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尔安深邃的眉眼平静地注视着他,良久,他轻叹一口气,眉眼间染上严肃。
地下二层是议事场所,设建的只有单向制通道,除了这个升降台梯,以及后方密匙智脑通道,便是四面密封。
一侧的单面制玻璃映出两“人”一大一小的身形。
较大的阴影单膝蹲在地上,低着头,侧脸的轮廓有些冰冷,看不出什么情绪。
弗尔安伸出手,轻轻捏住阿伊瑞递到身前的尾钩,神情严肃。
“阿伊瑞,不要随便暴露你的尾钩。”弗尔安看着他,清冷的语气带着严厉:“任何人,包括达姆。”
他眼神很认真,透着股严肃,照明灯板打下的光恰到好处地遮住了眼底的恶意。
“为什么?达姆?”
阿伊瑞无意识地攥紧尾钩,疼痛的信号侵入大脑。
他面露疑惑和不解,实际上也真没搞懂弗尔安这样做的用意。
弗尔安亲吻阿伊瑞的额头。
“一定要问吗?阿伊瑞。”
不是你让问的吗?阿伊瑞暗自咬牙,要不然让我发现身体构造图干嘛?
我能怎么办,当然是顺着你来了。
直觉告诉他,接下来的对话十分不妙。
果不其然,弗尔安脸色晦涩不明,冷艳的眉眼染上几分危险与残酷。
他冰冷的手指抚过阿伊瑞的脸颊,很冰很凉:“因为阿伊瑞的身体构造不一样,会被伤害的。”
“我很难过,阿伊瑞。”弗尔安垂下眼,伸开手臂把阿伊瑞揽在怀里,他炙热的气息喷洒在阿伊瑞的脖颈,结实的手臂搂得很紧,有珍视和紧张。
一下子,阿伊瑞有些恍惚,他抿着唇,回抱着他,小手拍在弗尔安的肩头。
轻轻地,像羽毛拂过。
弗尔安悄无声息地勾起唇角,眼尾带上几分笑意,又一瞬间收敛。
“我本意是不想让你知道的,但现在出了点意外。”
弗尔安又搂紧了些:“抱歉,阿伊瑞,是达姆的错。”
单向制玻璃面上,高大的“男人”呈保护姿态,生硬强势。
粘腻柔和的声线从耳侧传入,耐人寻味。
“你变异了,孩子。”
“你是个畸形种。”
“你长出了一条不符合虫族生理结构的尾钩,你连低级底层虫的身体素质都不如。”
弗尔安注视着僵着身子的阿伊瑞,黏稠的恶意从四肢百骸流过。
“这不是你的错。”
他的眼神里藏着阴冷和晦涩,冰冷的手指拂过阿伊瑞僵住的小脸。
此时的阿伊瑞呢,他不止是僵住了,他浑身的细胞都在战栗,又不得不强行压制着。
危险!!!
一时之间,时光好似流转,回到了五年前。
眼前是γ-x38实验,身侧是迷糊的一道黑影,那是弗尔安。
怜惜他的痛苦,无视他的苦难。
弗尔安也不需要他说些什么,他自顾自得下着自己的棋盘,将所谓的真相刨给一只迷路的可怜的虫崽子。
他薄唇轻启,声线带着沙哑:“你需要记得一个名字——塔兰。”
塔兰?
……是谁?
“是塔兰,是他的错。”
他冷眼注视着眼前这个孩子,是啊,是他的错,也是你的错,阿伊瑞。
“那个无耻的虫。”
“他间接导致了你的基因滑档,在你还没孵化的时候。他让你变成这样。”
“一个畸形种。”
“他想让你死。”
“雌父用了很多方法才把你挽回。”
弗尔安注视着阿伊瑞的眼睛,诱哄地安慰着。
“因为塔兰,让我的阿伊瑞从发育起就只能泡在维生仓里。”
“雌父也很后悔,后悔没有保护好你。”
这些话如同漩涡,狠狠纠缠。
让李瑞顺一时有些恍惚。
他心里是觉得可笑的,觉得自己不该被弗尔安诱哄,无端又冒出巨大的悲哀。
他是人,他的认知里是人,所以即使在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在γ-x38实验之后,他从不认为自己是这个世界的一个“虫”!
