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1 章
司马睿凡事以顾九卿为先, 但在这件事上态度尤为坚决,说什?么都不同意充盈后宫。一登基就?广纳后宫,岂不显得他对顾九卿的感情全成了?笑话, 他不是先帝那般冷血无?情之人?,做不出这等寡恩之事。
最终, 司马睿命郝御医竭尽毕生所学专为顾九卿解毒,并调养身体?。听?闻云游在外的玄叶高僧回了?静安寺,又将人?请到皇宫,与?郝御医一道研制解毒之法。
没过几天,郝御医和玄叶高僧果然不负圣望, 将解毒之法潜心研找了出来。司马睿大喜过望,随又得知,此毒虽然可解, 但是炼制解药的药材其中有五味乃世间难寻的稀世药材。
诸如火炙蛊虫、碧血灵参,崂山雪莲果,凝魂草,玄黄精。
每一味皆是司马睿听?都没听?过的药名,司马睿顿如霜打?的茄子,再次焉了?下去。
“这几味药,宫内药库一味都没有,放眼天下亦是难寻。”下首的郝御医苦恼道, “微臣和玄叶大师实?在是囿于巧妇无?米之炊。”
司马睿双手紧紧抓握住扶手,脸色难看道:“不管如何艰难,也要给朕找齐。”
玄叶高僧双手合掌,开口道:“阿弥陀佛, 陛下稍安勿躁。老衲云游四海时,曾因缘际会得了?一株碧血灵参。这五味药虽不常见, 但也不是全无?踪迹可寻。”
什?么云游四海,那是翻山越岭,跋山涉水,一路化缘,也不知磨破了?多?少双鞋子才?找到这么一株。
司马睿大喜:“当真?”
“出家人?不打?诳语。”玄叶高僧一副得道高僧的模样,骗起人?来当真是脸不红心不跳,老和尚话锋一转,又道,“凝魂草,可固魂定心,传言有起死回生之奇效。老衲游历关外时,曾听?说凝魂草似乎在西夏王庭,据说只传历代西夏王,从不视于人?前。”
顾九卿曾派人?暗查过,凝魂草需用特殊的法子保存,不能轻易盗取。
司马睿皱眉道:“西夏吃了?败仗,正准备向大燕朝贡,朕即刻修书一封,让西夏王将朝贡之物换成凝魂草。如果不交……”
“朕就?将西夏变成大燕的疆土。”
司马睿将寻找其余三?味解药的事交给底下人?去办,便匆匆回了?御书房给西夏王写信,派人?快马加鞭送往西夏王庭。
宣明宫。
玄叶高僧看了?一眼毫无?血色的顾九卿,叹了?口气道:“老衲从不骗人?,一世清名全毁在了?你手上。”
自从当年救了?司马文烬小儿,一个接一个的弥天大谎就?没停过,简直就?跟上了?贼船一样,下都下不来。
因愧对佛祖,受之有愧,静安寺主持之位唯有让与?师弟,成为一个闲散游僧。
“师父是我的再生父母,这份恩德永世难忘。”顾九卿掀了?掀眼皮,有气无?力地道,“待此事了?,日后再也不会打?扰师父的清修。”
说罢,又看向旁边的郝御医,“我的性命就?交托于二位了?。”
郝御医与?侄儿郝无?名不一样,不仅醉心医术,更慕名利,四年前在顾九卿的安排下如愿进入御医院,短短几年便成为院判,自也成为顾九卿在宫内最重要的一枚暗桩。
“微臣勉力而为,定不负您所托。”
玄叶高僧看了?眼郝御医,阿弥陀佛了?一声,便与?郝御医离开。
顾九卿懒懒地倚靠在榻上,黑羽鸦般的长睫垂下,眸眼一片沉恹。
遍寻几年,炼制解药的药材早就?有了?线索。玄黄精就?在他手上,加上碧血灵参,现今已经有了?两样。郝无?名踏遍山河,已经找到古籍崂山所在之地,正守在悬崖峭壁处等待雪莲开花结果,不日便可取得。
其中?最难获取的是凝魂草和火炙蛊虫,尤以火炙蛊虫更是难上加难,唯有持有者心甘情愿交出,并确保蛊虫处于活体?状态,才?能作为药引入药。
这是解毒最关键的一环。
火炙蛊虫乃至阳至刚之物,作为毒娘子家族秘宝藏于她体?内,想要得到它,难于登天。
不过,这两年琴缺未死在毒娘子手上,应是有一线机会。
顾九卿仔细思量该如何得到火炙蛊虫,修长如玉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桃花玉簪,一时不察被尖锐的簪子划破了?手指。
他低头瞧着指腹一点鲜红,莫名低笑了?一声:“我都‘病’了?这么些天,妹妹的病早该好了?。”
顾九卿唤来陌花,问顾桑最近在忙什?么。
陌花回道:“三?姑娘和夫人?去静安寺祈福烧香去了?。”
“看来病真是好了?。”顾九卿把玩着手中?的玉簪,扯了?扯唇角,“等她们?回来,安排入宫探病。”
陌花问:“只是三?姑娘吗?”
顾九卿说:“一起吧,免得她又借故推脱。”
“是。”陌花躬身应下。
……
听?闻顾九卿封后大典过后,便一直卧病不起,施氏忧心忡忡之下,便去静安寺烧香祈福。原本顾桑没打?算随行,但见施氏精神不大好,放心不下便跟着一道去了?。
二人?前脚刚回顾家,宫里后脚就?来了?人?。
说是皇后凤体?违和,忧思成疾,请施氏和顾桑移步宫中?,以宽皇后忧思之心。
顾九卿会忧思成疾,顾桑明显不信,还没等她想好托词,施氏便满口应承了?下来。
“有劳公公递话,我与?桑桑这就?入宫探望皇后娘娘。”
马车一路往宫里而去。
一路所过,金碧辉煌的楼台殿宇,飞檐斗拱间尽是皇家威严庄重。
顾桑无?心欣赏皇宫的恢宏与?美?景,一路往宫墙深处而去,越是靠近顾九卿的宫殿,初时尚还平静的心绪不可抑制地翻搅起来,五味杂陈,甚至谋生后缩。
算起来,时隔将近三?月未再见过。
顾桑既好奇顾九卿这个假女人?当了?皇后,变成了?何等模样,又纠结见了?面不知该以何等心态与?他相?处。
听?观礼的世家贵女惊叹过那一日的顾九卿,凤袍加身,倾国无?双。
她从未见过顾九卿穿过除了?白衣以外的衣服,如凤袍那般鲜艳夺目的颜色,想来当是如那些贵女所说,动人?心魄的漂亮。
顾桑心里七上八下,实?在说不清自己对顾九卿抱着怎样的情感,想见又不想见,想原谅又不想原谅,馋那厮的好皮囊又心生胆怯,就?这么拧巴着,变得越来越不像自己。
刚穿书那会儿,她将书里的角色全都当做npc,不管做什?么都没有心理负担,可如今面对顾九卿,却倍感压力。因为,她渐渐将他当成有血有肉的人?,在意他清醒地想要除掉自己,在意他实?际上并不在意她的生死。
若是当他是个纸片人?,当然就?无?所谓了?。
胡思乱想之际,被小太监引到了?宣明宫,并非皇后该住的坤宁宫。
顾桑看了?一眼殿门黑色匾额上书‘宣明宫’三?个烫金大字,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起伏的心境平复下来。
“夫人?,三?姑娘,皇后娘娘就?在殿内等着二位。”
一个低眉顺眼的小宫女迎将出来,将顾桑和施氏引入内殿,便退了?下去。
顾桑悄悄抬眼,正对上顾九卿似笑非笑的眼眸,一时愣住,忘了?该按宫规行礼问安。
高坐上位的顾九卿并没有穿着宫装女裙,照旧是他那一身惯常的白衣,着装上并无?变化。
顾九卿可以游离于规矩之外,不按宫里礼仪穿衣,特立独行。但是,施氏作为皇后的母亲,见到皇后依旧要依规矩行事。
施氏皱眉看了?一眼发愣的顾桑,拽了?拽她的衣角,正要屈膝跪下时,顾九卿温声道:“这里没有外人?,母亲和三?妹妹不必行此大礼,否则就?是折煞于我。”
最后一句是对施氏所说,施氏自是不好坚持。
顾九卿收回目光,示意施氏和顾桑落坐后,未再看一眼顾桑,而是同施氏攀谈起来。
帝后登基大典没过几日,宫里便恩赏了?一份殊荣,提了?施氏的诰命。司马睿不愿给顾桑什?么乡君县君等封号,就?粗暴地赏赐了?金银财宝等俗物,只有这等俗物才?配顾桑这个心机女。
顾显宗见宫里的赏赐没有自己的份儿,原本不大高兴,但是转眼就?领了?翻整坤宁宫的差事,才?又高兴起来。毕竟,赏赐妇人?女眷不比封升官位,总要有像样的由头才?行。
施氏趁此机会谢了?一番恩,顾九卿淡淡道:“母亲养育我一场,这是你该得的。”
顾九卿面对施氏本就?寡言少语,并不热络,大多?都是施氏找话说。
施氏见顾九卿虽病着,但精神尚可,略略宽心:“娘娘体?寒易生病邪,眼瞧着天儿越发冷起来,娘娘可千万要保重身子,及时增衣添被,莫受了?寒凉。”
“母亲放心,我自会照料好自己。”顾九卿点了?点头,视线顺势投在顾桑身上,他看着她头上的发带,慢慢说道,“宫里随时有御医候着,我的病症都是小问题,且不知妹妹的病可好些了??”
猝不及防被点名,顾桑‘啊’了?一声,回道:“好,好些了?。”
顾九卿幽幽道:“妹妹身子大好了?,可我这身子还病着,不如在宫里陪我几日。诺大的后宫,又没有新进的姐妹,连个谈心解闷的人?都没得,着实?无?趣抑郁啊。”
“皇后娘娘若觉得无?趣,可让陛下陪……”
话没说完,猛地对上顾九卿陡然冷下的眸光,顾桑下意识住了?嘴。
“妹妹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皇帝初登大宝,忙于前朝政事,何来的时间?何况,妹妹当初允诺我在秦王府住上三?月,可还差些时日呢?”
顾桑心里咯噔一下,就?知道这趟宫不是那么好进的。她定了?定心神,道:“差的时日补了?出来,我便可以回家吗?”
顾九卿看她一眼:“当然。”
顾桑抿了?抿唇,不说话,等同于默认。
顾九卿却不打?算轻易放过她,就?那么当着施氏的面,慢悠悠地问道:“此前去西境两月有余,妹妹可曾想过我一时片刻?”
顾桑心中?惊了?惊。
当着施氏的面,她能说没想过吗?
这厮也太阴险了?。
“皇后娘娘乃女中?丈夫,我自是佩服不已,也是惦念的。”
顾九卿端起茶盏,拂了?拂茶叶,唇角往上扬了?扬。
又是那种怪异摸不着头脑的感觉,顾九卿每一句话表面上听?着似乎正常,可就?是哪里不对劲儿。
施氏狐疑地看了?看顾九卿,又看了?看顾桑,忍不住开口道:“宫里不比家里,桑桑在宫里住这么长时间,实?在不妥,恐怕陛下那儿也有微词。不如……”
“母亲多?虑了?。”顾九卿打?断道,随即吩咐宫人?摆膳,“时辰尚早,母亲和妹妹先用膳。”
宫里的御膳确实?非同一般的美?味,只是顾桑心不在焉,并没食用多?少,只每一样尝了?口。施氏也是吃得满腹心事,偏又不知心事何从而来。
反倒是,顾九卿这个病人?食欲尚佳,比平时多?喝了?一碗汤。
待用过膳,施氏便被送出了?宫。
顾桑则被安排在偏殿的房间住下。
第 122 章
从隔扇门进去, 是一间宽阔敞亮的内室。
内里布局精巧雅致,精美繁复的千金拔步床,造型别致的桌椅, 紫竹花鸟翠屏,妆镜台, 茶具花瓶等摆件无一不精致。
西窗下的四方紫檀桌案上,摆着糕点小食,是顾桑平日喜欢吃的。
拔步床边的梨木竖柜里装满了鲜亮的衣裳,妆奁台屉匣里亦是装的满当当,全是姑娘家?的头面首饰发簪, 几乎都是顾九卿送的,被他?悉数搬进了宫。
从秦王府搬回顾家?时,他?送的衣裳首饰全部?留在了碧玉轩, 一件都未带走。
顾桑对着琳琅满目的金银玉饰发愣时,一个宫装婢女带着几名制衣局的绣娘过来给她量体裁衣,说?是奉皇后之命裁制冬衣,待到量好尺寸,一群人又哗啦啦退了出去。
室内再次安静下来。
顾桑坐在妆镜前?,揽镜自照,她抬手扯下发带,乌黑头发顺势铺落开来。
她从匣子里拿出一支亮闪闪的金簪子, 简单挽起头发,又将金簪子往发髻上?比了比。
比划半天?,也没戴上?。
啪地一下,将金簪子丢进匣子里。
她捧着脸, 嘟囔道:“一点儿都不好看。”
顾桑负气般地瞪着镜中的自己,里面的少女也瞪大杏眸, 回瞪着她。
“妹妹这是做什么?”
