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1章 一更


    ◎“此等小人,不诛还等何时?”◎


    荆州如今情况还是比较复杂的。


    当年张绣投降, 刘表痛失南阳郡,他虽痛惜,却不惧怕。


    他心知肚明,曹操的心腹大患乃是冀州袁氏, 当年袁绍曾派人来荆州, 想请刘表与之联合, 两面夹击, 那样虽不能灭了曹操,却也能令其损失大半,以解冀州之困。


    然刘表毕竟年岁大了,虽不至于昏庸, 可到底心中顾忌甚多, 只愿中立, 不愿插足中间。


    当然, 他也有自己的小九九。


    虽说帮着袁绍攻打曹操,短期来看, 似乎对荆州是有好处的,可长远的看,这袁绍却不一定比曹操更好,他其实更希望袁绍与曹操两败俱伤,他能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他甚至已经做好守望汉江, 一旦许都势颓,便直冲许都, 再观望战事, 直奔冀州。


    只是……


    他想的挺美, 现世却没那么美。


    他怎么都没想到, 曹操兵卒未动, 冀州就先没了。


    这就让他很难办了,再一打听,直驱冀州的是曹操的嫡女曹婉所率领的秦岭兵,在占领冀州后,便自行冀州牧,刘表当时还纳闷,这曹公嫡女不是豫州牧么?


    那豫州微山书院,造纸工坊如今可是相当有名的。


    据说当地士族多次想要探寻造纸秘术,都被秦岭弟子给揪了出来,迄今为止,造纸依旧由豫州造纸坊杜家生产,再加上微山书院的山长乃是大儒庞德公,这也造成了豫州文风鼎盛,渐渐成为天下士族学子所向往的文学圣地。


    刘表在荆州那是百爪挠心,等待探子归来。


    探子倒也争气,不过两旬时日,便回来了,只是带回来的消息却让刘表眼前一黑,直接天旋地转的倒了下去,再醒来已经鼻歪嘴斜,连话都说不周全了。


    原来,探子来报说,如今豫州由曹操嫡妻丁氏所掌控,徐、青、兖三州皆为曹婉所掌控,曹操坐守司隶,扬州的掌权虽是孙策,可其弟孙权,娶的却是曹氏女曹贞,是姻亲关系,而且据说曹贞也是秦岭中人,当年从他们手中骗取孙坚尸首,便有秦岭手笔,他们早就从秦岭人手中吃了太多亏了。


    犹记得当年真假玉玺,搞得他们荆州到现在都还在被怀疑。


    刘表觉得自己是真的冤,当年那个玉玺就是个萝卜玉玺,他真心怀疑,玉玺在曹操手里。


    吃了那么多亏的刘表一看天下九州,有四州一司隶都在老曹家手里了,在看幽、并二州,也是被曹家父女包围,凉州那边如今也是态度暧昧不清,现在也就雍、益、交三州没被老曹家入侵。


    可……


    话虽这么说,奈何刘表不信啊。


    惊怒攻心的情况下,刘表直接病倒了。


    次子刘琮因为娶了蔡夫人的侄女儿,得了蔡夫人的喜爱,按理说刘表得病了,该告知远在江夏的长子刘琦,可因蔡夫人偏心刘琮,压下消息未曾告知,日日让刘琮在床前侍奉。


    刘表因此大失所望。


    唤来前年投靠来的刘备,诉说对大儿子的失望。


    刘备则安慰说:“长公子身似浮萍,虽为公之长子,然孤立无援,当年避走夏江也是无奈之举,且夏江距离襄阳路途遥远,消息未曾传达也未可知。”


    刘表惊异:“蔡氏慈爱,对两子视同己出,琮儿对她亦是敬重有加,若如你这般说,琮儿亦该如琦一般惶惶不可度日才是。”


    刘备张了张嘴,神情有些复杂,却到底什么都没说。


    刘表心中疑惑,便直接问道:“你有何想法直接说便可。”


    “备无话可说。”


    刘备摇摇头,苦笑。


    刘表狐疑,只觉得刘备态度暧昧奇怪,可也知刘备这人嘴巴紧,再问估计也问不出什么来,便不再追问,转而感叹自己身体不行了,功业却未成,两个儿子不中用,也不知道荆州未来会是个怎样的情况,话里话外,有托孤的意思。


    可刘备却装傻,并没有想要接手的意思。


    他是想自己打天下的,不想背负这份责任。


    就算他真点头同意接手了荆州,刘琦与刘琮便成了套索,成了他一辈子都扔不掉的包袱,他可没那么傻,给自己找两个祖宗。


    待刘备离去,刘表才开始琢磨刘备的话。


    之前他因蔡氏貌美,所以对蔡氏多有信任,可今日,刘备虽然是是而非,却也透露出了一个消息,那便是刘琦是因为在襄阳过不下去了,才自请夏江的。


    那么……


    他为何会产生这样的想法呢?


    自己的儿子自己知道,刘琦是绝对没这个脑子的,所以……是谁教唆的呢?


    另一边,刘备回到自己的居所。


    张飞与关羽二人皆在军营未曾回来,屋内按理说该只有他一人才对,却只见他步履急急,一头钻入最里面的房间,穿过有些灰暗的房间,来到侧门外,就看见一个披头散发的人正侧躺着,手里举着酒樽,正漫不经心的喝着酒。


    若从后面看,只觉此人行为落拓,勉强可以称得上潇洒。


    可若翻个面,却见此人面容实在不雅,可以算的上丑,只是光看气势,又觉得此人是极其潇洒的一个人。


    “如何?”


    刘备人还未到跟前,那人已经出了声,一副懒洋洋的模样,仿佛只是随口问问。


    然而刘备待他却很是恭敬:“正如泰和所言,刘公似有托孤之意。”


    化名谢昭谢泰和的庞统听到这话,立刻坐直了身子,猛地转身看向刘备:“你拒了?”


    “自然。”


    刘备点头:“刘琦与刘琮兄弟不和,蔡夫人亦是年轻,她的娘家兄长亦是胸有沟壑,刘公虽看重我,我却不能不自重,再且,荆州之事,即是公事,亦是家事,备乃外人,还是莫要插手的好。”


    庞统点点头:“你做的很对。”


    他拎起酒杯,站起来晃悠着往屋内走:“此处乃是一滩烂泥,一旦涉足,便深陷其中,再无抽身可能。”


    话虽这么说……


    “玄德兄长可是心疼这片基业?”


    被拆穿心思的刘备多少有些尴尬,只轻咳一声:“此处乃是兵家必争之地……”


    “确实,荆州地处特殊,四面接壤数州,确实十分重要,只是玄德兄长,有些地方,你有本事拿,却也得有本事守得住才是,刘景升在此地经营多年,里外早已牢牢掌握,刘氏兄弟虽不合,却是嫡出血脉,蔡氏族在此地亦是经营许久,姻亲遍布,岂是等闲视之……”


    庞统漫不经心的又喝了口酒:“当然,若玄德兄长执着此地,倒也不是没有办法……”


    “还请泰和教我。”刘备果然舍不得,急忙问道。


    “简单,待刘表一死,你便……”庞统猛地睁眼,双目如炬的看向刘备,做了个切的动作:“两子皆无,再除蔡氏,荆州自然如探囊取物,再无绊脚之石。”


    “只是这样,玄德兄长也就危险了,师出有名……荆州将成战地,只看兄长有无这底气了。”


    刘备整个人僵住。


    他有这底气么?


    他没有!


    他若有的话,早在拿下兖州三城时便自己扯大旗举兵,一举拿下兖州了,正是因为没有底气,手下无兵,兖州的旁边又是徐州与青州,孔融一死,兖州之地更是落入曹氏之手,他才扔下三城,带着自己的人马到荆州来投奔刘表的。


    “别忘了我们的目的。”庞统绕到刘备身后,压低了声线说道。


    刘备手指猛地攥紧。


    猛地吸了口气,点头:“我知晓。”


    “荆州自然会尽落于兄长之手,然而不是此时。”


    刘备背着手,抿嘴沉思,再未曾多言一句话。


    反倒是庞统,又恢复了那耿直模样,言语中多了几分意气用事:“只是小弟之情,还望兄长铭记,若有朝一日……还望兄长能为我谢氏一族报仇。”


    刘备回头看着庞统那双澄澈的眼睛:“泰和放心,我待你如同亲弟,你之所恨,便是我之所恨。”


    庞统顿时露出感动之色,泪盈于睫。


    刘表病了,蔡夫人支棱起来了,刘琮天天在父亲病榻跟前扮演孝子,蔡夫人则是带着儿媳小蔡氏与荆州境内士族夫人联络往来,荆州士族也是耳聪目明,心知荆州来日怕是真要落入次子手中,自然愿意与之常来常往。


    本以为刘表一死,传位理所应当,可偏偏,刘表听了刘备一席话,对蔡氏与刘琮起了疑心。


    于是暗地里寻来自己的心腹,两个密谈半个时辰,那心腹出了门便神隐了,再出现时便遇到了蔡夫人,而蔡夫人话里话外都是在打听那日密谈之事。


    那人是个坚贞的长子继承支持者,自然对蔡夫人这个继室嗤之以鼻。


    蔡夫人心中大恨,转头找了自己的兄长蔡瑁。


    “此等小人,不诛还等何时?”


    蔡夫人性急的想要直接诛杀那人,却被蔡瑁给拦住了:“此人不足为惧,若是诛杀此人引起刘公不满反倒不好,不若咱们再待几日,且看那人接下来做些什么,趁早将事情扼杀于微末,才是当务之急。”


    蔡瑁的话是对的,但是奈何蔡夫人等不及啊。


    她背着蔡瑁找了个由头将那位心腹以不恭为由,遣出了府邸,在回家的路上,被豪强一刀给结果了。


    听到这个结果的刘表直接一口血吐了出来,昏迷不醒了起来。


    与此同时,接到父亲病重消息的刘琦披星戴月的回了襄阳,却在父亲病房外被蔡瑁给拦住了。


    可怜刘表,躺在病床上听到门外大儿子的哭嚎声,终于知晓自己宠爱多年的蔡夫人还是蛇蝎心肠,早已对他的荆州虎视眈眈,可怜他的大儿子刘琦,为了保命远走夏江,如今连他的最后一面都见不上。


    “阿父,喝药吧。”


    刘琮跪在旁边的踏板上,手里端着药碗,对外面的哭嚎声置若罔闻。


    刘表瞪着刘琮,想要骂一声逆子,却发现自己再也出不了声。


    眼前渐渐出现幻觉。


    他惊惧的瞪大双眼,仿佛看到了极其可怕的画面,呼吸一下子便停止了。


    刘琮见父亲去世,自然嚎哭不止,只是他却将父亲之死怪罪于刘琦身上,对外放言,刘表乃是被刘琦给气死的,襄阳早已被蔡氏姐弟把持,刘琦再此宛若笼中之鸟。


    就在他绝望之际,突然一个带着面具的紫衣男子从天而降。


    “你是谁?”


    “你就是刘琦?”来人蹲在房梁之上,手托着腮,言语轻佻至极。


    刘琦仰起头,整个人看起来狼狈不堪。


    只见那人站起身,自房梁上一跃而下,轻轻落地,毫无声息。


    刘琦骇然,这般神人之举,此人竟然做的这么轻描淡写,随即脑中猛然一个激灵,想起一个人,他猛地朝着那人冲去,奈何身上铁索环绕,竟让他跑了两米后便再无法前行分毫。


    “你是秦岭弟子?”


    来人挑眉,心说‘哟吼,还有点见识嘛’。


    居然知道秦岭。


    既然被叫破了身份,他自然利索的点头:“不错,我乃万花一脉庞统,途经此地,倒是让我看了好大一场逼死亲父,兄弟阋墙,残害手足的大戏。”


    第322章 (一更)


    ◎“能不能到夏江就只能听天由命了,庞某告辞,后会有期。”◎


    刘琦闻言, 猛然一怔。


    他与刘琮,虽不同母,年少时却也是兄友弟恭,只是随着蔡氏进门, 年岁渐长, 才背道而驰, 渐行渐远。


    如今看来, 可不正如庞统所说的,兄弟阋墙么。


    不过……


    “逼死亲父?”


    刘琦怔怔的看向庞统:“先生这话的意思是……阿父不是病死的?”


    “这我可不知道。”庞统摇摇头,他戴着面具,行为与平常极为不同, 便是刘备再此, 估计都无法认出, 眼前这个男人就是他一心想要拉到自己帐下为自己效力的谋士谢泰和。


    刘琦见他摇头, 心中却早已有了答案。


    他的阿父,果然死的不是那么简单。


    逼死亲父……


    阿父只有两个儿子, 一个他,一个刘琮,他被拦在门外,那么害死父亲的,就只有刘琮了。


    所以……


    “是刘琮对么?是他害死了父亲!”


    刘琦眼睛通红的看着庞统, 泪水从眼角滑落。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时。


    他跪在地上, 手撑在地上, 大颗大颗的泪水落在面前的地面上, 无尽的愤怒与怨恨涌上心头, 他压抑着声音, 咬着牙关,最终,却再也忍不住的一拳又一拳的砸在地上,手上的铁索发出碰撞声。


    庞统也不着急,只往后退了一步,将自己的身影隐藏到靠墙的阴影处,就这么看着刘琦发泄。


    很快,刘琦这边的动静引来了狱卒。


    “老实点。”年轻的狱卒抬手拍拍监牢的木头栅栏。


    “哎,莫拍。”


    旁边一个年纪大点儿的狱卒连忙拦住。


    年轻的狱卒对待这个年纪大的,倒还算恭敬,只是对刘琦却没个好脸色,只‘哼’了一声,便背过身去不再看了,只留下年纪大的狱卒独自面对刘琦。


    “大公子,你莫要再闹了,好好呆着,至少保下一条命。”他叹了口气:“现在外头都说是大公子气死了主公,二公子将您关起来也是迫不得已,您这般闹,闹到最后二公子来了脾气,想必主公亦是不愿看见。”


    老狱卒在刘表军中许多年了,对这对兄弟之间的矛盾也有一定的了解,虽然外面传的沸沸扬扬的说是大公子气死了主公,但是他们这些人都知道,主公的死,和大公子关系是真不大。


    毕竟大公子起初连消息都没能接到,好容易接到了,还被蔡夫人和蔡瑁拦着不让见主公。


    还有就是……


    如果真的是大公子的手笔,如今关在这里的就是二公子了。


    所有人心里都明镜儿似的,刘琮身后有蔡氏,这才是他不败的资本。


    蔡氏一族一手遮天,蔡夫人和蔡瑁两个人把持着刘琮,就连刘琮的妻子,都是蔡家人。


    他们心中不忿啊,刘家乃是正统,怎能被贼子窃之,没见就连曹操老贼,也恭恭敬敬的把献帝供着么,所以刘表的死,其实下面这群兵卒心目中不是没有自己的想法的。


    所以老狱卒对刘琦的态度比那个年轻人好多了。


    “他说是我气死了阿父?”刘琦不敢置信的看向老狱卒。


    老狱卒沉默。


    “滑天下之大稽,滑天下之大稽啊——”


    刘琦猛地仰头怒吼道:“刘琮竖子,弑父杀亲,使计让我连阿父最后一面都没能见到,如此狼心狗肺,不孝不悌之人,竟敢将阿父之死推诿到我的头上。”


    “阿父——你看见了吗?这就是你疼爱的儿子,信任的儿子啊。”


    “他害了你啊,他如今做了蔡氏鹰犬,毫无刘氏风骨,他毁了阿父你的心血,将刘家基业拱手让人,刘琮,你去蔡家做了孝子贤孙,可曾想到死去的阿父,阿父在地下死不瞑目,死不瞑目啊——百年之后,你有何脸面去见阿父,有和脸面去见刘家列祖列宗,刘琮,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早在刘琦说出刘琮‘弑父杀亲’四字时,两个狱卒脸色就变了。


    两个人精转头就跑,不一会儿就没了人影。


    刘琦还在叫骂。


    一直站在阴影里的庞统听着倒是觉得有些好笑。


    说起刘琦此人,论运气,不如刘琮,论脑子,不如蔡瑁,甚至论讨好人,都不如蔡夫人,被弟弟逼退夏江,也只敢蜗居夏江,再无动静,如今却因为刘琮冤枉他气死了刘表就这般生气。


    一时之间,庞统也不知他是真有勇气,还是愚蠢了。


    不过很快,庞统就知道,刘琦不蠢,相反,他不仅不蠢,还很聪明。


    只见刘琦哭声渐止,踉跄着站起身,转而面向庞统,‘噗通’一声重重跪下,用头狠狠的砸了两下地面:“求……先生救我。”


    庞统眉尾一跳。


    “你要我就你?”他反问。


    “求先生。”


    “你可知我师父是何人?可知道求我得付出些什么?”秦岭一脉皆是冀州曹氏手里的势力,他已经自报家门,刘琦还敢求他,就不怕是与虎谋皮?


    刘琦跪直了身子:“你师父乃是冀州牧曹婉。”


    他猛地行空首礼:“我知先生的意思,只是如今……”他咬咬牙,声音里带上哽咽:“只是如今我已走投无路,与其将荆州留给蔡氏,倒不如给陛下,我好歹也是刘氏子孙,万不敢将刘家江山拱手让人,犯下这等违背祖宗的大错,否则……我当真是死了也无颜见地下祖宗了。”


    这话说的情深意切,可庞统却一个字都不信。


    他背着手,垂眸看着匍匐在地的刘琦。


    话说的真好听啊,将荆州献给陛下,啧啧……别说曹操现在没有称帝之心,便是有称帝之心,这会儿也得捏着鼻子认了,否则,岂不就是有谋逆之心?未来天下百姓,岂不是指着曹操鼻子咒骂他乃是乱臣贼子?


    有趣有趣真有趣。


    不过……


    刘琦耍这个小聪明,针对的是曹操,与他庞统的主公又有何关系?


    荆州毗邻豫州,曹操便是想来接手,也得途径豫州,而夫人如今正坐镇豫州,除非曹操定了主公为世女,否则曹操想要借道豫州攻打荆州,无异于痴人说梦。


    要知道,南阳可有长歌与纯阳两门弟子,亦有智多近妖的诸葛亮镇守。


    届时,曹操接下荆州,只能依赖诸葛亮两口子,不接荆州……怕是心有不甘吧。


    想到这里,庞统笑了:“既如此,帮你一把又如何?”


    刘琦再次直起身子,眼里此时流露的,就只有惊喜了。


    庞统想要救刘琦,还是很简单的,他也不打算暴露自己,只让刘琦等着就转身出去了,过了大约一刻钟,他就拿着钥匙回来把门给打开了,唯独缠绕在刘琦手上的铁索,钥匙不在狱卒那儿。


    “这……”刘琦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满眼为难。


    庞统却是不着急,直接从腰间抽出判官笔,一个少阳指,铁索就断了。


    刘琦不敢置信的看着他手中的笔。


    他觉得自己眼睛没毛病,纵使这笔大了些,华丽了些,上面装饰的玉石多了些,这也是一只笔啊,这铁索怎就断了呢?


    庞统却没那个心思为他解答。


    他拉着刘琦直接从狱中跑出去,路过中庭时,才发觉狱卒竟然都倒在了地上,刘琦不知这些人是不是被杀了,只知道此刻自己别无选择。


    他跟着庞统身后一路往外跑,明明路上有巡逻的人,那些人却好似看不见他们似的。


    待走到一个背阴处,不等刘琦反应,庞统转身弯腰一把抱住他的腿,猛地将肩膀上一架,转身便是一个拔地而起。


    一声鹰啸声紧随着响起。


    “什么声音?”刘琮猛地惊醒,慌张的站了起来。


    “公子。”


    蔡瑁也紧跟着站了起来:“是路过鸟儿的鸣叫声。”


    “不对……”刘琮抬手,满脸疑惑:“普通鸟儿的鸣叫声怎会如此之大,更别说,此声如金鸣之音,必是猛禽。”


    这话一出,便是蔡瑁也觉得不对了。


    荆州地处中原,想来没什么猛禽之类的,又如何会出现这样的鸟鸣声呢?


    “公子是怀疑……”蔡瑁往前一步,疑惑地小声问。


    刘琮来回踱步两圈。


    能驱使猛禽者甚少,最出名者便是冀州曹婉,然而,曹婉一介女流,又是九色神鹿,又是七圣传人,又是秦岭脉主,加注在她身上的传言过多,刘琮未曾亲眼见过,其实是不大相信的。


    他觉得曹操不敢给自己造势,便给自己的嫡女造势。


    他又不臣之心,却又不愿表现出来,冒天下之大不韪,可他的嫡女却又是那般神异的人物,那么是否也证明着,她的父亲同样也来历不凡呢?


    刘琮觉得曹婉是曹操包装出来的,蔡瑁却不觉得。


    当年玉玺之事,天下势力往荆州发檄文的场面还历历在目,背后就有这位冀州牧的手笔,刘琮年岁小,不记得当年事,所以才对曹婉嗤之以鼻。


    “不行,我得让人到外头查查去,若只是意外是最好,若真是冀州牧的人马,咱们也好多做准备。”


    蔡瑁脸色凝重的厉害:“公才殡天不过两日,若真是冀州牧的人马,咱们恐怕就要小心一些了。”


    “舅舅是怀疑?”


    “怕是军中有曹贼的探子。”


    蔡瑁抿着嘴,攥着拳头转身一拳砸在柱子上:“公子切莫掉以轻心,那冀州牧,咱们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曹贼那么多的儿子,又何必抬举一介女流,便是嫡女又如何,必定是有真本事。”


    “我知晓了,舅舅快去吧。”


    刘琮点点头,一副受教模样。


    心中却十分不以为然。


    不是他瞧不起冀州牧,他实在想不出一个女人,能翻起多大的风浪。


    另一边,庞统将刘琦送出成,直接吹了个口哨,一匹桃李马从林中窜出:“你骑着这马走吧。”


    “先生你……”


    刘琦惊骇,他以为庞统会送他到夏江。


    “能不能到夏江就只能听天由命了,庞某告辞,后会有期。”


    说完,也不等刘琦反应,直接转身一个大轻功,飞回了城内。


    而刘琦,呆滞片刻也不敢多做停留,哪怕明知前途艰险,也要硬着头皮走下去,无论如何,他绝对不能被刘琮抓到,更不能这么不明不白的,背负着气死阿父的污名死去。


    第323章 (一更)


    ◎“奉孝在呢,不着急。”◎


    庞统回了房便褪衣入睡。


    刘表去世, 刘琦下了大狱,家里只剩下蔡夫人与刘琮这一对孤儿寡母,刘备虽然与刘表关系不算和睦,刘表再时, 就对他多有忌惮, 此时斯人已逝, 他也该在一旁搭把手才是。


    当然, 他的目的也没他说的这般单纯就是了。


    所以这一夜,刘备跟着去忙碌了,庞统倒是睡了个好觉。


    第二天天一亮庞统就起了,他虽然长得丑, 但是这些年保养的好, 面脂熏香这些年是日日不落的使用, 刚点了熏香熏衣服, 就看见刘关张三兄弟气势汹汹的从外面走了进来。


    关羽走在最前面,本就挺红的脸, 此时看起来更是通红。


    看表情,应该是被气的。


    庞统手里举着香勺,另一只手拎起衣袖,香勺在下面熏着。


    只见外头关羽一拳砸到柱子上:“刘琮小儿,欺人太甚。”


    “二弟莫气, 想必二公子如今也正惊怒交加,刘公殡天, 我等亦是悲痛交加, 更枉论为人子的二公子?若二弟实在气愤, 便打骂为兄一顿, 解了心中郁气才好。”


    “欸, 大哥,你这说的什么话,那刘琮行事癫狂,与大哥何干,切莫再说这样的话。”


    关羽一听刘备这么说,哪里还能继续气下去。


    “这是出了什么事?”


    因为就站在门口,庞统此时也开了口。


    “泰和。”刘备听到庞统的声音,立刻转过身来。


    庞统将香勺往旁边的炉子上一放,抬手从架子上扯下外衫随意的披在肩膀上,这才从屋子里面走出来:“瞧云长满腔怒火,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此事倒与我们无关,大公子昨夜跑了。”


    刘备用‘跑’这个字用的挺巧的。


    谁不知道刘琦被刘琮下了大狱了,理由还挺牵强,蔡夫人和蔡瑁把持着刘琮一手遮天,蒯氏兄弟,伊籍等人,虽说嘴上没说什么,但是心底都有一杆子称。


    更别说,这些谋臣中,还有一部分主张投靠曹操的,如今刘表殡天,各自的小九九都开始转起来了。


    “跑了?”


    庞统装作诧异模样:“那牢狱戒备森严,怎么跑的?若是昨夜就跑了,怎么到这会儿才发作出来?”


