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1 章
夜幕降临, 繁星闪烁。
离京五十里地的偃州城内,一间天字号客房。
顾桑吃饱喝足,早早就上床睡觉。
养足精神, 明早继续跑路。
青石镇又远又冷,顾桑没打算回去, 至于花食记交给宋大娘便是?,能开一家便能开第二?家。此次出门带了?足够多的银两,完全?不用担心生计营生的问题。
思来想去,顾桑准备去南方安顿,一来南方富庶、气候温暖适宜, 二?来就算西境战乱也波及不到。
回京后,盯梢她的暗卫全?部消失了?。
毕竟,皇城中各方势力涌动, 到处都是?他人眼?线,顾九卿也不愿暴露背后隐匿的势力。
这才敢趁机跑路。
夏日闷热,树上蝉鸣声不绝。
顾桑睡的不太安稳,迷迷糊糊之际,突然感觉整个身子腾空而起,骤然脱离床榻的悬空感吓得她猛地睁开眼?睛,却对上一双凛冽的凤眸。
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
顾桑懵了?片刻,以为自己做梦, 抬手揉了?揉惺忪的眼?眸,那?张雌雄莫辨的俊美脸庞豁地放大在眼?前,近在咫尺的距离,即使光线昏暗, 想不看清也难。
是?顾九卿,不是?梦。
他找来了?, 这么快就找来了?,速度之快,属实出乎她的意?料
迷蒙的杏色瞳孔逐渐清明,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被他抱在怀里。
顾桑意?欲挣扎:“放开我,放我下来。”
顾九卿眸光幽暗,脸上掠过一抹戏谑的光芒,轻拢慢捻的语调:“妹妹还真是?,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利用我救完人,就想弃我而去?”
后半句,犹似带着深重的怨念。
“你先放我下来……”
在他怀里同他说话,让她无?所适从,顾桑羽睫轻颤,不欲对上顾九卿过于炙热的视线,哪怕是?夜色深浓,他的目光依旧灼热的骇人。
她垂下眸眼?,内心又慌又怂,却是?死鸭子嘴硬:“我,我没有,只是?迷路了?,不记得怎么回燕京。”
“既如此,我帮妹妹找到归路,可好?”
归路,既是?回城的路,也有她日后归宿之意?。
顾桑讪讪道:“大姐姐身子不好,我不想大姐姐受累……”
“抓紧我。”
顾九卿忽地打断她,就在顾桑不明所以时,他抱着她纵身从二?楼窗口跃下,惊得她条件反射性地揪住他雪白的衣襟。
他低眉,视线落在她攥得泛白的指尖,凉薄的唇角勾起一抹好看的弧度。
两人稳当当地落在马背上,是?一匹黑色的高头大马,待顾桑堪堪坐稳,骏马扬蹄嘶鸣,快如闪电般驰骋于夜色中。
马背一颠一颠,顾桑的心情也一上一下,颠簸起伏。
两人共乘一骑,肢体不可避免地接触,哪怕衣衫布料隔绝,依旧令人心猿意?马。
顾桑僵硬着身子坐于马前,顾九卿则紧贴她的后背而坐,他的手从她臂弯下穿过,堪堪揽她入怀,颇为暧昧的姿势。
她紧紧抿着唇角,双手无?处安放,亦如此刻的心境。
寂静的官道,唯有马蹄与风声呼啸而过。
顾九卿胸腔热血汹涌,一手紧握缰绳,一手搂住顾桑的腰身,初时只若有似无?地轻触掌下绵薄的裙衫,骑行一段距离,那?只手不受控地落在少女?的腰际曲线。
他的手带着冰凉之意?,清晰地透过薄软的衣料传透至肌肤,引得肌肤战栗不止。
刹那?间,顾桑心中陡然升起一股怪异的感觉,仿佛贴着她后背略显硬朗的身躯,不该是?女?子的身子,合该是?男子的身体。
衣衫缱绻交织,周身被一股独特的清冽幽香所笼罩。
顾九卿惯爱熏香,对香料的痴迷可谓到达令人发指的地步,每件衣物穿之前必要仔细熏香,出行随身携带香囊,惯常用的纯白绢帕亦是?染带此香。没熏过香的衣物绢帕,哪怕干净无?暇,也绝不会用。
顾九卿惯常用的香皆是?绝无?仅有的上等香料,哪怕熏染再多,也不会浓郁庸俗,反而清幽逼人。
他用的香,有一个非常好听的名字。
清虞香。
一会儿由?人想到香,一会儿又由?香想到人,顾桑被他身上的香气熏得脑子浑噩昏顿,身子不自觉往前倾,下意?识想要离他远些。
倏忽间,她的身子瞬间僵硬如铁。
顾九卿突然捏了?捏她纤细的腰肢,顺势将下颚抵在她头顶,宛若情人间的亲昵姿态,她僵了?一瞬,越发不自在地动了?动脖子。
“别?动!蹭来蹭去的,我也不知道会做出什?么禽兽不如的事?”
