,往往就是操练或者加练,没有动不动就体罚的。
霍成樟看那些少年们被打的身上都是血痕,忍不住直哆嗦。
领他们参看的教习看了一眼少年们的面色,冷冷哼了一声:“没胆量孬种就别来我们拓跋氏,万一打个好歹,回去还要哭鼻子。”
他目光来回逡巡,看到有几个少年满眼都是坚毅,便满意地点点头。
“有胆量的,以后想要闯下事业的,就留下来。”
他道:“你现在努力,现在流血,以后就不会在战场上流血落命。”
“敢不敢!?”
其中几名少年挺直胸膛,高声喊:“敢!”
那教习很满意,道:“好,敢的就留下来,我丑话说在前面,若是你们跟不上,我们拓跋氏可不养闲人。”
说到这里,他的目光看向另外几个躲闪的少年,最后看向面色苍白的霍成樟。
“不敢留下来的,就立即走人,以后我们拓跋氏也不会再要你们了。”
第一次,霍成樟被人当众嘲讽。
他脸上火辣辣的,双手紧紧攥着,甚至有些无地自容。
以前在家里的时候,亲戚们夸他虎父无犬子,说他们霍家以后会一家三公侯,夸他跟他兄长一样,也是英武少年郎。
从来没有人这样羞辱过他。
当着他的面说他是孬种。
当时霍成樟甚至想要冲动留下来,可当他目光所及,看到那些少年郎伤痕累累的后背,他退缩了。
拓跋氏就一定好吗?
他的武学已经出类拔萃,不需要再学更多,他只要选一家武学,好好学习兵器,就可以在战场上战无不胜。
人们夸奖兄长的话,也会一字一句落到他身上。
不需要拓跋氏,他也能飞黄腾达。
这样想着,霍成樟还是跟着更多的人,离开了拓跋氏。
他没有想到,在他离开之后,几名教习聚拢在一起。
那个训话的教习摇了摇头,道:“就这孬样,居然是霍檀的弟弟。”
“霍檀那小子那么勇猛,上战场都是不怕死的主,他弟弟连武学都害怕。”
有个年长的教习拼了口茶,慢悠悠地道:“谁让人家有个好哥哥?”
老教习眼神依旧明亮而犀利:“你们别看他这样,等以后霍檀飞黄腾达,他一样能成为人人称颂的少年小将军。”
“羡慕不来,羡慕不来啊。”
第110章 只一心娘子尔。
霍檀和崔云昭自然不知这其间差错,也不知霍成樟心中真实所想。
两人只是稍微有些失望罢了。
看霍成樟的模样,他选择的肯定是吉氏武学,不愿意去拓跋武学。
两个人对视一眼,霍檀对崔云昭微微摇了一下头。
要去上什么武学,以后的人生之路要如何走,霍檀已经给了明确的意见和帮助。
至于要如何选择,那的的确确是霍成樟自己的事情,霍檀即便是兄长,也不能强硬改变霍成樟的意愿。
霍成樟一直不回答,着急的反而是林绣姑。
林绣姑看着二儿子,见他低头不语,不由有些着急:“十一郎,你倒是说话啊?你阿兄之前都说了,拓跋武学更好,也更适合你,要不就选拓跋武学吧?”
她是真的为孩子好。
霍檀却轻轻拍了一下林绣姑的手臂,对她摇了摇头。
林绣姑愣了一下。
霍檀才看向霍成樟。
“十一郎。”
他的声音很平静,没有任何威压,但霍成樟还是轻颤了一下。
霍檀只是他的长兄,可他内心深处,依旧对他有所畏惧。
这种畏惧是刻在骨子里的,是从小到大父亲耳提面命得来的,无法更改,也不能更改。
霍檀没有叹气,没有质问,他只是很平静地说:“父亲过世了,如今我是家主,按理说,家里的大事小情都应该由母亲和我做主。”
他说着,顿了顿,继续道:“母亲身体不好,事情都交给阿姐和你嫂嫂打理,为了你们上学的事情,我们都很用心。”
说到这里,霍檀眼眸微沉,有些深邃。
“十一郎,我们尽到了自己的责任,也给出了最好的意见,现在要如何选择,全凭你自愿,我们不会干涉。”
这句话倒是很让霍成樟意外。
以前的霍檀说一不二,家里的事情都是他做主,就连阿娘也很听他的话,觉得他说什么都是对的。
霍成樟不想去拓跋武学,却又不敢开口,就是对以前的事情记忆犹新。
但是现在,霍檀居然说不管他了。
给他自由,让他自己选择。
这一刻,霍成樟心里既是高兴,却也有些说不出的怅然。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何会怅然,但心底深处,有什么一直牢固的东西,逐渐碎裂了。
有些疼,有些痛,也有些愁。
霍成樟只有十三四岁的年纪,可这年月孩子都早早成长起来,残酷的世情让他们无暇天真。
他抬起头,有些茫然看向霍檀,声音有些干涩。
“阿兄,你说,让我自己选吗?”