可现在的他,才猛然发觉,这个世界本身就把他隔离在外。
弗尔安身上的温度顺着接触的皮肤穿过来,温暖的粘腻的,让李瑞顺瞬间惊神。
啊。
想起了,我是真有想过成为阿伊瑞,真真切切的阿伊瑞。
也是有想过真真切切地喊出那一声达姆的。
弗尔安,你骗鬼呢。
“达姆。”阿伊瑞趴在弗尔安的肩头,头晕眩着,无声地流下眼泪来:“为什么啊?”
感受到一处湿意,弗尔安垂下眼,他的睫毛动了几下,棱角分明的五官看不出情绪,看似平静的眼睛下却暗藏一股压迫,深邃的可怕。
他揽着阿伊瑞,细细擦掉他脸上的泪痕。
“不过没关系”
“我会让他付出代价。”
世界光怪陆离,出奇的可笑,阿伊瑞麻木地陪弗尔安演着一出又一出戏码。
他想,他知道弗尔安的目的是什么了。
大滴大滴的眼泪顺着阿伊瑞眼眶流出,他惊恐地瞪大眼,扩散的瞳孔直愣愣地盯着头上的照明灯,层层光晕在他眼里扩散。
畸形种?
是吗?
可我是人啊。
“阿伊瑞别哭,我会杀了塔兰。”
所以的恶意、痛苦,都将由塔兰施加。
塔兰。
阿伊瑞记住了这个名字,他努力控制住自己的表情,分析其中的关键之处。
他想我恨他。
记住了。
……
李瑞顺抱着自己的尾钩,睁着大眼睛,趴在被窝里。
面无表情,也不知道该作出什么表情来了。
他僵硬低头,揉捏一把尾钩,然后眼角狠狠抽了一下。
畸形种、尾钩。
代入一下。
就好像——人类的自己长出一条“猪尾巴”。
……好惊悚。
细细回想今天弗尔安说的那些话,有点像半分真、半分假。
塔兰的事暂且不提,他也确实没有骨翼,也从来没见过任何“人”像他一样有着尾钩。
……不会吧。
李瑞顺沉默一会儿,然后把尾钩从被窝里掏出来。
要不?把这猪尾巴条、割下来?
……不要。
畸形种。
哈。
我是畸形种。
骗鬼呢。
抓着尾钩的两只手使力,手指都泛白了,在尾钩周围勒出一圈青痕。
……疼。
冰冷质感的愈疗仓无声运转,最上层是一个大玻璃罩,能看清里面粘稠的液体,以及一个少年苍白虚弱的脸。
塔兰沉默地站在离仓体不足一米距离的位置,俊美的五官上面无表情。
他的一旁是匆匆赶来的梅西瑟,一向规制的军制服可以看出些许凌乱。
他们两个探望完纳泽尔后就出了房间,让孩子好好休息。
金属舱门一开一合,塔兰立刻沉下了脸:“找到了吗?”
梅西瑟叹了一口气:“还没有确切位置,只能锁定在几个方位。”
空气一时陷入沉默,塔兰眼睛半阖着,长长的眼睫毛垂着,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良久,他慢条斯理的整了整自己的衣袍,开口道:“他的那只虫崽子现在怎么样?”
“不清楚,”梅西瑟摇头:“那处护的太紧,隐蔽起来还真是一把好手,抓也抓不到,打又打不了,滑溜的紧。”
“……找到他,制造点麻烦。”
一个月多前,塔兰的私用监察处发现不明星舰踪迹降落联夫儿星,并展开追查。直至弗尔安突然露面,对一处矿塔发动袭击。
如果只是普通矿塔也就罢了,但偏偏那时纳泽尔恰好来到这里进行巡查办理,全身受到重创,胸部十多处骨裂,头部重击严重,血液差点被抽干。塔兰动用了最高级愈疗系统才险险将纳泽尔从生命线拉回,而弗尔安却早已从巡防漏洞处溜之大吉。
想到这里,塔兰眼底压抑着怒火,他看向手腕处光脑的加密文件,眼底晦涩不明。
我放过你的虫崽子,你却还真是不识好歹。
……
在那晚得知自己是畸形种之后,李瑞顺默默的将尾钩缠的更紧,还专门找了一块布包在腰间。
弗尔安看在眼里,特意每天空出几个小时陪伴。
后来弗尔安走了,他走的很急,在交代好阿伊瑞以后要好好吃饭学习后就匆忙离开。
阿伊瑞又被带走搬离了那处地方,亚拉斯也离开了,来照顾他的成了一个儒雅随和的中年“人”。
后来……
嗯……
很离谱。
李瑞顺都没想过这么离谱的离开方式。
……
几个高大的蝶种军雌闯进来的时候,李瑞顺鞋没穿,光着脚,嘴里正嚼着面包,两只手捧着一盒温奶,以免自己噎着。他屁股坐在金属调节矮凳上,头上的毛也没梳,几撮毛翘起来,整个“人”都看起来呆呆的。
然后……
被一把捞起。
又是一场惊心动魄的大逃亡游戏。
阿伊瑞吞咽下嘴巴里的食物,抱着一瓶奶,被十几个便服打扮的雌虫扛着又逃到一处高空区域。
枪林弹雨,机械轰击。
但是身手不错,我应该没事儿。
李瑞顺面无表情地这样想着,一边把吸管送到嘴边咬住。
尽顾着逃了,奶都没喝上几口,噎死我了。
他吮吸一口,含在嘴里还没下肚,突然——
“嘭——!”