一道戏谑的声音忽然响起,随之镜中出现顾九卿的身影,他?就站在她身后,狭长的眸子端看着镜中俏丽的少女。
顾桑没有回头,蹙眉看着镜中的顾九卿:“皇后娘娘不是病了么,怎么不在床上?躺着歇息,来我这儿做什么?”
“皇后?”顾九卿眸色微沉,拖长了轻捻慢拢的音调,“妹妹非得恶心我吗?”
顾桑知道他?心里不痛快,不能恢复真实身份不说?,还要以仇人之子的皇后自居。
她垂眸:“天?下人皆知你是一国之后,我不尊你为皇后,又该如何称呼?”
“妹妹可是吃醋了?”
顾九卿微微俯身,一手撑在妆境台面,映在镜面中的两道身影,仿佛他?将她半搂在怀里。
恰在此时,少女松垮挽起的头发如瀑布似的散开,丝缎般顺滑的乌发拂在他?手上?,好像拂过他?的心尖,带起一阵痒意。
“你!”顾桑又羞又恼,她伸手推他?,却没推动,“别靠我这么近。”
顾九卿依言起身,让自己离她远了些。
太过亲近的距离,让她不自在,也让他?颇为忍耐。
他?叹道:“妹妹不喜我离你这般近,日后可如何是好?”
顾桑眼皮一颤,见他?骤然离身,但镜子里仍是两道相错的身影,她起身走到旁边桌案,随手给自己倒了杯茶,坐在桌边,忍不住道:“你也别一口一个妹妹,我本就不是你妹妹。”
顾九卿身形颀长,随意靠在妆镜台前?,笑看向顾桑:“世?人皆知你是顾九卿的妹妹,我不唤你妹妹,又该如何称呼?”
顾桑一滞。
这是拿方才的话堵她。
见她抿唇不语,顾九卿又道:“如母亲一般,唤你……桑桑。”
‘桑桑’二字,由他?唇间?吐出,听着颇为亲昵,好似多了一丝缱绻的意味。
“你……你还是唤我妹妹吧。”顾桑磕巴道。
向来能言善辩的顾桑,竟也有吃瘪的时候。
“让我不唤妹妹的,是你,让我唤你妹妹的,也是你。”顾九卿斜眼觎她,起了逗弄的心思。
顾桑:“……”
自己把?自己逼进死胡同了。
她低头喝茶,不说?话,以沉默应万变。
顾九卿低笑了一声,缓步朝她走近,离她两步的距离停下,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的口吻:“有时候,我还真想将妹妹的皮扒下来,看看真正的顾桑究竟是怎样的?”
顾桑心惊肉跳,下意识反驳道:“你也没让我见过真实的你?”
“妹妹这话属实没良心了,难道真的没看过吗?”顾九卿将手搭在腰间?系带上?,“我记得里里外外都让你看了个够,不介意让你再看清楚些。”
顾桑美目瞪圆,彻底恼了:“顾九卿!你究竟想做什么?”
“我想……”让你爱我。
顾九卿动作一顿,目光一错不错地凝视着顾桑,话到嘴边,说?的却是,“我想再看一次妹妹腰间?的血月胎记。”
顾桑愣住:“什、什么?”
待她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轰地一下,小脸瞬间?红了个透。
顾九卿从未看过她的身体,唯有静安寺温泉山洞那次,她浑身湿透,被毒蛇咬伤,是顾九卿趁她昏迷给换的衣服。不仅如此,他?还帮她吸毒血了。
毒蛇咬伤的位置又是胸口。
久远的记忆霎时涌入脑海,将顾桑羞恼得无地自容。
当时,以为顾九卿是女人,尚且不自在。
如今,知道他?是男人,再回想当初这一幕,简直就是要命的尴尬,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最后,连顾九卿何时离开都不知道。
门外,顾九卿低头凝视着手中的桃花玉簪,精雕细琢的簪子,却未及送出手。
原是准备送与她,只?是见她将那支金簪弃如敝履似的扔进匣子,他?便犹豫了。
他?不希望自己制作的簪子被她束之匣内,看都不看一眼,更遑论佩戴。
*
司马睿送往西夏的书信很快有了回信,西夏王甘愿追加两倍朝贡之物?,也不愿将凝魂草献出。
司马睿大怒之下,仍想秉持先礼后兵的大国风范,派遣使臣前?往西夏和谈。然而?,顾九卿却建议先开战再谈和,此前?战争乃西夏主动挑起,虽战败,却无求和的诚意。
“西夏一直觊觎大燕疆域辽阔且肥沃,始终未曾放弃掠夺大燕的野心,两国迟早会再战。眼下西夏兵败,却全无战败国的姿态,不妨趁此机会,将西夏彻底打?压臣服。”顾九卿看了一眼司马睿,淡淡道,“正如陛下所言,如果不愿,便将西夏变为大燕疆土。”
司马睿道:“可眼下并无合适的将帅之才,谢将军乃守城之将,主动攻打?西夏可能未有胜算。”
顾九卿不动声色道:“雍州的夏锋,擅长攻伐之战,与谢将军相辅相成,定能让西夏俯首称臣。”
司马睿看了眼面白?如纸的顾九卿,犹豫了下,沉声道:“好,就让夏锋统帅山河军,一举粉碎西夏的狼子野心,为你取回凝魂草。”
顾九卿:“除了战事,还有一事,不知陛下打?算如何处置?”
司马睿一时没反应过来:“何事?”
现在首要之事是替顾九卿解毒。
“齐王暗杀陛下之事,陛下当真要轻易揭过?”顾九卿佯装一副替司马睿担忧着想的模样,痛心疾首道,“陛下宽厚大度,顾念手足之情,可齐王对你却没有半分兄弟之情,非要置陛下于死地不可。”
司马睿有些犹豫:“一登基就对手足挥刀……”
“陛下仁慈,自不会要了手足性命,但是,该清算的罪也得清算。”顾九卿顿了顿,说?道,“我并非对齐王赶尽杀绝,只?是想到你差点死在齐王手上?,我就后怕不已。担心齐王在封地站稳脚跟,招兵买马,卷土重来。”
司马睿摸了摸胸口处的箭伤,刺客那一箭几乎要了他?的命,至今都隐隐作痛。
是他?太仁慈了。
顾九卿的毒尚等着他?解,他?怎么可以被人杀死。他?死了,顾九卿岂不要守寡?
下一刻,司马睿目光陡然一狠。
见状,顾九卿眸色微凛,没再多说?。
翌日朝会,司马睿下发了两道旨意,一道便是任命夏锋为骠骑将军,不日出兵攻打?西夏;另一道则是重查新?君西境遇刺一案。
两道圣旨皆引发了轩然大波,严查西境刺杀案倒也情有可原,毕竟谁愿意让真凶逍遥法外。然而?,打?仗当慎重啊,先帝甕世?不久,刚结束的战事又要再起纷争,实在是劳民伤财之举,新?君就算要立威也可暂缓一段时间?。
臣子们有反对的,自然也有支持的。
西夏那帮贼寇一直觊觎大燕疆土,不如一次性将西夏的野心打?下去,新?君有此魄力,自是要鼎力支持。
两派臣子吵闹了好几天?,谁也没把?谁吵服气。
最后,还是司马睿一句话成功堵住了大臣们的嘴。
“爱卿们非要反对,朕只?有御驾亲征。”
新?君登基不久便上?战场,实在太过冒险,万一出了什么好歹,朝堂怕又要出乱子。
大臣们不得不屈服,毕竟司马睿当皇帝,面对下臣从来都是和颜悦色,有商有量。
完全不像先帝,生怕说?错了话,猜错了圣意,就被砍了脑袋。
顾桑听闻朝堂上?发生的事情后,并没过多放在心上?,只?是得知是因为西夏没有献出凝魂草而?引发的战事,心下瞬间?了然。
凝魂草,想来应是给顾九卿所用。否则,司马睿不可能只?要此草,而?不要其?它朝贡物?品。
这般重要,也不知是不是能解毒的药材?
第 123 章
新君西境遇刺案由刑部尚书牵头审查, 不过半月有余,便查出刺客确实并非西夏人,而是齐王监国期间?为?了上位, 指使府中暗卫伪装成西夏人行刺,甚至故意拖延粮草, 妄图贻误战机。
不仅如此,还有诸多陈年旧案皆有齐王的手笔。
吴章纵马踩踏案,极尽挑唆司马骁和废太子之争,造谣离间先帝和废太子的父子情,从?而间?接逼得废太子谋反, 更有行贿受贿,卖官鬻爵等恶行,数罪并罚, 齐王被?褫夺封号,贬为?庶人。
司马睿顾念天家手足情,有心留齐王一命。然而,齐王哪肯甘心认输服罪,集结兵马准备反扑,被朝廷派兵武力镇压。
最后,两方激战中,齐王兵败惨死。
齐王妃母族张家因?姻亲之故, 族中在朝为?官者皆被?贬谪出京,得以保全性命。比起先帝所为?,司马睿的处置可谓温和。
文殊公子乃齐王的谋士,诸多?案件皆与他脱不了干系。朝臣担心文殊公子改投他人, 恐他日扶持一个与朝廷作对的财狼,纷纷上书请求赐死文殊公子。
然而, 此人就像是人间?蒸发,踪迹难寻。虚白水榭作为?齐王和文殊公子会?面的据点,亦是人去楼空。
来历成谜,行踪亦成谜。
顾九卿倚在罗汉榻上,面色无波无澜道:“柳州那?边的事都?处置完了?”
陌上毕恭毕敬地回道:“杜堂主传回消息,确定齐王已经死于乱刀之下。齐王妃也按您的吩咐,给她喂了落胎药,齐王这一脉再无子嗣存世。”
齐王司马贤见?东窗事发,大?势已去,本已认命当个庶人,但顾九卿怎可能心慈手软。不论父债子偿,单凭齐王和文殊公子之间?的牵扯,齐王就必死无疑。
文殊公子已经完成他存在的使命,不该再现于人前。
顾九卿随手翻开一本皇室人员名册。
司马朝老贼子嗣不算丰盈,成年子嗣废太子和齐王已死,康王被?圈禁,司马睿的箭伤留有暗疾,亦不是长久之相。
未成年皇子则有三位,一个生来带有弱症,早夭活不到成年,另两个身体康建的皇子,一个五六岁左右,一个不足三岁。
对这样的弱稚孩童下手吗?
当年的自己亦不过五六岁,司马朝如何能对亲侄儿下得去狠手?
顾九卿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这双手并不干净,同?样手染鲜血,可死在他手上的皆是该死之人,该杀之人。
他还从?未杀过无辜孩童。
就在这时,殿外忽然响起陌花的声音。
“三姑娘,今日怎么过来了?”
殿外,陌花诧异地看了一眼顾桑手中的栗子酥,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么,不仅主动找主子,还做了糕食。
自打顾桑回京,再也没往主子跟前送过任何糕点,何况还是主子喜食的栗子酥。
顾桑看了一眼紧闭的殿门,问道:“他在忙吗?”
陌花正要回答时,殿门打开,陌上从?里面走了出来。
“三姑娘,主子请你进去。”陌上顿了顿,又说,“主子心情不佳,想必吃了三姑娘的点心,定能有所好转。”
心情不好?
顾桑蹙眉,犹豫要不要换个时间?过来。
脚步踟躅间?,就被?陌上轻推了一掌。一股蕴含着内力的力道推送着顾桑的身子前行,待双脚触地,人已经进了内殿。
殿门在身后合上。
顾桑:“……”
殿内寂寂无声,弥漫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压抑气息。
顾九卿坐在罗汉床的阴暗处,窗外的阳光照不到他身上,也照不进那?双沉郁的漆黑瞳孔,他身上分明穿着世上最纯洁的白衣,可他就像是被?什?么裹挟进无边的黑暗,让人感觉不到丝毫光亮暖意。
顾桑心口一滞。
看着眼前寂寥死沉的顾九卿,胸口霎时升起绵密的刺痛感。她下意识就想打退堂鼓,低头看了眼手中的栗子酥,深吸一口气,最终还是慢慢地走了过去。
她走到他身边,轻声道:“我做了栗子酥,可要尝一块?”
