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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监控


    “孟总, 弟弟回来后。你开心吗?”


    李勤予一贯不急于说正事,偏喜欢在一些微末小事上打开突破口。与他嬉笑的语气不同,孟鹤鸣的冷淡和霜雪无异。不似在人前, 在无人的机舱里他不需要向谁展露君子之态,唇线平直,眼里也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近日有许多人当面恭贺过他。


    祝他找回幼弟。


    那些人天真地以为孟家会兄友弟恭。


    这些得益于早年拿下大权, 急于安抚人心, 他在采访里虚伪地表态,说他无可挑剔的人生唯一也是最大的遗憾,就是幼弟走失。


    对当年尚且还未蹒跚走路的弟弟都这么重情重义, 外界对他上位的疑虑消去许多。


    何况孟鹤鸣人前一向君子如玉。


    现在风水轮流转, 人找回来了。


    他这个兄长做得怎么样尚且不知, 就那位弟弟而言……孟鹤鸣确实不喜欢他眼里隐藏的倔。


    李勤予问的那句话——


    “当然高兴。”孟鹤鸣面不改色地说。


    “我想也是,毕竟他长得和你有几分像, 又很活泼, 比你可有趣多了。”李勤予幽幽然道, “只可惜我不是女人, 要不然你们兄弟俩我肯定选他。”


    孟鹤鸣将领带收入掌心,指一松,又垂坠下来。


    “现在也来得及。”他说。


    “饶了我吧!”


    李勤予干笑几声倏地收住, 难得换上认真的口吻:“孟鹤鸣,我用明年的合同和你赌一回。我要说的秘密就是……宴会那晚, 你家园子入口的监控。”


    飞机起飞时,信号短暂中断。


    没人知道安静的那几秒,孟鹤鸣在想什么。


    他沉郁的目光落在无边天际上。


    那条香槟色领带在掌心揉成了一团皱。


    凌晨三点, 飞机降落榕城。


    徐叔在接机口等半天都没见着人,他去问地勤, 地勤说今晚那架私人飞机比预计早四十分钟入港。


    徐叔诧异,又问了跟在孟总身边的助理。


    助理也是一头雾水,只是惶恐还没从血液里褪去,心惊地说孟总一下飞机就开走了停在机场的那辆跑车。


    徐叔纳闷:“他自己开的?”


    “对。”想到老板沉默不语的背影,助理擦擦额头的汗,“没人敢跟。而且,也跟不上。”


    孟鹤鸣的车开得四平八稳,在凌晨空旷的道路上平稳前行。或许是他太过沉静,不置一言就上车的利落背影给了下属一些错觉。传到徐叔那,已经变了味。


    实际这一路,他都冷静地控制着车速,搭在方向盘上的手松弛有度。直到驶进山门的最后一个路口,等红绿灯间隙,他旋手边那瓶巴黎水的力气过大,被铝环划破了手。


    那点微不足道的伤口不值得处理。


    任由它细细密密地疼。


    车子盘桓而上,管家早就得到消息,出来等候。


    跑车在停车坪一晃而过,径直开进庄园,停在喷泉旁。半晌,车灯全息,低沉的声浪随着灯光的熄灭一同安静了下来。电吸门不会发出碰撞的声音,像沉进了黑夜里一般,再望过去时,男人挺括的身影已经立在车前。


    他低头拢手,手边很快燃起一点红。


    最近的烟变频繁了。


    管家这么想着,快步上前,接过他手里的西服。浅淡的烟味飘了过来,行走间都避不开那团青雾。


    一支烟到头,恰好走到门廊下。


    这支烟的工夫里,管家几度想开口,都被那根烟底下的克制和冷淡给逼了回去。


    他知道少爷不喜欢在想要安静的情况下被打扰。


    现在大概如此。


    连轴转的工作让人太累。


    他想要休息。


    一路跟随孟鹤鸣的脚步,迈上台阶,越过门厅,再穿廊而过。


    这不是去往二楼卧室的道路。


    管家实在没忍住:“您今天睡楼下?”


    “先不睡。”久未开口,孟鹤鸣的嗓音略有沉哑,他径直往前,直到停在一扇偏僻的房门前。


    庄园安保系统很严密,大约是出于对这份严密的放心,监控室几乎无人值守。


    当然,大户人家讲究隐私,不会随时随地把自己的生活摆在外人眼前。


    孟鹤鸣停在这扇门前时,管家感到心惊。


    难不成家里出了什么事,是他这位管家不知道的?


    “少爷,这……”


    孟鹤鸣将一支未点燃的烟折在手里,“让人来调下宴会当晚的监控。”


    烟丝从揉皱了的卷烟纸里冒了出来。


    他垂眸:“隐秘点。”


    那间监控室最终只有孟鹤鸣一个人进去。


    管家如影随形守在门口。


    他并不知道,对着一整面监控墙的男人是怎么将揉皱的烟重新点燃,怎么用指腹一遍遍摩擦火机砂轮,玩转着手里那一小簇蓝色火苗。


    临近五点,天际泛白。


    孟鹤鸣终于从监控室出来。他眼底隐隐有了血丝,是长时间盯着屏幕疲倦的象征。


    管家小心翼翼观察,除此之外,并无其他发现。


    孟鹤鸣面色平静地带上门,边走边解开袖扣,丢在金属托盘里。


    叮当两声,仍在沉睡中的宅子荡出了回音。


    这个凌晨。


    管家只知道少爷回来后去了趟监控室,而后无事人似的回了二楼主卧。


    直到早上九点,主卧依然毫无动静。


    九点零四。


    醒来第一件事,央仪就是去摸手机。


    昨晚睡得晚,头有些昏昏沉沉的。


    时钟显示九点过四分,早就过了她平时起来的点。


    骨子里仍有些倦怠,她不太想动,反正这栋房子里也没人管她。刚想着要不要再躺一会,余光一瞥,似乎瞥到窗边贵妃椅上……


    有人?!


    央仪倏地起身,动作太猛,头磕到了床靠。


    嘭一声轻响,惊动了贵妃榻上的人。


    西裤下两条长腿散漫地交叠在一起,因为她这头的动静小幅度地晃了一下。往上是略显褶皱的衬衣,和一段凌厉的颈。他仰靠在塌上,一手搭着靠背,一手枕在脑后,脖颈后折,以不怎么舒服的姿势撑在那。


    在她这一声不小的碰撞后,反折在靠背边缘的颈慢慢直起,露出男人覆着一层青灰的下颌,高挺的鼻梁和一双倦怠的眉眼。


    央仪哑然:“你怎么不上来睡?”


    “回来有点晚了。”男人声音暗哑。


    半晌,他敞开腿,弓身伏了下来,双手支在膝上,不停地按压眉心:“上来吵醒你。”


    “……”


    这栋房子……也不是只有一个房间。


    想归想,央仪还是撂开手机下床。


    光脚踩在浅木纹地板上,她想此刻应该去关心他一下的,无论是出于孟鹤鸣对她的好,还是出于女友的职责。


    谁想才迈开一步,孟鹤鸣朝她挥了挥手:“我自己一个人待会儿。”


    “……噢。”央仪悻悻收回。


    两个人一间房,他不走,央仪也不好赶人。


    转头进内卫洗漱,之后又往衣帽间。在右腿穿进裤腿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脚步。


    她没有关门,下意识回头。


    孟鹤鸣进来时见到的就是女人一条腿踩在裤筒里,手忙脚乱时的模样。蕾丝布包裹她挺翘的臀,孟鹤鸣当然知道那的触感,浑圆紧致,一手可握。长发从肩头滑落,遮住她绯红的脸,那条牛仔裤好不容易被拉到顶端,过于紧身的款式半点没将饱满遮掩下去,反而更漂亮了。


    孟鹤鸣眸色微深,倚在门边没动。


    将裤腰上那颗金属扣扣好,央仪才烫着脸抬头:“你要拿衣服吗?拿哪件?”


    “过来。”男人不容置喙地说。


    央仪咬了下唇,往他那走。


    人刚到跟前,没来得及说什么,忽得被他握住手腕一扯,压倒在柜门上。


    男人扣着她的腕心,不由分说吻了下来。


    每次这个时候,央仪都会短暂忘记他的风度和分寸,浑身上下只记得他凌厉的侵略性。舌面大肆拓入,将她的瘾勾出来,又含住,反反复复磨她每一个味蕾。在她抵受不住软下去时,他会稍稍退后,给些许喘息的空间,而后再次不讲道理地探入,比前一次更凶,更有凌虐之感。


    央仪耳边反复响起水声渍啧。


    身体要往下滑,被他一手卡着腰托回来,手掌钻入衣摆,顺着腰线往上,倏地握住一隅。


    软肉从他指缝里溢了出来。


    央仪很不合时宜地想起昨晚,路周以同样的姿势将她堵在花墙下,鼻息笼罩着她的,双眼泛着纯良。


    “不对供词也没关系。”他弯起眼,“破罐子破摔一样是办法。姐姐这么漂亮,肯定会有很多下家在等。”


    他腕心陌生的香水和此刻孟鹤鸣身上的冷松味逐渐重合,五官也确实有几分相似。


    矜贵也好,浓重也好,一样俊朗,一样会蛊惑人心。


    央仪迷蒙睁眼,慢慢对上孟鹤鸣深沉的双眸。


    在这一秒的对视里心跳震耳欲聋。


    她猛地将自己拉回现实。


    睡裙堆叠,肩带滑至臂弯。底下是刚换好的牛仔裤,就这么不伦不类的。


    被贴身布料紧紧包裹的感觉并不能填满越来越空的心。她忍不住塌下腰。


    孟鹤鸣低眉看她,“我不在这几天,有没有想我?”


    “想了。”央仪此刻显得很乖。


    不是想讨他欢心。


    是真的想过。


    他似乎理解错了,手上微微使力。


    弄得她顷刻间就起了一身薄汗。


    孟鹤鸣问她:“是这么想的?”


    她咬了下口腔里的软肉,“这么想也想过。”


    似乎是对她诚实的回答感到愉悦,孟鹤鸣仔仔细细描过她殷红的唇,和说话时露出的一小截舌尖。克制不住似的,又吻了下来。


    这次要温柔许多,唇缝被舔得又湿又热,春风抚面。


    旷了数天有欲望是正常的。


    央仪伏倒在榻上时竟有些瑟瑟。


    更衣室这张长榻正对穿衣镜,柔软冰凉的皮面贴着她皮肤,很快留下湿滑的汗迹。


    她期待,紧张,惶恐,渴望。


    心口空旷得仿佛能听见风过,等着被填满的那刻。


    比之她,孟鹤鸣要游刃有余得多。


    金属皮带扣在身后发出清脆的一声响动,他覆了上来,用胸膛抵住她的蝴蝶骨,不疾不徐地撵磨。


    他的从容不迫仿佛在把玩精美的瓷器,让她饱受疼惜的同时又饱受冷落。


    软着腰去凑他。


    他退开。


    那样不得不发的时刻,他还能漫不经心:


    “办晚宴那天,自己跑去哪儿玩了?”


    若是养过含羞草,孟鹤鸣自然能把眼前美景对上号。舒展的嫩芽甫一受到刺激,便会保护似的蜷起,一瓣又一瓣嫩叶拢在一起,咬得极紧。


    它们胆小又敏感,还带着那么点可怜劲儿。


    在话落的同时,心口的虚无被撞得支离破碎。


    饱满一阵接一阵侵袭,让她头皮发麻。


    更让她发麻的还有那句话。


    “……在园里玩。”她鼻腔嗡嗡的。


    “是吗。”身后很轻地笑了声,笑声与平时不同,藏着十足忍耐。忍过那一阵,他才徐徐开口,“那天客人多,园子也比平时热闹。你说是吗?”


    汗从鼻尖滴了下来,落在皮质长榻上。


    颤栗的感觉涟漪似的扩散开来。


    “很热闹。”她用变得绵软的语调回答。


    “那么宝贝你呢?”孟鹤鸣温柔地抚摸她的脸颊,将她扳过脸,足够他正视,“告诉我,你有碰到谁吗?”


    第42章 惩罚


    “你想怎么对?”


    夜色下, 央仪强装镇定地问。


    “李勤予在哥那里的砝码比我们俩加起来都重,所以,我们说谎不会是好事。”男生思索片刻, 而后建议她,“不如我们就说实话好了。”


    “……”


    央仪复杂地看他一眼:“我还真以为你要给我什么建议。”


    “可是那晚我们本来就没什么。”男生若有所思,“还是说姐姐自己心虚了?所以想着遮遮掩掩。”


    他福至心灵:“姐姐也不是对我毫无感觉对吧!”


    “我是孟鹤鸣的女朋友。”央仪提醒他, 也提醒自己, “少说逾矩的话。还有,你应该叫我——”


    “可是哥又不在。”路周黑亮的瞳仁倒映着她,“有什么关系呢?”


    央仪第一次发现, 对方似乎没什么道德感。


    她矮身, 想从他手臂底下钻出去。


    往前一步, 他就跟一步。


    央仪无奈停下:“还有什么?”


    “我认真的,如果李勤予告发, 我们说实话就好了。”他指了指园子入口冷冰冰的一排监控, 低声, “我问过了, 园子里的监控在暴雨那天坏了,没来得及维修。现在正常在使用的……喏,就这一排。”


    “所以呢?”央仪问。


    “所以, 李勤予告发没有证据。他就算怀疑当时我和你在一起又能怎么样?你进花园的时间和我不一样,出来的时间也不一样。我们怎么可能私会?”


    路周盯着她的眼睛:“姐姐, 你那天去花园是做什么的?”


    央仪欲言又止:“散步。”


    男生明朗地笑起来,露出虎牙:“我不是,我是去找手机。”


    ***


    “告诉我, 你有碰到谁吗?”


    几乎是听到这句话的同时,脑海里回忆起花墙下路周和她说过的那些话。


    说实话就好了吗?


    身体控制不住地瑟缩, 她知道再不回答,本能反应就会出卖她。尤其是在他柔声问她,为什么突然咬得不放时,那根弦已经绷到了极致。


    “碰到好多人。”她低低地说。


    身体伏在长榻上,脖颈却因为他的扳弄扭向一边。肌肉泛酸,足够解释她现在雾蒙蒙的眼眶是因为难受,而不是因为害怕。


    孟鹤鸣饶有兴致地去碰她的脸颊。


    “好多人?”


    “现在说这些很奇怪。”她闭上眼,长睫上挂着颤巍巍的两颗泪珠,“可不可以不要在这时候说旁人……”


    她软得像水,话却针刺如清醒剂。


    孟鹤鸣动作微顿,奇怪的感觉忽然爬上尾椎骨,让他对自己短暂地失去了控制。


    因为醋意而怒火中烧?不是。


    因为想到别人骨子里兴奋?更不可能。


    孟鹤鸣确信自己没有这种奇怪的癖好。


    手指一节节抚过她的背,细腻的皮肤让人心猿意马。


    他很快松了钳制她脸颊的手,没有彻底放开,而是扶着她下颌,让她看向镜子,看柔软的身体被撞得颠簸起来,沉沉浮浮。她惊叫一声,孟鹤鸣适时将她托住。


    从里到外,像经受了一场兜头暴雨。


    从不会有临近中午还不上班的孟鹤鸣。


    央仪想这些的同时,楼下管家也在揣测。唯一区别是,央仪逃脱不了,被孟鹤鸣推高了腿,无力地靠在晨起他坐过的那张贵妃椅上。


    而管家,只能在楼下踱来踱去,匪夷所思。


    逐渐平和的呼吸声中。


    孟鹤鸣低头,亲吻她的发顶。


    “疼吗?”


    腰后枕了个软靠,榻上淋漓难堪。


    连续鞭-挞让央仪觉得自己已经肿胀起来,她没法查看。感官已经在数次颠覆中趋于迟钝,她感觉不到,只好软绵绵地说:“……还好。”


    孟鹤鸣又低头吻她汗湿的鼻尖。


    央仪偏了下脸,不合时宜地想,尝起来一定是咸的。


    争取来的时间为她理清了大脑。


    身体也不会再因为紧张而随时出卖自己。


    视线无处可去似的,最后停在男人西裤上一处可疑的斑驳处。


    她决定先发制人。


    “为什么这么关心那天的事?是有人说了什么吗?”


    孟鹤鸣将吻下移,印在她唇边:“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那天碰到讨厌的人了。”央仪道。


    那天花园里四个人,路周不会说,李扇没看到她,那唯一能说的就是李勤予。既然他已经跑到孟鹤鸣面前胡言乱语了,不管是猜测也好,确信也好。央仪如今毫无顾忌,半点面子都不打算再留。


    反正那天晚上,离谱的又不是她。


    至于李勤予说的是什么,央仪想,无非就是说看到她和路周在一起,举止亲密有违人伦。


    她偏要反着讲,先挑破他和李扇的事。


    唇边的吻退开了一些,但他却迟迟没有起身。被扯去两颗贝壳扣的衬衣彰显出情-事激烈,敞开的领口同样有着若隐若现的抓痕。


    央仪不确定会不会因为这么直白地挑衅他的朋友,而让他生气。


    但这只是第一步。


    她示弱般收起声音,很低地说:“是我说错了吗?”


    “不会。”孟鹤鸣终于开口。


    讨厌的人。


    他抬起手,缓慢揩过手指下跳动的脉搏。


    确实,他同样觉得李勤予不够讨人喜欢。


    “只是他?”孟鹤鸣问。


    央仪赌气般说道:“当然不止。不过你跟李医生是朋友,后面的话会冒犯到你的朋友。”


    男人用商量的口吻:“也可以不是。”


    不是什么?不是朋友吗?


