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1:现在,就是绝境了吗
许玮这番话,让覃明皓全身血液倒流,也瞬间失去了力气,失魂落魄地双手撑在桌面上,整个人摇摇欲坠。
问询室里,又是沉寂一般的安静,许玮跟刘在宏都没有再对覃明皓提出任何提问。他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先对他进行精神鉴定跟步态比拟,等这辅助证据的结果出来后,再做后续的问询。
良久,覃明皓才慢慢抬起头来,看着许玮,一脸惨白:“刚才,你说即使检验的结果没有问题,也要我供出是不是有别人帮我杀人……那是不是,就代表不管怎么样,你们都会把我定罪?”
“……”
如果他在精神鉴定跟步态比拟的结果上,都没有问题的话,那他们还会一直对他进行问询,想办法攻破他的心理防线,逼他承认为止吗?
许玮……会强加罪名在他身上吗?
覃明皓见他们迟迟不回答,只觉更加口干舌燥,心里那股恐慌的窒息感让他有些晕眩:“你们会逼我认罪吗?会强硬把罪名扣到我身上吗?”
刘在宏看了一眼房间斜上方的监控器,说道:“我们不会那么做的。在这个问询室里进行的所有流程,都是合规合法,也会被记录下来,不存在什么屈打成招,最后定罪,都得经过司法审查。除非你能解释明白,你所写的日记残页为什么会留在刘永意的案发现场,不然我们会继续对你进行问询。”
覃明皓握紧了撑在桌上的两只手,心里的恐慌还在不断扩大。
要他解释……他自己都不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要他怎么解释?!
刚才许玮给他看的那篇留在案发现场的日记残页,确实是他写的,虽然沾了不少血迹,模糊了很多内容,但他还是有印象……是他高中时候,因为永意四处散布自己是同性恋这事,他跑去质问她,还被羞辱了一番的事,上面大部分都是他倾泻有多恨永意的话。
可最后那篇宣称杀了永意的日记,真的不是他写的!到底是谁在自己的日记本写下了这种话,还是在杀了永意的当天写下的,他真的不知道!
刘在宏见他惨白着脸色站在那里,一句自辩的话都说不出来,继续说道:“你只需要知道,如果真的到最后,能证明你不是凶手的话,你可以让你的律师,帮你针对这次正式问询,对我们提出维护权利跟赔偿。”
覃明皓听完,低下头,又是久久的一阵沉默。
半晌,他抬起头来,近乎哀戚地看着许玮,然后缓缓开口道:“……许玮,你真的确定,要这么对我吗?”
许玮见他低头沉默着,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正寻思覃明皓会不会就此跟他们坦白,谁知竟用那种神情看着自己,问出这么一句话,心头猛地一震,有些动摇。
可很快,他就恢复如常。
“……覃先生,希望你能配合。”
听到许玮还是只有这么一句淡漠的回答,覃明皓心死如灰,如坠冰窟。
“……我知道了。”
这场问询,暂且结束,覃明皓被带到了拘留室,等待明天的精神鉴定跟步态比拟的检验。
许玮跟刘在宏走出问询室,简一达也从旁边的房间走了出来。
刘在宏看到简哥还在,走了过去:“简哥。”
“辛苦了。”简一达拍了拍他肩头,“我刚才一直在观察,覃明皓的言行举止,看着不像在说谎。”
刘在宏眉头微皱,跟着点头:“我也一直在注意观察他,不得不说,他掩饰得很好。”
“掩饰吗……”简一达若有所思,喃喃低语了这么一句,又看向他,“在宏,照这么看来,如果精神鉴定跟步态比拟的结果都没问题的话,你们也很可能没办法从他那里问出什么来,问询真的还要继续吗?”
“简哥,你是在担心什么?”
“你们之前说过,很可能有第二个人在帮他作案。不是没有可能,只是……要是他真的什么都不知情呢?”
刘在宏听到他这么说,惊疑地看着他:“简哥,你相信覃明皓不是凶手?”
凡事都讲求证据,但现在不管怎么看,那些命案都跟覃明皓脱不了干系。他对留在现场的日记残页,还有最后宣称杀了刘永意的日记内容,都否认说不知道,却又无法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实在叫人难以信服。
简一达沉吟一声,摇头:“不是相信他。而是什么事都有个万一,你们的调查方向在覃明皓这里看似没有错,可万一呢?你们应该知道,你们的每一个行动,都是要背上责任的。”
这也算是特察警的严重失职,在一个不是嫌疑人的无辜民众身上调查这么久,还带回来正式问询,做心理鉴定等辅助证明,调查方向从头至尾都是错的,能犯这种错误,后果非常严重,记处分,降职都有可能。
站在刘在宏身后的许玮,没有说话。他听着他们的对话,心里很不好受。
刚才覃明皓问自己最后的那句话,反复在他心里回荡,让他怀疑是不是自己真的冤枉了他,他们的调查对象,一直以来都是找错了人。
许玮暗暗深呼吸了几口气,让心情平复,想着一切等检验结果出来了再说。如果到最后,真的是他们调查错了,那么……
即使要担责,要记过,或是被撤职,也是他应该承受的。
覃明皓被警员带到了个人的拘留室,他失神地慢慢走进去后,心里还在想着刚才在问询室里发生的一切,身后的铁门就“砰”的一声猛地被关上,宛如平地炸响的惊雷,迫使他惊吓回神。
他环顾了一下这个只有几平米的房间,一张铁架床,一个铁质洗手台加简便马桶,连一盏灯都没有。
他心想,可能囚禁罪犯的牢房,应该也跟这里没什么区别。
……不,可能会更糟糕,他要是真的被定罪,进了监狱,绝对会生不如死。
覃明皓完全不想走进这个房间,在门边站了好一会儿,才走到床边坐下,身下的铁架床也不知道有多少个年头了,一坐下,就发出特别尖锐的“吱呀”声响,刺得人心烦头疼。
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有一天被人当成杀人犯,关进拘留室里。
上天好像还嫌他这条命,遭受的苦难不够多,最后还要加上一条“杀人犯”的罪名,折磨他至死才足够。
覃明皓在过去那些年里,有很多次都想要了断自己的生命……想必很多人,要是有过他那样的遭遇,可能都会产生这种想法。
可他不甘心,他还想继续跟这恶毒的命运做斗争,还想看看,命运能把他推到什么样的绝境上。
现在,就是那个绝境了吗?
许玮他们说,不会把那些罪名强加在自己身上……可谁知道,他们最后会不会用上什么非常手段,逼着自己认罪?
要是在今天之前,他也还不知道许玮接近调查自己的那些事的话,他肯定还是会相信的。相信许玮会秉公处理,相信他会还给自己一个真相清白。
可现在……要他怎么相信呢?
许玮他们,口口声声说他有很大的嫌疑,还说有人在帮着他杀人,仅凭着一本他丢失的日记本。
起初他都觉得荒唐,正如莫远说的那样,这些特察警怎么会这么乱来,糊涂办案?虽然永意身亡的现场,确实留下了他亲手写下的日记,可也有很多其他的可能啊!
只是这些可能,在听过许玮刚才最后的那些分析跟提问后,就连他自己,都难以相信真是有人,要用这些命案来陷害他了。
是啊,那个真正的凶手所杀的人,都是他所憎恨的人。
一直被他放在家里的日记本,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撕去了几页,其中一张还放到了永意死时的现场。
难道说,也有人像自己窥看许玮那样,一直在窥看自己?甚至还趁自己不在的时候,屡次偷偷进入过他家?
覃明皓一想到这个可能,浑身发冷,背后惊起阵阵寒意。
可那个人,是出于什么目的呢?是爱他?如果是这样的话,为什么他会任由自己跟这么多明显的证据相关联,被怀疑?让他现在被关在这里,被当成杀人犯?!
覃明皓思绪又陷入一片混乱间,头疼欲裂,实在想不明白这一切的一切,到底是为什么,又是怎么演变成今天这种局面的。
他真的没有杀人!真的没有!
许玮跟刘在宏坐在监看室里,看着独自坐在铁架床上,抱膝而坐的覃明皓。只见他维持这个姿势已经很久,一动不动。
“阿玮。”刘在宏用手肘捅了捅旁边的人,“我们回去吧?”
他们刚去吃过晚饭了,回来后,就到监看室看了看覃明皓的情况,想看看他独处时,会有什么样的情绪状态。
而监看室值班的同事说,覃明皓从进到拘留室后,送进去的饭盒也不吃,水也不喝,就那么一直坐在床上。
许玮看着监视器里,覃明皓摆出的那副自我保护的姿态,是那么的孤立无助,闭了闭眼,转过身,走出了监看室。
082:他现在状态不对
他们最近都在忙着准备覃明皓正式问询的事,身心的压力都很大。
当天晚上,许玮躺在床上,即使身心已经很疲累,还是怎么也睡不着。他心里一直在想着明天的检验事宜,一想到未知的结果,跟之后还要对覃明皓继续问询,找出一个确切的答案,就异常心乱。
今天覃明皓接受正式问询时的态度,跟简哥说过的话,一直在他心头萦绕不去。直到天快明时,他才迷糊睡了一阵。
刘在宏跟许玮早早就到了联安局,把覃明皓从拘留室带出来,一起上了警车,先前往刑务办技术处,做步态比拟。
覃明皓被带出来时,精神状态很差,他从昨天被带回来后,就没有吃喝过,整张小脸青白无神,双唇干涩,还有些脱皮。
许玮负责开车,刘在宏坐在后座,给他递过去一瓶水,覃明皓不仅没接,连看都不看一眼。
“……覃明皓,我必须跟你说,你此时的绝食行为,对你只有百害而无一利。如果你坚持这样……”
“我不是绝食。”覃明皓声音里带着几分虚弱,打断了他,“我只是什么都不想吃而已。”
覃明皓注意到,昨天这个特察警还称呼自己为覃先生,现在却改口喊自己全名了。这是觉得他已经是个证据确凿的嫌犯,不需要再客气对待了?
坐在驾驶座上的许玮,看了一眼后视镜,却什么也没说。
刘在宏拧开水瓶盖子,又递了过去:“那至少喝口水,等下你需要接受步态比拟的检验,还有精神鉴定,得有足够体力跟集中力,你也不希望鉴定结果有差吧?”
覃明皓慢慢抬起眼皮子,看了他一会儿,才抬手去接过来,也带动了拷住双手手腕上的手铐,发出清脆的响声。
被带出拘留室的时候,得知他们要给自己拷锁,覃明皓就特别抗拒,可许玮说这是必要程序。是他们自己口口声声说,不会逼他认罪,可现在鉴定结果都还没有出来,就要给他上铐?
覃明皓对他们给出的那些保证,越发难以相信。
看着许玮用强硬的态度要给自己上铐,他只觉得这心上的伤口,被撕裂得更深,更疼。
似乎自己的人生总是重复这样……明明自己什么事都没有做错,却要被人责怪,被人用异样的眼光看待,被人羞辱,被人冠以罪名。
而这一次,也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平安无事,还以清白。
刘在宏让覃明皓喝口水,他就真的只是仰头喝了一点,然后递还回去。
看着塑料瓶里几乎没减少的水量,刘在宏无奈地看了一眼在前面开车的许玮。
到了刑务办技术处,覃明皓被直接带到了一间仪器检验室。他进去后,看到里面有很多不同作用的仪器,有些样子还很奇怪,不知道是干什么用的。
迎恬昨天就接到了许玮的电话,说他们今天要带人过来做步态比拟,她还愣了愣,问对方是谁,许玮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回答说是覃明皓,就直接挂了。
迎恬早就猜到,迟早会有这么一天。只是她内心的这个猜想概率,只有八成,还有两成是希望他们搞错了,是不可能。
所以在听到许玮确切说出覃明皓的名字时,她还是懵了好久。
心里在想,许玮不知道该有多受伤。
今天,她早早就来到仪器检验室等着了,心绪不安,不知道等会儿的检验结果会怎么样。
直到覃明皓走进来的那一刻,她还是希望等会儿的结果会有误,一切都只是个误会。
覃明皓转眼间,看到一个高挑的女人走了过来,认出了她是许玮的“假”女朋友,神情变得更加淡漠绝望。
许玮竟然让他的女朋友,来给自己检验?他是不是根本没有想过,这对自己的伤害会更大?不过也是……他从头到尾,就没有真正考虑过自己的心情跟感受。
迎恬看到覃明皓那张小脸异常憔悴,眼睛低垂,双手手腕上还戴着手铐,一副颓丧漠然的样子。又看了眼旁边的许玮,他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眼底满是疲倦,这心里就觉得更加不是滋味。
“……请跟我到这边来。”
迎恬带着他们,走到一部像是跑步机的仪器面前,而跑步机旁边连着一个小电脑。她让刘在宏他们先解开覃明皓的手铐,然后让覃明皓走上跑步机,以正常走路的姿态走一段就行了。
覃明皓没有说什么,听话照做。
只是他从昨天开始就没吃东西,刚才只喝了一点水,平时就没有锻炼过的人,身体本来就虚,现在整个人走起路来,脚下虚浮,又垂头丧气的,所以步态的记录并不顺利。
迎恬尝试两次,还是无法正常记录,她摇了摇头,按停了仪器,也让覃明皓先停下来。
覃明皓站在那里,感觉自己就好像一只任人摆弄的小白鼠,让动就动,让停就停。特别命令自己的人,还是许玮,跟他的女朋友,他们站在了一起,处在正义的一方,而自己就是个罪恶深重的杀人嫌犯……
这个处境,让他觉得非常受辱。
“这样不行。”迎恬无奈地看向他们,“他现在状态不对,步态比拟的结果不可能准确。”
刘在宏跟许玮对看一眼,说道:“我去买点吃的回来。”
迎恬疑惑:“吃的?为什么?”
许玮沉默一瞬,答道:“他从昨天开始,就没吃喝过东西。”
迎恬听了一怔,神色复杂地看向还站在机器上,垂头不语的覃明皓。
刘在宏转身要走,就听到覃明皓低低的嗓音传来:“不用麻烦买什么东西了,我不吃……再来一次吧,我能走好。”
刘在宏脚下一顿,看向了许玮,许玮冲他点下头,示意他去买就是了。
然后他走到覃明皓身旁:“你先到一边休息吧,等在宏买了吃的回来,你吃过之后,再进行检验。”
覃明皓听着他那像是在关心自己,却毫无温度的话语,慢慢转过头来,惨淡地笑了一声:“有必要这么麻烦吗?许警官。”
“我们不希望你等下晕倒,那样会更麻烦。”
“……”
覃明皓定定看了他一阵,想从那张冷峻的面容上找寻些东西,却什么都没找着。他从机器上走了下来,主动并起双腕,朝许玮伸过去。
许玮低头看了眼他这动作,眉头聚拢:“……干什么?”
“不需要再给我拷上吗?”
“……”许玮眉头一动,转身拿过一张椅子,放到他面前,“不用,坐下吧。”
覃明皓伸在半空的手腕迟缓地放下,垂在身前,只是站在那里,没有坐下来。
迎恬看见他们这般对话,还有两人间微妙奇特的氛围,眼睛在他们身上来回转。她说不上来,自己感受到的这个氛围是什么意思,只是……并不好。
许玮对覃明皓的态度,就跟对真正的嫌犯一样,可他动作间还是藏着些许对对方的温柔跟照顾。而覃明皓对许玮,就完全是一副打从心底里失望,生气愤怒,且近乎自暴自弃的态度。
迎恬早知道是这样,肯定把执行步态比拟这个差事,交给其他同事来做,两人间好像有种无形的芒刺在彼此针对拉扯,她在一边看着这种境况,心里是真难受。
许玮特地点名让自己来帮忙检验,她就知道,他是带着点私心了。
可能是不想让陌生人看见覃明皓这般狼狈的样子,也可能是有她这么个熟人在场,他自己也能心定一些。
不过这些都是她的猜测,具体是为什么,她才不懂,也不想明白。
她只知道,许玮就是个喜欢自讨苦吃的傻gay!亲手把喜欢的人给拷回来审问,再送上法庭公审……
迎恬见过喜欢SM的,可没见过许玮这么抖M的。
刘在宏没走多远,就在技术处一楼的自助机里,买了点面包跟水,很快就回来了。
覃明皓已经饿得两手都在不自觉微微颤抖,许玮硬把他按着坐到凳子上,拿出面包,拆开包装纸,塞进了他的手里,又用逼视的目光看着他。
覃明皓低头看着手里的面包,他不想再从许玮那里听到更多伤人的话,所以逼着自己,味如嚼蜡地吃了下去。
吃完后,他也恢复了些力气,就继续进行步态比拟了。
许玮事先问过郭俊,如果一个人有人格分裂,那另一个产生出的人格的步态,还会跟原本的人格相似吗。
郭俊说,有可能会相似,也有可能不会。
因为两种人格,是分别独立的个体,产生出的人格,通常是为了保护原有人格而存在的。可能展现出对自我保护的一种新姿态,与原有的人完全不同,但也可能在行为举止上,会有相似的部分。
临床案例上,对这方面没有一个标准的依据,毕竟人格分裂这个病症,一直以来都是“神秘莫测”的。
就好比覃明皓最后那篇,宣称杀了刘永意的日记内容一样。迎恬当初也说了,虽然跟他其他日记的字迹相似,但并不是完全吻合,可能是当时杀人的心境不同导致,也可能是因为……
083:精神鉴定
所以,许玮打算在做精神鉴定前,就先让覃明皓做步态比拟,等鉴定结果出来后,如果确定了他有人格分裂的可能,就让精神鉴定医师想办法引诱出覃明皓的另一种人格,再做一次步态比拟。
许玮不知道这么做的可行性有多高,但想要按照这个设想走,现在检验的步骤,就得先顺利进行。
为了比拟的准确性,迎恬记录了覃明皓十分钟的行走步态,而检验对比结果,得两个小时之后才能出来。
之前许玮递交过来的资料,跟这次的不同,那次是检验可能证据。现在他们是带着嫌疑人过来直接比拟,所以流程跟检验效率,自然要高得多。
走时,许玮又给覃明皓戴上了手铐,他们接下来,就要去联安局特定的精神检验中心,看结果如何,再决定要不要再回来技术处。
覃明皓下了车,亲眼看到大门口的牌子上面写着的几个大字,着实刺痛了他的内心。
他在心里自嘲,自己这两天还真是“见识”了不少特别的地方……要不是被当做嫌疑人,这些地方,一般人根本没机会看见。
只希望,他从这些地方进去再出来后,不会被送进最终那个可怕的炼狱里。
事先联系好的精神鉴定医师,早就在特别检验室里等着他们了。
覃明皓一走进去,看见近乎全白的房间,还有坐在那里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心里就下意识感到非常反感厌恶。
大多数人都讨厌医院跟见到医生,更别说对方是精神专业方面的医生。
房间不大,只放了一个柜子,一张桌子,还有一张躺椅,躺椅旁边有一部仪器,让人一看,就知道这里是特殊用途的一处场所。
医师站起身来,跟许玮和刘在宏相互点点头,打过招呼,就让他们先出去,让覃明皓单独留下。
这样做,是有一定风险,特别是对嫌疑人做精神鉴定。即使房间里有监控,嫌疑人戴着手铐,特察警能随时进来制止,但还是无法事先预料到,嫌疑人会突然做出什么事来。
但由联安局指定的精神检验中心的检验医师,对此都有觉悟。况且,这么做,是为了让嫌疑人平稳心态,更好地进行精神鉴定。
医师让覃明皓在桌边坐下,自己也在另一边落座,随后拿出了一些卡片,放在他面前。
“你好,覃明皓先生,我是单医师。”单医师先简单跟他打了个招呼,“我接下来,会先给你看一些图片。请你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有什么直观的感受。”
覃明皓看了他一眼,眼睛转向他手里拿着的那些图片。
他对心理测试这种东西,不感兴趣,觉得什么事业、爱情的预言,都是假的。要是真的什么都能未卜先知的话,就不会有像他这样的苦命人了。
单医师见他没什么反应,开始把图片放在他面前。
起初给出的图片,都是些很平常的东西,花、鸟,风景人物,覃明皓看到什么就说什么,没什么太大的感觉。
单医师的动作节奏很平缓,语调态度也很温和有礼,没有必须赶紧进行测试的压迫感。而且对方对他所看到的东西,有什么感受,也不会加以评论,只要他回答了,就会换成下一张图片,这让覃明皓的心情也慢慢放松了下来。
可越到后面,单医师给出的图片,就让覃明皓感觉越不舒服,不是人的骷髅头,就是人体器官,或是血腥黑暗的场景。
单医师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覃明皓脸上的微表情,等他看完这些图片,也没说什么,收了起来。
“覃先生,接下来,我会给你一个沙盒,你不用有什么心理负担,只要随你心意,在上面摆放一些东西就可以了。”
说着,单医师从脚下拿出一个四方形的小沙盒,放在他面前,并指了指覃明皓身后的一个柜子。
“那里有一些摆件,你可以去挑选拿过来,放在这个沙盒里。”
覃明皓看了看面前的沙盒,又看了眼单医师,转身走到柜子前,中间一层放了一些像是小孩玩具的摆件。他状似无意,随便拿了一些摆件过来,放在沙盒里。
他摆放的动作犹豫不决,既担心自己摆放得不好,会影响到测试结果,又怕自己太过小心翼翼,让他们觉得自己是在刻意掩饰什么,所以根本不敢随便摆放。
这种沙盒心理,他曾经也听说过,好像是说通过摆件的布置,可以看出一个人心底最深处的东西。
覃明皓放了一样摆件,又犹豫着拿开,期间不断抬头去看单医师,对方始终还是一脸平和,只让他慢慢来,不必多想跟着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覃明皓才结束了摆放,单医师仔细看了看沙盒,又看向他:“覃先生,你介意我给这盘沙盒拍个照吗?”
覃明皓愣了愣,沉默一瞬,摇摇头。
虽然他们现在是在对嫌疑人进行精神鉴定,但一个微小的举动,都很可能会让对方觉得反感,甚至不小心激怒到,所以在做什么之前,都会先征得对方同意再行动。
就算外表看起来再怎么人畜无害,特察警带来的嫌疑人,都是涉及命案,单医师这么谨慎也是无可厚非。
单医师给沙盒拍好照后,就把沙盒放置脚下,同样没有发表任何意见,然后从旁边拿出几张纸,放到了他面前。
“覃先生,麻烦你做下这些题目。”单医师把一只签字笔放在他手边,“一样凭心选择就可以了。”
覃明皓抬手翻了翻那几页纸,上面有很多题目,目测应该有将近一百道题。
“……都要做完吗?”
“对,你可以慢慢做,没关系的。”
覃明皓暗叹了一口气,拿过签字笔,房间里非常安静,只能听到他时不时翻动纸张的声音。
在旁边监控室的许玮跟刘在宏,也同样密切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
覃明皓从一开始,不管什么测试都很配合,没有表现出一点反感、不耐烦的情绪。而最后的结果是什么样,只有等全部测试结束了,才能从单医师那里知道。
而刘在宏跟许玮也不知道,这个鉴定的测试还有多少环节,他们看了一眼时间,覃明皓走到现在做测试题这一步,已经花了快一个半小时。
同样的,覃明皓做完了测试题,单医师没有说什么,同样只是把纸张收到一边。然后他让覃明皓躺到一旁的躺椅上,要对他进行潜意识的催眠测试。
一直没有表现过拒绝或反感的覃明皓,此时却坐在原位没有动作,眉头皱紧着看向他:“催眠?什么催眠测试?”