顾九卿抬眸望向她,没动。
顾桑将?碟盘放在旁侧小几上,伸手捻了块栗子酥,对他展颜一笑:“尝尝嘛,可好吃了。”
她在哄他,软糯清甜的嗓音,亦如从?前。
连脸上的笑容,灿烂的也似往昔。
顾九卿看着她,看着她莹白指尖的栗子酥,他依旧没有品尝,而是一把搂住她的纤腰,蒲扇似的睫毛轻颤,顾桑只?觉一阵旋转,就被?他抱坐在了怀里。
屁股下是男人的双膝,臊的顾桑耳根发热。
唇角的笑容瞬间?凝固,她挣扎着就要远离他,下一刻,只?觉肩膀蓦地一沉,顾九卿将?脑袋沉沉埋在她颈窝。
“桑桑,我心软了。”
“我不该心软,不该心软啊,他那?么狠,我怎能心软……”
一声声痛苦的呢喃,重重地敲在她心头。
铺天盖地的痛苦与悲伤,压的顾桑好似喘不过气,她怔愣地放弃了挣扎,安静地任由男人抱着她的身子。
算了,看在你那?么难受的份上,就让你抱一抱。
礼尚往来,等会?儿我要问的事,你也要如实相告。
顾桑在心里默默地想。
禁锢住少女纤腰的大?手寸寸收紧,他紧紧地拥抱着她,像是要将?她融入他的骨血一般。
顾桑闷哼一声:“你弄疼我了。”
男人仿若未闻,只?想死死地搂住这抹诱人而温暖的少女软香,不舍松手。
顾桑黑着脸,又说了一遍:“松开,你真的弄疼我了。”
顾九卿总算有了反应,略微松了松手,让她不至于被?勒疼,却并没放开她的身子。
顾九卿的情绪明显不对,他鲜少有如此脆弱外放的时刻,顾桑忍不住问道:“你怎么了?”
音落瞬间?,目光陡然一顿,顺势落在榻边翻开的皇室名册上。
她伸手拾起名册,翻开的那?一页,用笔圈了三个名字,是魏文帝未成年的皇子。
待司马睿死后,顾九卿要以女身登帝位,亲自为?怀仁先太子正名,为?当年枉死在那?一场屠杀中的臣子们翻案。魏文帝存留的血脉自然就成了登帝的阻碍,诚然魏文帝累积无数人命,可几个尚不足六岁的孩子何其无辜。
不放,好像对不起自己的良知?;放过,对不起惨死在魏文帝手里的家人,也可能成为?遗留的祸害。
所以,这就是他痛苦难受的根源吗?
顾桑转了转眼珠,试探性地建议道:“你当年改名换姓隐在顾家,至今无人窥破你的真实身份。他们是不是也可以这样,以一个新的身份新的面貌存活于世。当然,肯定是没有现在的富贵日子了。”
如果顾九卿愿意放过三个幼童,应该不可能给个富庶的身份过活,仅仅让其活着而已。
“桑桑的意思是,假死保命?”顾九卿忽的抬头,眸光凝视着少女瓷白的细颈,他又道,“你也觉得他们不该死吗?”
这才留意到,顾九卿对她的称呼已经自然而然地过渡成了昵称‘桑桑’。
她眸色微敛:“不是我觉不觉得,是你愿不愿,他们的生死皆在你一念之间?,与我何干?”
顾桑不知?道顾九卿纠结过后是否真的放过那?三个孩子,但她明显感觉他心情好了些。
她扬起手里的栗子酥,再次递给他。
顾九卿低头,直接就着她的手卷进嘴里,泛凉的唇有意无意地掠过那?抹莹白的指尖。
顾桑指尖一颤,如触电般缩回手。
他像是没有发现一般,声音低沉:“桑桑可知?我为?何喜欢栗子酥?”
顾桑顺着他的话问:“为?何?”
“这是我阿娘喜欢吃的。”顾九卿仿佛陷入了回忆一般,徐徐道,“当时我饿极了,贪吃了阿娘最喜欢吃的栗子酥,没想到栗子酥早就被?魏王妃下了毒。我还未毒发,阿娘却自尽在了我面前。”
父兄被?杀后,他和阿娘被?司马朝暂时囚禁起来。阿娘不许他吃司马朝送来的任何食物?和水,他又怕又饿,司马朝见?阿娘绝食,便让人送来了一份栗子酥,一份被?吴氏暗中下了毒的栗子酥。阿娘破天荒地没有打砸扔出去,而是盯着栗子酥失神。
司马朝知?道阿娘喜欢栗子酥,却不知?阿娘与父亲第一次相识便是因?栗子酥之故。栗子酥让阿娘想起了惨死的父亲,他也不知?饿了多?久,实在太饿了,对食物?的本能渴求让他狼吞虎咽。然后,阿娘含泪看了他一眼,没有对他留下一句遗言,就自戕而死。
阿娘死后,他来不及悲伤,就毒发昏迷了,等他再次醒来,已在宫外。
是教?他武课的许将?军和玄叶师傅救了他,许将?军用一个年龄与他相仿的小男孩伪造成他的尸体成功骗过了司马朝。玄叶师傅偷偷将?他带出了皇宫,得以全身而退,许将?军却死在了宫里,连带家人也被?司马朝赶尽杀绝。
死了那?么多?人,他如何能对仇人之子心软?
父债子偿,本就天经地义。
顾桑仰着头,愣愣地望着顾九卿,他面色平静,语气无波,眼角却无声滑落一滴泪,滴在她手背上。
她心情沉重,也不知?该如何安慰他。亲人死绝的血海深仇,任何语言都?显得极其苍白无力。
她长这么大?,最深的怨念不过就是现代父母为?什?么都?不喜欢她,哪里经历过如此惨绝的变故。
顾桑伸手,主动抱住了他:“逝者已逝,生者负重而行。你能活着,于他们而言,便已是最大?的欣慰。即使,你的父兄阿娘已经不在人世,但他们肯定化做天上的星星,看着你,陪着你,你并非一个人。”
顾九卿黑眸一动。
对他,也是这套亲人化星星的说辞。
但,同?样的言辞,却不及那?日她对文殊公子说的那?般动听。她对文殊公子说,只?要思念他们之时,就抬头望一望天空,他们会?回应你,对你眨眼。
她对他,并没有这样说。
她的眼睛也不及那?日亮眼,她的声音也不及那?日真诚悦耳。
意识到她在敷衍他,顾九卿闷声道:“你如何得知?他们一定是化作天上星辰,而不是其它?”
顾桑:“……”
她耐着性子,解释道:“我是听一个古老传说这样讲的。”
顾九卿狐疑:“我从?没听过这样的传说,你与其它人讲过吗?”
顾桑同?文殊公子讲过,但她坚定地摇头:“没有。”
呵,骗子。
心底的独占欲作祟,哪怕文殊公子亦是他,可他就是忍不住拿来做对比。
顾九卿不高?兴,趁机抱着她死不撒手。
顾桑能感觉出顾九卿依旧不痛快,但至少没有那?股子荒芜的悲凉。她不想继续腻在他怀里,伸手戳了戳他:“够了,松开我。”
顾九卿闷闷吐道:“不够。”
他已经很久没有与她这般亲近过,怎么都?抱不够。
顾桑没好气道:“男女授受不亲。”
“我是皇后。”
“可你是男子。”
顾九卿无赖道:“便当我是女子。”
顾桑沉默片刻,见?顾九卿故意在她面前耍无赖,忽然给他浇了盆冷水:“我想知?道,文殊公子是否还活着?”
她做了栗子酥,主动来找他,本就想打探文殊公子的情况,相识一场,总要知?道人是生是死。
空气中静了一瞬。
顾九卿不自觉松开顾桑,她顺势起身,站在他旁边,静静地看着他,等他的答案。
等了半晌,也不见?顾九卿说话,顾桑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她扬唇淡笑:“所以,他是死了吗?”
“我知?道了。”顾桑转身就走。
看着少女离去的背影,顾九卿心中一慌,忽的拽住她的手腕,恼怒道:“我什?么都?还没说,你就知?道了,知?道了什?么,你就那?么在意他的生死!那?我呢,我的死活,你可曾在意?”
如果不能解毒,他便只?有一年可活。
“可你活得好……”
顾桑话语一顿,顾九卿也不算活得好好的,从?他五六岁起便深受寒毒折磨,而他能活着已比常人艰辛百倍。
她有所动容,面上却道:“所以,他是死了吗?如果死了的话,我帮他敛尸。”
“你是他什?么人,轮得到你为?他收尸?”顾九卿口不择言地讥讽道,“天高?海阔,我已经放他自由离去。”
顾桑展颜一笑:“还活着啊,活着就行。”
顾九卿看着少女脸上刺眼的笑容,因?另一个男人而绽放的笑容,他薄唇紧抿:“如果他来找你,你会?跟他离开吗?”
顾桑想也没想道:“不会?。”
文殊公子是男女主的政敌,她不会?傻到跟他过东奔西逃的生活。只?是得知?文殊公子生死未明,消失于燕京城,她想确定他的死活。
也仅此而已。
……
顾九卿暂未动司马朝那?三个幼儿,而是将?未生育过的后妃全部遣送出宫,许诺可改名,另嫁他人。至于已经生育过的后妃,大?多?是生养公主的妃子,暂留后宫未动。但是,以西境战事吃紧为?由,一再缩减后宫的吃穿用度。
就连太皇太后的慈宁宫也被?削减了开支。
“将?《百业经》送到慈宁宫,就说我听闻太皇太后与已故的敬贞皇后感情甚笃,特寻了敬贞皇后的孤本佛经献于太皇太后。”顾九卿将?经书递给陌花,漆黑的眸眼冰冷无温,“我久病不愈,免得将?病气过给太皇太后,就不去请安了。”
经书□□,毒害皇祖母……
老毒妇,还想在宫中安享晚年?
太皇太后看到《百业经》的那?一刻,浑身止不住地颤抖,经书是敬贞皇后的笔迹,哪怕过了多?年,太皇太后亦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她,她来找哀家了。”
身边的刘嬷嬷扶住太皇太后颤栗不止的苍老身躯,不满抱怨道:“这位新皇后究竟是何居心?继位中宫后,从?未来过慈宁宫请安,甚至故意给娘娘送《百业经》,谁不知?道娘娘从?不看此经书,她倒底要做什?么?就算新皇后整顿后宫立威,可也不能拿慈宁宫开刀,阖宫的用度减了一半不止,这不是故意针对娘娘么。”
“娘娘,不如让老奴将?此事禀告新帝,陛下孝敬,定会?痛责皇后恶行。”
太皇太后无力摇头:“这是哀家该受的,该受的,报应啊。”
她害死了视她如姐妹的敬贞皇后,她的儿子又害死了怀仁先太子一脉。
活该晚年丧子丧孙。
刘嬷嬷扶着太皇太后坐下,一边帮她顺气,一边劝道:“娘娘,别?激动。自古成王败寇,没什?么该受不该受的。”
太皇太后头发花白,喘着气道:“新皇后嫉恨杨清雅用百业经陷害她,出了这口气便罢,别?给新帝找不痛快了。切记,前朝后宫不合,风波不止。”
一个吴氏便生出诸多?事端,害了自己,也害了太子。
当晚,太皇太后噩梦不断,梦到敬贞皇后化成厉鬼来向她索命,质问她,为?何要杀害她。
那?些死去的人也一个个站在她面前,血脸模糊,骇人可怖。
第二日,太皇太后昏沉沉地醒过来,发现近身伺候的人是个脸生的宫女。
“刘嬷嬷呢?”
宫女回道:“刘嬷嬷失足掉进水里淹死了。”
原来,昨夜刘嬷嬷见?太皇太后陷入梦魇,知?道是那?则《百业经》的缘故,不顾太皇太后的劝阻,便去面见?新帝。
结果,黑灯瞎火的,就掉入了水里。
太皇太后毕竟在宫里浮沉半辈子,哪儿还有甚么不清楚的。
跟随自己半辈子的刘嬷嬷是被?人害死了。
也不知?是百业经,还是其它缘故,太皇太后自此噩梦缠身,夜夜梦到过往的人和事,哪怕是烧了百业经,依旧无济于事。
夜夜噩梦,长久无法安眠,太皇太后被?折磨的精神崩溃,终于熬不住一病不起。
第 124 章
太?皇太?后病下没多久, 司马睿就在一个雪路湿滑天摔了一跤。
也是他倒霉,摔哪儿?不好?,偏生撞在了尖锐的石头上, 激得旧伤发作。休养一段时日,依旧不见好?转, 箭伤处时常憋堵疼痛,处理起政事逐渐力不从心。
览阅文书,批改奏折等事,开始由顾九卿代笔。顾九卿并非隐于幕后执笔批红,而是正大光明的代劳, 完全不惧前朝迂腐臣子妄议。
后宫参政,自古都是大忌。
朝臣们以此为由频频上书谏言,搬出祖宗典制细数历朝历代女人干政的恶果, 也不知?顾九卿用了什么法子,朝臣们反对?的声音逐渐弱了下来。
大多面服心?不服。
当然,也有真心?敬服顾九卿的臣子,诸如方诸,谢将军等见识过顾九卿本事的武将。
方诸做为新君潜邸时的谋士,自是破格提用,任吏部侍郎一职。这个位置是顾九卿将他摆上去的,意在让他为朝堂招贤纳才, 选拔真正可用之才,涤荡政吏污垢。
顾显宗和施氏对?于顾九卿染指朝政的行为,亦是心?惊胆战,寝食难安。原以为顾九卿插手西境军务, 相?比闺阁只会绣花吟诵投壶的世?家?贵女,已经够出格了, 至少还有千里奔袭探夫略作遮掩,哪里想到还有更惊世?骇俗的举动?。
稍有不慎,便?是天大的灾祸。
在顾显宗的认知?中,顾九卿只是凤命,能坐稳中宫之位,便?已是顾家?无上殊荣。
“她怎么敢,怎么敢?诺大的后宫还不够她一个妇道人家?打理,竟还将手伸到朝堂,祸乱朝纲,简直就是胆大包天!”