问出这句话的时候,霍成樟都有些恍惚了。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想要一个什么样的答案。
霍檀看着茫然的弟弟,似乎能看出来他内心的焦躁和不安,也看出来他的踟蹰和犹豫。
霍檀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已经长大了,不适合再拍他的头了。
“十一郎,你已经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我作为阿兄,只能鼓励你,引导你,不能强硬地干涉你。”
“以前你还小,我也刚刚肩负起家中的责任,有些矫枉过正,如果以前的做法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我可以同你道歉。”
霍檀说到这里,轻声笑了一下。
看起来,他很放松,无论对于从前还是以后,都不纠结。
“所以十一郎,你以后可以按自己的想法生活,想要做什么,想要怎样走以后的路,我跟阿娘都尊重你。”
“你可以自己选择了。”
霍成樟整个人愣住了。
他坐在那里,呆愣愣看着长兄,看着他眼眸里的淡然,心里的欢喜越来越少,不安却越来越多。
他是不是做错了什么?惹阿兄不快了?
是不是他太软弱,让阿兄不喜了?
阿兄为何不管他?就因为他不去拓跋武学吗?
可那里真的不是好地方,他不知道阿兄是否真的去武学看过,若是去了还做出如此建议,那么……
这一刻,霍成樟心里简直是翻江倒海。
他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总归是不高兴的。
可再不高兴,也不能当着一家人的面表露出来。
他不想让别人说他是懦夫。
霍成樟紧紧攥着拳头,他抬起头,看着霍檀勉强笑了一下。
“阿兄,我想去吉氏武学。”
他甚至给了一个理由:“我的文课太差了,许多字都不认识,是应该好好学一学。”
霍檀同崔云昭对视一眼,两个人一句废话都没有,崔云昭就笑着结过了话头。
“好,那我就跟阿姐一起给你们准备束脩了。”
崔云昭看了看黄历,然后道:“咱们刚搬来伏鹿,还不熟悉,这几日你们先休息休息,出去逛一逛看一看,十日后再去上学,可好?”
听到嫂嫂很轻巧就把话题带过了,霍成樟松了口气。
霍成朴这才笑着说:“那我过几日陪着岚姐姐和二姐出去逛街,我也想出去看一看。”
崔云昭点点头,说了一声好。
一顿饭吃得也还算热闹。
等用过了饭,崔云昭跟霍檀回到东跨院,霍檀才叹了口气。
“这孩子,不成啊。”
崔云昭看他有些丧气,便接过了茶炉,慢条斯理煮茶。
“父亲过世的时候,他也不过才九岁,那时候你忙着军队的差事,成月不在家,阿娘病了,阿姐出嫁,家里教养他们的是老太太。”
崔云昭的声音很轻,却有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那时候你又对他管教极严,他心里有些不痛快,也是正常的。”
“现在他已经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咱们再管,就是画蛇添足了。”
霍檀点点头,叹了口气,道:“我知道。”
霍檀其实没有那么伤怀,只是听到崔云昭安慰他,他就忍不住装乖卖惨,好让崔云昭继续安抚他。
“虽然人人都说长兄如父,可如父就是如父,父亲过世,我去对他们指手画脚,实在有些越界,” 霍檀很明白这一点,“阿娘也说过,让我把事情交给她做,她来管束弟妹,可我总是想把这责任承担起来。”
崔云昭看着霍檀,忽然明白前世为何前世霍檀活得那么累。
他把所有的责任都抗在自己身上,母亲的,阿姐的,弟妹的,还有她的。
所有人,他都要照顾,都要关心,都要保护在手心里。
可正是如此,让像要飞出去的人举步维艰,让原本就懦弱的人止步不前。
一个家,不能光靠一个人。
崔云昭忽然想起林绣姑的话,想起霍展的那封遗书。
她也跟着舒了口气。
“父亲真的很了解你们,了解他的孩子们。”
霍檀抬眸,疑惑地看向崔云昭。
崔云昭才道:“父亲之所以把你跟他们分开,你是你,他们是他们,就是知道你们的脾性。”
“你太过于强大,总是想要自己照顾所有人,可最后,却会让自己越来越累,让这个家充满了怨恨和不平。”
“弟弟妹妹们太过年幼,一直在你的庇佑下生活,反而会越发软弱,他们没有经历过风浪,不知道危险,以后遇到了事情,只会退缩求助。”