单医师走到仪器旁边,解释道:“这是一种进入你的潜意识里,通过询问你一些问题,帮助引导出你内心的方法测试。”
听到对方这么说,意思像是要自己在无意识的情况下,接受他的测试提问。
任谁都会很抗拒,自己的内心深处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窥探。更何况现在,他是嫌疑人,覃明皓自然心生恐惧,不知道在那种情况下,他们还会对自己做什么。
“覃先生,请配合测试,这部仪器会给你输入一些睡眠药雾,让你很快进入睡眠状态,不会有什么危害的。”
单医师见他还是低着头,坐在那里没有动,看了一眼房间角落的监控器。
刘在宏跟许玮对看一眼,上前一步,让工作人员打开通话:“覃明皓,请配合单医师的测试工作。”
覃明皓知道许玮他们,肯定会在某处监看自己在这个房间里做测试。但突然听到那让他配合做测试的声音时,还是吓了一跳,抗拒的情绪就更强烈。
可没办法,他现在手上戴着手铐,被当成几宗命案的嫌疑人,对任何要求都只能配合听从照做。
覃明皓忐忑不安地躺了上去,因为身体的平衡一下放低,好像要任人鱼肉一样,心里就更加紧张,整个人僵直着,难以放松。
单医师拿过仪器上挂着的一个像是氧气罩的东西,放在了覃明皓的口鼻间,然后按动仪器,一股雾化就自那罩子的一端扩散出来。
覃明皓没有感觉到什么味道,也没有什么异样的感觉,只是躺在那里,看到一旁的白大褂在操作着什么,心里就感觉很难受焦虑。
可没过几秒钟,他的那些负面感受都随着意识开始混沌不明,而变得慢慢模糊起来,然后一起沉入了彻底的黑暗中。
单医师轻轻唤了他几声,见他没有任何反应,就准备把仪器上一些连接接头,贴到覃明皓身上的几处地方。
当他掀开那上衣后,就看到覃明皓肋骨跟腹部部位,有好几处长短不一的伤口疤痕,不是新伤,而更像是就算时间过去再久,都无法抹去的旧伤。
单医师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看了眼即使在昏睡中,仍会不自觉微微皱起眉头的覃明皓,把接头分别连接在他的太阳穴,手腕,心脏等部位,这是为了测试在催眠测试时,看他的心绪是否对应正常。
084:有没有想过有另一个自己
单医师做好测试准备后,就坐到了一旁,开始问话。
“覃明皓,现在请跟着我的声音想象。”单医师的声音放轻,却沉稳有力,吐字清晰,让人听了感觉心定神会,“你能听见微风拂过耳畔,鸟鸣声,在一个房间里醒来,慢慢睁开眼睛后,看到外面的天气很好,阳光明媚。”
站在监看室的许玮,看到覃明皓躺在那里,身上连接着那些接头,就好像接受什么实验的实验体一样,从他对催眠测试那么抗拒的样子可以看出来,面对这种境况,肯定很不好受。
躺在那里的覃明皓,似乎真的能够听见单医师的话,无意识地微微笑了笑,好像很喜欢这种场景。
“你醒来后走出房间,看到墙上的挂钟,是几点?”
“……”本该睡着的覃明皓,嘴巴动了动,出口回答的语气带着很明显的稚气,“七点……”
他的声音有些含糊,就好像刚睡醒一样,特别是那有别于他真实年龄的回话语气,让在监看室的许玮跟刘在宏都觉得很震惊。
他们是第一次带着嫌疑人来做精神鉴定,也是第一次看到催眠测试,没想到会让人在无意识中,真的回到过去的那个意识状态里。
“这么早?你要去哪里?”
“上学。”
“你的父母呢?他们起床了吗?”
“他们……”覃明皓眼皮子动了动,好像是在寻找着什么,才回答道,“妈妈去上班了,爸爸还没有起来。”
“那你还看到什么?”
“……桌上放着早餐,是妈妈去上班前准备的。”
“那你吃完早餐,是爸爸送你去上学的吗?”
“不是……都是我一个人去的。”
单医师在记录表上,写下了什么,然后问他:“你来到学校,看到了谁?”
“永意……”
听到覃明皓在催眠中,提到了刘永意,许玮跟刘在宏的注意力一下集中起来,眼睛紧紧盯着监视器里的他。
“永意?是你的朋友吗?”
“嗯。”
“你跟她关系很好吗?”
“嗯。”
“她跟你说了什么?”
覃明皓此时皱紧了眉头:“她……她说以后要跟林美娟一起玩。”
单医师看了眼仪器上,明显比刚才跳动起伏大得多的心率,又问道:“她跟别人玩,有带上你一起吗?”
“有时候会……但她们总是半途就把我抛下……”
“把你抛下?为什么?”
“永意说,我这个人很没意思,胆子小,她不喜欢跟我在一起玩……”
“可是,她不是说她喜欢你吗?”
单医师在他们带着覃明皓来做精神鉴定前,就已经得到了覃明皓的资料,他细细研读过,所以对之前发生的一些事情很了解。
而催眠测试,是要一步步把测试者带入到人生情景中,然后再逐步深入到他的内心里。
“她是有这么说过……”
覃明皓顿了顿,低声呢喃了句什么,不仅语调突然变换了,变得没那么稚气,眉间也露出几分明显的嫌恶:“但那是假的。”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她怀孕了,想让我负责。”
“那她跟你说喜欢你的时候,你是什么感觉?”
“觉得恶心。”
“为什么?你很讨厌她吗?”
“嗯……她从来没把我当成朋友,总是看低我。跟那么多男的乱搞关系后,出了事,就想让我背黑锅。”
“你没有帮她,是吗?”
“没有,我喜欢男人。”覃明皓说这话时,没有半点犹豫,也很坦然,似乎对于自己的性向问题,并不觉得哪里有错或羞愧,“我爸妈,跟她爸妈都想逼着我们在一起,但我喜欢男人,根本不可能答应这事。”
“那之后呢?永意是不是也很恨你?”
“是……”
“她对你做了什么?”
覃明皓神色变得有些痛苦跟愤怒,咬了咬牙:“她找人在学校里,散布我是同性恋的话,让我被大家孤立……她还羞辱我!叫我早点去死,别活着丢人现眼。”
单医师看到仪器上的数值突然飙升,可见覃明皓进入深度催眠的状态很顺利。他现在已经被拉到了接近心底深处,毫无防备。
“那你是怎么做的?自暴自弃了吗?”
覃明皓嘴角抿成一条直线,语气满是不屈服:“没有,我才不会为了他们放弃自己。”
单医师在记录表上写下什么,决定把时间线再加速往后拉,轻声说道:“转眼间,你大学毕业了……永意也结婚了,她结婚的时候,请你去参加,有跟你说过什么吗?”
单医师跳转情景,看似跳得很突然,但对催眠中的覃明皓来说,却毫不突兀。人的思绪,转瞬变化万千,是世上唯一堪比能追上光速的一样东西。
“她……她说我大学毕业出来,还只能找到奶茶店的工作,就是个废物。”覃明皓的语调又再次转变,这次变成跟他现在相符的样子了,“骂我性格软弱,没有担当,一辈子都出不了头……”
“你当时是什么想法?”
“很恨她!觉得她是……一只破鞋,靠老公养,凭什么看不起我……”
覃明皓的这些话,毫不掩饰对刘永意的蔑视跟恨意。尽管他性格怯懦,几乎不太敢在明面上跟人起冲突,但这些藏在内心的黑暗想法,还是切实存在的。
“你那么恨她,有想过对她进行报复吗?”
覃明皓这次沉默了很久,没有回答,眼皮子也动得很厉害,而仪器上的心率起伏也异常激烈。
单医师继续追问:“你觉得,自己真的是个像永意说的那样,是个懦弱的废物吗?”
这次,覃明皓不只是心率起伏异常,连自然垂放在身侧的双手都握紧了拳头,表情有些狰狞。
单医师见他好像不愿意回答,这个沉默可能是默认,也可能是不愿意承认。他打算转换一个场景,继续深入覃明皓的内心世界。
“覃明皓,转眼过了几年……今天又是新的一天,你起床了,外面的天气不太好,下雨了,你准备要去做什么?”
覃明皓的眼皮子动了动,过了一会儿才答道:“去上班。”
“是什么工作?”
“配送……”
“你做得开心吗?顺利吗?喜欢这份工作吗?”
覃明皓微微摇头:“不喜欢……”
“为什么?是有顾客刁难你吗?”
“不是……是钱太少……不够还债……”
“还债?你欠钱了吗?”
“是我爸……赌债……高利贷……”
“你爸很爱赌钱吗?那些高利贷都是找你要钱?”
就算覃明皓现在闭着眼睛,可他脸上还是显现出,能让人一眼看出他是在恐惧的样子。
“嗯,我爸还不了,就带人来找我……”
“你爸带着那些高利贷来找你的时候,他们有对你动过手吗?”
覃明皓又是沉默,单医师看了眼仪器上的数值,心率的起伏只出现一点波动。
“……有,我拿不出钱来还的时候。”
“你恨你爸吗?”
“恨。”
“想要离开他,再不想看到他吗?”
“对。”
“如果给你一个可能的机会,毫无顾忌地释放自己的内心,或是凭着一种感觉,把自己内心某个被禁锢住的部分,全部宣泄出来的话,你会怎么做?”
“……”
“你曾经有过,把心底的那些真实感受,通过某种方式表现出来吗?”
单医师注意看着仪器上的数值,感觉可以再激进一点,加以刺激,直追引导出这个最关键的问题。
覃明皓咬紧了牙关,眉头凝结,身体微微颤抖,嘴里发出犹如困兽在挣扎的呻吟:“……有!我……”
单医师眼看数值就要逼近临界点,怕覃明皓会就此醒来,手指放在加注药雾的按键上,随时准备按下。
“你是怎么表现的?用什么样的形式?可以说出来吗?”
“唔……!”忽然,刚刚还看着极度痛苦挣扎的覃明皓径自就镇静了下来,握紧的双拳也慢慢放开,眼睛紧闭的神情间,显出无限的委屈,“我想……活得勇敢,想活得开心,想跟那些被爱的人一样,受到父母亲朋的关爱……”
单医师愣了愣,放在加注药雾按键上的手指也僵住了,随后慢慢挪开。
这个回答,让许玮跟刘在宏都出乎意料,同时愣住。
“还有呢?你不是恨这个世界,不是恨那些伤害过你的人吗?”
覃明皓嘴巴努动了几下,眼角有些湿意:“我恨……我希望他们全部都消失……在我的世界里,消失……”
“那你是怎么做的?”
“我……”覃明皓眼角滑下一滴眼泪,语气十分悲凉哀伤,还带着几分嘲弄,“我什么都没做,只是选择了远离他们……软弱地逃开了。”
单医师微微皱眉,沉默一瞬,又问道:“覃明皓,你在遭受痛苦、欺负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有另一个自己,可以用不同的方式去解决问题?”
单医师这次的提问,不再是诱导性的,而是很直白地把核心问题丢出来。可覃明皓只是动了动眉头,似乎不太明白脑海中这个声音,在说什么。
085:这是违反工作流程的
尽管单医师问得这般直接,后面又接连转换了好几个场景,提出引导性问题,覃明皓还是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
这场催眠测试,进行了整整一个半小时,单医师给覃明皓加注了一些药雾,让他先睡一会儿,沉静思绪。
他刚从房间走出来,刘在宏跟许玮已经等在了外面,见到他便走了过来。
单医师拿着刚才覃明皓做的测试题,跟他们说:“先到科室,我看看测试题结果,再给你们讲述分析。”
到了科室,单医师拿着那几页测试题看了好一会儿,期间在上面圈画。
坐在他对面的许玮是心急如焚,不知道他这下笔的动作是好是坏,只能静静等着他会给出一个怎样的结果。
刘在宏见单医师终于抬起头来,问道:“怎么样?”
“我先从手上这份测试题来分析吧。”单医师把测试题圈出的部分,归纳出来,“从几个方面来看,覃明皓的心里建立着一道很高的防线,他很难信任别人,也很难跟人维系亲密关系。对外界的伤害,会下意识回避,虽然也会有要反抗面对的想法,但只有在特殊的情况下,比如受到激励、刺激等心理要素,或是被逼到一定程度,才会做出改变。而一旦被他信任后,他就会敞开心门,但如果遭到背叛,就会深受伤害,很难再次信任对方。他的童年,成长环境,都对他的心理健康造成了很大的危害,使得他的性格变得怯懦、胆小。但他的骨子里,还是有着很强的自尊心,不轻易服输。”
单医师拿过手机,打开刚才拍下的沙盒测试图片,放在桌上,继续说道:“刚才,覃明皓做这个沙盒测试时,非常犹豫不决。一部分跟他的性格有关,一部分应该是他现在被当成嫌疑人,怕影响鉴定结果,所以才会举棋不定,这一点,从他一直看我的脸色可以看出来。而沙盒心理,也跟我刚才分析测试题的结果差不多,他防备心很高,渴望关爱,很难信任别人,还有自卑心很强。而自卑心跟自尊心是两个方面层次的东西,他的自卑是出于对自己成长环境遭受过的那些不好待遇,但他并不觉得自己比别人差。”
“而最关键的,当然就是一开始做的图片测试,跟最后的催眠测试。”单医师把那些图片一一摊开在桌上,“我先说图片测试的结果吧。这些图片,会直接反映一个人的心理健康程度。覃明皓的测试结果,已经是非常负面的病态情况,精神压抑很严重。但要说他喜好血腥,或是会对暴力死亡等方面的事感到兴奋,却根本谈不上。”
许玮跟刘在宏听到这里,对看了一眼。
单医师这些结果分析,都是在覃明皓有明确意识的情况下进行的,不得不说他们有些质疑结果的可信度,但毕竟比他们专业的单医师就在跟前,覃明皓估计也很难完全做假,可是……
“单医师!”许玮暂且截断他的分析,问道,“目前这些测试结果的意思是,覃明皓不可能会杀人吗?或者说,他从来没有过要杀人的念头吗?”
单医师听到他这么问,又看了看他们脸上的表情,有些疑惑。
这嫌疑人是他们带来的,怎么反倒问起自己,覃明皓是不是没有杀人的可能?他们不是已经掌握了足够的证据,指控他吗?只是现在要做这个精神鉴定,来决定量刑的问题而已?
“以这些分析结果来看,我无法确切地告诉你,他没有杀人的可能。而念头,是人的脑子里,一瞬间出现的想法,情绪、记忆、画面,大脑是会不断产生各种想法的,不可能以任何一种测试手段来断定。”单医师虽然心有疑惑,还是答道,“我只是说他有精神疾病,但对血腥暴力等方面,并没有兴趣。”
刘在宏想了想,问:“有没有可能,他所做的这些测试,知道结果会怎么样,所以故意错误选择?误导我们?”
“这个可能不是没有。”单医师微微颔首,“但前面的测试,他虽然可以凭借主张性选择,来误导我们。刚才的催眠测试,就几乎不大可能。”
单医师拿过刚才的记录表,画出几个重点,道:“人的潜意识,几乎是不可能在无意识的情况下,自我进行纠正跟隐瞒。一开始,我本以为在心防很重的覃明皓身上,得多花点时间,才能进入到他的意识深层,但他却很轻易吐露出对刘永意的感受。相反,谈及到父亲家人的时候,他就表现出很抗拒,不太愿意被人碰触到的样子。这涉及了两个方面,一个是他对刘永意的事,并没有太记挂,所以没有设防。当然,我不知道是他对杀害了对方这件事不在意,还是出于某种原因;一个是他对家庭、心灵归属这种事极其渴望,越是渴望的东西,人就会下意识在心里围绕这样东西建立起高墙。而我后面几次引导话题,他除了明显表现出内心的黑暗层面,跟压抑已久的憎恨情绪以外,并没有表现出哪怕一点,你们先前所怀疑的人格分裂的可能。人格分裂,大多数在这种情况下,是会产生出一种自我保护的人格。可刚才,不管是引导,还是直接询问,又或是刺激他重新感受过去那些痛苦伤害也好,他的保护人格,都没有出现。”
听单医师说完,许玮跟刘在宏的脸色都变得凝重起来。特别是许玮,放在膝上的手微微握紧,手背上的青筋直冒。
刚才他们在监看室里,看着单医师对覃明皓进行的催眠测试,整个过程看下来,确实也是没看出他有明显的人格分裂迹象。
这么一来的话,那他们设想的这个可能就不成立了,只剩下还有第二个人帮他作案的可能。
但在刚才的催眠测试中,他的身边好像并没有那样“特别”的人存在。因为单医师转换了几次情景,覃明皓提及到一些人时,都没有看出对其中的谁,有什么明显的态度表现。
“单医师。”沉默良久,许玮的声音犹如横空破世般响起,“现在覃明皓还没有醒,你能接着这个状态,继续对他提问吗?”
单医师当场一愣:“什么?”
刘在宏也愣住了,随即明白过来他想要干什么,急忙出声阻拦:“阿玮……”
许玮对他的阻拦置若罔闻,身体前倾站起,看着坐在他们对面的人,神情急切:“趁这个时候,问他有没有杀人,还有没有同伙一起帮他作案。”
单医师看了眼刘在宏,从他脸上的表情看来,他对自己同事突然提出这种要求,也是始料未及。
单医师眉头微拧,摇头道:“对不起,许警官。这么做,是违反工作流程跟纪律的。”
“阿玮,你先冷静点。”
他现在哪里冷静得下来,他们设想的其中一个可能,现在被推翻了!之后要再对覃明皓进行问询,如果问询不出结果……不,一定会有结果的!这些命案,总归会有一个答案!
可他不想再走那些流程了,不想再一步步慢慢来,现在覃明皓就在昏睡中,只要再对他进行一次催眠,直接问他这些问题,不是一样吗?!
对嫌疑人使用吐真剂,或是催眠质问法,其实都是特察警最后会使用的非常手段,但很少会真正启用。
因为在面对证据充足的情况下,嫌疑人无可逃避,一般都会招认犯案过程。
但难免会遇到十分强硬的家伙,死活不肯开口,就只能使用医药的办法,在嫌疑人的潜意识里,找寻出答案。
要执行这种问询方法,其实也是对人权的一种侵害,特察警若要用到这一步,也必须得担责。
现在要走到那一步,还远远不及,这么跨越流程,瞎搞胡来,那还要什么特案科?直接把涉嫌的人都抓到这里来,一一用吐真剂或催眠问个清楚,不就完事了。
现实情况根本不可能这么干。
就算今天真的违规操作,得出个确切的结果,炒鱿鱼事小,许玮他们这是抹黑了特案科跟特察警的名声,单医师也肯定要被撤销资格证,消失在这一行。
许玮心里折磨,转头瞪向他,神态竟还有些疯魔:“在宏,他牵扯了三宗命案!还管什么违反工作流程?!我们还需要继续去走那些多余的流程,浪费时间吗?!趁现在,就一次性问个明白,真相是怎么样,我们今天就能知道了!”
刘在宏看见他这样,一时怔住,无奈地看了眼单医师,跟他说了句抱歉,就拉着许玮到一边,压低声音道:“阿玮,你能不能先平复下心情,听我说?”
“……”
“我们也有心理准备,预料到会是这么个结果。现在已经知道覃明皓不是人格分裂,那我们更得从另一个方向入手……”
“我觉得他不会招认的。”许玮闭了闭眼,强压住自己翻江倒海的情绪,冷声打断了他,“他要真的肯老实交代的话,在我们昨天那样,把所有可能指向他的证据面前,他就会承认了。”
086:连续拷问
“他昨天的那个态度,你也看到了,对几宗命案都表现出完全不知情的样子,还觉得是有人在陷害他……连简哥都没看出他的破绽。不就是因为这样,才加深了我们觉得杀人犯案的那些事,不是出自他本性人格所为的怀疑吗?”
“……”刘在宏不是不能理解他的心情,叹了一口气,“我明白,但现在结果确实就是这样。我们是特案科,办案不能随便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我现在更担心的是,最后我们竹篮打水一场空。”
许玮心里一沉,凝眸看他:“你相信他了?”
刘在宏眸里闪过几瞬精光,没有回答,转头看向单医师:“请问覃明皓还有多久能醒?”
单医师看了眼时间:“大约还有十分钟。”
“好,那我们到外面等。”
单医师没有刻意去听那两人到一旁,低声说了什么。
每一步流程怎么走,都是有规章制度的,许警官竟然想要违规操作,只为了在已经完全认定的嫌疑人身上,快些问出犯案过程?他们不是握有证据了吗,需要这么急于一时?
看着两位特察警走出了科室,单医师对刚才许玮那个激动焦躁的样子,只觉得更加不明所以。
他们走到外面,刘在宏拉着许玮到走廊角落,才开口道:“阿玮,我不是相信覃明皓。就像我刚才说的,不管怎么样,我们都要做好心理准备,去应对最后的结果是什么样……这几桩案子本身就已经有很多解释不通的地方,最后如果凶手真的不是他,我们也只能认。”
许玮怔怔地看了他一会儿,对刘在宏这么轻描淡写的态度,感到很诧异。
他们调查梳理了这么久,现在证据指向就锁定在覃明皓身上,不是他还能是谁?!在宏本就是最怀疑他的那个人,现在竟然也会说出,如果凶手不是他,也只能认这种话?
许玮转身看向走廊外的中心绿景,那因秋冬而开始泛黄的叶子,静静昭示着生命的更替凋零。
刘在宏见他转开视线,陷入沉思的样子,心里不禁疑惑,如果到最后,覃明皓真的不是凶手,那他不是该觉得高兴吗?
接连几宗命案,眼看都跟覃明皓相关甚大,可现在的鉴定结果却不如他们的意,要从另一个方向入手,还很可能不尽人意。
说实话,刘在宏自己也感觉压力极大。
他实在不想白费功夫……如果在接下来的继续问询当中,他们无法从覃明皓那里得到一个确切答案。而到头来,他们又确实是搞错了,那就等于要推翻全部,重头再来。
重头再来不是问题,丢尽颜面也不是问题,是对不起死者跟他们的家属。郑重其事调查了这么久,最后把一个无辜的人带回来,还让他遭受这么多心理折磨。
同样,许玮也会遭受更大的压力跟痛苦,把自己的朋友给抓回来做正式问询,从始至终把对方当犯人一样,以后还怎么来往?这段友谊,根本是就此作废。
覃明皓喜欢许玮,就算注定得不到这份感情的回应,心里受到的伤害也肯定非常大。
这时,只见许玮从沉思中回神,拿出了手机,往哪里拨打过去。
他是要打给迎恬,早在差不多半个小时前,手机就响了,只是他没有马上接听,一心专注盯在覃明皓催眠测试这事上。
打过去后,迎恬果然说的就是步态比拟的结果,还问他们,精神鉴定的情况怎么样,要不要回来再做一次测试。
许玮深深叹了一口气,冷淡简短回答了一句他们不回去了。
那边的迎恬愣了愣,差点就想冲口而出问他:那这意思是,覃明皓不是人格分裂?!那他还有嫌疑吗?!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可她听到许玮回答的语气这么冷淡,心里猜想,就算覃明皓没有精神疾病,也肯定是有嫌疑的,不然他们不会把他带回来。
刘在宏看到许玮讲电话这个态度,心里很奇怪,怎么对着自家小女朋友,态度这么冷淡……刚才在技术处也是,他们两人之间的气氛跟互动,就好像……该说公事公办,不谈感情?
不过也是,现在带着嫌疑人做证据辅佐调查呢,可不是谈情说爱的时候。
到了时间,覃明皓慢慢醒了过来,他刚才吸了药雾昏睡,现在头脑还有些发沉,四肢无力。
“我……嘶!”
覃明皓醒了一会儿,刚想开口问什么,就感觉一阵头疼眼晕,忍不住低头捂住了眉眼。
他感觉就像睡眠不好,做了很多梦醒来,异常疲累的那种时候,又同时被人猛地砸过一记后脑勺,脑仁儿发疼。
单医师见状,解释道:“你的头疼发晕,还会持续一阵子,这是正常现象,过会儿就好了。”
覃明皓蹙紧眉头,缓过一会儿后再抬头,看到眼前的许玮,愣了愣。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他现在看自己的神情,跟做精神鉴定前,不一样了。
因为什么?难道真的像他们猜想的那样,自己是个精神分裂的神经病?!