顾显宗烦躁地在屋内走来走去,如无头苍蝇乱转一般,家?中出个有本事的嫡女,本是光耀门楣的事,可这未免也太?大胆了,新君纵宠着皇后自是无事,万一哪日失宠,不就成了被人群起而攻奸的把柄。
顾九卿的皇后之位固若金汤,顾家?才能屹立不倒。
越想越心?焦,顾显宗忍不住撺掇施氏入宫:“夫人,要不你明儿?进宫劝劝皇后,目前最要紧的事,是趁着后宫未进新人,怀有龙嗣,生下新君的嫡长子才是第一要等事。”
“嫡嗣傍身,才是正理,皇家?的圣宠最是虚浮不长久,我们的女儿?向来聪明,怎么就看不明白眼前路?”
若非不允许,顾显宗恨不得替顾九卿怀孕,诞下龙子固宠。
待他日嫡子登基,就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太?后。
对?于顾九卿的前路,施氏自是忧惧不已,倚靠在桌边,揉着隐隐泛疼的额头:“要去你去,事关朝堂事,我一个妇道人家?瞎掺和干什么?”
施氏深知?顾九卿的秉性,那?就不是个听劝的主儿?,也知?道自己劝不动?,何?必趟这趟浑水。
顾显宗被施氏堵的噎住,他也想亲自去劝顾九卿,可他面对?顾九卿实?在是瘆的慌。说来可笑,当父亲的竟然害怕女儿?。
“夫人哪,你是不知?道,我们顾家?被人背地里议论成了甚样,说顾家?的嫡长女是祸国妖后,做父母的怎能忍心?看着女儿?行差走错?当今陛下正值壮年?,竟让皇后代批奏折,君心?难测,也不知?是不是试探顾家?有不臣之心??”
从前是品性高?洁出淤泥而不染的才女神女,如今成了祸乱国政的妖后。
女儿?被人恶意诋毁编排,施氏心?里自是难受,但顾显宗好?说歹说,施氏就是不应。
想到同僚阴阳讽刺顾家?真是出了一位好?皇后,顾显宗咬了咬牙,只能自己硬着头皮去见顾九卿。
还没开口,就被顾九卿以坤宁宫翻新工事使用劣等工料为由,劈头盖脸训斥了一顿,并令他即刻拆除,重新翻建。
顾显宗灰头土脸的从宣明宫出来,就看见站在外面的顾桑。
顾桑俏立花树下,笑着同顾显宗行礼问安。
顾显宗将顾桑拉到无人处,询问道:“桑桑啊,你跟皇后关系最要好?,进了宫也不忘让你跟着享福,有什么好?东西我这个当父亲都没得孝敬,独独给了你,皇后待你真是好?的没话说。”
说着说着,顾显宗忍不住泛酸,自己在嫡长女那?儿?挨了骂,好?没脸面,偏生家?中三女儿?却?比他这个当父亲的得脸。
后宫皆知?,顾桑是皇后最喜爱的妹妹,容不得旁人欺辱一星半点,哪怕是皇室公主也不行。据说有回,有两位公主不满顾九卿削减后宫开支,不敢闹顾九卿,便?去找顾桑的麻烦,结果被顾九卿以骄纵跋扈全无公主风仪为由,将两位公主禁足,并罚抄宫规数遍。
看着顾显宗甚为纠结不平的面色,咔嚓一声,顾桑扬手折了一截头顶上冬日凋零的树枝儿?,含笑道:“父亲想问什么,直说罢。”
铺垫了这么多好?话,怪累的。
顾显宗道:“想必你也听闻了那?些关于皇后的风言风语,你就告诉我,皇后心?里倒底是如何?想的,你跟为父透个底,我也好?有心?理准备。”
顾桑眯了眯眼,凑到顾显宗耳边,压低声音道:“皇后想造反。”
一语犹如石破天惊。
“什、什么?”顾显宗惊得浑身冒冷汗,差点吓了个仰倒,官帽都掉在了地上。
“开个玩笑而已。”顾桑捡起地上的官帽,拍了拍灰,笑盈盈地将官帽递给顾显宗,“父亲,你可是混迹官场的人,这点定力都没有吗?瞧把你吓的,女儿?骗你的啦。”
“孽女!哪有这样唬人的,还要不要脑袋了。”顾显宗重新戴上官帽,“大逆不道之言也敢轻易宣之于口,若被有心?人听到,顾家?就完了。”
这确实?就是顾九卿在做的事。
顾桑撇撇嘴:“女儿?知?道轻重,也就在父亲面前说说罢了。”
顾显宗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四?周,又凑到顾桑跟前,腆着脸问道:“乖女啊,皇后可曾在你面前透露过给为父升官的口风?你也知?道为父最近领了翻新坤宁宫的差事,待事毕,大概能升任几品?”
孽女到乖女,变的倒快。
顾桑:“……”
她哪儿?知?道顾九卿会不会给便?宜父亲升官?
顾桑含糊道:“父亲将差事办的漂亮,坤宁宫翻新的合乎皇后之意,帝后肯定会嘉赏于父亲。”
所以,顾九卿骂他,就是点他差事办的不够好?。
也是,那?是给自家?女儿?住的宫殿,怎能消极怠工。
顾显宗原想着坤宁宫又不是重建,有些能用的工料便?将就用了,皇后为战事节省后宫开支,他便?想着皇后定也不愿坤宁宫过于奢华,用料才会略微简单一些。
“恩,我知?道了。”
想通这一点,顾显宗一扫方才的郁闷,高?高?兴兴地转去坤宁宫督造工事。
顾显宗离开后,顾桑打算回偏殿收拾东西回顾家?,她原以为宫里的日子会过得极其漫长,然而转瞬就将差缺的三月之期补完了。
宫里的美景被她赏了个遍,但凡能去的宫殿花园都被逛了个遍,御膳房的美味珍馐也被她尝得差不多,吃香喝辣不外如事。自两位年?纪比她稍小的两位公主找茬,被顾九卿杀鸡儆猴后,也无人敢对?她不敬。
甚至,巴结她的人都快排到宫门口了。
原想着傍着女帝过活的滋润日子,在顾九卿成为皇后,她已经提前体验过了。
现在的她,在顾九卿的庇护下,在后宫可谓横着走也不为过。
吃喝玩乐,躺平般的咸鱼生活,似乎也就那?么回事。
她和顾九卿同住宣明宫,他住主殿,她住偏殿,同一个屋檐下,却?不是每日都见面。
顾九卿诸事繁忙,又要去御书房批改奏折,同司马睿商议国事,还要关注西境战事,有时还要兼顾后宫,人心?浮动?,自有琐事扰他这个皇后拿出章程论断。
只有闲暇得空时,才会与她说说话,或是陪她用膳,逛逛园子什么的。
他来找她,她便?随心?随性地同他相?处,秉持着不主动?也不拒绝的态度,这样的自己好?像是欺骗人感情的渣女。可是,面对?强势如斯的顾九卿,她的拒绝又不起作用,还不如被动?接受。
她在宫里,在他身边,享受了优渥的生活,自是要提供相?应的情绪回报。
反正,都不是什么品德高?尚的善男信女,心?里也不必负累过重。
说实?话,顾九卿的皮囊真是令人惊艳,回回都瞧不腻味,她犹豫着自己不要太?过矫情,总纠结过往那?点停滞不前,也没什么意思,人总该活在当下,享受当下的欢愉。
但是,内心?想一想,倒底是没敢付诸行动?。
这段时日,顾桑曾数回瞧见顾九卿随身携带着那?支亲手制作的桃花玉簪,并未细看,只是远观之,便?可窥出必是他耗费不少功夫精心?打磨制成,桃花形状雕琢精巧,犹似徐徐绽放的真桃花。
早已制好?的玉簪,却?迟迟未曾送出手。
她大概知?晓他为何?不送,怕她拒绝,怕他苦熬辛苦制的簪子同买来的玉簪一样,只被她锁在见不得光的匣子,等不到主人的宠信。
她设想过,如果他将玉簪送到她面前,她会不会领受,会不会佩戴?
可能真的会。
她真的不想让自己始终困顿在过往,人生得意须尽欢,她在这个世?界才十六岁,鲜花般绽放的年?纪,就该活的肆意而随性,不管是馋顾九卿的地位庇佑,还是馋他这个人,有何?关系呢。
本就不是太?过较真的性子,自我攻略开解之后,整个人都松快了不少。
倒底还是有一点姑娘家?的矜持,她不会主动?找他求和。但是,她告诉自己,只要顾九卿将桃花玉簪送与她,她就让他亲手为她戴上。
她和他,需要一个冰释前嫌的机会。
桃花玉簪就是契机,端看他何?时送。
……
顾九卿倚窗而立,沉默地看着静躺在掌心?的桃花玉簪,原以为制簪对?他已是极难的挑战,然而,当簪子完成,却?发现送出去才是最艰难的事。
天下这盘棋局,尽在他掌握中。就连整个司马氏被他玩弄股掌之间,从不觉有何?难的。
唯独,一枚小小的玉簪难倒了他。
他能借着心?情烦闷沉郁之际,做出耍赖亲近她的行径,攫取她身上的软香温暖,却?不敢耍赖逼迫她戴上簪子。他知?道,只要自己稍微强势些,依着她那?种识时务的性子,定会如他的意。
可他不愿她心?里有丁点不痛快,只愿她心?甘情愿。
他握紧手心?的玉簪,暗恨自己连试着送出去的勇气都没有,但凡她现出一点点拒绝的意思,就能让他溃不成军。
今日愁断肠的百般苦果,皆是自己所种。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如果可以回到过去,他只想打死当初狠心?推她的自己。
第 125 章
下雪了。
纯净洁白的雪花扑簌簌落下, 四方宫墙的?碧瓦屋檐,飞拱朱阁,铜狮脊兽, 都?落满了白雪。天幕低垂,银装素裹, 纷扬的?雪花将天地宫闱连成了一片。
雪风云卷,夜窗如昼。
顾九卿拥着厚重的狐裘披风,倚窗望雪,狭长的?黑眸寂寂沉暗,冰凉的?指腹轻轻地摩挲着同样泛凉的玉簪, 直至簪子有?了一丝微暖,他依旧保持着?静观庭院雪景的?姿态,如入定的泥塑一般。
明日, 便是三月期满。
天光将亮,她便要出宫回顾家。
静默良久,顾九卿攥紧手里的?桃花玉簪,终于下定?决心,踱步去了隔壁偏殿。
这边。
顾桑洗漱过后,也站在窗边观赏了一会?儿雪景,便上榻安置了。
她并没有?离心似箭的?心情,望着?帷顶繁复的?绣纹发呆, 须臾,犯困地?合上眼。
室内烛火熄灭,只留了桌上一盏油灯。
一道颀长身影透窗掠过。
房扉被叩响,伴随着?顾九卿低沉的?声音。
“睡了吗?”
顾桑睡的?迷蒙之间, 隐约听见了顾九卿的?声音,她睁开眼睛, 初以为是幻听,迟钝地?没有?及时回应。
“桑桑,歇了吗?”
当熟悉的?声线再?次响起时,她才猛然?惊醒,自己没有?听错,是他,他就在门外。
霎那?间,顾桑心里狂跳不止。
她抚着?胸口,转头看向门外的?身影,动唇应声:“我……”
话音将将出口,就听见外面传来急奔而至的?脚步声,以及司马睿又忧又怒的?声音。
“天寒地?冻,怎么在外面站着??宫里的?婢子们如何伺候的?主子,该当何罪!”