微热的呼吸喷洒在耳际,伴随着低冽的声线。
这话饱含性暗示。
顾桑当真惊了?一跳。
她小脸紧绷,不忘时刻提醒他:“你如今是?秦王妃,红杏出墙,也不怕被秦王捉……”
捉奸这个词,在喉咙里滚了?一圈,终归是?说不出口。
“也不怕被秦王知道。”
如果,男主这个顶级恋爱脑知道女?主男女?通吃,怕不是?要发疯。
顾九卿好像甚为愉悦,竟还有心情反问她:“妹妹怕吗?”
顾桑的话,不就等同于她和他有奸情。
如果她知晓他……
顾九卿忽觉热血沸腾,燥热汇聚于一处,涨的发疼,欲望不得纾解。
丝绸般的黑发随风拂在他脸颊,酥酥麻麻的,让人越发心神荡漾。
顾九卿抬起头目视远方,有意?将两人的距离拉开寸许,强制扼制邪念,让自己尽量不去感受少女?温软诱人的身子,不去感受那?一抹甜软。
“我就是?个老?鼠胆,自然是?怕的。”
好半晌,才响起顾桑闷哼的声音。
顾九卿低声道:“无?论发生何事,你都无?须担忧害怕,一切有我挡在你面前。”
顾桑哼了?声,没有说话,仰头望向?浩瀚星空。
无?数星子闪烁,星罗棋布地镶嵌在夜空中,汇聚成真正的星海。
她想,还是?真正的星海好看,比人为的什?么灯海、什?么烟花好看多了?。
星空之下,两人一骑,猎猎绝尘。
顾九卿并?未打算就这样骑行回京,半路换了?更为舒适的马车。
顾桑紧绷的身子骤然松懈下来,也没了?马背上磨人的亲密距离,虽仍是?共处逼仄的车厢,倒底是?比颠簸的马背舒服多了?。
困意?逐渐上头,她偏头靠在角落里,打瞌睡,小脑袋一点点的。
顾九卿坐在对面,哑然失笑。
低头凝了?一眼?腿间,欲念已经平息,他转而坐在顾桑身侧,当脑袋再次点下时,总算找到了?依托的地方,耷拢着靠在他肩上。
听着耳畔娇憨的呼吸声,顾九卿并?无?困意?,视线落在车内一角的细软包袱上,微微拧了?拧眉。
包袱不大也不小,当他掂在手里,却发现相当沉重。
轻微晃动,里面响音清脆。
手指一动,毫不犹豫地打开包袱。
除了?几样换洗的衣物,全?是?金银珠宝等阿堵物,钗环头面尽在其中。
顾九卿眸色微暗:“呵,这是?将全?部家当都带上了?。”
打算一去不回吗?
*
天光将亮,马车迎着晨曦入了?城,一路直奔秦王府而去。
长驱入府,马车停在了?揽月居门口。
顾九卿动了?动僵麻的胳膊,见?顾桑睡的香甜仍没醒转的迹象,他手指轻抚她的脸颊,话却是?对外面的陌花问道:
“秦王可在府上?”