他完全想不起来,一开始的惶恐不安,在不知不觉陷入黑暗昏睡后,就都消失了。后面发生了什么,自己说过什么,他通通都不记得。
他隐约只记得自己在睡梦中,好像有人在跟他说话,自己浮浮沉沉,睡得很不安稳。
许玮他们什么话都没说,带着覃明皓直接走出检测中心,上了警车。
“在宏,你来开吧,我有些头疼。”
许玮把车钥匙丢给了他,自己坐上了车后座。
看到许玮坐在自己对面,覃明皓感觉更加眼晕难受,索性闭上了眼睛,心里对鉴定的结果很是在意,惶惶不安。
许玮看到覃明皓神色憔悴,眉间满是愁云,从昨天带他回到联安局开始,就一直没有舒展开来过。他双唇毫无血色,经过刚才那么一番催眠测试,就好像遭过了不少罪一样,看着脸色更加苍白难受。
刚才单医师说,覃明皓的心防很重,很难信任人,一旦建立起的关系遭到破坏跟背叛,就不会再相信对方……
还有在宏说的那些话,都在许玮的脑海里不断回荡,直至让他的心完全沉寂。
车子开到半途,覃明皓的发晕头疼也缓解了不少,他再次睁开眼睛,看了眼许玮。
许玮见他睁眼,目光跟他的对上,两人相视沉默良久。
“结果是怎么样,许警官?”
覃明皓率先开口,只是他的嗓音因为身体不适,而有些暗哑,听着让人感觉他整个人好像更显虚弱。
许玮眼神一沉,没有回答。
覃明皓稍稍歪头,疑惑看他:“怎么?不能告诉我结果吗?”
他来回看了看许玮,跟在前面开车的刘在宏,好像两人都没有要回答自己的意思。
覃明皓心里的惶恐不安逐渐扩大,只能垂下眼眸,掩去里头的焦虑。
回到联安局,他被直接带回了拘留室,警员给他拿了餐食,覃明皓看着那放在透明饭盒里的一肉两素,还是没有什么胃口,直接躺到了铁架床上。
他蜷缩身体躺着,躺了很久也没有太大的翻动,因为只要一点点动作,身下的铁架床就会吱呀作响,吵得他更觉心烦。
刘在宏跟许玮在办公室内,再次梳理讨论,接下来该怎么对覃明皓继续问询。
覃明皓身边,能称得上是朋友的,根本屈指可数,更别说女性朋友了。难道还有一个,他们不曾找到过的神秘密友?
或者,他们接下来问询的思路应该放得简单些,别想得那么复杂,暂且不论刘永意跟严珅的案件,覃明皓是怎么做到不在场犯罪的,帮助他作案的是谁,先就日记残页留在现场这一点,先问个清楚。
再针对闵美被害的案件,他作案嫌疑最大,对覃明皓进行连续拷问的问询模式,从而让他交代出那些作案细节。
连续拷问,顾名思义就是让嫌疑人没有休息的空隙,不断对他进行问询,让他的精神崩溃松懈,从而招认出事实。
“……”刘在宏重新翻阅着案件的资料,挑眉看他,“那就这么定了?”
许玮迎上刘在宏的双眼,沉声反问:“在宏,要是他真能扛过接连的精神拷问呢?”
刘在宏见他眼里闪烁不定,透着不安,走了过去,一手搭在他肩头:“那你跟我,就一起做好被记大过的准备吧。”
拷问覃明皓一事,势在必行。
当天下午,他们就把覃明皓带到了问询室,由刘在宏先开始。
刘在宏不断对覃明皓抛出尖锐的问题,日记本什么时候开始不再书写,被闲置在一旁的时间,具体是什么时候,在没有写日记的这期间,谁到过家里等等。
闵美死前,身亡当天,他的一举一动,做了什么,跟谁接触过,说了什么,即使是跟路人的一个眼神接触,每一个细节,都要他交代得清清楚楚。
一个下午过去,刘在宏不断发问,不断挑着漏洞缺口,让覃明皓回答详尽。他被问得头脑昏花,很快就支撑不住了。
087:你父亲死了
从精神检测中心被带回来后,覃明皓就没有吃喝过,接着就一直留在问询室内接受提问。
在问询室里,时间这个概念好像消失了,覃明皓不知道自己在里面过了多久,只觉得每一分每一秒都很煎熬。他被要求交代自己的每一个行踪,即使有些细节,他根本想不起来,也会被一再逼问,不允许有丝毫犹豫跟休息的空隙。
刘在宏对他进行的问询,一直到晚上才换许玮来接手。
交接时,许玮看见刘在宏胡子拉碴,满脸疲惫,心知今晚上,自己肯定也不容易度过了。
他拿着盒饭跟水,走了进去,放在了双掌掩盖住面颊,明显已经不堪忍受精神拷问折磨的覃明皓面前。
许玮在他对面坐下来,冷声道:“先吃点东西吧,然后我们再继续。”
覃明皓听到他的声音,慢慢放下双手,疲惫无神的双眼闪过一点火花,无力地瞪了他一眼,又看了眼面前的盒饭。那阵阵扑鼻的香味,确实让已经饥肠辘辘,精神损耗的他,非常难忍。
他很饿,身体的本能机制已经响起警笛,告诉他必须快点进食,覃明皓这次没有再抗拒,手脚发软打开了盒饭的盖子,吃了起来。
问询室里,静得只能听见覃明皓细微的咀嚼声。
许玮定定看着他吃饭的样子,不禁就想起过去他们一起吃饭的时候。
他还嘲笑过覃明皓,吃饭的时候,腮帮子是塞得鼓鼓的,可真正吃下去却没多少,还细嚼慢咽。要放在食物链残酷的动物界,他这样的,保准头一个先饿死,或是被吃掉。
现在在这种情况下,他的食欲似乎比之前还要不好,从不见胡渣的细嫩脸上,现在也冒出了一点黑绒,眼窝微陷,头发散乱,两眼混沌无光,看着十分凄惨狼狈。
覃明皓只吃了三分之一的菜,几口饭,就推拒不要了。
许玮看了眼那还剩了大半的盒饭,忍不住说道:“你再多吃点吧,我们今晚上要继续进行问询。”
覃明皓知道他们肯定不会就此放过自己,他现在已经处于十分烦躁的状态,听到许玮这么强调,就有种想当场掀桌子的冲动。
他下午那会儿,被带进问询室的时候,心里还想着,是不是自己的精神鉴定结果确实有问题,他们要对自己进行最后的宣判。
可问询室里只留下了一个人,那名特察警没有对他的精神鉴定结果有任何说明,就直接开始对他提出各种提问。
对方提出的那些,复杂细致到近乎病态的问题,让覃明皓很莫名,他心里一直压着精神鉴定这事,也想要知道一个确切的答案。
他隐约感觉到,现在他们是在对自己进行昨天说起过的,什么继续问询……不然的话,他们没必要对这个鉴定结果只字不提,而且问的问题,都是关于日记本,还有闵美遇害当天的事。
于是,在问询的半途中,他终于忍不住跟对方求知这个鉴定结果。
刘在宏神色平常,没有多加修饰,直接给出了回答,说他的精神鉴定结果显示,没有人格分裂,步态比拟的结果也比对不上。
覃明皓当时听到这样的答案后,不知道为什么,反倒还有些失望。
回顾过去那些年遭遇的事情,覃明皓觉得自己好像没有一天,是过得真正开心过的,直到遇上许玮之后……
在最黑暗,所有糟心的事情同时发生的某一段时间里,他曾经也觉得,自己可能会真的就此发疯。
可惜没有,他那该死的自尊心跟不服输,依旧支撑着他,走到现在。
可能在他的内心深处,其实是希望自己能发疯的,把那些只敢藏在心里恨的人,通通杀掉!
那些曾经欺辱过自己的人,凭什么好生活着呢?只有自己活得那么痛苦,带着那些永远无法磨灭的伤痕活着……不管过去多久,他只要一想起被欺辱的那些瞬间,心里的愤怒跟恨意,就犹如一股能毁天灭地的火舌,想要燃烧掉整个世界。
可这股滔天怒火,只能在他自己的内心世界里无穷燃烧,无法伤害到任何一个人。
覃明皓从来都不认为,自己是个好人。
他曾经恶毒地诅咒过,刘永意,严珅,那些肆意羞辱他,践踏他自尊的人,通通都落得悲惨至极的下场!通通都不得善终!
说句心底话,在永意跟严珅意外被害时,他真的在心里想过——他们活该,恶人终归有了恶报。
可这种想法,伴随的并不是愉悦,而是空茫。
就算永意跟严珅死了,所有欺负过他的人都死了,又怎么样?他的生命,也不会因为那些人的消失,而重复光明。
直至遇见许玮,他才看到了生命真正的光,可以让他不再去想那些黑暗的过去的光……
许玮见覃明皓突然看着虚无一处发起愣来,眼神空洞,神情异常忧伤,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拳头微握,在桌面上敲了敲,覃明皓犹如惊梦初醒,回过了神。
“你刚刚在想什么?”
覃明皓眉眼低垂:“……没什么。”
许玮沉默一瞬,语气放轻:“明皓,听我一句劝,老实交代了吧。”
从他把自己带回联安局接受正式问询开始,许玮就再没这么亲密喊过自己的名字,此时听见,覃明皓瞳孔收缩,怔怔地抬头看向他。
可他没有因此忽略,对方在那亲密称呼的后面,加上的话。
覃明皓原本就冻结的心,变得更加冷硬,他疲惫地闭上眼睛,有气无力地说道:“我也说过无数遍了,我不知道日记本的事,也没有杀任何人。”
许玮沉默看了他一阵,后靠到椅子上,神情冷峻。
问询持续到凌晨两点多的时候,覃明皓已经近乎精神崩溃,这个时间点,是人的精神力最薄弱的时候,他却不被允许休息,连闭一下眼皮子都会被许玮给高声喝醒,又困又累的情况下,不禁就表现出狂躁不安的情绪,对许玮的提问只知道愤怒否认,或是沉默以对。
两人互相折磨了大半宿,许玮搓了搓脸,重振精神,看了眼时间,差不多也轮到刘在宏来接手了。
他看着颓唐坐在自己对面的覃明皓,微微低着头,面色憔悴,一副十分痛苦又虚弱的样子,清了清嗓子,准备再次逼问他,一晚上已经重复了无数遍,却始终得不到确切答案的问题。
谁知这时,刘在宏突然就打开门,急急走了进来。
许玮嘴巴微张,问题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他熬了一晚上,精神也好不到哪里去,所以根本没注意到刘在宏脸上神情的不对,以为他只是按时过来跟自己轮班接手。
他长长呼出一口气,站了起来:“在宏……”
“覃明皓。”刘在宏却没有理会他,转而看向坐在他对面的人,“你已经没有嫌疑,现在可以走了,随身物品在签字后,就可以领取离开。”
覃明皓被熬问了一晚上,任何大点的声音在他听来,都像是震耳欲聋的噪音,也不知道自己应对这种快逼疯人的问询,还能坚持多久。
此时听到这样的话,更是两耳一时嗡鸣,以为自己听错了。他跟许玮都同时惊愣住,不可置信地看向突然跑进来,告知这一消息的刘在宏。
“在宏?!”许玮震惊至极,快步走到他旁边,看了看覃明皓,又看向他,“这是怎么回事?!”
刘在宏眉头一拧,没有回答,看着覃明皓欲言又止,慢慢说道:“还有一件事,就是……你的父亲死了。”
刘在宏的话音落下后,覃明皓只感觉耳朵嗡鸣得更厉害,他怔怔地低下头,脑袋一片空白,忍不住屏住了呼吸,刚想开口说什么,就感觉两眼一黑,整个人往前一栽,昏了过去。
覃明皓不知道是因为身体不适耗不住,还是因为突然听到父亲的死过于冲击,就这么在问询室里昏倒了。
刘在宏让人把他送到了医院,然后就跟许玮赶到了覃莫文出事的现场。在前去的路上,他大致跟许玮说明,覃明皓为什么没有了嫌疑的缘由,因为那正与覃莫文被发现身亡有关。
昨天晚上,许玮接手问询后,刘在宏就直接回家休息了。半夜十二点多的时候,来了一个陌生来电,他没接到,早上起来的时候,陌生来电又再次打来。
他接听后,才知道覃莫文昨晚半夜被一群人给强制带出了医院,值班护士给他打电话,就是想通知他这事。因为人是他们特别交代照看的,现在覃莫文被不知名的人从医院带走,不管哪方面来说,都应该找他们。
刘在宏问护士,记不记得带走覃莫文的人的特征,护士只说是几个看上去像是小混混,凶神恶煞的人,态度很强硬给覃莫文办的出院。
他就猜想,应该是疯赵的人,他们只给覃莫文一周还钱的时间,迟迟见不到人跟钱,这才找上门来。
可是,他们是怎么知道覃莫文在医院的呢?
088:像是为了让他摆脱嫌疑
这头刘在宏正陷入一片混乱,还没来得及想到疯赵应该是一直派人盯着覃莫文这事,就接到萧纪的联系,说有人在郊外的一处货仓码头,发现了一具男尸,初步验证身份,正是覃莫文。
局里马上派了人到现场,本来是二组的人接手,但孙景泉听说他们在现场发现了日记纸张,也知道许玮他们正对覃明皓进行连番问询,就让萧纪先赶过去,让他先了解下情况,再通知刘在宏他们。
许玮听后,坐在副驾驶座上,浓眉拧紧,看向车窗外快速划过的街景,心里惊疑不定,思绪纷乱。
“覃莫文身上留有的日记纸张,是出自覃明皓的那本日记本,内容大致是说他多么憎恨自己的父亲,总是带回赌债,要他来承担偿还,还打骂羞辱他等等之类。”刘在宏在开上高速后,就马上踩动油门提速,“覃莫文直到昨晚上被疯赵的人带走,都还是昏迷不醒,要说覃明皓是事先有计划,跟同谋共犯一起想杀害他父亲的话,这个可能性很小。假设来说,他真的恨自己的父亲,要对自己亲生父亲下杀心的话,为什么要挑现在这个时候?过去那么多个瞬间,他就没有想要计划执行过?再说,他被我们带回来时,还不知道他父亲被送进了医院,之后更不可能会知道疯赵把他父亲带走。”
许玮刚熬了夜,再加上刘在宏刚刚在自己,还完全理不清现在是怎么回事的情况下,就那样跑进来,直接把覃明皓放走,说他没有嫌疑了。
经过多少心理煎熬,才把覃明皓带回来问询,精神鉴定却没有如他们料想的结果,什么都没问出来就突然又把人给放了……情况转变得太过迅速,让许玮无法掌握,他现在整个精神状态都有些不正常。
覃明皓还被扣在问询室里进行问询的时候,覃莫文就突然死在了郊外的仓库码头,身上还同样被留下,跟他们怀疑覃明皓杀了刘永意时的日记纸张,就好像……凶手是故意这么做的,为了让覃明皓彻底摆脱犯案的嫌疑。
眼下,所有他们得到的讯息,又跟一团乱麻一样,眉目方向再次迷失,但又似乎只要抓住某个关键的地方,就都能看明白了。
许玮越去深想,这心里就越是发慌,恐惧不安。
“……疯赵会不会就是那个帮着覃明皓行凶的人?”许玮眉间满是焦虑,转过头来,心脏鼓跳不停,近乎要失序一般,“在覃明皓被我们带回来问询之前,他跟疯赵就已经计划好要杀他父亲,即使覃明皓被我们带了回来,疯赵也一样可以独自下手,而且理由还很充足,就用欠债还钱的借口。我之前就很奇怪,疯赵几次上门讨债,覃明皓没有记恨过他?”
“你觉得这个可能有多大?”刘在宏沉吟一声,转头看了他一眼,在迟迟没有得到许玮的回答后,瑶了瑶头,“我觉得根本是不可能。如果疯赵真是那个帮着覃明皓行凶的人的话,他们第一个下手的人就会是覃明皓的父亲。就像我刚才说的,这么多年来,覃明皓怎么可能一直忍受他父亲,屡次欠下债款,搅乱他的生活?就算当他是出于亲情伦理,一忍再忍好了,那为什么要选在已经让我们认定他有嫌疑的这个时候?即使是事先跟疯赵计划好,疯赵在覃明皓被带回联安局后,肯定也不会独自再轻举妄动。但是,我觉得疯赵是帮凶的可能也不是没有,毕竟覃莫文是在被他的人带走后死了,只是帮的那个人不是覃明皓,是另有其人。”
“你的意思是……?!”
许玮越发觉得口干舌燥,惊慌神乱,他已经知道在宏为什么会突然认为覃明皓没有嫌疑,就是因为知道,所以不敢说出来。
覃明皓不是凶手……
那他把他带回来,岂不是让他白白遭受那么多苦难折磨,伤透了他的心?!
在覃明皓最需要自己的时候,他说谎躲着那家伙,然后把人带到冰冷的问询室,指控他是杀人凶手,还说自己从头到尾都是为了调查接近的他,让覃明皓伤心欲绝。
许玮攥紧了放在膝上的双手,指甲潜入掌心,那点点刺痛,根本无法让他动荡难平的心神缓解。只要一想到覃明皓那憔悴哀伤,生无可恋的模样,许玮整个人都像坠入了万丈深渊,跌得粉身碎骨。
现在,即使覃明皓昏倒送医,他也不能赶去他身边……是不能,还是没有颜面立场了呢?
许玮眼前一阵阵发黑,觉得自己紧绷支撑着的神经,只要稍有懈怠,就会彻底崩溃瓦解。
刘在宏总觉得,他们离真相很近了,简直是触手可及,但凶手太聪明狡猾,一不小心,很可能会再次就此让他溜走。
他握紧了方向盘,看着前方路况的眼神一沉:“覃明皓说,他对那些命案不知情,是有人在陷害他……我们一直都不相信。但现在看来,那根本不是陷害,而是有人在擅自帮他复仇。”
许玮瞳孔震颤,脸色瞬时变得苍白如纸,转头看向畅通无阻,几乎没有一辆车驶过的高速路,天色灰蒙之下,那些路就好像跟自己的心绪一样,开始变得歪曲昏暗起来。
刘在宏在来之前,就已经让人去找疯赵,他们现在先前去码头看尸体情况跟案发现场,之后再回来对疯赵进行问询,搞清楚他把覃莫文带走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人会突然死在了那么偏远的郊外仓库码头。
而昏迷送医的覃明皓那边,他也派了人去盯守。虽然覃明皓现在几乎可以说没有了嫌疑,但也不是百分百的肯定,主要也是因为难保真正的凶手会去找他,得以防万一。
他们上了高速后,开了近乎一个小时的车程,才到达案发现场。
码头被封锁了起来,检验组的人来回忙碌,许玮跟刘在宏走了进去,看到不远处,正等着他们过来的萧纪。
一具横陈的尸体被白布遮掩,静静躺在空旷无人的码头边上,显得特别刺目。
许玮跟刘在宏阴沉着脸走过去,萧纪看见他们,把事先装袋收起的日记纸张递了过去。
“这是在死者外衫内衬里找到的,还特地用塑料密封袋装着,似乎是凶手特意为了完好保存被人发现,才这么存放的。”
许玮戴着橡胶手套接过,从表面看,纸张有些泛黄,字迹有些褪色,被平铺放在尺寸刚好的塑料密封袋里,没有半点褶皱,也没有任何污迹,可以看得出凶手在这之前,是用心保存着的。
他大致看了看日记内容,确实就跟萧纪跟刘在宏转述的内容一样,是覃明皓写下对自己父亲有多少的恨意,而日记的日期是在他大学期间。
“早上六点五十分左右,经常在对面那条步道上,差不多这个时间点晨跑的一个男人,隐约看到这边水面上好像漂浮着什么东西。”萧纪指了指距离码头对岸,颇有些距离的绿化公园,“因为他常在那边跑步,这里人烟稀少,他几乎没见过有人出现在这个码头,或是水面上有什么异样。可是天色太早,视野也不怎么好,乌云笼罩,那个男人也不确定。在跑过两圈后,天色亮了点,他才看清像是有个人被绳子绑着,栓在码头上的石柱边漂浮,就马上报了警。”
刘在宏顺着萧纪的指向,看向那边,从这个距离来说,又是在那样的天色下,眼力稍差的人,就算这码头视野开旷,也确实很难马上发现这边的异状是什么。
许玮跟刘在宏走到尸体旁边,萧纪掀开了遮盖的白布,道:“检验组刚才初步推断,死者死亡时间,距离被发现时间不超过五个小时,主要死因是溺亡。”
现在是九点十五分,许玮看着覃莫文生前那张刻薄恶毒的脸,此时紧闭着眼睛,面色青紫,有些肿胀,变得更加可怖。
他的口鼻周围,有多量被风干后的淡红色泡沫液体,尸体皮肤应该被河水浸泡了很长一段时间,手掌侧面皱缩,皮肤膨胀泛白。
覃莫文着装完整,但穿着的衣服却不符合天气时节,上身是白色的短袖恤衫,下身是黑色短裤,脚上没有鞋袜。
刘在宏眉头皱紧,低头查看尸体全身上下各处部位,站起了身。
“奇怪……”他喃喃了一句,“他身上为什么没有一点淤青,也没有刀伤?”
覃莫文身上,只留有之前他被疯赵上门要债时,揍出的那些痕迹,还有右脚踝上,被绳子绑住的紫红淤痕,其他明显的新伤,是半点没发现。
会在覃莫文身上留下日记纸张,就代表杀害他的人,跟杀害刘永意的凶手是同一作案人。严珅跟闵美被害时,身上都有被暴力殴打过的伤痕跟刀伤,还对尸体肆意羞辱,为什么对覃莫文却没有这么做呢?
凶手对那些被害者都有很深的恨意,而且具有针对性的,为什么对于覃明皓来说,伤害最深的覃莫文,却只是让其溺亡呢?
089:虚实不定
许玮看着覃莫文的尸体被检验组搬运走,又看了眼这个仓库,看向萧纪:“这个仓库有业主吗?”
“嗯,我刚查了,是属于一家名叫茂林实业有限公司的。”
“茂林实业?是做什么的?”
萧纪刚要回答,就被刘在宏抢先了一步:“是放高利贷的,表面是人才中介,老板就是疯赵的老大。”
这下,疯赵的嫌疑就更加不可抹除了。
刘在宏眉间满是疑惑,对凶手在此时杀害覃莫文,目的就是为了让覃明皓摆脱嫌疑的可能,又深信了几分。
而疯赵是帮凶的这一猜想,也似乎在慢慢成型。
他们在码头周围看了一圈,这里就是个废弃的旧仓库,没有摄像头,平时也不会有任何人来这里。而足迹勘察,也没有什么发现,现场初步检测来看,凶手还是一贯谨慎,没有留下任何明显的痕迹,除去一道车辆轮胎痕迹。
他们推测,作案人是开车到了这里,在覃莫文右脚上绑了绳子,再把人丢进河道里,应该是凶手不想让他的尸体飘走,刻意让人早些发现。
覃莫文当时还有没有意识,是不清楚,但应该是处于昏迷不醒的状态,因为他没有被捆绑起来,被丢进水里却也没有挣扎的痕迹。
进一步的调查,还得等检验组把尸体带回去分析了之后再说。
萧纪跟简一达现在手头上,暂时没有其他案件,刘在宏就拜托他帮忙查一下附近路段的监控,开到这里来的车辆,应该很容易被找到。
现在,日记纸张得先拿去检验,再就是等尸体检验的结果出来,再根据能得到的线索调查跟踪。
刘在宏当场联系了前去找疯赵的警员,他们说已经把人带回局里,不禁就感到很意外,对方竟然没有跑路。
他们马上赶回联安局,回去的路上,许玮一直看着车窗外,沉思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阿玮,我先送你回去休息吧?”