顾九卿似乎低声说了句什么,安抚住了司马睿,继而两人?的?声音渐渐远去。
“早不来晚不来,偏这时来。”
顾桑挥起粉拳锤打了一下衾被,嘟囔了一声,翻身睡了过去。
风雪肆虐,天气骤冷,司马睿忧心顾九卿受寒毒发,不顾自己的?身体,乘銮驾来了宣明宫。
想起顾九卿站在偏殿外吃闭门羹的?那?一幕,司马睿气得伤口阵阵发疼,自己小心翼翼捧在心尖上的?人?,顾桑竟有?胆子做出不懂尊卑规矩的?大不敬之事。
宫中传言果然?没错,顾桑就是仗着?皇后宠爱,恃宠而骄。不论长幼还是身份地?位,都?该是顾桑这个做妹妹的?拜见顾九卿,就算出宫辞行,也该是顾桑向顾九卿辞别谢恩。
司马睿忍不住冒酸,心生埋怨道:“你真是太惯着?顾桑了。”
顾九卿围炉煮茶,将煮好的?茶水随手给?司马睿斟了一杯,不以为然?道:“她就是个小姑娘,使使小性子,还真能同她置气不可??”
“小姑娘?她那?心眼多的?跟筛子似的?,可?不是什么天真纯良的?小姑娘。”司马睿不禁拔高了声音,同顾九卿辩驳起来,“顾桑年纪也不小了,该找个婆家定?下亲事。如果你没有?合适的?人?选,我这里倒是有?几个适龄的?郎婿人?选。”
他就是讨厌顾桑,见不得她,也不知她哪儿好,得顾九卿这般看重?,事事纵着?哄着?。顾九卿都?没像纵容顾桑那?般,纵哄过自己。
好在女子成了亲,相夫教子,困顿于后宅,进宫缠磨顾九卿的?时间就少了。
司马睿开始琢磨将顾桑指配给?谁家,最好嫁离出京最好。
司马睿有?心点鸳鸯谱,却没留意到?顾九卿眸底乍现的?森寒冷光。
“陛下还是莫要乱点鸳鸯谱,凭白增添一对怨偶,妹妹可?有?得找我哭诉?”顾九卿幽幽道。
“怎会?是怨偶?由我这个皇帝指婚,定?给?她选一门家世匹配的?婚姻,肯定?不让三姑娘受委屈?”司马睿自不会?在婚事上拿捏顾桑,免得顾桑嫁的?不好,反累得顾九卿为妹妹牵肠挂肚。
顾九卿拧眉:“她有?心上人?了。”
司马睿顿时来了兴致:“哦?是谁?”
还能是谁,只能是他。
顾九卿心里这般想,面上却道:“不知道。小姑娘脸皮薄,自是不便明说,但透露过这个意思,约莫等到?时机成熟,再?行议亲。”
司马睿端起茶盏喝了口热茶,暂时放弃指婚的?念头:“那?确实不宜做出棒打鸳鸯的?恶事。”
等顾桑嫁人?,找个机会?将其丈夫外放也是一样。
二人?就顾桑的?亲事闲聊片刻,又转到?政事上,详议两件紧迫的?要事,顾九卿都?给?出了近乎完美的?决策。
议事毕,窗外大雪未停,顾九卿以‘次日雪路行,恐误了早朝’为借口,让司马睿回了天子寝宫。
敷衍完司马睿,顾九卿再?次来到?偏殿外,轻唤了几声,屋内皆无?应答,一片寂静无?声。
他抬起手犹豫再?三,推门而入,寒凉的?风雪随着?开合的?门扇灌了进去。
反手关门。
顾九卿静静地?立了会?儿,待周身的?风雪气息被屋里的?暖意驱散了些,方才抬步绕过紫竹花鸟屏风,站在拔步床前,默然?看着?床上熟睡的?人?儿。
他抬手从?宽袖中取出桃花玉簪,借着?油灯微弱的?光亮,细细地?端看少女雪颜乌发,软滑如绸缎的?黑发铺散在枕间,越发衬得娇颜白净如玉。
修长好看的?手指轻拂过她的?眉眼,而后落在那?头柔亮黑发,爱不释手的?触感让他喟叹。
下一刻,他将玉簪往少女发间比了比,乌发如墨,桃花娇妍,十分衬她。
待要斜斜插入,动作骤然?停顿,顾九卿蓦地?收回玉簪,哂然?失笑。
连一支簪子都?要偷送,岂不显得自己又懦弱又没诚意。
顾九卿靠坐在床边,打定?主意等人?醒了再?送。
冰雪严寒的?天气原就不利于他的?身体,哪怕屋子里燃烧着?地?龙,温暖如春,那?股子生冷浸骨的?寒意苦痛依旧一点点蔓延至四肢百骸,霜花漫上鸦睫眉梢。
寒毒完全发作前,他手撑床柱,虚弱地?看了她一眼,艰难地?挪步朝门外走去。
‘吱呀’两声,开合门的?动静响起,睡梦中的?顾桑像被惊扰了一般,黛眉轻蹙,却没醒来。
刚走出偏殿,陌花陌上便迎了上来,顾九卿留下一句‘不可?惊动任何人?’,便昏死了过去。
因顾九卿身份特殊,内殿中一般不留宫婢太监伺候,又是夜半时刻,趁着?无?人?发现顾九卿的?异状,二人?赶紧扶着?顾九卿回了卧房,将他安置在床上,并将床幔垂落。
顾九卿身中寒毒的?事,秘而不宣,对外只说皇后体寒弱症,容易生病。
对于攻打西夏取得凝魂草的?说辞,也并非为着?解毒,而是调养身体。
陌花忧虑道:“主子毒发的?速度越来越快了。”
“你照看主子,我去请郝御医和玄叶师傅。”陌上叮嘱了一句,急匆匆出去了。
到?了冬日,郝御医和玄叶高僧时刻轮留内宫,就怕顾九卿毒发。
……
翌日雪停,晨光熹微。
顾桑惺忪着?睁开眼睛,慢腾腾地?梳洗穿衣,待拾掇好自己,天色方才透亮。吃罢早膳,她起身走到?门外,主殿宫门仍旧紧闭,约莫顾九卿昨晚应对司马睿颇久的?缘故。
天儿冷,顾九卿又是畏寒的?体质,本就起的?较晚。
等了会?儿,见殿门依旧没有?打开的?迹象,她也并未过多放在心上,既不能当面说一声,便回屋留了一封信。
顾桑踩着?厚重?的?积雪,深一脚浅一脚出了宣明宫。她回眸望了一眼,轻叹了口气,方才头也不回地?离开。
有?何可?惆怅的?,又不是再?也不相见。
宫道上,太监宫女忙碌不停地?洒扫除雪,避免司马睿再?次摔滑。雪后的?清晨,因着?这番除雪之景,添了几分热闹和嘈杂。
出宫的?必经路口停着?一辆马车。
宫人?们见顾桑出现在宫道上,忙躬身退至两边,给?她让出中间的?道。
引路的?内侍道:“三姑娘,小心些。”
待上了马车,顾桑抱着?汤婆子,将脑袋靠在车壁。昨晚大睡了一觉,本不该犯困的?,不知为何,眼皮越来越重?。
她想掀开车帘,让外面的?寒风渗进来,手刚搭上帘幔,就无?力地?垂落下来。
……
经过一夜施针抢救,顾九卿总算苏醒了过来,他看着?窗外大亮的?天色,略微迟钝片刻,便要挣扎着?起身。
“顾桑呢?出宫了没?”
郝御医和玄叶高僧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无?奈。
不管自己性命堪忧,也不在意毒发凶险,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问人?家小姑娘。
玄叶高僧道:“你这身体经不起折腾,必须尽快解毒……”
“我要去找她,还有?东西未送给?她。”
顾九卿压根就没听进玄叶高僧的?话,只握紧手中的?桃花玉簪,狭长凤眸里是从?未有?过的?急切与焦躁。
他也不知自己急什么,焦什么,冥冥之中,仿佛有?什么预感牵引着?他,如果不将簪子送给?她,日后就再?也没机会?了。
陌花拿着?一封信,上前禀告道:“三姑娘留了书信,已经出宫了。
顾九卿一把夺过书信,几行简短的?字,朴实无?华的?意思。
大致是,感谢他这段时日对她的?照顾和庇佑,宫里的?御膳很美味,景色也好看,嗯,宫里的?人?大多也很好,对她礼遇有?加。
呵,有?他威慑着?,敢对她不好吗。
最后以一句‘他日再?见’结束。
他日再?见?
顾九卿反复咀嚼了好几遍,唇角的?笑意尚未彻底荡漾开,陌上急步走进来,递给?他一封染血的?信以及一抹亮色发带。
……
顾桑是被冻醒的?,手脚冻的?僵麻早已失去了知觉,这才发现自己被人?捆缚住手脚扔在结冰的?地?面上,且是靠近水边的?地?面,其阴冷寒冻可?想而知。
这里是皇宫的?一处湖心小岛,四面都?是水,因昨日大雪,湖面已经结了一层不太坚硬的?冰面。
手背处传来一阵刺痛感,皮肤被划了一道深长的?口子,血迹早已凝固住。
顾桑费力仰头,头发散落胸前,发带也不见了。
她看向蹲在旁边同样披头散发犹如疯子的?北嘉郡主,冷静道:“是你?”
北嘉郡主自流落青楼被找回来后,便沉寂了许久,久到?顾桑都?快忘了北嘉郡主这号人?。
闻言,北嘉郡主恶狠狠地?抬头,眼睛又红又毒:“你知道骁哥哥变成了什么样子?”
被圈禁的?庶人?,顾桑大致能想象出,绝计不是什么好日子。但她什么都?没说,未免激怒北嘉郡主。
北嘉郡主似乎也不是为了听她的?回答,颠三倒四地?说道:“一个酒鬼啊,一个烂酒鬼。可?是,可?是,就算他变成了这样,还是不要我,他不要我。就算他喝的?烂醉如泥,分不清谁是谁,他还是不要我。”
“先帝早就将我指给?他做侧妃,如果他还是康王,我早该嫁给?他……”
司马骁被圈禁贬为庶人?,承显侯夫人?死活都?不同意北嘉郡主嫁给?一个失势无?权之人?。可?是,北嘉郡主不在乎司马骁是否失势,她只想跟他的?骁哥哥在一起,不在乎是否吃苦。
昨晚主动在司马骁面前宽衣解带,饶是醉的?人?事不省,可?他却还是拒绝她。
一定?是嫌弃她的?身子脏了,嫌她不干净。
北嘉郡主忽的?看向顾桑,目光犹如淬了毒,一巴掌狠狠地?扇在了顾桑脸上,厉声尖道:“贱人?,都?怪你,是你害得我不干净,还有?顾九卿那?个贱人?,高坐皇后之位,就将骁哥哥弃如敝履。这种水性杨花的?贱人?,凭什么得到?骁哥哥的?钟爱,她不配,不配。”
“你,还有?她,都?该死!”
北嘉郡主怨恨滔天,疯癫怒吼。
如果不是顾桑,自己怎么会?被卖到?青楼那?种脏地?儿。
顾桑红肿着?脸,一边暗骂疯女人?下手真狠,一边暗暗使劲儿挣脱手腕上的?绳索。奈何只是磨破皮肤,于事无?补。
弄不开绳子,她耐着?性子,尽量用平和的?语气劝道:“郡主,想想你的?骁哥哥,你那?么爱他,肯定?不希望他出事,对否?”
北嘉郡主怒道:“少拿骁哥哥诓骗我,他好好的?呆在西郊别院,能出什么事?”
北嘉郡主将她劫掳至此却没立刻动手,估计是想以她引诱顾九卿前来。
毕竟,全燕京城人?都?知道顾九卿对她这个妹妹的?偏疼。
顾桑眼珠一转,继续道:“顾九卿贵为一国之后,皇帝又将他宠的?没边儿,你敢对他做什么,第一个倒霉的?定?是你家骁哥哥,皇帝大怒之下,说不定?就将他给?砍杀了。郡主风华正茂,你的?骁哥哥也正当壮年,他一时萎靡不振不过是权利旁落,还有?丧母之恨,又不是全为着?顾九卿的?缘故,是不是?就算他年少不更事对顾九卿情根深种,等顾九卿和皇帝生下孩子,你的?骁哥哥肯定?就死心了。”
“郡主,你可?不能将你和他的?路堵死了。这世上只有?你最爱他,假以时日,他肯定?会?被你的?诚心打动,三五年定?会?喜欢你,爱上你的?。你对他比肩山海的?深情厚爱,我一个外人?都?瞧着?感动不已,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他就是块顽石也会?随着?时间被你融化。”
对于北嘉郡主这种恋爱脑,讲道理是讲不通的?,只能拿司马骁和她的?感情忽悠。
北嘉郡主脸色似柔缓了一些:“算你识相!顾九卿算个什么东西,这个世上无?人?比我更爱骁哥哥。”
“你爱他,断不能将他送上死路。放了我,我就当今日未见过你。”顾桑声音温柔,循循善诱,“趁着?无?人?发现,将这件事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就牵连不到?你的?骁哥哥。”
见北嘉郡主面色有?所动容,顾桑又加了一把劲儿:“你不愿看到?他因你而死,对吗?”