    “但是……”央仪顿了顿,私心让她忍不住多问一句,“就算你和他不是朋友,他的妹妹跟你青梅竹马。你和他们关系都好过我,我要是往下说的话,你一定会觉得我在挑拨离间。”


    孟鹤鸣低声:“你怎么知道关系好过你?”


    央仪用“难道不是”的表情看着他。


    孟鹤鸣看她一眼,平静道:“我不会和他上床。”


    “……”


    她又说:“他妹妹。”


    男人回:“无稽之谈。”


    “所以——”他摸着她的脸颊,一字一句地问,“这些乱七八糟的话是李勤予告诉你的?”


    李勤予,你就背这个锅吧!


    央仪重重点头:“嗯。”


    “他的话不足为信。”男人哂笑一声。


    央仪眨了眨眼:“你真这么想?”


    “一直都是。”


    都铺垫到这了。


    央仪做出犹豫不决的样子,许久,才下定决心似的。


    “好吧,那我告诉你。”


    她仰头,双腿并着跪坐起身。


    热液汨汨地顺流而下,打湿了座下小羊皮。


    不舒适的感觉被甩到了脑后,她用认真又虔诚的表情:“我那天碰到了李勤予,李扇。”


    中间顿了顿,“和路周。”


    和监控里出入的每个人都对上了。


    她很诚实。


    作为嘉奖,孟鹤鸣慢条斯理地替她擦干狼狈痕迹。


    只不过,如果没发生什么有趣的事,李勤予何必特意提这件事。


    落在她腿侧的眸光深谙,孟鹤鸣淡声道:“聊了些什么?”


    “没聊。”央仪脸色古怪,似乎还在为那晚的事心悸。


    心脏怦怦乱跳,杂乱无序。


    注意力几度跟着他的手飘忽不定,她定了定神:“孟鹤鸣,你知道李勤予的妹妹不是亲生的吗?”


    “知道。”孟鹤鸣没什么兴趣。


    “那你知道李勤予喜欢她吗?”


    落在她腿侧的动作微顿,孟鹤鸣抬头:“喜欢?”


    “就是……男女之间的那种喜欢。”


    在她眼里,多多少少要有点喜欢才会发展到上床这步。


    即便是她和孟鹤鸣,她也是心甘情愿的。


    于是理所应当地把源头归结在“喜欢”这两个字上。


    她细心观察对方的表情,确信除了最初的惊讶之外,孟鹤鸣没有其他情绪。


    缓了半晌,她继续道:“那天散步的时候不小心撞破他和李扇……其实不算撞破,因为李勤予没有发现我。但也许我露了什么痕迹,所以他这几天总是来试探我。”


    “他来见你?”孟鹤鸣皱眉。


    “嗯。”央仪用最无辜的语气说,“他借拿文件的名义来问我,晚宴那天晚上我在哪。”


    很多事不需要讲得太清楚。


    孟鹤鸣那样处事不变的人只需要短短几句话,就能补全整个故事。


    李勤予提点他,也许不是因为要他发现什么,而是怀疑那天花园里有第四个人在,想借他之手确定第四个人到底是谁。


    至于用明年的经费来赌,是李勤予足够了解,他孟鹤鸣说过的话已是定局,不会再有改变。


    赌不赌,来年经费都是一场空。


    以赌局作噱头开场,本意是想搅浑水。用模棱两可的语句让他对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产生兴趣。


    不过监控缺失了。


    孟鹤鸣唯一还觉得违和的是,监控是李勤予怂动他调的。难不成对第四个人的好奇心远胜于他自己的丑事曝光吗?


    显然有什么被遗漏的、更有趣的事。


    私会。


    这两个字忽然闯入大脑。


    他忽得找到关窍,神经剧烈地跳动起来。


    “那又是什么时候碰到路周的?”


    果然不能蒙混过关。


    在孟鹤鸣面前玩手段,无异于裸奔。


    央仪跪坐在自己小腿上,有些犹豫:“你先……你先答应我不生气。”


    这才是关节所在。


    在看到监控里花园口出入的四个人之后,孟鹤鸣始终在盘算这段视频的意义。


    李勤予的语气,无非就是这四个人里谁有问题。


    他的心里闪过数种排列组合。


    逻辑一一与之对抗,最后只剩下一组——


    央仪和路周。


    忍着脑仁胀痛,孟鹤鸣用平静到近乎异常的语息说:“这么说起来,你做了会让我生气的事。”


    央仪睁大眼:“没有!”


    “看来我猜对了。”他道。


    他俯身,将人困在两臂之间。因为伏低的动作,声音也低沉下来,染上了危险气息。


    “做了什么?”


    央仪紧张地吞咽,双目直直地盯着他的:“路周把我……把我藏在树篱底下。”


    “然后呢?”


    “然后……”又是一声吞咽,她眸光颤了颤,“他也躲了进来。”


    并不是私会。


    意识到这一点后,孟鹤鸣脑中持续不断的铮鸣声短暂停了一瞬——没被李勤予发现,是因为路周在帮她。


    很快,他又联想到旁的。


    掰过她的面孔,孟鹤鸣问她:“他碰到你了?”


    央仪感觉到嗓音正在发紧:“一点点。”


    明明刚才,她已经察觉到了松动。


    可她误判了孟鹤鸣的占有欲。


    他的手慢慢滑动。


    “碰到哪儿?”


    “背后。”央仪语速很快地说,“真的只是一点点,那里太小了,藏不了两个人。”


    他双目沉静地落下,在忽然安静的气氛中,央仪才觉得自己解释的话有添油加醋之嫌。


    她张了张唇。


    男人宽厚的舌钻了进来。唇缝湿漉漉地泛着水,她被深重又用力地吻住,口腔几乎容纳不了一丝空气。大手又绕回到脊背,而后是蝴蝶骨,打圈儿似的游走。每走一圈,问她一句“这里?”


    央仪实在受不了再一次了,她求饶,柔软地吻他。


    忽得鼻息一轻,终于有了喘息的机会。


    正要大口呼吸。


    下一瞬,他掉转过她,惩罚性的一巴掌拍在臀上。


    第43章 阴影


    餐厅里安静得不像话。


    管家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不敢错过一丁点儿吩咐。


    今天对他来说实在不正常。


    先是少爷凌晨自己驾车回来,再是回家后一言不合查看了监控。两件事加在一起,又没了后续。


    管家琢磨不透, 回去查了一眼黄历。


    黄历上赫然写着四个字,今日运势:诸事不宜。


    果然,接下来不正常的事频频发生。


    时过正午, 少爷没去公司。不仅如此, 主卧里也没什么动静。一干佣人倒是没的选择,如常筹备餐点,就是他这个管家无头苍蝇似的莫衷一是。


    好不容易人下来了。


    问题又出现了。


    管家眼观鼻鼻观心。少爷向来从容不迫, 在他身上观察不出什么, 他索性去观察央小姐。


    央小姐往日里待人温和, 没什么脾气。


    但今天下楼时显然藏着气,眉眼清冷, 唇线僵平, 像是在与谁置气。


    她坐在餐桌这一头, 远远隔开主位。坐下便开始玩手机, 眼皮都不抬,露着一截瓷白的颈,典雅如天鹅。


    佣人上来布菜时见两人坐得那么远, 稍有犹豫。


    不过少爷什么都没讲,佣人们只好将菜布了两份。


    刚布下, 少爷便皱着眉起身了。


    他今天上身穿一件铅灰色衬衣,绸质光泽,衬得人斯文端方。走动间, 银色贝壳扣折射出浅淡微光。饶是总见到少爷这样人物的管家,也忍不住在心里感叹这是天之骄子才有的不凡气度。


    看他起身, 众人心里均是一紧。


    生怕有什么地方没做好的。


    几双眼睛齐刷刷打量过来,眼见他起身几步之后,拉开椅背坐在了央小姐身旁。


    佣人心照不宣,立马将餐具一起跟着挪了过去。


    午后日光敞亮,餐厅旁的法式纱帘随风轻晃。


    坐在餐厅一隅仿佛能听见风的流动。


    这样安静的气氛下,连咀嚼都被放大了许多。


    身边有人坐下央仪是知道的,她自顾自吃着面前一小盘沙拉,金枪鱼口感微腥,伊比利火腿太咸,青柠汁酸过劲儿了,奶酪碎干涩,苦菊食之无味。


    她放下叉子:“我吃好了。”


    起身要走,右手被人轻轻按住。


    佣人不知什么时候都退了出去,偌大的餐厅只剩他们二人。


    “央仪,我向你道歉。”


    男人沉缓的嗓音徐徐流淌开来,宛若一曲安抚人的大提琴曲。他语速很慢,似乎是因为疏于向人致歉而变得干涩。


    如果有第三人在场,必然会惊掉下巴。但央仪不会,她还沉浸在被人羞辱的委屈里。


    那一巴掌落在臀上,与情-色无关。


    更像仗着身份地位的教育。


    她浑身一僵,彻头彻尾的屈辱感顷刻间涌了出来。


    火辣辣的疼,伴随皮肤阵阵发烫。


    她用蓄满眼泪的眼睛望他。她可以忍受无休止的索取,也可以耐着性子配合他喜欢的步调。


    前就前,后就后,扶着她的腰叫她再撅高点,她也能理解为情人间的趣味。


    但是那一巴掌不是,那一掌下来时,他眼里是冷的。


    即便前一秒还在热切地吻她。


    这叫惩罚。


    央仪心知肚明。


    她往日百依百顺,就算有点龃龉也会开慰自己。


    于孟鹤鸣来说,是一只乖巧的金丝雀。


    按她手的力道很轻,因为孟鹤鸣确信她不会甩脸离开。所以当手掌一空,孟鹤鸣下意识皱眉。


    心底腾起一股说不清的危机感。


    “我不要道歉。”央仪说,“也不要见你。”


    被人甩脸子,这是孟鹤鸣近年来不再有的体验。道歉被拒,更是前所未有。


    再怎么在孟家不上不下,他也是含金汤匙出生。


    当年与长兄对峙,他都没有矮过身。刚才那句致歉,已经是他认知里最大的退让了。


    可惜,对方并不接受。


    他不会再做第二次这样的事,冷淡地放下餐具,起身:“车呢?”


    看到央仪离开餐厅,管家就嗅到什么似的候在门口了。一见孟鹤鸣起身,立马迎上来:“就在门廊下等着。您要去公司了吗?”


    “嗯。”


    “那晚上——”


    “不回来。”孟鹤鸣不耐烦打断。


    以前少爷不回来很正常。


    央仪小姐住过来之后,他再不回来就不正常了。


    管家确信,是吵架了。


    他望了望通向二楼的阶梯,又望一眼大门,这位更难伺候,于是脚底生风跟了出去。


    黑色轿车停在台阶正下方。


    司机徐叔立在一旁,早早开好了门。他双手交叠在腹前,姿态微躬。


    身旁还立有一人。


    待到孟鹤鸣走近,那人露出明灿的笑,喊一声:“哥。”


    孟鹤鸣压下胸口烦躁,望他一眼:“你在这做什么?”


    “今天周日啊,我跑步呢!”男生脸颊被太阳晒得微红,皮肤上渗出汗液,一副健康又充满活力的样子。


    夏日午后,正是最热的时候,空气都仿佛要在湿热中蒸腾起来。若不是绿道两旁的喷雾系统正在持续为之降温,狗都不想出来溜一圈。


    “中暑没人管你。”孟鹤鸣冷冷道。


    “不会啊,我每天都跑。”男生看不出氛围似的,自顾自说,“平时实习没时间,只有周末才能晒晒太阳。不出来晒晒多可惜。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又去公司?”


    孟鹤鸣坐进车厢,不耐地用手点着车框:“我记得你以前话很少。”


    男生脸上闪过一丝羞赧:“那会儿不熟吧……”


    见他要走,路周往后退开一步。


    “哥,那再——”


    “路周。”


    再见忽然被打断。


    他眨了眨眼。


    “晚宴那天晚上,听说你帮了你嫂子。”


    “啊?”男生想了一会儿,才恍然大悟般,“你说那件事啊。”


    他的尴尬恰到好处,一点未多余。想来是因为撞破别人的私事而感到坐立难安。


    迟疑片刻,男生举起手发誓:“那件事我绝对不说出去!其实嫂子也跟我说过不能乱讲,我有分寸的。”


    无辜全摆在脸上。


    他立得笔直,仿佛真的在为此作誓。


    隐没在车厢阴影中的男人抬了下手,他的怀疑见不得光,与窗外明朗的日光相比尤显龌龊。


    但他最后屈服于阴暗:“别告诉我家里在给你办晚宴,你自己去湖边跑步。”


    路周用在心里模拟过数次,表演到毫无破绽的表情回答说:“我找手机啊。”


    路周是个什么样的人?


    孟鹤鸣在车上思考过这个问题。


    最初助理约到他时,他不愿意见面。在听说兄长特意从法国飞回、同住一家酒店时,他又奇妙地松动了。


    孟鹤鸣见过的人不少,很轻易判断出他的弟弟,说好听些是重感情,说难听……也不是说难听,是用孟家养育下一代的标准来评判,叫软弱。


    软弱的同时,他眼里还藏着倔强。


    这是数次相处后,孟鹤鸣观察出来的。他看起来随遇而安,言行乖巧,但孟鹤鸣知道,没那么简单。


    他从未看错过。


    这样性格的人,于家人来说是只亲善的小动物。等同于幼兽,看似张牙舞爪,其实没有任何危险性。


    就比如刚才,他那么努力地演绎一通,不过就是为嫂子说两句好话。


    李勤予那件事,倒是让叔嫂处出革命友谊来了。


    孟鹤鸣本能地不喜欢这种亲近。


    但碍于央仪才因为这件事与他闹了脾气,她骤然冷淡的脸印在脑海,孟鹤鸣挥之不去。


    他让老徐打开通风,徐徐点燃一根烟。


    青雾袅袅升起,缠绕在指尖。


    他仰靠在椅背上揉了揉眉心,昨夜至今,头隐隐作痛。以往只要安静地和央仪待一会儿就会好转,今天却始终在折磨他。半根烟后,头痛加剧。


    孟鹤鸣哑着声,告知老徐:“叫李勤予过来。”


    在他抵达公司后不久,李勤予就来了。


    李勤予没什么规矩,擅自闯入已经不是一次两次。孟鹤鸣开完会回来,看到的就是他大大咧咧坐在沙发上吃水果喝茶,指挥他助理做这做那的场景。


    助理显然苦李勤予久矣,头一次看到孟鹤鸣都倍感亲切。再怎么样,老细威压甚重但不会胡闹。


    像给小羊皮坐凳开瓢、把葡萄塞热带鱼嘴巴里、在琴叶榕叶片上雕花诸如此类这些事,助理被支使得汗流浃背。


    “出去吧。”


    在这一声解禁中助理如释重负。


    门很轻地从外面带上。


    李勤予单腿架在沙发上,一手举着那串剩下的夏黑叼在嘴里,笑眯眯地说:“怎么,要给我拨明年的经费了?”


    “你倒是很会幻想。”孟鹤鸣毫不留情。


    李勤予眯了下眼,想从孟鹤鸣脸上看出所以然来。只可惜他这位朋友什么都藏得极深,想在他身上探结果无异于水中捞月。


    比如此时,他居高临下地坐在对面,平静得仿佛熨过的表情实在让人心生畏惧。


    “既然不拨经费,叫我来做什么?”


    “头疼,开点药。”


    “你——”


    扑街两个字已经悬在嘴边。


    李勤予用力咽回去。他一个心外科副主任医师,手里同时开展着两三个研究项目,好不容易能抽空跑这么一趟,就因为头疼?开点药???


    这点破事找谁不行?


    他就不信孟家就他这么一个医疗系统的朋友。


    “行,万能布洛芬,让你助理直接办公室喊一声,指不定谁抽屉里就能找出个一盒两盒的。”李勤予讽刺道,“既然不是谈经费的,那我走了。”


    “经费你可以着手找下家了。”孟鹤鸣扶着额角,“不如谈谈合作投资。”


    李勤瞪大眼:“你搞没搞错,不会那个也想撤吧?”


    “我是商人。”孟鹤鸣道。


    商人嘛,无利不起早。


    李家这个医院压根不盈利,每年黑洞似的吸着资金,心里有算计的人都不想继续下去。


    虽说如此。


    李勤予还是不可置信:“你差这点钱吗?”


    孟鹤鸣淡声提醒:“那不如说说你找她做什么。”


    “……”


    好极,这是把仇恨转到他头上来了。


    李勤予深吸一口气,手搭在膝上向前弓身:“监控你看了?”


    “看过。”


    “那天晚上没有趣的事?”


    “没有。”


    “不可能。”李勤予声音急厉,“我明明看到你弟弟把人藏树篱底下。他们俩——”


    “他们俩什么都没有。”孟鹤鸣道。


    “……”


    静默半晌,孟鹤鸣无声轻哂:“倒是你。大开眼界。”


    “……孟鹤鸣。”


    “不用担心我说出去。”他摆了摆手,“我不care。”


    “那为什么要撤资?作为兄弟我提醒你有备无患,这有错吗?”李勤予仍不死心。


    按压在太阳穴的手缓缓撤开,孟鹤鸣绅士地朝他摊开:“多谢提醒。不过我认为并无必要。”


    “那我也觉得没有必要谈撤资的事。”


    李勤予不再吊儿郎当,直起身正色道:“你不能过河拆桥吧?当初如果没有我帮忙,孟鹤群手里的股权你能那么快得手吗?”