崔云昭道:“就连母亲,也渐渐成了这个家里没有用处的人,她只能安静活在她的卧房里,一日日枯萎。”
就因为预见了这个未来,所以霍展才留下这一封遗书,对林绣姑千叮咛万嘱咐,让她在自己不测之后立即执行。
可林绣姑也心软了。
她舍不得霍檀,也舍不得其他孩子们,最终,前世的林绣姑没有拿出这一封遗书。
后面的事情,崔云昭不用回忆,也已经明白了许多。
但今生,一切都不同了。
因为老太太一而再再而三的搅合,林绣姑忍无可忍,终于分了家。
也不算分家,只是分账不分家而已。
这或许不是一件大事,但对于霍檀来说,肩膀上一定要教养弟妹,一定要养家糊口的责任轻了许多。
这个家里,牢牢绑住霍檀的枷锁被那一封遗书松开了。
对于其他的弟妹来说,他们心理上对霍檀的依赖,有什么都只想靠长兄的想法,也被慢慢改变。
崔云昭原本只是觉得霍展关爱孩子们,现在看来,他真的是个好父亲。
最起码,这一世的霍檀,懂得放手了。
这也是一早就跟崔云昭商量好的,不过放手之后,霍檀心里还是有些气馁的。
因为霍成樟的选择并不是他们为他选择的,他有一种不被信任的错觉。
崔云昭轻轻拍了一下霍檀的手,淡淡一笑:“十一郎的选择,跟我们没有任何关系,他只是做出了对他有利的选择,夫君。”
崔云昭顿了顿,才继续道:“夫君啊,弟弟妹妹们都已经长大了,我们只要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情,就应足够。”
“未来的人生,就让他们自己去走吧。”
对待崔云岚和崔云霆,崔云昭也是一样的。
前世她是关心弟妹,可最后还是因为自己的疏忽而悲剧。
这一世,她一开始就想明白了。
应该让弟妹自己成长能起来,成为足够强大的人,哪怕危险时她不能挡在他们身前,他们也一样可以拯救自己。
这才应该是兄姐应该做的事情。
霍檀听着崔云昭的柔声安慰,一颗心也渐渐归于平静。
崔云昭说得对,是他太过纠结了。
在中院时他表现的很好,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个表情都滴水不漏。
只有当着崔云昭的面,他才能露出脆弱的一面。
霍檀深吸口气,反手回握住崔云昭的手。
他的手很大、很热、也很暖。
不知何时,金乌西去,晚霞橘红,天边的云朵五彩斑斓,有着一日中最美的颜色。
晚霞的光影透过青纱窗,洒在罗汉床上,在他们的手背上印下一道光。
霍檀动了动手,让那光笼罩在他们身上。
“娘子所言,我铭记于心,”霍檀道,“父亲一片慈父心肠,我亦已明白。”
说到这里,霍檀淡淡笑了起来。
阳光慢慢上爬,落到他清隽的侧脸上。
“从此以后,我唯尽心而已,其余琐事,皆不过问。”
“只一心娘子尔。”
只一心娘子尔。
这话一说出口,崔云昭就倏然红了脸。
她总觉得两人老夫老妻,有些话没必要说,可偶尔霍檀说了,崔云昭还是觉得开心。
打心底里觉得甜蜜。
两个人都不是冲动的人,也不是感情丰沛的性子,这样平静生活,携手相伴,反而让人觉得心里踏实。
霍檀见崔云昭脸红了,不由轻笑出声。
“脸红什么?”他逗她。
崔云昭红着脸瞪他一眼,嗔怪道:“明日你还要忙,早些入睡吧。”
下午两个人胡闹了好一会儿,这会儿霍檀自然不会闹她,两个人洗漱更衣之后就躺下,很快,崔云昭就困顿了。
在她要睡不睡的时候,熟悉的手伸过来,握住了她的。
崔云昭轻轻勾起唇角,这才安稳沉入梦乡。
一夜好眠。
次日清晨,霍檀一早就醒了。
见崔云昭还在睡,霍檀便没有唤她,轻手轻脚起床,洗漱过后就去堂屋用早食了。
等崔云昭醒来时,已经过了巳时。
今日难得睡得迟了,起来的时候,崔云昭还有些不好意思。
“怎么这么晚了。”
梨青浅浅笑了:“最近搬家事多,小姐操心,一直没怎么睡好,今日踏实了,自然睡得安稳。”
“哪里迟了?”桃绯笑嘻嘻进了堂屋。
她手里端着早食,一样样放到桌上。
崔云昭今日也不打算出门,就只简单盘了个牡丹髻,戴了一支簪。
她身上穿着大袖衫,脚上踩着软底绣花鞋,整个人都很闲适。
因为睡得迟,她还有些饿了,看着琳琅满目的早食食指大动。
桃绯见她眼睛都亮了不由笑了:“小姐尝尝这蟹粉小笼包,可香呢,这是虹娘新学的手艺。”
崔云昭便听了她的话,夹起一个小巧的小笼包,在醋碟里轻轻沾了一下。
看那醋碟,崔云昭忍不住笑了一下。
桃绯正在给她盛粥,听见她笑了,不由问:“怎么了小姐?”
