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瓜文学 > 青春校园 > 落日陷阱 > 13、萤火虫
    央仪疯了才会跳。


    但她落入陌生怀抱时,还是愣了数秒。


    快要到底时,那节木梯松了,连续的咯吱两下,紧跟着清脆的断裂声。


    央仪脚下一滑,控制不住地往前摔去。


    草木香灰的气味慢慢钻进鼻腔,一点点舒缓着她剧烈跳动的神经。她的双手还死死把在他臂膀上,指甲微微内嵌,在他皮肤上留下月牙儿般的痕迹。


    男生干燥的手掌正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随着动作,肌理轻微起伏。


    他的声音落在耳边,跟月光一样轻。


    央仪慢慢松下心神:“你在说什么?”


    路周看向她,神情松散:“小时候吓到时,阿兹会唱的歌。”


    距离他的阿兹下葬才不到半天。


    再怎么不亲密,也是会想念的吧。


    感同身受似的,央仪沉寂下来,甚至忘了从他怀里出来。


    许久,才安慰般刻意地扯开话题。


    “这个梯子……嗯,果然受不住两个人。”


    路周笑了笑,似乎压根没被低气压干扰。他注视那一截断木:“还好是最后几阶。”


    月光给了他一件浪漫的外衣,连他说话时的语气都像带上了不该有的、宛如情人间呢喃似的调子。


    从他一开始出现就即将问出口的“你怎么会来”拖到现在,最后在她嘴边变成:


    “现在怎么办?”


    路周徐徐移回视线,像在考虑:“晚上动静有点大,明天我过来修好它。”


    央仪惊讶道:“你还会这个?”


    “当然。”他眉宇间露出少年人才会有的得意。


    到了这个时候,央仪才后知后觉落在后背的手掌滚烫,不自然地从他怀里退了出来。


    她咳嗽两声。


    “会不会太麻烦你了?”


    路周倏地开口:“你多重?”


    央仪不明所以,犹犹豫豫报出一个数字。


    男生挑了下眉,报出自己体重,又似笑非笑道:“总不会是你踩坏的吧?”


    也是。


    她只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央仪坦然了。


    她环顾一圈,奶奶房间的灯已经熄了,屋前只剩朦胧月光。


    或许他原本是来找奶奶的。


    想着要不要替他传达来意,话没出口,就听他问:“要睡了吗?”


    “我?”央仪摇头,“应该还不。”


    城市年轻人的作息不是那么容易就被改变的。


    “那要不要去一个地方?”


    “去哪?”


    “离这不远。”路周道。


    央仪不确定地问:“我去叫方尖儿?


    他的眼底有月光着陆。


    “可以只有你吗?”


    这个世界上必然存在一种生物,叫男妖精。男妖精,专门在山里出没。


    所以当那座翘脚楼被甩到身后时,央仪借着朦胧月色,边打量前面人的身影,边这么想道。


    她着了男妖精的道。


    路周说要去的地方离奶奶家不远。


    沿着小溪往上,走不到数百米。


    宁静的山坳里蛙鸣都能传几里远,也正是如此,央仪才会在夜里够胆子跟着他走。


    溪流溯溯,清脆地敲击着石滩。


    虽月色朦胧,但央仪凭借白天的记忆,知道他们此刻应该就在溪边不远。一条石板横搭在溪水上,白日里央仪常看到村民过来浣洗。


    再往深处,还有一片野山林。


    她不知道为什么要来这,正要歪头问路周,却看到他不知从哪摸出一根蜡烛。


    一手挡着风,一手借月光用打火石点燃。


    盈盈烛火在他手心形成细微光晕,在湿润的夜风里忽然盛大地抖动起来。


    “你白天来过这吗?”他将蜡烛递过来,“一个人在这会不会怕。”


    “不会。”央仪斜握蜡烛,“你去哪?”


    他似乎是朝那边的野山林扬了下巴,“等我一会。有事你喊一声,我能听见。”


    好奇怪。


    一切处于未知,央仪却选择信任他。


    眼睁睁看着他越过小溪去往山林,身影逐渐被黑暗吞没,央仪找到一块石板,坐下。


    耳边是山坳充满自然趣味的夜。


    水流叮咚,树叶沙沙。


    一豆烛火飘曳了许久,在燃至拇指长短时耳边终于再次听到清晰的脚步声。


    他很轻快,几乎是跳过那条两米见宽的小溪。


    夜风将他的衣摆吹鼓,像那阵风一样倏忽飞到了眼前。


    烛火照亮的范围不大,近到咫尺央仪才看见他额头薄薄一层汗,黑发沾湿,鼻尖也亮亮的。


    他依旧不喘,烛火在眼睛里倒映出生机勃勃的光。


    “吹蜡烛。”


    央仪不明所以:“嗯?”


    那人老神在在地说:“听到了就不能装不知道。快,还有几分钟。”


    “……”


    什么几分钟?什么东西?


    搞这么神秘。


    在央仪低头准备吹灭蜡烛时,他又忽然拦住了她。


    大概是阻拦的动作太急,没想太多,他直直地将手臂伸了过来。


    央仪正低头,嘴唇撞进他的掌心。


    一秒触碰,双方都惊吓般后撤。


    他的手上有竹叶清香,掌心毛躁,砂砾般蹭过嘴唇。这是种从未体验过的奇妙触感。


    一定是因为新奇,所以心跳才会乱了拍。


    央仪抿了抿唇,才问:“又不吹了?”