许玮没回应,连脸都没有转过来一下,就那么一直看着车窗外。刘在宏见他没反应,也就没再说什么,心想现在疯赵就在联安局等着他们回去,许玮应该也放不下这个心回去休息。
越开近市区,车辆就变得越多,路程也有些拥堵。
刘在宏其实比许玮好不到哪里去,现在也是非常心烦气躁,忍不住就按动了好几下喇叭。
堵车这种事,一旦谁耐不住性子按了喇叭,就像连环病毒一样传染,前后的车都开始了鸣笛催促。
在车外一片嘈杂声中,许玮像是置身事外,思绪迟迟没法回转,过了很久,他才终于从沉思中回神,转过头来,沉声道:“在宏,我有个想法。”
刘在宏因为堵车,又一直在想着那些案件的细枝末节,思绪烦乱着呢,突然听到他这么说,挑眉回看过去。
许玮眸光一沉:“就是——”
…………
回到局里,刘在宏跟许玮直奔问询室。
疯赵一被带回来,就直接送进了问询室里,他态度坦然,也不问警官们把自己带回来是为什么,让他坐在里面等,也不吵不闹,就那么安静坐等着。
“刘警官,好久不见啊。”
疯赵看到刘在宏走进来坐在自己对面,愣了愣,随即笑着主动打起了招呼。看他那样子,好像对自己会被带来联安局这事,一点也不意外。
“疯赵,昨天晚上,你是不是让人把覃莫文从医院里带走了?”
刘在宏也不跟他多废话,直接开门见山。
疯赵歪了歪脑袋,还想了一下,点头:“是啊。刘警官怎么知道的?”
“你把他带哪里去了?做了什么?”
“不是……刘警官,你不是管命案的吗?怎么还……”
“少废话!”刘在宏拍了一下桌子,厉声打断他,“回答!”
疯赵没有因为他这般一上来就怒言相向的态度,显露出什么异样,还笑得一脸痞气:“他欠钱不还,我也是有任务在身的,当然得想想办法。”
“他人当时都还昏迷着,你把他带走,能干什么?”
“看来刘警官很清楚那老头的情况啊?”疯赵见刘在宏脸色黑沉,似又要发火,嘿嘿笑了两声,“能干的事情可不少啊。不过,这就不太方便告诉你们了,因为……说不好听,都是些犯法的事。”
许玮在一边观察着,觉得这个疯赵根本是在跟他们打马虎眼,说的话虚实不定。
“什么犯法的事?”许玮身体靠前,“说来听听?”
疯赵看了一眼突然出声问话的许玮,见他脸色相当不好,一双眼睛却近乎死沉,紧紧盯着自己,眼珠子转了转:“警官们,你们有什么事就直接问吧,没必要这么吓唬我。”
许玮现在满肚子火气,疯赵这边问询完,他还得去覃明皓那边看看,可没时间也没心情跟这人在这里说些废话。
事实上,他真的很想就此跑回家,躺在床上,把被子一盖,闭上眼睛,什么事都不管不顾了。
覃明皓被冤枉,覃莫文突然死了,那么多条人命没了,到现在还找不着个真相是怎么样……真正的凶手,指不定蹲在哪里看他们笑话。
许玮自从做了特察警后,也接手了好些案件,有些是死者家属为了利益金钱不愿追究,有些是凶手毫无悔意,还放肆嘲笑被害者。
那些糟心烦扰的事,都还能说是别人的过错,可现在,错全在他!
他伤害了覃明皓,办了一回糊涂案!
许玮眼神变得更加死沉,哑声问他:“我看你不像是会轻易就能被吓唬到的人。昨天晚上,你们把覃莫文带走后,去了哪里,做了什么?”
疯赵沉默看了他一眼,笑得无奈:“没去哪里,我让人把他带回来,本来是想给他割腰子,卖钱的。”
刘在宏脸色一变,看到疯赵稀松平常地笑着说出这些话,眼神也多了几分嫌恶。
放高利贷的,都不是什么好人,上门暴力讨债,逼良为娼,那都是小儿科。真正恶毒的,是像疯赵刚说的那些事,割肉放血,买卖器官。
这么看来,这个疯赵虽然脾气怪,讲仁义道德,但骨子里那股坏水,会做的恶事,还是一件不落,心狠手辣。
“刘警官,你别这么看着我啊。”疯赵看到刘在宏看自己的眼神,状似无辜地摆摆手,“我是那么打算的没错,但覃莫文那老头都多少岁数了,里头的东西零件全都老坏,不值钱了,割他哪里,都是浪费人工呢。”
没错,覃莫文身上没有任何手术或割裂的伤口,那疯赵之后是怎么处置他的呢?
疯赵见他们露出一脸等着自己继续说下去的表情,双臂抱胸,状似随意地答道:“老头不中用,又昏迷不醒,我们也没有人手去照顾他拉屎拉尿不是?我就想着给他儿子打电话,让他拿钱来把自己老爸赎回去……可谁知道,那小子死活不接电话,我就想啊!嘿,看来这小子是终于开窍了,你们是不知道,他之前就狠心要我砍了他老爸的手脚,现在这是要眼睁睁看着他老子去死……”
“有完没完?!”刘在宏不耐烦地敲了敲桌面,打断他那些闲侃,“说重点!之后呢?你是怎么处置覃莫文的?”
疯赵挠了挠头,叹了一口气:“刘警官,你这脾气怎么现在都不见好了呢?我这不是正准备说嘛……之后,我见怎么都联系不到他儿子,就把那老头直接扔回了医院门口了。”
刘在宏属实没想到他最后会这么说,愣了愣:“你说什么?!你又把他送回医院去了?”
“不是送,我是让人丢那门口了,等会送进去,医院问我要钱给他再住院,那我不是倒贴钱,亏大了嘛。”
刘在宏脸色变换了几瞬,又问道:“你把一个昏迷了的人直接丢在医院门口,就那么走了?没人拦着?也没人看见?”
刘在宏不禁怀疑起疯赵这番话的真假,但医院门口有监控,按道理他不可能说这么明显的谎。可如果是真的,那么一个大活人被丢在门口,怎么可能没人发现?
“这我哪里知道?”疯赵笑了起来,脸上的笑容有些讥讽,“反正我就是把人丢那里去了,不可能留着那老头在我那里,坐等着他什么时候死吧?我可没那闲工夫给他料理身后事。”
刘在宏皱紧眉头,凑过去跟许玮小声说道:“我马上去找医院核实。”
“……”许玮见刘在宏说完,就急急起身走了出去,沉默着看向疯赵,“你说,你尝试联系了覃莫文的儿子,但都联系不上?”
“是啊。”
许玮眼睛一眯,眸光锐利:“你没有派人盯着他吗?怎么会不知道他的行踪?”
疯赵脸上讥讽的笑,在听到许玮用这般近乎逼问的口气问自己问题后,一瞬收敛,定定地看着他。
可下一秒,他脸上绽出一个更加肆意的笑容:“警官,我知道是你们把他带走了,可我不知道你们带走他后,怎么样了啊。”
090:疯赵绝对有问题
这个疯赵,绝对有问题。
许玮走出问询室的时候,如是这么想。
疯赵说他从医院带走覃莫文,是为了要从他身上榨取最后能拿到的债款,可后来因为找不到覃明皓,又怕人死在他那里,所以才把覃莫文丢回了医院。
这些举动,表面看上去都合情合理,但仔细一想,却有些说不过去。
疯赵事先就知道覃明皓被带回了联安局,对他之后的动向如何说是不清楚,但覃明皓没有从联安局出来,他还能不知道?还想通过挟持他父亲,让覃明皓拿钱来赎人……明知道覃莫文昏迷不醒,还强硬把人从医院带走,之后又丢了回来。
许玮怎么想,都觉得不太对劲。
可现在,他们没有充足的理由跟证据去怀疑疯赵,自然也没有扣留他在局里的权利,所以只能先把他放了,暗地里在盯着他的行动。
直到疯赵离开,许玮也没看见刘在宏回来,就去办公室找他,还没走近,就听到孙景泉正火冒三丈,怒骂的声音。
“你们就这么轻易认定,覃明皓没有嫌疑,然后把他放走了?!都查清楚了吗?掌握清楚情况了吗?你们怎么能从头到尾,这么稀里糊涂做事?!”
许玮也料到,要是被孙景泉知道,免不了肯定又得被臭骂一顿。
他走进办公室,看到他们组长站在那里,脸红鼻子粗的,而被骂的刘在宏,低着头,一句声不敢吭。
孙景泉眼尖,余光一瞄,就看到站在门口的许玮,脸色变得更加阴沉:“你,过来!”
许玮走了过去,跟刘在宏站在了一起,孙景泉大刀阔斧地坐下,指着他们接着怒骂起来:“你们两个臭小子,这是想一出是一出?!正式问询函都拿在手里了,人也带回来拘留了,还去做了精神鉴定,连番问询一天就把人给放了。给我说说,怎么回事?!”
两人一起挨批,总强过一人承受,刘在宏见许玮也跟自己站在一起挨批,心里也有了些底气,开始慢慢跟孙景泉解释。
孙景泉一开始只是静静听着,可越往下听,脸上的怒容就越是难看。
他听完后,挑出几个重点,提出质疑,一旁的许玮听着孙景泉那愤怒的声音,和刘在宏条理分明的解释,只觉得头昏眼花,那些声音都犹如快把他淹没的洪水猛兽,嘈杂至极,但还是只能强撑着精神站在那里。
孙景泉听完刘在宏的分析解释,沉默了很久,他站起来,面如罗刹地瞪着他们:“那这一次,你们有多少把握?先前费那么大劲,把覃明皓带回来进行正式问询,现在说他没有嫌疑了,又转向调查,你们知道自己这回失职是多么严重的事吗?!”
“组长。”刘在宏自然知道这点,握紧了双拳,“不管怎么样,我跟阿玮都会承担起这次责任的。”
“哼,承担……就知道嘴皮子耍两下,惹出麻烦,最后还不是让我来给你们擦屁股?!”
一直以来,他手底下的兵,就没让他这么操心过,萧纪有简一达带着,自不必说。而刘在宏跟许玮两人虽然年轻,但是机警聪明,能力过人,怎么这次能犯这么大的错误?
说到底,他就不应该让许玮这小子参与调查。
不过,这几宗案件,确实很棘手复杂,听了刘在宏的话后,孙景泉也觉得覃明皓的嫌疑确实可以就此撇清,但世事无绝对,特别是凶手在这几宗案件里,都没有留下多少明显的线索。
这么看来,要么是覃明皓技高一筹,玩得一手好把戏,自导自演。要么就是真正的凶手,如刘在宏他们所说的那样,是为了保全覃明皓才在这时候下手。
不管是哪个可能性,想要找到真相,恐怕都得在覃明皓这边继续跟进。
如果覃明皓真的不是凶手,事后要对许玮他们提出投诉赔偿,都不打紧,顶多就是这两个臭小子的颜面丢尽,跟他这个组长一起,要受到上头的责问追究。
反正就算天塌下来,也还有他孙景泉顶着,压不死这两个家伙。
可怕就怕,他们闹了这么一个大乌龙后,凶手还是没抓着,那问责的罪过,可就大了。
“你们两个给我听好了!好话歹话,我前面都说过了,也懒得再重提一遍。凶手,必须得找着!不然你们两个,以后都别出现在老子面前。”
看见孙景泉撂下这等同于是最后警告的一番狠话,就走出了办公室,刘在宏跟许玮也知道,他们组长这回是真担心了。
刘在宏觉得这心里压力更大,长长叹了一口气,揉了两把头发,看向许玮:“疯赵呢?”
“让他先回去了。”
“他最后是怎么交代的?”
看着一向头脑冷静的刘在宏,此时也表现出这般烦乱的样子,许玮眸色黯淡,摇了摇头:“他还能怎么交代,把覃莫文扔回医院后,之后怎么样,他都说不清楚不知道。我问他,没有派人盯着覃明皓吗,怎么会不知道为什么没能联系上他,疯赵一样也说自己不知道。”
刘在宏沉吟一声,思考半晌:“我觉得有问题,他肯定知道什么,在隐瞒。”
“他的话,暂且不管吧。我也让人盯着他了,有什么问题总会露出马脚。”许玮有些站不住,拉过椅子坐下来,捏了捏眉心,“你跟医院核实过了吗?”
“嗯,值班的医生跟护士都说,没有接诊过覃莫文。”
“什么?!”这倒是让许玮大出所料,“那也就是说……”
刘在宏摇头,打断了他:“我觉得疯赵不大可能会说谎,那么做只会招来嫌疑。具体情况,我打算去医院问问昨晚上班的门卫,还有调看一下监控。”
许玮思考一瞬,点点头:“我去吧。覃明皓也被送到了那家医院,我顺便也去看看他。”
刘在宏看见许玮的脸色,好像变得更加憔悴难看,按住他肩头:“你真的没事?要不还是我去吧。”
“没事,还顶得住。”许玮深吸了一口气,站起身,“又不是没试过熬夜,只是一晚上没睡,没事。”
说着,许玮就转身走出了办公室。
看着那走远的背影,刘在宏忍不住摇了摇头。
他们特察警有时候忙起来,或要蹲守嫌犯,别说熬一个晚上不睡,就算熬上三天三夜都不在话下。
只是身体能撑住,这精神上的压力可不一定能撑住。
许玮走出联安局,打了个车就前往医院,越接近目的地,心里就越是紧张,回过神来,掌心全是汗。
他不知道覃明皓醒了没有,要是醒了,想起自己父亲死了的事,会是什么心情?自己去了,该怎么面对他?他会用怎样的态度来看自己?
要生气,打他骂他都好,就怕……那人伤心到,再不愿意看自己一眼了。
一想到这里,许玮头疼得更厉害,太阳穴突突直跳,让他痛苦到想把自己的脑仁儿给掰扯开来,止住那种自头皮内隐隐拉扯出的痛。
下了车,许玮没有急着进去,他是想快点去看看覃明皓,但心里还是有些怯步,能拖得一时是一时。
他先是到门卫室表明来意后,跟门卫问起昨晚值班的情况,问他们有没有看见,有人把病人丢在医院门口这事。
现在上班的门卫大哥,是早上刚换的班。但他接班时,听昨晚上班的同事说了,确实有辆车开进来,把人丢到门口就走了。
“然后呢?”许玮听到对方这么说,凝眉追问道,“可我们问过昨晚值班的医生护士,他们说没有接诊到被丢在门口的人。”
“没有?”门卫大哥一脸惊诧,“不能吧!我同事说,昨晚上他刚准备进去喊人的时候,就有个年轻的医生走了过来,查看了下那个人后,就进去找了张推床,跟他一起把人抬上去的啊。”
“年轻的医生?他们是一起把人送进里面的吗?”
门卫大哥想都不用想,就摇头道:“没有,那个年轻的医生说自己可以,就把人给直接推进去了。”
许玮心里有个很强烈的预感,把覃莫文推进医院里的,应该就是杀害他的凶手!
“能让我看下昨晚的监控吗?”
门卫大哥看见许玮一脸凝重,还有些懵,特察警找上门来询问,保准没好事。他没敢耽误,直接领着对方到监控室去了。
许玮调看了昨晚的监控录像后,神情变得更加肃然。
晚上一点零五分,疯赵把覃莫文丢到医院门口,值班的门卫刚跑过去,一个戴着口罩,穿着白大褂的人就马上出现,跟门卫一起把人抬上推床,独自将覃莫文送进了医院里。
可医院内部的监控显示,这个人把覃莫文推进去后,就马上绕到了监控死角,一起消失在了紧急通道那边的方向。
这个人……根本不是医院的医生,而是伪装以待的凶手!疯赵刚把覃莫文扔到了医院门口,凶手就出现了,这还能说,疯赵完全不知情吗?!
091:他早该这么做了
许玮想了想,决定把监控录像先拷贝下来,拿回去跟刘在宏商讨了再说。
他在等待拷贝的时候,突然听见外头传来惊呼议论的动静,疑惑地往外看了一眼,监控室的工作人员彼此对看几眼,转头查看监控屏幕,只见正门的地方,人们都脸色惊惶,抬头看着一处地方。
“怎么回事啊……”
其中一个工作人员的话音还没完全落下,就听见外面不知道谁高喊了一声:“天啊!有人要跳楼了!”
当场,监控室里的所有人,脸色一变,许玮急忙率先跑了出去。
他顺着人们视线齐齐投去的方向抬头,仔细看去,看清了站在建筑天顶边缘的人后,心脏一瞬收紧,脑子一片空白,什么都来不及想,身体就先一步行动,如离弦的箭,拔腿冲进了楼里。
途中,他好像撞到了不少人,那些惊呼抱怨声被狂奔的他甩在身后,他脸色铁青,目光快速找寻到紧急通道后,就闷头冲了上去。
许玮长腿狂迈,四、五级阶梯并作一步,转眼间就跑到了顶楼,可通往天顶的门锁着,他两眼猩红,看到一旁的消防柜,急急拿出里面的灭火器,对着门锁就是一通猛力乱砸。
许玮现在全凭本能行动,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快点!快点!!
他毫无顾忌使的全力,手上虎口不慎撕裂流血了也没注意到,门锁没两下被砸开后,随即就丢掉手里的灭火器,拉开铁门,跑了出去。
许玮看到穿着病号服的那抹身影站在围墙上,在乌云之下,显得更加苍白无力,好像下一秒就会被风吹散,心跳都几乎要停止了。
许玮极力压抑住,现在马上冲过去拉他下来的想法,就怕自己一步行动走错,会害自己,跟他,失足跌落万丈深渊。
他慢慢靠近,每往前一步,心里就揪紧几分,害怕那人从自己眼前坠落消失。
“明皓……”
许玮出口唤他的声音,满是藏不住惊恐的颤抖。
覃明皓原本空茫地看着楼下那些乌泱泱聚集的人,想要再踏前一步,谁知就忽然听到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猛然转过身来,脚下不稳地挪动了两步。
“别动!求你了!别动!”
许玮看他身形摇摆,差点吓得魂飞魄散,半条命都要没有了,急忙停在原地,双手伸在半空,摆出一个也不知道是想制止他,还是认输投降的动作。
“……”
覃明皓见是他,眼眶一下就红了,又后退了半步,似乎想要远离他。
“我不过来!”许玮看到他后退的动作,心脏都要缩紧停跳了,嘴里干涩发苦,出口的话都变得不利索,“我、我不会过来的,求你了!求你了……别冲动……就站在那里,别动!好吗?”
覃明皓看见许玮露出一脸,惊惧哀求的神情看着自己,看向他的眼底,是一片死灰,毫无生气。
许玮见他转开视线,神色淡漠,似不认识自己一样,而且就那么低着头没有作声,不知道在想什么。
“明皓,你别做傻事,先下来好不好?”
覃明皓听到许玮跟自己说话的声音,始终带着颤抖跟哀求,心里却毫无感觉。
他晕倒后,被送出联安局的时候,还留有一点意识,只觉得闭上眼那瞬间,一颗伤痕累累的心随着意识沉入黑暗,仿佛也得到了梦寐以求的平静。
等他再睁眼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医院里,一时还有些混乱,不知道自己过去两天经历的事情是不是真实发生,还是……只是自己恐惧的一场噩梦。
可在他醒来后,看到向自己走过来的警员,才意识过来,那不是梦,自己也没有晕过去多久。
他爸死了,为什么死了,他不知道。
可能是还不了赵哥的钱,被他灭口了?但似乎不太可能,过去也有两次他实在拿不出钱的时候,赵哥顶多揍他们一顿,还是会宽限几天。
可能是赵哥觉得,真的弄死他们的话,一分钱也别想拿着了。
还是说,彭辉推他爸的那一下,真的就……?但好像也不可能,那之后都过去几天了,才传来他爸的死讯……
而且他爸一死,自己就马上被认定为没有嫌疑,那么轻易被放了出来,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关联?
可覃明皓发现,他对他爸的死,为什么死了,缘由过程,根本一点也不关心。
应该说,他对所有事情都不关心了。
在医院里醒来,看着白茫茫一片的病房,覃明皓躺在那里,手背上还扎着针挂水,点滴慢慢透过管子输入自己体内,他甚至能感觉到那液体是怎么静静流淌,进入的血管。
窗外栽种的树木,已经开始泛黄凋零,他不禁想起差不多也是这个时候,许玮在公交车上,是怎么救下的自己。
一年的时间,好像很多事情变了,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改变。
负责照看他的警员,跟他说了什么,他都没有心思去听,只觉得开了一条缝的窗外,秋风悄悄吹了进来,那一刻的安详寂静,似乎就是他一直以来想要的。
他晕过去的那片刻黑暗,就是他想要的,也是他的归宿。
覃明皓在警员退出病房后没多久,慢慢坐起了身,他全身没多少力气,拔掉手上的针头时,还费了点劲。
走出病房,走廊上没什么人,那名警员也不知道去哪里了。他木然地找寻着能到天顶的路,一路转悠,也没人拦下他问一句。
覃明皓很顺利就走到了最高处,就好像天意指引,他没有遇到一点阻碍,连通往天顶的门,都没有锁上。
等他站到围墙边上时,抬头看见天边乌云黑压压一片,更是心如止水。
耳边的秋风轻轻拂过,在指尖穿行,周围静得只能听见他自己一个人的呼吸声,非常安逸。
覃明皓低头去看底下进出的行人,有些人还行色匆匆,满脸愁云,每个人的脸上都没有笑容喜悦。
也是,在医院这种地方,根本不可能有人能笑得出来。
他站到这里的时候,一时还没有人发现他,就好像全世界一直以来所做的那样,没有人看见他,直到他要死了,也没有一个人真正看得见他。
在这里跳下去……就可以很轻松地解脱了。
他不用再对任何人事物抱有期待,反正最后总会落空,反倒让自己片体鳞伤。
以这样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不是想要在最后一刻,博得谁的眼球关注,只是他累了,很累,不想再另外去找什么地方,什么方法死掉。
他其实早就该这么做了,遭过那么多苦难,总以为明天会有希望,以为好不容易遇到能照亮自己生命的人,能够拯救自己,却……
——明皓!
就在覃明皓心神被黑暗全数吞噬,已然放弃所有的那个当下,抨击他心灵的那道嗓音,又肆无忌惮地横闯而来。
他……来干什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是觉得自己又有了嫌疑?还是觉得他冤枉了自己,良心过不去,要来道歉?
又想扮演拯救他人的英雄吗,还是因为特察警的身份,看见自己要寻死,没办法放任不管?
算了,不管是因为什么,都跟自己无关。
覃明皓慢慢转过身,看着楼底下聚集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握紧了双拳。他心里有种情绪想法在矛盾拉扯,既想这个世界在自己死前好好看自己一眼,又想让这些好事者全都滚开。
“明皓!你先下来好吗?我们有话慢慢说。”
“……”
许玮见覃明皓一言不发,站在那里的身影如沧海飘零,也不理会自己,慢慢挪动靠近。
“明皓,我知道你很难过,我……我伤害了你,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你打我骂我,怎么样都好!你别这样……别吓我,先下来,听我说好吗?”
许玮的声音抖得不成调,紧绷的神经仿佛一扯就断,冷汗瞬时侵染整个后背,湿了一片,他从小到大,就没这么害怕过。
自警校出来,他也不是没有遭遇过危险,追嫌犯的时候差点被车撞死,曾经还被嫌犯刺伤过要害部位,可那些时候都比不上现在!
他本该保护,最珍视的人,现在要在自己眼前寻死……!而导致覃明皓做出这种极端行为的罪魁祸首,正是自己!
覃明皓的日记里,虽然也有提及过他想消失在这个世上的想法,但他不愿意向这个残酷的世界低头服输,一直苦苦撑着。
许玮永远都无法对覃明皓的内心想法感同身受,因为他没有经历过那些苦难,永远都无法真正明白。
但他猜想,一个人在绝望中得到希望后,又被夺走,该是怎样的绝望。
此时,覃明皓就站在绝望的边缘上,都是因为自己!