北嘉郡主伸手去解顾桑的?绳索,刚触碰到?绳结,脑海里霎时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事,双手抱头尖叫了一声,整个人?顿时变得狂躁起来。
“你骗我,骗我。骁哥哥不可?能爱我了,他不会?爱我了。”
北嘉郡主面色一狠,就要一把将顾桑推进冰窟窿里。
“住手!”
一道颤音瞬时响起。
第 126 章
顾桑和北嘉郡主同时往湖岸边望去。
隔着遥遥相望的湖面, 顾桑看不清顾九卿的面容表情,却一眼感知出他身体有异,心下?猛地一沉。
下?一瞬, 顾九卿飘远的声音再次响起。
“我来了。”
这话既是对顾桑所说,也是对北嘉郡主说。
顾九卿按照北嘉郡主信上的要求, 不带一兵一卒,孤身前来。
也许侍卫隐在?暗处,也说不定。
北嘉郡主嫉恨地盯着那抹飘然似仙的白衣身影,将匕首抵在?脆弱的脖颈,森冷道:“顾九卿, 想救她,就一个人走过来。否则,我立刻杀了她!”
比起顾桑的小命, 她更想要顾九卿去死。
凭什么骁哥哥沦为阶下?囚,还对顾九卿念念不忘。
脖子上抖动的刀锋隐有失控的趋势,顾桑提心吊胆道:“你真?的会?害死司马骁……”
北嘉郡主狠道:“闭嘴!”
疯郡主铁了心要对付顾九卿,顾桑不再说话?,目光复杂地看向顾九卿。
湖面冰层薄透,稍有不慎,便会?坠落刺骨的冰面之?下?。对于身中寒毒的顾九卿,必死无疑。
如?果是平时的顾九卿, 提气运功,尚可如?履平地。但现在?,毒发后的身体异常虚弱,完全无法调息运气。
然而, 顾九卿看着对面的顾桑,对上她投过来的视线, 没有丝毫犹豫地踏上了冰面。
匕首抵着她的命门,他不能冒险。
双脚踩上冰层,传来轻微的冰裂声。
相隔一定距离,顾桑看不见他脚下?的情形,只看见他缓缓地趴下?身体,将整个身躯覆盖在?冰面上,慢慢地往她的方向爬行而至。
他最怕冷了,一到冬日炭火汤婆子不离身,遑论身体与冰面接触,如?何受得了。
顾桑眼眶泛红,看着冰面上不断往她靠近的身影,强忍着对死亡的恐惧,大声道:“别过来,不用管我!”
听闻她的声音,顾九卿黑眸骤缩,匍匐在?冰面上,不自觉加快了爬行的速度。
不管她,让她死吗?
试过一次,他再也做不到。
北嘉郡主瞥了眼冰面上狼狈爬伏的顾九卿,如?丧家之?犬一般,她放声大笑:“哈哈哈,真?是没想到啊,高高在?上的皇后娘娘竟能为你不要命,好?一对难姐难妹。”
顾桑仿若没有听见北嘉郡主的嘲讽,一直盯着顾九卿,生怕薄透的冰层突然破裂,好?在?一路有惊无险,就快到达湖心小岛。
身影越来越近,顾九卿的面容越来越清晰,顾桑看着他,再也忍不住落下?泪。
他的肤色较常人偏白,宛若冷玉。此刻,他的面色变成了深深的病态白。
厚重保暖的狐裘阻碍行进,不知何时被扔掉了,身上只穿着比较单薄的白衣,完全不能抵挡寒风灌入。
裸露在?空气里的肤色几近透明,全无一丝血色。
顾九卿喘息了一声,抬眸看向不远处的顾桑:“别怕,你不会?有事。”
声音冷静,透着毋庸置疑的从容。哪怕刻意不露弱态,可他的模样?分明是毒发后的虚弱。
顾桑怔愣地看着他,暗骂,傻子。
眼见顾九卿真?的通过冰层爬了过来,而没有掉落湖底,北嘉郡主恨极,双手搬动一块重石:“贱人,去死。”
顾九卿瞳孔一紧。
石头即将砸向冰面的刹那,只见顾桑奋不顾身地撞向北嘉郡主。
北嘉郡主连人带石头被撞翻在?地,顾桑也因为惯性太大摔了下?去。
两人如?叠罗汉般摔在?了一处。
顾桑咬牙切齿,死死地用自己的身躯压制住北嘉郡主,不给她起身的机会?。但是,困于束缚手脚的绳索,战斗力不强,又碰上北嘉郡主这种不要命的疯子。
不消片刻,形势反转。
顾桑被暴怒的北嘉郡主掀翻在?地。
拖延的这点时间足够顾九卿上岸。
“可恶!”北嘉郡主没有摸到匕首,搬起就近的石块,疯了般朝顾桑脑袋砸去。
顾桑来不及躲闪,千钧一发之?际,是顾九卿扑了过来,将她护在?身下?。
本?该砸在?她头上的石块,狠狠地砸落在?他头上。
顾九卿闷哼一声,鲜血顺着他的额头流下?,滴落在?顾桑眼皮上,感觉鲜血模糊了视线,她不适地眨了眨眼。
北嘉郡主明显愣了下?,见自己没砸中顾桑,却砸中了顾九卿,就要再补一块石头时,顾九卿忽然开口了:“司马骁来了,你敢伤她,司马骁必死。”
司马骁,无疑是北嘉郡主的命门。
与此同时,司马骁惊怒的声音从湖岸边传来。
“李明欢,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北嘉郡主浑身一震,僵硬地转头看向岸边,司马骁被人举刀横在?脖子上,亦如?她对顾桑那般。
就是这愣神的功夫,一把匕首当胸刺入。
顾九卿担心自己力气不足,拼着最后一丝残存的力气,将匕首再次捅了进去。
下?一刻,手松开刀柄,整个身体往后仰面倒下?。
顾桑惊骇,挣脱绳子的那一刻,下?意识就想接住他。但她忘了脚上还被绳子捆着,这一下?扑了个空,眼睁睁地看着顾九卿倒在?了地上。
北嘉郡主也歪倒在?了一边,眼珠子始终望着湖岸边的方向,不知死活。
顾桑只看得见顾九卿,她快速解开脚上的绳子,近乎手脚并用地爬到了顾九卿身边,将他抱在?自己怀里:“顾九卿!”
她感觉自己抱着一块寒冰,他的身体没有一丝温度。
死人才会?没有体温。
意识到他可能会?死,她真?的害怕了。
顾桑抖着唇,说:“你不会?死,对不对?”
顾九卿半块脸被鲜血染红,右手也全是血,脸上是他自己的血,手上是北嘉郡主的血。
他用没有染血的左手,颤抖着从怀中掏出那支早该送出手的桃花玉簪,塞到顾桑手里。
顾桑低头看着簪子。
他朝她伸手:“我……做……好?了……”
一句话?未说完,原想触碰少女脸颊的手也顺势垂落下?去,落在?她的手心。
她一手握住桃花玉簪,一手握住他冰冷无温的手,只觉心口疼的厉害。
湖面上人影幢幢,有船只破冰而来,顾桑泪眼婆娑地看着急步而来的人影,只有一句,“救他。”
第 127 章
燕京城外, 温泉别庄。
顾九卿了无声息地地躺在暖玉床上,狭长的双眸紧闭,面容惨白毫无血色, 眼睫眉梢头发凝结着一层消散不?去?的霜花。
身下的暖玉床,是天下奇珍之物, 触手温暖,却怎么都暖不了他的体温。若不是那一丝若有似无的呼吸,就仿佛死了一般。
已经半个月了。
全无任何苏醒的迹象。
如?今一息尚存,全靠郝御医和玄夜高僧不?遗余力的救治,以及暖玉抑制体内的寒毒。但只是暂缓而已, 顾九卿依旧未能脱离危险。
唯有彻底解毒,尚有一线生机。
为了得到解毒药材之一的凝魂草,司马睿屡次增派兵力和粮草, 不?顾朝臣反对,不?惜耗空国?库,以举国?兵力支持西夏之战。为了顾九卿这个‘女主’,男主全然?失了为君者的理智,疯的够颠。
也正?因为这份疯狂,西夏军在大燕军的猛烈攻势之下,毫无还手之力,被攻打退守至王庭, 西夏王不?得不?献上凝魂草,彻底俯首称臣。
顾桑衣不?解带地守在暖玉床边,用?热水帮顾九卿擦拭着手脸:“凝魂草已经被使臣马不?停蹄地送往燕京,不?日将到。还有崂山雪莲果, 听说已经开花了,等春暖花开, 便是结果之日。你一定要撑住啊。”
崂山雪莲果,并非春天开花,秋天结果。而是冬日开花,春日结果。
除了等待,别无他法。
救治顾九卿的五味重药,皆是世间罕见。其?中四味已经确定有了结果,唯有最?重要的一味药引火炙蛊虫,最?是难搞。隐匿在暗处的毒楼几乎全部出?动,陌上也出?京了,还不?知?何时有结果。
陌花端着汤药进来?时,顾桑头也没抬地问道:“火炙蛊虫,有消息了吗?”
“有,不?过也要等些日子。”
顾桑不?解:“为何?”
陌花回?:“毒娘子有孕在身,必须要等她分娩之日,才可取蛊虫。否则,蛊虫提前离体,胎儿不?可活,毒娘子绝不?可能自?愿。”
顾桑默然?。
她与毒娘子有过一面之缘,毒娘子曾用?她威胁顾九卿获取琴缺的下落,恨不?得将其?千刀万剐。然?而,谁能想到名誉天下的第一琴师琴缺先生同顾九卿一样?戴着‘假面’愚弄世人?,顾桑也是听陌花说起?火炙蛊虫的下落,才知?道琴缺并非半截入土的老头子,反而是位风流倜傥的美男子。
毒娘子之所以对琴缺喊打喊杀,一路追杀到燕京城,概因琴缺欠的风流债。
难怪顾九卿轻易就将琴缺出?卖了。虽不?知?,顾九卿如?何利用?琴缺从毒娘子处获取火炙蛊虫,但不?用?想也知?道,肯定不?是什么?正?大光明的路数。
半晌,顾桑道:“她生孩子时,就会心甘情愿取出?火炙蛊虫吗?”
陌花默了默,回?道:“三姑娘不?必担心,我们会让毒娘子心甘情愿。”如?何布局取蛊虫,主子早已吩咐过。
这话就有待商榷了。
顾桑见汤药渐凉,一边给顾九卿喂药,一边问道:“还要等多?久?”