“轰——!”
他脚底下的天台碎了。
李瑞顺:“……”
这是钢的吧。
“哐当——!咚——!”
又打起来了。
“艹!”不知是哪个虫的一句咒骂,他们被包围了。
李瑞顺:“……”
“咕咚。”他终于把嘴里那口奶咽下肚子了。
“嗖——!”
“哐当——!”
鲜血肢体肉沫飞溅,李瑞顺眼睛闭的紧紧的,直到一股拉扯力,他被拽了出去。
李瑞顺:“……”
拽我的是……我方“人”员、吧。
他睁眼。
哦。
不是哎。
这制服挺好看的,哈哈。
……
他被带走了,然后……
又是一场惊心动魄的大逃亡。
就是阵营换了,弗尔安的人马在追,他在逃。
他是很想逃,但他不想这样逃啊。
李瑞顺被塞到一架机甲里,更具体点,他被塞到了一架机甲内部的小黑匣子里。
不知道这小黑匣子是怎么用的,但绝对不是这样用的!
阿伊瑞蠕动一下,碰到头了。
再动,动不了一点。
“哐——!”
“咚——!”
又被磕到了。
阿伊瑞眼皮抽了一下,咕哝着蜷缩成一团,两只手撑在两侧,以免颠簸带来的二次撞击。
可能是对机甲里的阿伊瑞有所顾忌,弗尔安的人马不敢使用重型武器,只是成包围趋势。
但另一方可没这么多顾忌,很快阿伊瑞被迅速带离。
不知道过了多久,黑匣子被掀开,李瑞顺头晕脑胀的被拉了出去。
成人手臂长的金属扫描仪被一个“面罩脸”拿了出来。
他被粗暴地扫描一通,又被制住拖到一处台面。
另一个“人”从小腿处拔出一把亮晶晶的匕首。
李瑞顺:“……”
他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
手起刀落。
鲜红的血液不断地从阿伊瑞的手腕上渗出。
银色镊子伸了进去,一枚带有血沫的微型芯片被叨了出来。
芯片被暴力销毁,然后丢掉地上。
李瑞顺毫不意外地睁开眼睛,他偏过头看了一眼左腕上被划出的口子,又转开视线,淡定地吸了一口右手上抓着的奶盒。
面罩脸:“……”
空气滞留了一秒。
阿伊瑞有所察觉的抬头,右手往前一递:“喝吗?新鲜的。”
面罩脸:“……”
他长臂一挥,金属扫描仪从奶盒上方扫过,无异常。
他转身就走了,没再管他。
阿伊瑞:“……”
那我继续喝啦。
确定阿伊瑞身上没有任何追踪装制,他又被提溜着塞了进去。
这里是东区西方位93地域,再往前行就是一处较为荒芜的地带。
为以防万一,几架机甲装置都启动了反追踪设备,并加快速度分散行驶。
这种高强度迁越不是阿伊瑞这种小身板的雄虫能够忍受的,他煞白一张小脸,强忍住反胃冲动,抓起奶盒又吸了一小口。
视角一片朦胧黑暗,不知过了多久,黑匣子再次被掀开。
阿伊瑞被拽出来,一抬头,就看见一个高大的男人阴鸷地盯着他,粗壮的手臂一拳能打死两个他。
梅西瑟讥讽地上下打量着,锐利的眼神让阿伊瑞颇感不适。
“啧,小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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