覃明皓仿佛听不见他说话,没有任何反应,天顶突然刮起一阵席卷过境般的强风,把他身上的病号服吹得猎猎作响,听在许玮的耳朵里,十分尖锐惊悚。
他瞪目欲裂,草木皆兵,全身汗毛竖起,怕极了这阵强风,会把覃明皓就此从围墙边缘刮落下去。
092:别放弃我,求你
他,真的在乎自己吗?
覃明皓不是没有听见许玮那些劝自己下来的话,只是他已经不相信了,也不想相信。
他不禁吁叹,为什么每一次他的相信,都只会遭受到背叛?
不是因为被许玮冤枉指控,自己才负气寻死的,而是……
这个人从头到尾都在骗自己,没有半点真心,他把自己的喜欢都看在眼里,嘴上温柔哄骗,心底却不知道怎么在嘲笑。
只要一想到,从一开始……许玮就是为了调查才接近的自己,覃明皓就觉得连自身存在的意义都没有了。
如果不是为了调查,他的眼里根本看不到自己。
这个认知,一直不停在覃明皓的脑海里打转,不管他怎么去忽略,想着不去在意,可还是……
如果没有得到过,体会过许玮曾给予自己的温暖,兴许他还不至于认为自己竟然是这么的凄惨可悲。
可现在,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就是条可怜虫,渴望被爱,却没有资格得到任何爱意温暖的可怜虫。
这些想法,已经把覃明皓彻底压垮,再无法重新振作起来。
这时,医院的人,跟那名负责照看覃明皓的警员也跑了上来,他们看见许玮站在即将要跳下去的覃明皓的身后不远处,心里都很是仓惶。
照看覃明皓的警员,不过是走开了一会儿,去打个电话,顺便给覃明皓买吃的,谁知一走进医院大门,就看到楼前围了一大堆人,而他就站在主楼天顶的围墙上。
院方都吓惨了,天顶有三个门,除了一个门,是医院的工作人员上去抽烟时会打开,基本都是锁着的。
这肯定是谁抽完烟,忘了再锁上,患者还误打误撞,偏偏找着这个敞开的门,给跑了上来。万一今天,人真的从这里跳下去,死了,就绝对算是医院的全部责任。
到时被舆论淹没,医院口碑一落千丈,涉事问责牵扯的人,一个都跑不了!
他们刚想要往前靠近,就被许玮沉声拦住。
“许警官……”警员对于自己没看好人,满心歉疚,“对不起,我、我就走开了一下,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现在先不说这些!”许玮压低了声音,转头看他,“联系营救了吗?”
“嗯,他们已经到了,也开始在下面展开了救生措施。”
许玮听到营救已经在场,心里安下一点,但覃明皓还没有下来,还没有得到百分百的安全保证,他的一颗心就无法完全安定。
覃明皓也看见了下面大门涌来了更多人,穿着荧光的衣服,正在忙活铺盖充气垫,不禁苦笑了一声,挪动着脚步,往围墙边缘又踏出了半步。
何必这么大费周章呢?就让他死吧……不过也是他自己选的时间地点不对,刚好被许玮撞见,他跟他们……肯定都不能放任自己不管。
为了他们自己的良心能安,怎么能眼睁睁看着有人跳楼?他们跟自己非亲非故,会这么拼命,只是职责所在而已,没有别的原因。
许玮这头低声跟他们交代着什么,余光的注意力其实一直在覃明皓那边,眼看他又往外站出去,吓得心脏几近要骤停。
“明皓!!”偏偏许玮还无法高声呼喊,怕更加刺激到他,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还要尽量压低声音劝道,“你、你听我说!别冲动!我知道你气我,很生气!该惩罚的人是我,不是你!你不要用我的错,才惩罚你自己,好吗?!”
“……”
覃明皓握紧了双拳,他一直低着头看楼底下,对许玮的劝说,似乎根本没有要听进一分的想法。
许玮看见他那沉默淡然的模样,心里暗道不妙,转身用眼神示意他们,做好准备。警员跟医院的人,也因为覃明皓那副决绝心死的样子,紧张得手心全是汗,纷纷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高度集中,点点头,不敢有半分懈怠。
“明皓,我之前骗你,伤害你,都是我不好。”许玮紧张得几乎要发不出声音,他硬是从喉头挤出劝说的话,边谨慎地慢慢往前走,脚下不敢发出一点声响,“我知道,不管我现在说什么,你都无法原谅我……但我请求你给我一个机会,弥补你,好不好?”
弥补?还有意义吗?
覃明皓对许玮那些话恍如听闻,他两眼一闭,没有任何犹豫,直接一脚往前踏空了出去——
“啊啊啊啊!”
“天啊!”
覃明皓身体失重的那瞬间,底下惊起一片似海浪翻涌,此起彼伏的惊呼声,他感觉一切都在此时此刻被拉长,过去的自己,经历的那些事,还有许玮……
曾满脸温柔笑意对他说,可能会喜欢自己的许玮,还有把自己带回联安局问询时,始终用冰冷的眼神看自己的许玮。
不知道自己在真正坠落到地面时,身体跟心一起摔得粉碎的时候,是不是就能够把这些都给忘掉了……
“唔!”
哪知,他坠落的身体很快就戛然止在了半空,一股强劲的力道猛然拉拽住了他的手臂,抬头一看,许玮半个身子都已经悬空在外,双手犹如铁钳,死死扣住他的臂膀不放。
“……”覃明皓瞳孔紧缩,眼睛瞪大,微微挣扎,“……放开我……”
“别动!”许玮因他的挣扎,手上有些失力,咬紧了牙关,满脸通红地又拽紧了他几分,“会……会摔下去的!”
“放手!我不需要你救我!”
警员跟医院的人,在覃明皓跳下去,许玮马上冲出去的同时,也紧跟着跑上前,一起抱住了许玮的身体,支撑他拉住人。可这种瞬间突发的事情,就算做了再多的准备,也根本无法完全掌握预料,就算他们动作再快,也还是让许玮的身体伸出去了半截。
他们心里也发怵,对眼前这位毫不犹豫冲上去救人,连自己性命都完全不顾的特察警,是既敬佩又担忧。
稍有闪失,他也会跟着掉下去的!
“明皓!别放弃……!”许玮看见他身体完全垂落在高空之外,心底满是惊惧万状,双手五指扣紧了他的臂膀,很是吃力,“别放弃你自己,也别……”
“放手!!”覃明皓两眼发红,怒吼着打断了许玮,垂钓着被拉扯的身体的痛,比死还更让他难以忍受,“我不需要你的同情!不需要你来救我!我不想再坚持了,也不行吗?!我活得那么痛苦,有谁可怜过我?!我想要的……很简单,可是……”
可是,就连你,都跟其他人一样!
许玮看见他脸上尽露悲痛和愤怒之色,眼底全然没有了活着的欲望,心里也是痛不可言。
“明皓……”许玮又使了点劲,试图想要把他拉上来,“我不是同情你……”
覃明皓摇摆着身体挣扎,即使许玮有好几个人拉住他支撑,可被抓住的人这般挣扎,迟早也是要抓不住的。
覃明皓就算个头比一般男人瘦小,体重还是放在那里,他的手臂被许玮紧紧抓住,可重感拉扯,就感觉手臂要脱臼一般的疼。
他挣扎得更厉害,刚想抬头冲许玮怒吼,让他快放手的时候,就有点点冰凉的液体砸到了自己脸上。
覃明皓十分惊诧,入眼看见许玮那张俊朗的面庞,此时咬紧了牙关,表情变得有些扭曲,两眼通红,溢满眼泪,珍珠断线般的眼泪砸落下来,在自己的眼角划过。
“明皓……”许玮眼底满是哀伤,“别放弃我,求你……”
这句话,这才实实在在传进了覃明皓的耳朵里,让他全身一震,被黑暗尽数吞噬的心神,也慢慢有了一点清明。
许玮哭了?为什么?
他从来没有见过许玮哭……
顺着那滴落的眼泪看去,覃明皓这才看见,他那抓住自己臂膀的一只手的虎口处,有伤口,因为用力拽住自己,肯定撕裂得更厉害,肯定很疼……那处伤口渗出的鲜红血迹,早就染上了自己的手臂皮肤,他却好像毫无感觉,
他说,要自己别放弃他……是什么意思?
“你……”
覃明皓喉头哽塞,刚勉强发出一个字节,想要问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却怎么也问不出口,眼里只看得见许玮的眼泪,跟自己手臂上染到的血迹。
晶莹的泪,跟鲜红的血,混杂在一起,也模糊了他的双眼。
许玮见覃明皓一时征愣住,趁机使力,快速把他拖拽上来,手背上青筋直冒,可见他此时是仅仅凭着双手的力道,去拉覃明皓整个人的重量。
医院的人跟警员,也马上帮着许玮把覃明皓拉抱上来。
覃明皓泪眼模糊,失神间,被重新拖进了天顶围墙内的安全范围,他双脚一沾地,就猛地被拥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许玮坐在地上,紧紧抱住跌坐进自己怀里的覃明皓,像是十分害怕再次失去他一般,整个人都在颤抖,用着几近要把他揉进骨血里的力道,束缚住他,并失声痛哭了起来。
“……”
覃明皓感受到许玮剧烈跳动的心跳频率,强而有力传递过来,好像一下下,都印在自己心上一样。
093:我们没有任何关系了
覃明皓瞪大着眼睛,就那么愣愣的,被哭得异常难过的许玮抱在怀里,抱了很久,他不明白眼前这个人,为什么要哭成这样。
明明只是出于职责,只是为了调查才接近的自己,现在这样……好像怕极了会失去自己的样子,算什么?
根本就不是因为在乎,才救的他,为什么要做到这份上?
手上撕裂的伤口是怎么来的?即使这样,也要拼命抓住他,连自己也可能差点跟着掉下去也不怕吗?
身为特察警的那份职责跟荣誉,比他自己的性命还重要吗?
许玮抱着他哭了很久很久,久到覃明皓都差点以为,时间仿佛就凝固在这一刻,无法再转动,自己耳边只能听见他那像是孩子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无助的低泣。
委屈……他委屈什么?
被许玮这般当做重获的挚宝,拥在怀里,一下搅乱了覃明皓本该沉寂无望的心神。
不仅是覃明皓,就连旁人都感觉很疑惑。
院方跟警员都本以为,许玮舍身救人是职责所在,可看他把人救回来后的这副样子,不管怎么看,都倒更像是……对被救的人,抱有着别样的感情?
被喊来负责照看覃明皓的警员,还是个新进联安局的小菜鸟,平时也就做做跑腿、打杂等事情,对特案科的那些事也不甚了解。
但他也听说了一点,许警官跟之前还被当成嫌犯的覃明皓的事……听说覃明皓暗恋着许警官。
这事在局里疯传,各种版本的故事都有,但大家都知道,许警官在技术处有个漂亮能干的女朋友,就算被嫌犯爱上,还是个男人,也不可能会发生什么,所以这事也就被当做一个茶余饭后的谈资。
可他现在看见,眼前这位在局里还算颇有名气、战绩的许警官,抱着覃明皓哭成这样,不免就在想,他们两人间的关系,可能并不是表面上那么简单。
有惊无险,把人安全救下的同时,还当场吃到了一颗八卦大瓜,小警员心里是七上八下,无所适从的。
覃明皓被带回了病房,医生给他和许玮都检查了一番,除去许玮虎口撕裂得厉害,需要包扎,两人身上也没有什么其他受伤的地方。
他们原本还想让医院的心理医生,特别过来给覃明皓开导一下,早上晕倒刚送进来的病患,醒了后就想不开,跑到医院顶楼要自杀,不管情理都好,院方都自然有义务,需要负责到底。
许玮猜想,覃明皓近期最不想看见的,应该就是心理医生,所以一口给代替婉拒掉了。
医生跟院方的人,看见许玮好像一副什么事都要替覃明皓做主的样子,心里更觉奇怪,但也没有多问。也是多亏了他,才把人救了回来,一切平安无事才是最重要的。
覃明皓从顶楼被带下来,回到病房后,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许玮坐在病床边上,两眼还有些发红,面色憔悴,看着倒比覃明皓更像个病人。
两人间流转的气氛僵持,很是窒息,有一道旁人无法打破进去的透明墙在他们四周凝结。警员呆在那里,只感觉坐立难安,也管不了自己的工作是负责照看覃明皓,随便找了个借口,就退出了病房。
覃明皓靠坐在病床上,侧头看着窗外,完全无视许玮的存在。应该说,现在外界的一切,在他眼里看来,都毫无意义。
想要了结自己的生命,想要在人生的最后,做一件自己能够掌控的事,都要被这么多人阻拦……
要不是他在那个瞬间,被许玮的眼泪迷惑,现在早就能沉入黑暗,得到解脱了吧?
在那个时候,他确实想要知道许玮为什么会流泪,为什么拼命想要救自己,为什么救自己上来后,要抱着自己哭成那样……为什么要说,让他不要放弃他的话。
可现在冷静下来,他觉得那些为什么,其实根本不重要。
他还要继续对许玮,抱有期待吗?
在一颗心已经被伤到,没有再活下去的勇气……还要去期待吗?
如果许玮说,他只是出于良心不安,不想看见一条生命因为他而终结,那只会让自己的心再被割裂一次。
就算他说,他对自己其实是有真心爱意的,自己也不会再相信了。
他不是因为许玮不爱自己才寻死,但总归来说,许玮确实是压倒他所有希望的最后一根稻草。
许玮静静在床边坐着,没有说话,全身有些脱力,差点要失去覃明皓的恐惧,让他的心绪至今难以平复。
即使知道覃明皓根本不想理会自己,也不会注意到,他还是小心掩藏着还在微微颤抖的双手。
良久,他才撑着双膝,勉力站起身,到饮水机前倒了一杯温开水,拿回来递给了覃明皓。
覃明皓没有任何动作,他面无表情,漠然地看着窗外,甚至连看都不看许玮一眼。
许玮见他不理会自己,低头喝了几口水,润了润干涸的嗓子,把纸杯放到一边。
从小到大,许玮很少哭,什么事都能扛着过,觉得哭,没办法解决问题。就算在人生的成长道路上,也有忍不住哭鼻子的时候,也从来没有像刚才那样,哭得那么凄惨可怜过……
他是真的害怕了。
先前在认定覃明皓就是嫌疑人的时候,他就已经对这份感情死心,打算放下……可现在,又有了另外的真相浮现,他不奢望覃明皓能原谅自己,再接纳自己,他已经没有这个资格。
他的心里,只剩下对覃明皓的懊悔、歉疚,跟以后都只能埋藏起来的心意。他什么都不求,只求覃明皓不要再为自己伤心,不要再被这个世界所伤。
看到他好生坐在自己面前,好手好脚的,就已经是万幸。
许玮早在心里暗下决心,一定要找到凶手。
就算那个人是为了覃明皓,把所有他憎恨,欺辱他的人杀掉,也不能放任这种人藏在覃明皓身边,迟早有一天,覃明皓也会受到伤害,也会有更多人遇害。
“明皓,你饿不饿?”
许玮因狠狠哭过一场,嗓子发哑,这句轻声问出口的话,都不禁带上几分委屈难过。
覃明皓听了,心里忍不住又有些动摇,却还是没有理他。
“明皓,我……”许玮搬过凳子,往他跟前坐近了一些,“我知道我混账,你不愿意理我,不能原谅我,我都理解……但你以后,别再这样了,好吗?”
“……”
“我真的很害怕,害怕你再做这种傻事。”
覃明皓长睫一颤,终于转过头来,看见许玮眉眼间满是忧伤,看着自己的神情就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在跟大人讨好道歉。
“……许警官,你不用再说这些话来哄骗我了。”覃明皓顿了顿,又转过头看向窗外,“你今天来是干什么?是我还有嫌疑?”
听到覃明皓用那么生分的称谓喊自己,许玮心口绞痛不已,之前是自己强调要让他这么喊自己,现在也没法怨谁。
许玮低下头,声音闷闷的:“我知道,我现在跟你说什么,你都听不进去……无关案件的事,我就是……来看看你怎么样。还有覃莫文……我想,你应该想要知道是怎么回事。”
覃明皓听到他提起自己的父亲,感觉身心更加疲累,闭了闭眼,又睁开:“……说实话,我不想听。你现在看过了,可以走了。”
“明皓……”
许玮不知道他是不是对覃莫文带有恨意的气话,还是仍旧自暴自弃,对什么事情都不再关心。
他伸手出去,想抓覃明皓的手,可刚碰上,就被一把甩开,他伸出去的那只手正是刚包扎过的,碰及到伤口处,疼得龇牙咧嘴。
覃明皓见自己不小心碰到他的伤口,淡漠的脸上还是忍不住显出一些担忧,可很快又恢复成原来的模样。
不得不说,许玮是带有小心思的,故意用受伤的手去碰他,本以为还能博得一些同情,谁知还是遭到了拒绝。
他握住自己那只受了伤的手的手腕,低声道:“对不起,我伤害了你。”
“……”覃明皓压根不想听到他任何带有歉意的话,有些不耐地皱了皱眉,“我说了,不用再说这些话!你走吧,以后我的事,不需要你管,我们没有任何关系了。”
许玮见他如此冷漠对待自己,明言撇清划断两人的界线,垂下眼眸,掩去里头的哀痛,抿了抿唇:“那你要答应我,不能再像刚才那样,自寻短见。”
“……”
“你答应我了,我就走。”
可即使许玮这么说了,覃明皓还是不肯开口承诺一句。
即使在这种时候,覃明皓的犟脾气,实心眼也无法改变,他做不到的事情,就算是要他说谎应付一句,他都说不出口。
许玮见他迟迟不肯答应,就知道他想要寻死的念头,还是没有打消,马上就急了:“明皓,你到底要我怎么做?要我怎么求你?!你告诉我,不管是什么,我都答应!只要你别再这样!别再伤害自己!”
094:我帮你杀了他,好不好
别再伤害自己……
别再这样,别再那样,他到底有什么资格,总这么要求他?!
覃明皓冷冷地看向许玮,眼神冰寒刺骨,比他在问询室里接受问询时,还要冷上好几分,看得许玮心头一颤。
“我为什么要答应你的要求?你凭什么要我对你做出承诺?我要怎么做,做什么,跟你有什么关系?!”
“……”
“许警官,既然我现在已经没有了嫌疑,为什么你们还要派一名警员来看着我?你们无权再管制我的行动了吧?”
覃明皓这番明显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话,说到一半,忽然戛然而止,他意识到了什么,眉头皱紧,带着明显的敌意瞪着许玮:“你刚才那么拼命救我,是怕我畏罪自杀吗?”
“不是!”许玮脸色一变,怕他想歪,急忙解释,“绝对不是那样!我是怕你……”
“那是为什么?!”覃明皓也不等他把话说完,就直接打断。他现在对许玮说的话,很难再去相信,看着他的眼神满是怒意,“你们派人盯着我是什么意思?你只是为了接近调查我,根本没必要特地再来看我吧?我对你来说,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人,你不是为了案子的事,会特地来这一趟吗?”
连覃明皓自己都没有发现,他本该心如死灰,对一切都不在意,可对着许玮,他就是忍不住心里的那些怒火,想要肆意蔓延宣泄。
为一个人,动摇至此。
许玮心中对他有歉疚,当然也没有察觉,只觉得覃明皓这般防备抗拒着自己,厌恶着自己的样子,他实在是无计可施。
覃明皓已经对他失去了全部的信任,别说再去怎么建立这份信任,他连跟自己平常对话,都不愿意了。
确实,就像他说的一样,自己还有什么资格对他要求?可事关他的性命,就算没有资格,自己也不能放任不管!
就在许玮刚想开口再说什么的这时,病房门外忽然传来一声低吼:“我都跟你说了!我是覃明皓的朋友,你马上给我让开!”
许玮一下就听出,那是彭辉的声音,他看了眼面露惊讶的覃明皓,站起身走过去,打开了门。
果然,彭辉正怒气冲冲地站在外面,似乎是因为被警员给拦住了。他一看见许玮,脸色变得更加黑沉,眼里对他的敌意,不比覃明皓的少,甚至可以说,看他的眼神都带上几分恨意。
许玮不知道他是怎么找来这里的,看见他那近乎仇视自己的样子,神色黯淡地道:“他在里面,已经没事了。你……陪着他吧,也多劝……”
“不用你在这里假好心!”
彭辉怒声打断了他,摆明根本不想听许玮说这些废话,直接上前,将他一把推开,跑进了病房里。
许玮被推得身体一歪,撞上了门框,他沉默着转过身,帮他们把房门关上。
关上前,他十分眷恋地看了一眼覃明皓,再回头抬眼时,神色恢复如常:“你先继续在这里照看着覃明皓吧,我会再加派人手,跟你一起轮班,二十四小时看着他。”
警员也不知道他跟覃明皓在里面说了什么,见他神色自然,说还要再看着覃明皓,有些犹豫地低声问道:“许警官,我们还要继续监看覃明皓吗?他……不是已经没有嫌疑了?”
“这不是监看。”许玮侧头看了一眼病房,顿了顿“是保护他。”
“明皓!”彭辉一进去,就看见靠坐在病床上,脸色有些苍白的覃明皓,着急地冲了过去,一把抱住他,“你怎么样?有没有伤着哪里?”
覃明皓没想到他会突然出现,愣了愣:“彭辉……”
他醒来后,心里就只有解脱自己这么一个念头,随身物品兴许还因为没来得及签字,留在了联安局里,也根本没有想过要联系任何人。
那彭辉,是怎么找到他的?
从死亡的边缘,再被拽回来,看见多年的好友这般紧张,覃明皓才恍然想起,身边还是有真正关心自己的人在。
彭辉跟许玮一样,抱住他时,身体都在隐隐发颤,似乎非常害怕会失去他这个人。他人的怀抱,真的很温暖,可这股温暖,现在却怎么也无法传达到他的心里……
彭辉稍稍放开他,看着他的眼神满是心疼,还闪烁着复杂的光芒,坐到床边,有些责备他道:“你怎么这么傻?!”
“……!你怎么会……?”
覃明皓先是一愣,垂下的眼眸里毫无光亮,没有说话,已经猜到,彭辉应该是知道自己刚刚做了什么。
“你要跳楼……”话音隐没,彭辉连后面那两个字都不敢说出口,就好像那是什么禁语,一旦说了,就会成真,“都被传到网上,四处报道了。”
原来是这样,现在这个时代,什么事都传播得特别迅速,不过一瞬间的事情,就会被全世界知晓。
可世间多少黑暗痛苦,还是不为人知,因为数不胜数,人们也无暇关心。能被发现的,被关心的,也只是“凑巧”,人们刚好关注到罢了。
彭辉见他神情黯然,似乎对什么事都不再关心,又气又急,紧紧抓住了他的双手,低头道:“……你就这么喜欢他吗?”
“……”
“就因为被他欺骗伤害了一次,就要去死?”
听到彭辉的声音里透着艰涩,还有几分哽咽,覃明皓心里一阵动荡。
他的身边,明明还有像彭辉这样关心自己的人在,莫远也是……如果也看见自己要跳楼的视频,肯定也会很担心。
如果自己没有被许玮救下,真的死了,他们肯定会很难过。
可是,他真的已经对这个世界,失望透顶,再没有力气坚持了。
他爸死了,所有他憎恨、讨厌的人,都消失了,似乎他的未来,可以走上正轨……可是,真的是这样吗?
他深爱着许玮,可以说,他从来没有这么爱过一个人。
过去那些无疾而终的暗恋,没有开始就悄悄陨落,全部的难过伤心,在时间流逝中,随风飘散。
可许玮不一样,他刻在了这心里,就再也无法抹去。
给予他光明的人,又离开了……覃明皓知道,自己再也无法爱上谁,一颗心已经枯萎,还有什么未来?
覃明皓轻轻摇了摇头,声音缥缈:“不是因为他,彭辉……不只是因为他。”
彭辉在来时的路上,心里有过无数想法。
他深怕万一,深怕这家伙真的就……!
“不是因为他?那是因为什么?”