    可不是嘛。


    刘备他们也觉得奇怪呢。


    张飞长得虽然粗矿,素日也不太爱动脑筋,但是敏锐度还是有的,他瓮声瓮气的说道:“不知为何,我总觉得大公子逃离之事来的蹊跷。”


    “哦?怎么说?”刘备意外的看向张飞。


    “正如泰和说的那样,这荆州虽说因为刘公殡天的事有些混乱,也不至于乱到有人能从荆州大狱里悄无声息消失的程度,可偏偏昨夜大公子就是离去了,我听闻,这狱中狱卒无一伤亡,却尽数晕倒在地,必定是服用了什么让他们沉睡的药物,若不是极亲近的人,怕是不能让他们无知无觉的服用下去,弟弟觉得,这荆州大狱里,必定是有内鬼。”


    刘备眯了眯眼睛,抬手捋了捋胡须。


    眼角余光看向旁边的庞统,只见他仿佛赞同似的微微点头,这才收回目光。


    “若真如此,这荆州……”


    刘备背着手,仰头望天,长长的叹了口气:“怕是要乱了。”


    张飞能这么想,刘琮他们自然更会往这方面想,到了下午,这城内就宵禁了,各个路口都站满了兵卒,本就因为刘表去世而气氛紧张的内城,一下子变得更加风声鹤唳了起来。


    不少百姓私下里都传言说曹操要来打荆州了。


    顿时各个更加人心惶惶起来。


    就连谋士将领中,都起了骚动,一个个的,竟然打起了投奔曹操的念头。


    刘琦是庞季,刘先,韩嵩等人,当年他们代表刘表前往许都觐见天子,回到荆州后,刘表就一直怀疑他们在许都时被曹操收买,不肯重用他们,这些年,一直让他们管着城里的农田庶务,简直大材小用,如今若是曹操真的打来了,他们倒不如弃暗投明,干脆正如刘表所说的,投了曹操,也不枉受了这么多年的冤枉气。


    一旦起了这种心思,这些心思就宛如跗骨之蛆,时时刻刻的在心底蔓延。


    人心乱了。


    离乱象就不远了,可偏偏刘琮却一无所知,他不停的排查着到底有多少叛徒,确实抓了几个探子,有曹操的,有孙策的,还有益州的……唯独没有冀州的。


    蔡瑁总觉得还有人隐藏着没查出来,刘琮却觉得,怕是这冀州距离荆州太远了,那曹氏女刚得了冀州,恐怕还没整理完庶务呢,哪里有空派探子来。


    蔡瑁却觉得,很可能是秦岭中人,不是没有,只是他们没本事查而已。


    为此,两个人拌了几句嘴,虽说没再多言,心里却都有了嫌隙。


    这些探子死都不承认是他们放走了刘琦,说实话,他们也挺诧异的,本还指望着两个儿子互相残杀呢,结果居然跑了。


    可刘琮却不相信,他将几个探子各自身上划了几道,然后送给他们的主人。


    其中就有曹操的两个探子。


    被送回来的时候,他也刚接到刘表去世的消息,本因为曹铄死亡的事而极度不愉的他瞬间来了精神,冀州如今已归入曹婉手下,甭管他们父女俩私下里怎么针锋相对,在外头人眼里,他们就是一体的,那冀州就属于他曹操。


    自然没有荆州对他来的吸引力大,所以他立刻着急谋士,开始商量着攻打荆州的事。


    另一边,孙策也接到了消息。


    由于临近荆州的缘故,他接到消息比曹操则是更早一步。


    而且,他比曹操对于荆州府衙内的情况也更了解些。


    刘琦与刘琮的兄弟之战,倒是让孙策很是唏嘘,当年因为啊婉一封书信,说纯阳宫黄月英仆算天机,算到他在狩猎时会被刺杀,虽不知是什么时候,却也让他在狩猎时多了几个心眼,更是将阿婉当初随意送他的披风改成了里衣,时时刻刻的贴身穿着,这才在丹徒时逃过了一劫。


    只是……


    他又想到,若是他没了命,这江东怕是要交由胞弟孙权掌权。


    这样一看,倒是和如今的刘琦刘琮差不多了。


    周瑜得知情况后,自然也是神色凝重:“主公,得让探子前往豫州才行。”


    若想进攻荆州,司隶那边必定要借道豫州。


    如今豫州的当家人是曹操的正妻丁氏,当初阿婉还是豫州牧的时候,早已派遣弟子把当地的士族的骨头都给打软了,如今豫州可以说是曹氏的一言堂,到时候自然是畅通无阻,还有保证后勤情况,反倒是他们这边,士族豪强颇多,若他们出兵的话,只怕途中会有阻拦。


    尤其是自家主公……


    “主公,仲谋的嫡次子都快出生了,您的婚事……”


    是的,孙策虽说收了大乔为妾侍,却一直没有娶妻,身边也一直只有大乔一人,倒是生了一个孩子,却是个女孩儿,吴氏早已念叨了无数次,想要为孙策聘士族女子为妻,只不过孙策都拒绝了。


    “此事暂且不说。”


    孙策依旧如以前那般态度,不点头也不摇头,只是不愿意谈及此事。


    周瑜只觉得,这人的一片痴心怕是还在曹阿婉的身上。


    可问题是,人家曹阿婉有夫有子,生活幸福美满的很,反倒是自家主公,抱着一份痴心,过着孤家寡人的日子,看着着实有些可怜。


    “夫人已经去寻我多次了,让我劝劝你。”


    孙策闻言,斜睨一眼:“不好耽误人家,就好比刘氏,与你成婚数年,你却只偏爱小乔氏,虽说是乔氏的妹妹,却到底是个妾侍,你这般辜负,可曾为刘氏想想?”


    “刘氏慈爱,对小乔氏的子嗣亦是喜爱万分,且并非我不愿意宠爱她,实在是她身子骨不行。”


    周瑜摇摇头:“虽不至于卧床,却也只能好好将养着。”


    说到这里,两人对视一眼,齐齐叹了口气,便十分默契的转移话题了。


    “说起荆州数郡,咱们有把握的不过三郡之地……”


    周瑜翻开舆图,两个人将注意力转移到舆图上面。


    孙策心不大,倒是没想过占领荆州全境,若是能拿下三郡,于他们来说也是极好的,周瑜也是这般想法,他倒不是没有野心,他只怕到时候来做先锋的人是曹婉,孙策这个恋爱脑将唾手可得的郡府拱手奉上,那才让人气的吐血呢。


    虽然可能性不大,但是周瑜不敢冒险。


    孙策还是小少年时就对已经嫁为人妻的曹氏女起了心思,如今自己已经是扬州之主……说实话,周瑜是不大愿意用这般心思揣测孙策的,可……孙策至今不成婚,也让他不得不多想。


    曹操和孙策都有了征战荆州的心思,而曹婉,却拿着冀州的情报蹙眉深思。


    诸葛亮坐在矮几对面,正拂袖烹茶。


    “奉孝来信,幽州有乱,恐为袁氏旧部。”阿婉端起茶碗,眼底染上嘲讽:“这袁氏倒是一面好大旗,真是谁都敢来扯一扯。”


    “袁氏兄弟,现在唯留袁买,此子早已被吓破了胆子,身侧又有人跟着,怕是不会跑去幽州了。”


    诸葛亮端起另一个水杯:“实在不足为惧。”


    “也正是如此,谁都敢扯了袁氏大旗与我冀州为敌。”


    “师父要回冀州主持大局么?”


    “奉孝在呢,不着急。”


    阿婉摆摆手,郭嘉信中言语颇为闲适,仿佛只是告知,并无急迫之意,她倒是可以先以都城为主,冀州那边不用着急。


    “确实,冀州此时能人颇多,又有师丈坐镇,确实无需担心。”


    出谋划策有郭嘉,带兵打仗更是能人颇多,再者还有许多秦岭弟子,那扯袁氏大旗的贼子,不知是胆大包天,还是无知,竟敢惹上冀州。


    难不成是看着师父是一介女流之辈,所以看轻?


    想到这里,诸葛亮的心情瞬间一言难尽。


    第324章 (一更)


    ◎“陛下你还好么?能站得起来么?”◎


    虽说阿婉不准备回冀州, 却还是不放心的写了封信,用驯鹰直送冀州府衙。


    信中她先是关心了一下丈夫的身体,并诉说了一番对他的思念,然后就是关心几个孩子, 询问府城情况, 最终才说起关于幽州袁氏旧部的事, 总之洋洋洒洒写了三大张纸, 最后被折起来塞进一个锦囊,塞到驯鹰的信桶里面,带去了冀州。


    “那是驯鹰吧?”


    阿婉正远眺着驯鹰越来越小的背影,就听见身后传来荀彧的声音。


    她回头, 才发觉荀彧不知何时站在她背后几步远的位置, 见她回了头, 才慢慢踱步上来:“真是多年未见了。”


    “这话说的, 前几日我不是刚放了驯鹰么?”


    “这不同。”


    荀彧摇摇头,捋了捋胡须, 眯着眼睛看着远处。


    他也没说哪里不同,阿婉也没有问。


    和这些人多年未曾一起共事,自然有话也说不到一块儿去,平常谈谈儿女还能说几句,说道政务, 还是少言几句为好,毕竟曹操是个多心之人, 若被误会成荀彧有向外之心可就不好了。


    “不知文若寻我可是有什么要事?”


    阿婉背着手率先往屋内走, 无事不登三宝殿, 她这虽不偏僻, 可因为身份的缘故, 向来也没什么人来就是了。


    “确有要事,陛下召见。”


    阿婉的脚步猛地一顿。


    “陛下召见?”


    荀彧也跟着停下脚步:“是。”


    “那边去吧。”阿婉转了个身,重新往门外走去。


    凡是荀彧有些诧异了:“冀州牧不整理一下衣冠?”


    阿婉低头看看自己身上,正是万花校服‘鹤梦’,是师父刚刚发邮件给她寄过来的,从头到脚打理的都是一丝不苟的,哪里衣冠不整需要整理了?


    “不用,走。”


    摇摇头,不管荀彧那张表情复杂的脸,径直出了魏王府。


    召唤来霸红尘,翻身而上,等荀彧从后面追上来时,霸红尘已经有些不耐烦的来回踱步了,见荀彧来了,霸红尘高傲的一仰脖子,对着荀彧的脸就喷了好大的一个鼻息。


    “快些吧。”阿婉也有些无奈,荀彧这脚程,真是慢的可以。


    侍从牵来了马,荀彧拽着缰绳上马,刚坐稳,□□的马就踱步着朝旁边走了几步,瞧那架势,似乎对霸红尘很是惧怕,荀彧苦笑:“你这马儿也着实太霸道了些。”


    “我还未曾用我那匹踏炎乌骓呢。”


    “乌骓马乃是霸王坐骑,还是莫要牵出来吓人的好。”荀彧连忙拱手。


    阿婉手下骏马极多,据说师门在一个叫做苍山洱海的位置有自己的马场,里面养的全是乌骓马这样的极品马种,这些年来,也就几位公子,以及几位将领从阿婉手中接过赠马,其他人,便是曹操,都是没有多余的。


    犹记得大公子那一匹里飞沙如今还在马场里被伺候的好好的做种马呢。


    “要不我送文若一匹好马?”


    阿婉笑着问道。


    荀彧顿时讶异:“那就却之不恭了。”


    “你倒是答应的干脆,就不怕我阿父有所误会?”


    “这……恽儿年岁不小了,也该有一匹自己的马了。”荀彧老神在在捋着胡须,荀恽如今正在微山书院读书,上次来信说已经与几位堂兄堂弟碰上面,再过两年,也该下山历练了。


    到时候阿婉这匹马给了荀恽,曹操还真不会多想什么。


    两人一路同行。


    阿婉虽然多年没有在都城出现过,可那些年纪大的对她还是有印象的,只一些年轻的,对她不甚熟悉,反倒是对她身边的荀彧比较熟悉,毕竟这些个大人几乎天天打从街上过。


    “快别直视贵人。”


    一个年轻的男子看荀彧与阿婉看入了神,痴痴的样子引来了身边老爹的瞩目,然后就被自家老爹拍了后脑勺。


    男子连忙低下头。


    待两人离去,男子才又抬起头来,苦着张脸看向自家老爹:“阿父啊,便是我失了礼,也不该这般打我,我可是你的亲儿子啊。”


    “你若不是我亲儿子我还不乐意打你呢。”


    老爹翻了个白眼:“若是被贵人发现了,仔细抠了你那双招子。”


    男子顿时吓得一个激灵:“有,有那么严重么?”他脸都被吓白了:“可,可荀大人不是天天都能见着么?”


    “我说的不是荀大人。”


    “难不成是那个女子?”


    “是啊,你那时候还小,所以不知道,那位可不是什么寻常妇人,而是魏王大人的嫡长女曹家大娘子,如今的冀州牧大人,你啊,且小心着吧。”老爹哼了一声,转头继续推磨。


    男子对这位冀州牧向来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一直都以为只是传言,没想到真有其人,立刻来了兴趣,跟进去对着自家亲爹便是一阵伏低做小,装巧卖乖,才求得自家亲爹心软,仔仔细细的将这位传说中的冀州牧的事迹讲给自家儿子听。


    许多小年轻当年被自家爹妈带着逃难,来到了许都。


    这边有兔舍,有屯田,虽然苦点儿累点儿,至少不用饿肚子,曾经的跌宕渐渐在孩子们的记忆中褪色,而他们的父母却永远都忘不掉如今的生活是多么的来之不易。


    看着儿子因为冀州牧身上的神迹而感到惊异的时候,忍不住的长叹一声:“当初我还带你去摸过根骨呢,只可惜啊,你这孩子随了你娘,是个没用的,人家没看上,不然你现在也能拜个好师傅咯。”


    男子:“……”


    这能怪他么?


    什么叫做随了他娘?他咋觉得自己不聪明都是随了爹呢?


    呸呸呸,谁说他不聪明了!


    荀彧带着阿婉到了宫门口,有将士上来牵马,荀彧将缰绳递给将士,阿婉则是拍拍马屁股,马儿就自己跑了,荀彧早已习惯了她这样的做派,倒是来牵马的将士眼睁睁的瞧着好马从眼前溜走,神情那叫一个可惜。


    就没有一个行武的不爱马的。


    进了宫门,两个人迅速的往刘协所在的长信殿。


    刘协自从得了他们二人进了宫的消息后,就一直翘首以盼,不停的在大殿内来回踱步,时不时的还要跑到外面去看看,拎着木屐跟在后面的小黄门追都追不上。


    他眼底闪烁着兴奋,脸上是止不住的笑意,嘴里不停的念叨着:“朕的师父来啦,朕的师父来啦,谁都不能欺辱朕了,哎呀呀,谁都不能了……”


    跟在后面的小黄门一点都不觉得意外,他们早已习惯了陛下这疯疯癫癫的模样。


    打从他们进来服侍起,就被老人告知了,说无论陛下说怎样的话,都只能有耳朵听,没嘴巴说,要将自己活成一个哑巴,才能在这宫里活下去。


    所以刘协一开口,所有人都低下了头。


    唯独最前头的那个小黄门,手里拎着木屐:“陛下,您快穿上木屐吧,不然等会儿曹大人瞧见您光着脚,肯定会心疼的。”


    刘协猛地转身盯着小黄门。


    小黄门只觉得一个激灵,背脊就冒出一层冷汗来。


    刘协盯了一会儿,突然低下头:“对对对,你说的对,快给朕穿鞋,不能让师父心疼。”


    小黄门这才松了口气,连忙跪下抱着刘协的腿替他穿上鞋。


    鞋刚船上,还没来得及把手松开,就突然感觉皇帝的腿猛地一抽,然后就被踹开了。


    “师父。”


    刘协抽回腿,对着往台阶上走的身影快速飞奔而去。


    就好似那雏鸟还巢一般,满心满眼都是阿婉的影子。


    “师父——”


    阿婉刚走到楼梯的中段,就看见一阵黑色的小旋风从上面朝她扑了过来,下意识的后退一步,待看见来人的衣裳和冠冕,连忙止住脚,反过来往前跑了几步,一把将刘协给接在了怀里。


    “陛下小心。”


    阿婉顺着力道,带着刘协往后一个迎风回浪,稳稳的落在了台阶的最下方。


    荀彧被眼前的变故给震了一下,立刻回过神的转身朝着台阶下面跑,等到了最下面时,就看见刘协坐在台阶上,目光吃吃的看着阿婉,双手扶着阿婉的胳膊,而阿婉呢,表情则有些无奈。


    “陛下?”荀彧走到旁边,缓缓的蹲下来,语气都比平时温柔许多。


    可偏偏,他的陛下却一点都不想理他,满心满眼只有阿婉。


    “陛下你还好么?能站得起来么?”阿婉弯腰假着身子,是站也不是,蹲也不是,因为刘协正两只手攀着她的胳膊,两个眼睛死死的瞅着她,干脆双臂一个用力,就把刘协给提了起来。


    “好,好。”


    刘协顺着阿婉的力道站起来,他依旧维持着呆呆的表情。


    就在阿婉尴尬的想要荀彧解围的时候,刘协突然身子往下一探,蹲下来一把抱住阿婉的腿:“师父,师父,你可来了呀,我好想你,你终于来救我了,师父——”


    阿婉:“……”


    荀彧瞪大双眼,下意识就看向阿婉的表情。


    却见阿婉缓缓弯下腰,伸手摸了摸陛下的脑袋:“莫怕,臣来迟了,陛下如今可以安枕无忧了。”


    刘协的哭声戛然而止。


    他眼圈红红的仰头看向阿婉,只觉得自己这多年来的提心吊胆,终于能够安稳下来了,刘协攥了攥手指,将脸蛋贴在阿婉的裙摆上。


    阿婉叹了口气,伸手牵住他的手。


    刘协随着阿婉,一步一个动作,就这样跟着她上了台阶,走回了长信殿内。


    “师父,师父,伯和一直盼着师父来看我,可盼啊盼啊,师父,你怎么一直不来呢?这偌大的宫殿,太冷了,到处都是魑魅魍魉,处处阴谋诡谲,我怕啊……师父,我真的怕……你救救我,你救救我……”


    刘协扶着阿婉坐在了蒲团上后,自己就在她跟前演开了。


    第325章 (一更)


    ◎“我要这天下作甚。”◎


    荀彧简直没眼看, 抬手掩面。


    陛下失态是陛下的事,他若是盯着看那就是真的大不敬了,再看旁边一直跟着的小黄门,此刻也是跪在地上, 背脊压的低低的, 似乎正瑟瑟发抖中。


    他们在害怕。


    见到陛下如此一面, 他们又如何能够活得下去。


    刘协抱着头, 将自己蜷缩在阿婉的膝边,将脑袋抵着阿婉的腿,明明比阿婉小了没几岁,却仿佛眷念母亲的孩子, 满满都是依恋。


    “自药儿离去, 我便每日胆战心惊, 就算明知孔明就在身侧, 可心中却依旧惊惶,师父, 我一直期盼着同您见上一面。”刘协的泪水洇湿了阿婉的裙摆。


    阿婉叹息:“陛下又何必如此惊惶,丞相于您总是真心实意的。”


    刘协愣了一下,抬起头仰望着阿婉:“师父,我只信任您一人。”


    这话说的,旁边的荀彧顿时双手环胸闭上双眼, 一副没听见的模样。


    阿婉倒是不怕传到曹操的耳朵里去,当初董卓挟天子以令诸侯, 当着刘协的面欺辱他父王后宫庶母, 最后更是毒杀了兄长与嫡母何皇后, 以至于刘协活得像个小可怜, 是阿婉派了自己的徒弟唐药儿陪伴在其身侧, 化身伏氏女,陪他度过最苦难的时日。


    只不过后来刘协对唐药儿起了不该起的心思,阿婉才换了诸葛亮来,一直到如今,曹操都不知道这宫中是否还有阿婉的人,所以哪怕他有了不臣之心,也不敢真的动手,谁也不知道,关键时刻,会不会跳出一个秦岭弟子坏了他的大事。


    这也是刘协这些年尚能安眠的原因。


    “陛下实在是太厚爱臣了。”


    纵使刘协唤她师父,她此刻的行为也是恪守君臣界限的。


    刘协不说话了。


    他觉得阿婉之所以对他这么恭敬,是因为旁边有荀彧,还有小黄门的缘故,所以他只闭眼沉默了一会儿,便突然暴起,对着小黄门喊道:“都给朕出去,你们都给朕出去。”


    小黄门们面面相觑,下意识的抬眼看荀彧。


    这让刘协更加愤怒:“朕才是皇帝,你们为何不听朕的话,都给朕出去,朕不想看见你们。”甚至对荀彧也没了往常的客气:“你也出去。”


    平日里,他对荀彧可是非常客气的。


    甚至可以说,比对曹操还要真心实意的客气,因为荀彧是保皇党,虽说他跟在曹操座下,但是他更愿意保的却是刘家江山,若曹操此刻开口说想要称帝,恐怕第一个反对的就是荀彧了。


    刘协是个敏感的人,他自小生活颠簸流离,好容易稳定下来了,却也是别人手中的棋子,所以对人的情绪特别敏感,他能感觉到荀彧对他的真心,只是阿婉是他期盼了这么多年的救赎,这些年对唐药儿的思念,心目中对阿婉的美化,荀彧的那点儿真心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荀彧倒是不生气,他看的出来,此时陛下的情绪很不稳定。


    所以他站起身,对着阿婉拱了拱手,便转身带着小黄门出去了。


    顿时,偌大的宫殿只剩下了阿婉与刘协二人。


    “陛下……”


    阿婉这才动了动腿,伸手将抱着自己腿的刘协给拎开。


    虽说两个人年纪差不了多少,但是辈分却是差了的,刘协自诩为阿婉的弟子,正所谓天地君亲师,便是皇帝到了老师跟前,都要心甘情愿的矮下头颅,所以此时刘协感受到了阿婉的拒绝之意,顿时手足无措的往后退了两步。


    “为何不穿鞋?”阿婉看着刘协赤着脚,踩在石板上面。


    就算现在不是冬日,可到底不暖和。


    刘协摇摇头:“太热了,手与足仿佛时时刻刻被火焰炙烫。”


    阿婉叹了口气,神情颇为无奈。


    刘协吸食寒食散多年,如今五内俱伤,看着好似没什么毛病,实则是在燃烧自己的生命,一别多年,当年的小小少年,如今已经长成了大人,只是看着这孩子一步一步的走向了绝路,阿婉也忍不住为其叹息,哪怕其中有她的缘故。


    “陛下今日唤臣来,可有何吩咐?”


    刘协顿了一下,突然转身疯疯癫癫的往屋子里跑去,不一会儿抱着两个孩子出来,途中还差点摔倒,不过很快就稳住了:“师父,你带他们二人走吧。”


    阿婉蹙了蹙眉,也不由自主的站了起来:“这是……”


    “他们是伏氏的孩子。”


    两个孩子,一个瞧着刚会走,另一个顶多刚满月。


    “伏氏乃是朕的皇后,却因丞相一句话贬为妃嫔,这两个孩子若留在宫中,必是活不下去的,求师父能怜悯弟子,带他们远离都城,哪怕找个普普通通的山野农户,也好过宫中刀光剑影,最后丧命于此。”


    刘协低头,轻轻的抚摸着襁褓中孩子的脸。


    脸颊微红,眼神都有些涣散了:“这是我与伏氏的孩子。”


    “陛下与伏皇后情比金坚,若陛下真愿意她们母子分离,臣自当遵命。”


    “情比金坚……”


    刘协看着孩子,突然笑了笑:“伏氏乃是士族出身,哪怕如今没落了,亦是上等世家,若这两个孩子留在宫中,侥幸长大,只需振臂一呼,世家自然愿意助其登位,所以他们太危险了,绝不能留在宫中,伏氏血脉我不看重,我只看重,他们是伏氏的孩子……”


    “当初药儿化为伏氏女伴我多时,如今伏氏生了孩子,我心中将他们当做我与药儿的孩子,师父,我不知我还能活多久,魏王或许无夺位之心,可曹氏子孙,我信任的却不多,师父啊,若可以的话,您能否将他们送到药儿身边,就当是我的私心,想让他们在‘亲母’身侧长大。”


    阿婉蹙眉,只觉得此时的刘协比起之前,身上多了几分癫狂。


    刚刚他是装的,而此时,他是真的。


    “陛下忘了,臣也是曹氏子孙。”阿婉苦笑,掏出判官笔对着刘协刷了个清心静气。


    刘协只觉得宛若醍醐灌顶,刚刚还好似身处岩浆,此刻一下子就清爽了许多。


    他红着眼睛看向阿婉:“师父刚刚可是对我做了什么?”


    “输了点内力给陛下,陛下感觉如何?”


    “多年未曾这般舒爽过了。”刘协抿了抿嘴,脸上的血气渐渐消退,从刚刚红的吓人的状态,渐渐的恢复成了平常模样。


    阿婉笑笑,气氛倒是比刚刚的悲怆好了些。


    刘协神情有些恹恹的,刚刚他脑子都开始混沌了,甚至说出这两个孩子是他与唐药儿的子嗣这样的话。


    且不说唐药儿如今已经成婚产子,便是她还未嫁,他这般说,也会让唐药儿很难做人。


    只是那些话是他的心里话。


    他自知这辈子是没法子与唐药儿在一起了,偷偷摸摸的有些想法也属于正常。


    至于阿婉说的,她也是曹氏子孙的话,刘协表示:“师父您不同。”


    “若您想要这天下,弟子愿双手奉上,只盼师父能叫这天下百姓各个安居乐业,再无流离失所。”


    国土边疆,处处都是狼子野心的外族。


    如今天下分崩离析,再无班超、马援等名将能够抵御外族,收复失地,倒不如将天下交于秦岭一脉,至少武力之上无人能出其左右。


    阿婉微怔,随即笑开:“我要这天下作甚。”


    刘协闻言倒是笑了笑,多余的话一句未说。


    阿婉最后是抱着两个孩子出门的。


    荀彧一直站在台阶下面,见她出来了赶紧迎上去,最后看见孩子很是意外:“这是……”


    “这两个孩子根骨不错,我瞧中了,陛下便予了我。”


    阿婉笑着颠了颠怀中的孩子:“日后这两个孩子便是我秦岭的孩子了,与这皇家再无关联。”她捏了捏手里的小手:“正好我那两个孩儿也小,与他们做个玩伴极好。”


    荀彧一听便明白是怎么回事。


    他没说话,但看那意思却是赞同的。


    孩子出了宫门就交给了两个纯阳弟子,诸葛亮接到孩子第一时间便让弟子送回到南阳交到黄月英手中,也遵从师父的吩咐,为两个孩子分别取名为黄珏与黄琮,作为黄承彦的嗣孙,彻底与刘氏一族断了亲缘。


    至于唐药儿,从始至终都不知道这两个孩子的存在。


    袁氏旧部在幽州起事,幽州那边怕两方战乱导致自己境内民不聊生,幽州本就贫穷,这么多年来,一直受到青州与冀州补贴,原本刘虞任幽州刺史时,倒是让幽州短暂的变得富裕了起来,只可惜刘虞命短,早早的去了,如今的幽州则处于群龙无首的状态,所以乌丸、鲜卑等地对边疆多有骚扰,但好在地势险要,再加上边疆将领也是骁勇善战,还有刘虞当年留下的赫赫威名,到如今未曾发生几起大规模战役。


    只是朝贡还是没有了。


    幽州那边刚得了袁氏旧部的苗子,官员就吓得立刻前往冀州府衙通风报信。


    郭嘉当即点将直奔幽州,袁氏旧部那边募兵不足两千便被打了个正着,为首的贼子被当众斩首,两千兵卒被编入边疆军,明教弟子马超被任命为阵前大将,直接坐镇幽州,单枪匹马连夜奔袭鲜卑与乌丸,短短数日内,两地帐中大将被暗杀将近十人。


    马超留下明教圣火令,昭示身份,霎时间,鲜卑与乌丸瑟瑟发抖,只仿佛又回到被刘虞压制的不能动的时候。


    马超坐镇幽州的消息一经传出,已经回到凉州的马腾起了心思。


    他让自己的心腹联系马超,想要幽凉二州联合,却不想,马超直接派遣弟子跟随信使回了凉州,给马腾的包裹中有两套合身的衣物,弟子只言道:“这是阳翟邹氏思念大人时所制的衣衫。”


    马腾这时候想起被自己抛弃在阳翟的邹氏。


    一回头,却看见自家妻子并几个儿女异样的目光,不知为何,顿时心底有些慌乱。


    【📢作者有话说】


    阿婉表面:“我要这天下作甚?”