陌花:“一月便可瓜熟落地。”
崂山雪莲果,火炙蛊虫,都要等,也不?知?顾九卿等不?等得住。
顾桑小心翼翼地擦掉顾九卿唇角溢出?的汤汁,忧心忡忡。
喝完药,陌花便端着空碗出?去?了。没过一会儿,又进来?了一趟。
“三姑娘,老爷和夫人?过来?了,恐怕得麻烦你应对一二。”
顾桑点点头:“我知?道。”
顾九卿中毒的消息被隐瞒了下来?。
对外只说是,出?宫养病。宫里宫外皆知?皇后身体弱爱生病,此番为救家妹涉险,受寒冻病,外面议论更多?的是,顾家这段姐妹情,无人?猜想到中毒将死上面去?。
至于北嘉郡主,当场毙命,却是死在了顾桑手上。为何死在她手里,因为司马睿不?愿皇后落下狠辣的恶名,也不?愿皇后承受太后母族的怨尤,就让顾桑背锅了。
顾桑无所谓,她在意的是,顾九卿的死活,其?它?都无关紧要。
顾显宗和施氏得知?是她杀死了北嘉郡主,震愕之余,并未苛责怪她半分。尤其?是顾显宗,原本对顾桑让顾九卿遇险颇有微词,又知?她对嫡姐亦是舍命相护,倒也不?好说教了。
顾桑到达前院另一处卧房时,顾显宗和施氏正?在同卧病在床的‘顾九卿’说话,大多?是二老在说,床幔里时不?时传出?一两声咳嗽回?应。
‘顾九卿’亦如?从前,对他们并不?热络。但不?知?为何,顾显宗莫名觉得养病期间的‘顾九卿’少了一些身居高位的威压,反而多?了一丝亲和,话不?免多?了起?来?,着实过了一番慈父瘾。
施氏同样?有此感受,隐约觉得母女无形间亲和了一些。
只是两人?都未深想,只当顾九卿这场病太久的缘故,人?在脆弱之下难免顾思亲情。
施氏有心趁此机会,增近母女感情。殊不?知?,帷幔里的‘顾九卿’早已应对的不?耐烦,见顾桑踏进屋子,大有见到救兵之意,忙咳嗽两声道:
“三妹妹来?得正?好,我有些累了……咳咳咳……你陪父亲母亲出?去?转转。”
顾桑看了一眼隐在床幔后面的‘顾九卿’,笑着接过话:“皇后娘娘好生歇息,我自?会将父亲母亲照顾周到。”
说罢,便对顾显宗和施氏道:“庄子里有一处雪梅园,这几日梅花开得正?艳,父亲母亲不?如?移步欣赏一番。此处的汤池引的是山上的活温泉,等会儿饭后,也可泡泡去?去?乏。”
几人?从屋里出?来?,便往雪梅园而去?。
顾桑一路温声同顾显宗和施氏闲聊,哪怕傅粉遮掩憔悴疲惫的面容,哪怕面带微笑,依旧让施氏察觉出?顾桑心事沉重,远不?如?面上轻松开怀。
施氏以为顾桑为着那日杀人?之事郁郁不?得自?解的缘故,哪怕北嘉郡主臭名昭著十恶不?赦,毕竟杀死的是一条认命,心里怎会没有负担。何况,顾桑从未杀过人?,那是她第一次。
顾桑曾经巴着顾皎和蒲姨娘,也只是言语不?讨喜,要说她当真害过什么?人?,却是没有的。
诚然?顾九卿救她遇险,可她也为维护顾九卿不?惜手染鲜血。
施氏对顾桑唯有心疼,亲近地拉过她的手,皱眉道:“桑桑,手怎么?这么?凉?皇后的病比上回?所见好了不?少,我和你父亲都放心不?少。倒是你,身体上的病症易医,心病反而难治。对于北嘉郡主之死,你不?必有任何负累,实是她太过可恶,死有余辜。”
施氏着实没想到顾桑竟敢杀人?,当听说最?后是顾桑反杀了北嘉郡主,着实不?敢相信。
顾显宗也没想到顾桑竟敢杀人?,要说没有触动那是假的,保住了顾九卿这个皇后,就是保住了顾家的荣华富贵。
顾显宗也道:“北嘉郡主胆敢戕害朝臣之女,谋害皇后,死不?足惜。为这种毫无底线的恶毒女人?介怀,实在不?值得。”
顾桑忧虑的是顾九卿的生死,却不?能为他们所道,只能点头道:“父亲母亲放心,我不?会为不?相干的人?折磨自?己。”
施氏眸光不?经意地落在顾桑头上栩栩如?生的桃花玉簪,不?禁夸了一句:“桑桑眼光不?错,这支桃花样?的玉簪挺别致,十分衬你。”
顾桑怔然?,手不?自?觉地抚上桃花玉簪:“这是专门定制做的,我也特别喜欢。”
戴上了就不?舍取下,越戴越喜欢。
到了雪梅园,三人?坐在亭子里品茗赏梅,施氏赞了一番雪梅美景,突然?道:
“明日便是除夕,因着今年是国?丧,新君并未遵循旧例大宴百官,应是要出?宫陪皇后。”
顾桑一怔。
又是一年除夕。
今年是穿书的第三个年关,她好像从未与顾九卿一道过过年。
第一年,顾九卿入宫赴宴。
第二年,顾九卿在燕京,她在青石镇同文殊公子过年。
第三年,顾九卿毒发昏迷……
见顾桑未领会其?意,施氏又道:“桑桑,你是打算留在温泉别庄,还是回?顾家?”
先前同顾九卿叙话时,顾九卿的意思是,让顾桑留在这陪着过年守岁。但施氏想着皇帝应会过来?,才会有此一问。
感情事当中,多?插进一个人?,恐生事端风波。
顾桑知?道施氏的意思,是想让帝后独处,除夕这种阖家团圆的日子,她不?适合插在司马睿和顾九卿中间,但她假装没有领会,摇摇头:
“请母亲体谅,皇后长姐希望我留下,我不?能忤逆其?意。”
施氏和顾显宗同时皱眉。
如?果不?是知?道顾桑对皇帝真没想法,他们还真要想歪了。
顾桑看他们一眼,又补了句:“等皇后身体痊愈,我便会回?顾家。”
……
送走顾显宗和施氏,顾桑四下望着风景漂亮却又过分安静的温泉别院,吩咐陌花着人?布置一番,披红挂彩,大红灯笼高挂,总要有几分热闹的过年气息。
安排下去?后,顾桑便回?了屋子。
看着暖玉床上无声无息的顾九卿,心口一阵阵地发紧,她笑道:“父亲和母亲过来?探望你了,他们不?知?你的真实情况,见到的是你替身。母亲提及过年,我才意识到我们好像从未过年吃过团圆饭。”
“明日除夕,我们一起?过年守岁,一起?看烟花,好不?好?”
屋内一片沉寂,无人?应声。
顾桑沉默了一会儿,抬手抚上发髻的桃花玉簪:“我戴着你送的簪子,难道你不?想看一眼,不?想知?道我戴着好看吗?母亲夸我眼光不?错,也是赞你手艺精巧,我都不?知?道你制簪的技术如?此厉害?”
“除了母亲夸,你的那位替身也夸这支玉簪好看。所以,你真的不?打算睁眼看看自?己的杰作吗?”
又是一阵死寂。
“你为了解毒筹谋好几年,一定会逢凶化吉的,每个人?都为你解毒而努力,哪怕是被你骗得最?惨的司马睿亦是竭尽全力……”
顾桑握着顾九卿冰凉无温的手,絮絮叨叨地说个不?停,东拉西扯,一会儿找本话本子给他读,一会儿给他讲游历在外的生活,一会儿又说起?自?己现代的趣闻趣事。
但是,顾九卿始终未能回?应。
翌日除夕,顾桑一早就在窗门床帐贴上亲手剪裁的窗纸,挂上小小的红灯笼,入目喜色,屋子不?再冷冰冰的,多?了几分喜庆的热闹气息。
别院里也被布置的喜庆而热闹。
只可惜顾九卿只能躺在暖玉床上,无法亲眼瞧一瞧。
顾桑用?热水细心地擦拭顾九卿的手脸,扯起?唇角露出?一抹明灿的笑容:“新年快乐,顾九卿。”
说完,便去?厨房亲自?下厨,做了几样?顾九卿喜欢吃的,也做了几样?自?己喜欢吃的。
就算顾九卿无法吃,但可以闻闻味儿。
一顿丰盛的饭食摆上桌,菜香四溢。
如?果没有讨人?厌的司马睿就好了。
顾桑从厨房回?来?,司马睿就来?了。
顾桑瞪一眼坐在床边深情款款的司马睿,虽然?提前知?道司马睿可能会出?宫,心中仍是恼怒不?已,她只想安安啊静静地陪顾九卿过年,就她和顾九卿两个人?。
守在旁边如?临大敌似的陌花回?了她一个无奈的眼神,没办法主子需要皇后这个身份,虽然?已经找托词避离皇宫,尽可能减少司马睿见顾九卿的机会,但司马睿非要出?宫探视,也不?能横加阻拦。
见司马睿正?要抓握顾九卿的手,顾桑飞奔过去?,一把挥开司马睿的爪子:“御医说了,皇后的身体不?能离开暖玉。”
司马睿:“……手也不?能?”
“不?能。”顾桑斩钉截铁道,“暖玉床只能暂缓,又不?是治愈,迟迟不?能解毒,小心驶得万年船。万一陛下一个疏忽,解药还未炼制出?来?,就加快了皇后体内毒素蔓延,陛下岂不?是抱憾终身。”
司马睿不?相信顾桑的话,转头问陌花:“是吗?”
陌花毕恭毕敬地回?道:“陛下,三姑娘说的没错。平日里照顾皇后娘娘时,奴婢们都是万分小心,不?敢挪动娘娘身体分毫,连翻身都不?敢。”
司马睿将信就疑,但也不?敢大意,就坐在床边同顾九卿自?话自?说。说了几句意识到身后两个煞风景的木头桩子,就要让顾桑和陌花出?去?。
陌花身为婢子,倒是听话的出?去?了。
顾桑自?然?不?愿,站在原地,动也未动。
司马睿不?高兴道:“你也出?去?。”
顾桑说:“我要守着皇后长姐,担心陛下情难自?禁之下,就忘了医嘱。”
司马睿咬牙,正?要让人?将顾桑轰出?去?,顾桑忽然?说道:“陛下,解药的事可有线索,大姐姐恐撑不?了多?少时日?”
司马睿立时颓然?:“凝魂草三两日便可抵京,但是……”
什么?火炙蛊虫,崂山雪莲果,玄黄精,却是全无线索。
“但是什么??”顾桑明知?故问道。
这段时日,她已经从陌花嘴里得知?了顾九卿筹谋解毒的全过程,顾九卿用?了好几年的时间才找到这些药的下落,司马睿哪儿能那么?快找到。
顾九卿只打算利用?司马睿取得凝魂草,其?它?几味药自?取。虚实真假参半,司马睿尚被蒙在鼓里,这是顾九卿糊弄人?的常见手段。
经顾桑这么?一问,司马睿整个情绪迅速崩塌下来?,满脑子都是自?己天子之尊依旧不?能替心爱人?解毒的懊悔,说到底都是他在雍州未能保护顾九卿,让她以身犯险,才会让其?如?活死人?一般躺着。
“没有但是。”司马睿看向顾桑,说,“如?果皇后的寒毒不?能得解,朕必找你算账。皇后有任何闪失,朕也一定让你为她陪葬。”
如?果不?是为了救顾桑,寒毒怎会发作的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厉害。
顾桑无所谓道:“好啊。”
显然?,司马睿更气了。
无论司马睿如?何气恼,只想留在温泉别庄陪顾九卿过年,这是他和顾九卿的第一个年关。然?而,天不?遂人?愿,宫里突然?传来?太皇太后甕世的噩耗,司马睿不?得不?回?宫安排太皇太后的身后事。
太皇太后逝世于奉先元年最?后一日,没能挺到新年伊始。
朝臣们都未在家中过年,连夜入宫为太皇太后哭丧。
看着院子里摆满的烟花,顾桑直叹气。
陌花也叹气道:“怕是不?能放了。”
顾桑觉得颇为遗憾,顿了片刻,才道:“烟花太显眼了,不?适宜点放,便多?放一些炮竹,总要让顾九卿听个响,让他知?道过年了。”
新旧年交替的时刻,震耳欲聋的炮竹声不?断响起?,噼里啪啦,经久不?停。
然?而,无论声响多?么?震耳,顾九卿仍旧安眠不?醒,没有任何反应。
炮竹声停止。
哪怕门窗紧闭,那股子火药硝石味依旧顺着门窗飘散进屋内,顾桑被呛到了,忍不?住咳嗽了几声。她多?希望顾九卿也被呛咳出?声,然?而没有。
待屋子里的味道慢慢散去?,她对着暖玉床上无声无息的顾九卿,低声呢喃道:“你的仇人?又死了一个,因为她的死,我准备的烟花都未能燃放。不?过没关系,等你醒过来?,无数烟花等着你观赏。”
顾桑小心翼翼地帮顾九卿掖了掖被角,趴在旁边睡了过去?。
新年的第一晚,她做了个美梦。
三月桃花开,她和顾九卿站在桃花树下,两两相望,他笑着将桃花玉簪戴在她发上,又摘下枝头最?娇艳的一朵桃花别在她发梢,两朵桃花交相辉映,分辨不?出?哪朵是他雕刻,哪朵是他所摘。
人?面桃花相映红。
春风拂过,漫天桃花雨而下。
“桑桑,戴了我的发簪,可愿嫁我为妻?”顾九卿唇角含笑,白衣潋滟风华,比万千桃花更迷人?。
她看得痴了呆了,也羞红了脸。好半晌,才羞答答地应声:“愿、愿意。”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就是她内心最?真实的愿望吗?
美梦醒,暖玉床上的人?依旧了无声息,没有如?梦中那样?对她笑,也没有亲手给她戴花戴簪子。
他对外界的任何人?和事一无感知?。
顾桑眼眶泛红,抿着唇角。
……
太皇太后丧事期间,西夏求和的使者携带贡物凝魂草抵达燕京。司马睿忙里抽空来?了温泉别庄一趟,将凝魂草交给郝御医和玄叶高僧,探望顾九卿,逗留片刻,便又匆匆回?宫了。
不?日,司马睿向天下发布求药榜,以万金求取余下几味解毒药材。
顾桑将手上的话本子放下,手指戳了戳顾九卿的脸:“你这张脸还真是祸水,将司马睿迷的五迷三道的,只要事关你的事,简直无不?应求。你要真是个女人?,不?说江山,就是命,男主估计二话不?说都要给你。”
以一介男身女相将一国?皇帝掌控于鼓掌间,普天之下也只有顾九卿这个妖孽能办到了。
莹白手指移至顾九卿如?画眉眼,她细细地描摹着他的眉形,哼哼道:“你说司马睿要知?道你为男子,该是何等反应?也不?知?你是继续爱你,还是会恨你?”