    没人敢在孟鹤鸣面前提这件事。


    即便是同谋。


    孟鹤鸣语气慢条斯理,笑意冷在了眼底:“没有你周旋,他一样活不到今天。”


    第44章 冷战


    孟鹤鸣连着数天没回来, 央仪毫不意外。


    她的脾气渐长,拉不下一点脸来哄他、哄自己。


    他不回来,她也不去联系。


    就这样陷入越来越古怪、越来越冷淡的关系里去。


    这些天她表现如常, 工作,吃饭,睡觉。甚至还和黎敏文同进了一顿午餐。席间黎敏文试探, 说明明见孟鹤鸣的车回来过, 怎么一直不见人。


    央仪装作思索,片刻后回答:“可能是在忙。”


    从湖上吹来的风有荷花的清香,黎敏文在风中掖一下鬓发:“公司这么忙, 不如叫他弟弟去帮忙。自家人, 总比外面的人靠谱。”


    央仪没应承, 专心尝眼前一道点心。


    酥软的皮,流心馅儿, 入口即化, 甜而不腻, 比桂花房的好吃。


    但她更爱桂花房。


    来回几次, 见她连应付都懒得,黎敏文便不大高兴地找了借口离席。


    这之后,管家也借机在她面前忧愁道:“天气热, 往年这个时候少爷胃口都会变差。也不知道这几天有没有忙得忘了吃饭。”


    央仪想,天上九个太阳也不会让你家少爷热到。


    再说, 他吃不吃饭有的是助理操心。


    再再然后,央仪直接叫了辆计程车下山。


    她没怎么犹豫,花一杯茶的工夫在4S店敲定一辆标配Mini。这杯茶结束的时候, 合同签完,车直接提走。


    得知这件事的方尖儿在电话里哈哈大笑:“销售有没有说这是他这辈子做得最最最easy的单子?”


    央仪不置可否:“榕城有钱人那么多, 一辆Mini才多少钱。”


    “恭喜你提车,那等我下班我们聚一个?”


    央仪看看表:“我现在过来接你。”


    方尖儿在那头思考:“你不用和孟总庆祝吗?”


    央仪撇撇嘴:“和他有什么关系?”


    “说的有道理,买辆Mini对孟总来说跟买根豆芽菜似的,值得庆祝什么呀!”她的思考得出结论。


    就知道是这样。


    央仪情绪低了低,重申:“我是说,我自己买的。”


    “你自己买也跟买菜——”闺蜜突然打住,“为什么呀?”


    还不是因为拿人手短吃人嘴软。


    方尖儿背过身,用手拢住话筒往工位下面钻:“突然计较起来是……又吵架了?”


    “嗯。”


    “那这次是谁的问题?”


    央仪毫不犹豫:“他的。”


    “好姐妹,硬气。”方尖儿竖竖大拇指。


    紧接着她又问:“接下来呢?”


    电话里,央仪的声音一低再低:“去你家住几天。”


    方尖儿无语:“怎么感觉硬到一半又软了呢……”


    “……”


    两人闲扯几句,离下班点不远,方尖儿发来一个定位,说自己在会展中心。


    央仪折腾了一会儿新车,又给刚才的销售发了微信咨询导航和HUD怎么用。等她随着车流抵达会展中心,E出口已经有人立在台阶上等着了。


    远远望一眼,身形和方尖儿差很多——高,瘦,挺拔。最关键是,是个男的。


    等车驶近,央仪才看清那张熟悉的脸。


    附近再没有第二个人。


    她按下车窗:“你怎么在这?”


    “方尖儿姐叫我在这等你啊。”路周笑了笑,“干嘛一副见鬼的表情。好伤心啊!”


    他像迎着太阳绽放的向日葵,说着伤心脸上却半点阴霾都没,瞳仁又亮又干净。


    想到他和方尖儿现在在同一家公司,央仪解释通了,点点头:“她叫上你一起吃饭?”


    “姐姐真聪明!”


    “……”


    很是方尖儿的风格。


    央仪无声叹气:“那她人呢?”


    路周站在台阶上抄兜:“还有点活在交代明天会展的同事,一会儿就来。”


    “上车吧。”她捏了下眉心。


    车门很轻地碰上,他坐在副驾。


    新车散发着皮革淡淡的膻味,很难不让人注意。


    路周坐上车便打量起来,片刻后问道:“新车?”


    “眼力不错。”央仪点头。


    “你这——”路周指了指某处,“需要眼力吗?塑料膜都没撕。”


    “……”


    央仪望向那层被空调风吹得徐徐晃动的塑料薄膜,玩笑道:“麻烦撕一下,掉价。”


    男生回敬过去:“收手工费的噢。”


    他嘴上那么讲,手却先嘴一步开动起来。沿着最边缘的小小翘起,小心撕开一角。头颈半垂,下颌线也认真地收了起来,仿佛在做一件需要万分细心的事。


    右手虎口处的疤痕淡了许多,浅粉色一道。


    不太注意已经看不太出来了。


    央仪盯着那道疤忽然发觉,他们认识的时间也不算短了。足够季节轮换,树木抽枝发芽,秃石钻出葳蕤。


    恍惚间,余光忽然瞥见会展中心高高的台阶上,有人影浮动。


    细看,是一群人众星捧月般围拱着其中一个。


    他们拾阶而下,一身英式西装的男人走在最前,传统又挺括的线条衬得人保守且禁欲。


    旁人不由地敬而远之,谈笑间也不忘对其躬欠上身。


    原本只是一瞥。


    在强烈的熟悉感涌上心口时,这一瞥变得格外漫长。直到走近,再走近——


    男人优越的五官逐渐清晰。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搭在领口上,喉结随着说话轻轻浮动,整个人散发着漫不经心的从容。


    被他工作时的强大气场震慑。


    央仪心脏怦怦直跳起来。


    原来孟鹤鸣跟她在一起时都是收敛了的。


    目光下移,落在车内仍在专心致志与那层贴膜作斗争的年轻脸上,她按捺不住的心跳声愈发鼓噪了。


    新的车,新到还未来得及做任何改装,玻璃自然是透亮明晰、一眼到底毫无隐私的。


    “路周。”


    顶着毛茸茸黑发的脑袋晃了一下,没抬:“啊?”


    央仪抿了下唇:“没事。”


    她第一反应是把那颗黑色脑袋按下去,再低些,最好不让窗外的人有所发觉。


    等这阵下意识的反应过去,她又想到近些天的冷战。


    追根究底,源头无非就是他们之间只有予取予求,没有信任。她凡事胆战心惊,没有一点自己的样子。


    过了叛逆的年纪,央仪却起了叛逆的心。


    她破罐子破摔。


    把“没事”两字咬得很重。


    车厢就这么大,要是还听不出身边人的异样,那才叫迟钝。路周缓缓抬头,顺着她的目光望向窗外。


    十数米开外,孟鹤鸣在那。


    他从容地站在人群中,气场强大,想叫人忽视都难。


    有些话在嘴边欲言又止数次,路周仿佛明白了什么,失望地垂下眼:“你是想让我躲一躲?”


    “不用了。”央仪摇头。


    男生对自己很残忍,笑了下:“现在还来得及。”


    在她无声胜有声的眼眸中,路周一咬牙,曲起腿矮了下去。Mini车型紧凑,原本卖点就是时髦小巧,让那么一个手长腿长的男生矮下车门并非易事。


    他屈到一半,忽得被拉住胳膊。


    属于女人的手心贴着他的皮肤,细腻又柔软。跟她的声线一样,容易让人鬼使神差,神魂颠倒。


    他想为她做很多,做更多。


    “真的不用。”路周听到她的语调从犹豫变得坚定。


    不知道什么原因迫使她一改从前。


    路周拧眉,慢慢坐直身体。手心攥着从手套箱上撕下的塑料膜,窸窣作响。


    眼下,比起深究,他其实更期待哥哥的反应。他那样深藏心计的男人,看到这幕——女朋友和亲弟弟坐在车里相处愉快——会露出什么表情呢?


    目光一而再再而三向车外望。


    那里似乎有所感应,在谈话间无声瞥过来一眼。


    很轻的一眼,没有实质,停不到半秒。


    车里两人却不约而同加快了心跳。


    “我其实不太懂。”路周保持身体向外的姿势,攥着塑料膜的手心微微汗湿,“你为什么这么怕他知道?”


    他为接下来的话感到紧张,不想没有退路,借着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语气说:


    “就算他知道我们之前就认识,那又怎样?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之间有多清白。总不能是因为在我说喜欢姐姐之后,姐姐发觉我才是真爱,心虚了吧?”


    如果只当是普通朋友,大可以放松,坦然,无所畏惧。


    他多么想玩笑是真。


    远处的说话声近了。


    那辆黑色加长轿车停在他们正后方。


    一门之隔,外面的恭维声源源不断传入车里。


    央仪在这片此起彼伏的声音里很轻地说:“我只是怕他会不高兴。”


    “他有什么好不高兴的。”男生嗤笑,“他天之骄子,美人在怀,什么好事都让他占尽,总不能气度还那么小,不让人正常社交吧?”


    央仪没说话,路周在这份安静里嗅到答案。


    他扭头:“不会吧?”


    上一句是真的玩笑。


    男生怔愣片刻:“他会打你吗?”


    央仪一僵,重重回答:“不会!”


    路周不信似的,视线在她露出的肌肤上来回巡视。


    他混迹社会的时候见过不少三教九流的人,见过精神控制,也见过暴力相向,那些具有极强掌控欲的人往往伴随恶劣的性格因子。


    他忽然觉得颤栗,在得知孟鹤鸣君子端方之下很有可能是这样的人后。


    巡视的目光最终停在女人耳后一块很淡的粉色痕迹上,那块皮肤已经趋于正常的肤色了,且贴近发根,即便对着镜子也很难发觉。


    路周认得出来,那是吻痕,曾经在他哥的脖颈上也出现过。


    胡思乱想在这一刻被彻底打散。


    他宛如小丑,在旁人的浓情里上蹿下跳。


    手里的塑料膜捏出窸窣响声。


    路周望向自己手心,皱巴巴一团,和他的心一样。


    “你就这么喜欢他?”


    喜欢,可没那么夸张,不会爱到失去自我。


    这些话不可能跟眼前的人讲。


    央仪言简意赅地承认:“是,喜欢。”


    路周不甘心,咬住后槽牙:“喜欢他什么?”


    “喜欢他的人?”


    “喜欢他有钱?”


    “还是喜欢他有势?”


    一连串发问疾声厉色,突然加大的声音让人吓一跳。连外面的谈话都似乎因此静了一瞬。


    央仪抬眼,视线越过男生的肩线望向外面,她的视线对上了人群中淡漠矜贵的那一道。


    男人唇形稍动,似乎在对旁人说“稍等”二字。


    人群自动为他让开一条路。


    本就杂乱的心跳在这一刻攀上了顶峰,央仪后知后觉地软弱了,赶忙收回视线,双手紧紧交叠在一起。


    像感知到车内灼热似的,空调风速倏地加大,呼呼向外输送冷气。


    露在裙子外的皮肤被风吹得瑟瑟发抖,后背却是潮湿的。她闭上眼,仿佛能预见到一步步朝她车走来的脚步,停在车门边锃亮的黑色皮鞋,透过窗平静淡漠的目光……


    这一切让她紧张。


    她没有回答路周,也没有再去望窗外一眼。


    没有得到答案的人颓然一笑,半晌,低下头:“是不是只要够有钱,够有势,你就会喜欢?”


    一定会喜欢的。


    因为他还比孟鹤鸣多了一条,他足够爱。


    这样的安静持续了数秒,数十秒。


    央仪没刻意去数,只觉得漫长。


    双眼在车门声响起时终于睁开,门缝带进了室外的焦热。太阳下的风滚烫,瞬间侵占了车内的冷空气。


    一抹红霞钻了进来。


    车内诡异的气氛让刚进来的人莫名。


    方尖儿顾不上满头热汗,趴在副驾靠背上:“怎么了?你俩?”


    央仪望向后视镜,一直停在后面的黑色轿车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路边逢迎拍马的人作鸟兽散,稀稀拉拉只剩几位。


    她慢慢眨了下眼。


    不明所以。


    冷淡,自持,有距离感。


    一切好像回到了从前。


    交叠的手终于扶上方向盘,她深吸一口气,无事人似的:“想好去哪吃了吗?”


    “去——”方尖儿想了又想,“要不去喝晚茶吧?”


    “抱歉,突然想到还有事。”男生分明情绪低迷,还要极力露出笑,“姐姐自己去吧,我就不奉陪了。”


    ***


    夏天的晚上,榕城烟火气很足。


    老式茶楼以城区居多,Mini穿梭其间如鱼得水,很快找到一个犄角旮旯停下。主驾旁竖着一根电线杆,一排单车以电线杆为起点紧凑地排列着。


    央仪推开门缝试了试,很快放弃。


    后座能从右手侧下车,她提起裙角越过中控,刚站定一条腿,方尖儿从外伸进手,扶住她的肩。


    另一条腿借这股倚靠也顺利跨了过来。


    替她带上车门,方尖儿啧啧称奇:“今天弟弟不对劲啊,这么好的机会都不上赶着献殷勤。”


    继孟鹤鸣之后,她和路周也闹了不快。


    央仪有些头大地解释:“人家说不定真有急事。”


    “他明明说晚上没事的。”


    “他都说了突然想到。”


    “不对劲。”


    “没什么不对。”


    “真的不对。”


    “你好怪。”央仪忍不了了,“我们俩约会你叫他算什么?”


    方尖儿理直气壮:“你不是跟孟总吵架了吗?在A男身上遭遇滑铁卢,就从B男身上找补回来嘛。人生在世,干嘛跟自己过不去。快乐守恒定理懂不懂?快乐不会消失,只会转移从A转移到B、从B转移到——”


    央仪打断:“快乐完了呢?”


    方尖儿很渣女地说:“完了就完了呗!”


    想想方尖儿从前的恋情,央仪无奈道:“有些人,我不说是谁,语言的巨人,行动的矮子——”


    “喂喂喂你这人怎么还人身攻击啊!不玩了啊!”


    两人推搡着进入茶楼。


    老式茶楼霓虹绚烂,红字嵌在灯笼黄的灯光里,拖着翠绿的莲花底。招牌又呛又喜庆。


    一进门便是通铺的红底金花地毯,充满厚重感。大堂最靠近旋转门的一块因为潮湿和雨水已经被踩得变了色。


    很当地特色的装潢一出现,方尖儿便忘了先前的话题,笃定道:“这家一定正宗!”


    店里正忙,人影浮动。


    服务员各个脚底生风,没人来得及顾上门口新来的客人。


    有一桌空位在屏风侧边。


    离后厨近,脚步纷乱,很少有人愿意在那落座。央仪带方尖儿坐了下来,没过多久,隔壁翻桌。


    方尖儿想换过去,不巧又有其他客人入座。


    被服务员冷待的几分钟里,方尖儿信誓旦旦地跟她说“这种爱答不理的感觉更他娘的正宗了”。


    “咱来对了啊!”她追评道。


    央仪翻了翻桌边小抽屉,果然找到一本旧式菜单。


    绛色封皮上沾了油渍,里边塑封的每个页脚都肆意翘起,把这本菜单拱得更厚了。


    “要先点菜吗?”央仪问。


    方尖儿后知后觉:“你来过啊?这么熟门熟路。”


    榕城老字号茶楼。


    来榕城后不久她便来过。


    至于谁带她来的。除了孟鹤鸣还能有谁?


    起初只是因为陪孟鹤鸣出席一场饭局。


    东道主备了一桌野味,不像黎敏文说的野山菌煲靓汤,那是真正的野味。甚至有些很刑的动物,也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了饭桌上。


    央仪从不尝试认知外的东西,她每一筷都下得小心翼翼。好不容易夹起一根黄瓜丝,做东的中年人直直竖起拇指,夸她有眼光,说这盘凉拌**脑最补气力。


    筷子失礼地滑落。


    孟鹤鸣朝侍应生招了招手:“麻烦换双新的。”


    新的筷子递到她手里,她却兴趣恹恹。


    这种不适应在侍应生报着“流光溢彩”的菜名进入包间时达到了顶峰。


    什么是流光溢彩?


    现在想起来也控制不住胃部翻腾——数十个炸得酥脆的蟒头盛在金灿灿的餐盘里,围城一圈,随着圆桌旋转狰狞地对向每一位宾客。獠牙拔了,尖嘴怒张。


    中年人笑着说每位一例,真正野生大蟒,肉质鲜嫩,补身补肾,百毒不侵。


    圆桌旋到她面前。


    央仪紧贴靠背,手指止不住发抖。不照镜子也知道此刻脸色已经白如宣纸。


    明明害怕,眼睛却丝毫不敢离开餐盘。


    生怕那东西活了似的。


    强烈的、想要呕吐的欲望几度浮上嗓子眼。她好不容易深吸气压下去,听到旁人酥脆的咀嚼声再度泛滥。


    身侧递来热毛巾,她冰凉的手指裹在毛巾之下,仍在颤抖。


    “我的烟在车里。”孟鹤鸣替她擦了擦手指,沉吟,“介意去取一趟吗?”