    阿婉内心:“没错,我要。”


    第326章 一更


    ◎“琅儿与长倩年岁倒是相当。”◎


    结盟是不可能结盟的。


    马超虽然是个不爱说话的美青年, 但人家心里门儿清,但凡他露出丁点儿外心,师父就能悄无声息的把他明教脉主的身份给取缔了,更甚者日后逐出师门也有可能。


    这一点, 从七秀脉主的争夺上就能看的出来。


    孙尚香作为江东霸主孙策与孙权的庶妹, 入了七秀门下, 并且蠢蠢欲动的想要取缔自家二嫂的七秀脉主位, 主公不也没有反应,任由她天天努力练剑,并且时时指点么?


    曹贞是主公之妹尚且如此,他不过一无名小卒, 又怎敢肆意妄为呢?


    所以, 马超直接送了两件衣裳, 并点明了邹氏存在, 想必短时间之内,马腾是没空来和他谈什么幽凉联合的事了, 马超丝毫没有破坏父母感情的愧疚感。


    马腾的日子也确实如马超所想,不太好过。


    马腾深处凉州,这里民风彪悍,女子亦可成兵,他的老妻并不是邹氏那种温柔似水的女人, 相反,她有最温柔的外表, 就有最冷漠的心肠, 在看见那身衣裳后, 立刻带着儿女去了坞堡角落里的院落。


    等马腾忙完了去接老妻回去的时候, 老妻都带着几个儿女, 开垦了两亩地,种子都下到地里去了,俨然一副长居于此的架势。


    更甚者,他的另外几个孩子,马超的弟妹,也闹着要去幽州找马超。


    马腾瞬间一个头两个大。


    马超坐镇幽州,起初幽州士族是不将这个年轻将士看在眼里的,虽有传言说他是冀州牧曹婉的亲传弟子之一,可他们到底地处偏僻,对秦岭一脉的本事只有耳闻,未曾得见,所以一直也未曾当真,对马超不甚在意,仗着家中坞堡险峻,易守难攻,甚至还纵容家中子侄挑衅。


    只不过这些士族在马超眼中不过跳梁小丑,见识过荀氏、伏氏、谢氏等真正的世家子弟后,再看这些小士族,只觉得这些人家空有世家之名,全无世家风骨,自然毫不客气的打了回去。


    子侄受了伤,家中长辈震怒,正准备调动部曲前去讨公道,结果就听说乌丸鲜卑连续折损数位骁勇善战的战将。


    紧接着再有人科普秦岭,他们方才知晓,这明教一脉神出鬼没,堪称阎罗,须臾间便能取人性命,这秦岭一脉之所以能够以摧枯拉朽的气势占领冀州,与此有很大原因。


    这般一看,只觉得曹操险恶,推出自己的妻女占据要地,一个豫州,挡住了扬州与荆州,一个冀州,又隔开了幽州与并州,而曹操本人又扎根在兖州,徐州与青州自然落入股掌之中。


    不盘算还好,一盘算简直要惊出一身冷汗。


    皇帝势弱,曹操把持朝政,令献帝如傀儡一般,不仅前朝如此,后宫更是如此,献帝如今仅有的几个儿子,要么生母不显,要么乃是曹氏旁支所出。


    曹操所谋甚大啊。


    幽州本来就地处边境,这边环境不好,人口不多,气候更是恶劣,这些士族本就与大家世族不能媲美,如今一看这秦岭来势汹汹,之前的傲气霸道立刻就变成了谨小慎微,一个个怂的不行,倒是让还在冀州的郭嘉很是无语,他算是真没见过这般墙头草的人了。


    幽州事平,还顺理成章的把马超放在了幽州,郭嘉这边到底松快了许多。


    几个谋士也不着急打仗,商议了一下还是以内务为首,正巧天气愈发寒冷,也到了修生养息的时候,且等过了冬日开了春,还要主持春耕事宜,冀州这边的农田要么在豪门大族手中,要么还是荒地,还要组织民兵开荒,一时间,冀州府衙内忙的几乎乱了套。


    冀州这边一安定,郭嘉与阿婉的大儿子郭奕却有些待不住了。


    别看他年岁小,这些年跟随父母征战四方,早已把性子给养的野了,再加上阿婉对这个儿子颇为纵容,郭嘉亦是个溺爱儿子的,虽有教导,却也不曾拘着他的性子。


    如今他虽跟着郭嘉读书,心思却早已跑到九霄云外去了。


    恰好蔡昭姬最近在改装新的攻城车,还拿到了浩气盟与恶人谷私藏的箭塔图纸,最近一直在研究这两个器物,以至于郭奕的小舅舅曹冲最近也无聊的厉害。


    两个好玩伴臭味相投,一眨眼就从对方眼中看出来是同道中人。


    于是趁着个夜黑风高的晚上,舅甥二人手拉手的跑了,只在家中留下了一枚蜡丸,蜡丸里面则是留给父亲与师父的书信。


    两个小孩儿都以为自己悄无声息,带着第一次叛逆的兴奋,一路踩着轻功往前狂奔,却不想他们的行为早已被看透,还未出城门,身后就缀着将近二十多人的队伍,皆是唐门与明教弟子,他们隐身一开,便是站在两个孩子跟前,他们也不知道。


    “我们接下来去哪儿?”曹冲从小在深山长大,蔡昭姬又是个不爱管教的,平日里与山中兽群多有互动,身上一股子野性难驯,如今他戴着银铃的小脚在地上跺了跺,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去许都与我娘会和?”郭奕提议道。


    他们只顾着想着离家出走的兴奋了,跟本没考虑过目的地。


    “可我们现在去找长姐的话,该怎么和长姐说?”


    曹冲一想到自家那位不怒自威的大姐,顿时怂极了的缩了缩脑袋:“而且我们去了,长姐肯定又拘着我们读书,我们不是跑出来玩的么?到时候还怎么玩?”


    这倒是……郭奕顿时也为难了。


    曹冲连忙乘机提议:“我记得……诸葛师兄与黄师姐如今都在豫州南阳郡,还有你的外祖母也在豫州,不若我们先去豫州找你外祖母?然后再去找师兄师姐玩?”


    郭奕一听,顿时觉得这事儿可行。


    等到了豫州和外祖母多亲相亲相,到时候娘生气了,外祖母还能帮着拦一拦呢。


    两个人一拍即合,立刻策马往豫州方向去了。


    另一边还不知道自家儿子离家出走的阿婉此刻正与曹操对弈,荀彧坐在旁边,手里捧着茶碗,面色有些蜡黄,神情有些萎靡,却是难得的休闲。


    “文和若实在劳累,不若先回去歇息着?”阿婉捏着白子提议道。


    荀彧打了个呵欠摇摇头:“还是算了,家中乱糟糟的,着实让人头疼。”


    “儿子好容易回家探亲,你这做父亲的却躲出来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对这儿子心中不满呢。”阿婉落了一子,身子往后靠了靠。


    荀彧苦笑:“您就别打趣我了。”


    曹操一直不吭声,这会儿才插了嘴:“长倩学成归来,可举孝廉了。”


    “他年岁还小,倒不急着举孝廉。”荀彧连忙开口阻拦。


    如今曹操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曹婉却年轻力壮,下面的儿子也一个个的长大了,且各个有野心的很,荀氏多能人,只不说他荀彧,且说他的侄子荀攸,如今还在冀州那边忙的腿都打晃呢。


    这荀恽一旦举孝廉,若是被牵扯其中,反而不美。


    所以荀彧不急着让儿子定下来,相反:“我倒是还想让他多读几年书,书院中皆是大儒,一旦入了仕,日后再想回去可就难了。”


    微山书院有个规矩,那就是出仕后便不能再上山了,这也是这么多年来,微山书院一直清净的原因,不然光出去的那些小官员们回山探望老师,恐怕就要门庭若市了。


    豫州那边虽然没有极为能干的谋士,但是底层官员却是各个都很能干,这些年豫州各郡各县都在大力发展,丁夫人大刀阔斧的改革,再加上诸葛亮与黄月英夫妇坐镇,便是发展的没有都城这边好,那边的百姓也过了好些年的安稳日子。


    虽然赋税与徭役一直都有,但只花些钱,交一些粮食就能安安稳稳的,百姓们就没人不愿意的,不说别的,这些年豫州新生儿的出生率较数年前都高出许多。


    “年岁不小了,文若可曾为长倩定下婚事?”曹操轻咳一声,伸手扯了扯自己的衣襟,露出的胸膛上起了一层干皮,手一挠,皮屑都往下掉。


    阿婉的眼睛好似被烫到了似的,下意识的垂下。


    荀彧愣了一下:“倒是不曾。”


    “琅儿与长倩年岁倒是相当。”


    这下子不仅是荀彧了,就连阿婉都有些意外了,她诧异的看向曹操,手里举着棋子半晌也未曾落下,倒是曹操一派淡然的催促阿婉:“快快落子,莫要磨蹭。”


    阿婉这才低下头看了看棋盘,在一空处落下一子。


    许是分了心,落的位置不大好,曹操立刻伺机而动,很快吃下大片江山,阿婉节节败退,很快投子认输。


    曹琅与荀恽的婚事曹操提了一嘴,荀彧心中已是百转千回,而阿婉也跟着上心了,再看曹操,却好似随口一提,棋局结束,这事情不再提起。


    无论是阿婉还是荀彧都知道,一旦荀恽与曹琅定了亲,荀家可就绑在曹婉身上了。


    荀彧无论是在曹操座下,还是在刘协跟前,都很得信任。


    他的长子若与曹琅定了亲,不管是于曹昂,还是于曹丕,都是一个极坏的消息。


    当初曹操说此话的时候,并未遣退周围侍从,于是这样的一番话,自然而然的,传到了曹昂与曹丕的耳中。


    第327章 一更


    ◎“冬祭之事以及明年的春耕事宜。”◎


    曹昂听说后先是沉默, 随即又是含泪大笑:“都输了,我们都输了……都输了啊,我不该争的,二弟, 我不该争的呀呜呜呜……”


    笑到最后, 终究还是忍不住的蜷缩起来捧着脸痛哭起来。


    也不知是哭自己这辈子已经没希望继承王位, 还是哭那个早死的曹铄, 这些就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了。


    至于曹丕,那反应就很激烈了,听说把屋里能砸的都砸了,还差点杀了两个妾侍, 幸好被身边的谋臣给拦住了。


    很快, 两位公子的消息传到了曹操的耳朵里, 当时的曹操正在看舆图, 听说的一瞬间就失望的闭上了双眼,两个儿子, 没有一个顶用的。


    反倒是曹植……这个儿子年少聪慧,性情也温顺,自从上次被禁足后,只来请罪,一声辩解都没有, 最近都在闭门读书中。


    曹操睁开眼睛:“子健呢?”


    “公子正在闭门读书。”侍从立刻答道。


    “立刻让他来见我。”曹操扔掉手中的阵旗,转身背着手往书斋走去。


    侍从来寻曹植的时候, 曹植真低头读书, 他的两个谋臣则在旁边分析这些日子的情势, 尤其是在听说曹操要将曹琅嫁给荀恽后, 他们更是激动的上门来。


    他们倒不向曹丕那般生气。


    曹植虽说在曹操眼中受宠, 可上有曹昂这个主母教养的长子,再有曹丕这样的同胞大哥,总归曹植上位的可能性极小,可如今不一样啊。


    曹铄因为曹昂死了,已经被关了好几个月了,曹操好似忘记了这个儿子似的,基本已经绝了前途了,而曹丕与曹婉别苗头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他们虽然不是老人了,但是当年在陈留时曹大娘子就不喜曹丕的事,也不是什么秘密,这么多年了,曹大娘子回了许都,所有的弟弟都曾见过,最小的还曾上手抱过。


    唯独曹丕,见面顶多打个招呼,大多时候直接无视。


    曹昂为了对付曹丕累死曹铄,被曹操说无手足之情,可曹婉直接不将曹丕看在眼里,曹操却一言不发,由此可见,这位冀州之主在曹操眼中的地位如何。


    而曹植呢……他们可是清楚的很。


    上次自家公子迷路了,还是大娘子亲自带回来的,甚至后来禁闭中,大娘子也曾上门来与他说过话。


    几个谋臣顿时起了心思。


    一直到如今,他们都不认为曹操会将王位传给曹婉这个嫡女。


    只是到底身份不同,若是曹婉这个嫡女愿意摆明车马支持曹植的话,这王位也算是十拿九稳了。


    所以当侍从过来的时候,几个人顿时不再高谈论阔,而是对视几眼,立刻躬身请曹植速速去赴曹操的约,又因为曹植衣衫不整,几个大男人还手忙脚乱的为他张罗衣服。


    可就是因为他们心思都不在曹植身上,所以他们没有发现曹植那复杂至极的眼神。


    曹植带着侍从快步往曹操的寓所走去。


    途中遇到了曹丕,因为只是劝阻不利,曹丕关了几天就被放出来了,只是身上的差事被一扫净,夏侯家好几个年轻人都被提拔了起来,曹丕几乎被架空。


    他的好弟弟曹彰听说了,倒是回来和曹操闹了,结果还没进门就遇上了正好在街上的阿婉。


    阿婉骑在马上,冷漠的对着这位弟弟一瞪眼,曹彰就怂了,回了府只敢唯唯诺诺的让曹丕先忍忍,等过了这段时日他再和曹操好言几句,让他重新起复。


    可也正是这唯唯诺诺的模样,让曹操气的摔掉了手边的砚台。


    素日里看这个儿子也是骁勇,不知为何见到长女居然就这么害怕了,若是阿婉知道曹操的疑惑的话,怕是会告诉他,这就是童年阴影的威力。


    曹彰出生的时机不好,一出生母亲就失宠,再加上,那些年正是阿婉与曹操的蜜月期,整个曹家的男丁几乎被压得喘不过气来,后面出生的曹植儍吃儍喝的不懂事,等终于懂事的时候,阿婉和曹操已经有了龃龉去豫州当豫州牧去了,所以曹植并没有感受过这位长姐带来的压迫感。


    曹植到了寓所,曹操正靠在榻上。


    自曹铄亡故后,大悲大恸之下,曹操的身体就不太行了,其实之前就因为头风症折磨许久,只是如今更加的虚弱罢了。


    “子健,你过来……”曹操对着他招招手。


    曹植听话的走到榻前跪下。


    他看着眼前头发凌乱,袒胸露乳的父亲,明明天气寒冷,可父亲却好似不怕热似的,曾经那么伟岸的英雄人物,如今却苍老的好似一个颓然老人,曾经无论坐卧皆端正,如今却这般衣衫不整。


    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父亲开始变成这样的呢?


    “父亲。”他微微垂着头,不去看曹操的脸,低声唤了一声。


    “低着头做甚,抬起头来。”


    曹植紧咬着后槽牙,慢慢的抬起头来,露出一双红了眼圈的眼睛。


    曹操看到他这样,不由愣住:“你这是什么表情,哭什么?”


    曹操英雄一世,最厌恶英雄气短的男人,如今自己的儿子露出这样的情态来,他毫不掩饰的蹙眉,语气中已经带上了责备。


    “只是看着阿父生了华发,儿子……”曹植说着,又低下了头。


    曹操抿嘴,看着面前的曹植,眼底划过失望。


    他看出来了,这个儿子还没开始争,就已经有了逃避之心,但是……他不容许他逃避,他不信自己会被逼到这个地步,如今已经不是王位大业的继承问题了,已经成了他与阿婉两个人之间的博弈。


    阿婉越是要什么,他就越是不想给什么。


    但是他又不敢过于激烈,生怕触怒了这个女儿,她或许不会对自己做什么,可对她的那些弟弟们,却不会手下留情,这么些年,她虽然什么都没做,可他就是有种感觉,但凡这些儿子太过于过分了,她这个做长姐的,是真能下得了狠手。


    有时候恍惚间,他也曾想过,若当初不曾认回这个女儿是否更好,可再一想,若曹婉不是他的女儿,有可能对他也就不会像现在这般了,就凭她那些神出鬼没的手段,也不知会闹出怎样的风浪来。


    秦岭啊……秦岭……


    曹操派人去过秦岭,那是绝境,终年大雾弥漫,山峰如刀削,也不知当年一个小小的孩子,又是怎么被带到那样的地方,又学了这样一身本事了。


    有时候在幻觉中,他甚至觉得自己看见了一片山谷,里面仆算机关,琴棋书画,几个圣人悉心教导一个小小的孩子,难道,这天下霸业,终究要落到阿婉手中么?


    天命所归……难道在曹,却不在曹操的曹,而是曹婉的曹?


    想到这里,曹操又心有不甘的闭上了眼睛。


    “明日起,你去主管冬祭之事,等开了年,春耕事宜你也跟在后面好好学学。”曹操可不管曹植是个什么反应,直接很粗暴的下发了任务。


    曹植刚拱手想要说话,就看见曹□□漆漆的眼睛里满是冷意。


    顿时什么话都说不出了。


    颓然的回了自己的院落,就看见自己的两个谋臣正搓着手来回踱步,看见他回来了立刻朝他走了过来:“公子,主公与你说了些什么?”


    “冬祭之事以及明年的春耕事宜。”曹植说这话的时候,只觉得浑身力气都被抽干了。


    谋臣却是大喜:“恭喜公子,贺喜公子。”


    曹植摆摆手:“你们先回去吧,且让我先静一静。”


    两个谋臣对视一眼,只觉得自家公子恐怕也是激动过了头,这会儿只想要独自高兴高兴,他们做为好下属,自然要留给主上一些空间,于是便拱拱手:“那卑职就先告辞了。”


    随着门关上,曹植双膝一软,瘫坐在地上。


    平心而论,他不愿争。


    可……阿父啊,为何你非要逼着儿子去争呢?


    阿婉可不知道曹植被推着往前走,她如今正在看冀州的邸报,倒不是驯鹰送来的,如今城中驱使驯鹰目标太大,范婉既有心在城中经营自己的势力,就不愿意太过于惹人注目,所以这些邸报是明教弟子送来的。


    这几个明教弟子一路护送甄氏从冀州到司隶,半路上驯鹰从未断过,冀州谋士团多是聪明人,得了信后立刻就转变了送信方向。


    明教弟子护送甄氏入了城,转头就隐身跑到了阿婉这里送了邸报。


    送完了就下去洗洗刷刷,没过多久,就换了一身纯阳弟子的校服就背着双刀满城跑,阿婉也没想到,一直没用过的外貌拓印居然用在了这个地方。


    不过,也正因为多了这群秦岭弟子,城里最近的日子也焕发了新机。


    长歌弟子与万花弟子相似,学艺前得先读书,但是与闭塞在秦岭山谷的万花不同,长歌却是好为人师的,当年长歌门的创建者便是朝中几位致仕的大儒,他们在千岛湖建设微山书院,教化子弟,最终演变成了长歌门,所以好为人师的血脉在体内流淌,阿婉回来不过一个月,街角互帮互助的学习小组已经组建起来了,长歌门弟子免费教书。


    这年头,书籍这种东西都是世家大族垄断的,普通老百姓别说读书了,连书的影子都看不到一丝半点儿,如今有人愿意免费教书,哪里有人不愿去的。


    不仅男孩去,女孩也去,年轻的父母们都曾参与过数年前的秦岭弟子选拔,自己没根骨,选不上,可不代表他们的孩子没根骨啊,指不定去读书了,被秦岭的弟子们看上了,有这造化入了秦岭,那可真是吃喝不愁了。


    他们可是知道的,当年孩子入了秦岭的人家,这些年都过的不算差,孩子虽然走了,但是指缝里漏点儿也够过个好年了。


    甄氏到了许都亲戚家,因为是孀居,亲戚家也忌讳,便将家中的客院另开了一道门,算是独立的一座院子给她住,再加上甄氏貌美年纪又小,亲戚家中的长辈已经开始张罗再嫁事宜了。


    本以为自己这辈子也就深居简出了,却不想,刚到许都安置下来,亲戚家的嫂子就上了门。


    “也别在家中老坐着,你心思重,独自呆久了对身子不好,我陪你到外头走走去。”


    第328章 一更


    ◎“公子,冬祭之事……”◎


    甄氏既依附亲戚家, 自然不会忤逆嫂子,于是就跟着出了门。


    以前在冀州府城时,她也曾出过门,以前袁氏做主的时候, 城中百姓紧张且麻木, 多有一种过了今日不求来日的感觉, 也有小商贩做生意, 但是沿街叫卖声却少有,后来曹婉攻下了府城后,路上多了许多秦岭弟子,这些弟子们各司其职, 倒是给府城带来了很多新的商机。


    尤其是她到许都来时, 冀州那边兔舍屯田都已经开始弄了, 她甚至能看的出, 百姓们脸上的笑容都多了起来。


    没想到到了街上,她竟然看到与冀州府城那边一模一样的街角学堂, 十几个小萝卜头围着先生坐在爹妈随手编的蒲团上面,摇头晃脑的跟着先生读书。


    再看那先生的衣裳,却是和冀州那边不一样的款式,却一样的精致。


    显然,也是秦岭一脉的。


    想到冀州牧如今正在许都, 就连甄氏也不得不感叹,这位冀州牧的行事方式与袁家的男人们真是相差甚大, 想到早些年被饿死的百姓们, 再看看如今许都的富足, 还有百姓们脸上毫不掩饰的喜悦笑容, 她突然觉得, 也许冀州被攻打,袁氏一族败落,也没什么不好的。


    “你在这等我会儿,我去买只兔子。”


    因为城外兔舍规模比较大,所以城内兔肉很便宜,平常百姓们渴肉了,就买点兔肉回去解解馋。


    甄氏带着侍女呢,应了声后便老实的站在街边等着,旁边就是一个教书的女先生,她一手拿着书,一手拿着教棒背在身后,正带着孩子们念书:“得人一牛,还人一马。”


    “得人一牛,还人一马。”孩子们也摇头晃脑的齐声朗读。


    “往而不来,非成礼也。”


    “往而不来,非成礼也。”


    “知恩报恩……”


    朗朗读书声在这个小小的角落里响起,但凡路过的行人都会不自觉的慢下脚步,倾听片刻后才又悄无声息的离去,脑袋还顺着孩子们的读书声左右摇摆,那淌过泥泞的双腿,此刻走的极为轻快,可见心里头是高兴的。


    是啊,看到娃娃们读书,哪怕不是自家的娃娃,老百姓心里头都是高兴的。


    早两年都不敢想象这样的日子。


    那时候到处打仗,能有一处安置且不被拉壮丁,有两口对付着,就已经是好日子了。


    “甄娘子?”


    就在甄氏看着孩子们读书看入神的时候,旁边突然传来一声迟疑的呼唤。


    甄氏回过头,就看见一个穿着青色长袍的男子正站在不远处看着自己,瞧着有些眼熟,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了。


    男子凑上前来:“子健见过娘子,上次一别,没想到再见已经在府城了,前次多谢娘子收留之恩。”


    甄氏反应过来,眼前的男人正是上次迷路了的曹植,连忙还了个礼:“无需道谢,举手之劳罢了,说到底,我也是托了你长姐麾下将士们的护送,才能平安到达许都。”


    曹植顿时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


    不管外人再怎么将两曹看做是一体,他们自家人知自家事,两曹不仅不是一体,甚至还处于敌对状态。


    当然,就目前看来,是曹操单方面抵触曹婉,曹婉对曹操则处于时刻观察,不会撩拨的状态,但一个垂垂老矣,一个年轻力壮,还是让曹操对曹婉产生了深深的忌惮。


    曹操一心想要打江山,满心的统一大业。


    当年放孙策归吴,还将自己的女儿嫁给了孙权,按理说两家该是联合状态,可偏偏,孙策那边这两年多少有点阳奉阴违,曹贞自成婚后,因为阿婉和曹昂的斗争,就出去散心去了,到现在只偶尔有家书传来,人倒是一次都没出现过,若不是阿婉说曹贞还好好的,恐怕曹操都以为曹贞没了。


    “娘子出来是有什么事么?”曹植不想过度谈论自家的事:“可有什么烦心事,子健不才,若有什么为难之处倒是可以帮助一二。”


    甄氏摇摇头:“只是与嫂子出来走一走罢了。”


    她在冀州身份特殊,又是寡居,轻而易举不出门,到了许都倒是心境开阔许多,此时倒也能与曹植说笑两句,她转过身,看向那群读书的孩子,忍不住开口说道:“别看冀州牧是女子之身,可心内沟壑却是许多男子都比不上的,世家大族藏书万册,为的不过是自家子孙开智明理,而冀州牧大人,却愿意座下弟子教化百姓,且不论旁的,光这一点,我便是极佩服的。”


    曹植听了点了点头,十分赞同:“是啊,我最佩服长姐的,也是这点。”


    说着又笑道:“或许也正是因为阿姐为女子之身,才能与这些百姓感动身受,她生而有奇遇,求学之途必定惊险万重,秦岭之地乃是绝境,也不知她吃了多大的苦才学到如今这样一身本事,她愿意将一身本领传给百姓,想想其实也不是不能理解。”


    甄氏叹息:“真是羡慕秦岭的弟子们。”


    曹植听到这话,整个人都怔然了。


    他又如何不羡慕呢?


    多少次午夜梦回的时候,他都幻想过,如果长姐不是长姐,而是长兄,是嫡子的话,是不是他们这些庶出的儿子,就不会痴心妄想,而是踏踏实实的做学问,最后心甘情愿的跟随着长兄,成就霸业。


    那样的话,他们这些弟弟们,是不是也能被长兄看中,能够窥得秦岭其内一二。


    只可惜幻想终究是幻想。


    曹氏一门,除却曹贞,竟无一人能与秦岭结缘。


    “我在冀州时曾见到普通女子也能为师,只不知若我愿意授课的话,可不可行?”甄氏想到冀州府城里授课的几位夫人,心底忍不住的期盼。


    “这有何不可?”


    回答的却不是曹植,而是之前在那边教书的女夫子。


    只见她抓着书背着手走到甄氏面前:“两位皆是人中俊杰,驻足许久,未曾故意听你们的交谈。”


    “无妨,不曾说什么旁的话,只是羡慕你们能教书育人。”甄氏脸颊顿时一片绯红,对着女夫子颔首,便有些急切的问道:“你刚刚说我可以教书,是真的么?”