彭辉微微低下头,病房里的光线本就不足,他这一低头,阴影笼罩了大半边脸,更让人难以看清他此时是什么表情,只是声音变得有些阴沉,不太对劲。
覃明皓现在心神飘散,所以一时也听不出来。
“你那天被带走后,整整两天……我都不知道你怎么样了。本来我以为,你只是被带去问话,他们问不出什么,就会很快让你回来,可即使我去联安局问他们,也没人肯告诉我,你怎么样了。只说你不能离开……然后今天早上,我就看到你要跳楼的视频在网上疯传,你还能说,不是因为许玮?!”
彭辉的声音,越说到后面,语调越是激愤,最后那句话,甚至是咬牙切齿般说出的,对许玮的厌恶,非同一般。
覃明皓依旧沉默,没有辩驳,也没办法辩驳。
彭辉见他不说话,继续问道:“你先告诉我,你在联安局里,他们对你做了什么?”
他刚才抱住覃明皓的时候,明显感觉到那瘦小的身板变得更加单薄,从脸色来看,也很是憔悴。总是干干净净的一个人,现在嘴边全是冒出的胡渣,头发散乱光油,眼睛里全是血丝。
虽然表面上看,他身上应该是没有受到什么严刑逼供之类的伤,但要折磨一个人的手段,并不是只有使用肉体伤害这一种。
特别还是,覃明皓是被他喜欢的人带走,被当成凶手嫌犯,仅从这一点上,就足够给他造成巨大的伤害了。
要是许玮没有对他做过什么的话,他怎么会出现在医院,还跑去自杀?!
覃明皓听到他这么问,想起过去的那两天,脑子里又浮现出,许玮用那种审视犯人的眼神,冷眼看着自己的时候,还有那些质问自己时的生冷语气,心里就一阵阵发寒抖颤。
他脸色变得更加苍白,感觉胃里有些难受,把头埋得更低,抱住了自己,摇摇头,不愿意回答。
彭辉见他这样,猜想他在联安局呆过的这两天,心灵上肯定受到了不小的伤害,握紧了双拳,神情变得更加阴暗。
他早就说过,让明皓别去喜欢许玮那种人,他跟他们,是不同世界的人。
那个人,根本不会明白他们的痛苦。
病房里一时寂静无声,彭辉跟覃明皓,谁也没有再说话。
“明皓……”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彭辉幽幽喊了他一声,接着用一种听上去有些阴寒可怖的语气,低声道:“我帮你杀了他,好不好?”
095:尸体的检验结果
许玮从医院离开后,就回到了局里,第一件事就是安排人到医院轮班照看覃明皓。他还特别交代,如果覃明皓出院了,就在暗中跟着,小心别让他发现,以免引来他更多的反感情绪。
这事交代完了,他本该马上查看从医院拷贝回来的监控录像,从嫌犯出现的时间,着装、面貌特征等等方面开始研究调查。
但是,他整个精神跟体力,都实在是撑不住了。
把覃明皓从死亡边缘拉回来后,他整个紧绷的神经也跟着坍塌,多日来承受着巨大的心理压力,一切情况转变得太过迅猛,他早就已经身心俱疲,再不去休息一会儿,恐怕也要倒下。
许玮没有胃口吃东西,直接就进了休息室躺下,看着窗外在秋风簌簌中,被吹动摇摆得甚是可怜孤独的枝头,恍然又想起了那个下着瓢泼大雨,自己在休息室里辗转入眠的晚上。
他此时的心境,已经与那时候截然不同,却比那时候还要更难以承受。
许玮侧躺着,闭上眼睛,思绪混乱一片,案子的事情,覃明皓在问询室里憔悴的模样,还有刚刚他站在天顶围墙上,踏空出去的那一幕,不断重复在脑子里交替上演。
每当想到自己要是那时候,没有及时抓住覃明皓,就那么看着他掉落下去的话……恐怕此时的自己,根本没法躺在这里,早就整个人崩溃瓦解。
可即使许玮想要甩掉脑子里这些事,得到片刻休息,不再去想,可脑筋里就像有条蠕虫,不断在里头侵蚀乱窜,闹得他头疼不已,无法安生。
他抱紧了双臂,在思绪这般折磨下,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才慢慢睡着。但在睡梦中,也感觉浮浮沉沉,似梦似醒。
许玮再睁眼时,外面的天已经黑了,他一坐起身,就感觉胃里在猛烈翻腾抗议,饿得慌,不得不去找些东西饱腹,安抚下身体的不适。
他到走廊尽头的自助机前,买了个泡面,再回到办公室烧水冲泡,四溢的香味引得他胃里那点本能,翻搅得更厉害。
许玮迷迷糊糊睡了一下午,醒来时已经是晚上六点多,由于睡眠质量并不好,精神还是有些恍惚。
除了特案科的几个组,还有一楼平台的常备出警人员常在,联安局的其他部门,早就熄灯走光了人。
他囫囵把泡面吃完后,就拿起手机给刘在宏打电话,想问清楚一些讯息,然后着手调查疯赵的资料。
今天去医院,他本该跟覃明皓说明覃莫文的事,顺便核对在现场留下的日记纸张,却没想到撞上他那样……他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对自己父亲的死,更是漠不关心。
对于覃明皓对自己父亲抱有多深的恨意,说实话,许玮并不太了解。那回在他家,见识过覃莫文的混账,之后又见过他带人找自己儿子拿钱还债,是多么畜生之外,其他的,他毫无所知。
覃明皓在这么多年里,肯定从覃莫文那里,遭受过更多更过分的对待。长年在那种环境里长大生存,许玮根本无法想象,覃明皓是怎样的心境过活。
覃明皓有那渴望爱,跟家庭的温暖,应该就有多恨他的父亲。
许玮在温暖有爱的家庭里长大,有个兄长,家里的责任负担不需要他来承受。即使父母嘴上不赞同他当特察警,但那也是出于对他安危的关心,没有太过阻拦,让他能够自由选择梦想未来。
所以,在覃明皓怎么对待自己父亲死亡的态度上,他没有资格,也无从评判。
刘在宏此时还待在检验科,下午那会儿,检验组刚检验完覃莫文的尸体,现在他正听着听报告说明。
正好许玮打电话过来,他就开了免提,一起听听分析。
覃莫文的死亡时间,跟预测的相差无几,准确断定为五个小时以上,也就是他的遇害时间,是在昨天晚上的一点到两点之间。
没有外伤跟内伤,检验组从医院那里拿到他住院时的病历,身上原本有的伤痕,都是在住院那时留下的,一一都能对应上。
肺部积水严重,这应该跟他被扔下去时,还在昏迷中无法挣扎有关,内部出血稍显严重,肺泡壁都破裂了。但从脑活动检测方面显示,他在被扔下河道时,应该是还保有意识,因为有过很明显的活跃残留痕迹。
他身上的衣服,脚踝上被绑上的绳子,从头到脚,检验组都得拿去化验,看看能不能从中找到属于凶手的证据线索。
但这项工作需要耗费不少时间,检验组还在加紧进行,结果还没出来。
虽然他们已经猜想到,能找着线索的希望应该很小,因为死者如果是在没有任何挣扎的情况下,再加上凶手机警谨慎,一般都不大可能留下什么证据。
最关键的,是现场留下的轮胎痕迹,萧纪到现在还没有传来什么消息。
而检验组推测,之所以覃莫文会被换上这样的着装,很可能是因为凶手想要让死者加速死亡。
秋日的河水,在凌晨半夜是最为冰冷的时候,体温的迅速流失跟被河水淹没的恐惧,不管从身体上,还是精神上,都能很快催化被害者接近死亡。
覃莫文在遇害前,就已经被医生估测可能会变成植物人或脑瘫,在这两种可能情况发生前,就先遭到了谋害,也不知道能不能算得上是让他解脱。
不过,从作案时间紧迫,临时作案的动机,想让尸体快些被发现等可能因素考虑,凶手肯定不是出于让覃莫文解脱,这样“好心”的目的。
刘在宏听完了尸体的检验结果分析,就准备回联安局,他边往外走,边问道:“你今天去医院那边,有什么发现吗?”
“我查看了监控,有个男人在疯赵把覃莫文扔在医院门口后,就马上装作是医院的医生,把覃莫文带走了。”
刘在宏当下停住了往外走的脚步,站在空无一人的走廊里,忽然觉得有些汗毛耸立。检验科的办公区域,不知道为什么,总让人感觉空气里有一股渗人的寒意,可能是因为这里总有尸体送检,所以心理作用上,也觉得格外阴森。
“……医院的人呢,当场没有疑心?”
许玮把当时情况跟他说了说,刘在宏沉默一阵:“看来,果然跟我猜测的一样,凶手就是为了让覃明皓排除嫌疑,才会这么急着铤而走险。”
“这也证明,覃明皓在他心里的位置。”许玮浓眉一拧,喝了口水,“也可能是因为,他先前作案时,都没有留下明确的证据痕迹被发现,一再逃过。所以这回也认为,能够全然脱身……不过,有一点我想不明白,他既然是为了覃明皓而杀人,本身作案手段跟行事,也不露痕迹,为什么还要特地在现场留下日记的纸张?难道就没想过,我们会查到覃明皓身上?”
“凶手应该是没有想过,覃明皓的日记本会不小心遗失,还转交到了联安局。就是因为他太过自负,想要卖弄,才会害覃明皓被我们带回正式问询,然后现在又急着替他摆脱嫌疑,再次犯案。”
许玮沉吟一声:“我觉得,不管现在案件到底跟覃明皓还有没有关系,追查疯赵,一定能查到些什么。”
“没错,我有个初步的猜想,不知道对不对……我想,凶手跟疯赵应该是老相识了,说不定之前的那些案件,疯赵都有参与也说不定。这一次,就是因为凶手急着救覃明皓,疯赵刚好又因为他父亲欠债,就有了个很好的借口,到医院把他给带走。但是,如果真是这样的话,疯赵不管怎么做,都很容易暴露,引起我们怀疑。我刚才也打电话跟盯着疯赵的人确认了,他没有什么异动,该干什么干什么,看不出半点想要跑路的样子。今天早上,还能顺利把他找回来问话,我就已经觉得挺不可思议了。”
许玮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慢慢说道:“一直以来,凶手都很聪明,他是主谋,每次的全盘计划都没有出错的地方,所以谁也找不着他的蛛丝马迹。但帮凶,不一定有他那样的头脑,正如你所说,凶手急着澄清覃明皓的嫌疑,所以才会冒险让疯赵行动,以至于疯赵会被我们怀疑,带来问话也得这么干。就算疯赵带走覃莫文的借口很正当,在问询回答中,也有可能缺漏,凶手很可能,没有或没来得及跟疯赵对好口供。”
如果真是这样,那嫌疑人跟疯赵这个帮凶,简直是猖狂到无法无天了。因为屡次作案,都没被查到,就得意嚣张了起来,在特察警的眼皮子底下敢这么肆无忌惮,张牙舞爪,就是吃准了怎么样也不会查到他们身上去。
他们就真的这么自信?
许玮仔细想了想,也不知道自己跟刘在宏这回的猜想,到底是不是正确。毕竟,他们已经抓错过一次人,这回可不能再犯错了。
096:他到现在都没回来
刘在宏在跟许玮分析讨论间,已经走出了检验科的大门,坐上了车。他忽然想起许玮今早去医院时,还说要顺便看看覃明皓的事,也不知道他们的会面怎么样了。
先不管之后的调查,可能还需要让覃明皓来一趟局里。认领尸体签字,走程序,以后他们要跟他常见面的时候,都是必不可少。
“覃莫文的事……”考虑到后续的那些问题,刘在宏犹豫着,还是问出了口,“你告诉覃明皓了吗?”
“……”许玮先是沉默,暗叹一口气,“没有,早上去时,出了点事。”
“出了点事?怎么了?”
许玮嘴巴努动了两下,到底没办法亲口说出,自己是怎么救了要跳楼自杀的覃明皓。
他抹了一把脸,尽量藏住语气里那些复杂的情绪,随口答道:“等会儿你看看新闻热点吧,都在报道。”
“先告诉我,疯赵的本名。”可许玮再想掩饰,声音里还是透着些生硬,“我先查一下他的资料,然后再去你家拿东西。”
刘在宏拧动了车钥匙,总觉得他这话里包含了很多讯息,不禁皱起眉头:“要不,你还是在我家多住些时候吧。覃明皓应该很快就能出院,他要是回家的话,你……”
可话说到后面,刘在宏自断了话尾,觉得自己好像没有这个立场,说这些话。一开始,他没有坚持反对许玮参与调查,现在他们关系决裂,也没有立场去多加干涉。
再说,这之后免不了还是会碰着面,总不能叫许玮搬家吧?
两人一时都没说话,彼此沉默了好一会儿,刘在宏见许玮也没有要开口就这个话题,继续说什么,就把疯赵的名字告诉他,然后把电话挂了。
电话挂断后,刘在宏点开了新闻软件,界面主页滚动着一些热点新闻,其中就有一个标题明晃晃显示在那里:特察警舍身勇救寻短病患,生死一线
这样的标题一映入眼帘,刘在宏心里就“咯噔”了一声,猜到几分,但还是不敢相信地点了进去,看详情内容。
大略看过之后,他很是震惊,新闻内容里还有配图视频,底下还有很多评论,有几个人说,自己当时就在楼底下,情况多么惊险紧急什么的。
刘在宏到流量最大的软件平台一搜,有好些路人拍下当时现场的视频跟照片,基本拍得都不怎么清楚,但刘在宏还是能认出那就是覃明皓跟许玮。
当时的情况也确实很紧急,营救的在底下都还没布置好安全措施,覃明皓就跳了下去,整个人都掉落到外面,好在许玮及时冲出去抓住了他,但也是半个身体都出去了的情况,视频里周围的人们,都被那一幕吓得惊声尖叫了起来。
刘在宏光看视频,都看得心脏一阵阵收紧,不由的想象到要是自己在现场,肯定也会感到心悸惊魂,更别说亲身经历过的许玮了。
他急忙握紧方向盘,开车回联安局。
覃明皓竟然在醒来后,想要寻死?!
这是刘在宏万万没有想到的,他知道他们抓错了人,对覃明皓也肯定造成了不小的伤害,但……至于吗?
刘在宏跟许玮一样,都无法理解覃明皓的那些痛苦过往跟遭遇,就算心有同情,也同样无法感同身受。
仔细想来,刚才许玮的语气态度就怪怪的,他当时救下覃明皓的时候,该是怎样的心情?
本来他跟覃明皓这段友谊的关系,以后都不可能再维系,要是许玮今天没有成功救下他,恐怕会一辈子都活在异常痛苦自责的阴影里。
许玮跟刘在宏结束通话后,呆坐在椅子上,坐了一会儿,才搓了把脸,振作精神,打开电脑系统,调取查看疯赵的资料。
但实际上,能找到跟嫌疑人相关的有用讯息很少。
疯赵的本名叫赵友成,今年三十六,是个孤儿,父母不详,在当地一家孤儿院长大,十四岁就常常从孤儿院逃跑出来,跟社会不良分子鬼混。十七岁开始就有案底,在少教所呆了一年,出来后,又犯事,抢劫勒索,暴力伤害,隔三差五就进联安局,期间坐过两年牢。
从那些年的案底记录来看,他倒是没做过什么大奸大恶的事情,都是些小偷小摸。
最后一次进局子,是他二十三岁的时候,之后再没有记录,可能是因为那时候正式跟了什么老大,或是懂得收敛,脏事都在暗地里进行,不像少年时那么莽撞冲动。
系统里记录的资料,实在很有限,他们想要调查的,是疯赵这些年接触了什么人,做过什么事等等。
许玮把他的基本资料先打印了出来,然后开始研究起从医院拷贝回来的监控录像。
虽然这家医院使用的是精密监控设备,在深夜录下的画面都非常清晰,但嫌疑人戴着口罩遮挡了大半的面容,还是无法辨清面貌特征。不过这是他们第一次这么接近嫌疑人的真相,即使许玮只能从表面形态去观察,也觉得这是有了很大的进展。
从身型上来看,嫌疑人个头较矮小,看着就跟覃明皓的身高体型相仿。推着推床出来的时间跟位置,不刻意不慌忙,十分自然,行动镇定从容,也难怪值守的门卫,没有生疑。
而且,即使这次作案,可能是他临时起意的,也可见其心理素质非常过硬,按部就班执行着计划,已经很习惯怎么犯案杀人的样子。
许玮调大细节查看,想要从他的鞋子,身体部位等处,找到一些明显可追寻到线索的地方,但都没有特别发现。
虽然已经确定了这人就是嫌疑人,但检验证据的流程还是得做。正当许玮想着,把监控录像拷贝到硬盘里,明天拿到技术处去检验比对的时候,他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
许玮转头一看,是负责照看覃明皓的其中一个警员打来,先是一愣,然后马上接起,不知道是不是那边又出什么事了。
那边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许玮就着急先开口询问:“喂?怎么了?”
“许警官,那个……”
许玮听见对面的人支支吾吾的,语气有些慌乱,等了一会儿也不见他继续说下去,眸色一沉:“到底怎么了?是覃明皓出什么事了吗?!”
“也不算是,就是……”那边的警员话说到一半,又重重叹了一口气,“覃明皓跟他的朋友,中午出去吃饭,到现在也没回来。”
许玮双眼瞪大一瞬,不禁站起了身:“到现在都没回来是什么意思?他们办出院了吗?”
“就是没有!中午那会儿,他们说要出去吃饭,我本来是要跟着去的,但覃明皓不让我跟……他说他不是犯人,他们只是去对面的小饭馆吃个饭,很快就会回来。我说是要保护他,不是监视,可覃明皓还是抗拒得很厉害,就是不让我跟,我就想着,他们只是去对面吃饭,也就……”
警员的话说到后面,就渐渐没了声儿,可见他对自己的工作失责多么歉疚。
“你去对面饭馆找过了吗?”
“都找遍了,中午那会儿我见他们迟迟没有回来,就去找了,连附近远点的店都问过,也都说没看见他们。我就想,他可能是中午那时找的借口,跟朋友出去,不想那么快回来,就在医院里先等等看,可一直等到你派的人刚才过来跟我交班,也没见他们……所以……这才给你打的电话。”
听到对方饱含歉意的语调,许玮忍不住在心里暗啧一声,因为对方的经验不足,处理事情方法不当。
从一开始,他就应该紧跟着覃明皓才对!但也没法责怪,覃明皓早上那会儿才跑到顶楼要自杀,之后的整个状态肯定也是非常敏感。
许玮先前就已经跟他说过,这不是监看,覃明皓不信。恐怕,他对联安局,对所有警员,现在都不再信任了,总不能把他逼得太紧,会适得其反。
可中午那会儿,这家伙找不着覃明皓跟彭辉回来,就应该马上想到给自己打电话,怎么能一直拖到现在呢?!一个下午都过去了,覃明皓跟彭辉跑出去不见踪影,他就那么傻傻的在医院里等?
许玮深呼吸了几口气,努力把心头冒起的烦躁火气给强压了下去,现在冲他发脾气也毫无意义。
如果覃明皓是不想再留在医院,不想让警员跟着,连出院手续都没办,就那么直接逃跑了,也情有可原。
彭辉跟他在一起,应该也出不了什么事,但怕就怕……有个万一。
一直藏在他身边,帮他杀人的嫌犯会不会露面找上他,会做出什么,根本无人知晓。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许玮心里有一股很不好的预感,怎么也挥之不去,也不知道是因为不放心覃明皓,还是因为什么原因。
他一手握拳,锤了锤额角,心里为这种感觉感到困惑,但还是跟警员说道:“那你们就先撤了吧,覃明皓这事,不用再管了,我会去找他。”
097:他一直爱着自己
覃明皓局促不安地坐在床上,手里拿着一截也没啃两口的玉米,嘴巴轻轻嚼动,不敢发出太大的声响,生怕吵着在自己面前,往行李箱里收拾衣物的彭辉。
他看着那忙碌着的身影,心跳一下下鼓动不停,从回来到现在,就没有片刻匀速平息过,他都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因为这心律过快,而缺氧晕倒。
或许,就此晕倒,把这一切都暂且抛在脑后,全部忘记,不去管不去想……也好。
在听到彭辉对自己说那句话后,那一刻的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无数倍,过了很久,他都还没有反应过来,那是什么意思。
等他再愣愣抬头,看见彭辉露出一脸自己从来没见过的表情时,他才感觉到全身血液倒流,心脏狂跳不停,又好像被毒蛇的舌信瞬间缠绕上,困住手脚,让人从头冷到脚。
彭辉那时候的眼神,他应该一辈子都无法忘记……
那个眼神很阴暗,他从来没有想过,会在彭辉身上看到这种眼神。就仿佛会把世界上所有的光明都吞噬殆尽,还透出一股让人感觉非常不安的气息,直面扑来阵阵寒意。
——我帮你杀了他,好不好?
这几个字分开理解的话,覃明皓能明白,可组成起来连成一句话,就让他的脑袋完全宕机,脑子里不断回荡,一直重复不停,怎么也停不下来。
他无法思考别的,只留下这句话的回音,一遍一遍,就好像鬼话魔音,骇人听闻。
要……杀谁?他在说什么?
等他终于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的时候,也下意识知道,彭辉说要不要帮自己杀了谁的话,并不是开玩笑的。
当时,他根本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表情来面对彭辉,他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晃动崩解,摇摇欲坠。
但他表面没有表现出来,只是在心里把那些名为惊恐、诧异、难以置信的情绪都尽量掩藏好,转开了视线,用尽量平稳的语气说着,让彭辉不要开这种玩笑的话。
他心里隐约想到了什么……但此时此刻,好像没有足够的时间给他去细想。
他只知道,必须刻意把那个可怕的猜想,给强自从脑中忽略抹除掉,要就此蒙混过去,当什么都不知道。
可彭辉,却在当下的下一秒,把所有他一点都不想知道的事情,全告诉了他。
虽然彭辉没有说得很仔细,只是一个大概,但仅仅是这样,也让覃明皓几次想要出声阻止他,让他闭嘴,别再说下去了,自己不想听。
可他不敢,他听着彭辉平静地盯着自己,把他所做过的那些事情,一一告诉自己的时候,什么都不敢做。
彭辉说话时候的语气跟神态,就好像他做过的那些事很平常,他只不过是做了一件类似于他只是为了帮朋友出气,然后做了些无伤大雅的恶作剧一样。
等他说完,覃明皓的后背已经是一片汗湿,脸色完全惨白,再想掩饰心里那些情绪,都难以维持。
一直以来,原来都是彭辉……
他的猜想也没错,真正的凶手不是想要陷害他,而是因为,爱他。
“明皓。你……”
彭辉收拾东西收到一半,转头想问覃明皓些什么,就看到他坐在床边,像是陷入魔怔了一般,看着某处瞪大了眼睛在愣神,连手里那截玉米都快脱手掉到地上去了,都没反应。
“你在想什么?这么入神。”
彭辉走过去,想帮着他把手里的玉米抓紧,可刚碰到他的手,覃明皓就一下整个身子往后弹开,双手乱挥,惊叫着回了神,满脸都是惊慌失措跟拒绝。
看到反应如此之大的覃明皓,彭辉眼神暗了暗,神情漠然,没有说话。
覃明皓看见他那像是要看穿自己一样的盯视眼神,紧张地坐直了身体,结结巴巴地道:“没、没什么。”
“……”
覃明皓不自觉抓紧了手里的玉米,低头咬住了下唇,一脸惶惶不安。
“你……怕我了,是吗?”
覃明皓全身震颤一瞬,微微抬起头来,下意识摇了摇脑袋。
“……”彭辉抿了抿唇,慢慢蹲到他身前,“我知道,我翻看你的日记,是我不对,不管你要我跟你道歉多少次都可以。但是……明皓,你别怕我。”
覃明皓感觉手里拿着包住玉米的塑料袋,都因为自己的手汗变得有些粘腻,想要摇头否认,却无法动作。
“我帮你杀了那些人,帮你把受过的欺辱都讨回来了,你不觉得解气吗?”