    央仪如获大赦:“好,马上去。”


    他温和地抚过她冰凉的手指:“不急,慢慢来。”


    主位的中年人殷勤地说:“这点小事,随便找谁跑一趟就是,怎么劳央小姐亲自去?”


    孟鹤鸣云淡风轻地笑了笑:“我毛病多。不喜欢别人碰我的东西。”


    孟鹤鸣都发话了,自然没人再留她。


    央仪几乎是落荒而逃,在外面逗留许久,等到再回去,饭局已经接近尾声。餐后水果是正常的,不过她早就没了胃口,除了最初落座时的半杯香槟,什么都没用。


    到最后,孟鹤鸣也没问她要那包烟。


    她把烟从车里取出来,又原封不动揣了回去。


    行出数百米远。


    男人忽然侧头:“坐那么远做什么?”


    心理上那关还没过,央仪总觉得在那个包厢里的人都沾染着恶劣又讨厌的气息。


    光是想到没多久前,狰狞的蟒头在他口腔里咀嚼,而后咽进咽喉,抵达胃部。


    她就不舒服到鸡皮疙瘩层层泛起。


    漱口了也没用,漱一万次都没用。


    除非。


    除非等她忘了这件事。


    央仪僵硬地靠车门而坐,不敢回答说她嫌弃他。


    但脸色不会出卖人。


    孟鹤鸣面不改色地敲开隔板,告知徐叔一个新的地址。徐叔点头说好,又问是否需要他现在预约位置。


    央仪在简单的对话中听出,那是个茶楼。


    她不大好意思,捂着开始痉挛的胃说:“没关系的孟先生,我其实不太饿。”


    “我饿了。”孟鹤鸣淡声说,“你试试从下午到现在什么都没吃的感觉。”


    啊?


    他什么都没吃?


    央仪努力回想,隐约几次回头,身边人的餐盘都干净到泛着瓷光。最初她以为是侍应生收拾得勤,如今再想,或许……他也不想碰桌上那些菜?


    孟鹤鸣在她眼里忽然干净起来。


    她又能接受了。


    于是免不了想,请客的人可真逊,都不打听清楚客人爱吃什么就瞎请,这不是南辕北辙么。


    仿佛看出她心中所想。


    孟鹤鸣忽然说:“谈过生意吗?”


    “没有。”


    央仪在这方面白得像张纸,被他一问,除了老实回答,剩下的就是迷惘的、宛如小动物的表情。


    “合作。”孟鹤鸣顿了顿,“你觉得是什么意思?”


    央仪仰头苦想,有一种忽然被老师点名的威慑感:“两人互帮互助,取长补短,一起干一份活儿?”


    “一起?”他似乎笑了下,很快道,“确实是一起,不过有先有后,有主有次。掌握主动权及核心技术的一方,才会有更多话语权。合作并不平等,它的底层逻辑是弱者向强者的屈服。”


    “要是这么说,强者为什么还需要合作呢?”这个回答有些违背她良善的认知。


    央仪反驳道:“他自己干不就好了?”


    孟鹤鸣全然散发着上位者的姿态,双腿散漫地交叠:“琐碎之事浪费时间。”


    央仪似乎懂了,与人合作就是找人打理琐碎。


    又似乎没懂。


    这和今晚的饭局有什么关系?


    “弱者屈服不代表他感情上会全然认同。”孟鹤鸣慢条斯理道,“今晚的饭局,你刚才在想,他为什么摆一桌让人讨厌的东西。”


    “为什么?”央仪顺着他的思路往下问。


    “人是需要发泄一些可怜的不满的。”


    她好奇:“你不生气?”


    男人斯文的语调下有她暂时不懂的东西:“听到一点反抗的声音,不觉得有趣吗?”


    当时不懂的东西现在似乎慢慢变得理解了。


    或许有趣的不是反抗本身。


    而是反抗过后的深深无力感。


    她低头喝了口茶,放下时洒出几滴,溅在手背上。


    茶已经温了,不烫,却仿佛将她皮肤灼穿。


    第45章 后悔


    晚茶吃得很撑。


    杭城是美食荒漠, 榕城却遍地开花。蒸煮炒炸焖煲腌,样样都有花样。


    方尖儿边吃边感慨:“这种地方居然会是孟总带你来的!要不是你说,我打死不信!”


    老式茶楼环境很一般,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央仪也很难想象一身矜贵的男人从容其间的样子。


    可他偏偏将此事做得游刃有余,甚至坐下时很接地气拎起铜壶, 涮了一遍碗筷。


    当时她说什么来着?


    央仪支着额想了想, 好像说了大为震惊之类的话。


    孟鹤鸣漫不经心笑一声,回:“我没你想得那么不食人间烟火。”


    她还记得那天他们点了明虾烧麦,红米肠, 金钱肚, 粉蒸排骨, 椰炖竹丝鸡,卤味拼盘, 罗汉果普洱茶。


    他进食很快, 举手投足间却不失优雅, 唯独喝茶的时候会放慢步调。


    央仪趁此期间抬头。


    视线在男人骨节分明的手上停留, 她好奇地问:“孟先生,你刚才讲合作讲得那么头头是道,那我们之间算合作吗?”


    孟鹤鸣漫不经心:“我更想听你的解读。”


    “那一定是我向你屈服了。”央仪抿着一小口热茶, 思考着说,“你主我次, 你先我后。你有掌控权,我没有。”


    她在陈述一个事实。


    孟鹤鸣不置可否。


    “但我们的合作有一处疏漏。”央仪忽然道。


    孟鹤鸣朝她摊开右手:“愿闻其详。”


    “你要我当你女朋友,可是你只说合约存续期间, 没说合约存续多久。一天两天?一个月两个月?一年两年?”她忧心忡忡,仿佛真在为这份合同的双方考虑, “短了你吃亏,长了我吃亏。”


    “点解?”孟鹤鸣产生了些许兴致。


    “我爸爸的事你费了心思,沉没成本已经进去了。”央仪道,“如果只是短期,你很吃亏。”


    孟鹤鸣说:“在投资上,沉没成本属于决策无关成本。”


    替她续上茶,他接着道:“继续说说时间长了怎么样。”


    “女人青春很宝贵啊!”央仪很重地提醒。


    “如果合约是终生制呢?”


    “……”


    那可真是开了天大的玩笑。


    央仪条理清晰地反驳:“可是,合约上同样没说谁可以率先提出解约。”


    这就是即便没在白纸黑字上找到合约期间,她仍然敢在上面签字的原因。


    见他不说话,央仪自信满满地扬起唇:“要是我出息了呢?”


    人声鼎沸的茶楼中,男人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拭目以待。”他说。


    旁边桌收拾杯盘的声音把央仪拉回了现实。


    面前蒸笼渐空,烧麦,红米肠,金钱肚……和那天点的别无二致。


    方尖儿揉揉肚子:“晚上真住我家?”


    央仪抬头:“你不方便?”


    “我可太方便了!”方尖儿未雨绸缪,“主要这不是怕……孟总找上门来嘛!”


    “他很忙,不会。”央仪笃定地说。


    方尖儿一言难尽:“说真的,我老觉得你在孟总身上,错估过很多次。”


    纵使以前错过。


    这次倒真如央仪所说,安安静静住在方尖儿家的几天里,连一通孟鹤鸣的电话都没。


    饶是知道他们在吵架,方尖儿也迷惑了。


    这俩怎么跟臭石头似的,一个比一个硬?


    一周后,方尖儿带回一个消息。


    “路周辞职了。”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央仪正在阳台上作画。她来了榕城后一再懈怠,只有零星时才会翻出画笔。手头工具有限,是方尖儿拼单买的36色油画棒(儿童版)。棒身又软又香,一不小心就会折断。


    方尖儿看着画纸上断裂的长长一道痕迹,毁了唐纳德圆润又蓬松的屁股,连连摇头:“倒也不必这么惊讶。”


    央仪换了个颜色,将那道痕迹改成遛狗绳,寥寥几笔,勾勒出高飞遛狗的轮廓。


    后退观赏几眼,才续上这个话题。


    “为什么?”


    方尖儿想来想去,猜测:“回云州了吧。”


    “嗯?”


    “那小子说回去继承家业,我想着这不就是回云州去了么?”


    继承家业。


    央仪想起那天在车里,路周疾厉的追问——是不是只要够有钱,够有势,你就会喜欢?


    她似乎给对方造成了错觉。


    眼睑下垂,油画棒上掐出了月牙儿般的指痕。


    央仪有种做了坏人的感觉。


    闺蜜自然不知道她心里纠结。


    仍在万般不解:“山里有什么好的,奶奶非要在那,路周也回去,继承什么?继承一间破瓦房啊?”


    央仪叹了口气,善意提醒:“奶奶说过,他是那户人家领养的。”


    方尖儿没领会到话里的意思。


    直直点头:“对啊!”


    央仪又说:“有没有可能不是回云州,是找到亲生父母了?”


    “还真……有可能。”闺蜜仔细回想,“之前他不还穷得响叮当嘛!这段时间我发现他手机换了新的……穿的衣服倒是没注意到什么logo,但品质明显提升好几个档次……能用上‘继承’这两字,难不成是大户?”


    一步步引导到这,该铺垫的也铺垫了。


    央仪点头:“确实是大户。”


    “你知道?”


    “知道。”


    方尖儿无语:“弟弟真不够意思!光和你说。那你给我八卦一下嘛。比如他家怎么大户,家里都有什么人……”


    央仪简单描绘了下他的家庭构造。


    听得方尖儿啧啧称奇,转念觉得不对:“等等,你是不是太想孟总了?我怎么在故事里听出了孟总的影子?那个杀伐果断的大哥,怎么听都觉着孟里孟气的。”


    央仪恨铁不成钢:“路周怎么就不能姓孟?!”


    “……”


    方尖儿面色变了又变,最后捶胸:“姐妹,你是真把我当二愣子啊!”


    等把孟家寻回幼弟的纸面消息递到眼前。


    方尖儿才彻底傻眼。


    她端着手机用研究科研论文的态度去分析媒体小报上那几句白话。


    研究得时间太久,久到央仪忍不住打扰。


    “你是不是看不懂中文字了?”


    “你怎么知道?”方尖儿面色古怪,“兄弟这俩字是什么意思来着?是有血缘关系的那种亲戚吗?”


    “加一分。”央仪无情道。


    “所以……孟总一直有个没找到的弟弟?”


    “再得一分。”


    “然后那个弟弟正巧被咱们碰到,从你的追求者变成了……你男朋友的弟弟,也就是你的小叔?”


    央仪瞥她一眼:“慎言,扣一分。”


    “……”


    方尖儿仰天长叹:“我草!!!我还撮合过你们!”


    央仪尽责地扮演着打分机器:“扣光,不合格。”


    两人大眼瞪小眼对视数秒,方尖儿缓缓舔了下嘴唇:“我现在比较担心一件事。”


    “请讲。”央仪点头,“消耗一次场外求助机会。”


    方尖儿已经无力吐槽为什么这种时刻闺蜜玩cosplay还上瘾了,有气无力地说:“小道消息说他们哥俩兄友弟恭,关系这么好,路周会不会出卖我?要是把我撮合你俩的事讲出去,那我真完蛋了……孟总不会放过我的。呜呜——我好年轻,我还想多过几年快活日子,我——”


    方尖儿越嚎越大声。


    此刻央仪脑子里只剩——


    小道消息不可信。


    她其实这几天脑子也有些乱,好不容易得来的平静因为路周离职的消息又打破了。


    眼前这幅定了轮廓的画再也画不下去。


    她放下油画棒,安慰似的拍拍闺蜜的肩:“有我呢,怕什么?”


    “宝宝你是我见过最勇敢的人。”方尖儿真诚地说,“我到现在见孟总还腿软,你真的好勇。能跟他谈这么久!”


    确实。


    央仪想,我还跟他吵架了呢。


    他跟我道歉我都敢甩脸走人了呢。


    简直没有比她更勇敢的人了。


    只是接下来……


    她都不知道台阶该怎么下。若是真下不了……


    央仪想,果然她还是没出息。


    做不了那个率先提出解除合约的人。


    内心空旷得仿佛有风吹过。


    她想起还有好些落在半山的东西,于是说:“晚上别等我一起吃饭了,我还有事要出去。”


    方尖儿压根没听见她说什么,沉浸在惊天八卦里一个劲地好。


    从公寓里出来,央仪径直去了半山。


    有段时间没过来,这里的园艺绿植又换了一波,只有门廊下两棵价值不菲的罗汉松,还在发挥余热。


    经理瞧见她,笑眯眯的:“央小姐终于回来啦?我就说最近运头旺会遇好事,这不是见着您了嘛!等晚点见着孟先生,我今天的好运就是翻倍!”


    经理向来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央仪见怪不怪,没深究其中深意。


    她回来一是拿些换洗衣服,二是看看这里还有什么需要提前收拾的。


    解除合约的主动权不在她手里,她不想弄得太狼狈。


    房子里的一切还是搬去孟宅之前的模样。


    甚至连窗外榕树投下的那片阴影都没怎么变过。盛夏来临,草木葳蕤,垂下的枝叶仿佛就悬在那张雪茄椅上方,在还未亮灯的房间显得有些寂寥。


    她在那张椅子上坐了坐,不知不觉在忽然造访的倦意里睡了过去。


    家里没开灯,西向的落地窗透进夕照最后的余晖。


    孟鹤进来时在这片昏暗中滑过一丝抓不住的失意感。


    几分钟前,物业经理告知他,央仪小姐也回来了。


    电梯飞速上升的那几秒里,他不止一次地觉得读秒漫长。


    或许刚好错过。


    此刻空无一人的房间让人寂寥。


    孟鹤鸣一直以为过度宽广才会心生空旷,没想过这间并不宽裕的五百平米平层,也有让人产生如此孤独感。


    他摘下腕表,丢在岛台上。


    松领带的右手在几步之后倏地一顿。


    那面采用卢浮宫玻璃金字塔同款顶尖技术的玻璃幕墙下,大叶榕清晰可见。光影在厚重的皮质雪茄椅上轻轻摇曳,那张高而宽的椅背挡住了绝大部分视线。


    如果不是绕开的那几步,他几乎发现不了搭在扶手上的瓷白手臂。柔软、纤细、又楚楚可怜。


    没有灯的阳台,她和那张雪茄椅一起沉在夕照最后的余晖里,温柔却破碎。


    胸口像被小猫爪子挠过似的,尖锐地抽疼了一瞬。


    脚下不由地慢了,停在几步外。


    不知过了多久,直至夕阳完全沉在地平线之下。


    雪茄椅上的人终于有转醒的迹象。


    手臂软软地抻了个懒腰,好像在为屋子里的黑暗感到伤怀,她的手在半空停了许久。


    半晌,才迟钝地转过脑袋。


    光线那么暗,独坐在沙发上的男人依然足够看清她倦怠慵懒的眼睛,眼底还有尚未清醒的迷惘,蕴着未散的薄雾,眼眶有点红,仿佛哭过似的可怜巴巴。


    这些天的脾气在这一刻消失殆尽。


    央仪当然注意到了家里多出的人。


    因为表情有了明显的怔愣,而后是松动。只不过倔强还在上演,嘴角抿了几次都没说一句话。


    进来的时候没注意,这会儿再看,沙发背上搭着他刚解下的领带,边几有管家熨烫平整的衬衣和西裤,岛台后的杯架上紫外线消毒的提示灯在黑暗中一闪一闪跳动,这一切都证明——


    近些天,这栋房子都有人在居住。


    “怎么回来了?”黑暗中,男人的声音平缓地传了过来。他稳定的内核让这句话听起来毫无其他含义。


    就像忘了前些天吵架,只是白天出去上班、到晚上正常回来的问候而已。


    央仪徐徐挺直腰背,冷不丁地挑破道:


    “这几天,你都住在这?”


    才睡醒,嗓音有种失真的粘稠感,虽然说的话不那么让人高兴,语调却是温吞的。


    孟鹤鸣没有不高兴,扶着眉骨的手指微动,视线通过指缝望了过来:“不想见我,还要关心我?”


    “……”


    “九天零四个小时。”他问,“气消了吗?”


    央仪的答案是没有。


    但她没有回答,只是经由他的话回忆起那天发生的事时,眉心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


    她生气的样子其实很好判断,因为会无意识地抿紧唇角,变得不爱说话。


    孟鹤鸣像在与她商量:“要怎样才会不生气?”


    央仪靠在宽厚的座椅靠背里,低着头嘟哝了一句。


    离得太远,没听清。


    孟鹤鸣不得不起身,蹲到她身旁。


    连鞋面灰尘都不需要低身拂一下的男人此刻由于下蹲的姿势与她平视,右腿膝盖很随意地抵在木地板上,动作从容松弛,让人误以为是什么神秘的仪式。


    央仪的心很轻地颤了下。


    “说什么?”他又问。


    在这么亲密的距离里,孟鹤鸣足够听见她变得紧张的呼吸,当然也包括她原本只是低喃的话。


    不知是胆子变大了,还是仗着情绪加持,脾气渐长。她说的是“你也让我打一下”。


    孟鹤鸣眼眸微眯,一成不变的眼底变得深暗。


    没有人会这样冒犯他。


    他想磨磨她的利爪,话到嘴边却见她垂着脖颈,用很低的声音陈述说:


    “你一开始只是想找个可以帮你打发很多局面,不麻烦的女朋友。但我发现我管不了自己,最近变得麻烦,以后还会越来越麻烦。”


    她的确是在陈述,不过听在孟鹤鸣耳朵里,变成了某种不详的预告。


    太阳穴神经性地痛了起来。


    忽然加重的耳鸣声中她的声音再度钻了进来。


    “你是不是后悔了?”


