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孟湘臣浑身僵硬,他目视着前方,动也不动。
“赵岩嵩,你果真要跟我翻脸吗?”
我本来是个随意的人,也很喜欢用随意的方法来处理难题。但这一次,我很认真的告诉他:“这是你逼我的。”
他的胸膛微微起伏。
“好。”
只见一阵冷光袭来,孟湘臣手中的袖箭没有射向马车,而是先一步向我奔来。我手指轮弹,把这些暗器纷纷拨掉以后,孟湘臣的身影便从马上弹射起来,化为一道电光向我扑来。
别人还来不及反应,我们俩已经翻翻滚滚的打了起来。
这是我第一次跟大师兄正式的交手。
也是。最后一次。
电光石火间,大师兄那张俊秀的面孔不止一次在毫寸间闪过,我几乎能看清他眼中深冷的目光,和唇角紧紧抿住的冷酷。他真的是我的大师兄吗?为何?是如此陌生的感觉?
一个是在南山顶上一遍遍打拳的他,一个是在颠顶上运筹帷幄的他……一个是经堂里含笑推醒昏昏欲睡小师弟的他,一个是大皇子前意气风发的他……一个是彬彬有礼除恶扬善的他,一个是心机叵测助纣为虐的他……
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他?是昔日的大师兄?还是今日的孟湘臣?
我心如刀绞,手下却越发的果断凶狠。
不多时。孟湘臣落败,我的掌缘,就切在他修长梗直的颈侧,而他眼中惊异的目光,仿佛一直直视到我的心底。
上一次赵麟君与他颠顶对决,我们三人的实力排序是孟湘臣——赵麟君——我,而这一次,我们三人的实力排序已变成我——赵麟君——孟湘臣。孟湘臣想不到我的武功居然有那么高。
他想不到的事情太多了,而我想不到的事情只有一件:原来,终有一日,我会将大师兄传给我的武功,反噬于他。
我长叹一声:“孟湘臣,你输了。放我们走,我不杀你。”
他没有说话,眼睛里深幽似潭水。
知他绝不认输,我运了口真气,声音如波浪翻翻滚滚的送了出去:“大皇子,我知道你在附近,如果今天不让我们安全离开的话,你这手下爱将,必将惨死此地。”
过不多会儿,一个将士模样的人走过来对我们说:“大皇子有令,放赵岩嵩出城,孟盟主不可阻挡。”
我点点头:“孟盟主,这下,你应该放我们走了吧?”
他那双刚烈如鹰的眼睛终于闭上了,过了一会儿,他缓缓道:“孟湘臣恭送诸位离城。”
不急不徐。字字千金。
可我还是不放心,一句“得罪了”,随即用另一只手点了他周身十八道大穴。然后再用鬼魅般的身影飘开,拉着马车,一步,一步,倒退着出城。
赵麟君的人马依然在城楼上严防密守,所有的火毒箭依然紧紧瞄准下方孟湘臣的兵马。
我和孟湘臣的距离,在一步一步的拉大,拉大,拉大——
他看着我,目光里有太多太多,我不明白的东西。
“赵岩嵩,下一次我们再见面,就是敌人了。”
虽然说着这些绝情的话,但是孟湘臣的声音出奇的柔和,柔和到,以为回到了幽幽南山。
我努力压住眉间心头一股凄然,笑道:“那我只好以后都不要见你了。因为,我还是不想跟你打。”
他缓缓的点点头,像是下了一个重重的承诺一般:“那我们就永不相见好了。”
决裂般的。永远。
然后,他又用那种轻柔的,腼腆的,彬彬有礼的声音道:“太子殿下,今日一别不知何时再见。鄙人许久未见好友靳远锋,请阁下带话于他,他的心愿,我帮他促成了,请他一路走好……”
不好。
我自然知道孟湘臣此时说这话的意思,但话已经说出口不能再收回了,我只好急忙带着马车赶快出城。城门外就有天地教的人来接应,让我稍稍心安了一些。而当我准备带太子换乘离去的时候,一只手紧紧的抓住了我那正在掀开布帘的手。
“让我……在这里呆一会儿……”
那只手,用几乎把我的手捏肿的力量,在强调着这样的意思。
我默默的放下布帘,驱车前进。不一会儿赵麟君赶来,没有劫后重生的喜悦,我只是冲马车嘟嘟嘴,摇了摇头——他立刻明白了。
他驱马走上来,紧紧握了一下我的手,然后接过我的马缰,示意我进马车里看一眼。
正有此意。外面有他照料,再大的事情也放心让他顶着——我翻身进了车内。
太子歪歪倒倒的扬面躺在马车里,面如金纸。
深夜。废弃的夫子庙。
天地教的重兵在庙外把守和潜伏着,庙内只能听见太子那极不平稳而又逐渐微弱的呼吸。
