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霄正在生气。


    她盯着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的宋星言,颇有种一拳头打到棉花上的愤懑。


    医院里总是忙得很,楚辞接到电话,匆匆过来盯着人给宋星言急救,又安排了病房,还不等岑霄问一句,那边护士就寻过来,带着一堆病人家属和之后的手术安排。


    “伤口二次撕裂,失血过多导致的暂时性休克,人没大事。”楚辞被人群拥挤着离开,在一片嘈杂里朝岑霄挥手,“伤口已经重新包扎过了,现在血也止住了,不用再另外输血,挂着点滴等她醒过来就行。”


    还好商一漫并没急着走,待在这和岑霄一起等宋星言醒过来。


    “她的伤口,怎么回事?”


    岑霄理解宋星言的隐瞒,而这隐瞒更叫她内疚。


    商一漫惜字如金:“演习。”


    “什么时候的事情?”


    “就月初吧。”商一漫回忆了一下,语气苦涩,“本来师姐可以不去的,但是因为……她很坚持。”


    “这个项目,已经拖延得太久了。”


    “她不想让大家失望。”


    “尤其不想让老师再失望了。”


    “结果您也看到了,是意外事故,她受到严重冲击,在床上昏了快一周多才醒过来,腰腹和小腿也都受了很重的伤。”


    宋星言仍在昏睡,脸色还是很差,但嘴唇至少没先前那么惨白,隔着薄被,岑霄能看见她的胸腔随着缓慢的呼吸一起一伏。


    不算有力,至少还算有生机。


    “没事。”


    岑霄内心自嘲,想不到自己还有为着宋星言去安慰别人的一天:“人还活着就行。”


    “再说邬教授不是让你给她带特效药来了吗?”


    商一漫瞪大眼睛,满脸写着不可置信:“这是两码事!学姐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师姐伤成这样,学姐你就不担心吗?你没别的什么要问的吗?”


    岑霄轻笑了下:“没有。你要是有什么想回答的,可以等她的妈妈们来了再说,她们一定有很多很多想问的问题。”


    “学……”


    “好了,”岑霄止住女孩的话头,“一漫,你要知道,有很多事情,不是我问了,我就能得到回答的。”


    “可是这是——”


    “那我现在想知道到底是什么演习值得她那自己的命去做代价,演习上到底出了什么事情,她整整五年没回过家,又到底是在干什么,一漫,你能告诉我吗?”


    “我——”


    商一漫站起来,先环视四周,发狠一样转了好几圈,抓耳挠腮的,最后还是一跺脚,用力哼了声,萎靡坐下了。


    “我不能。”女孩的声音低低的,带着失落和自责。


    岑霄抬手,犹豫一下,还是轻轻搭上女孩的肩膀,拍了拍:“没关系的,她活该。”


    “学姐——!!!”


    逗逗学妹确实是好玩,心情轻松些许,岑霄假装浑不在意:“你朝我吼也没用,是她自己什么都不说的,她难道不活该吗?”


    商一漫拳头捏紧,和岑霄并肩坐在沙发上,语气郁卒:“她活该。”


    这么一说,师姐是活该。


    学姐就是占理的。


    岑霄就是占理的。


    岑霄不仅现在占理,从前占理,以后也占理。


    岑霄永永远远都占理。


    就因为先逃避的是你宋星言,先隐瞒的是你宋星言,先回来的也是你宋星言。


    可这也不过是嘴上说说而已。


    如果说在这之前她还能颐指气使,甩着冷脸,硬着心肠想要怎么报复一下宋星言的不告而别,到现在,知道宋星言伤口未愈就急匆匆赶回来,只是为了阻止自己和李执订婚。她已经完全没法假装自己毫不在意了。


    甚至有一种深深的委屈和无力感。


    宋星言。


    岑霄看向仍然昏睡不醒的人。


    如果,如果你重伤如此,都愿意为了阻止我和许执订婚而从病床上爬起来,返回来。


    那当初,已经至于那种境地下了,你又为什么要一走了之?


    岑霄听到一声重重的长长的叹息。


    不来自别处,只来自自己的内心。


    宋清和路悠是接了岑霄的通知后急忙赶过来的,还夹带着一个当时和她俩待在一块,所以听到了不少边角的钟启云。


    从岑霄和医生那边了解了情况后,家长们果不其然抓着商一漫好一通问,商一漫嘴里说的跟不上脑子里想的,脑子里想的跟不上耳朵里听的,晕头转向,差点当场哭出来。


    还是岑霄替学妹解围,说她要赶紧回去替宋星言打报告,自己先送人回去。


    结果宋星言睁开眼的瞬间,首先看见的是三张熟悉的大脸。


    三个大人本来只是想仔细看看自家小孩的情况,这个给她掖被子,那个絮叨着有什么忌口要煲什么汤,钟启云更是比亲妈还眼眶红红,絮絮叨叨说岑霄不上心,见宋星言醒过来,才满脸喜色,一起围到床头:“你醒啦,星星?!”


    可惜天不随人愿,意识和血一起流失了不少,刚刚醒过来的人根本感受不到家长殷切的关爱之心。


    “啊——!!”


    宋星言昏昏沉沉间被吓到,大喊一声,下意识就撑起胳膊朝后退,后脑勺直接磕在了床头的木制靠背上。


    结果岑霄送了商一漫回来,看到的是一副完全兵荒马乱的场景。


    宋星言的脑袋磕得太用力,肿了老大一个包,要捂着护士给的冰袋消肿,宋清站在一边,想帮女儿按着,谁知道下手没轻重,“啪”地下去,给宋星言疼地差点儿再昏一次,眼下正被接管了冰袋固定权的路悠批评,蔫头耷脑,手上还拿着个苹果在削。


    “要平均切成六瓣儿,每瓣儿都是小兔子形状。”


    钟启云看热闹不嫌事大,做着口头指导,还蹲在床的另外一边,守着宋星言打点滴针的手。刚刚她被吓到,撑着胳膊起身,慌乱间扯到针头,不但针口出血,还青了一大片,护士现在在帮她处理,钟启云就捧着脸心疼,护士动一下,他要吹一口气,护士动一下,他要吹一口气。


    “不痛了不痛了,痛痛飞走了哦哦。”


    做作至极。


    护士都被他弄烦了:“这位叔叔,你能不能别在这妨碍我们工作?”


    岑霄赶紧过去道歉,把钟启云拉到沙发上坐着,又接了路悠的活,给宋星言按着冰袋,空着的手把宋清削好皮的苹果接过来,整个儿塞到宋星言手上。


    “怎么不是平均切成六瓣小兔子形状的?”宋星言问她。


    “别一天到晚接我爸的茬,你爱吃不爱。”


    “哦。”还是吃了。


    三个家长一齐挤在沙发上,喝茶吃果盘,假装刷手机,实际上眼睛余光和耳朵都偷偷留意着岑霄和宋星言那边的动静。


    苹果实在是大,宋星言仓鼠一样啃了半天,瞧着对面沙发上很努力在装作自己并不存在的家长们,忧愁瀑布一样灌满了内心:“明知道会变成这样,你为什么要告诉她们呢?”


    岑霄按着冰袋的用力了些,很满意地听到宋星言低声痛呼:“不知道,大概我就是想看你倒霉吧。”


    这样鲜活的,轻松的愉悦的时光。就像从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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