    “那是自然。”女夫子点点头。


    “可我是孀居之人。”


    女夫子愣了一下,有些意外:“那又有何关系,孀居便孀居吧,只要夫人有这样的好心肠便行了。”


    甄氏心下一松,对秦岭的观感更好了几分。


    许是同为女子的缘故,甄氏与女夫子很快就熟络了起来,女夫子是长歌门弟子,十三脉弟子互通有无,一听便知甄氏是何人,说实话,甄氏的身份在许都确实比较麻烦的。


    不过……对于她们来说到不是问题。


    “你若不愿抛头露面,倒不如收些女弟子,在家中授课,琴棋书画,织布裁衣,针黹女红,凡是你想要教的都可以教。”


    甄氏闻言,眼中异彩连连:“我竟不知还有这样的办法。”


    “我们此次也不过是从南阳郡到许都来见主公,待日后主公回冀州,我们也是要回南阳的,反倒不如夫人来的长久。”


    甄氏脸颊顿时更红了。


    在冀州时,丈夫长期与她分居两地,上面的婆母又是继夫人,对她夫君都没个好脸色,更别说她了,便是夫君也未曾如此的肯定过她。


    又寒暄几句,亲戚家的嫂子回来了。


    她屈膝告辞后,回程的路上一直在思考这个事情。


    倒是曹植,痴痴的看着甄氏背影,最后回去的时候,看那姿态竟然有些失魂落魄。


    这幅作态落到远处的有心人眼里。


    “去查查。”曹丕一挥手。


    身后便有人喊了声‘喏’,便转身快步离去了。


    另一位谋臣凑上前来:“公子,冬祭之事……”


    “不着急。”


    曹丕看着曹植消失在甬道尽头的背影,手指盘着白玉珠:“我这好弟弟空有一身本事,却无甚野心,父王如今在后面推着他向前,却不知自己是将羊儿赶到狼群中。”


    也不知到最后,这只羊儿是否会尸骨无存。


    ***


    刘表去世,刘琦和刘琮兄弟阋墙。


    最后以刘琮接荆州牧,刘琦越狱告终,刘琮接了荆州牧,就需要派遣官员到许都来觐见陛下,否则刘琮这个荆州牧便是名不正言不顺的,日后要是皇帝再指定个荆州牧,刘琮就从正经继承人变成乱臣贼子了,虽然人家未必这能前去赴任,但是名声到底是坏了。


    刘琮派遣蒯越、韩嵩、刘先三人为代表,前去许都觐见天子。


    其中蒯越为蒯良的弟弟,刘表在时,兄弟二人则是刘表的左膀右臂,为他筹谋了将近二十年,兄弟二人皆被蔡瑁所仇恨,此次觐见天子事宜,便是由蔡瑁推举人选,若蒯越完成任务最好,若触怒天子,被杀了也属于活该。


    至于韩嵩,早年曾代表过荆州觐见过天子,那时候他与曹操相谈甚欢,以至于刘表对他多有猜忌,这些年一直不得重用。


    刘先则是因为先天更倾向于依附曹操,刘表未曾去世的时候,便多有劝告,只可惜刘表犹豫不决,以至于一直到死,荆州与曹操的关系都挺紧张,此次过去,他不仅带了随扈,还带了几个子侄,其中就有家中极其聪慧的侄子周不疑。


    此子年少聪慧,少有才名,还未及冠,便有立书作撰的才能。


    远在荆州之内的他,自幼对襄阳名士庞德公多有推崇,却不想好容易长大了,庞德公却离开了荆州,去了一座名为微山的书院做山长。


    而微山书院则在豫州境内。


    此次他与叔父前往许都,目的有二,其一便是觐见天子,若能在许都举孝廉,日后便不回襄阳了,其二,若是举孝廉失败,便转往豫州微山求学,以期望能得到山长庞德公的教导。


    第329章 一更


    ◎“你说微山考试?”◎


    周不疑跟着叔父刘先一路从荆州府衙往许都赶。


    途经豫州南阳。


    一到南阳府衙, 瞬间就感觉到不同来。


    首先便是这街道,比荆州干净,也比荆州宽敞,这家家户户的门都大敞着, 不远处的大树下, 几个妇人正坐在树下摘菜, 见她们穿着, 虽算不上多好,却很是干净,尤其几个年轻小媳妇儿,穿着的还是细布做的外衫, 可见家庭条件是极好的。


    面前的竹篓子摆成一排, 几个妇人正在聊着天。


    他们不知南阳府衙在哪里, 便寻思着过去问个路, 只是年纪大的到底有些抹不开面子,周不疑眼睛一转, 便挺身而出,拱手道:“不若小侄前去问个路?”


    “既然元直侄儿说了,便去问问吧。”叔父刘先捋了捋胡须,遮掩住了自己尴尬的神色。


    周不疑得了令,便背着包袱对着那群妇人小跑过去了。


    “各位大娘好。”


    因为是肤白貌美的小少年, 又穿着一身学士的儒衫,看着文质彬彬, 态度有十分的和煦懂礼, 这群大娘的态度也就和蔼了许多:“你是哪里来的少年郎, 听口音, 不像咱们这边儿的人啊。”


    “小生乃是荆州人士, 因仰慕微山大能,特意过来求学。”


    “荆州来的呀。”


    最靠近的一个大娘突然啧啧两声,摇了摇头:“哪里可没咱们南阳好。”


    “是啊,我前头死了的那个男人就是荆州人士,一路逃荒到了南阳,也是我命好。”


    “可不是嘛,我是从徐州逃难来的,那一路上,全是死人骨头,直到我看到如今那冀州牧曹家大娘子立的功德碑,这才决定来的豫州,后来被分到南阳居住,才过上如今的好日子。”


    “哎哟,大妹子,这事儿你都说多少回了。”


    “哈哈哈,好事儿当然多说几回。”


    大娘们你一言我一语的,直接话题扯远到十万八千里。


    好在周不疑也不生气,而是心情极好的听着她们说话,一点都不觉得烦的蹲下身子,仿佛已经打算听故事了,最后还是周不疑的一位表兄等不及了,急急忙忙的走了过来。


    周不疑这才想起自己的目的。


    脸红红的站起来询问道:“我们正打算去到南阳衙署,却不识路,还请各位大娘帮忙介个,指明方向。”


    几个妇人捂着嘴顿时笑的爽朗。


    “哎呀,小哥要找衙署,你早说啊。”


    说着,其中一个突然站起来喊道:“当家的,你过来。”


    很快,一个憨厚的男人扛着锄头走了过来:“什么事?”


    “这几个外乡人要去南阳衙署。”


    她对着自家男人小声说道:“荆州那边来的,我瞧着说话条理分明的,怕不是荆州来的探子,你赶紧带他们去衙署,将他们交到黄大家手中,咱们也算立功一件了。”


    男人一愣,随即眼睛都亮了:“欸,我这就去。”


    “若当真是探子,拿了赏钱,就顺道到西街的牛老汉那里买只肉兔,晚上给你炖汤喝。”


    夫妻俩想的贼好。


    背着周不疑他们三言两语就定下了晚饭吃什么。


    男人带着周不疑他们一行人往南阳衙署去了,而其它妇人则是满眼艳羡的看着这个小妇人:“你的运气可真好,怎么就这么恰好你男人来了呢?”


    “这也是凑巧了。”


    小妇人憨厚一笑,丝毫没表现出什么。


    只是大家伙儿都心知肚明,怕是这小妇人叫她男人时不时的往这边走走,所以才能这么好的运气,当即在心底下定决心,回去也叫自家男人没事儿过来绕绕,说不得也能抓个探子。


    周不疑一行人哪里知道自己成了肥羊,被南阳群众紧紧的盯着。


    一路跟随这男人去了南阳衙署。


    男人先跑过去,递了个牌子给门口站岗的,不一会儿,他们就被带进了衙署。


    很快,刘先他们便第一次见到了豫州特产,女性官员中很有名的一位,那便是诸葛孔明的妻子黄月英黄先生。


    说起这豫州特产女官。


    曾经的豫州牧,如今的冀州牧算是头一份,再来便是这位冀州牧的母亲丁氏,如今暂领豫州牧之职,虽无陛下圣旨,但朝野上下,早已默认她在此行事,可谓是大权在握,便是曹公孟德也不好有所置喙。


    二位之下,便是这位黄先生了。


    她乃是南阳郡守诸葛孔明的妻子,但她并非后宅之中相夫教子的温柔女子,相反,她手持长剑,一身道袍,乃是秦岭中纯阳一脉的脉主,一身武艺当今世上除却秦岭嫡脉,再无人能从她手中占得便宜。


    她性情清冷,看似不问世俗,该出手时却从不手软。


    所以……自他们夫妇驻守南阳后,不仅把南阳的士族给收拾的服服帖帖,荆州自那以后,再没有一个探子能从南阳过,总是到了南阳就失败。


    运气好,还能打道回府,运气不好……那就只能一剑了结。


    所以刘先一行人,对诸葛夫妇俩是有心理阴影的。


    黄月英背后背着剑,穿着一身纯阳校服,头戴薄纱的从里屋走了出来,作为领队的蒯越递上文书。


    黄月英接过来看了两眼:“刘琮派你们来觐见天子?”


    “是。”


    “若我没有记错的话,刘琮乃是刘州牧的次子,那么刘州牧的长子呢?”黄月英合上文书,神色中并无意外,仿佛早就知晓此事,可她问的问题又仿佛她对荆州事并不知晓一般。


    说起荆州刘家兄弟阋墙,蒯越也是忍不住老脸一红。


    都说曹家子孙斗争的厉害,可人家斗争的再厉害,当老子的依旧稳得住,上面还有个能干的大姑娘,便是曹操没了,这位大娘子说不定能越过这些弟弟们,成为皇帝心腹也说不定。


    而刘家与之一比,就显得格外不好看了。


    黄月英见蒯越表情有变,立刻轻咳一声,转移话题:“既如此,先在衙署院落住下吧,修整几日后我便派人护你们去皇城。”


    “如此,便多谢了。”


    蒯越松了口气,拱手行礼。


    两军交战,不斩来使。


    更别说如今豫州与荆州并不是什么生死大仇,而且人家是来觐见天子的,给予礼待乃是应当,唯独那个男人得知不是探子之后,面色是遮掩不住的失落。


    都想好买兔子了……看来是没口福了。


    安置下来后,周不疑就待不住了,禀告了叔父后,在纯阳一位男弟子的陪伴下,往街上去了。


    街道上,恰好是集市。


    男弟子给解释道:“城内大集是一旬一次,周边村落的百姓们得意过来补给家用,咱们秦岭一脉的弟子每个人都会些手艺。”


    说着,他指着街边一个穿着纯阳弟子服的女弟子,她跟前放着一个摊位,摊位上一卷卷的布料。


    不是什么好料子,却不少百姓挤在前面挑选。


    “这位师妹擅于纺织,所以几乎每月都会来赶一次集会。”


    又走了两步,听到了朗朗读书声,男弟子的脚步顿时轻了些:“那边教书的是长歌门的师弟,读书时间,当注意些才是。”


    周不疑他们走过去一看,却见朗朗读书声并非从某一间房屋内传出,而是在街角一处空地,教书的先生穿着一身长歌制式校服,下面读书的孩子们仰着脑袋,各个面前放着沙盘,身上穿着的是有些破旧的衣裳,显然家境并不富裕。


    可纵使如此,依旧能看出他们眼底对知识的渴望。


    一路走来,南阳的繁华与街头巷尾无处不在的秦岭弟子,都叫周不疑他们几个心中满是震惊。


    “这里与荆州着实太不一样了。”


    一位共同而来的表兄忍不住的感叹道。


    周不疑环顾四周:“是啊……”


    他左右观望一番后,愈发觉得这南阳的变化是秦岭弟子带来的。


    秦岭啊……当真是神奇的地方。


    “听闻那微山书院便是秦岭所建,终年大雾弥漫,山顶还有阵法,乱世之中依旧能平安一隅,不然战乱之气,若我有机会能去求学就好了。”


    周不疑站在街角,看着周围忙碌热闹的景象,真心实意的感叹一声。


    “想去就去呗。”


    突然,身后传来一个孩子的声音。


    周不疑回头,就看见一个穿着奇怪,手腕脚踝都戴着银饰,拿着笛子的孩子。


    曹冲晃晃悠悠的走过去:“你这人可真是奇怪,想去微山求学自去考试便是,又何必站在这里嘀咕,我都听你说了好几次了。”


    周不疑:“……”


    他拢共就说了两遍而已,哪有好几次。


    不过:“你说微山考试?”


    “是啊,微山书院收弟子,考的便是启蒙书籍太公家教中的释义,你若当真想去读书,便去考试就好了。”


    曹冲虽然没想过去微山读书,但微山书院是自己长姐的产业,对这里面的弯弯绕绕而是懂得,且眼前这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少年,一看就是士族出身,去微山读书也是一件好事。


    于是他直接说道:“每年四月,微山都会开山考试,你若当真想去,加紧赶路吧。”


    距离四月也没多久了。


    说着,他扭头对着不远处一个紫衣少年招招手:“奕儿,这里。”


    原本张望的紫衣少年突然顿住,然后一路小跑的朝着这边冲过来,一边跑一边抱怨着:“你跑哪儿去了,害的我找不到你,快快快,我已经知道师兄师姐的住处了,咱们赶紧去吧,我都饿死了。”


    显然,这两个离家出走的没有去找丁夫人,而是直接跑到了南阳,找诸葛亮夫妻来了。


    第330章 一更


    ◎“不会出什么意外了吧。”◎


    对于自家师弟的到来, 黄月英自然又惊又喜。


    惊的是这两个小家伙这么不声不响的来了,也不怕半道被人抓住了,拿去威胁魏王曹操与阿婉,喜的是上次一别, 郭奕还是小娃娃, 这次得见, 已然是一个古灵精怪的孩童, 还有那个曹冲,他们甚至还是头一回见面。


    黄月英是个清冷美人。


    可再清冷的美人在碰上自家小师弟的时候,也忍不住的露出关怀来。


    “你这身上的衣裳都破了,快换下来, 我给你补补。”黄月英拉着郭奕的胳膊, 上下打量着, 粗心孩子连自己的衣摆什么时候撕破的都不知道。


    面对漂亮师姐, 郭奕也有些不好意思,比起在家面对郭嘉时的顽劣, 面对黄月英时,俨然是个乖宝宝。


    就着仆从撑开的衣裳换了件外衫,竟是一件藏剑校服,霎时间,刚刚还脏兮兮的小娃娃就变成了一个富人家的小公子。


    “这是糜师妹特意给你做的。”


    黄月英上下打量着郭奕, 又亲手给他绑上了发带:“本想着叫你师兄带着一并给师父,再叫师父带回冀州去, 奈何晚了几日, 衣裳送达的时候, 你师兄已经去了许都, 如今也算是歪打正着, 给正主穿上了。”


    郭奕看看左臂,又看看右臂。


    藏剑校服富丽堂皇,腰带束袖,皆是金玉所制,高高的马尾绑起,就连发带上都坠着宝石,藏剑弟子向来奢靡,不过糜氏巨富,有这样的装扮,似乎也没什么可质疑的。


    糜蝉所制的衣裳什么都好,就是太重了!


    许是藏剑腰悬重剑,早已习惯了这样的重量,好在郭奕从小就开始练功,身怀内力,这点儿重量着实算不得什么,所以动动手动动脚,发现这些宝石珠玉并不妨碍行动,也就算了。


    倒是旁边幸灾乐祸的曹冲忍不住的拍手跟着起哄:“奕儿如今与我一样咯。”


    “小公子也换身衣裳吧。”旁边捧着衣裳的侍女轻声问道。


    “我才不穿这样的衣裳呢。”


    曹冲直接吓得连连后退,生怕被捉住换上这么花里胡哨的衣裳,他摸摸自己的银腰带,寻思着他可不是郭奕,他才不喜欢束缚呢,瞧那束袖,哪有他光着胳膊舒服。


    “我包袱里带着衣裳呢,我等会儿换就是了。”


    曹冲拒绝了,黄月英也就不强求了,她作为纯阳一脉的脉主,自然知道五毒一脉的穿衣风格,也知道某些弟子对门派服饰有着别样的执着,便点了点头:“也好,文儿,带冲师侄下去洗漱去吧。”


    曹冲也知道黄月英是想要和郭奕说点私密话,便十分懂礼的告辞了。


    等曹冲走后,黄月英才问起了冀州近况。


    郭奕是阿婉夫妇寄予厚望的儿子,更是带在身边言传身教,别看他年纪小,可若真上场杀敌,当一军主帅也未尝不可,年岁再大些称一声少年将军,也是能的。


    说起正事,郭奕也严肃许多。


    他将豫军入冀后的一揽子政策与黄月英一一道来,一直到了傍晚时分,才说了个大概。


    说着说着,郭奕打了个呵欠。


    黄月英见他劳累,赶紧收了声,改说起了家常话:“你在汝南好好待些日子,到时候我亲自送你们去颍川。”


    说起颍川,郭奕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外祖母可知道我来了?可会生奕儿的气?”


    “如今知道怕已经晚了,我早已派人前往颍川上报给丁州牧了。”


    郭奕哀嚎一声,只觉得自己是天下第一可怜人。


    黄月英起身去张罗晚膳,留郭奕一个人在院子里叹气,睡了一下午的曹冲神气清爽的趿着木屐一路小跑过来:“如今不冷不热,天气正好,咱们出去走走,我刚刚看见有人在湖边撒网,瞧着恐怕有鱼,咱们去买两条回来,架起火来烤着吃?”


    郭奕本就玩心重,一听这建议,立即将刚刚的担忧抛诸脑后:“行,正好我带了不少好东西,到时候银钱不够,咱们用东西换。”


    两个人一拍即合,立即就出了府。


    先是去了湖边看人撒网,小小竹排之上,戴着草帽的渔夫抛下一网,不多时拉起来,就有十几条活蹦乱跳的大鲤鱼,想到烤鱼那滋味儿,两个人的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郭奕直接蜻蜓点水,落在渔夫的竹排之上:“老丈,这鱼怎么卖的?”


    “哎哟我的娘哎,小公子您是怎么上来的?”


    渔夫一听见声音,顿时吓了一跳,他是见过城里那些高来高去的秦岭弟子的,所以如今看见有人走着走着飞起来,也不觉得意外,可问题是,他还是头一回看见这么小的孩子飞呢。


    而且……


    看看岸边再看看自己的竹排,这么远的距离,怎么过来的?


    以前那些秦岭弟子可没见过飞这么远的。


    “直接飞过来的,老丈你还没告诉我呢,这鱼怎么卖的?”


    “不用钱,老丈送你两条呵呵呵……”


    渔夫弯腰,从腰带上抽出一根麦草,手如鹰爪一般捏起鱼的两腮,直接就串了过去,一连串了好几条,才停手,郭奕也不矫情,直接接了过来,然后伸手翻荷包,从里面拿出一些铜钱来,也不等渔夫反应,便直接往他身边的茶瓮里一塞,便转身再次足间一点,飞了出去。


    到了岸边,早已等的不耐烦的曹冲连忙伸手接过郭奕手里的鱼,两个人高高兴兴的走了。


    而岸边另一处的几个人,看着这样的画面,却是神色复杂的厉害。


    “这便是秦岭啊……”


    周不疑看着竹排的双目有些发痴,身子在微微颤抖。


    他并不害怕,想反,他甚至有些激动。


    据说微山书院便是秦岭开设,原本只是抱着去试试的想法,如今却已然下定决心,他要去微山上读书!


    倒不是因为刚刚那位小公子所展露出来的神异,而是这大半日以来的所见所闻,汝南当真与荆州大不相同,汝南刘氏兄弟尚在图穷匕见之时,这秦岭治下之地已然显露出安居乐业的景象来。


    这便是他周不疑想要奋斗的目标啊。


    与周不疑相同的,还有其它几位,他们这一日的震撼不可谓不大,甚至幻想,若荆州也有如此实力的话,是否还会像如今这般,不仅要防备着扬州与豫州,还要收拾家里那兄弟阋墙的烂摊子事。


    只可惜,如此繁华景象不属荆州,叫他们可惜万分呐。


    周不疑是个行动力极强之人,他既想要前往微山书院读书,便开始寻找门路,两位小公子的身份没多久他就打听到了,原来竟是秦岭主脉的弟子,这次来正打算去微山书院拜见山长庞德公。


    周不疑本就对他们二人心生好感,如今更是有意亲近。


    而郭奕的朋友向来只有秦岭弟子,还真没有什么普通人,周不疑的亲近对他来说很是新鲜,不过,也是艺高人胆大,两个人丝毫不管对方是否是荆州探子,就这么做起了朋友。


    两日后,一队纯阳弟子护送蒯越一行人前往许都。


    周不疑却是拜别叔父,打算同郭奕他们一起先去微山书院。


    诸葛亮来信,许都曹操对阿婉势大之事始终有些不满,再加上魏王庶子丕与植二人也是斗争的颇为厉害,如今,曹操身体越来越差,曹昂颓败,阿婉处境颇为艰难,此时此刻,作为边地的汝南尤为重要,千万莫叫人钻了空子,让曹丕或者曹植与荆州有所牵扯。


    原本打算亲自送郭奕前往颍川的黄月英只得无奈留在了汝南。


    “此去一定要直奔颍川,莫要停留,若是丁夫人说你晚到几日,我必定写信上报师父,叫她狠狠的罚你。”清冷性子的黄月英也难得放了狠话。


    郭奕心虚刹那,然后连连点头:“我一定立即前往颍川。”


    到底多年未见,不知其秉性。


    黄月英轻易信了他。


    等到送他们出了汝南,身影离去才转身回了衙署,却不想,在她离去后不久,不远处的山坳中转出几个身影。


    郭奕眼睛一转:“咱们辨不明方向,走错了路,也是可以原谅的吧。”


    曹冲双手环胸,一本正经的点头:“那是,咱们还是孩童,不辨方向也是人之常情……”的吧。


    “那是当然。”


    “那还等什么,咱们去书院玩!”


    于是,周不疑就这么目瞪口呆的,亲眼见证了一番什么叫做‘阳奉阴违’。


    “这,这样真的好么?”


    被分配了一匹马的周不疑紧紧的攥着缰绳问道。


    “有什么不好的?反正我娘不会骂我。”


    郭奕眼底满是兴奋,拎起马鞭就是一声‘架’!


    步行了那么久,终于有了代步工具了,还不许他好好的玩一把?


    曹冲歪着身子对着周不疑笑道:“莫要担忧,我这位小师叔,是不可能出事的。”


    他抬眼看向旁边一株矮胖胖的树,只见那里空无一物,只是在曹冲带着周不疑离去后,那树旁边的空间仿佛撕裂一瞬,再然后,一个背着弯刀的明教弟子身影一闪而过,再定睛看去,却又什么都没有。


    另一边,丁夫人在颍川府衙里等了一日又一日,望的眼睛都大了。


    曹琅更是忍不住带着两个纯阳女弟子骑着马到城外三十里亭日日眺望,也未曾看到那只在幼时见过面的大外甥。


    “不会出什么意外了吧。”


    就在曹琅忍不住担忧的时候,突然,身后传来声声呼唤。


    “二娘子,二娘子,快……夫人喊您回去,说是,说是大娘子回来了。”


    曹琅先是一愣,随即第一反应竟不是喜悦,而是满腹担忧。


    糟了,长姐回来了。


    外甥郭奕该如何是好呀。


    第331章 一更


    ◎“且安心吧。”◎


    阿婉自然早就知晓郭奕到了豫州。


    只是她在许都等了许久, 本该到达的日子人未到,哪怕是自己亲自教养出来的儿子,她也不是不担心的,也正是此时, 黄月英的信送到了许都, 阿婉得知郭奕竟然带着曹冲跑汝南去了, 这才忍不住的亲自出面, 想要接他回去。


    世道混乱,哪怕本领高强,也不得不警醒一些。


    因为黄月英说郭奕和曹冲,带着荆州觐见天子的使臣刘先的侄儿周元直一同往颍川来了, 阿婉这才直奔颍川。


    谁曾想, 她人到了颍川, 却被告知郭奕与曹冲并未前来。


    丁夫人顿时急了。


    那可是她的亲外孙, 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她的阿婉可怎么办?


    她本就对这个久不在身边的女儿充满愧疚, 如今更是觉得是自己的失察,才叫外孙不见了踪影。


    比起丁夫人的焦急,阿婉倒是十分淡然。


    她先拿出信鸽‘咕咕’,往它背着的小红鼓里塞了封信,随后才铺开地图开始研究郭奕可能去的方向, 最终,目光落在了微山之上。


    等到曹琅带着护卫进了家门时, 阿婉已经背上行囊, 牵着马儿, 准备再出发了。


    “长姐这是要去哪儿?”


    刚和姐姐见到面, 就发现姐姐要走, 曹琅顿时急了。


    “你长姐说,奕儿这孩子怕是跑去微山了,正打算去微山一趟,总要见到人才能安心。”丁夫人这会儿已经不似刚刚那般着急了,只是微微攥紧帕子的手指,以及那蹙起的眉心,依旧能看出她的担忧。


    曹琅一听‘微山’二字,顿时瞪大双眼。


    她往前小跑一步,想也不想的说道:“琅儿亦想同去。”


    阿婉闻言一愣,下意识的看向丁夫人。


    丁夫人也是怔住,因为她从未听过小女儿说想去微山的事,曹琅突口而出后才发觉失态,面上羞躁通红,不过,话已出口,她也不是那扭捏之人,便大方说道:“自幼起琅儿总能听到母亲说起长姐行踪,心中极为向往,且微山亦是文风鼎盛之处,琅儿也早已倾慕,如今难得有长姐陪着,琅儿也想一同前去。”


    这话说的坦荡。


    阿婉忍不住的喊了声‘好’,然后翻身上马,豪气万千的大手一挥:“既如此,快快上马,跟我走。”


    曹琅眼睛亮了起来,也不管丁夫人是否同意,急匆匆的跑到自己的马儿身边,在身边纯阳弟子的帮助下上了马,然后就跟着阿婉走了。


    丁夫人:“……”


    感情只是来通知她的么?


    阿婉到达微山的时候,郭奕刚跟庞德公引荐了周不疑。


    周不疑年少聪慧,面容清秀俊美,正是庞德公所喜爱的那种学生,要知道,庞德公的侄子就是庞统,而庞统的颜值……若不是阿婉为他调制美颜膏,恐怕如今更加惨不忍睹。


    与庞德公相对的,就是他儿媳妇诸葛氏的弟弟诸葛亮,这位才是真得庞德公喜爱。


    卧龙凤雏便是庞德公给诸葛亮与庞统二人的评价。


    庞德公年岁已经很大了,好在微山上灵气逼人,滋养身体,叫他鹤发童颜,看起来就十分有仙气儿,况且微山名声之盛,可谓传遍天下。


    所以在周不疑眼中,庞德公的身上笼罩着一股光环。


    再加上庞德公也是真正的名士大儒,几句话就折服了周不疑这个内心有点小骄傲的文人子弟,阿婉到的时候,他已经在铆足了劲儿拜师了。


    阿婉对庞德公收谁做弟子并不在意,她带着曹琅上了山。


    山上云雾弥漫,根本看不清前路。


    曹琅牵着阿婉的手,很是紧张的在山中小路上走着。


    只这么左拐右拐,眼前愈发的看不清,甚至连牵着自己的长姐背影都有些模糊,曹琅愈发的紧张,亦步亦趋,丝毫不敢分心,就在她渐渐心无旁骛,只一心跟着阿婉脚步时,突然眼前豁然开朗,云雾散去。


    曹琅诧异探出头去,看见的便是山中数栋建筑。


    这些建筑并不巍峨,却与山中美景结合的极好。


    不远处的山涧中,甚至还能听到潺潺流水与水车吱嘎作响的声音。


    好一番世外桃源的景象。


    明明外面群雄逐鹿天下,可这里却一片安然,就连路过鸟儿的叫声都仿佛悠扬许多。


    “郭奕!”