覃明皓小心翼翼地吞了口唾沫,想要藏住脸上的惶恐之色,可在这种情况下,他就算再想掩饰,也还是藏不住眼睛里的无意流露。
彭辉目光灼灼地看着他,眉头微皱:“你不是很恨他们吗?”
“……”覃明皓再次咬住了下唇,看着彭辉的眼神很是复杂,“我是……可是……”
“那就没有什么可是!”彭辉先是冷声打断了他,接着又用一种近乎怜悯的神情看着他,声音也放轻了些,“你在日记本里,不也写着很想他们死吗?我帮你这么做了……你不敢做的事情,害怕的事情,我全都会帮你!只要你能开开心心的,不被任何人伤害,你明白吗?”
就是这个眼神。
在彭辉跟自己说了,他做过什么事后,他就是用这种眼神看着自己。
这个眼神,让覃明皓很疑惑,他不明白为什么彭辉会用这样一种眼神看自己,为什么是……怜悯?
彭辉跟他,不也是一样的可怜人吗?
兴许就是因为这个眼神,他对彭辉的感情跟想法,才会无法单纯以恐惧害怕来形容。
说实话,就算是彭辉亲口告诉他,他也依然不敢相信,彭辉会为了自己,杀了那么多的人……还把他爸也给杀了。
在知道彭辉杀了他爸的时候,覃明皓呆了很久。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遭受他爸的压迫太久,他已经习惯了把从他爸那里感受到的痛苦折磨,用麻木的感受掩盖,所以在听到彭辉说是为了洗脱自己的嫌疑,才会对他爸下手时,心里的感受是什么,他都一时说不上来。
在知道这些真相后,他只知道,即使他没有被许玮他们带回联安局,彭辉不是为了救自己出来,总有一天……彭辉也会杀了他爸的。
他被许玮他们错抓回去问询的时候,看过那些案件的尸体照片,非常可怖残忍,只是看照片,都能想象出案发现场是多么血腥!
他跟彭辉,从小就认识,很了解彼此的性格,要不是彭辉亲口承认,任谁跟他说,那些人是彭辉杀害的,他都不会相信。
跟他一样内向,不擅与人交往的彭辉,怎么可能会做出这种事?!而且计划周密,一次次行凶后,都没有被追查到……
这还是那个,他认识的彭辉吗?
可就算他觉得眼前的人再怎么陌生可怕,彭辉还是那个会照顾自己,关心自己的彭辉。
一起出去玩的时候,彭辉总是先顾着他,有水有好吃的,都先让给他;有什么好东西,都会先想到他,拿给他;会给他过谁也不记得的生日,陪他一起做很多事……
他为自己做了很多,一直在自己身边默默守护着,而且从来没有要求过任何回报。
覃明皓本以为,是因为友情,却没想到……彭辉一直爱着自己,爱得疯狂又深沉,甚至很可能是偏执。
彭辉一直就对他很好,只对他好,从小学的时候开始,就一直陪在他身边,不管发生什么事,都站在他这边,无条件支持他。
他却从来没有察觉到过,对方对自己的这份感情……
直到他为自己双手染上无数鲜血,为他杀人,一并把真相跟他这份感情,对自己坦白。
如果一开始,彭辉就对自己袒露表白爱意,是不是就不会有今天这一切发生了?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也爱上彭辉,但肯定会阻止对方犯下这些罪孽,肯定不会让他走上这条不归路。
彭辉只是爱着他,只想让他开心,不奢求什么……所以,才会犯下这么大的错。
一想到这里,覃明皓心里就倍感难忍,千头万绪都涌了上来,眼眶发热。
彭辉见他嘴角垮下,眼睛都红了,一副欲哭的样子,沉默着伸手让他握紧了手里的玉米,久久没有说话。
“……快吃吧,吃完了,我们就离开这里,再也不回来。”
覃明皓再次听到他说要带自己离开,心里一紧,不知道这么做到底是对是错。
彭辉说,只要自己跟他一起走,他就不会杀许玮。
他当时连彭辉做过的那些事,都不敢相信是真的,彭辉又马上要让他做出这种决定,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
彭辉说要杀了许玮……但他相信,许玮是特察警,彭辉就算之前再怎么心思缜密,计划周全,能骗过所有人,也不可能动得了许玮……杀害警员,不仅会招来特别大的麻烦,还很可能无法像之前那样轻易脱身。
但是,万一呢?
098:心有挣扎
这几天经历的事情,可说是大起大落,一件接一件的让人无法轻易消化接受。
覃明皓没有了生存的欲望,经历过一次自杀,距离死亡最近的瞬间后,他对一切都已经淡漠看待。
但他也不想因为自己,再让谁受害。
他原本还觉得,许玮让人看着自己,是为了监看,说什么保护,根本是骗人的……但事实上,许玮早就猜到了这一点吧?
猜到了凶手会现身来找他,许玮的依据是什么,为什么会猜想是现在现身,他不知道。
只是谁也不知道,凶手竟然就是一直在他身边的彭辉。
许玮他们,连凶手跟帮凶是男是女,都还不清楚,甚至一开始还怀疑自己有精神分裂,扮做女人行凶。
彭辉在四年前,杀害永意的时候,就把所有人都耍得团团转,不仅是她……每一个被害的人,被杀时的计划,都筹谋得天衣无缝,扰人视听。
他不知道彭辉是怎么做到,让永意一个人回到家遇害,又是怎么脱身的。他不敢问,彭辉应该也不会告诉他细节,因为他问对方是不是有帮凶的时候,彭辉闭口不答。
如果现在,他真的有心要对付许玮的话,很可能就算知道要冒很大的风险,也会想方设法施行。
让一条生命冒险被害,还是自己跟彭辉走,两相无事?
覃明皓根本无法在那一刻的恐慌中,必须当场马上做抉择时,仔细思考。
他能做的,就只有往伤害最小的那一个选项上考虑。
所以中午那会儿,他才会答应彭辉,用要跟他出去吃饭的借口,让看着自己的警员不准跟着,两人偷跑了回来。
彭辉见覃明皓还在跟自己说着话,突然间又因为想事情想得入神,沉默地盯了他好一会儿,突然伸手搭在他肩上,低幽问道:“明皓,你是不是不想跟我走?”
“……?!”覃明皓感觉到温热的手掌搭上肩头时,身体猛地一震,也跟着回神,“什么?”
彭辉沉默着看了他一眼,跟他四目相对,仿佛要看穿他一样,咬字清晰,一字一句再次重复:“我是问你,是不是不想跟我走?”
看见覃明皓眼睛瞪大一瞬,瞳孔不自觉震颤,眸色变得更加黯淡,彭辉不动声色地眸光也跟着一暗。
从他跑进病房,看见覃明皓开始,他的眼里就再没有半点亮光。
他不知道,覃明皓这是因为对活着再没有盼头的缘故,还是因为许玮。虽然他亲口说,许玮只是一部分的原因,但这也代表,许玮在他心里的位置多么举足轻重。
覃明皓听见彭辉这么问自己,抿紧了双唇,迟迟没有回答。
因为说实话,他心里也没有答案。
他们从医院逃跑回来,应该已经过了两个小时吧。慢慢的,他的思绪也冷静了一点,开始想了很多,思考很多,心里的那个疑问不断浮现:自己跟彭辉就这么一起逃走,究竟是对是错?
彭辉杀了人,杀了很多人,就算初衷是为了自己,这也是非常严重的罪行。明明有很多路可以选,他可以来问自己,可以听自己诉说,就像以往那样,他们互道心事,互相开导,根本不必选择这么极端的路。
可彭辉,却偏偏擅自选择了最黑暗,令人发指的那一条道路……
自己要是跟彭辉就这么走了,以后的生活会变成怎么样?他能一辈子都昧着自己的良心,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跟彭辉一起生活吗?
彭辉说,等他们离开S市后,就会做一个假身份,两人隐姓埋名,去一个偏远的地方,平淡安静地生活,再没有这些是非人情。
可是,真的会有那么一个地方吗?只要有人的地方,就会有恶意,会有是非。真是那样的话,彭辉会不会又……?!
还有,自己还能活到什么时候呢?
他本来就已经对这无望的生活感到厌烦,现在忽然知道,那么多条人命都是因为自己……这样的负罪感,他能背上多久?能苟活多久?
以后会怎么样,谁也不知道。
自己怎么样都无所谓了,可要是彭辉变得越来越极端偏执,会不会有更多人遇害?即使现在彭辉对自己坦白了,那以后呢?他做了什么事情,还会跟自己像这样坦白吗?
他以后要是再杀人的话,该怎么办?!
覃明皓脑子越想越乱,头疼脑胀,心脏也快不堪负荷一般,狂跳不止。他摇摇头,微微抬眼:“我……我只是觉得不太舒服,头疼。”
彭辉还是用那种探究的眼神,静静看着他,好像是在判断他说的这话,到底是真是假。
“那你休息一会儿吧。”彭辉没有多说什么,直接把他手里的玉米拿走,放到一旁的桌上,“我有事要出去一下,你先休息,晚上我们就去机场。”
覃明皓听到他说要出去,一种期望的心情狂涌而上,就好像一直在等他说出这句话一样,心跳也跟着变得更加紊乱,愣愣地点了点头,然后躺了下去。
他害怕自己的心跳声被彭辉发现端倪,所以双拳微握,靠在胸前。
彭辉站在床边,见他慢慢闭上眼睛,眉头还是微微皱着,面无表情地转过身,把已经收拾齐整的行李箱合上放好,就走出了房间。
门关上没多久,覃明皓睁开了眼睛,稍稍屏住呼吸,竖起耳朵去听外面的动静。等他听见应该是外面大门轻微关上的声音后,才坐了起来。
他在床上坐了半晌,有些紧张得下了地,轻手轻脚走到门边,打开房门的一条缝,小心谨慎地偷偷往外看:“彭辉?”
覃明皓试探着喊了一声,但屋子里静悄悄的,没有人回应。
他等了等,确定彭辉确实是出去了,才拉开房门,走到客厅。
覃明皓环顾了一圈空无一人的客厅,想起之前自己在这里住的那几天……那时候,彭辉二话不说就收留了自己,每日三餐照顾着他,还给他定时定点擦药,关心备至。
一想起彭辉过去对自己的那些好,还有他杀过人的事实,两种意识在互相拉扯,覃明皓只感觉心里更加难受。
他慢慢走到门边,看着门锁,不知道该怎么办。
难题又再次在脑海中盘旋:是该趁彭辉不在,跑出去报警?还是就此放弃,跟他离开?
随着时间的推移,覃明皓从一开始的震惊恐慌,不知所措,到现在的心有挣扎,而想法也慢慢偏向“他得去报警”这一点。
可每当他产生出这种念头的时候,又有另一个声音在说:彭辉是为了你杀的人,你要出卖背叛他吗?你要把他送上死刑场吗?!
彭辉屡次犯案,手段恶劣,他就算再怎么不懂刑罚那些事,也知道,彭辉要是被抓住,肯定要被判死刑。
覃明皓不自觉伸出去要碰上门锁的手,还没来得及停顿收回,就感觉身后有个气息猛然靠近,那瞬间,没来由的一股异常惊悚的寒意直接窜上了他的后背,让他不敢转身去看。
就好像恐怖电影演的那样,只要转头,就会有什么可怕的东西扑面跳杀。覃明皓按住鼓跳惊吓的心脏,慢慢转过来,入眼就看到彭辉阴沉着一张脸,正站在自己身后。
“彭、彭辉?!”覃明皓紧抓住放在胸前的双手,下意识摆出一个防备的姿态,“你……你不是出去了吗?”
“……”
彭辉没有答话,他的眼神死沉,紧盯着覃明皓脸上惊惧看着自己的神色。
“你……”覃明皓的声音有些颤抖,被他盯得后颈一片发冷,不禁往后退了一步,“我还以为……你出去了。”
两人就这么对立站着,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彭辉没有再往前一步,也没有说话,可阴冷的气息却时时往外散发。
覃明皓被他这种阴沉可怕的样子,给逼得想要再后退时,彭辉终于冷冷开口道:“明皓,你是想要跑出去,跟许玮告发我吗?”
“什么?!”覃明皓被他一下猜中心里所想,惊愕抬头,在对上他那双阴狠的眼睛时,又马上躲避视线,“我没有!我怎么可能……”
“你没有?!”彭辉语气狠厉,一下打断他的辩解,并上前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你刚才不是想要开门出去吗?!自从我告诉你事实真相后,你就一直在害怕着我!你以为我眼瞎了,看不出来吗?!”
彭辉此时是下了死力抓住他的手腕,那近乎要捏碎覃明皓腕骨的痛楚,让那张本就有些苍白的小脸变得更加痛苦。
“好痛……”覃明皓试图挣扎,却没有用,“彭辉!你弄疼我了!放手!我没有想要去找许玮告发你!我没有……”
“痛?!”彭辉双眼圆瞪,此时脸上的表情,再没有之前对着覃明皓的独有温和,变得很是怪异扭曲,“没有?!你现在也学会说谎了啊!在你的心里,是不是已经认定我就是个怪物?!我为你做的事,为你杀人,我知道会让你恐惧我!可我还是告诉了你全部真相!我不像那个许玮,欺骗你!伤害你!没有一句真话!可即使是那样,你还是只想着他,是吗?!”
099:共犯是谁
覃明皓因为他的话,停下挣扎,看见彭辉脸上又一次露出这种可怖扭曲的神情,眼里的怒意像要把一切尽毁,下意识里确实感到非常害怕。
但他能看出来,彭辉在这种神情之下的眼神里,还带着分被背弃的痛楚。
彭辉的眼里,自己的眼里,他们的脸上,总是带着挥之不去的阴霾。
而这样的阴霾,彭辉在面对自己时,就会暂时消散……他从来没有发现过这一点。
直到他自己爱上了许玮,再回想彭辉对自己的好时,才明白。
遇到许玮后,覃明皓每天早上起床洗漱时,都会发现镜子里的自己跟之前不一样了。
以往的他,眼里无神,就好像整个人疲累得不堪重负,对这个世界,对新的一天,没有任何期待。不过像个行尸走肉一般,为了看不到前方是什么的未来,希望能有什么改变自己的生活,却被一天天重复无望的痛苦,给压得再不敢期望,能活一天是一天。
可那之后,他的脸色有了些明亮,想到许玮时,嘴角会微微勾起,眼里带着希望的点点星光,对崭新的一天,对能见到许玮,心里会感觉到一些欣喜,一些动力。
在知道彭辉一直深爱自己后,他细想过跟对方的相处,才发现,彭辉原来一直也是用这样的神态看着他。
彭辉此时眼里的痛楚,被背弃的样子,他都明白……可能是觉得,他为自己做了这么多,比许玮早认识自己,比许玮为自己做的多千万倍,为什么他的眼里,还是看不到他。
不可否认,在他的心底深处,许玮就是占据着一个很重要的位置。即使他欺骗、伤害了自己,他们再也不可能回到之前,但他对许玮的心,就算伤痕累累,也还是……
彭辉对自己的坦白,跟许玮一直欺骗自己,对比起来……他确实应该选择彭辉才对。
可事实是,彭辉所做的事,跟许玮所做的事,根本是两种完全不同性质的事情,无法相提并论。
许玮伤害的人只有自己,彭辉伤害的……是以异常残忍的方式,剥夺掉了很多人的性命。
“彭辉……”覃明皓理清全部思绪,终于笃定了心里是什么想法后,悲切地看着他,“我……我想了很多,我觉得,我还是不能跟你走。”
“……”
也不知道彭辉是不是早就预料到他最后会这么说,狂怒的双眸一下犹如被浇灭的火种,慢慢黯淡下来,死力抓住他手腕的手,也一下松了开来。
但他脸上的表情,却很震惊意外,似乎无法接受相信这个事实的样子。
覃明皓看见他一脸受伤的表情,眼眶发热,有些模糊了视线,反手抓住了彭辉的手,声音有些哽咽:“我没有办法……彭辉,我没有办法……在知道你因为我杀了这么多人后,还跟你一起离开,当什么事都没发生……继续生活。我跟你都承受了很多,我们都很累,我、我再不能承受这种罪恶感……”
覃明皓紧紧抓住他的手,有些颤抖,哭腔里满是无力的无痛:“我是很恨他们,恨到希望他们都去死……不然你也不会因为看见我日记本里写下的那些话,真的去实行……但彭辉,我……”
“所以呢?”彭辉表情愣怔,有些失魂落魄,似乎有在听他说话,又似乎根本没有真正听进去的样子,也不等他把话说完,就突然打断了,“你是觉得我做的这些事特别丧心病狂,想要劝我去自首?”
听到彭辉用“丧心病狂”这个词来形容他自己,覃明皓悲痛的心绪一下到达最高点,心脏揪紧,眼泪潸然落下,想要摇头再说什么的时候,突然传来一阵手机来电的铃声,阻断了他。
这是彭辉的手机响了,覃明皓自己的随身物品还放在联安局,就一部手机,他们也没必要特地冒险去拿回来。
覃明皓想要说的话,被突然打来的电话掐断,没法说完。而那声音异常催人,一直在响,电话自然挂断后,又紧接着响起,彭辉却好像完全没有要去接的意思。
覃明皓微微低头,抹了一把脸上冰凉的泪,彭辉始终没有说话,也没有抽回被他抓住的手,两人也不知道保持着这样多久,在电话响第三次的时候,他终于接了。
彭辉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皱了皱眉头,眼神不耐地抽回手,转过身接听。
覃明皓看着自己的掌心,空空如也,忽然产生一种他这一辈子,好像什么东西都没能抓住的空虚感。
“……”
彭辉接起后,没有说话,站在他身后的覃明皓隐约听见打来的人的声音,好像是个男人,具体说了什么,也听不清楚。
“……我不是让你别再打给我了吗?我的想法不变,晚上就会离开这里。”
“……”
“不关你的事,我们已经两清了。”
“……”
“当初说好的条件就是这样,我没强迫你。”
“……”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覃明皓就那么一直站在彭辉身后,进房间也不是,转身离开也不是,只能听他在那里讲电话。他虽然听不清楚电话那边的人说了什么,但总觉得那声音很耳熟,好像在哪里听见过。
可他跟彭辉是最近才重新见面,连他工作的地方都还不知道,又怎么会有共同相识的人呢?以前的同学就更不用说了,他们都没有跟那些人再有联系,听着也不像是许玮……
这边覃明皓还没想出来,彭辉的声音瞬间沉下了几分,带着明显的怒意:“你脑子进水了?!我都叫你完全按照我说的话,跟他们说就行了,保准万无一失!你没事瞎嘚瑟什么?!”
彭辉边这么说着,边转过身,用眼神示意覃明皓回房间。
覃明皓听见他说的这番话,惊疑不定,心里猜测他应该是跟那个所谓的共犯在通话。对方是谁?!为什么声音会这么熟悉?
覃明皓没敢多问,慢慢越过他,往房间走去,他故意走得很慢,就是想经过彭辉旁边时,再仔细听清楚。
可他刚听到一点,那边的声音都还没说完,就被彭辉以更严厉的声音打断:“你没想到?!我看你根本是故意的吧!”
彭辉的眼睛,直到盯着覃明皓的身影完全走进房间,把房门关上,才转回来。
他坐到了椅子上,眼神晦暗不明,语调更加低沉隐忍:“现在好了,他们盯上你了,肯定会死咬着不放。怎么着?你现在打来,是想提前告诉我一声,你打算把我直接供出来,是吗?”
“小没良心的,我要真想那么做,早就一开始就那么干了,有必要还打个电话给你,知会一声?”
彭辉脸上露出一抹阴狠的笑:“你不是最喜欢干这种事吗?让对方事先知道大难临头,再看他惊慌失措,以此为乐。”
“你会惊慌失措?哈哈哈……那还真是值得一看啊。”
“……”
“不过小子,你也说了,他们现在盯上我,死咬我不放,迟早也会查到你身上的。你现在这个时候走,不是不打自招吗?”
“……就是因为这样,我才更加非走不可。留在这里,不是等着被你出卖,就是他们找上门。”
“你觉得自己走得了吗?就算你跑得再远,他们一样会追捕你。你自己是没关系,但你要带着覃明皓跑路,你觉得他会没有疑心?能挨受得住?”
“……”
“你做的那些事,还想一辈子瞒着他?等到哪天特察警敲开你们家房门,他能受得住打击吗?今天早上的新闻,我也看见了。过去那么些年,他都没想着要寻死,进了一趟联安局出来后,就马上跑到楼顶闹自杀,你觉得以后……”
“我说了!!赵友成!这些都不关你的事!”
最后一句话,彭辉的咬字阴险毒辣,就像在警告对方,再多管闲事,多说一句,下一个死的人,就是他。
“……”疯赵沉默一瞬,“小辉,我知道你一直就只喜欢着覃明皓那小子,不管你跟老子睡过多少次觉,你的心都没变过。”
彭辉听见他突然说起这些,脸色变得黑沉,想起跟他待在一起的那些时候,胃里就一阵阵翻涌。
一向没个正形的疯赵,此时的语气也严肃了起来,并带着一分明显的恨意:“可老子帮着你杀人,冒了那么多险,甚至现在被那些警犬盯上,脱不了身,老子都没想过要把你供出来!你对我,就真的一点感情都没有?!”
彭辉还是沉默,没有应他一句。
他从来没有听疯赵跟自己说过这些话。
但不用说,他也知道,只是装作没发现。从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跟疯赵之间单纯的交易,慢慢就变了味儿,他都刻意忽略,当不知道。
他的心里,从始至终就只有明皓一个人,不管遭遇过什么,以后会发生什么,从他把明皓刻在自己心上,刻在灵魂里的那一刻开始,到至死都不会有任何改变。
番外二
彭辉三岁的时候,他妈就因为一场意外车祸去世了。
肇事的司机是个富二代,刚参加了一个派对,喝了不少酒,大晚上开着一辆豪车就在马路上乱窜。
他妈那时候刚下夜班,十一点左右,一下班,就往家赶,因为彭辉总会哭闹着要妈妈抱着哄着才肯睡觉,所以她每次一上完夜班,就特别着急往家里赶。
那个年代,街上到这个点,就没什么人,也很少车,连路灯都只有老远的零星几盏。她过马路的时候,就只是匆匆看了眼,见车子还在很远的地方,就直接那么走过去了。
没想到,那辆车的速度会那么快,加速驶来,正好就撞上走到一半的她,当场把人撞飞出去十几米远。
那个富二代喝高了,就算感觉到车子撞到了什么,撞的冲击力还很大,他已经醉醺醺,头脑不清醒,根本没发觉自己是撞着人,直接就开走了。
他妈躺在稀少人车经过的马路上,倒在一片血泊里,等被发现的时候,早就没气了。
那时候的街道监控,还没有现在普及,想要马上抓到肇事者,谈何容易。
彭辉三岁,根本不知事,也不知道他妈就这么没了。他每天都会趴在常等着他妈,从楼下拐角出现的那个窗口上,眼巴巴盼着熟悉的身影出现。
那天晚上,他等了很久,等到小眼睛都困得睁不开了,也没等着她妈。当晚直接睡着,被他爸抱回屋的彭辉,隔天醒来,不仅看不到会抱着自己一起睡的妈妈,更看不到爸爸。
只有一个陌生的阿姨守在自己床边,跟她说了什么,他早就不记得了。那时还小的他,又怕生,不管那个阿姨怎么哄,他就只知道一直哭,要找妈妈。
明明妈妈每天出去后都会回来,为什么看不到她了呢?