赵麟君的手指从太子的腕部默默的退了下来,他看了我一眼。
他握住我的手,在我手心写下:“我现在出去安排看守,你跟他话别吧。”
我死死的咬住牙关,不让眼泪掉落出来。
对太子的情感太复杂了,我不知道应该怎么挺过他的弥留之际。
赵麟君,你为什么不愿陪着我呢?生死离别的场面,我太想逃。
可是他摇摇头,果断的把自己的手从我的手掌中抽离,看了我一眼,就出去了。
现在,夫子庙里,就只剩伤痛欲绝的我,还有奄奄一息的太子。
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拼命把真气往太子的体内输送。我不若看见他这般形象,我要他睁开眼,对着我,露出他那目空一切,尊贵华丽的笑容。
轻轻咳嗽了两声,他的神明仿佛清醒了一些,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做了一个手势,我连忙抬起他的上身,让他依靠在我身上,手掌依然在他背心上游弋,传送真气给他。
他摇摇头,用细若游丝的声音道:“赵岩嵩,你不用白费力气了……”
“没关系的。我要你活着……我救你出来,就是为了让你活着……你一定要活着!”我的手指不自觉的握紧他的胳膊,力量大的几乎把他的胳膊捏断。
“不,你错了。是我让你救……不是,你要我活……我永远都是主导,永远都是……”他脸上露出一个凄惨的不得了的笑容,含情的眼睛似明非明的微微张着,“只是我不想死在那个地方,才让你把我救出来的。其实我根本不想活,不用孟湘臣提醒我也不想活,你知道的……”
这句话刚刚赵麟君就已经用眼神表达了,可是我不信!我不信!
“你为什么要去听孟湘臣的话!你死了他就会放过你吗?你必须活着,活着向他们报仇!”
他微微一笑,眼泪滚滚而下:“到了此刻,我都想通了,你怎么会想不通呢?我争权夺势了一辈子,到头来还是被权利给反噬了,如此看来,以前的固执,又有什么意思呢?”
我没有说话。这正是我一直以来心中固有的想法,可是,这个想法会毁了怀中的人。
“那,如果我固执的要你活着呢?”
我缓缓的,咬牙切齿的说着这样的话,连自己都不十分明白,为什么会说这样的话。
然而,太子的眼中忽然一亮,就像回光返照一般,紧紧握住了我的手。
“赵岩嵩,我快死了,你能不能……能不能安安静静的听我说几句话?”
我点点头,却又补充了一句:“你不会死的,我不会让你死的。”
他笑了笑,眼角两滴泪顺着脸颊滑落下来:“赵岩嵩,我以前做过很多对不起你的事情,却没有想到最后帮我的人却是你……以前我对不起你的事情,还请你都忘记了吧……”
我点点头。
“司徒容……和靳远锋,是我的左膀右臂,我控制他们的方式,除了权利还有……还有别的。对靳远锋的反噬,我没有想到,但是司徒容,却是我对不起他……”他忽然紧紧握住我的手道,“他放你走,又背叛我,我却……我却没有真正怨过他……真的……”
我反握住他的手道:“司徒容知道的,他泉下有知,是知道的。”
太子点点头,含泪笑道:“是啊,我很快就要追上他了……我会告诉他的……我从来……从来都没有真正怨过他……”
他的手似乎没什么力气了,生命的光也渐渐从眼中消散。我浑身颤抖,不能自已的颤抖着。
岩嵩。
你还记得我的名字吗?
我想你叫我的名字。
好多年了,都没有人真正叫过我的名字,自母亲忧愁死去以后,就没有人叫过了。
你的声音真凄凉,忍不住勾出我的眼泪来。可是我想笑啊,却被你搞成这样。
你真不懂事。
岩嵩。
你知道吗?
我多想只是拥有这个名字的普通人,而不是你们口中的太子……太子……
你的泪打在我的脸上,让我想起了春天的阳光雨。
我还想起了很多,慈母……严父……嬉闹的兄弟……懵懂的年纪……
我唱歌很好听,你知道吗?以前,我常常唱歌的……
飞逸。来。给父母唱一曲歌谣。
母亲笑着,是那么的好看。
好。
江南可采莲,
莲叶何田田,
鱼戏莲叶间。
鱼戏莲叶东,
鱼戏莲叶西,
鱼戏莲叶南,
鱼戏莲叶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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