    突然,身边一声咬牙切齿的喊声惊醒了沉迷其中的曹琅。


    然后身边就一阵风刮过,紧接着就看见一大一小满天飞,下面曹冲举着笛子,光着脚丫,踩着蝴蝶在旁边捣乱,不远处终于能现身的几个明教弟子靠在一起吃刚烤好还冒热气的羊肉串。


    嗯……


    就生活气息很浓的样子。


    半个时辰后。


    阿婉压着郭奕的脑袋给庞德公致歉:“冒昧上山,想必先生吓坏了吧。”


    庞德公捋了捋胡须,笑呵呵的说道:“无妨,不过是顽皮孩童罢了,只不过,他竟能破了你的阵法,也当真叫老夫意外,可见此子极为聪慧,来日定能继承州牧衣钵,成一方豪雄。”


    这略带试探性的话叫阿婉眼底笑意消散了些。


    她是不曾想到,自己还未成事,已然有人等着下注。


    庞德公此人,看似生性高洁,可从他营销诸葛亮与庞统就能看出,他对这天下势力,尽了然于心。


    “他乃郭氏子孙,能否成一方豪雄当看他可有才能,若无才能,乃平庸之辈,自然承其祖之风,尽忠朝廷,行其分内之事。”


    这话说了等于没说。


    郭奕是郭氏子孙不假,可谁让人家有个能干的娘呢?


    这当爹的不一定真心,但当娘的必定真心!


    所以说,阿婉这话就十分的不真诚了。


    庞德公‘哈哈’两声,竟丝毫不见不悦,他往后靠了靠身子,说道:“老朽当初做这山长,实属盛情难却,如今倒也对这些弟子们,多了几分爱护之心,如今他们学有所成,各展所长,也算是学以致用,然,公子丕却非良主,老朽如今也不过想为这些弟子求份心安罢了。”


    正如阿婉所想,庞德公虽然避居微山,对天下大势却了然于心。


    不过,庞德公的这一番话还是让阿婉郁气微微消散。


    恩师为弟子操心那是仁爱。


    阿婉理解庞德公的担忧,此时她并不能给出准信来,毕竟前途未明,哪怕她如今看似势大,也有马失前蹄的时候。


    “且安心吧。”


    终究,她也只能留下这四个字,安抚庞德公。


    第332章 一更


    ◎“秦岭——”◎


    庞德公得了阿婉的准话, 到底心下一松,多了几分气定神闲。


    他对阿婉的了解还停留在当年阿婉请他上微山时的模样,那时候的阿婉领豫州牧,与曹操之间的关系也是父慈女孝, 曹昂也表现极好, 俨然一副魏王世子的架势。


    谁能想到, 曹操突然发难, 曹婉避走冀州,丁夫人与曹操离心,带着小女儿坐镇豫州。


    就这样,曹婉与丁夫人二人一南一北的霸占着两个要塞。


    曹婉坐镇冀州, 阻并州, 幽州, 青州三地, 而丁夫人坐镇冀州,阻荆州与交州, 扬州如今在孙策手中,自立为吴,青州与徐州的掌权者亦是曹婉弟子。


    外人瞧着,只觉得曹家势大,天下九州, 其占半数,可真了解其中内情的人却知道, 曹操如今真正能掌控的, 其实也就京畿与兖州两处。


    不过曹操这些年推行的政策却很得人心。


    譬如屯田制, 以及战后收敛尸骨, 每隔一段路立石头碑, 以及民生方面的一些改变。


    哪怕其中有不少人都是阿婉当年的手笔,可曹操没推翻,还一直很好的执行下来,就足以证明,曹操在对民生方面还是很慷慨的。


    至少如今的京畿与兖州的百姓就很安居乐业。


    至于宫里的皇帝刘协,那就是个吉祥物,用来安抚荀彧这样的世家臣子的。


    这些世家臣子,你要逐鹿天下,他们在旁边帮你出谋划策,为你整理内务,甚至连妻妾之间的争斗,他们都能插一手,帮你摆的太太平平的,作为主公的你只需要出去好好打仗就行了,可你一旦露出一点儿谋求帝位的心思来,第一个反水的也会是他们。


    所有人都知道,曹操胆敢开口称帝,他手下那些谋士,大半都要以死进谏。


    所以说,曹操现在怎么想的,还真不好说。


    庞德公之所以在此时和阿婉说出这样的话,其实也是有顾虑的,如今中层官员,干实事的那一批,几乎都和秦岭一脉或多或少有些关系。


    若阿婉在这场夺嫡之战中败了,日后这些学生都会遭遇大清洗。


    那样的话,整个天下将会陷入新的混乱中去,能读书写字的多数都是世家子弟,普通百姓愚昧,便是有些成算也是求学无门,谁叫那些书籍知识,几乎都被世家掌控在手中。


    知识……是天底下最昂贵的东西。


    阿婉开微山书院,坚持收平民弟子,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和世家权势做抵抗,将世家引以为傲的知识彻底放开,让世家在未来的竞争环境中失去优势。


    不。


    优势当然还是有的,但不会像现在这般如同天堑。


    一旦知识被世家所私藏,日后这天下,到底是皇帝的天下,还是世家的天下就不好说,且世家林立,互相争斗,届时无需外族入侵,自己人就能斗的四分五裂。


    世家之乱,不许亲身经历,只需想象,都觉得头皮发麻,夜不能寐。


    所以,阿婉不能倒!


    她现在不仅代表了秦岭,身后还背负着数百位基层官员的性命。


    阿婉留在微山书院的这一夜,书院很多人都没能睡得着,庞德公心绪烦乱,翻来覆去,周不疑兴奋无比,只恨不得留下跟着庞德公读书,他那么斯文懂礼的一个人,已经思考着耍无赖能不能留下了。


    反正微山书院在野外,他就不信了,庞德公能看着他这样的好苗子一个人下山。


    郭奕对他的决定很是支持,曹冲也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三个人一拍即合,瞒着阿婉和庞德公就开始蠢蠢欲动。


    次日清晨,天还未亮,阿婉就带着两个离家出走的孩子打算下山,临行前,阿婉看着队伍里的人,问道:“还有谁落下么?”


    郭奕顿时如同炸毛的猫:“没有没有。”


    然后不等别人回答,就‘唰’的一下飞上天,自诩为长辈的曹冲大喊一声‘奕儿等我’,然后也跟着飞走了,一直随扈在两个人身边的明教弟子也不敢大意,赶紧的跟着后面一起飞。


    于是原地只留下了阿婉和曹琅,以及她带来的几个纯阳弟子。


    “奕儿和那位师兄都在,该是人都到齐了吧。”曹琅抓了抓脑袋,有些疑惑的说道:“长姐是觉得有谁没来么?”


    阿婉蹙了蹙眉,总觉得自己忘掉了什么。


    但既然郭奕和曹冲都在,该是没忘记什么吧,阿婉再一次的环顾四周,只见课堂里学生正摇晃着脑袋跟着读书,外头洒扫的学生也认真洒扫。


    阿婉来的突然,去的也是悄无声息。


    等他们离开后大约半天的功夫,周不疑才从藏身之处钻了出来。


    看着面前唇红齿白的孩子,庞德公第一回 不知该怎么办了。


    几日后,与荆州来使会面后,得知自家儿子干的好事,阿婉气的揪着郭奕的耳朵打屁股,她向来在教育上面秉持着君子动口不动手的道理,除却练武时候外,其他时候,对郭奕都是讲道理。


    奈何孩子太熊,竟然把荆州使臣的侄子给拐走了。


    拐就拐吧,还扔到微山书院没带回来,如今他们人已经回了许都,甚至郭奕还正儿八经的拜见了曹操。


    许是隔辈亲的缘故。


    曹操对郭奕很是喜爱,不仅亲手抱了,甚至还在接见那些使臣的时候,将郭奕抱在怀里一起接见,俨然一副对郭奕比对自己那些个年岁尚小的儿子还好的架势。


    这也叫那些臣子们心里多了几分猜测。


    难不成,魏王这是打算隔代传位,直接将自己的王位传给嫡女曹婉的长子了?


    其实想想,比起那些庶出的公子,这位公子奕,才真真是尊贵至极,不仅外祖是魏王,外祖母如今更是独自领豫州,虽未行豫州牧,却与豫州牧无异,亲母乃是冀州牧,亲父虽未曾担任要旨,但这些年来,为妻子巧出奇策,助秦岭军势如破竹,如今声名远扬,再加上他与曹婉夫妻感情甚笃,如今也是当世有名的人物。


    更别说,公子奕背后还站着神秘的秦岭。


    那秦岭中只排除曹婉一个弟子,就有了如今这般成就,谁都不知道,那秦岭日后是否还会如现在这般淡泊名利,一旦传说中的七圣出山,那便是曹婉的助力,也自然是郭奕的助力。


    如今曹婉强势,曹操年迈,下头的庶子在将领与谋臣中也没什么存在感……一时间,许都众人心中百转千回,竟暂时握手言和,悄悄观望起来。


    曹操一看,不过来了个郭奕,就叫这群人安静了下来,忍不住叹了口气。


    随即愤怒又涌上心头,他十几个儿子,无一人可压制曹婉也就罢了,为何一个个的还害怕郭奕一个黄口小儿?


    难不成,他们连与一个孩子对立的勇气都没有了?


    曹操头风症本就严重,再加上曹铄亡故带来的伤痛,以至于他现在无时无刻不在用寒食散压制着,可寒食散又是什么好东西呢?


    他嗜药成瘾,服用后半个时辰都癫狂如兽,整个人瘦骨嶙峋,前心后背结了厚厚的一层枷,瞧症状与宫中皇帝刘协一般无二。


    只是刘协是真的有些疯癫,而曹操还处于理智范围之内。


    服药过后,他愈发宠爱起了夫人邹氏。


    邹氏貌美,性情温柔,更无亲生子嗣,在后宅如同无根浮萍,只能攀附曹操这棵大树,曹操本性多疑,再加上阿婉咄咄逼人,儿子日渐年长,各个都有了野心。


    人一旦身体有了病痛,心态就会变得弱势。


    邹氏这样的人才是曹操所放心的。


    又是一日晚。


    曹操服了药,拉着邹氏翻云覆雨一番后,难得未曾立即入睡,而是任由邹氏温柔体贴的拿着帕子为他擦身。


    “相爷且看。”


    邹氏取出一身里衣,轻轻的放在床沿:“这是今日晌午,公子奕送来的。”


    “哦?”曹操终于将目光转到邹氏手中。


    这里衣一看便知是出自阿婉之手,因为这料子名为轻容纱,乃是秦岭独有的布料,之前阿婉与他关系尚可时,卞氏曾想要求一匹为新生的曹植做贴身里衣,曹操曾斥责过她,所以他记忆深刻。


    “妾听公子奕说,这身衣裳是大娘子亲手所制,熬了好几个晚上呢。”说着,她用手指轻轻的抚摸着里衣:“这料子可真好,妾摸着好似摸到了天上的云儿一般。”


    曹操见邹氏眼中只有赞叹,并无贪婪,心下满意。


    “秦岭之物皆很奇特,这般的衣裳,便是在以前,也是极为贵重。”曹操学着邹氏模样,摸了摸里衣,粗糙的掌心瞬时发出刺耳的刮擦声。


    突然,他脸色一边,‘刷啦’一声,将里衣撕成两半。


    原本清明的双目渐渐变得浑浊泛红,气喘声渐渐变得急促。


    “相爷。”邹氏吓得手都在抖,却不敢往后挪动一步。


    她曾亲眼所见,一个被曹操癫状吓到的侍女,被曹操拎着鞭子鞭笞至死,曹操虽宠爱她,不过是将她看做是一个玩物罢了,玩物这种物件,最是不值得珍惜的。


    曹操恨的狠狠砸床伴:“秦岭——”


    他咬牙切齿:“秦岭!”


    曾经助他良多的秦岭如今成了他的梦魇。


    郭奕的出现,是他的外孙,他自然疼爱,但聪慧机灵的模样,将他的儿子们比下去不说,还叫儿子们的那些谋臣偃旗息鼓,就叫他生气了。


    “刷啦——”


    曹操猛地抽出墙上剑。


    赤着脚,只穿着里衣,便披头散发的跑了出去。


    邹氏被吓呆了,怔怔的趴在地上许久,才在侍女的掺扶下,慌里慌张的往阿婉所在的院落跑去。


    第333章 一更


    ◎“你如今是威风了。”◎


    曹操没去找阿婉。


    郭奕与曹冲也住在阿婉的院子里, 此时两个孩子早就睡了,压根没发现外头已经脑开了。


    侍女搀扶着邹氏,跌跌撞撞的跑到了阿婉住的院子里,几个一直守在暗处的明教弟子, 立即身形一动, 就到了郭奕他们的房里, 以防外头闹起来, 这两小只惊醒了跑去凑热闹。


    阿婉不担心吓着他们,只担心这两小只求知欲旺盛,在外头闯了祸。


    如今到了关键时刻,千万不能有丝毫闪失。


    “不好了, 刚刚主君拿着把剑跑出去了。”邹氏如今心乱如麻, 能够想到的求救对象, 就只有阿婉。


    阿婉一愣, 伸手一把扶住邹氏胳膊。


    身后身影一闪,显然, 已经有人出去调查去了。


    邹氏早就见识过了阿婉的手段,见黑影一闪,心神立即一松,整个人卸了力气,这才发觉自己双膝发软, 整个人几乎都挂在侍女身上,完全站不住。


    侍女也是纤细瘦弱的, 此时苦苦支撑, 眼看着就要支撑不住。


    旁边一直沉默的一个纯阳女弟子立即搭手一把, 这才免于她摔倒, 邹氏抬头对着纯阳女弟子扯了扯唇, 露出一抹难看的笑容来。


    她怕啊。


    曹操发疯提剑而走,却没砍她,而是往别处去了。


    甭管伤着谁,明日她免不了得个阻拦不利的罪名,届时也不知曹操会怎样处罚她,宠爱于曹操来说,不过过眼云烟,曾经多宠爱兰氏女,不也因为心疼他晚叫起一刻钟,就丢了性命。


    如今唯一能护住她的,也就只剩下冀州牧曹婉了。


    她明知道曹婉也不是好相遇的,可这些年数次交道打下来,她也知道,她能依附的也只有她了。


    阿婉见她脸色发白,赶紧叫那个纯阳女弟子带着她进屋里休息去了,邹氏见状松了口气,双腿也多了些力气,随着纯阳女弟子就进去了。


    就在此时,出去查探的明教弟子回来了。


    “禀主公,魏王大人往诸位公子所住的院子去了。”明教弟子恭敬的单膝跪地,一手放在膝上,一手捂在胸前,这是明教特有的姿势。


    阿婉闻言,眉心顿时微微一蹙。


    最近也没听说这些便宜弟弟办砸了什么事啊,怎么突然这么生气呢?


    她哪里知道,若她这些弟弟办砸了事,曹操都不至于这么生气,至少还能证明他们能办事,如今什么事情都没办砸,不是因为他们天资聪颖,办事能力强,而是他们压根就办不成事。


    曹操不敢委以重任,这些儿子们对那些将士谋臣也没有威慑力。


    若没有曹婉,将士谋臣总要择一人为主,日后奉上世子之位,成魏王继承人,可如今有了曹婉,与这位嫡女比起来,这些儿子就显得那么平庸,那么不出彩。


    曹婉能以女子之身成为豫州牧后,又成为冀州牧,就足以让这些傲骨铮铮的将士谋臣甘心俯首,更何况,曹婉是真正与这些将士们一同打过仗的同袍,也真正与谋臣们一起共过事的同僚。


    该怎么比,又如何能比!


    曹操拎着剑,一路疾驰冲向儿子们所居住的位置。


    他此时大脑亢奋,整个人都处于一种极端兴奋的状态,很快,他的踪迹就被巡逻的将士们看见了,起初将士们还以为是贼人,快速靠近将他围起来后,就听得他大喝一声:“大胆,还不赶紧让开!”


    将士们这才发现,这个拎着长剑的人,竟是曹丞相。


    “参见魏王。”


    所有人都忙不迭的跪下行礼。


    曹操红着一双眼,环顾这些将士,他是一个合格的主公,哪怕他这会儿已经半疯癫了,也不会迁怒这些将士们,甚至还能心平气和的抬了抬手:“起身,继续巡逻去吧。”


    将士们低头:“是,魏王。”


    然后整齐划一的起身。


    只是起身后,他们看着曹操那明显有些凌乱的打扮,以及他手中拎的剑,领头的那个还是忍不住的问道:“是否需要我等护送大人回寝?”


    “不必。”


    曹操想也不想的拒绝。


    然后绕过他们继续拎着剑往前走。


    他疯归疯,态度却很坚决。


    巡逻的将士们面面相觑,都直觉有些不好,只一个眼神,就各自下了决心,立即出发去通知府中能理事的人,还有人直接出了门,去找荀彧去了。


    阿婉是在半路上遇到前来报讯的巡逻将士的。


    三言两语间得知曹操的去向。


    阿婉直接运气轻功往曹丕曹植所在的方向飞去,恰好拦住了曹植斩向曹彰的剑。


    一把握住剑刃,阿婉猛然回头,看向曹操,问道:“阿父这是在做什么?”


    清冷冷的嗓音宛如一桶冷水,直接浇到了曹操的头顶,叫他意识一下子清明了起来,手中剑骤然变得沉重不已,可到底是久经沙场之人,这一点子小尴尬着实叫他变不了脸色。


    于是手腕一震,阿婉松开手背在身后。


    他顺势将剑一收,插回剑鞘。


    曹操目光沉沉的看着阿婉,刚刚他满心愤怒的拎着剑到这里,此时再看见阿婉那张脸,心中怒意更甚。


    这要是个儿子该多好。


    嫡出,优秀至极的嫡出。


    何愁曹氏不兴!


    “夜深露重,阿父不睡,却来指点阿弟们武艺,着实用心良苦,只是阿弟们年幼,如今正是该多睡些养身子的时候,阿父拳拳父爱,倒不如天亮后再来监督阿弟们,阿父你看可行?”阿婉直接无视那剑刃所指的曹彰,将曹操此时的残暴之举,解释成了指点武艺。


    曹操目露嘲讽:“你倒是一副关爱手足之心。”


    阿婉一脸理所当然的受了这夸赞:“那是自然,我乃长女,又是嫡出,关爱幼弟本就是理所应当,阿父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去吧。”


    说完,她走到曹操身边,一把扶住他持剑的胳膊:“阿父,女儿送你回房。”


    曹操被捉住手肘,顿时想要挣扎。


    却不想,阿婉看似纤细,握住他的手却硬如钢铁,曹操暗暗使劲儿,她却纹丝不动。


    不仅如此,她还能裹挟着他转身,一副父女俩相携离去的模样,叫曹操心中好不恼怒,可他却不能声张,否则堂堂魏王,竟被女儿压制的动弹不得,若被旁人知晓了,简直奇耻大辱。


    所以曹操憋闷的跟着阿婉离开了。


    只是临离开之前,原本跪在地上的曹丕直起身子,目光阴郁的看着阿婉的背影。


    阿婉敏锐的回头,目光微凉,随即轻蔑一笑,扭头带着的曹操离去。


    这一眼,叫曹丕只觉得一股冷意从脊椎骨猛然窜起,一直蔓延到了后脑勺,让他仿佛感觉自己又回到了幼时,那时的卞氏还很有城府,拉拢了不少父王的部下,明明是个妾,却已经不少人改口唤她为夫人,他也水涨船高,成为了众人重视的公子丕。


    曹婉突然间出现,突然间折服所有人,突然间,叫卞氏失了宠,一连生下两个儿子也没能复宠,那时候她是高高在上的嫡女,是曹军举足轻重的人物,她站在院子中,对着他轻蔑一笑,和此刻如出一辙。


    后来父女离心,曹昂变节,本以为他自此当得重用。


    可又是如此!


    这曹阿婉的存在,挡了他们所有人的路!


    曹丕捏紧了拳头。


    而另一边,急急忙忙从外头赶到魏王府的荀彧看见范婉扶着曹操的胳膊回来了,骤然膝盖一软,差点没跌坐在地。


    幸好……


    荀彧此时满脑子只有这两个字。


    幸好主公被大娘子给拦住了,否则的话,明日魏王诛杀亲子的消息传出去,怕是整个许都都要震动了,日后若是传到外头那些刺头耳中,估摸着又是一波檄文往这边飞了,所以才说是幸好……


    自从主公奉迎天子回许都后,得了不少好名声,可随之而来的,也多了很多双盯着他们的眼睛。


    曹操的药效很快就过。


    那如炙火烤心一般的感觉散去后,剩下的只有满心的疲倦。


    阿婉给他刷了个清新,叫他难受的感觉消散了些,他靠在厚厚的靠枕上头,床沿还有刚刚扯碎掉的里衣碎片,正是阿婉所制的那一件。


    阿婉看着,伸手过去将那件碎掉的里衣拿起来。


    清醒过来的曹操难得有些尴尬的情绪。


    “收拾掉吧。”


    阿婉站起身来,随手将里衣往一直站在床尾的侍女怀里一扔:“既然坏掉,就拿去烧了。”


    “是。”侍女抱着里衣,下意识的看了一眼曹操。


    却见曹操此时黑着一张脸,抿紧了唇。


    “还不快去,愣着做甚?”阿婉厉声呵斥。


    侍女吓得立即跪下来:“奴这就去。”磕了个头就赶紧起来抱着里衣跑了,至于她到底有没有真的拿去烧了,只有她自己知晓。


    “你如今是威风了。”看着阿婉训斥侍女,曹操冷嗤一声。


    看着人到中年,身姿愈发挺拔,意气风发的女儿,再看看自己如今老态龙钟的模样,再回想刚刚自己的失态之举,曹操心中多少有些英雄迟暮的悲凉感。


    他已经老了,可阿婉还年轻。


    他的儿子虽然多,可皆为庶出,有阿婉美玉在前,谋臣武将对那些孩子就不甚满意了。


    更何况阿婉背后还有神秘的秦岭。


    比不过啊……


    曹操第一次低了头。


    第334章 一更


    ◎“那是谁?和子健一块儿走的女子。”◎


    曹操病的很严重了。


    尤其这次用完寒食散后拎着剑去杀儿子的举动, 不仅吓坏了那群儿子,也吓坏了荀彧为首的一众谋臣。


    寒食散虽然能镇痛,但却让曹操的性子愈发的难测,尤其如今天下战局未定, 曹操殚精竭虑, 每日这个大脑都在疯狂运转, 丝毫停歇不下来, 所以他不头疼谁头疼?


    阿婉面色淡然的看着眼前的奏报,内心却忍不住的吐槽一番自己的亲爹。


    当然,她还是有办法减少曹操的痛苦的,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不说曹操对她的忌惮, 只说丁夫人带着琅儿独居豫州多年, 曹操竟也没想过亲自去请丁夫人回来, 更别说, 丁夫人走后,这魏王后宅里的婴儿一个接着一个的落地, 由此可见他的日子有多好过。


    阿婉不是为了丁夫人打抱不平,实际上丁夫人也不需要。


    但她内心对曹操的言行还是心存不满的。


    可这份不满,却不能表现出来,甚至昨天晚上她处理得当,叫荀彧这个魏王身边的内务大总管, 对她的态度都又恭敬了几分。


    能有一个制得住丞相的人当真是太难得了。


    若是可以的话,荀彧甚至希望大娘子能留下管理后宅, 而不是去做什么冀州牧。


    当然, 不是因为觉得女子不该参政之类的屁话, 而是真心觉得, 有大娘子在的曹丞相后宅, 才是一片祥和,妻妾和睦的好后宅……虽然妻压根不想回来。


    夫妻分居近十年,妻子只生下两个嫡女,接到身边抚养的庶子曹昂废了,曹烁死了,若是曾经的曹操,说不定真能做出与丁夫人和离,扶正卞夫人的事情来,可现在他却不敢,或者说,就算他敢,他的属下也不可能让他这么做。


    因为一旦和丁夫人和离,曹婉和曹琅就不是嫡女了。


    一旦没了嫡女这个身份,曹婉就如同鸟飞入林,鱼游入海,都不用挑日子,分分钟调转枪头攻打兖州,而丁夫人虽然没有豫州牧的名,却实打实的控制着豫州,到时候同冀州那边左右夹攻,莫说兖州了,就连许都恐怕都会沦陷,别说曹操足下多少大军,可能真撑不住秦岭那一群人全力攻击。


    他们亲眼看见过秦岭之能,便对这份力量愈发的忌惮。


    可忌惮又有什么用呢?


    秦岭的忠诚度不容置疑,他们不是没派人去接触过,可接触完了,要么是没动心,要么是动了心,结果睡了一觉起来后,身上的功力就全没了,至于其他人,秘籍给了他们,却一个都没练出气感来,更别说内力了。


    所以分化秦岭这件事本身就不现实。


    这叫如今当政的几位州牧都在心底暗暗叱骂曹阿婉当真不愧是曹阿瞒的女儿,强势霸道贱兮兮的模样简直如出一辙。


    然而阿婉却并没有感受到那群州牧的悲凉心情。


    她如今已经开始正式接触魏王府的核心。


    曹操昨夜言行有失,不仅吓到了荀彧,就连他自己从那种玄妙的感觉里脱身后,都被吓得不清,若昨天阿婉没有来拦着他,说不定等他清醒过来时,面对的就是几个儿子的尸体了。


    不过……他到底还是在心底感叹一声‘妇人心肠’。


    若是他的话,昨夜不仅不会拦着,还会帮忙递刀子。


    只是这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毕竟若不是妇人心肠,今天痛若断肠的就是他了。


    阿婉挽救了那些便宜弟弟的性命,奈何并非每个人都心怀感恩的,至少曹丕对阿婉的‘救命之恩’就很是嗤之以鼻,昨夜曹操第一个遇见的是曹彰,便是要动手,第一个死的也是曹彰,他当时没有出门,若是真心想躲,未必活不下来,况且曹彰傻大胆,又不是蠢的,不可能任由阿父杀了自己,连挣扎都没有。


    而曹彰就不同了,他是真的从阿父的剑下捡回一条命。


    与躲在后面的曹丕不同,他直面阿父的剑,那一刻,他清楚的知道,阿父是真的动了杀念的,他便是能躲,也不该躲,否则的话,惹了阿父震怒,说不得还会牵涉到阿娘和他的兄弟们,纵然他与弟弟们关系不太好,却也从未想过要他们死。


    所以曹彰是真的吓坏了。


    不管之前对曹婉这个嫡姐有多么不满,此时此刻,他心底也只剩下那个背着他一把攥住阿父手腕的伟岸身影了。


    曹植就更别说了。


    他本来就是阿婉的小迷弟。


    而且曹操来时,他已经睡下了,等知道昨夜凶险时,已经是天亮之时,所以他倒是没留下什么心理阴影,只是对曹操的王位愈发的不敢染指。


    他的兄弟们为了王位争的面红耳赤,他不是傻子,相反,他比谁都聪慧,也比谁都看得清,他不愿困兽之斗,所以早早选择放手而冷眼旁观,长姐稳坐钓鱼台,便是父王,如今的突然暴怒,不也是因为长姐太过强势,而他反抗无能么?