后来,他爸回来了。
他爸当时是什么表情,他也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他爸被他哭得很心烦,怒吼着叫他闭嘴,还是陌生阿姨哄的他。
他爸常是这样,从来没有哄过他,只会生气跟打人。
可能是当时见他怎么哄也不管用,被吼了也还是哭,就把他倒吊了起来打屁股。他爸下手好像很重,因为那个陌生阿姨吓坏了,还没打两下,就赶紧过来拦。
彭辉跟他妈妈,总是会被他爸打,早就习以为常,尽管被打得很疼,眼泪也一直掉,但主要还是因为见不到妈妈,那比身上的疼,还要痛上千百倍。
这种心情感受,还只是三岁的彭辉,就已经懵懂知道了。
之后,家里来了很多人,来了又走了。大人们抹泪,看着他说可怜,用一种他当时还不能理解的眼神看了看他,也没有说什么。
本来就不富裕的家庭,因为彭辉母亲的突然意外离世,加上丧事操办,前前后后花费了不少,变得十分拮据。
彭辉的父亲是在工地里打散工的,有工程才会出去跟着工头干,有时得去两、三个月。现在老婆突然没了,孩子也不能总托熟人亲戚照顾,他没法接外出干工太久的工程,钱就少了。
可他不仅喜欢赌,还喜欢喝酒,老婆还在的时候,还有多一份收入,现在被孩子绊住脚,他心里就很不痛快。
彭父这人,一喝醉就会变得脾气很暴躁,以前也是动不动就对老婆打骂。后来有了孩子,他也没有改变自己那些坏毛病,对彭辉更是没多少父子感情。
没了女人在家里,彭父一个大老粗,把生活过得稀里糊涂。一开始还会觉得孩子小,得照顾,时间一长,就觉得彭辉是个累赘,彭辉干什么,他都各种看着不顺心。
久了,他也不管脸面,心里给自己找了个很顺当的理由——他一个大老爷们,带不了孩子,还是直接把彭辉到处送养更好。
他母亲刚去世那段时间,他总是哭闹着要找妈妈,彭父本来就不是个耐心的父亲,本来这破日子过得就够烦的了,也没心思去哄他,好几次直接上手就打,并怒吼着对才三岁的彭辉说:你妈再也不会回来了!哭哭哭,每天除了吃喝拉撒,就整天知道哭!啥都不知道,能不能懂点事?!
开头那几回,彭辉根本听不懂这些话,即使被他爸打,脸上身上挨多少巴掌,都被打红了打肿了,也还是会哭个不停。
后来慢慢的,他才发现,不管自己怎么哭闹,爸爸怎么生气,妈妈都没有要回来的迹象。他趴在那个窗口哭着等,拐角处却再看不到妈妈急着赶回来的模样。
才三岁的彭辉,有些意识到了,但他还是不知道怎么回事。
他一向很怕自己的父亲,不仅很少跟自己玩,还很容易发火,会打骂妈妈。每当他看见妈妈被爸爸按在地上打的时候,都瑟瑟发抖躲在角落,全身不得动弹,只知道哭。
彭辉长大后,回看过去自懂事起,他们父子就很少对话,他爸也不会跟他交代什么,常把他直接丢给那些朋友亲戚照看,自己不知道跑去哪里。
没有了妈妈的孩子,最没有安全感,还总是被丢到不认识的一群大人里来回转手,就像被遗弃的孤儿,站在陌生的街头,找不到回家的路,也看不到引路的光明。
本该由唯一能够依靠的父亲陪伴,却也没有得到相应的关爱照顾。眼看着如此冷漠暴躁的爸爸,也成了让彭辉的心,也跟着变得越来越冷硬的催化剂。
他的性格在上幼儿园时,就变得很孤僻,不跟小朋友玩,总是一个人在角落里,自己跟自己玩。幼儿园老师知道他家里一些情况,想要关心,见见他父亲,可彭父总是借口说自己很忙,到处跑,没时间。
彭辉在父亲的朋友亲戚家里轮流住,在别人家里,什么都不敢做,畏手畏脚。因为知道自己是暂时寄住的,就算跟他们家的小朋友会在一起玩,也不会玩得太亲近,因为他知道,很快就要去别的地方,不能在这里住太久。
在他上小学后,偶然一次偷听到大人们谈论起,他才知道妈妈在自己小时候,经历了什么去世。
那一瞬间,他连同着人类基本该有的情感也殒灭了。
他妈意外车祸去世,他爸之后却还这样对待自己的孩子,赌博、喝酒,常不归家,在他最需要,最害怕的时候,把他丢给毫不相干的别人,他爸没有给过他一丝亲情温暖的安慰,甚至连他妈早就过世的事情,也没有告诉过他。
他爸只说,他妈不会回来了,再要问更多,他爸就会很不耐烦,双目圆瞪,就像一只要吃人的老虎,要敢再往前一步,触动胡须,自己就得遭殃。
彭辉后来不敢再问,只是自己猜想,是不是他妈终于忍受不了他爸,在这个家待不下去,跑了?那为什么不带上他一起?为什么要让他留下来受苦?
他甚至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非常恨一声不吭就离开的妈妈,恨她在自己最需要她的时候不在身边,恨她跟爸爸一样,丢弃自己。
到头来才知道,不是那么回事。
彭辉小时候爱哭,到懂事后,就没有再哭过了。即使知道了妈妈为什么不在,他也没有流下一滴眼泪,心好像被什么封印住了,什么感受都没法对外宣泄。
这可能也是因为,他从小就常被丢在别人家里,寄人篱下,有什么委屈伤心都不敢表现出来,更别说随意地哭闹。要是被他爸知道,自己在别人家还这么添麻烦,肯定会非常非常生气。
没有能够任性撒娇哭泣的依靠,彭辉被迫式地成长,就比一般孩子早熟很多。
同龄的孩子放学回来,写完作业就各种玩,彭辉在别人家里时,却只知道主动帮忙,学做家务。
他会这么做,一方面是不想被人在背后说,自己是到处寄养的寄生虫;一方面是想着要是自己能早点学会独立,也不用总被他爸这样当皮球丢来丢去,他受够了待在那些不属于自己的地方。
上了初中,他已经学会了一些基本能照顾自己的能力,做饭、洗碗、打扫家务都能干好。
他自认准备充足后,就试着跟他爸说,自己能不能留在家里。他爸一开始还不同意,具体为什么不同意,他爸也没说。
彭辉拼命说服他爸,说自己白天去学校上课,晚上回来还能做饭,写完作业就睡觉,不需要怎么管他。
他爸思考再三,仔细看了看自家孩子,竟发现他不知不觉就长这么大了,确实也能够独立照顾自己。
那些个农村的孩子,早在上幼儿园的时候,就知道怎么洗一家子人的碗了。他都这么大了,就更加没问题。
最后,他爸终于答应,由着他住在家里了,只是有个条件,晚上九点就得睡觉,不能晚。
彭辉当时并不知道,他爸为什么会提这么奇怪的要求。不过,他本来就是得早睡早起的学生,这个条件就算不用特别提,他也是会在差不多那个点睡觉的。
番外三
彭辉考上的学校,离家里有点远,他爸破天荒的给他买了一辆二手自行车。
这还是第一次,彭辉收到他爸特地给他买的东西,高兴了好久。
他心里对他爸的印象,悄悄有了一点变化。虽然他爸脾气是坏了点,也不知道照顾他,但这么一看,心里还是在乎他这个儿子的,毕竟自己是他唯一的孩子。
某天放学,彭辉有些课业不懂的问题要问老师,就走得比较晚,学校里几乎都没什么人了。放在车棚的自行车车胎,不知道被哪个调皮的学生,前后轮都给放了气。
那会儿,自行车充一次气,得花五毛钱。彭辉平时连零用钱,都不敢开口问他爸要一分,这自行车还是昨天才要了钱给充的,现在就没气了,那他接下来的一个月,得怎么上学回家?
彭辉站在自行车旁,很是犯愁,不知道为什么这世间倒霉的事,都专门找上他。
他有时候会在想,为什么自己的人生从起点开始,就要经受磨难?他这个年纪的其他孩子,都在玩闹,无忧无虑生活,有父母疼爱,根本不需要也没必要去多想任何事情。
痛苦、折磨,这是他这个年纪该感受到的东西吗?人生后面的路还有那么长,这才哪跟哪?如果现在就这么困难的话,那以后的自己还能走下去吗?
他没有任何人可以依靠,凭着自己能走到哪里?
彭辉都能预想到,以后的哪天,他如果遇到稍大一点的打击,肯定能把自己一下冲垮。他心里完全没有安全感,也没有任何可以支撑他的精神支柱在,独自飘零在这个感受不到任何温暖的世界,有什么意义?
特别是上了初中后,他的心境愈加沉重,遇到什么事情,就总会往负面的方向想,觉得全世界都在刁难自己。
彭辉甩甩头,不想让这些负面情绪淹没了自己。算了,大不了明天开始早点起床,走路来上学,晚上晚点回去也没事,反正他爸也常不在家,要撞见了问起来,就说自己最近有很多不懂的,找老师辅导。
车棚里只零星剩下几辆自行车,不知道是有人没有骑回去,还是有人还在学校。彭辉心有不甘,就走过去查看那些车,发现倒霉的人不只他一个,那几辆车子全都被放气了。
彭辉虽然因为这倒霉事,还是感觉很烦躁,但看到倒霉蛋不是只有自己,也算有点安慰。他站起身,想要去推出自己的自行车,就这么走回家的时候,突然有一个男生走进了车棚,好像也是来拿自行车的。
彭辉看了那男生一眼,一下认出对方是跟自己一个班的,叫覃明皓。
他几乎不太跟班上的同学来往,或多说话,全都是认个眼熟,只对有接触的组长、班长才会记得他们的名字。
之所以会一下认出覃明皓,并记得他的名字,是因为这人的模样长得很清秀,明明是个男孩子,皮肤却很细嫩白皙,一双眼睛大大的,水汪汪,给人很乖巧的感觉。
但这人也跟自己一样,不怎么爱说话,好像总是只跟一个女生玩,在班里几乎没什么存在感。
彭辉没有跟他搭话,走回了自己车子旁边,他们同班到现在,也没说过话,现在这种时候遇见,更没必要打招呼。
“嗯?怎么回事……怎么没气了?”
彭辉走到车棚门口的时候,隐约听到身后的覃明皓,疑惑低声说了这么一句。哪知,他推着车还没走出多远,覃明皓就自后追来。
“那个……”
“……”彭辉转过身,“什么?”
“你……”覃明皓微微低着头,脸上的表情有些局促,踌躇了好久才开口问他,“你刚才蹲在我的车旁边,干了什么?我的车没气了。”
彭辉一时没说话,他盯着覃明皓那张秀气的脸看了一会儿,直把对方的视线盯得不敢再正眼看自己后,才回答道:“我的车也是,所以就想看看,是不是别人的车也被放气了,还是有人故意针对我。”
“啊?你的也是?!”
覃明皓愣了愣,露出一脸诧异的表情,看了看他的自行车,在看到车胎确实是有些扁塌的样子,整张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涨红,可能是因为觉得自己错怪了人,不好意思。
彭辉没再理他,转身就走,快走到校门口的时候,覃明皓又追了上来:“……刚才不好意思,我误会你了。”
从车棚到校门口还有好一段路,彭辉知道他就走在自己后面。学校里已经没人,两道自行车推行时,链条“咯拉咯拉”的声音很明显,应该是一直跟他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都走到校门口了,覃明皓才追上来跟他道歉,可想而知,刚才这人在心里应该有过很多挣扎,想道歉又不敢开口。
“没事。”
彭辉回得平淡,连头都没转过去多看他一眼。
“真是倒霉,也不知道是不是很多人的车都这样了……”
彭辉还是没理他,径自往前走,以为他只是单纯觉得不好意思,才会多说两句无关紧要的话来掩饰尴尬,。
“前面不远的地方,就有家修理店可以打气的,我们去那里打了气再回家吧。”
彭辉觉得很奇怪,这个覃明皓平时在班里,也不见得是多开朗主动的人,怎么现在道完歉,还跟自己继续攀谈?刚才连想跟自己说句对不起,都走了那么一段路才敢开口,现在这么积极主动是为什么?
“……我今天没带钱。”
“没关系,我这里有。”
“……”
“我先借你吧,不然你就这么推着自行车回家,也很不方便。”
“不用了,我慢慢走就行。”
两人也没停下说话,就这么一直推着车走,覃明皓见他完全没有要跟自己去那边的小店,给自行车打气的意思,一时没说话,用一双大眼睛眨巴着看他,又看了看他的自行车。
彭辉余光看见覃明皓那些小动作,好像有话要说的样子,但他没打算听,推着车就往街口的左边拐去。
“等一下!”覃明皓又追了过来,挡在他面前,“我们一起去店里打气吧,我给钱。”
再三被覃明皓拦住,彭辉是真的不耐烦了,他不知道这个人缠着自己,到底要干什么,他们根本就不熟。
“我说了不用!”
“我不用你还我,就……”覃明皓没有因为他的不耐烦而退缩,“就当是我刚才错怪了你,给你赔礼道歉吧。”
彭辉微微皱眉,更加疑惑,就为了两句话误会的这么点小事,他才缠着自己?还要给他的自行车打气买单?
彭辉看了眼自己的自行车,他不敢回去跟他爸要钱,这自行车不只是今天骑不了回去,以后一个月都骑不了……
既然眼前有个傻子,追着他要道歉,那也没什么不好意思接受的。
只是那之后,彭辉的目光就不知道为什么,经常不自觉跟在覃明皓的身上。
一开始去注意的时候,看他总跟刘永意在一起玩,还以为他们是情侣,但后来观察发现,又好像不是那么回事。
刘永意经常跟覃明皓玩到一半,就把他抛下,对他有些颐指气使,比如拿个什么东西,都会用对他用命令式的语气,甚至有时还会当场骂他很烦什么的。
可即使覃明皓被这么对待,只要刘永意过后跟他说话,他还是会答应,也还是会跟她一起玩。
彭辉想不明白,这个傻子怎么就这么傻,被人利用,当可有可无的存在,怎么还愿意跟刘永意做朋友呢?
可他只要一想起,覃明皓上赶着给自己赔礼道歉的时候,心里就会有种异样的感觉。
他那时候还不明白,那是什么。
只觉得覃明皓这个人……太过善良。
彭辉没有感受到过太多来自他人的善意,他被他爸丢在别人家里,那些人虽然表面没有表现得很明显,但他还是能感觉到那些人对他或多或少的嫌弃。
后来有次去秋游,他看见覃明皓一个人坐在三三两两的人堆中间,低着头,刘永意跟班上另一个女的背对着他坐在一起,有说有笑的,也不管他。
那个小身影就那么呆坐在那里,也不吃自己带来的零食,跟周围嬉笑打闹,分外和谐的同学们,就像分别身处两个不同的平行时空一样,特别孤独无助。
彭辉猜想,他肯定又是被刘永意给抛下了。
处在三两成群的人堆里,覃明皓被迫一个人,跟自愿一个人待着的自己不一样,他现在肯定觉得特别难过尴尬。
一般这种时候,不会多管闲事的彭辉,还是出声喊了他。覃明皓转过头来,脸上的表情果然非常难过,他招招手:“你过来跟我一起吧。”
覃明皓先是一愣,可能是不想继续自己一个人坐着尴尬,马上拿着手里的东西坐到他旁边。
“我没带零食,只带了两瓶矿泉水。”彭辉把一瓶水放到他面前,“能吃你的吗?”
覃明皓又是一愣,随即抬起长睫,就对他扬开了一个笑脸。
那是彭辉第一次,看见绚烂如花的光,在自己眼前绽放。
100:查到非常意外的讯息
许玮在系统里,找到了彭辉的联系方式,但打过去的时候,发现号码竟然是空号,可能是登记信息留下时的电话,已经不再使用。
他用电话联系不到他们,就只能直接上门去找人了。覃明皓的手机还放在这里,没有签字领回,顺便等会儿去代领,把他的手机一起送过去吧。
覃明皓不愿意被警员跟着,暗地里再派人过去,要是被他发现,肯定会更生气。
他现在情绪状态不对,还好有朋友陪在身边,许玮也想让他静一静。但情况不允许,谁也不知道凶手会不会什么时候就找上他。
现在找过去,他们也不会待见自己。但至少要跟作为他朋友的彭辉,说明现在的情况,让他去劝劝覃明皓,这样再暗中派人保护,才不会让覃明皓心里生出更多抗拒。
许玮原本是要等着刘在宏回来,讨论研究案件后,再去他家拿东西。现在突发了这种状况,他只能先给刘在宏发个信息,等处理好了这事,再直接去他家等他。
信息发出去后,许玮就要离开办公室,可他刚走到门口,刘在宏就马上打来了电话,让他先别走,自己已经到了楼下,想跟他说一说萧纪查到的车辆信息。
许玮一听,心想可能是有什么重大突破,所以就在办公室里等他。
没等一会儿,就看到刘在宏快步走了进来。
刘在宏在外忙了一整天,估计连口水都来不及喝上,许玮早就很贴心地给他先倒好一杯水,递到他面前,问:“小纪查到什么了?”
刘在宏接过,把一整杯都喝光了才放下,用手背抹了把唇边,拿出手机,点开了几张刚刚萧纪给他发的图片。
“小纪找了一天,最后在东郊的废车场找到了这辆车。”他把手机递给许玮,边把萧纪给自己说的讯息转述给他听,“他根据案发现场周边的监控录像,追寻到了这辆车,今天早上七点四十分左右,被卖到了废车场。经过调查比对,车子跟早上检验组在现场勘查出的车胎痕迹是一致的,在医院建筑后面的路段,这辆车也出现过,说明当时凶手就是用这辆车,把覃莫文给带到郊外码头的。但是没法查到这车在中间,被什么人转手卖了出去。”
许玮眉头一皱,接过他的手机,翻看照片,车前挂着的车牌,不用说肯定是套的假牌,萧纪肯定也查过了,不然不可能会找不到司机是谁。
“还有,你看这两张照片。”刘在宏在两张照片间滑动,“这辆车是在凌晨五点三十四分被开到了这个后巷,接着被开了出来,直接去的废车场。小纪看过,那个后巷没有监控,街道监控拍到的从一开始离开郊外码头的司机,遮盖严实,看不到脸。在后巷接手出来的人,小纪根据面貌特征,很快在人口信息资料库里找到了他,但这人就只是个收钱办事的,对接手车辆的原先司机是什么人,根本不清楚。”
“他有没有可能是在说谎?”
“凶手的目的就是为了毁灭证据。”刘在宏摇了摇头,“萧纪查过这个人,就是个专门接私活,走私车辆,中间人这类的小角色。这种接单销车的事也很平常,特别是违法走黑路子交易的,给的钱会更多。他们这些都是只看钱不认人,也不管什么事,有单来就会接,不会问太多。”
许玮这就有些不明白了,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不就代表这条线索已经断了吗?打电话,或是发信息告知他一声不就好了,为什么还要特地跟他当面说?
“既然找不到车辆,我们就只能在疯赵那里找线索了。”许玮把他的手机递还过去,也没多问他是为什么,“我现在去找覃明皓,很快回来。”
刘在宏从他手里接过自己的手机,拦住他:“等会儿,阿玮,我还有件事想跟你核实清楚。”
“啊?什么?”
刘在宏走到电脑前坐下,打开城市地图,这是联安局特有的一个软件系统,可以通过路段地名的搜索,显现出一个具化的模型。
“我早上就让人去查了查疯赵最近的动向,还有他身边的人,下午他们回报给我的讯息里,我发现了一个非常意外的人。”
许玮惊诧地走到他身旁:“什么人?”
刘在宏没有回答他,而是直接从人口系统里,点开了一个人的信息——彭辉。
许玮当场一愣,一手用力按住刘在宏的椅背,倾身向前了一点,盯着他操作起系统。只见刘在宏看了眼彭辉登记在系统的住址,转而就在城市地图的系统里创建起点,再搜索了疯赵的住家跟公司住址。
三个地址在城市地图里建起了一个具化模型,三角一线。
刘在宏点了点三角形的中间,又拿起手机里,萧纪给他发的信息,脸色凝重地抬起头来,看向一脸惊疑的许玮,解释道:“城市地图里的这个中心点,正好就是车辆转手的那个后巷附近。”
“?!”
许玮双眼瞪大,看了眼电脑屏幕,又看向刘在宏。他感觉有些真相已经开始浮出水面,而且会是他非常不愿意看到的那一面。
“不是!现在到底是什么意思?!彭辉跟疯赵怎么会扯上关系?!”
“彭辉在疯赵手底下干过。”刘在宏拧紧眉头,起身去拿放在档案柜里,之前他们把覃明皓当成嫌疑人建立的档案,“之前我们要对覃明皓正式问询时,对他的关系圈子不是也做了资料建立吗?彭辉在考高中的时候,就半途辍学,没再跟覃明皓有联系。同僚跟我说,他辍学后过了半年,就跟了疯赵,跟着他一起收保护费,追债等等。”
许玮很是震惊,感觉脑子里有个声音在嗡嗡作响,很嘈杂,似在清晰阐述一些事情,但又很模糊,无法真正成型,拼凑完整。
刘在宏见许玮完全呆住的样子,就跟自己一开始听到这个消息时,没什么两样。他也没想到,覃明皓身边的朋友,竟然会跟疯赵曾经有过这种形式的联系……应该说,是曾经有过,还是现在还维持着?
“阿玮,你之前有从覃明皓那里,听说过彭辉的什么事吗?或是,跟他有没有过什么接触?”
许玮还有些回不过神,他愣愣地摇头:“我……我只见过他那么一次,就他刚回到P区,跟覃明皓一起吃饭的时候。后来就是我们把覃明皓带回来正式问询,我们去他家的那次。”
之前还没有觉出哪里异样,但现在知道彭辉曾经跟过疯赵后,许玮细细去回忆,就感觉那个时候的彭辉,好像哪里有些奇怪。
他们要带走覃明皓的时候,为什么彭辉的反应会那么平淡?
一般在没有任何预兆的情况下,特察警突然上门找自己的朋友,要把他当做嫌疑人带走,都会表现出很震惊或是很愤怒的样子吧?特别他还喜欢着覃明皓,当时的那种反应,怎么看就不正常……
他当时怎么就没有对此有过怀疑呢?!
这也怪不得许玮,毕竟他跟彭辉只见过一次面,之后再没有碰到过。去他家要带人走的时候,关注点也都在覃明皓跟自己的心理挣扎上,哪里还有余力去注意到其他事。
许玮眸光凝聚,心脏“咚咚”狂跳,一种很不好的预感猛然涌了上来,让他的脑子一阵晕眩,单手撑在桌面,才没有险些摔倒。
一旁的刘在宏急忙稳住他:“阿玮?!你没事吧?”
“没……”许玮摆摆手,闭了闭眼睛,很快缓过劲来,“就是突然晕了一阵……你刚才说,彭辉曾经在疯赵手底下干过……意思是现在已经不干了?他们这些混道上的,能说脱身就脱身?再说,他一直都知道覃莫文欠债的事?覃明皓他爸,带着疯赵去找覃明皓几次要钱,他知道这个事吗?”
“这些,都还不清楚。”刘在宏站起身,扶着他坐到了椅子上,双臂抱在胸前,“现在混的那些人,可不是以前那种帮派老形式,什么除非死了,不然终生不能脱离……其实全都是打工的,给多少工资,卖多少力,可不讲以前那套出生入死,可爱惜自己的命了。覃莫文带疯赵找覃明皓要钱的时候,也是覃明皓出来工作没多久那时开始的吧?而彭辉在那之前,知不知道覃明皓他爸欠债这事,还有待考量,毕竟我们也不清楚他们读书那会儿,他是不是认识他爸。假设彭辉一直都知道,后来又跑去找覃明皓的话……”
刘在宏分析的话刚说到一半,就被许玮突然响起的手机给打断了。
晚上的联安局大楼里,有种特别的静谧感,这突然的铃声炸响,猛然将这股感觉撕裂开来,吓得人心头一跳。
许玮看着那陌生的来电号码,心下生起一股很强烈的直觉——他必须得接这通电话。
他接听起来,并点了公放。
“许警官,你们是不是查到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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