    后悔是最无用的感情,如同沉没成本。绝大多数的人不甘心,想要试图改变那些覆水难收,但孟鹤鸣不会。


    他只是在这句话出现的同时,脑海里的嗡鸣倏地停了。


    他冒出一个强烈且不可扼止的想法。


    下一秒,顺从本心用力吻住了她。


    他的吻很汹涌,带着与他气质完全不相匹配的急迫。顶开她的唇缝,舌尖大肆探入,舔过她口腔里的每个让她敏感到潮湿的点。鼻尖相抵,唇舌交融,孟鹤鸣看不清她的脸,嘴里却蓦地尝到了咸涩的滋味。他用指腹去抚摸她脸颊,果真一片湿凉。


    他不明所以,吻却更凶。


    即便如此,还是能在她散乱的语调里听到她再度询问是不是后悔了,一分钟,一秒钟也算。


    他的手已经握住了柔软的腹地,空余的脑细胞持续运转着想,后悔什么?后悔这段关系吗?


    手掌将她牢牢地压向自己。


    他问她:“那你呢。”


    第46章 歉意


    揉捏在她身上的力道大得惊人。


    随着那句反问, 滚烫的山芋抛了回来。


    不过孟鹤鸣没有给她太多考虑时间,甚至连答案本身,他也不想听。空余的那只手卡着她的下颌, 让她除了接吻再没有余地多说任何一个字。


    好听的,不好听的话都湮没在涎水交替里。


    在这个吻结束的时候,她的眼睛如同烟雨江南, 在下一场很细很缠绵的雨。


    眼神相触的那一刻, 孟鹤鸣仍在想,如果她说后悔,要怎么办?


    这个问题比起那些商业上的谈判更让人烦心。


    将人强行绑在身边似乎有违君子之道。


    但他完全无法接受, 在他尝试延长这段关系的同时, 关系里的另一个人开口说放弃。


    只要一想到这点, 即便还未成真,胸口便腾起一股挥之不去的躁意。


    孟鹤鸣抬手去解她的扣子。


    隐藏在对襟底下的小巧珍珠扣没什么约束力, 在他灵活的动作下一个接一个弹开。也或许是大口喘息中的胸脯起伏过大, 顶端颤颤巍巍, 惹人怜惜。


    他们对彼此身体的熟悉刻在骨血里。


    眼眸微暗, 央仪就知道,他会将她拆之入腹。


    再次醒来时,她在主卧的大床上。


    遮光窗帘紧密地闭阖, 让人猜不到大约几点。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事情会发展成这样,明明是回来整理东西的, 莫名其妙就跟他上了床。


    想到这,央仪猛地起身。


    她回想起出门前跟闺蜜说很快就回。而现在不知道过去多久,方尖儿会不会担心。


    好在她的手机就在床头, 她习惯的那个位置。


    点开屏幕,有六通未接电话, 还有一通已接的,显示时间是凌晨两点零八分。


    至于现在,已经是清晨六点半了。


    靠坐在床边,身体的酸软后知后觉涌了上来。四肢很重,小肚子沉沉地发酸,大腿肌更像练了整晚的一字马,又酸又疼。


    滑坐回柔软的床垫里,她在想昨天到底做了几次。


    诚然每次过后,她都会有些或多或少的不适,因为男人过于傲人的耐力和尺寸让她很难完全消受。


    但今天的感觉尤甚,无法闭阖的感觉让她错误地以为仍有什么留在身体内,一再低头查看,不适地改变坐姿。


    到六点四十五,她实在坐不住了。


    起身洗漱。


    脑内盘桓着现在的状况,她有些不明白,等一会还要不要收拾衣物。


    和好了吗?


    以昨晚的战况来说不和好还能做得昏天暗地,有点说不过去。但她又隐隐觉得,仍有什么横亘在他们之间。


    她是不是该试着更大度地敞开心扉,以此换取一些微不足道的信任?


    总不能永远这么下去。


    将嘴里细密的泡沫吐掉,央仪又漱了漱口,数次之后,清凉的薄荷水渗透口腔壁,让她逐渐清醒。


    算了,再怎么像真的,也只是“像”而已。


    他是金主,他都道过歉了。


    还能怎样?


    走出卧室,外面的光亮透过窗户洋洋洒洒。


    仲夏日照长,六点多的光线与冬日九十点的上午没什么区别。央仪路过餐厅时,很轻易看到了坐在桌边优雅进食的男人。


    他已经换上了工作需要的正装,脖颈处空缺着,尚未被领带束缚。手边拿一份今晨刚送上的日报,指节抵在页脚,偶尔翻过一张。


    央仪有时候真的怀疑,这种老旧的信息获取渠道到底是为了装逼,还是真的有用。


    他果然没有看上去那么专心。


    在她刚迈入餐厅时,他的视线就投了过来。


    “醒了?”男人示意身边那张空座,“过来用早。”


    央仪挪动酸软的腿,在他旁边坐下。


    而后微微侧过头,问他:“昨天你帮我接电话了?”


    孟鹤鸣瞥她一眼:“再不接你的朋友该报警了。”


    央仪不无尴尬地撇开脸:“我确实跟她说过……出来一会就回去。”


    静了半晌。


    她问:“你怎么说的?”


    孟鹤鸣直白道:“说你在睡觉。”


    “……”


    央仪吐出一口气:“那她怎么说?”


    男人停顿片刻,像在思索。


    “什么都没说。”


    什么都没说太不像方尖儿了,一定是隔着电话线也被孟鹤鸣的气场吓到。


    央仪为其找到合理的借口。


    她不会知道“什么都没说”背后,是因为她被弄到红肿的小嘴再也容纳不了异物,发出抗议的声音,迷迷糊糊间骂他流氓,叫他拿出去再睡,要不然就滚蛋。


    电话那头顷刻间变得死寂。


    连声礼貌的道别都没,忙音贯穿而过。


    孟鹤鸣自然不会向她详细阐述这些,他知道她的脸皮很薄。薄到昨晚拍她屁股之前,他克制地停下,问“可不可以”,这么简单的四个字,她都烫到要把人融化。


    更别提叫他出去,叫他滚蛋了。


    活色生香到让人提不起气。


    看她在搅弄手里的汤匙,孟鹤鸣扬眉:“不信?”


    央仪摇摇头,话题向另一个无关紧要的方向:“你的报纸还没看完。”


    男人没为她的跳跃感到疑惑,反倒顺着她的意思翻过一张。纸张发出轻微响声,后面几页都是些凑数的消息,毫无价值,在他眼里称不上新闻。


    他将手边咖啡饮尽。


    央仪忍不住问:“报纸上有什么?”


    大概是觉得自己的问题太突兀,她补充道:“你每天都看。”


    “政治倾向。”孟鹤鸣言简意赅。


    他将报刊翻至首页,手指随意点了点正文中“地产改革”那一行,问她:“看出什么来了?”


    央仪细细看过每个词,无非就是说房地产萎靡,需要新的政策刺激市场,优化调整。


    她竭尽所能,得出浅显的结果:“又可以炒房了?”


    孟鹤鸣温和地笑了笑,手指轻点几下桌面。


    “它是说,住建部要换人了。”


    “这怎么看得出?”央仪诧异。


    “所以说是政治倾向,它只代表一种可能性,剩下的还需佐证。”孟鹤鸣意味深长地说,“你只要知道很多时候,比别人快这一步,你就赢了。”


    “那为什么是报纸?网络上没有这些消息?”


    “这是最简单的、筛除误导信息的方式。”


    早餐在还算和谐的气氛中结束。


    他去衣帽间取完领带折回时,央仪还在餐桌前没动,似乎在细细品味席间对话。


    她的目光移过来,落在他手上,而后顿了顿。


    香槟色的一抹,很招摇。


    如果不是因为清楚记得当时挑领带的场景,央仪都要怀疑他有很多条同样款式的领带了,从半山带到孟宅,再从孟宅带回半山。他使用的频率实在是高。


    想着找机会去买条新的,以弥补这一次的冷战。


    想到这,她忍不住发散思维。


    所以,真的和好了?


    今晚……她继续睡方尖儿家、还是到这里,亦或是去孟宅?


    正想着,孟鹤鸣很善解人意地打断了她的胡思乱想。


    “晚上陪我出去吃个饭。”


    央仪乖乖点头。


    那样最好了,这样饭后他的司机把她送到哪就是哪,省的她自己做选择。


    “要准备什么吗?”她问。


    “不用。”孟鹤鸣的视线扫过她,漫不经心道,“和平时一样就好。”


    她其实还有些别的想问。


    比如那天在会展中心,是否真的看到了她?


    眼神接触很真,但他过后的态度又让她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孟鹤鸣怎么也不像是会有所顾忌而避而不谈的人。


    向来就是有则问之,威压和震慑同在。


    不过现在气氛尚佳,她不想弄得糟糕。


    于是闭上了嘴。


    早餐后,孟鹤鸣去公司,央仪则回房补了会觉。


    老话说穷养儿富养女,得益于过去二十几年的家庭教育,她向来善待自己。


    既然冷战结束,那就不再为难自己。


    抽出白天的时间,她叫了保洁,趁方尖儿还在上班,去她家打扫得一尘不染。


    打扫完,又逛了逛书店。


    等到司机说要来接她,才不紧不慢地补了个妆。


    料想今天不会是什么正式的场合,大概率是私人聚会,或是饭后牌九,她没太当回事。


    直到车子驶入一座看起来造价不菲的洋楼,央仪才发觉预估错了。


    榕城临海,没有内湖,园中却有一片堪比孟宅的巨型人工湖。灯火隔几步便一盏,将湖面照得波光粼粼金粉浮动。


    小洋楼就在湖边,盛夏的夜晚,来自湖面的风居然裹着丝丝凉意。


    央仪观赏着那片湖。


    听徐叔说,湖面上的小舟囤了不可计数的冰,因此再热的天进来也会觉得周身舒适。


    央仪想这不是古代皇帝的待遇么,但人家好歹省着点用,只凉一个大殿,这儿直接往湖面上铺。


    星星点点的小舟在湖上泛着幽光。


    央仪说:“好浪费。”


    徐叔笑笑:“要不是跟孟总身边,我也知道不了那么多。”


    下了车就有侍应生带着一路往里。


    厅堂鲜花点缀,颜色搭配极好,丝毫没有庸俗气息。上到二楼,窗外景致忽得开阔,环境高奢雅致。


    央仪环视一圈,只有临湖一桌摆了白桌布,银刀叉。


    才坐下,露台的法式双开门被推开。


    两道高挺的身影出现在门边。


    一道她很熟悉,西装革履,从容沉稳。另一道是个金发外国人,年纪稍长。他们并肩攀谈几句,间隙眼神从她身上礼貌停留,而后握手道别。


    金发男人朝她点了下头,径直离开。


    很快湖上飘来悠扬的小提琴演奏。


    “那是奥地利的演奏家,正好来榕城演出。”孟鹤鸣在她对面坐下,掸开餐巾。


    央仪一时好奇:“在这演出?”


    “不。”孟鹤鸣笑道,“在这是应了我的私人请求。”


    好难想象,他那样高高在上的人,居然会用请求二字。她缓慢地眨了下眼,继续打量四周。


    果然除了他们这桌,不再有其他客人。


    清场意味着接下来要请的一定是位重要的客人,可是,他明明告诉过她如常就好。


    要不是来之前补过妆,央仪都快想临阵脱逃了。


    在她纠结的那几秒,孟鹤鸣已经接过侍应生手里的菜单,那是一张绘着金色花纹的纸。


    他没过目,反而指尖一推,推到了她面前。


    小提琴声宛转悠扬,又配上了不知从哪飘来的钢琴声,音色愈发温柔。


    他手指轻点,询问她今晚这份菜单是否合适,有没有需要调整的地方。


    央仪想,她哪知道啊。


    于是委婉地提醒:“要不等客人来了再决定?”


    哪有什么客人。


    男人将她眼里的试探看得清楚,但他一点都不厌恶,反倒觉得此刻过分在意的她很是可爱。


    没有任何肢体接触,只有眼神在空中交汇的那刻,他郑重又明白地告知她,今晚没有别人。


    “只有我和你。”


    第47章 结婚


    比起昨晚的不明不白, 今晚的约会更像一场迟来的、郑重其事的道歉。


    不需要语言,她就这么感受到了。


    她和孟鹤鸣从未约会过。


    外出躲不过饭局和应酬,单人私底下待在一起又逃不开做-爱。这样两个人面对面烛光晚餐的机会简直……


    不可想象。


    她很放肆地允许自己今晚心动。


    湖上吹来的风很舒爽, 与榕城一贯的温热潮湿不同,与之同时到来的还有悠扬的小提琴演奏声。


    享受当下快乐是人的本能。


    于是在餐盘交替间,央仪掩耳盗铃般碰了一下他的手——宽厚的, 温热的, 会在她皮肤上引起层层麻栗的大手。


    男人反手握住她,与她手指交扣:“我这几天在想一个问题。”


    “什么?”央仪曲起手指,蹭了蹭他的手背。


    他看着她的眼睛:“想我们之间的关系。”


    瞳孔很轻微地抖了一下。


    上一次这么郑重其事地谈论他们之间的关系, 是在签合约的那天。在即将改变关系的那一刻, 他绅士地打断, 问她需不需要再考虑一晚。


    当时她只是处于本能地对权势和眼前矜贵的男人屈服,那是慕强, 没有爱, 因此答应得很快。


    感情做不了预设。


    在他第二次想要谈论关系时, 央仪察觉到洒脱已经从她血液里流失。


    她很想逃避。


    眼神闪躲望向湖面, 一池碎金。


    好吧,破天荒的烛光晚餐也可能不是道歉,而是有始有终。毕竟在合约上签下名字的那天, 他也是清了场,在酒店的西餐厅专门等她。


    央仪无声叹了口气, 鼻腔阵阵泛酸。


    “想出结果了吗?”


    答案是肯定的。


    能同她说出这个话题,想必就是带着结果来的。


    男人拉紧她的手,凝视:“你好像在难过。”


    她发出很轻地吸气声:“刚才有一点芥末, 呛到鼻子里了。我一直想打喷嚏,阿——”


    湖风从面上拂过, 她果真打了个喷嚏。


    这次连难过都不用再压了,她抽回手,用纸巾小心翼翼地擦拭鼻尖。


    是的,有始有终,所以今晚也要漂亮。


    不能狼狈。


    隔着餐桌,央仪其实很想要一个拥抱。


    她觉得胸口很空,想要什么填满,就像昨晚那样靠在他怀里,搂住他的脖子,感受微微失控的心跳和在她身-下起伏的节奏。这些都会短暂地麻痹她的神经。


    让她感觉到被珍视的快乐。


    在她擦完鼻子后,热毛巾覆了上来。


    她看到孟鹤鸣招呼侍应生的侧脸,有深邃的棱角和清晰的下颌线,他说话时喉结浮动,让人不自觉被这种性感吸引。


    很快,侍应生端来一杯热水。


    他从杯壁感受到温度,转递给她。


    手指在传递中又一次碰到一起。


    孟鹤鸣问她:“有没有想过更近一步的关系?”


    “更近一步?”央仪愕然。


    鼻腔和喉管的痒被热水压下去一些,但她鼻尖还是红的,有种可怜又迷惘的意味。


    还能怎么近一步,他们都已经是深入交流过的关系了。


    男人神态和语气皆从容:“有没有考虑过结婚?”


    “结什么???”


    要不是座椅受限,她此刻已经弹起来了。


    “结婚。”对方道。


    “……”


    她有点听不懂中国话,顿了又顿:“我和你吗?”


    “不然还有谁?”孟鹤鸣眯了下眼,“或者你想和谁?”


    “不是……”她慢慢理解话里的意思,眼睫颤动,“我怎么有点没明白过来。你这是在……求婚?”


    她这么理解也不错。


    孟鹤鸣被取悦道,面容温和:“或许我应该再正式一点。”


    “不是正式不正式的问题,是那份合约。”央仪有些乱,边理那团乱麻边说,“我们的关系是假的,你知道,我也知道。所以就算、就算现在看起来很真、像真情人一样,可是结婚……结婚是把两个人登记在一个本子上,受法律保护——”


    孟鹤鸣点头:“我有最基本的常识。”


    看来用常理无法说清这件事。


    央仪换了种最实际的:“你不怕我分你的钱?”