    说到底,秦岭一脉是长姐最大的底气。


    那一对精兵强将,人数虽然不多,却抵得上千军万马,更别说她手下还是数十万的大军,盘踞北方,截断了阿父北上之路,乌桓终究成了可望不可及。


    王府气氛压抑,曹植连书本都看不下去了,索性抛下侍从独自出了家门,在街上慢慢晃悠着。


    另一边,甄氏自从到了许都,就一直很少出门,安心做一个孀居之人,上次与长歌门弟子偶有一次交谈后,又与长歌门有了联系,如今在他们的帮助下,已经修缮了别院,收了两个女弟子,都是小官之家出身。


    她倒是想学长歌门弟子一般,教授一些普通百姓,奈何她到底还得顾忌亲眷们的想法,所以干脆教导一些能教导的小娘子,如今一段时日下来,也觉得寡居生活不再那么枯燥,每日日升读书,日落而眠,竟比当初在内宅生活时更加轻松。


    如今生活上了正轨,心思放松之下,她也有心情出来走一走了。


    只是却不想,这一出门,便碰上另一个神思不属的人。


    曹植也没想到这般巧,一出门就碰上带着侍女的甄氏,二人遥相对视一眼,他急急的走过去,同甄氏打招呼:“甄娘子。”


    “公子。”甄氏也屈膝给曹植行礼。


    曹植赶紧虚扶一把:“娘子多礼,快快请起。”待甄氏站直了身子后,才继续问道:“甄娘子今日怎有闲暇出来?家中学生今日都休沐了么?”


    “家中长嫂快要生辰,恰好听闻秦岭那边的多宝阁来了一批新货物,妾身真打算去瞧瞧。”


    多宝阁是糜家开的商铺,他们攀着秦岭这颗大树,生意遍布九州,而这些商铺也会反哺回去,成为情报局点,将天下情报迅速归拢到阿婉面前,要说功效,则类似于江湖中的隐元会。


    隐元会神秘莫测,由九天创立,单线联系,负责收集情报,管理江湖的方方面面。


    阿婉曾经从隐元会手中买过不少消息,也曾经接过隐元会的任务,不得不说,隐元会真的是个极其厉害的组织,也因为隐元会的存在,明明大唐国土疆域极大,他们都不曾觉得任务距离遥远,从而放弃去做任务。


    所以阿婉致力于打造出一个三国版本的隐元会来。


    也就是如今的多宝阁。


    此时曹植一听多宝阁,顿时也来了兴趣,显然,在许都城里,多宝阁都是一个极为出名的地方:“既如此,子健便陪同甄娘子一起去吧,正巧我也想去瞧一瞧。”


    甄娘子顿时有些为难的瞥了一眼曹植。


    显然,她内心来讲,不太愿意同魏王家的公子扯上关系。


    最近魏王家大娘子与几位庶出弟弟之间的事,外面也不是没有耳闻,除却那些各有心思的谋臣将士们,普通老百姓倒是更希望大娘子能够坐镇许都,毕竟当初曹操未曾来前,阿婉手下的许都,可谓欣欣向荣的很,如今虽说许都亦是安稳,但与稳步向上的豫州相比,就显得有点不够了。


    女子当家确实少见,可大娘子不同啊,她既做了豫州牧,如今又是冀州牧,陛下都不介意人家是女子,他们这些老百姓又有什么可介意的呢?


    甄氏内心就比较支持阿婉。


    只不过,她不能说出口就是了,她那位亲眷支持的则是三公子曹丕。


    多宝阁与隐元会最大的不同就是过于高调。


    他们到的时候,多宝阁里的客人就不少,还有好几个穿着不同门派校服的秦岭弟子正三五成群的盯着一个宝物瞧,没错,除却面向普通人的货物,还有就是面对门派弟子的货物,多是一些空间背包之类的,不过多是一些最普通的粗布腰包,再往上的细布腰包就更贵了,至于阿婉使用的梨绒落绢包,更是非卖品,只有她和蔡昭姬两个人用,至于唐药儿,诸葛亮,庞统他们用的,则是轻容百花包。


    这会儿甄氏手里就拿着一个粗布腰包,表情很是不可置信,看看手里腰包的材质,是粗布无疑,再看看价钱,又觉得是自己看错了,很可能不是粗布。


    倒是曹植懂得多些,在旁边给解惑道:“此乃秦岭弟子专用的腰包,别看材质不好,里面却极大,很受秦岭弟子的青睐。”


    极大……


    甄氏翻来覆去的看,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曹植见她满脸懵懂,认真的可爱,便示意她跟着自己指着的方向看,然后甄氏就看见一个穿着纯阳校服的女弟子满心欢喜的掏钱买了个粗布腰包,然后咬破手指按在腰包上,紧接着,她手一挥,脚边那一大堆东西就消失了。


    消失了?!


    甄氏睁大了双眼,满脸不可思议。


    “那就是内力的妙用了,只可惜,长姐并未收我等为徒,这腰包迄今为止只有二姐夫妇能用。”曹植满脸遗憾,此时他的惋惜是真心的。


    这大约是秦岭弟子的特权了。


    甄氏闻言心底涌起羡慕,破城那日,她也是见过秦岭之威的,其中甚至有过半的女子,她们与男子并无不同,叫人羡慕。


    曹植见她对秦岭感兴趣,又带着她参观了好几个种不同的秦岭好物。


    甄氏也是大开眼界。


    等从多宝阁离开时,二人之间说话已经比之前熟稔许多。


    曹植也没想到,一直以来不得亲近的人,因为秦岭居然熟悉了,他心里火热,看着甄氏的眼神愈发的热切,哪怕眼前女子是孀居之人,哪怕她年岁比自己大了好几岁,曹植也依旧倾心。


    “那是谁?和子健一块儿走的女子。”


    远处,骑在马上的曹丕目光盯着甄氏的身影,询问身边的谋士,语气中带上了几分兴趣。


    谋士眯起眼睛看了几眼:“倒是不得什么印象。”


    “去查。”


    曹丕想也没想的下命令。


    谋士应道:“诺。”


    第335章 一更


    ◎又如何能同阿婉争呢?◎


    甄氏的身份并不难查, 不过半日功夫,谋士就回了府内,将甄氏身份禀告曹丕。


    “哦?袁熙的遗孀?”


    曹丕闻言猛地回头,看向跪坐在右首的谋士:“那她与子健又是什么关系?”


    “自去岁大娘子取冀州后, 袁氏一族便作鸟兽散, 从冀州城中消失无踪, 反倒是家中几位夫人得了善待, 其中便有甄娘子,大娘子善待于她们,准许她们自寻去处,于一个月前, 甄娘子由冀州秦岭护送到许都, 投奔她的三兄尧, 如今孀居独院。”


    “至于与公子植之前倒是并无什么干系, 只是入城前日,恰好是的公子失去消息那两日, 而大娘子寻到公子时,公子恰好被甄娘子的车队救了,这才有了联系。”


    说到最后,谋士眼看着自家公子的脸色越来越奇怪,最后竟然笑了起来。


    “原来如此。”


    他还以为自家那个好弟弟, 是动了凡心了。


    “说起来,甄氏三兄尧, 仿佛有些耳熟。”


    “公子好记性, 那甄尧正是公子麾下。”


    曹丕一听, 脸上的笑意顿时更盛了些:“既如此, 聘为妾岂不更好?你去, 叫甄尧来见我。”


    谋士闻言愣住,他同曹丕一起,自然也看得出来,曹植对甄氏是有感情的,公子植年岁小,并未娶妻,若是开口聘甄氏为妻,主公恐怕不会拒绝,可如今,公子却想夺人所好,只为打击曹植士气。


    此做法不能说有错,但确实有违君子体面。


    叫人看了只觉公子心胸狭隘。


    他这般想了,自然也这般说了,却不想,曹丕却勃然大怒,一脚踹在他的胸口:“你又懂甚?那甄氏乃袁熙原配发妻,袁熙初为幽州刺史,手中兵卒三万有余,可自袁熙兵败之后,你可曾听闻那些兵卒被收编的消息?我那好弟弟乃无利不起早的奸诈之人,又得阿父的宠,心性高傲,目下无尘,又怎可能看的上一个大了他几岁的寡居之人?”


    “必定是因为甄氏背后尚有袁熙旧部支援,如今这偌大的魏王府,曹阿婉只手遮天,便是阿父也得避其锋芒,更何论那些墙头草,见曹阿婉强势,便想抽身离去。”


    所以此时此刻,甄氏手中的兵,就是极好的选择。


    他哪里是为了跟曹植斗气,他是为了甄氏手里的东西!


    谋士闻言顿觉骇然。


    “未曾想臣只想其一,未想其二,差点误了公子大事。”


    曹丕闭眼仰头,深深的吸了口气,只觉得心累不已。


    自从曹阿婉自冀州回来后,之前围在他身侧支持他的谋士们,便开始摇摆不定,隐隐又向曹阿婉投诚的架势,如今留在他身边的,只剩下不甚聪明的愚忠之人。


    他不信曹植是真心喜爱甄氏,那么为了什么,不是一目了然了么?


    想明白后,谋士自然要为曹丕谋划。


    于是在曹丕去找曹操禀告要人的时候,谋士就叫家中妻子去找曹丕嫡妻任氏。


    任氏刚入门不久,乃是当初阿婉离开豫州后,曹操亲口给定下的亲事,后曹烁亡故,阿婉回来主持丧事,任氏趁着热丧低调进了门,算算时间,如今与曹丕尚在新婚。


    却不想,夫妻间还未浓情蜜意,丈夫居然看中了一个寡妇,想要娶进门来。


    任氏怎能忍得下这口气,她本是乡党氏族出身,家中父兄又皆在朝中为官,又都是曹操信重之人,当初嫁给曹丕,也是看在曹昂失势,曹烁已逝去,曹丕已经成了事实上的长子,乃是魏王世子的第一人选。


    当然,曹彰曹植之流也有竞争的机会,但无论从年纪,还是从曹操的看重程度,以及本身的心腹城府,都是最有机会的。


    所以任氏才将女儿嫁给曹丕,作为投诚之用。


    任氏底气足,自然不能乐意,当即便与曹丕闹了开来。


    曹丕见任氏貌美,本身还算宠爱,只是此时又见她性情跋扈,当即便心生不喜,二人斗嘴几句,曹丕便拂袖而去,任氏无法,只得派遣侍女回家告知父兄,而父兄却不以为意,只觉得曹丕想要纳一妾氏而已,算不得什么大事,不仅不曾相助,反倒将任氏训斥了一番。


    任氏心情本就郁闷,又突然听闻婆母召唤,于是只得前去服侍。


    卞夫人这些年失了宠,本就年老色衰,只因生了几个得用能干的儿子,才叫曹操顾念几分,当年正妻丁夫人因曹阿婉之故避居豫州,卞夫人也曾想过曹操休弃丁氏,转而扶她为嫡,好叫她的几个孩子有个嫡子的名声,谁曾想,哪怕丁夫人数年未归,地位依旧稳固如初。


    卞夫人心里存了不满,性情愈发孤拐。


    尤其家中来了个得宠又能干的邹氏,内宅大权也旁落了。


    两个郁闷人凑到了一块儿,偏偏心却不是一条心,卞夫人不是头疼就是肚子疼,将任氏压在自己身边侍疾,至于什么时候回去,且看曹丕什么时候能叫甄氏进门了。


    任氏心中明知婆母心思不纯,可孝道二字如同大山一般压在头上,任氏有苦说不出。


    曹丕处置了任氏,便去求见曹操。


    恰好此时阿婉正在曹操屋内,与曹操正在商议皇宫换防之事。


    此前皇宫防卫一直是曹操亲兵,主要是夏侯家在布置,夏侯是曹操的亲娘舅,从微末之时便跟随曹操,可谓是心腹中的心腹,然而,前日曹操吸食寒食散后差点弑子之事却给曹操提了个醒。


    提醒他身体的极限。


    提醒他,他已经老了,虽然目前掌控力还在,但是旁边还有虎视眈眈的阿婉。


    所以,思索数晚,终究他还是妥协了。


    他将阿婉叫来,便是想将皇宫防卫的事情交给阿婉,这样既不会动摇军心,也给了阿婉安抚,更叫宫里的皇帝对阿婉心生忌惮,从而对她多有防备。


    只是曹操哪里知道,刘协早将自己的两个孩子交到了阿婉手中,更是在阿婉跟前自称弟子,而秦岭弟子,早在十多年前就已经护卫在其左右,若皇宫当真换防成了秦岭弟子,恐怕于刘协而言,反倒是天大的好事。


    此事对阿婉来说是一次胜利。


    但对曹操来说,却是一次屈辱。


    好在阿婉是他的亲女儿,曹操又有些复杂的喜悦,以及深深的惋惜,惋惜阿婉身为女儿身,惋惜郭奕并非曹家子嗣,而是郭家子。


    郭奕聪慧,不仅得他阿父的足智多谋,更承袭了阿婉的师门功法。


    他子孙众多,却无一人像他这般出色。


    父女俩说完正事,便是相顾无言,曾经的父女相合,如今却仿佛过眼烟云,只剩下回忆了。


    看着曹操那消瘦的身影,憔悴的面庞,阿婉到底动了恻隐之心:“阿父,天下大事再重要,也不如你的身子重要,女儿深知阿父心有不甘,奈何事到如今,我已骑虎难下,并无回头之路,且我也不想回头,这天下,既只分了男女,那便该阴阳调和,而非阳盛阴衰,我做不了那后宅的妇人,那便不做。”


    “天下百姓疾苦非常,我欲平定天下,让这天下早日安定下来,我也深知我有这能力。”


    “可是阿父啊,你仔细想想,子桓,子文,子健他们可有这般能力?”


    “你训练秦岭军,就未曾想过有反噬的一天么?”


    曹操沉声开口,只是身体虚弱,已经叫他说话都开始气短了:“你在时尚且能压制的住他们,可你去后呢?你又怎知奕儿就能压制的住呢?”


    “阿婉,你将人心想的太简单了。”


    阿婉闻言,关怀的神色瞬间消失,只剩下无尽的冷漠:“我既能叫他们得了这东西,自然也能叫他们失去。”她站起身来,颇有些高深莫测的样子:“我自有能拿捏他们的办法,只是阿父啊,你也太小瞧我了,我秦岭中人,七圣坐镇,哪里还会留下这么大的漏洞呢?你现在该考虑的是,要如何才能打消子桓他们与我相争的念头。”


    “我等虽都为阿父子嗣,可到底并非一母所生,又无大弟二弟与我相处多年的情分。”


    “他日若冒犯于我,我必定不会手下留情,只恐届时阿父舍不得。”


    曹操大笑三声:“我有何舍不得?”


    “也是。”


    阿婉点头赞同:“阿父子嗣众多,光活着的就将近二十多人,死那么一两个,也没什么。”


    “你——”


    曹操气的指着阿婉的脸,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阿父,既然换防之事已经商议好,我也该回去布局了,恰好子桓来了,女儿也就不叨扰你们父子相夷了。”说完,阿婉对着曹操一抱拳:“告辞。”


    她率性转身,不理会曹操那或青或白的脸色。


    侍从将门拉开,阿婉背着手跨过门槛信步离开,在下台阶时遇到正拾级而上的曹丕,姐弟二人齐齐顿住脚,一上一下,一俯视一仰视。


    “长姐。”曹丕反应过来,对着阿婉行礼。


    “来找阿父?”阿婉心情极好的笑问。


    “是。”曹丕往上又走了几个台阶,终于到了能与阿婉平视的位置,这才叫他情绪好了些。


    “既如此就进去吧,只是阿父这会儿恐怕不大高兴,若是发了怒,你也不必放在心上,定不是冲着你来的。”阿婉‘好心’的提醒了曹丕一声。


    曹丕却心下一个咯噔,瞬间警惕起来。


    阿婉摆摆手,信步下了台阶,渐渐远去。


    曹丕在台阶站了许久,才在侍从的提醒下转身继续上楼,只是那心情,却比之前来时要小心翼翼许多,人一小心,行为难免瑟缩。


    而曹操看见曹丕这般做派,顿时心中失望不已。


    只觉这个儿子,也是没什么出息的。


    又如何能同阿婉争呢?


    第336章 一更


    ◎“不,朕非要……”◎


    曹操心中失望愈盛, 面上就愈发难看。


    曹丕也就愈发瑟缩。


    他心中打鼓,既不知阿父生气,是因为曹阿婉的不敬,还是因为曹阿婉在他面前言说了自己的错漏, 毕竟从进门起, 阿父看着他的眼神里都带上了刀子。


    曹操愈是这般, 曹丕便越是小心谨慎, 可他越是谨慎,曹操便愈发失望。


    如此仿佛形成一个恶性循环一般。


    曹丕自有才华,奈何如今的曹丕境遇却不似从前,前有大权在握的嫡姐, 整个北方尽数在她掌握之间, 后有聪慧弟弟, 曹植的文采如皓月临空, 叫人每每读之都心生愉悦,不少谋士将军, 都与他关系很好。


    唯独他,他胸有沟壑,却无施展才华之处,支持他的人,如今亦是摇摆不定, 忠诚于他的,多是阿谀奉承的小人。


    嫡出, 庶出!


    当真差别那般大么?


    世家, 寒门……


    既看中嫡庶, 又何必生下他们?只与嫡妻生子不好?


    曹丕去见了一趟曹操, 不仅没能说出自己的想法, 甚至被曹操怒斥一顿,他心中有怨,却不敢当众发泄,而是关起房门来将房里的东西砸了个遍,他本以为自己瞒的够好,谁曾想,他一切行为都被密切监视,最终送到曹操面前。


    “连愤怒都不敢当众表露,当真懦夫也。”


    荀彧听了此话,虽有些同情曹丕,却未曾发一言,毕竟在曹阿婉与曹丕间选择的话,他更愿意选择曹阿婉。


    这不仅仅是因为她乃嫡出,亦或者,她是整个北方的实际掌权人。


    而是因为,他看见了曹阿婉与陛下相处的场面。


    更因为,曹阿婉是个女子。


    女子不能称帝。


    这是自古以来,亘古不变的道理,与其侍奉一个野心勃勃,志在帝位的魏王,倒不如侍奉一个能力强大,却于帝位无害的魏王。


    曹操所表达出来的野心,近些年来,愈发不可掩饰。


    他亦知,曹操并无称帝之心,但他却有为帝之实,他裹挟天子,于朝堂之上一手遮天。


    他乃颍川荀氏文若,士族出身,有着名士的节操,以及对大汉朝廷耿耿的忠心,自曹操成为魏王后,他便有意识的淡出权力中心,以求保住性命,保住荀家数十口人。


    奈何,早年与曹操关系太近,以至于便是想要脱离开来,也是千难万难。


    如今再看,却是峰回路转,柳暗花明。


    只要曹阿婉能继承魏王爵,汉室江山便能稳固。


    待天子有了太子,太子再拜魏王世子为师,亦或者说,拜魏王为师,那么由魏王一手教导出来的天子,必定能得魏王倾囊相授,再看如今魏王麾下书院教导出来的官员,虽官位不高,却人人都是实干之人,有这样一班良趁,延续汉室国祚百年又有何难?


    荀彧越想越觉得此法可行,心下激动万分,甚至连站都站不住,只想尽快与几位好友商议此事,再不济,哪怕与冀州荀攸联系上,也是好的。


    曹操亦知自己与荀彧之间已有间隙。


    可他却怎么也想不到,荀彧竟会反水,想要帮助曹阿婉夺得魏王爵。


    次日清晨。


    皇宫禁卫与秦岭弟子低调换班,原本穿着甲胄站岗的禁卫军换成了各式校服的秦岭弟子,这一天,进宫的是纯阳弟子,一水儿的道长和道姑,一个个穿着校服,神情淡淡,任谁过来搭话,都是一副视而不见的架势,高冷至极。


    而刘协却高兴坏了。


    他一看见这身衣裳,就极为神经质的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朕的师父来救朕了……哈哈哈,皇后你看见了么,朕的师父,她来啦来啦……”刘协穿着木屐,衣领敞开,头戴冠冕,拎着衣摆满宫的跑,就为了找他的皇后。


    可他的伏皇后早就死了。


    在她被贬为妃嫔,在刘协将她的一对孩儿交给阿婉,在保证孩子一定能活下去的情况下,伏皇后一杯鸩酒,香消玉殒了。


    如今的中宫皇后,乃是阿婉的同父异母的庶出妹妹曹节。


    这孩子……阿婉甚至都未曾见过。


    曹皇后此时听到刘协呼喊,连忙从内宫中迎了出来,扶住刘协臂膀,她如今也才不到二十岁,比刘协尚小了十岁左右,她深知自己父亲强势,也深知刘协与元后伏氏鹣鲽情深,更深知刘协心中苦闷,她亲眼见他被逼的疯疯癫癫,她却束手无策,唯一能做的,便是小心侍奉,以求一室安宁。


    所以,此时她迎出来,瘦弱的肩膀在颤抖,脸上却挂出难看的笑:“陛下何事如此开怀?”


    “啊……是你啊……曹贵人。”


    刘协脸上的笑容一僵,随即就兴致缺缺,整个人都无精打采起来。


    听到此称呼,曹皇后却宛如没听见一般,起初或许心中还有怪异之感,可如今,却早已习以为常,因为刘协口中的皇后,只有元后伏氏。


    她依旧温柔似水的扶着刘协的胳膊,语气宛如在哄着家中幼弟:“陛下这般兴奋,可是有何好事发生?”


    果不其然,她这一问,刘协整张脸都亮了起来。


    他兴奋地一把抓住曹皇后的手腕,拉着她就往前宫跑去,等到了中门之后,他突然顿住脚,指向前方他的寝宫:“爱妃你瞧。”


    气喘吁吁的曹皇后连忙直起腰来望去,却见一群穿着怪异的男男女女正站在曾经禁卫站的地方,那群人背负长剑,背脊挺直,脚步轻盈,不似曾经禁卫那般威风凛凛,却自有一番气度。


    “那些人……”曹皇后满脸茫然。


    “真傻,这些人乃是你长姐麾下弟子,你怎就不认识了?”刘协有些气恼的一把甩开曹皇后的手,再看向那些女子,眼神里又带上柔和来:“必定是师父舍不得我,这才派了弟子入宫来护我安危。”


    长姐麾下弟子?


    嫡长姐?


    曹皇后手指霎时间冰凉。


    对这个长姐,她只在阿娘口中听见过,传言中,这位长姐身高八尺,力大无穷,麾下武将各个都是不世之材,阿父三十多个儿女中,唯独这位嫡长姐,最与阿父肖似,而这位嫡长姐,也是众位庶出兄长最为敬重,亦是最为的恐惧之人。


    如今,陛下却告诉她。


    那些人居然是长姐麾下弟子。


    难不成……她还能看见传说中的嫡长姐不成?


    曹皇后心神不宁,旁边刘协却不知想了些什么,脸上浮红一片,整个人都有些荡漾了,他将身子贴在曹皇后身上,手指勾缠着她的手指,温柔的语气像极了曹皇后想象中的闺房密语:“爱妃,你说师父是不是最疼爱朕?”


    曹皇后心猛然一颤。


    她知道,皇帝又有些不对劲了。


    急忙打起精神来,极尽安抚:“长姐自然最敬重陛下。”


    “你胡说,你骗朕!”


    这句话不知触动了刘协哪块逆鳞,突然一把将曹皇后甩在地上。


    他脱掉脚上木屐,开始撕扯自己的衣服:“我不要师父的敬重,师父……你疼疼我,疼疼我……”


    他扯了自己的衣裳,又去扯曹皇后的。


    曹皇后自从入宫做了贵人后,每次与刘协见面时,都是旁人确保了皇帝无害之时,虽一直听说皇帝行为癫狂,又何时亲眼见过?所以平常虽小心侍奉,心底却不信刘协行为有异。


    如今内宫禁卫突然换了,刘协又来的突然,一时间曹皇后竟有些挣脱不开。


    等她反应过来,大声呼喊之时,已经被扯去了外衣。


    宫女们听到呼喊,这才上前来帮忙,然而龙体尊贵,宫女们有心用力,却害怕伤及龙体,以至于曹皇后愈发艰难,就在亵衣都快被扯开之时,突然刘协身子一软倒了下去,紧接着,一件带着香气的衣裳将她整个人都捂住了。


    曹皇后还未看清来人是谁,就听见一个极有威严的女声。


    “这边是怎么回事?”


    “回贵人话,陛下是在与皇后殿下玩乐。”


    “玩乐?”


    女声似乎被气笑了,但也未曾多言,反倒将压在她身上的皇帝给拉扯开来,曹皇后这才从那衣服下冒出头来,却见一风姿卓越,面容柔美中带着威严的女子站在身前,她手里正提着皇帝的领子,神情不算恭敬,动作更是逾矩,但周围却无一人敢阻拦。


    而这女子的身后正站着两个背着剑的内宫新护卫。


    “主公?”只见其中一人小声唤了一声。


    那女子便点了点头,一言不发的拎着皇帝走了,而那唤人护卫,则不知从哪里掏出一个斗篷披在她的肩上,紧接着半搂半抱的将她从地上拉起来,拥着她就跟了上去。


    曹皇后浑身发冷,整个人不停的颤抖着。


    她一边走一边回头看向自己的贴身宫女,却见那宫女趴伏在地上瑟瑟发抖,连抬眼看她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刘协晕眩的时间很短。


    在清醒的一瞬间,阿婉掏出判官笔给刷了个清新。


    刘协只觉得浑身燥热瞬间消散,只留下无尽的清明,他甩甩头,先是看看自己的衣裳,却只见自己衣不蔽体,整个人狼狈不堪,再看曹皇后,这会儿缩成一团,用披风紧紧的将自己裹住。


    最后,才垂下眼看向坐在右下手的阿婉。


    他瘪瘪嘴,委屈无比唤道:“师父……”


    阿婉无奈叹息:“陛下,如今你是君,我是臣,君当唤我曹卿才是。”


    “不,朕非要……”


    话还没说完,就被阿婉的目光给瞪了回去。


    刘协住了口,不敢再多言。


    但身子却不由自主的往阿婉靠去,他依赖着这个师父,尤其如今师父掌握了内宫禁卫,这叫他满心欢喜:“师父如今换防内宫禁卫,朕终能安眠整夜了。”


    第337章 一更


    ◎“植儿那边态度如何,你可知晓?”◎


    若是平常, 刘协绝对不敢这般说。


    可他此时,却能说的这般理所应当。


    曹皇后只觉得刘协怕真是疯了,竟敢如此胡言乱语,难不成他就当真不怕此话传了出去, 叫她阿父知晓么?