    烛火微弱,无法把他的不自然昭示天下。路周将一直背在身后的那只手握紧了几分。


    “……不然,再等一下?”


    等……


    也不知道等什么。


    央仪不开口,他也不说。


    两个人在这样奇怪的氛围里表演默剧。一时不知要将目光放在哪才好。


    她盯跳动的烛火,他盯脚下一块圆石。


    直到数分钟后,路周清了清嗓子。


    “现在。”


    “可以吹了?”央仪抬眸。


    视线一触即分,足以看到男生紧绷的下颌线。他点头:“可以了。”


    蜡烛熄灭,周围陡然黯淡下来。


    习惯了烛火的眼睛一时失焦,只觉得眼前模模糊糊,到处都是不同深浅的黑色色块。


    眼睛忽然在这片黑色里寻到一点光亮。


    淡绿的,浅黄的,跳动的,飞舞的。


    那些微末光亮在她眼前拖动出光的痕迹,照进她的眼底。


    满满一玻璃瓶闪耀着的萤火虫。


    “生日快乐。”


    路周对她说。


    ***


    将玻璃瓶放到床头时,方尖儿恰好从被子里钻出脑袋。


    她眨巴眼睛:“什么东西?”


    房间里亮着一盏老式台灯,萤火虫的光就显得那么微不足道了。它们变成了朴实无华的小虫子。


    没有标志性的光,方尖儿认不出,眯着略有些近视的眼凝视片刻:“卧槽,飞虫?”


    央仪无奈纠正:“是萤火虫。”


    方尖儿脑回路果然不同寻常:“这个季节有萤火虫?”


    央仪用嘴努了一下:“有没有都在这了。”


    “这边气温高,倒是真有可能有。”方尖儿略一思索,“你哪儿弄来的?大半夜不睡觉去捉萤火虫了?”


    央仪笑笑没说话。


    方尖儿侦探似的:“绝不可能。山里有虫子有蛇,你才不会黑灯瞎火出去乱走。所以一定是别人给你的。说吧,谁给的。”


    “路周。”


    面上虽坦然,但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只有央仪自己知道,心不着痕迹地虚了一下。


    “……嘶。”方尖儿听着,倒吸一口凉气,“你俩有问题?”


    “没有的事。”央仪语速突然加快,“是你今天下山路上提了一嘴我生日——”


    闺蜜低头看表,深情打断了她的解释。


    “喔宝贝我的宝贝生日快乐!你看我这么晚不睡就是等着给你说生日快乐呢!我还特地设了闹钟,但是它响的时候你不在——”她边说边握拳,“所以你俩真的有问题!”


    “……”


    “别这么看我。没问题他这么上心干嘛?卡着点送你萤火虫。好,退一步讲,就算你没问题,他也有一万个大问题!”


    “拜托——”央仪拖长音调。


    方尖儿摆摆手:“我知道我知道,你要说你有孟总了。”


    央仪整理床铺的手一顿。


    时间已经过了十二点。


    这是她搬来榕城后的第一个生日。


    没有曾经做参考价值,她心里也没底,不知道孟鹤鸣会不会记得这件事。更不知道他会不会在这一天抽出时间,哪怕说一句很简单的生日快乐。


    原本央仪是想过要和孟鹤鸣一起过的。


    上周她提了,只不过才提一半,就被那句要去法国给打了回来。


    这很正常,这才是正常的孟鹤鸣。


    余光掠过裹着被子朝她笑的方尖儿。


    央仪想,现在也挺好。


    有收到了好朋友的祝福,还有……朋友的萤火虫。


    等她洗漱完回到床上,方尖儿还在感叹:


    “孟总好归好,就是感觉起来有点不食人间烟火。如果这时候再来一个食烟火的……”


    闺蜜之间的对话通常没有什么底线。


    男人不能玩弄我闺蜜,但我闺蜜可以纵享全天下优质男。


    方尖儿说着说着代入了进去,忿忿不平道:“鱼和熊掌凭啥不可兼得?我吃鱼难道我下顿就不能吃熊掌了?这不科学,我要是有这条件,两样都放一顿里吃。”


    台灯被拧灭,室内昏沉起来。


    玻璃瓶里的萤火虫再度散发出荧荧光芒,流星似的,拖动着无数小尾巴。


    央仪趴在床上,下巴抵着手背。


    说不清的情绪随着那些小尾巴一起飞舞起来。


    手机安安静静放在桌角,黑着屏。


    几分钟前她还看过,这里依然没有信号,自然也不会有新消息。


    孟鹤鸣那条虚无的祝福宛如潘多拉魔盒,只要不打开,它或许会存在,也或许不存在。


    想透这一层,央仪甚至开始惧怕出山的那一刻。


    当信号进来时,不知道是高兴多一点,还是失望多一点。


    她翻了个身,对自己说:“该睡了。”


    “对,我该睡了。”方尖儿以为是在同她说话,喃喃道,“梦里什么都有。我也要两个大帅哥,一个为我花钱,一个给我提供情绪价值。区区两根……”


    轻缓的呼吸声逐渐响起。


    央仪翻了个身,有了失眠的预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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