    他轻笑一声:“足够你分。”


    这招也行不通。


    她咬住嘴唇,要是最最开始跟她签订的是婚前协议,而非什么合约假扮,说不定她脑袋一糊涂就答应了。


    但现在,她不会这么头晕脑热。


    孟鹤鸣足够好,能满足她对另一半的完美幻想——有钱,有地位,人品也不错(除却那些流传甚广的小道消息,她暂且将那些归为无稽之谈)。再加上皮囊优越,几乎无男女之间的绯闻——若非真正相处下来后总因为他过于霸道的占有欲让她很疲惫,他还真是完美的结婚对象。


    可是,她现在已经发现了他的缺点。


    再爱也不会容忍的缺点。


    “不是钱的问题。”央仪握着水杯的手向内用力地扣着,“是婚姻本身。它不是你眼里的合作,而且在这件事上我接受不了合作,也接受不了你说的弱者对强者的屈服。”


    不知道是紧张还是第一次在他面前试图剖析婚姻,她声音有点颤,却异常认真:“我觉得结婚是……很平等的关系。没有觊觎,没有掌控,不用伪装情绪,可以畅所欲言,很对等的那种关系。它和家世背景无关。”


    “你可能觉得我太过理想化,但我不能因为喜欢你,就放任自己处于不健康的婚姻关系里。最起码——”她顿了顿,“在这件事上我不能妥协。”


    灯火温柔,演奏也没有断,餐桌上的氛围却因为她对婚姻的长篇大论变得没那么浪漫。


    她说她不能妥协,这点孟鹤鸣无法苟同。


    没有不能妥协的人,只有不够诱惑的条件。


    但同时,她说——


    喜欢你。


    这是目前为止他听过最动听的情话。


    和床上那些因为受荷尔蒙和多巴胺刺激而说出的喜欢不同,不会因为他cao弄的深浅而变得更多、或是更少。


    她说,喜欢。


    喜欢。


    其他那堆多余的话瞬间变得不再影响心情。


    因为。


    她说了,喜欢。


    “你觉得没准备好也没关系。”他脸上丝毫没展现出被婉拒的不愉快,反而绅士地替她掖好餐巾。


    很多时候,要达成目标并不是只有一条路,适时后退也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他的轻易撤退反倒让央仪慌了几秒。


    她小心地问:“那你会和别人准备好吗?”


    孟鹤鸣反问:“你觉得我是那么随便的人?”


    她摇摇头。


    其实心里拿捏不准。


    他不随便,但他想做什么事是必然会去做的。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当做没提。


    “……你为什么突然想结婚。”她惴惴不安地问,“是年龄到了吗?”


    男人看她一眼:“这么说会显得我很老。”


    “对不起。”她快速道歉。


    原来男人也会在意年龄。


    哦也对,网上说男人过了30精力就会下降,虽然还不曾在孟鹤鸣身上体现,但……


    哪个男人不怕那方面的衰老呢?


    只要想想药房门口加大加粗的“万艾可到货”就懂了。


    她忧愁的表情被对方看在眼里。


    孟鹤鸣皱眉:“你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央仪将手举到耳旁:“没有!什么都没想!”


    她是真不知道,有时候这些小动作更会出卖她的内心。


    孟鹤鸣无奈地叹了口气:“现在,我们谈谈另一件事。”


    还有事?


    紧张的情绪再度吊了起来,央仪将手乖乖放在膝盖上:“……我在听。”


    “既然你暂时不想改变现在的关系,结婚的事情可以暂时不提。但是我们俩——”


    央仪在他匀缓的语速中慢慢握紧双拳。


    我们俩……我们俩要怎么样?


    “我会试着多信任你一点。”他从容道,“我想过我们的关系,或许我之前对你管的太严格了,信任太少,让你感到不舒服。这点我很抱歉。”


    “……”


    假的,一定是假的孟鹤鸣。


    要不就是受人胁迫。


    男人看穿了她:“你觉得我会受什么样的威胁才说出刚才那番话。”


    央仪想了想,认真回答:“应该没人能威胁得了你。”


    所以。


    “你刚才说的都是真的?”


    她恍恍惚惚,有种废墟中重见曙光的感觉。


    如果她最不可接受的缺点也没了,那……


    孟鹤鸣于她来说就是完美的。


    孟鹤鸣抬手:“这一切都有前提。”


    “什么前提?”她迫不及待地问。


    “信任是相互的。”他淡声道,“在我尝试不去掌控你太多的时候,你最好也不要骗我。”


    ***


    饭后司机把车开往半山。


    今晚的一切还算美妙,坐进车里后,孟鹤鸣没有忙着处理工作,而是右手握着她的腰,有一下没一下地揉捏。


    他们光这么待着什么都不做的时间少之又少,央仪还有些不习惯。


    她主动提起榕城。


    男人均匀的呼吸声就在她耳侧,他问:“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榕城的?”


    他问的是榕城,央仪却仿佛听出了“什么时候开始喜欢的他”这层意味。


    她心情好,讨好地说:“第一次就很喜欢。”


    有人得寸进尺:“第一次什么?”


    第一次来啊,还能是什么?


    央仪想,总不能是第一次接吻,第一次被他吃得喘不上气,第一次尝试鱼水之欢爽到眼泪失禁的时候吧?


    男人总有些时候会变得恶劣。


    再绅士的人也是如此。


    她将脑袋靠过去,双手环住他的腰:“孟鹤鸣,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榕城吗?”


    “为什么?”他从善如流。


    “这里很热。”她说,“是热烈的热。”


    “还有呢?”


    “我喜欢热烈,喜欢大海,喜欢风吹到身上温热自由的感觉。”她笑了下,“当然最喜欢的是太阳落入海平线前的短短几分钟。漫天灿烂和霞光,水天一色,会让人觉得很渺小,很空旷。”


    孟鹤鸣低头,眼底情绪不明:“你的喜欢好像和别人不太一样。”


    “小时候背‘夕阳无限好’别人都觉得是在表达惋惜,我不觉得。”她摇摇头,“失落过了才会更期待明天。而且你不觉得,看日落很浪漫吗?你从小在榕城长大,就没去海边看过日落?”


    “没有。”男人冷淡地答。


    她噎了一下:“……我确实不该问你这个问题。”


    犹豫片刻,她又问:“那我们要不要——”


    她的问题还没问出口,就被无情驳回了。


    “我很忙。”


    也是,孟鹤鸣在榕城三十几年都没去看过一次,怎么可能破例跟她去浪费时间。


    央仪抿了下嘴,不过很快接受。


    她正想说点别的,好让气氛不陷入尴尬。


    下一秒,又听他说:


    “作为赔礼,我可以满足你别的要求。”


    看日落不行,别的浪费时间的要求却可以吗?


    啊,或许他的意思是——用别的,类似于物质的东西来补偿?


    央仪想,她偶尔也没那么斤斤计较。


    排除浪费时间的、贵重的赔礼,她想到一个绝佳。


    平稳行驶的车后座上,她大胆地攀上他的肩,用柔软的嘴唇触碰他那颗性感的喉结,再抬头,水汽盈盈地看着他:“那你亲我一下吧。”


    第48章 竞争关系


    车辆在高架上四平八稳地行驶。


    后车厢忽然传来一声闷响, 像是什么落地。


    徐叔下意识慢下车速,疑心是不是自己刚才变道,致使酒杯或是什么摔落在地。


    这种情况从来没发生过, 但他也不敢完全保证没有。


    小心翼翼地听了半晌,动静皆无。


    挡板的隔音效果很好,一般声响自然传不过来。


    他只好按下通话键, 询问是否要停车。


    男人的声音混着电流传过来, 有种暗沉的沙哑:“不用,继续往前,一直开。”


    这条高架环城, 继续往前就会错过本该下来的匝道, 进入漫长的循环。


    徐叔一时吃不准。往前是指环高架这么绕, 还是往原先的目的地开。


    可是半山近在眼前,转眼就到, 也没法一直继续往前啊……


    犹豫不定中车辆继续前行。


    后车厢里, 央仪的胆大只持续了那么一小会。


    被他拉着横跨在大腿上时, 她因为紧张失手将扶手箱上那本书打落在了地。厚重的一本, 掷地有声。


    男人没理会,握着她的腰从善如流地吻了下来。


    舌头在唇缝里温柔舔舐,甚至能让人感受到被取悦。但这两个字不应该出现他的字典里, 央仪想,一定是氛围太好感知出了错, 不过就是过于温柔的吻罢了。


    她沉溺其中,双手无意识地攥紧他的领口。


    汗湿的手心将衬衣捏得皱巴巴的,同样皱巴巴的还有他的西裤, 在愈发深入的吻里,留下可疑的洇湿。


    再多, 就喘不过气了。


    央仪推拒他,被他捉住手。


    她哼哼唧唧地求饶,腰软了塌了。


    男人眉眼深邃,落在她身上的力道加大:“你这样会让我误以为想要的更多。”


    确实想要。


    但这是他的后车厢,前面甚至还有司机在驾驶,场合不对。她从未做过如此出格的事。


    不过光是想,身体里电流窜过的感觉更明显了。


    她双腿瑟瑟,用一副可怜的表情看着她。


    嘴唇被吻得糜艳又红肿,喘气时露出一截小巧的舌尖。涎水晶亮,让人忍不住想起晚上那支甜度很高果酒的味道。像热带果木一般香甜馥郁。


    西裤因为受潮变得湿冷,贴在大腿勃发的肌肉上。湿冷和滚烫来回交替,他能明显感受到这种不适,并且从上到下、由里及外,整个人都不适起来。


    狂热在体内乱窜,难以克制。


    只好退而求其次地吃一吃她,获取低微的满足感。


    低微的满足感。


    这几个字在孟鹤鸣心口一跳。


    他什么时候退到这种地步了?


    落在她裙摆的手往里探了探,摸到小腿凝脂般的皮肤,让人流连忘返。他用极强的克制力忍耐,而后强迫自己原路撤回。


    她不会喜欢的。


    她脸皮那么薄,只是屁股上轻轻一掌就恼了那么多天,更不用说在还有第三人在场的车里g她。


    于是这份难以排解的不耐传递给了司机。


    他按下按钮:“还有多久到?”


    跟孟鹤鸣这么久,徐叔自然能听出语气里的不耐烦,他有苦难言,刚才已经错过了回半山的路口,如今行驶的方向是环城向孟宅。两相比较,还是孟宅更近些。


    徐叔委婉说出自己的建议。


    那头皱着眉:“随意。”


    车子在十几分钟后抵达孟宅。


    央仪有些日子没在这住,孟鹤鸣更是。


    今晚两人同时回来,管家早早便出来迎接。


    在车前等了许久,他才看到两道身影一前一后下车。


    盛夏夜晚,央小姐身上披着少爷的西服,宽阔的版型一路遮到大腿。而少爷更奇怪,从前襟到西裤全湿了,像是被水从头淋透,白色的衬衣底下隐隐能看见肌肉的轮廓。他袖口挽到小臂,这样的狼狈反而彰显性感。


    管家招呼佣人递来干毛巾,还没来得及送过去,两道身影已经从眼前掠过,像有急事似的迈入门廊。


    男人步子大一些,右手牢牢牵着属于女人的纤细手腕。才一个转眼,就消失在了楼梯拐角。


    管家垂目静立,半晌,听见楼上房门重重地阖上。


    他恨铁不成钢地对着剩下几个不知四六干等在原地的佣人:“都傻站着干嘛?回去做事。”


    二楼卧室连接露台,正对人工湖。


    山下夜跑的人从湖边路过,便能看到远处奢华建筑群的轮廓。而湖对岸,住在庄园里的人若是从墙下路过,则可以看到主卧玻璃门后掠过的身影,被大力扯上的窗帘,和忽然从帘后探出的、被按压在玻璃上的手腕。很快有男人的大手覆盖其上,筋骨用力得像要把人揉进骨头里。


    裹出人形的窗帘后,呼吸喷洒在冰凉的玻璃上,液化成了潮湿水汽。


    灯很快灭了,融入了周围的黑暗中。


    即便如此,路周还是摘下耳机静立原地。


    他仰头,自然知道那间卧房属于谁。


    数分钟前,车灯穿过树林,黑色轿车驶上庄园,他知道是孟鹤鸣回来,却没想过会是他们俩一起。


    卧室的灯突兀亮起,又很快暗下,从前到后不过几分钟。


    有这么急不可耐吗?


    他扯了扯嘴角,却发觉很难做出笑的表情。


    仰靠在背后一株不知名的名贵树干上,周围的声色寂寥让他觉得无趣。他看着那方被厚重窗帘布遮掩的玻璃门,双眸微微失神。


    他哥在人前总是优雅如同猎豹,没想到人后这么急不可耐。那些一次次遗落在她身上的暧昧痕迹就是最好的证明。这个习惯很糟糕,路周想,因为会让看到的旁人(尤其是他)吃很长时间的醋。


    他绕着耳机线,情绪明明平静,呼吸却开始干涩。


    他哥看起来筋骨流畅,有运动的习惯,他平日也不耽于酒色,耐力和精力或许都不错。可他毕竟年长,很快就会感到力不从心。没办法,年龄给了人优势,也会相应地给人以致命缺陷。


    路周低头凝视自己年轻又有活力的身体。


    他哥不像是会分一杯羹的人。


    他索性在心里祈祷。


    祈祷姐姐将来会有爱他的一天,像拥有他哥一样拥有他。


    那天晚上在湖边,他站了许久。


    久到月过树梢,星光黯淡。双腿麻痹般的痛,耳机里的音乐循环了一首又一首。


    直到不远处的双开玻璃门后亮起一盏柔和的灯。


    柔光透过窗帘,把墙角的玛格丽特王妃都点亮了。


    路周抬腕看表。


    哦,三十多岁的老男人没有他想象得那么不中用。


    唯一值得高兴的是,他始终会比他哥年轻将近十岁。


    第二天在公司。


    路周再次见到了昨晚辛勤耕耘的男人。


    他西装革履走在一群人前面,举止从容,精英感十足。没人知道他这样的人夜里也会同样沉溺于男女之事。


    在掠过他时,男人脚步停顿,那些簇拥着他的下属很有眼力见地退开数十步,把空间让给传闻中的兄弟俩。


    这是顶层办公室。


    依路周刚进公司的资历来说,他是不应该出现在这的。而此刻,他安静地站在走廊一端,似乎在等着谁的到来。


    “有事?”孟鹤鸣如同降临的神祇,即便是关心,都带着高高在上的意味。


    “哥,你好多天没回家了。”路周装作忘记昨天见到他已经回家,口气如常地说:“妈有话想让我带给你。”


    孟鹤鸣道:“她有我电话。”


    男生抿抿嘴:“但你没接。”


    片刻后,男人觑他一眼,径自朝前:


    “进来。”


    这是路周第一次进孟鹤鸣的办公室,除了一株琴叶榕,高奢冷淡的色调让这方开阔的空间看起来毫无生气。不过话说回来,这和他哥很相衬。


    热衷工作,固执坚韧,强势古板,没什么趣味。


    姐姐一定很快就会厌倦的。


    他的思绪被一杯冰美式打断。


    助理放下杯子,匆匆离去。


    他坐在柔软的小羊皮坐凳上,看他哥在桌前处理完几份工作上的事,才不紧不慢地抬眼:“不是说有事?”


    路周摸着冰凉的杯壁:“妈是想说,什么时候让族叔伯过来,商量改姓的事。”


    “她不是一向很有主意?”孟鹤鸣反问,“人都认齐了,改姓这种小事怎么想到过问我了。”


    “哥毕竟是大哥。”他笑了下。


    路周听闻过孟鹤鸣替代孟鹤群上位的故事。


    他和孟鹤鸣骨子里流着更相近的血液,这点血缘上的亲密让他无条件地站在孟鹤鸣这一方,即便他们之间在某方面也有竞争关系,但他依然觉得,比起那位素未谋面的大哥,孟鹤鸣上位更好。


    不管用什么手段。


    孟鹤群死了。


    眼前的人就是唯一的大哥。


    甚至在孟家,有些人已经忘了原来的长子,称孟鹤鸣一声大少爷。


    人走茶凉用在这个时候实在是太恰当了。


    不过孟鹤鸣对“大哥”这样的称呼没什么反应,冷淡地说:“这种小事不用过问我。”


    “我只是来带话。”路周低头抿一口咖啡,黑亮的瞳仁镜子般明朗,“其实我更喜欢现在的名字。”


    “路周吗?”男人没什么兴致,只是在嘴上念了一遍,又转头投入自己的工作中去。


    路周忍不住喊他一声。


    他没有不耐,不过也没有很温柔就是了。


    头都没抬一下:“有事继续说。”


    “你安排我去的部门,没人让我做事。”他像个认真寻求帮助的小孩,“这样月底拿工资,会让我觉得很愧疚。”


    “愧疚的话自己找事做。”孟鹤鸣道。


    路周试探着问:“端茶、送水?”


    男人这才抬头,说不清是冷淡还是讥讽:“你对自己的定位倒是不高。”


    路周脾气好得不像话,很乖地问:


    “哥,你刚进公司的时候,是做什么的?”


    他刚进公司的时候自然和路周一样,上面有孟鹤群,再往上还有孟泽平,没有人把他当做来继任公司的,只当个公子哥,高高侍奉起来就行。


    不过孟鹤鸣的野心在那,他会自己疏通人脉,自己钻研项目,自己想办法搞定对方客户。而不是像路周这样傻乎乎地问,哥,我该做什么?