顾桑想了一下原书剧情,又说:“估计是看不?到了。”
以她对顾九卿的了解,应是存了将司马睿骗到死的打算。
第 128 章
年关一过, 便是春暖花开的日子。
顾九卿始终保持沉睡的姿态,双眼紧闭,一动不动。
顾桑采摘了一束最娇艳的桃花摆放在顾九卿床头, 室内淡淡的桃花清香浮动,也不知深陷睡梦中的他是否能闻到花香。
她坐在床边, 沉默地望着他。
顾九卿面色苍白,一身白衣犹如素缟,周身上下唯有颜色的墨黑长发亦被霜花染白,入眼唯有白,一片寒凉的白, 没有一丝儿鲜活的气?息。
好半晌,手?指轻触花瓣,顾桑低声道:“我知道你不喜欢这种颜色太过艳丽的花朵, 最喜欢纯洁无暇的白花。可是,白花虽无暇,寓意却不详,有祭奠死者?之意。”
顾桑顿了顿,抿了下唇角,“你瞧,桃花多好看,多有活力?。外头的桃花开得更好, 跟你雕琢的玉簪上的桃花一样娇艳好看。”
顾桑一遍遍地搜刮着记忆,不厌其?烦地说了许多有趣的事?儿,谈古说今,谈天说地, 追忆过去?,畅享未来……
不论他是否能听到, 她依旧坚持说,坚持刺激他的意识和大脑。直说得口干舌燥,喝几口润润嗓子,又继续讲述那些光怪陆离的故事?,不论是书本上看到的,还是她以前生?活的时代,她全都分享给他。
那些快乐的,不快乐的,一股脑儿地灌输给他,这样的顾九卿俨然最忠实的倾听者?。
顾桑在屋子里呆了大半晌午,方才?出?去?透口气?。
外头阳光正好,和煦的暖光照在脸上暖洋洋的。若非暖玉能抑制顾九卿体内的寒毒,她真想推他出?来晒太阳,闻满院花香,感受万物复苏的生?机。
“喂,过来喝酒啊。”
亭阁中,一张四方石桌,一白衣女?子面颊酡红,朝她招手?。
顾桑一怔,恍然看见醒过来的顾九卿,但只一瞬,便反应过来那不是顾九卿,而是他的替身,一个叫做玖倾的女?子,名?字谐音九卿。
两?人偶尔配合演戏,应对?一些不能拒之门?外的探视顾九卿的人,倒也熟识了不少。
顾桑走过去?,同她打了个招呼:“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喝酒?”
这里是顾九卿静养的内院,平时无人进入。能进来的,都是知道玖倾身份的亲信之人,诸如陌花、郝御医、玄叶高僧等人。
两?人也不怕被人瞧见。
玖倾端着酒杯,那双与顾九卿相似的狭长凤眸染了几分醉意:“我就这点爱好,还不许我喝两?口。”
顾九卿不喜饮酒,她也不能喝。顾九卿是什么样的,她也只能是什么样。
当顾九卿需要她出?现时,她就必须立刻出?现,乖乖地扮演好‘顾九卿’的影子,虽然比她以前的苦日子好上百倍,可是久而久之,她就变得不是自己了,连她自己都忘了自己原本是什么样子的人。
顾桑拎起酒壶,给自己也倒了一杯:“你以前同他如何认识的?”
“她啊。”
玖倾认真回想过去?,脸上带着一股敬仰之情,“我幼年时曾被人牙子卖入了脏地儿,逼我学各种我不愿意学的东西,我不应,就被人关起来打骂,不给饭吃,。后来,是她救了我,让我不用受人辱打,学习那些对?于小女?孩来说太过露骨谄媚的技能,便可吃饱穿暖,还给我取了新的名?字。
想当初我逃跑过无数次,每次都被鬼奴抓了回去?,免不了一阵毒打。你说她也比我大不了两?岁,怎么就那么厉害呢,居然能将我从那种地方捞出?来。”
“后来,我才?知道她原来是忠毅伯府顾家走丢的大小姐,金尊玉贵的官家小姐。”玖倾嘟囔着,“还以为她跟我一样,是被家人抛弃的。结果,被抛弃的只有我。”
听玖倾回忆往事?时,顾桑端起酒盏,仰头一饮而尽。她看着对?面的白衣女?子,问道:“有没有想过找回你的家人?说不定你的家人有什么苦衷缘由,说不定你的母亲比你想要的还要爱你?”
玖倾捂着昏痛的脑袋,摇摇头道:“六七岁前的事?,我全都不记得了,连父母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如何找?”
幼时记忆全无,又被人牙子卖到勾栏院子,作?为花魁培养。基本可以确定,眼前的玖倾才?是真正的顾九卿。
顾九卿将玖倾当做替身,堂而皇之的出?现在施氏面前,母女?对?面却不相识。
顾桑心中动容,忍不住道:“如果有朝一日,你不需要做他的替身,可以找回家人……”
玖倾猛灌了几口酒,不耐地挥手?道:“谁爱找谁找,他们怎么不来找我,还要我去?找他们?估计是家里重?男轻女?,嫌我是个没用的丫头片子,就将我卖给了人牙子换钱呗,我才?不稀罕什么家人。”
顾桑眯眼道:“谁告诉你是被家里卖掉的?指不定骗你的。”
玖倾:“大多被卖到那种地方的女?孩子都是如此?。”
顾桑道:“也许你是例外。”
玖倾道:“无所谓了,反正这十几年都这么过来的。”
眼前的女?子才?该是她同父异母的大姐姐,本该被施氏宠爱、过上锦衣玉食的大小姐生?活,却被可恶的人牙子拐走,也不知如何失了记忆,竟被卖到了青楼。
如果不是被顾九卿发现玖倾与他长的相似,真正的顾家大姑娘怕是要被青楼那种恶心地儿生?吃活剥了。
顾九卿对?玖倾已然有了安排,目前不适宜告知真相,顾桑只好将满腹心事?放回肚里。
玖倾忽然倾身凑到她跟前,看着她的脸,说:“我发现你跟顾九卿的感情好的出?奇,寻常姐妹还真没几个如你这般侍疾,事?事?亲力?亲为,为了唤醒她的意识,没日没夜地守着,同她说话讲故事?,就是夫妻未必都能做到你这种程度。何况,你们还是同父异母的姐妹。”
玖倾虽为顾九卿影子,却不知其?真实性别,同施氏一样觉得怪异却又理不清原委。
顾桑轻眨眼眸,回道:“他待我好,又为救我涉险,我自当投桃报李。”
“说实话,我也挺羡慕你们之间的姐妹感情,如果我有个如她这样的姐姐,如你这样的妹妹,就好了。”玖倾叹气?,语气?不无艳羡道。
顾桑说:“我就是你妹妹啊。”
玖倾哼道:“都是假的。”
顾桑认真道:“你可以当我是你妹妹。”
“行行行,当你是妹妹。”玖倾无奈。
说罢,又重?重?地叹了口气?:“我希望她快些醒过来,她说过会还我自由,给我一笔衣食无忧的银子,甚至承诺给我一个富贵身份,让我做自己,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她如今是皇后了,这些对?她,轻而易举。”
如果顾九卿死了,富贵身份指不定就没了。
小时候挨打受骂的苦日子,着实是过怕了。
顾桑手?指摩挲着酒盏,低头道:“他会醒过来的,他承诺与你的,定也会兑现。”
一顿,又道:“姐姐眼中的顾九卿是怎样的人?”
玖倾醉醺醺地打了个响指,笑道:“自然是好人了,救苦救难的观音菩萨,是她拉我出?了泥潭子,要不然江州府就要多一个花魁娘子。”
为人影子,肯定比被人糟蹋的花魁娘子强的多。
“也是个特别有手?腕心计的人,同样身为女?子,我就没有那份心性。我知道她会走的很高很远,可也没想到她转眼就成了母仪天下的一国之后。奈何,身子骨不好。”
如果不是不想让人发觉身子异常,想来应该也没她玖倾的存在。
两?人一边喝酒一边闲聊,许是那份血缘亲情,俨然一对?亲和姐妹。
春风起,桃花落,漫天桃花雨纷飞而下。
顾桑望着漫天花瓣雨,脑海里浮现出?顾九卿在桃花树下求娶她的美梦,不知不觉就喝醉了。
一夜宿醉,大梦初醒。
暖玉床上的男子依旧无知无觉,毫无动静。但是,最后两?味药有了回讯。
郝无名?和一个杜姓商贾揭下求药皇榜,将崂山雪莲果和火炙蛊虫进献给司马睿。除了获取一笔赏金,杜姓商贾还获得了皇帝的金口玉言保驾护航,成为行商之首指日可待。
至于郝无名?,原要被招纳进御医院,但他不喜名?利,便拒绝了。
这是趁机又宰了男主?一笔。
顾九卿莫不是要将司马睿吃干抹净,榨干最后一丝利用价值。
开春后,司马睿的身体明显愈发不好了,来过温泉山庄几次,顾桑明显感觉得出?来,那不是正当壮年的身体,稍微气?性大些,旧伤就会刺激得司马睿痛苦难忍。
只要顾九卿身上的寒毒得解,这天下于他,唾手?可得。
崂山雪莲果生?长在悬崖峭壁,取之有一定危险,却远不及火炙蛊虫凶险。此?番趁毒娘子分娩之机智取蛊虫,颇费了一番周折,陌上为此?深受重?伤,好在结果尽如人意。
顾桑知道郝无名?的底细,却不知那位杜姓商贾,问道:“杜姓商贾也是顾九卿的人?”
陌花也不隐瞒,点头应是。
顾桑说:“难怪不缺银子?”
要建立自己的人手?和情报网,没有银子哪里玩的转。顾九卿并未接手?顾家的铺面,顾家虽不缺银子,却也不是泼天富有,以前还奇怪他的钱银从何而来,原是如此?。
顾桑又问:“杜姓商贾是何方人士?”
陌花看了一眼顾桑,回道:“祁州首富。”
……
药材筹备齐全,郝御医和玄叶高僧日夜不休地炼制解药,在桃花落尽之时,成功制出?解药。为了稳妥起见,原是要拿人试药后才?能用于顾九卿身上。
然而,时间不等人。
顾九卿的情况突然开始恶化,霜花开始大片大片出?现在他的皮肤上,暖玉已经无法控制寒毒的蔓延。
整张脸几乎被白色的冰霜覆盖,仿佛整个人都要被冰冻似的,看起来妖冶又诡异。
他身上的温度更是低的骇人,顾桑惊惶失措地唤来郝御医和玄叶高僧,声音不自觉染上了哭腔:“怎么回事??霜花怎么越来越多了,他是不是快要……”
死了。
郝御医和玄叶高僧查探过顾九卿的身体,当机立断,决定兵行险招:“来不及试药了,司马权当活马医,立刻将解药服下。”
顾桑紧张地站在旁边,手?里绞着湿帕子不敢动。
她呆呆地看着玄叶高僧用刀划开顾九卿的手?腕,体内寒毒深重?,那么深的口子竟不见多少鲜血流出?,随即以火炙蛊虫为引,让蛊虫顺着伤口钻了进去?。
蛊虫在他手?臂里蠕动,顺着血脉经络缓慢攀爬而行。
玄叶高僧对?郝御医点点头,郝御医立即掰开顾九卿的嘴巴,将解毒的药丸塞了进去?,按着喉咙,强行让解药滑进了喉咙。
蛊虫在顾九卿手?臂里蠕动,顺着血脉经络缓慢爬行。
顾桑最怕这种虫子,但她死死地盯着蛊虫,这是顾九卿生?的希望。然而下一刻,她的眼睛陡然瞪大。
“它怎么不动了?”
众人脸色齐齐一变。
陌花也是一脸紧张道:“难道抵不过主?子体内的寒毒么?”
玄叶看着不动弹的蛊虫,无奈道:“尽人事?听天命,为了保住他这条命,老?衲已经用尽毕生?所学。”
顾桑近乎颤抖地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郝御医伸手?探了探顾九卿的脉搏和呼吸,以往尚有一息尚存,如今却是怎么都探不到,对?上顾桑那双泛红的眼睛,他说:“等等看吧。”
霜花并未因蛊虫和解药入体内而减缓,依旧在蔓延,由脸及四肢躯干,就在顾九卿整个身体都要被霜花完全覆盖时,手?臂白霜底下有什么东西在一点点蠕动,方才?沉寂不动的蛊虫开始一点点残食体内凝滞多年的寒毒。
顾桑喜极而泣:“它还活着,它在动,他还有希望。”
见此?一幕,郝御医和玄叶高僧顿松一口气?。
“寒毒至阴至寒,盘踞体内数年光景,火炙蛊虫至阳至刚,两?者?天生?相克。只要蛊虫残食压制寒毒,便可彻底得解,日后再不受寒毒之苦。”
蛊虫一直活跃着,慢慢地残食化解寒毒,只是速度极慢。也不知过了多少日,附着身上的霜花慢慢散去?,蛊虫也随之消亡被引出?体内,沉睡许久的人终于醒了过来。
静谧的夜晚,顾九卿缓缓睁开眼睛,声音嘶哑:“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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