    “陛下何须此言, 无论禁卫内宫由谁掌控, 你总归是安稳的。”


    阿婉有些无奈, 曹操还得举着刘协这面正义大旗呢,别说杀了刘协了,恐怕叫刘协病危都不可能。


    若刘协一死,自有其它刘家人冒出来称帝, 到时候他曹操就名不正言不顺了。


    所以刘协不能死。


    他不仅不能死, 还得做这个皇帝!


    “那人再好, 又如何比得上师父呢?”刘协走下王座, 拢好衣襟,走到阿婉跟前便是一作长揖:“还请师父赐教, 秦岭入宫接手禁卫,可有什么缘由?”


    此时此刻的皇帝,当真是正常无比。


    曹皇后并不觉得刘协是真疯,刚刚也只是惊惧之下的胡思乱想,所以此时此刻的曹皇后, 只觉得皇帝终于露出了一直想要掩藏的真面目。


    “魏王已将内宫禁卫交由臣下,日后陛下当高枕无忧了。”


    阿婉这话说的狂妄, 却与之前刘协所言如出一辙。


    “当真如此?”刘协大喜。


    “当真如此。”阿婉点头。


    “好好好。”


    刘协一连喊了三声好, 他搓着手, 不停来回踱步, 看向阿婉的眼神里都充满了喜悦:“不知秦岭十三脉, 师父将留哪一脉于宫中?”


    他眼底满是希冀。


    阿婉自然看得懂,只可惜,她并不欲遂他所愿:“苍云与天策,两脉弟子轮流值守,暗中交由明教一脉,陛下当安心矣。”


    刘协闻言,顿时急的跺脚:“唐门一脉难道不可?”


    “唐门一脉远在徐州,不可。”


    刘协掩面痛哭,企图叫阿婉心软。


    奈何阿婉郎心似铁,只静静饮茶,任由陛下哭嚎,只在陛下脸色发红之时,掏出一只手腕粗细的毛笔,对着陛下旋转一下,陛下面上潮红便褪了下去。


    许是察觉阿婉无心改变,刘协到底哭不下去了,自己擦干了眼泪,整个人萎靡不振的靠在椅子上。


    曹皇后没想到,皇帝在面对长姐时,竟表现的如此孩子气。


    可紧接着,她又觉得,刘协怕是真的有恃无恐。


    难不成长姐与皇帝早已相识?


    都说皇帝疯了,她是绝对不相信的,他虽然半疯半癫,可能说什么不能说什么,他却比谁都清楚,所以皇帝虽荒唐,却从不忤逆曹相。


    如今看来,哪里是不忤逆,只不过是有心无力的软抵抗罢了。


    说起来,她曾听身边的黄门说,皇帝与伏皇后是有两个子嗣的,她也曾妒忌过,可那时她只是小小贵人,什么都不敢多言。


    后来,她又听黄门说,那两个小皇子没了。


    她本以为小皇子是夭折了。


    随即,伏皇后便被鸩杀了,所有人都说伏皇后是被阿父鸩杀,只为让出皇后之位,可曹皇后却知晓,阿父对伏氏一族并不在意,哪怕皇帝曾联合伏氏,想要推翻阿父,可到底成不了气候。


    所以……


    曹皇后一直觉得,伏皇后是自戕而亡。


    可如今,曹皇后却莫名觉得,若皇帝早与长姐相识,甚至还熟稔至此,那两个小皇子,真的夭折了么?


    若是未曾夭折,那两个小皇子,如今又在何处?


    还是说……是被长姐藏匿起来了?


    也勿怪曹皇后会这般想,实在是阿婉与刘协之间的氛围好的叫她心惊,她也曾见过阿父与陛下私下在一处的模样,那时候的陛下嘴里说着胡话,却浑身止不住的颤抖,想来是恐惧的缘故。


    可如今呢?


    只看在眼里,她背脊都在冒汗。


    她入宫数年,入宫之时阿父与长姐已然有了矛盾,可那时候她却并不觉得长姐对阿父会有什么威胁,可如今内宫禁卫都换了,难不成她阿父当真抵不过长姐了么?


    曹皇后长于深闺,虽说对朝廷政事不太懂,但到底长于曹氏一族,该有的敏感度还是有的。


    “皇后殿下。”


    交代完了皇帝的事,阿婉又转向一直瑟缩在旁的曹皇后。


    “妾身在。”


    骤然被点名,曹皇后赶紧应声道,只是那姿态倒有些卑微,叫阿婉看着只觉这个妹妹不似跋扈模样,语气也不再严厉,反而温软了些许:“你身侧侍女多为手无缚鸡之力之人,不若臣再派遣几人到殿下身侧服侍?”


    “回禀长姐,妾身愿意。”


    曹皇后此时在阿婉跟前,一丝皇后架子都不敢有。


    她越是如此,阿婉眼神便越是柔和,她还记得史上曹皇后怒斥兄长,宁死不可能交出玉玺帝章,并且指着曹丕的鼻子叱骂曹丕狼子野心,乃是忤逆君上之辈。


    那时刘协都不敢说的话,这个妹妹倒是说了。


    “皇后不必惊惶,臣与殿下并无恶意。”


    说着,她对刚刚扶着曹皇后的弟子摆了摆手:“去吧。”


    那弟子对着阿婉一抱拳,转而引着曹皇后回了寝宫,又唤来宫女为皇后洗漱更衣,等半个时辰过去再回来的曹皇后,已经换上一身皇后常服,就连头上发髻都梳好了,簪上了凤簪。


    而刚刚那个应答说‘陛下与皇后玩乐’的宫女此时已经不见了踪影,怕是已经被曹皇后处理掉了。


    曹皇后换了身衣裳,整个人焕然一新。


    再回来时,说话也已经不再那般瑟缩,反倒镇定许多,再答话也显得落落大方,看的阿婉连连点头:“既如此,你好好侍奉陛下左右,养好身子,争取早日为陛下诞下麟儿。”


    这话一出,莫说喜极而泣的曹皇后,便是刘协都猛然抬起头来,诧异看向阿婉。


    似乎在确认阿婉是否在开玩笑。


    阿婉自然不会开玩笑。


    刘协生子也是应当,难不成她还要学着曹丕用那不当手段才能得到皇位?


    阿婉离开内宫时还能感觉到刘协那欲言又止的情绪,她知晓,刘协想问的是伏皇后的两个孩儿,只是,那两个孩子已然成了黄家人,自然也就不属刘氏一族了。


    至于刘协是想与曹皇后生子,还是宫内其它妃妾生子,她亦不会管。


    且不论宫内帝后此时是怎样的心思,阿婉离了宫便回了魏王府,刚一坐下,就听说邹氏求见。


    如今的邹氏,也是当年的貂蝉,被侍女扶着站在大门外等着。


    侍女看着周围背上扛着长剑的巡逻弟子,身体不由的瑟缩了一下,下意识的往邹氏身后躲。


    邹氏看了一眼周围,又回头看看侍女:“怎么了?害怕?”


    侍女躬头屈膝。


    她未曾见过这样的阵仗,自然是恐惧的,倒是邹氏看着周围神色中带上怀念,她还记得自己被吕布扔在战场,本以为就要死了,却不想被一群女弟子救下,也是那时候,她才知道,原来女子还有别样的活法,而不是只能在男人的后宅,为了男人那点儿情谊艰难度日。


    “主公请夫人进去叙话。”


    就在邹氏有些走神的时候,门口传来一个清脆的女声。


    只见那女弟子身上披着红披风,背上背着弯刀,头发披散着,半张帷巾遮住小半张脸,露出的脸上有一道疤痕,而那疤痕却又被火红色的火焰纹遮掩住了,显得她格外的野性格外的美。


    “明教小师姐。”


    邹氏虽然不知道这女弟子是谁,但却知道怎么称呼。


    他们这些弟子在一起的时候,都是直接称呼脉名加一个小师姐。


    这个称呼一出,女弟子冷冽的眼神顿时温和了许多:“快进去吧,主公已经在等你了。”


    邹氏这才带着侍女抬脚走了进去。


    侍女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却不想在二道门的时候被拦下了:“主公请邹夫人一个人进去。”


    侍女顿时有些焦急。


    邹氏回头给了侍女一个安抚的眼神,然后便抬脚走了进去。


    “主公。”


    没有了侍女,邹氏,也就是貂蝉对阿婉的称呼就恢复成了主公,早在上一次,她便已经算是投了诚。


    “你来啦,快坐。”


    阿婉对貂蝉的态度则比之前要亲切了些,见貂蝉落座后,立即叫人看茶上茶,而貂蝉也是头一回感受到来自主公的关爱,整个人的坐姿都比之前更加挺拔了。


    只不过,她今天过来不是为了和主公寒暄的,她是有事前来。


    “主公,您也知晓,妾身如今主持着魏王府的中馈。”


    说到这里,貂蝉突然想起来,眼前的主公乃是曹操嫡女,而她母亲,才是魏王府正儿八经的女主人,所以此时说自己主持中馈,多少有点儿叫她不自在。


    好在这点儿不自在很快就消散了。


    阿婉并无一点儿不悦,甚至还点点头,道了声:“魏王府后宅女眷众多,你也是辛苦。”


    “妾身粗通文墨,且常年身在后宅之中,以前……也曾跟妈妈学过这些东西,如今实在算不得辛苦。”貂蝉掩唇轻笑,不过寒暄就这三言两语,她赶紧将自己发现之事告知阿婉:“……着实三公子并不在意这些内侍侍女之流,这才叫到得了些消息。”


    “你是说,植儿爱慕甄氏?曹丕则想从中作梗,求娶甄氏?”


    “是。”


    阿婉眯了眯眼睛,手指轻轻的敲打着手中的茶碗:“植儿那边态度如何,你可知晓?”


    “妾身与五公子……着实不大明晰。”


    也是,一个是父亲妾室,一个是晚辈子嗣,且年岁上虽有相差,却到底年轻貌美,太过关注实在不好。


    “那便去探,我需知晓植儿对甄氏的态度。”


    若郎有情,妾有意的话,撮合了也不是坏事。


    可若是剃头挑子一头热,那就只能狠心拆散了。


    第338章 一更


    ◎她得快些走。◎


    事实证明, 襄王有意,神女无心并非只存于话本中。


    袁绍刚死不到三年,甄氏如今还在守夫孝,哪怕到了许都, 平日里也很少出门, 只收了几个学生在家中教导, 偶有的与曹植碰上, 也只是众目睽睽之下的简单寒暄,并无逾矩的地方。


    总归阿婉是看不出有何情愫在。


    所以说,曹丕又是从何处察觉,曹植对甄氏有意的呢?


    甚至还想要从中作梗, 率先与曹操禀明对甄氏的爱慕, 好将甄氏纳入府中, 成为他的妾室。


    不错, 曹丕嫡妻甘氏,入门尚不足半年, 曹丕若想迎娶甄氏,自然只能纳为妾室,当然,丈夫的宠爱或许能叫甄氏婚后得一个夫人称呼,但甘氏才是那个能服侍在卞氏身侧, 照顾婆母的嫡妻。


    曹操向来荤素不忌,后宅中就有寡妇数人。


    所以曹丕所求定能得到应允, 况且甄氏还是袁氏遗孀, 曹操与袁绍本是好友, 虽说冀州被曹婉得了, 但他并无折辱袁氏的意思, 如今曹昂已废,曹烁已死,曹丕算是他名义上能走出来见人的长子,他纳甄氏为妾,必定能够得到袁氏旧部的心。


    也算是为曹丕增加一些政治资本。


    阿婉读过史书。


    自然知道历史上,甄氏是嫁给曹丕了的,甚至后来曹丕还学他父亲,与甘氏解除了婚事,转而将妾室甄氏扶为正妻,可惜的是,甄氏的命并不好,哪怕后来被追封为皇后,但是她并没有活到成为皇后的那一天,就一杯鸩酒没了性命,而她的儿子则忍辱负重,成为了下一任曹魏皇帝。


    只可惜临终托孤所托非人。


    最终曹家天下与汉室王庭一样,被臣子觊觎,最终三让三拒,天下易主。


    不得不说很讽刺了。


    曾经曹操选曹丕是没得选,但现在不同了。


    阿婉捋了捋自己的袖子,叫人请来荀彧,将曹丕与曹植二子争妻的事告知了他:“倘若想叫天下人都嗤笑曹家的话,那便让他们争,若想将这件事捂下去……”


    阿婉回头,背着手看向荀彧:“文若可愿代为出面,劝说甄家人,送甄氏去母亲那?”


    他堂堂一个大男人竟要管一个寡妇之事。


    确实有点为难。


    但是……


    “若魏王问起来……”


    “琅儿不小了,该读书了。”


    阿婉抿嘴轻笑:“送个女师傅过去启蒙读书,也是应该的,再说了,她乃孀居之人,若能由我母亲教导两年,也算她的福分,日后再嫁也能提一提身份,想必袁家人会满意的。”


    这个借口确实可行。


    荀彧虽与曹操离心,但在曹魏军中,依旧举足轻重。


    他亦不愿看着曹氏二子为了个女人被天下人嗤笑,尤其这个女人还是已故袁熙的妻子。


    他当然知晓,两位公子争女人,魏王必定能将这件事压下,不叫外人知晓,但大娘子的话却不得不叫人多想,若说这许都还有谁敢跟魏王当面叫板,恐怕也只有大娘子了。


    他敢说今天只要他不答应,明天许都的大街小巷都会知晓,曹操的两个儿子,为了争夺一个寡妇打起来了,尤其这两个儿子还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亲兄弟!


    荀彧领了命,自然要去做。


    只是当真的探查过后,却发现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只因甄氏如今投奔的亲眷家,正是投靠至曹丕麾下,但凡曹丕与曹操开口讨要了甄氏,想必这户人家必定会双手奉上,不,或者说,这户人家早已和曹丕有了默契,只等曹丕在曹操跟前过了明路。


    荀彧心底有了紧迫感。


    大娘子虽然心有沟壑,但做事手段却很厉害。


    他觉得,若这件事自己办不好,惹的大娘子亲自出手,可不会顾忌什么父亲兄弟的脸面。


    于是他便回家找了自己的妻子唐氏,想请她出面与甄氏将此事说明。


    却不想唐氏一听荀彧所求,面上不由露出不解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甄氏虽为再嫁之身,但本身出身士族,便是配与三公子,也不算辱没,大娘子又何必这般阻拦?”


    荀彧诧异看向唐氏。


    他并非第一回 听唐氏言说男女嫁娶之事,但他那番话的重点仅仅是嫁娶之事么?


    那边唐氏依旧自顾自的说着:“你也不劝着点大娘子,她又哪里知道这其中的枝梢末节,难不成,甄氏丧夫还不能二嫁么?”


    这话说得,反倒好似阿婉格外迂腐一样。


    荀彧有些头疼的揉揉额角。


    “此事你不必管了。”


    唐氏的话音直接僵在嘴中,她这才意识到丈夫不悦,心下慌乱,连忙上前两步,结果却见丈夫猛然起身,拂袖离去,她茫然跌坐在榻沿,还未想明白,又听见窗外院子中,侍女追着年幼小儿的嬉闹声。


    荀彧直觉唐氏许是对曹阿婉心有不满,却又不知这不满从何而来。


    要知道,当初唐氏之所以能诞下荀还有大娘子的功劳。


    难不成是记恨他将儿送到微山书院读书?


    可这决定是他下的,人也是他亲自送的,唐氏既心有不满,为何不来怨他,反倒去怨大娘子?


    荀彧极为想不通。


    但事情却是要办的,他怕唐氏心存怨念办坏了事,便径直出了府衙,去了女婿陈群的府邸,顺便,也好跟女婿私下通个气,以免陈群与大娘子作对,叫大娘子心中存了怨愤。


    荀灵成婚一年有余,如今正怀有身孕,走出来时还要两个侍女搀扶着。


    荀彧一看便赶紧叫她停住脚。


    “这怕是快生了吧。”


    “还早呢,阿父快坐,长文还在宫中未曾回来。”荀灵说着,又招呼侍女给荀彧上茶。


    荀彧今日来主要便是来寻荀灵,而并非陈群,只是如今见荀灵身怀六甲,却又觉得自己所行怕是不行了。


    可荀灵却不信。


    无事不登三宝殿。


    荀彧向来无事不来,荀灵再三追问。


    最终,荀彧到底没能扛住女儿追问,又将自己的担忧说了一遍,荀灵乍然听闻大娘子行事,不由怔忪许久。


    “既如此,还是女儿去一趟吧。”


    荀灵抚摸着大肚子,整个人显得有些神思不属。


    荀彧未曾发现女儿的情绪有异,但依旧为她担忧:“你身体不便,还是留在家中休息,为父再与你母亲说一说,叫她上门去吧。”


    “别。”


    荀灵赶紧阻止。


    荀彧不懂唐氏为何对阿婉心有不满,她却知晓。


    唐氏年幼读书,班姬对她影响很深刻,尤其班姬为规劝家中女子贞静守礼而写的《女诫》,被唐氏奉为圭臬,唐氏并不知道班姬之所以写这书,是为讽刺邓太后弄权,她只觉得,既班姬都这般循规蹈矩,以夫为天,那大娘子的所言所行,落在唐氏眼中,便都是错误。


    哪怕阿婉治好了唐氏的难孕之症。


    “还是女儿去吧,若叫母亲去,女儿怕好心办了坏事。”


    这话说的很是委婉,但荀彧还是听懂了。


    他顿觉头疼不已,闭上眼睛用拳头锤了锤额头,半晌之后才开口:“你……有空回去多劝劝你母亲,她为人固执,你当耐心劝说才好。”


    荀灵哪里不知道唐氏为人固执。


    若她不固执的话,想来现在的自己,该是同贞娘一般,天下之大,任她翱翔,而不是困在这小小的院落中,为一个只比自己父亲小几岁的男子生儿育女。


    陈群待她极好,可谓极致宠爱,如今她还怀着他的孩子,本不该有这样的想法。


    可……


    可见过真正的自由雄鹰,她又如何能不向往那片天空?


    荀彧走后,荀灵枯坐许久,一直到月上柳梢,丈夫从宫中回来,她才回过神,招呼侍女仆从服侍主君洗漱休息,她哪怕挺着大肚子,也是忙前忙后,一直到上了晚膳,夫妻俩才得以坐下,相互关心几句。


    这一夜,荀灵辗转反侧。


    一会儿想的是父亲在得知大娘子叫甄氏自己选择是否嫁人时,那理所应当的表情,一会儿想的是母亲欢天喜地的找到尚在闺中的她,告诉她父亲为她定了一门顶好的亲事,她未来的丈夫出身世家陈氏,更是人中龙凤,只是年龄大了些,一会儿又想到年幼时,大娘子询问她是否愿意拜师时,母亲那抗拒又警惕的神情。


    越想,荀灵越是睡不着。


    丈夫未曾睡在身边,而是宿在了外书房。


    自从大娘子回来后,丈夫就多了很多事要处理。


    她一边不理解丈夫的草木皆兵,一边又觉得能叫丈夫这般警惕的人,竟是个女子,这件事本身就叫她心下激动。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激动。


    但……就是很高兴。


    次日,荀灵一如往常的送走了丈夫,然后便上了妆,先叫仆从给甄氏奉上拜帖,半个时辰后,一行人出了门,直接去了甄氏孀居的院落。


    荀灵是陈群的妻子,荀彧的女儿。


    谁也没想到,她竟会与甄氏私谋,所以事情就这般悄无声息的发生了。


    甄氏得知曹氏二子都心悦自己时,整个人都慌乱无比,她自然知晓历史上红颜祸水会是怎样一个下场,她不过一个孀居的寡妇,又是客居之人,哪里有能力忤逆亲眷,不愿去嫁。


    可若是她当真嫁于曹丕为妾,亦或者嫁给曹植为妻,便会自动与冀州牧为敌。


    不不不……


    她不能留下。


    她得快些走。


    第339章 一更


    ◎这是气的吐血了?◎


    甄氏心下慌乱, 行事却很有章法。


    她既没有慌不择路的去找亲眷诉苦,也没有直接去找阿婉打草惊蛇,相反,她一如之前那般教授学生, 甚至还延长了授课时间, 一副我不仅要教你们读书, 还要教授你们刺绣绘画之类的闺中技能。


    但她已经不出门了。


    曹丕本想与甄氏来个偶遇, 谁曾想,甄氏却不怎么出门了。


    虽然很遗憾没能与她见个面,但他想纳甄氏却不是因为喜爱她,哪怕她确实貌美, 但袁氏旧部却更叫他心动, 若他纳了甄氏, 想必袁氏旧部就会开始与他联系了。


    正如曹操所言, 如今整个北方尽在曹家手里,袁氏一族除非与异族联合, 否则想要反攻,无异于天方夜谭。


    甄氏未曾出门,但她愿意去丁夫人那边的消息,却已经通过荀灵,转达给了阿婉。


    阿婉只趁着夜色放飞了一只迅鹰, 便再未曾管过这件事。


    一直到十日后。


    魏王府外突然停下了一辆马车。


    正是从豫州府衙而来的马车,魏王府的侍卫刚想上前询问, 就见马车之上的纱帘突然被人掀开, 一个十多岁的少女从中探出头来。


    她身上穿着一身怪异的裙子, 有些与大娘子麾下弟子相似, 但无论布料还是绣纹都要精致许多。


    只见她一手推开想要搀扶她下马车的女卫, 自己抻着车辕直接跳了下来,站直身子后,便顺势扶住了腰间的鞭子,然后便用十分激动的往门里冲:“阿姐如今住在哪个院子?我要去找她!”


    旁边女卫自然的收回手,疾步匆匆的跟在后面追。


    嘴上还不忘应道:“主公该是在正院前处的院落。”


    “那我去找阿姐。”说着,便拔腿往大门里面冲。


    却不想被人在门口拦住了。


    “大胆,你是何人,竟敢擅闯魏王府?”门口驻卫直接拦住。


    曹琅身后的女卫也立即开口:“大胆,此乃魏王嫡女,你竟敢阻拦?”


    魏王嫡女?


    那这岂不是?


    驻卫下意识对视一眼,一时间犯了难,竟不知该不该让她进。


    毕竟他们也是真没见过这位魏王嫡女,看着女子的年纪,该是远在豫州府衙的丁夫人所生幼女,可谁又能证明她说的是真的呢?若随便来个女子说自己是魏王嫡女,难不成他们都要放她进去么?


    曹琅竟然真的被拦在了府衙外面。


    作为女儿要回家,竟然被拦在家门外,这是多么丢人的一件事。


    曹琅顿时被气哭了,这些年她虽跟着丁夫人在豫州,吃穿上或许比不上魏王府中长大的姊妹,但在豫州府衙却无人敢不敬重她,如今竟受到这般羞辱,曹琅羞愤至极。


    那驻卫也不敢耽搁,赶紧派人前去内院禀告曹操与阿婉。


    阿婉此时刚好在看邸报,就听人禀告说魏王嫡幼女来了,她一听是曹琅,赶紧起身连跑带飞的往大门飞奔而去,等到了门口,刚一站定就被扑了个满怀。


    “阿姐,我久未回家,难不成阿父已经将我这个女儿忘了么?”


    “胡说,怎么会,你只告诉他们你是谁就行,他们自然放行。”阿婉抬手摸摸曹琅的束发:“你又是一路骑马回来的?可曾累着?”


    曹琅一听这话,立刻摇头:“不累,自从吃了阿姐给我配的丸药,我的身子是越来越好了,就连母亲,也越来越年轻,我瞧着她头上的白发都有转黑的迹象呢。”


    这话就是骗人了。


    阿婉并不擅养身这一道,相反,她的花间游比离经易道还要更强些。


    虽说她的离经易道也不差就是了。


    “别在外面傻站着了,先跟我进去。”


    好久没见到妹妹的阿婉此时也极为高兴,哪怕她知晓曹琅过来的原因是什么,只不过,她之前也未曾想到,来接甄氏的会是曹琅,难不成母亲就不怕曹操压着曹琅,不许她回豫州么?


    不过,有她在,倒也确实不用担心。


    哪怕曹操非要让曹琅留下,她也有办法送曹琅离开。


    亦或者,干脆不要离开。


    一位嫡女曹操尚且压制不住,若是两个嫡女都在呢?


    曹操这么些年没见到过自己的小女儿,但想也知晓,上有能以女子之身坐镇的豫州的丁夫人,还有统一整个北方的嫡长姐,这个同父同母,又被阿婉宠爱的妹妹,自然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早几年她还只是个孩子,或许瞧着平常,可如今她已经长大了。


    再想想大娘子被找回来时才多大?


    向来要不了两年,这位嫡出的二小姐,也该上场搅弄风云了。


    而曹操呢?


    已经老了。


    这么一想,也确实无需害怕,亦或者说,别人还能怕,唯独这位二小姐,恐怕整个九州到处跑,也不怕有人敢打她的主意。


    毕竟她有个能千里之外取人首级的姐姐。


    姐妹二人一路进了阿婉如今住的院落,这院落正在曹操所在正院之前,中轴线上,妥妥的世子位,而且外面纯阳弟子衣决飘飘,甚至比正院看上去还要肃穆三分。


    曹琅在豫州见多了纯阳弟子,所以也不觉得好奇,甚至还从中看见了几个熟面孔。


    那都是之前在豫州府衙巡逻过的纯阳弟子。


    “纯阳宫的姐姐们都给阿姐到许都来了,如今家中护卫都是长歌门的姐姐们,前些时候,微山书院下去了几个学生,娘考校过后,已经派遣到下面做官去了,听闻做得很是不错呢,我还听阿娘说,微山书院接下来两年的学生都要送往冀州,阿姐是真的么?”