崔云昭摇了摇头,唇角却依旧勾着喜悦的弧度。
她也不扭捏,把小笼包一口咬下去,顿时,浓郁的汤汁便流入喉咙里。
蟹粉一点也不腥,反而有一种说不出的甜,配上调味恰到好处的肉馅和一点点甜醋,味道丰富,口感极好。
崔云昭满足地眯了眯眼睛。
“好吃,虹娘的手艺越来越好了。”
谭齐虹最优秀的一点是,她肯钻研厨艺,遇到自己不会的菜品,就会反覆钻研,直到学会为止。
也正因此,如今霍家的餐桌菜色非常丰富,天南海北的菜品都能尝到,这些时日来,家里人甚至都有些胖了。
崔云昭一边吃,一边点头:“这要是拿出去卖,一笼得要大几十钱。”
桃绯就笑了:“小姐心里老惦记生意。”
崔云昭点了一下她,道:“你问问梨青,做生意有没有意思?”
最近梨青经常跟着夏妈妈一起算账,学习看账簿,每日都很勤勉。
桃绯跟梨青住在一起,自然知道这一点。
她倒是没什么兴趣。
崔云昭这般和善,她们又是打小一起长大的,虽说是主仆,可比之姐妹也不差什么。
桃绯若是想学,只要同崔云昭说一声就行。
不过桃绯自己是一句没提过,还是崔云昭问她,她才说不想做动脑子的差事。
她小时候见惯了帮众里那些事,总觉得平安是福,给小姐做丫鬟,每日吃穿不愁,日子悠闲,已经极好了。
她没什么大志向,只要一日三餐,长命百岁,就已是顺遂人生。
崔云昭当时听她回答,不由点了一下她的鼻子。
“你啊,不学无术。”
换到现在,桃绯听了这话,就立即说:“我才不学,太枯燥无趣了。”
桃绯转了转眼睛,忽然笑了起来,道:“给小姐办事也挺有趣的。”
崔云昭慢条斯理吃早食,听她念叨。
“小姐,伏鹿这边的情形比博陵要复杂的多,因为是州府,水路四通八达,所以这边的帮众还有一小伙不入流的曹帮。”
曹帮做的就是南来北往的运输生意,藉着运河和水道,把货物南北贯通,赚取中间的差价。
大的曹帮还会跟官府合作,运输盐铁茶酒等物资,算是在官府那边过了明路的。
而伏鹿这边的小帮众,说是曹帮都抬举他们,就是守在码头上,对来往船只收取费用的流氓。
不过他们也做些关于水路的生意,一般这种帮众的水性都很好,能做其他人做不了的买卖。
桃绯出去打听一圈,回来就把伏鹿摸清楚了。
不愧是帮众里长大的孩子,对这些行当门清。
“之前夏妈妈不是还去黑市瞧过?最后也没寻到人,是夏妈妈寻的方式不对。”
桃绯说的可认真了。
“小姐,我特地打听过,想要去黑市买真正想要的东西,不能白日里去,要在落日之后,宵禁之前再去。”
“那时候巷子里黑灯瞎火,看不清人也瞧不见鬼,买卖双方都是隐蔽的,买过既过,不能找后账。”
崔云昭一连吃了四个小笼包,才喝了一口南瓜小米粥。
胃里面暖融融,故事也听得津津有味。
“也就是说,在黑市买东西,很容易被骗?”