    弟弟太过天真似乎也不是什么好事。


    孟鹤鸣在权衡,是让他继续这么天真下去,还是适当地推波助澜。他不喜欢有人觊觎自己的位置,同时,也不喜欢将身边的人养成废物。


    在他沉吟的那几秒里,毛手毛脚的弟弟把咖啡杯打翻了。


    已经有了男人轮廓的青年手忙脚乱起身,一只手去扶咖啡杯,另一只手拎着满是咖啡渍的裤腿懊恼不已。


    他从裤兜摸出一方手帕,埋头忙乱地擦拭起来。


    靛青色的麻布纹。


    孟鹤鸣察觉熟悉。


    他忽得眯起眼,想起了手指抚过同样的麻布手帕时令人讨厌的粗粝手感。


    第49章 介怀


    隔了些距离, 在短暂的沉默过后,男人还是选择起身。他按响呼叫按钮。


    随后,助理以飞快地速度推门而入, 先是一愣,随即有条不紊地处理起来。


    餐巾按压在被咖啡液浸湿的裤腿上,底下的短羊绒地毯也沾了星点痕迹, 几个保洁合力抬走地毯, 换上一块新的,又将那杯泼了的咖啡收走,端来另一杯。


    做完这一切后全部退出, 不过就是半分钟的事。


    路周尚在原地感慨孟鹤鸣眼皮底下这些人的效率之高, 没发觉他哥已经站到了身后。


    潮湿的裤腿上盖着一块白色毛巾, 他手边还有条熨烫平整的西裤。是助理离开前,经他哥授意留下的。


    他说:“这是孟总准备在这的衣服, 新的, 您可以穿。”


    男生拿起那条黑色西裤, 向四周张望。


    冷不防地, 与他哥的眼神对上。


    他们俩眼型很像,都是狭长型。眼睑微微下压,便能感受到无声的威压。男人此刻眼睛里很静, 不经意地瞥过他,随后徐徐下移, 落向被遗忘在扶手上靛青色手帕。


    越是缓慢的动作越能给人以心理压力。


    路周想,一定是居高临下的地位,给了他哥太多玩弄人心的手段。


    很多时候只是一瞥, 他便感觉到危险将至。


    “……怎么了,哥?”他不由地吞咽。


    “手帕脏了。”孟鹤鸣提醒说。


    他哥好像忽然忙完了手头的事, 在他对面那张单人沙发上坐下,双腿交叠,优雅又松弛地将身体靠在椅背上。


    只是目光,还牢牢地锁在他身上。


    “没关系。”路周逐字逐句斟酌着开口,“脏了回去洗一下就好。我用了它很久,有感情的。”


    “它”自然是指那块手帕。


    男人饶有兴致,双手交扣在腹前:“说来听听。”


    “哥你应该不会想听。”他说,“是云州带来的。”


    “仅此一块?”


    “嗯,仅此一块。绝版的。”


    “看起来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男人下了判断。


    路周却不服:“特别在心里。云州的亲——”亲人两字没说出口,他想起不被允许与云州那里再产生联系,于是话锋一转,变成:“亲爱的老乡送我的。”


    孟鹤鸣懒得拆穿这点拙劣的把戏,问他:“一直带在身边?”


    有些弄不清他的意图。


    但路周还是说:“带的。”


    男人不知道在想什么,眉眼间似乎失去了兴致。


    在他起身即将离开之前,路周脑子里一根断开的弦忽然连了起来。他哥何曾对他的事表现出过如此关心?他唯一关心的不过就是……


    刚巧,这块手帕曾在央仪那存放过几日。


    或许那几日,他有见过。


    因此觉得眼熟?


    路周知道,自己并不是全然无害,偶尔也会钻出恶劣的想法,尤其是在昨晚夜风和精神的双重折磨下。


    他动了动唇:“也不是一直都带。”


    见对方脚步停顿。


    他才继续道:“在榕城遗失过一段时间……落在我很要好的朋友那。”


    一块普普通通的手帕而已。


    都是靛青色,都是麻布材质,那又怎样呢?


    靛青色那么常见。


    至于麻布,这个材质的确不适合当手帕,也很少会有人这么折磨自己的脸和手。那些摆在聚光灯下等待出售的手绢再廉价,不是丝绸,也该是柔软的棉。


    而不像这块,它粗粝的纹路让人讨厌,像极了小时缠绕在他颈间的麻绳。它罕见得那么特殊。


    不过,那、又、怎、样?


    孟鹤鸣缓缓转过脸,平静的表情让人看不出他在想什么,他同往常那样笑了笑,如同一个哥哥正在关心弟弟那样:“原来你在榕城还有好朋友。”


    路周一字一顿地说:“有的。”


    他挥了挥手,表示知晓:“有空请你的朋友来家里坐坐。”


    没人知道要用多大的意志力才能压住继续挑衅的心,路周捏着毛巾的手自然下垂,他甚至差点脑袋一热,把他和央仪早就认识的话说出来,想看看他哥精彩的表情。


    可是说出来又如何?


    认识得再早,他也晚一步,在他哥之后。


    他攥着毛巾颓然坐下,身体里涌出说不清的挫败感。


    “哥,你喜欢过一个人吗?”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


    在对方听来一定显得格外突兀,或许觉得他脑子有病,也或许会讥讽他这里不是感情咨询。


    空气的确静默了几秒。


    在他再度抬头的时候,他哥已经坐回到那张巨大的办公桌后面。这间整肃的办公室让坐在老板椅上的男人看起来尤为冷峻,宽厚的桌面拉开了他们的距离。


    男人淡漠地注视着他,眼里破天荒地露出凌厉。


    “怎么,你喜欢过?”


    波澜不惊的语调里,路周感受到心悸。


    他张了张嘴,哑然。


    “说到这件事,我想我有必要提醒你。”男人隔空的注视如有刀锋般的实质。


    他慢条斯理:“只说一次,和你嫂子保持距离。”


    ***


    从办公室出来,路周整个人都浑浑噩噩。


    昨晚的醋意延迟涌上大脑,他口不择言地说了些足够给人提供想象的话。


    当时脑袋一热,并没有深究要怎么收场。


    她那么怕他哥。


    是不是他哥私底下特别的凶残,狠厉,不近人情。


    这就对了,和那些杀伐果断的传闻一模一样。


    现在该怎么办?


    折回去解释吗?


    但他哥明显就是不屑于容人辩解的类型。


    更何况他那么敏锐,只要任何一个措辞有问题,他便会立马察觉,探究出更多问题来。


    那提前和央仪通气吗?


    通什么?怎么通?


    告诉她,自己因为昨天在湖边干吃醋一晚所以今天脑子不清醒地做了把她置于危险之内的事?


    不,他不会说。


    这样会扼杀他们仅有的交情。


    他知道央仪的,她什么都以他哥为重。


    如果知道他哥不乐意,她便会无情地切断他们之间所有联系。连装一下叔嫂之间的情谊都不会再有。


    他回身望向大门紧闭的办公室,忽得燃起了从未有过的胜负欲。


    ***


    今晚方尖儿加班。


    央仪多等了两个小时,咖啡喝到打嗝,才等到了姗姗来迟的闺蜜。


    “你吃了吗?”闺蜜见面就心急火燎地问她。


    “咖啡喝饱了。”央仪可怜巴巴。


    “最近特——别忙。”方尖儿拖长了调子,“早知道今天临时要加班,我就不让你等这么久了。”


    等了俩小时的人心生愧疚,问:“是路周的事加大了你的工作量?”


    “他那点活算什么,走不走都一样。别放心上。”


    方尖儿拍拍闺蜜的肩:“说说吧,今天等我这么久要干嘛去?”


    央仪眨眨眼:“买领带。”


    说到这个方尖儿脸色顿时变得古怪。


    她想起昨晚差点要了她两次命的电话。


    第一次是电话一接通她口无遮拦地骂:“要死,你去哪鬼混了还不回来?信不信我揍你?”


    静默半晌,电话那头传来男人沉稳的语调:“方小姐吗?央仪已经睡着了。”


    比沉默更沉默的是方尖儿的心跳。


    “……哦哦哦对不起孟总我不知道您俩在一起,真对不起啊我那个刚才没有说你,我以为是她来着。当然了我们平时讲话也不这样,我们很有礼貌的!”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一对上孟鹤鸣,她就变成了面对教导主任时的小学鸡。


    好在孟总大人有大量没计较这点小事。


    甚至还同她致谢,说什么让她操心之类的场面话。


    方尖儿想,孟总不愧是孟总,看着高高在上难以接近,居然面对她这种小人物还这么有涵养。


    还没想完,电话那头传来别的动静。


    以为孟总还有交代,她两个耳朵竖得比天线还直。


    然后……


    就听到了……无法直视的东西。


    真他妈刺激啊。


    什么别放在里面,拿出去。


    这是不付费能听的???


    方尖儿掩面,都一天过去了,她还没想好要不要把这间事告诉闺蜜。


    显然,看她今天坦荡荡的模样,是不知道昨晚说的话的。


    方尖儿忍了又忍。


    “你和孟总和好了?”


    “应该吧。”央仪无辜点头。


    方尖儿在心里道,请把应该去掉。


    她面无表情:“我昨天给你打电话,你知道不?”


    “白天才看到。”央仪疑惑地回过头,“不是孟鹤鸣接了吗?”


    “确实。”方尖儿一言难尽。


    看着闺蜜心有余悸的表情,央仪用原话重复:“他跟你说的是我睡了,对吧?”


    “对。”


    “然后你什么都没说。”


    “对对。”


    方尖儿内心咆哮:那种情况下,能说什么你倒是告诉我啊!


    全都对得上,央仪疑惑更甚:“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绝对没有。”


    方尖儿决定了,这件事就烂在心里。私房话嘛,就当聋了,什么都没听到。


    她清清嗓子:“我们还是去给你的孟总挑领带吧,快,刻不容缓!”


    “……”


    有方尖儿参谋,购物进行得很顺利。


    当然前提花的都是央仪自己的钱。


    看到她一边算着账单一边花,方尖儿很好奇:“不是,孟总给你黑卡刷,你再这么算下去我会怀疑你在演我。”


    央仪振振有词:“我花他的钱,送他礼物,你觉得这合理吗?”


    “但你自己又不是没钱!”方尖儿反驳。


    央仪摸了摸手边一条黑底金纹的领带:“那我也没买过两万多的领带,有点像傻子。”


    “懂。”方尖儿竖起拇指,“爱情的傻子。”


    最终被装进购物袋的依然是那条昂贵的领带,以及一枚领夹,一端有着漂亮的十字鸢尾花。


    光是想象,她就觉得它们很适合孟鹤鸣。


    与他矜贵沉稳的气质万分相配。


    当然,期待中不免有些担心。


    “担心什么?”方尖儿问。


    “会不会太便宜了?”央仪真心实意地询问。


    “拜托!你刚才还说花这个价钱像傻子!”


    方尖儿选择性忘了自己糟糕的上一段,直言恋爱脑不可取。忽得联想到什么,扭头:“你们不会好事将近了吧?”


    央仪心口一跳:“啊?”


    “吵一次升温一次,这次不都和好了吗?你干嘛突然想到要给孟总买礼物?以前你这么主动过吗?”


    那是因为……


    央仪也说不出所以然来。


    总不能说孟总那么多条领带偏偏爱打她送的那条,翻来覆去地用,用到她都有点不好意思了吧?


    虽然时刻提醒自己清醒,这一刻,央仪依然心动。


    没有人会不喜欢这种被偏爱的感觉。


    晚上当她提着购物袋回孟宅时,孟鹤鸣还没回来。


    她小跑着上楼,先把袋子放在床头柜最显眼的位置上。绕着床踱了两圈,又觉得有些刻意了,于是拿起,在偌大的房间走来走去,最后走进衣帽间。


    从岛台到衣柜,选择困难被一通视讯打断了。


    手机上跳动着孟鹤鸣的名字。


    央仪不想让他提前发现惊喜,于是顺手将纸袋塞到衣柜最里侧,整理好头发,才接通。


    “怎么了?”她问。


    “今天有点事。”他那边光线很暗,背景隐在一片模糊里,隐约能看出酒柜和沙发的轮廓。


    手机浅淡的光不足以照亮男人的脸。


    “要很晚吗?”她关心道。


    “嗯,今晚不回。”


    他往前倾身,取了搁置在桌边的方形威士忌杯,琥珀色的液体在杯里很轻地摇晃。


    他看起来不像在忙。


    央仪没深究,想着既然今天有事,那礼物下次再送也是一样。总有机会,不急。


    她乖巧地点头:“那你记得早点休息。”


    孟鹤鸣没回答,抿了口威士忌,目光穿透屏幕直直落在她身上。


    明明看不到他的脸,央仪却能感受到强烈的视线。


    “还有事吗?”她不解。


    “没事。”他的手指轻叩杯壁,语气平静地说,“明天就好了。”


    挂断电话。


    那两杯威士忌带来的后劲似乎到了此刻才真正到来,太阳穴一跳跳得疼。


    孟鹤鸣捏住眉骨,沉郁的脸色压在手掌之下。


    坦白讲,他向来是个言而有信的人。


    他答应过要给央仪信任。


    言而有信的后果就是,那些猜疑中的不愉快需要他在这里独自消化。听起来很懦弱。


    而从前他最厌恶的就是这种懦弱。


    即便在想厌恶的事,男人脸上依然没什么表情。在无需展现自己温和有礼的境况下,他绝大多数时候都显得冷漠,眸光冷峻,薄唇半抿。


    仿佛多一丝表情都是在浪费感情。


    手里的酒杯很快空了,这些威士忌不知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寡淡,在他口腔里滚过一圈,顺着喉管冲刷而下。


    想再倒一杯,门忽然开了。


    苏挺大步跨入。


    “他们说你在这,我还以为你突然有工作。”他偏头打量,“怎么,一个人喝酒?怎么不下去打牌。”


    “没心情。”孟鹤鸣闭眼靠进沙发。


    “怎么没心情?”苏挺坐下,给自己倒了半杯,一边观察男人的脸色一边猜测,“看起来不像生意上的事。”


    回应他的是一个冷漠的笑。


    苏挺想,这个笑还真配他这张脸,什么都没说,却给人一种被踩在地上的感觉。也对,孟鹤鸣接手集团后,什么时候被生意上的事难倒过。


    饮下几口威士忌,苏挺耸了耸肩,他倒是无所谓好友的这种嘲笑表情,至于其他人嘛……


    他说:“总不会是感情上的事吧?”


    男人将后颈折在沙发颈靠上,不作答。


    “那就是了。”苏挺笃定道。


    平时私交还不错的几个人里,就他是结了婚的。这种送到面前的八卦机会不要白不要。


    苏挺狐狸似的笑了下:


    “在这方面我还是有点经验的,不妨说来听听?”


    男人似是嫌他烦,挥手:“不用,好得很。”


    “好得很干嘛还用合约绑着人家?”


    空气静了一瞬。


    孟鹤鸣正襟危坐起来:“你知道?”


    “你看,连合同都没让我帮忙斟酌,说明什么?”苏挺挑了下眉,“要么临时起意太仓促,要么……你把它当成废纸,当捆绑她的小玩具。”


    苏挺毕竟与他共事时间长,很会猜。


    确实是临时起意,也确实在一开始没太把这份合同当回事。


    一小笔钱而已,只要它能起作用。


    这种程度的合约束缚,于普通人来说是条条框框。


    对他,自然是废纸。


    孟鹤鸣敛眸:“什么时候知道的?”


    “还记得你喝多的那次吗?”苏挺故意揶揄,“非要人家来接的那次。”


    男人冷声:“你和她倒是聊得愉快。”


    “……”


    不是,这醋吃的应该吗?


    苏挺面露无语,只好正儿八经地坐好,把那天晚上的事给说了出来:“央小姐不擅长撒谎,两三句话就套出来了。不过她看起来真可怜,我猜她一定是以为你叫她来解约,在家偷偷哭过了,来的时候眼睛都肿着。”


    孟鹤鸣无声捏紧指骨。


    苏挺又说:“不过就算这样,她还是很干脆地来了。我都不知道该不该羡慕你,找了这么个情深义重又懂事的姑娘。”


    量身剪裁的西裤勾勒出男人修长的双腿,他双腿微微敞开,如此姿态让他优雅又性感。


    如果不是那张脸过于冷,大概氛围会更好。


    苏挺猜测:“你现在该不会在因为她愿意和你解除合约而生气吧?”


    男人低沉的语调沾上了威士忌的浓烈。


    “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那就是很有可能。


    苏挺说:“时过境迁,人家现在说不定已经不那么想了。”


    高明如苏大律师,安慰人的手段也是那么的笨拙。


    毕竟他们都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人,天然高高在上,天然不会感同身受。


    越听越烦,孟鹤鸣想不讲绅士品格地叫他闭嘴。


    不过苏挺眼色倒是很好使。


    在他开口之前,真诚地说道:“我认真的,毕竟我是唯一结过婚的人,多多少少能提供一点参考。”


    行,参考是吧。


    孟鹤鸣冷冷地掠过他,开口:“你太太在你之前,有别的男人吗?”


    “……”


    想吃瓜是一回事。


    不想吃那么大的也是一回事。


    苏挺的脑细胞在这短短几秒里快要转晕了。


    他脸色变得古怪,试图一个个汉字拆解,再重组,以理解孟鹤鸣这句话里的意思。


    央小姐有别人,所以他知道了,今晚在这不高兴。


    太奇怪了。


    孟鹤鸣这样的人要是介意,需要自己在这消化,自己在这介怀吗?


    今天所有的一切都不符合他的行为模式。


    苏挺只能斟酌着说:“我太太……她过去……我觉得不管过去有或者没有……这和现在没关系,当然和以后也没关系……我和她是夫妻,互相之间尊重对方的隐私还是……有必要的。就比如我结婚前也不是……这种事情怎么说呢,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应该也不太想把自己完全的……赤裸裸地剖析给别人吧?”


    更怪了,他居然在这里跟孟鹤鸣讲己所不欲。


    苏挺说不下去了,直白问:“你是想结婚吗?”