    “是真的。”


    阿婉押着她坐下,拿起旁边的梳子,拆开她的头发给她梳头。


    曹琅一路骑马,发型以轻便简洁为主,着实算不得好看,作为万花的精致少女,她哪怕行军打仗的时候,都没叫自己狼狈过,所以阿婉十分见不得曹琅那般糟蹋自己。


    手脚迅速的为曹琅梳了梦入桃源门派套装中女童的双圈兔儿髻,垂下的两缕发穗儿下面还坠着两个琉璃珠,原本就精致可爱的曹琅,换了个发型愈发显得钟灵毓秀。


    “这琉璃珠好漂亮。”曹琅捧着发尾的琉璃珠,忍不住惊叹。


    作为曹操嫡幼女,丁夫人亲自抚养长大的女儿,更别说阿姐麾下糜竺将军的商队每次经过豫州时,都会为她带来各地好物,曹琅自然什么好东西都见过,可在她眼中,都不如这两颗琉璃珠来的精致华美。


    “喜欢啊。”


    阿婉又叫人拿了一套衣裳出来:“喜欢日后阿姐多给你造些首饰。”


    因为是门派首饰,上面雕刻了不少暗纹,曹琅带的首饰上刻的便是加速符文。


    曹琅再换上那套刺绣着防御符文的衣裳后,基本的安全就已经有了保障了,到时候哪怕有人背后下黑手,在阿婉到达之前,曹琅也不会出事。


    “好,只要是阿姐给的,琅儿必定爱若珍宝。”


    曹琅抬手摸了摸垂到胸前的琉璃珠。


    心中也是纳罕,也不知为何这琉璃珠比别的琉璃珠轻那么多,也就挂在你细细的一缕头发上,竟然那么轻,不仅没有将她的头皮拽的疼,甚至还叫她头脑清明,明明下马车的时候还觉得脑子胀胀的,这会儿竟觉得精神十足,只恨不得再出门去打马跑十圈。


    阿婉自然不能叫曹琅出去跑马,而是压着她坐下休息。


    “稍后阿父忙歇下来,必定要见你。”阿婉帮曹琅顺好衣襟:“到了阿父跟前也别怕,有阿姐在呢。”


    “我不怕,阿姐,阿父以前去看我和阿娘时,待我们很是不错。”


    虽说这两年曹操未曾亲自去过豫州府衙,但属于嫡夫人的尊荣,却从未差过,每月都有人前往豫州府衙送东西。


    不过那些东西丁夫人很少会用。


    华美的首饰,精致的衣裳,对如今手握大权的丁夫人而言,不过是锦上添花的玩意儿。


    甚至连曹琅对那些华而不实的东西都不是很在意。


    她的出身就给了她足够的底气。


    所以,当曹操的侍从前来请曹琅到正院去的时候,曹琅直接表示自己不需要阿婉陪同,然后便背着手跟在侍从后头,步伐稳健的往正院走去。


    曹操所在的正院分前后两进院落。


    前院自然是用来召见百官的,处理公务的,后院才是他平常休息的地方,此时陪同在他身侧的正是他的爱妾尹夫人。


    尹夫人有一子,姓何名宴字平叔,乃是尹夫人与亡夫所生的独子,后来尹夫人改嫁给曹操后,又生了一子,名曹矩,如今也有七岁了。


    曹操病重,又无嫡子。


    同是妾室,又都有子嗣,又怎会没有野心?


    但她的孩子还小,无法同曹丕曹植一般独当一面,更没有谋臣将士前来投奔,她只有与前夫生的大儿子何宴,能再外头张罗一二,可纵然曹操待何宴如亲子,可到底不是亲生,身份上便差了一大截。


    尹夫人思来想去,只觉得倒不如叫何宴变成曹家人。


    如何变?


    自然是迎娶曹操的亲女儿,到时候继子变女婿,光身份上就有了差别。


    曹操女儿多,可尹夫人却都瞧不上眼,突闻远在豫州府衙的嫡出二娘子回来了,再一盘算年岁,也就比何宴小上几岁,也算的上相配。


    这么一想,尹夫人便立刻捧着糕点就来看望曹操来了。


    所以等曹琅走进来后,就看见一貌美女子跪坐在地上,手里还捧着汤碗,似乎在服侍曹操喝汤,看身上的衣着打扮,又不是侍女之流,那看来就是个妾室了。


    曹琅只瞟了一眼,便毫不在意的转移视线,目光落到曹操的脸上。


    然后就讶异的睁大了双眼,惊讶的话突口而出:“阿父,两年不见,您怎么老了这么多?”


    尤其那头头发,都花白了。


    “哼。”


    曹操冷哼一声,两年没见的女儿,一见面开口就扎人心。


    曹琅也不怕,只对着曹操行礼,至于尹夫人,直接被她略了过去,她并非故意,却叫尹夫人脸颊涨红,十分尴尬的僵在原地,她都想起身回礼了。


    “你还舍得回来?”


    曹操这话说得心酸。


    曹琅还在襁褓中的死后,就被丁夫人带去了豫州,后来都是他去豫州看她们母女俩,顺带想再造个嫡子出来,丁夫人这一去十年,嫡子没有,反倒是庶子成串的生,这两年,他身体变差,没有去豫州,丁夫人未曾有过只言片语关怀也就罢了,就连曹琅,对他这个父亲也是轻易不给一封信。


    “阿父~”


    许是曹操这话酸味儿太足,曹琅的声音顿时拐了几个弯。


    曹琅本就年岁不大,长得也很像丁夫人与阿婉,此时又穿了花萝校服,那模样看着就仿佛是阿婉年少时的模样一般,她只这一声,就叫曹操柔和了目光。


    “我也想回来的,只是阿父身边兄长阿弟那般多,阿娘身边却只有女儿一人,若我再回来了,阿娘岂不是独自一人留在府衙?那女儿才叫不孝呢。”


    “那你阿娘也可以回来。”


    “阿娘的脾气阿父你也知晓,若当真回来了……”


    曹琅说着,目光却飘向旁边的尹夫人,突然咧嘴笑笑:“说起来,阿娘十分想念长兄,不知长兄如今被囚在哪个院落,我也好去探望探望?”


    她可没有忘记,二兄曹烁死讯传到豫州府衙那一日,阿娘是多么的伤心。


    还有长兄曹昂被囚禁的事,阿娘关起房门来,狠狠的将后宅中这些妾室,但凡有子嗣的,有一个算一个全都狠狠骂了一通,阿娘觉得都是这些人,逼疯了长兄,逼死了二兄。


    曹操愣住。


    骤然听闻曹琅说起曹昂,他才想起,自己已经很久没见过曹昂了。


    旁边的尹夫人也愣住,她下意识的去看曹操的表情。


    却见曹操已然怔忪。


    下意识轻轻推了推曹操的膝盖:“主君?”


    曹操回过神,直接站起身来:“既如此,那便去瞧瞧吧。”


    竟然打算亲自带曹琅去见一见曹昂。


    曹琅跟随曹操身后往门外走,结果刚出门就看见背着手等在院子里的阿婉,显然,她说是相信曹琅,实则还是不放心,生怕曹琅受到伤害。


    毕竟现在曹操对她的感官很复杂,若是迁怒到曹琅身上,虽说不会受多大的罪,但总归伤到了。


    “要去见子修?”


    阿婉十分自然的转身,仿佛并非特意站在这边等着一样:“那便同去吧。”


    说着,抬脚率先往前走。


    曹操目光沉沉的看着她的背影,一直到背影快要出门时,才抬脚跟了上去。


    曹琅却是眸光一凝,若有所思的看了看曹操的背影,再看看已经出门拐弯的阿姐,不由心下一松,看来阿姐处境并不是阿娘说的那般艰难。


    曹昂自从被圈禁后,便搬出了魏王府,搬去了魏王府旁边的一处小院落里,门口有重兵把守,一应日用都由魏王府这边送过去,邹氏是个会做人的,她不仅考虑到了曹昂的妻妾,甚至连曹昂府里的新生儿都考虑到了,一旦把出了哪个妾室怀有身孕,产婆乳娘必定早早张罗。


    所以当他们到达曹昂的小院时,看见的便是几个妾室正带着侍女护着孩子们在院子里跑闹玩耍。


    见到曹操来了,一时间所有人都慌乱的跪下。


    就连那几个乱跑的小娃娃,也被乳母捉进怀中,抱着跪在了地上。


    “拜见魏王。”


    乌压压跪倒了一群人。


    院落中一阵寂静后,屋子里又传来跌跌撞撞的走路声,紧接着,一个脸色苍白,骨瘦如柴的妇人被侍女扶着踉跄着跑了出来,她扶着门框跪下:“拜见魏王。”


    这是曹昂的正妻谢氏。


    犹记得当初曹昂与谢氏成婚当晚,谢氏人比花娇,与曹昂的每一个对视都是情意绵绵。


    也是在次日,她跟随曹昂祭拜了他的亲母刘夫人,从而叫丁夫人对曹昂冷了心。


    新婚后半月,曹贞大婚当晚,阿婉与曹操决裂,她夜遁逃亡,带着秦岭弟子舍弃阳翟,孤注一掷的冲向冀州,苦战半年,直到将冀州拿下,才有了如今的威势。


    如今想来,似乎一切事情的起始,都是从曹昂大婚那日开始的。


    “起吧。”


    曹操应了一声,目光只在儿媳脸上掸了一下便移开,随即便绕过谢氏,径直朝着屋子里走去。


    倒是阿婉无奈的叹了口气,弯腰扶住谢氏瘦弱的肩膀:“快起吧,你身子弱,莫要在外头经了风,快回去歇着去吧。”


    谢氏垂着头,怯弱的答了句:“喏。”


    然后才在侍女的掺扶下缓缓起身,只是却依旧不敢回去休息,而是坠在最后,半个身子隐在阿婉的背后,惹得曹琅频频回头,满是疑惑的不停打量谢氏。


    直到阿婉为她介绍:“这是你长嫂,当初她与长兄成婚的时候,你还小,所以不认识也正常。”


    曹琅先是愣了一下,然后便颔首,乖巧地唤了声:“长嫂。”


    谢氏也是怔住。


    她也未曾想过,曹昂已经是如今这番境遇,这位小娘子竟还愿意唤她长嫂,只是……这位小娘子又是哪位夫人的孩儿呢?


    “她是我嫡亲的妹妹。”


    阿婉叹息,瞧曹操造的这些孽,姑嫂见面都不相识了。


    谢氏也赶紧屈膝;“小娘子。”


    她甚至都算不出来这位嫡出娘子的排行。


    曹琅抿嘴笑笑,牵住阿婉的手,继续跟着曹操往里走。


    曹昂圈禁的日子并不难过,魏王府势力如日中天,曹操依旧在位,下面的弟弟们还未上来,这处小院的日常用度都由魏王府出资,邹氏又是个会做人的。


    曹操对曹昂狠不下心来,毕竟曹昂是他的长子,又是曾经他与丁夫人精心教导过的半嫡。


    可曹昂对自己却很狠得下心来。


    等他们看见曹昂时,甚至怀疑床上躺着的不是活人,而是一个死人。


    “子修!”


    阿婉也吓了一跳,赶紧松开曹琅的手,掏出毛笔来就对着曹昂来了个局针。


    只见一道碧色闪过,曹昂蜡黄的脸色顿时多了几分血色。


    “说,到底怎么回事?”曹操也瞬间暴怒,猛地扭头看向身后跪倒一片的年轻女人,而跪在最前方的则是嫡妻谢氏。


    此时的她脸色与曹昂有的一拼。


    曹操这一怒吼,更是叫谢氏颤颤巍巍,只是她本世家女,吓过了头,反倒镇定了下来:“容儿媳回禀,夫君他自知对不住二叔,成日饮酒,前些日子突然倒下,妾身也是方寸大乱,立刻请人寻了医者,只是医者诊脉过后却说夫君饮酒过量,且无求生之意……”


    下面的话不用说了。


    无求生之意,也就是说曹昂一心求死。


    曹操一脚踹翻了旁边的矮几。


    就连阿婉也忍不住蹙眉:“他都这般了,你又为何不去寻我?”


    “寻了。”


    谢氏立即应声:“只是半道被人拦了,言说妾身乃是被圈之人家眷,很不该进王府。”


    “谁拦的?”曹操手指攥紧,咬紧了后槽牙。


    奈何他吸食寒食散多年,早已骨质疏松,就连牙齿都活络了,这一咬后槽牙,只听见咔哒一声,曹操吐出一口血来。


    阿婉:“……”


    这是气的吐血了?


    第340章 一更


    ◎还是他的亲弟弟曹彰帮的忙!◎


    曹操确实生气。


    而且气狠了, 他觉得自己受到了冒犯。


    谢氏被拦,显然不是阿婉的手笔,若她真想要曹昂的命,又何必这般钝刀子割肉, 她麾下能干者众多, 想要曹昂死的无声无息, 再简单不过。


    既然不是阿婉示意阻拦, 那能是谁?


    曹昂嗜酒,失意后更是变本加厉,如今身体喝垮了也怨不得旁人,可曹昂到底是曹操的儿子, 是长子, 在阿婉未归家前, 更是他寄予厚望的孩子, 哪怕被罚圈禁,却不代表曹操已经彻底厌弃。


    可如今呢?


    寄予厚望的长子因为失意酗酒伤了身, 想求长姐救命却被拦,这种事还是发生在他眼皮子低下。


    这如何不叫曹操震怒?


    曹琅也没想过,自己不过听从母亲吩咐,想见一见曹昂,看见的却是这样一副场景。


    她立时哭了, 扭头将脸埋入长姐怀中,哭着问道:“阿姐, 长兄成了这般模样, 我该如何与母亲说?”


    阿婉眼圈也红了。


    她一手抱着曹琅, 一手去摸曹昂的脸, 声音轻柔的唤道:“昂儿, 快醒醒,是阿姐。”


    曹昂身子本就虚弱,这会儿稍稍有了点力气,就听见有人喊自己。


    他费力的睁开眼睛。


    入目的便是阿婉那张已经染上岁月却依旧秀丽的脸。


    “阿姐……”


    曹昂觉得自己仿佛在做梦。


    梦境里,阿姐与他从未分道扬镳,还如从前那般,长姐疼爱他,教导他,而他也尊敬长姐。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阿婉见他醒来,不由松了口气。


    混元内功再强也救不了一心求死之人。


    只要人有了意识,她就能将人救回来,给曹昂把了脉,又开了方子,赶紧差人去买药。


    等一切忙完时,阿婉才发现,曹操早已不见了踪影。


    “阿父是在长兄醒来时走的。”一直在旁边默不作声的曹琅适时为阿姐解疑答惑。


    看来是回去调查去了。


    也是。


    曹操向来刚愎自用,极为自信,又如何能够容忍有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搞一些上不得台面的小动作。


    若是曹操身体还如从前那般威猛,或许他还能赞一声‘肖父之风’,可他如今已然年迈,身体病痛加深,就好似那年迈老狮,时时刻刻都在警惕着旁的雄狮觊觎自己的狮群。


    一个阿婉已然叫他防备至极,他又如何能够忍受再出一个?


    阿婉叹息:“琅儿你过来。”


    曹琅听话的走到榻边,目光却不敢看向曹昂。


    实在是因为此时的曹昂形容极为恐怖。


    曹昂费力的扭头看向曹琅。


    说起来,当年曹琅出生后,他对曹琅也是极为宠爱,时常抱在怀里,如今曹琅已经长成亭亭玉立的少女,而他也躺在床上已经成了个废人。


    “长兄……”


    曹琅蹲下,攀着榻沿看着曹昂:“母亲很挂念你,你别糟蹋自己的身体呀。”


    母亲……


    曹昂的呼吸骤然急促。


    他陡然想起,当年他带谢氏祭拜刘夫人后,母亲便再不与他相见,一直到今日……已经过去数年。


    “母亲可好?”


    曹昂张嘴半天,才用尽全身力气说出这么一句话来。


    “好。”


    曹琅吸了吸鼻子,声音里带上哭腔:“大兄你快些好起来,到时候跟我一块儿走,阿娘说了,阿父不喜没关系,她喜就行。”


    曹昂闻言,眼圈顿时湿润了。


    随即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


    “你好好吃药养身,一切等好起来再说。”


    “好。”曹昂泪眼婆娑的看着阿婉。


    此时此刻,他又好似回到了当年第一次见到阿婉的时候,那时候的他还是个青葱少年,还因为得了阿姐一匹好马高兴了好长一段时日。


    到底为什么,他们姐弟二人会走到如今这一步?


    阿婉又帮他掖了掖被子,亲眼看着他将药喝了下去,才带着曹琅离开,在经过谢氏时,她停下脚步:“你也好好保重身体,不要思虑太重。”


    “喏。”谢氏屈膝应承。


    短暂的看望过曹昂过后,姊妹俩就出了这处没有匾额的小院落。


    院中已经没有了孩子的欢声笑语,剩下的只有一院萧瑟。


    “阿姐……”曹琅捏了捏阿婉的手心。


    “走吧。”


    阿婉淡然的看了一眼曹琅,眼中并未因这院落而掀起丝毫波澜,仿佛刚刚那眼圈发红,满是心疼的模样从未存在过。


    曹琅拿着帕子擦了擦眼泪。


    待再出门时,姊妹俩已然如进院一般,神情自然,与曹操离去时面色阴沉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曹操回府后立时派人去查。


    最终查到是曹丕麾下一小小参将行事,当时大怒将人押来审问,参将揣摩上意,在未曾告知曹丕的情况下将谢氏求医的侍女给打发了回去,曹操立即叫人将参将压下去打了五十大板。


    而曹丕这次也确实是无辜受了牵连。


    他倒未曾想过要曹昂的命。


    在他眼里,曹昂已然不足为虑,他是死是活,已经不在他的眼下了。


    被牵连的曹丕会曹操责罚了一通后,回了自己的院落,也顾不得心头那点儿小感伤,立即传唤自己的谋臣,开始商议这件事到底有没有阿婉的手笔。


    而那个参将,到底是不是他的人。


    要说阿婉的强势,在于背靠秦岭,麾下能人异士三千,与军中主将亦有同袍之情,弱势便是与许都众世家关系一般,她麾下平民众多,唯独与世家关系并不热络,而曹丕则正相反,他与世家关系紧密,无论是娶妻,还是自己麾下谋臣,亦多数世家出身。


    所以说……


    没到最后,鹿死谁手尚不可知呢!


    曹丕又发了一通火,却不敢表露,只想着尽快将甄氏的事告知曹操,届时好将甄氏纳进门来。


    与此同时。


    尹夫人也将儿子何宴叫到院中来,神秘兮兮的拉着他说:“我儿年岁已大,也该为终身大事考虑了,你且告诉阿娘,可有中意的女子?”


    何宴这些年被曹操当成亲生的一般疼爱教养,胸中自有沟壑,尹夫人这么一说,他立即明白,尹夫人这是有人选了,他直接问道:“阿娘看上了谁?”


    “你可知主君与主母除了大娘子之外,还养育了一个嫡出女,这些年一直跟随主母在阳翟长大,如今可算是回来了,那小娘子年岁与你相当,你又长得这般出色,文采亦是斐然,若能同她结成两姓之好,既能加深你与主君的父子之情,又能为你阿弟攒一攒资本,待来日,你阿弟做了世子,你便是他唯一亲近之人了。”


    尹夫人一边说话,一边注意着儿子的表情。


    自从她改嫁给曹操为妾后,她便与儿子相处越来越少。


    早些年,何宴年岁尚小,还能住在院中,可自从他年岁大了,被移出了后宅,他们母子俩便渐渐少了往来。


    所以何宴到底会不会帮她,她心底还真没有底。


    何宴确实在考量。


    但他与尹夫人想的不同,他虽自大,却不是不自知的人,他虽是何家人,可要说配曹琅,还是有些不够格的,曹婉与曹琅两个人与曹操的其它女儿不同,她们是丁夫人所出。


    可以说,在魏王府中,除了曹操就她们二人地位最高。


    所以曹婉才敢以女子之身对上曹操。


    这不仅是能力上带来的底气,更是身份上带来的底气。


    而且……


    他虽与曹婉不熟悉,却也知晓,曹婉如今可谓如日中天,尹夫人的打算,很难达成,之前他未曾想过迎娶曹操女儿,甚至想过等成年后,娶夏侯家的女子,倒是归附夏侯家,凭借曹婉与夏侯家的同袍之情,日后对夏侯家必定不会差。


    可今日他又得到消息。


    曹婉带着曹操去见了被圈禁的曹昂。


    曹昂与曹婉之间,从年少时的亲密到反目成仇,最后更是一个远走冀州,一个留在许都被当做继承人一般培养,最终反目成仇,分道扬镳。


    他们之间,虽算不上仇人,但绝无姐弟之情。


    可偏偏,曹婉却去看望了曹昂。


    这说明什么?


    说明曹婉对那些异母弟弟妹妹,虽无多少亲情,但也从未想过针对他们。


    所以说……


    何宴拜别了尹夫人,回头去找何氏族人,商议一下,若是想要迎娶魏王女儿的话,哪位夫人的女儿更好。


    要知道,曹操现在尚未婚配的女儿,还有将近十位。


    年岁还都差不多。


    他该找个与曹婉并无仇怨的夫人才行。


    曹丕被曹操怒斥后,被罚在院中自省,属于变相禁足,曹彰听闻消息后,又急吼吼的从军中赶了回来,想要质问曹操,却在看见曹操的第一眼,就想起那夜曹操拎着长剑冲到他们的院落,差点将他们斩杀的画面。


    只一眼就怂了。


    再一看,曹操旁边坐着的是长姐曹婉。


    ‘嘶——’


    着实莫怪他无兄弟情,他是真不敢。


    曹操见了愈发失望,再看曹植,亦是整日饮酒作诗,俨然一副不愿相争的模样,再往下看,曹熊之流……年岁太小,已无一争之力。


    曹婉对曹彰倒是没什么感觉。


    当初的曹彰就是个憨憨,哪怕现在跟在曹丕身后,也不见变聪明,反倒痴长了一身腱子肉,算得上一员猛将,跟在夏侯家后面当了一个先锋。


    所以曹彰站在门外踌躇,她只当没看见,继续与曹操对弈。


    倒是曹琅突然古灵精的转了转眼睛,起身朝着曹彰跑去,直到跨过门槛,才仰起头来看向这个小山似的兄长,歪着脑袋问道:“你是我四兄么?”


    曹彰低头,却见一个陌生的小娘子仰头盯着自己。


    不过……四兄?


    难不成这是阿父数年之前遗留在外的风流债?


    曹彰狐疑的眼神瞬间飘向曹操。


    按理说不应该啊,喜欢哪个女人直接纳回来就是了,又怎能不明不白的养在外面呢?


    曹彰对女人的态度与他阿父相似,且颇为风流,如今后宅中除正妻之外,还有十几房妾室,且肚皮极为争气,光孩子就生了十六七个,年岁都差不多大,如今正是闹腾的时候,他烦的都不愿回院子,只觉得住在营房更加舒服。


    “别看阿父,看我。”曹琅见曹彰视线转移,不由有些不悦,只觉得这位四兄颇有些瞧不起人,她都站在跟前了,结果他却走神。


    曹彰这才想起面前还有个小女娃。


    他冷漠垂眸,想用最凶恶的表情吓退小女娃,奈何小女娃见识不凡,丝毫没被吓到,甚至还察觉到了他的外强中干,只见她从荷包里掏出判官笔:“四兄,你是要和我切磋么?”


    判官笔?


    曹彰眼皮子顿时一跳。


    他立即知道眼前的小女娃是谁了。


    到目前位置,他知道的用判官笔做武器的,一个是他长姐曹婉,一个是他外甥郭奕,这是第三个,而能得阿婉精心教导的女娃,又是这般年岁……还唤他‘四兄’。


    “你是琅儿?”曹彰瓮声瓮气地问。


    “嗯。”曹琅点头,然后顺势拉住曹彰的衣摆。


    曹彰:“……”


    怎么还得寸进尺呢?


    “你撒手。”


    “四兄,阿姐跟阿父下棋太无趣了,你带我出去跑马吧,阿姐说你武艺特别好,尤其马上功夫,都可以与子龙大哥相媲美了。”曹琅没见过赵云,但不妨碍她崇拜赵云。


    说实话,她若是能练功,一定要拜在赵云的天策府门下,做一个御马杀敌的女将军。


    跑马?


    开什么玩笑。


    曹彰直接给气笑了:“小丫头,你不怕我?”


    甭管怎么粉饰太平,曹丕与曹婉不合已经摆在了台面上,你死我活的那种,若曹丕登位,必定要和曹婉死磕,若曹婉登位,曹丕必定命不久矣。


    而现在,曹婉的嫡亲妹妹却拉着他这个曹丕铁杆追随者,他的同胞弟弟的衣摆,要他陪她去跑马?


    “怕甚,这里是许都,我阿父是魏王,我阿姐是冀州牧。”


    曹琅咧嘴笑笑,一脸纯良。


    这话说的……还真没什么毛病。


    曹彰有些气,但又有些怂。


    既对曹操怂,也对曹婉怂,再看看里面两个明显听见了他们说话,却连一个眼神都不给的人,可见对他带着曹琅出去玩是没什么意见的,忍着心底的憋闷,曹彰弯腰,一把将曹琅拎起来,大步的朝着外面的马房冲了过去。


    墙角处,几个明教弟子的身影一晃而过,甚至连旁边巡逻的卫兵都没发现。


    另一边,得到消息的甄氏慌里慌张的带着侍女出了城,往城外的马场而去。


    她们倒没有直奔马场,而是在一个三岔路口下了牛车,然后一个女弟子骤然出现,一脚踹断了车辕,然后又悄无声息的隐去身形。


    主仆二人等待了半个时辰左右,终于看见曹彰带着一队人马,直奔马场而来。


    甄氏的侍女立即往前一步,对着曹彰的队伍喊道:“官爷,救救我们。”


    “四兄,有人呼救。”


    曹琅看见人影后立即喊道,说着,也不等曹彰反应,径直打马过去。


    曹彰一看曹琅脱离了队伍,暗啐了一声,只得认命的跟着后头跑,他这一跑,后面的队伍也跟着改了道。


    曹琅跑到甄氏的侍女跟前:“怎么回事?”


    “我家娘子出来踏青,却不想牛车车辕断裂,如今被困在半路,回不了城了。”侍女声音还在打着颤,但还是缩着脖子将自己的困境说了。


    另一边,曹彰的手下已经去检查牛车了。


    车辕确实断裂,看起来仿佛年久木腐,又好似撞到了什么硬物,给撞裂开了。


    这边曹彰刚排除了这女子是蓄意等待时,那边曹琅已经与甄氏相谈甚欢。


    只见她下了马,牵着甄氏的手,回头对着曹彰笑笑:“四兄,我要带甄姐姐回家。”


    曹彰:“?”


    ***


    几日后,曹琅带着甄氏离开的了许都。


    待曹丕从禁足状态中恢复正常,才得知自己想要的女人,已经被曹琅给截胡了。


    还是他的亲弟弟曹彰帮的忙!


    为此,不仅曹丕暴怒,就连卞氏都跟着生气。


    她只觉得,丁氏一房仿佛天生就是来克她这一房的,无论是她,还是她的儿子,全都被压制的死死的,纵然她产育了四个儿子又如何,终究丁氏为妻她为妾。


    到底比不过。


图片    【南瓜文学】NANGUA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