桃绯想了想,道:“也不能这么说。”
“黑市有自己的规矩,若是谁买东西被骗,可以去找管事说,告诉他谁不诚信,次数多了,这家摊位就要被清出去,不能再做了。”
崔云昭点点头,表示明白了。
各行有各行的规矩,只要按照规矩行事,就不会有差错。
她又问:“跟踪的事情,办的如何?”
说起这个,桃绯就更来劲儿了。
她眼睛亮晶晶的,脸蛋红扑扑,整个人都兴奋极了。
崔云昭都觉得有些好笑。
看来桃绯做生意没兴趣,做这些事倒是信手拈来。
桃绯也不觉得自己喜欢旁门左道是坏事,她继续道:“我打听过,伏鹿这边的帮众大的有三家,分在城东城南和城西,城北是拓跋氏的地盘,没有帮众敢过去闹事。”
“除了大帮众,还有小帮众,都是一条街巷,两条街巷这样游荡,不过几个人,收泔水,清夜香,送垃圾,然后偶尔上门要一两个酒钱,大抵也就做这些事。”
有人在巷子里做事,巷子干净整洁,即便要给些酒钱,百姓们也觉得无伤大雅,一般也就给了。
帮众们也不贪,不多要,一瓶便宜的烈酒就足够。
他们还很有眼色,诸如凤里巷和瓷器巷这种有官宦人家的巷子,从来不去,大户人家也不需要他们去收泔水打扫,人家有自己的仆从。
如此一来,难怪崔云昭从来不知这事。
桃绯就给崔云昭说:“你别看他们做的事埋汰,可泔水和夜香能卖钱,垃圾也还能卖,他们算是做了两份生意。”
“而且做了这买卖,就能同官府打交道,也算是攀扯上了人情。”
这里面的门门道道很多。
他们其实做了官府不愿意做的脏活累活,相对的,多赚几份钱罢了。
桃绯道:“虽然伏鹿的帮众很多,关系错综复杂,不过他们倒是都还算有良心,很少有做杀人灭口,绑架灭门的活计,我猜是因为拓跋氏。”
拓跋氏在伏鹿经营几十年,手里又有兵权,只不过因为拓跋氏不张扬,不够高调,让人会误会他们家脾气好。
实则不然。
崔云昭笑了一声,不由道:“看来以后,还要去这拓跋氏瞧看一番,确实是不错的。”
桃绯就点头,说:“是,因为拓跋氏在上面压着,他们才不敢轻举妄动,否则光收泔水能有多少利?”
崔云昭问:“跟踪人的买卖,他们做吗?”
“这个倒是做的,三家都做,一个月不过五两银子的礼钱,” 桃绯道,“我挑拣了一番,想到咱们就在城东,不如就找城东的马家帮,这样行事也方便。”
五两银子很不少了,足够一个四口之家两个月的吃用。
但对于这样的帮众来说,五两银子也不算多,至少没有漫天要价。
桃绯肯定知道这里面的门道,所以才用了才字。
她的眼光独到,对这些人一眼就能看透,她说选马家帮,崔云昭立即就同意了。
“好,按你说的办,要用多少银钱,直接同夏妈妈说就是。”
崔云昭很信任她们。
想了想,又道:“回头你办事的时候小心些,别被人知道,另外,我想要白小川详细的动向,你问一问,加价也要做。”
桃绯就笑了:“我知道的小姐,你放心,他们找不到咱们头上。”
说到这里,桃绯顿了顿,又补充道。
“其实对于帮众们来说,买家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钱能不能到手,他们不会去关心买家的。”
崔云昭立即知道,这是帮众们的规矩。
安排完白小川的事情,崔云昭心里大石落地,不由夸她:“这事办得真好,我让夏妈妈赏你,你要什么只管同夏妈妈说。”
桃绯和梨青的月银都很高,平日里跟着崔云昭吃用,攒下一大笔银钱,根本就不差银子。
所以崔云昭才让她自己选,要银子还是要东西,让她随心。
桃绯眼睛一转,笑吟吟看向崔云昭,难得有些不好意思。
“小姐,黑市的事要办吗?”
她双手交握,态度非常诚恳:“小姐想寻什么东西,我保准能给小姐寻到,到时候我去找夏妈妈要双份的赏赐可好?”
崔云昭愣了一下,随即便大笑起来。
“好,好,咱们桃绯管事真是能人。”
她笑着看向桃绯,隔空点了点她,然后才道:“那你去办吧,要寻什么,夏妈妈会告诉你。”
她说着,顿了顿道:“不过你自己得小心些。”
桃绯使劲点头,满脸都是欣喜:“小姐放心,桃绯一定不辱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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