    “想过。”孟鹤鸣垂下手,压低的双眸不知在看什么,“她拒绝了。”


    “……”


    等等,快来个人掐醒我。


    苏挺如是想。


    “那你现在……”


    男人将酒杯放在玻璃几面上,发出很轻的磕碰声。他平静的眼眸望过来,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苏挺,你说得对。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隐私。”


    第50章 取舍


    第二天傍晚, 孟鹤鸣正常回家。


    他从车里下来时,看到小巧的高尔夫车正停在人工草皮尽头。那里有抹人影飞快地钻上车,裙摆被风吹得扬高几分, 她按住裙角,立马窘迫又规规矩矩地坐得笔直。


    孟鹤鸣脱下西服:“在玩什么?”


    管家连忙应声:“今天没那么热,看央小姐无聊, 底下的人带她去那边草地上喂小鹿了。”


    要是以往, 他或许会问,还做了什么。


    不过今天话到嘴边,孟鹤鸣压了回来, 只是点点头:“备点冰镇糖水。”


    等他换好衣服下来, 央仪也刚好进来。


    她脚步轻快, 鼻尖沁着汗,头发也因为汗湿贴了几缕在脖颈上。松软衣料散发着太阳晒过后好闻的味道。


    整个人泛着生意盎然的可爱。


    孟鹤鸣伸出手, 她便如小鸟似的扑过来, 将脑袋埋在他胸口, 双手环抱他的腰。


    这番动作很好地抚慰了他。


    起码回来路上那根压抑烦躁的烟, 作用远没有此来得大。


    “怎么突然想到抱我了?”


    男人的大手按在她腰后,声音从震颤的胸腔传了过来。


    明明是他先伸出手的。


    不过央仪没计较这些,难得的户外让她心情很好, 出过汗后整个人也很放松,此刻依偎在他怀里唯一需要担心的是自己闻起来会不会不太美妙。


    她沉浸在被小鹿用柔软又湿漉漉的舌头舔手心的激动情绪中, 仰头:“你不要我抱抱吗?”


    抱抱,她用的是叠词。


    男人垂下眼眸:“受宠若惊。”


    这副平静的模样根本不像受宠若惊,反倒是像在用这四个字来搪塞她。即便是搪塞, 央仪也满足了。


    这是他们关系中巧妙的平衡点。


    因为她足够宽容,她会自洽。


    甚至在这样的情境下, 他捏过她手心时,她会感觉到比小鹿舔舐更让她柔软的电流。


    脸颊在他胸口很轻地蹭了蹭,她突然想做些什么来缓解心口暴涨的空旷。


    “你吃过了吗?”她小声地问。


    “还没。”


    “那你要不要——”


    吃我这两个字真的很难说出口。


    央仪脸皮都红了,还是没能成功。


    好吧,她放弃。


    她不太适合玩这种成年人口头调情的游戏。


    恰好此时,管家送了糖水过来。冰镇过的糖水泛着甜丝丝的凉意,这是央仪来榕城后最爱的食物之一,爱到经期一边痛一边发誓再也不吃,下一次还是会心甘情愿忘掉自己的毒誓。这些孟鹤鸣都不知道。


    因为他大多数时候都很忙,而如果那几天恰好要见面,央仪都会提前吃上一粒止疼药。


    这不算秘密,当然也没有必要摆在明面上说。


    一整碗下去,被晒出的汗也彻底收干了。


    她只是很单纯地舔了下嘴唇,没有其他含义,却因为这个动作,被男人忽然投来的目光看得坐立不安。


    “……我嘴上有东西吗?”


    她说着,再次伸出舌尖很小心地碰碰嘴角。


    孟鹤鸣深暗的目光停留在上:“过来。”


    积攒了一天的不耐烦在压抑之后只会产生更大幅度的反弹。孟鹤鸣深谙这个道理,他无法质问,甚至本能地害怕她这张漂亮的嘴巴会说出背道而驰的话。


    他低头,将情绪付诸于行动,用力吮住她的唇。


    刚吃过糖水的口腔是凉的,有淡淡的甜香,与他滚烫的舌面搅缠在一起时,激得人尾椎骨都发麻。不仅是他这么想的,坐在他腿上的人也在轻微地发抖。跨坐在他身上的腿无意识收紧,腿侧柔软的肉变得紧绷,因为颤抖,隔着布料与他发生细微的摩擦。


    他还是喜欢她这副予取予求的模样。


    当然,只可以对着他。


    他解开金属扣,铛的一声在口涎交替中仍然明显。


    向后仰靠,给她留出了足够的空间。


    那么长时间的相处中,央仪不会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她大着胆子探出手,手指颤动的幅度出卖了她。无论做几次,她脸皮还是那么薄。


    报复似的,她的口腔里除了因为忽然分开而涌入的空气,还有一根他的手指。指节抵在口腔上颚,指腹却用力地按压那条湿淋淋的舌头。另一只手探得更深。


    她说不出话,眼睛雾气横生。


    不过他也好不到哪去,颈侧那根筋突兀地跳动,嗓音沙得失真。他用榕城话叫她宝贝,问她一会弄在这里好不好。


    佣人过来收拾的时候,影音室空无一人。


    只有离得最近的那间洗手间传来哗哗水声。


    瓷碗放入餐盘时发出很轻的磕碰声,洗手间的门忽得开了,男人背光站在那,衣襟湿了一大片。他慢条斯理地擦着手,抬眼一瞥,嗓音中带着某种餍足后的磨砂感。


    “取件干净的衣服来,多谢了。”


    佣人受宠若惊,无论多少次听少爷说“多谢”,都会在心底感叹君子如玉。


    衣服很快送来。


    换下来的湿衣服滴着水,已经没了石楠气味。他失笑,没想过萨维尔街顶级裁缝手里的料子有朝一日会用来被人当作擦手布。她反手就擦在了他衣襟上,还理直气壮。


    “……反正是你的东西。”


    西裤也没好到哪去,唯一不同的是,上面沾的确实不是他的东西。


    原本这身衣服是直接扔进垃圾桶的。


    不过她显然没想过这个选项,湿漉漉的眼睛望着他,勒令他用清水冲过一遍,才允许他将其交给佣人。


    至于她的换洗衣服,则欲盖拟彰地不允许告诉旁人,要叫他亲自上楼去取。


    在她可怜的表情下无可奈何,孟鹤鸣只好亲自走了这么一趟。


    他觉得好笑,浪费时间和心思布置的这么一场,大概瞒不过别墅里的任何一双眼睛。


    不过她坚持。


    算了。


    她高兴就好。


    从影音室出去,晚餐已经备好。


    同样的沙拉,今天吃就变得津津有味。青柠汁的酸和干酪的奶香恰到好处。


    吃到一半,管家进来通报,说那边有人要过来。


    住了这么些时日,央仪也已经听明白了。那边,通常指代黎敏文、和她周围一圈的人。


    正想着是谁来,管家又说:“兴许是晚餐后散步,夫人和小少爷没坐高尔夫车,还有一会才到。”


    没容央仪想太多,她就察觉到有道视线落在她身上。


    抬眼,恰好与之对上。


    “怎么了?”她不明所以地问孟鹤鸣。


    孟鹤鸣没说话,徐徐放下手里餐具。


    静了几秒,央仪恍然。


    一定是有什么家事要谈,因此才兴师动众过来,那她,在这种场合似乎不太合适。


    她也跟着放下刀叉,询问:“我先上去?”


    在她明净的脸上看不出端倪,孟鹤鸣越过餐桌,将手覆盖在她手背之上:“不用,你吃你的。”


    央仪不确定地问:“方便?”


    他的手安抚性地拍了两下,给了答案。


    随后道:“就算有什么不方便的,让他们去别处谈。”


    想到上次在黎敏文面前装傻充愣惹得她不快,央仪还是加快速度吃了几口,省的一会见面尴尬。


    毫无疑问,突然加快的进餐速度让人起疑。


    但,说好试着信任的。


    男人面不改色地收回手,正襟危坐。


    他承认,目光很难从她脸上移开,一方面想着信任这两个字,一方面又目不转睛想要从上面看出端倪。


    在端倪来临之前,不被欢迎的人更先一步到来。


    听到脚步声进来,孟鹤鸣没有起身。


    目光扫过并肩进来的两人,他的母亲黎敏文女士一如既往优雅高傲,而他的弟弟,很有意思,在与他对视的一瞬间心虚地挪开了目光。


    至于挪向何处,他望向还在小口咀嚼最后一口沙拉的央仪,她似乎在打招呼和何时打招呼这两件事上犹豫——不是在他眼皮子底下暗度陈仓就好。


    突然来访确实有事。


    黎敏文几度扫过在场唯一的外人,奈何孟鹤鸣不给反应,她只好开口说:“听说你爸这几天精神不错,思维也算清醒。我想,要不借此机会,你和周周去趟疗养院。”


    疗养院远在大洋彼岸,是孟鹤鸣为其择选的足够清净、足够有医疗条件、也足够远,不至于将手伸到国内的地方。


    他笑了笑:“怎么突然清醒了?”


    “谁知道呢。”黎敏文似乎对此并不关心,“或许是前些天护工告诉了他小儿子找了回来。一激动,就醒了吧。”


    当初孟鹤鸣出面将孟泽平弄到那么远的地方,黎敏文是没有意见的。毕竟孟泽平不在,自己更自由。


    但现在不一样了。


    人那么远,枕边风都吹不到。她怎么替小儿子抬一抬地位。


    孟鹤鸣向来与她不亲,骨子里又不是重感情的人。


    以前是没有办法,孤儿寡母相依为命。


    而现在,她有了另一个让她心怀愧疚与迟来母爱的孩子,理所应当要给他更多。


    “周周回来后还没见过他爸呢,理所应当由你这个当哥哥的带着去见一见。”她说,“我想都那么久了,你爸应该不会再介意你大哥的事,还是愿意见你——”


    “上杯茶润润喉。”孟鹤鸣云淡风轻地打断,随后起身,“你想哪天?”


    看吧。


    她就说不该在有外人的场合谈这些。


    黎敏文无所谓地笑了下,随他脚步往另一边茶室走:“还是看你的时间,你这边最忙,总是要照顾你的。”


    两人一前一后进入茶室。


    在移门即将关闭之前,孟鹤鸣往外一瞥。


    黎敏文立马道:“周周,愣着做什么,过来呀!”


    茶室的门在眼前缓缓闭合。


    央仪放下刀叉,用热毛巾擦了擦手。


    她并没有那么介意被当作外人,只是有点在意他们谈话的内容。提到那位已经过世的大哥,话题变得微妙起来。她确实听说过一些传闻,不过传闻里孟鹤鸣太过狠厉,与她认识的男人完全不同,所以选择性忽视了。


    如今再听他们谈话,连家庭内部都这么避讳这个话题,难不成传闻并非全是假的?


    她摇了摇头,甩开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


    随后步入另一侧洗手间。


    今晚的浓汤里放了洋葱碎,很提味,她总是习惯在此之后认真漱口。


    她的鼻腔和口腔都很敏感,不喜欢味道残留。


    也正是因此,和孟鹤鸣在一起那么长时间,试过很多羞耻的姿势,她都没真正用嘴碰过。本能的,觉得这种亲密程度无法被接受。


    即便有好几次她试图尝试——洗过澡带着淡淡沐浴液清香,没有想象中那样浓烈荷尔蒙气味的时刻——刚低头,就被他拉着坐了起来。


    孟鹤鸣会抚摸她的脸,温声告诉她不用。而后加倍强硬,更凶地吻她。


    越是未做过越是禁忌。就像今天回来后,他用手指探进她的口腔,跟她说弄在这里时,精神上的刺激太强,她像被捣烂的桃子,溅得汁水淋漓。


    怎么无端又想到这些了。


    央仪对着镜子鼓起两腮,仰头,漱口水在喉间打转。正要低头吐进盥洗池,洗手间的门突然开了。


    一口没吐尽的漱口水倏地呛进嗓子里。


    “咳咳咳咳咳——”


    鼻腔全是漱口水辛辣的味道。


    来人怔了一下,随即伸出手,替她轻拍后背。


    边拍边无奈地说:“不是吧,我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姐姐,你怕什么?”


    就因为是你才怕好吗!


    你不是和孟鹤鸣进茶室了吗!


    央仪一下说不出话来,被呛得鼻子眼睛都痛。


    她摆摆手,想叫他出去。


    但对方显然没懂她的意思,还压腰弯了下来,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好奇地盯着她。


    “姐姐怎么还吓哭了?”


    哭什么哭,是呛的!


    一口气慢慢缓上来,央仪直起身,双手按在胸口上:“你、进来、怎么不敲门!!!”


    “你没关好啊。”他无辜地耸了下肩。


    说着他伸手,要去关洗手间的门。


    央仪莫名,不是,关门干嘛?不是应该先出去吗?


    茶室移门在轨道上发出很轻的摩擦声,里面的谈话声从展开的缝隙里钻了出来。


    “你应该很清楚,我不喜欢有人在眼皮子底下搞小动作,如果董事会那边……”


    “姐姐,好像有人出来了。”他提醒。


    啪得一声。


    动作快于大脑,央仪按着他的手关上了门。


    四目相对,她头皮忽然麻了起来。


    只想过不让孟鹤鸣知道她和路周待在一起,免得引起误会,但没想过两个人关在这间狭小的空间后续要怎么办。


    她紧张地舔了下唇。


    现在反倒是真说不清道不明了。


    沉默无声展开。


    路周够聪明,从她下意识的动作里便弄懂了她的想法。他知道她是在避嫌,不过不排除越避越嫌的可能。


    他耸了下肩,示意她看门上的磨砂玻璃。


    玻璃足够透出人影晃动。


    央仪只能用口型说:你过来,站好。


    男生听话地挪动脚步,礼貌站在她身后。但他优越的身高,总让人疑心这样的站位是把她包围在了他和洗手台之间。只要抬头,就能在镜子里看到他乌沉沉的眼。


    他像没骨头似的,站了一会儿双手便撑下来,一左一右挡在她身体两侧。


    央仪用眼睛瞪他。


    山里野大的青年皮糙肉厚,根本不在乎这点眼神攻击,不用说话,光从眼睛,就能看懂他想说的话。


    ——站不动了,姐姐见谅。


    致完歉,他抬起一只手,去开水龙头。


    水流哗啦啦倾泻而下,终于填充了室内安静的空白。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这方空间里的时间流动没那么慢了。不过门外的脚步声依旧。


    先是穿过餐厅,再是停留在某个定点。


    “他人呢?”


    央仪相信,孟鹤鸣口中的“他”绝对是指路周。


    心脏不可抑制地剧烈跳动起来。


    管家显然没从他平静的声线中听出危机感,同样疑惑地哦一声:“奇怪,小少爷刚才还在。没见他出去。”


    黎敏文的声音从茶室传来:“这件事我们也能谈,你非找他做什么?”


    男人很罕见地没作周旋,冷漠打断:“谈不了。”


    声音静了几息。


    央仪忽然想到什么似的猛然回头,男生柔软的嘴唇擦过她额头。他眼神微暗,这么美好的氛围,却被不停打在小臂上的巴掌给拍散了。


    她急得用眼神疯狂示意:手机,手机手机手机!


    男生无奈地掏出手机,当着她的面点开,关机。


    随后又用口型问她:好了?


    外边果然在给他打电话。


    黎敏文问:“怎么了?”


    “关机。”男人隐隐透露出不快。


    他向这边走来,脚步声随着读秒逐渐逼近。


    双眼泛红的漂亮女人,和一眼就能被识破心思的男人,这样的场景出现在密闭空间,很难不让人联想。


    甚至有一瞬间,路周倒是希望洗手间的门被推开。


    不过也只是想想罢了。


    他被怀里的急促呼吸弄得心烦意乱,手掌有一下没一下扫过流动的水柱,模拟出正在用水的声音。


    也靠着这点凉意,来缓解胸口烦闷。


    他看到她的眼神焦急流转,最终停留在墙上那扇用于换气的法式拱窗上。要不是窗户太小,他甚至疑心这个狠心的女人会叫他从窗户里爬出去。


    每次出现在她和哥哥之间,他都是要被舍弃的那个。


    很烦。


    路周漫无目的地想着。


    比起她的紧张,他其实没那么在乎。


    在听到脚步声逼近的那刻,浑身居然松泛起来。


    他弯起唇,看到门上黄铜色的把手被压下了很小的弧度,男人身影透过磨砂玻璃依旧压迫感十足。


    “央仪?”他问,“是你在里面?”


    怀里的人在这声之后明显抖了一下,路周安慰性地捏捏她露在外面那截后颈,暖玉手感,此刻汗湿如冰。


    他埋头,在她耳边说:“你好像没锁门。”


    颤栗的感觉更甚了,连带他的胸腔都震颤。


    她显然忘了让自己陷入这么糟糕地步的罪魁祸首就是身后的人,这种情境下,多出的那个人反倒能提供一点慰藉。因为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死也要拉个垫背的。


    有人陪伴总好过自己。


    她颤着手拉大闸门,让水流声变得更大,好遮掩声音里的不自然。


    “……对,我,在洗脸。”


    “怎么了吗?”她又问。


    门外沉默一瞬:“有见到路周吗?”


    他找的那个人此刻就在自己身后,用那双毫无杂质的黑色眼睛看着他,似乎对她接下来的回答展露了极大的兴趣。伸手,很轻地勾了勾她的小指,像恳求,又像鼓励。


    他摇头,口型缓慢地变化:姐姐,说,没有。


    “……没,有。”央仪干涩地朝门外答。


    “是吗。”很轻的一声。


    盛夏的天,双手在水柱下瑟瑟发抖。


    她脑子里装不下其他。


    只剩弧度越来越低的黄铜把手,和即将破开缝隙的玻璃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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