“没有。今日非休沐,秦王天色未亮便去上朝了?。”
上完朝,还有其它诸事等着。
秦王不是?那?么好当的,没得几个空闲时刻,诚如顾九卿所想,朝中议事毕,魏文帝又留了?秦王和齐王在宫中用膳。
顾九卿扭头看了?眼?顾桑,直接将她抱下了?马车。
“给顾家递个消息,就说三姑娘在我这儿小住。”
“是?。”陌花应声道。
顾九卿就那?么当着揽月居仆婢的面,毫不避嫌地将顾桑抱进了?内室。
一个女?子怀抱另一个女?子,怎么看怎么古怪的事,但仆婢无?一人抬头,也无?人露出惊诧的面色,哪怕是?院里洒扫的婆子亦稳如老?钟。
进入秦王府后,顾九卿便将揽月居的下人换成了?自己人。
无?人会乱嚼舌根,也无?人会往外说一字。
……
当顾桑睁开眼?睛,发现入目是?全?然陌生的帷帐,她猛地坐起,一把掀开帷幔,入眼?也是?极其陌生的房间,但屋内布置的格局风格却极其眼?熟,像是?昭南院的主卧,却又不是?。
室内静悄悄的,一个人都没有。
一个念头浮现脑海,这里该不是?顾九卿在秦王府的房间?
靠。
屁股跟灼烧了?一般,顾桑赤着脚跳下床。
男女?主翻云覆雨过的床……也不知顾九卿怎么想的,好歹给她安置个客居的厢房,当真不怕男主生气?
隐约听见?院外传来说话声,顾桑心里一慌,也不知来的人是?顾九卿还是?司马睿,是?顾九卿还好,如果是?司马睿,当了?秦王怕是?脾气见?涨,她还是?不要自取其辱为好。
一把掀开珠帘,躲进了?盥洗室。
她竖起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发现是?虚惊一场,无?人进来之后,便要抬腿出去。
“妹妹,可是?要帮我沐浴?”
身后适时地响起顾九卿慵懒的声音,伴随着一阵水花声。
顾桑身子一僵,并?没回头看,下意?识就想拔腿就跑。
心底乍然升起巨大的惊慌,潜意?识里,就是?怕的要命,仿佛回头等待她的就是?化身为怪物的顾九卿,会将她拆皮吞腹似的。
然而,她的脚步刚动,腰间就被缠上了?一条丝绸带子,身子被拉扯着急遽后退,直至退至浴池边。
身子踉跄了?一下,方才堪堪站稳。
顾九卿低哂了?一声:“妹妹还真是?老?鼠胆?”
顾桑眸光飘忽游离,就是?不敢看向?浴池边的顾九卿。
这一刻,她也不知为何面对他,胆子就变小了?。
“当真不看看我么,妹妹在怕什?么?怕我吃了?你?”顾九卿慢条斯理的语气,甚至带着一丝蛊惑的意?味。
这是?非要她看的意?思。
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既然,顾九卿执意?让她看,那?她看便是?,左不过就是?一个女?人的身体。顾九卿有的,她也有,她有的,顾九卿未必有。
她虽比顾九卿小两三岁,但她发育的可比他好。
顾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又睁开眼?睛,反复几次,她抬眸看向?顾九卿,呼吸倏忽一滞。
水气氤氲中,那?张脸漂亮的不像话,墨发如绸,狭长的凤眸带着笑意?,颇有一种?魅惑众生的妖异相。
他上半身露出水面,冷如白玉的肤色,线条纹理分明,清瘦却显精壮。
但是?……但是?……没有胸,是?一点胸都没有。
整块胸膛,平整的不像话。
顾九卿斜眼?觎她:“看到了?什?么?”
顾桑呐呐的:“你……没胸啊。”
脑子里犹如浆糊搅成一团,隐似有个猜测呼之欲出,但她着实不敢相信,那?可能吗?
他看着她,问:“要不要看的更清楚些?”
音落瞬间,顾九卿没给她拒绝的机会,一把握住她纤细的皓腕,将她拽入浴池里。
哗啦一声,水花四溅。
衣裙湿透,映衬出少女?姣好的酮体,曲线玲珑有致,确实不同于顾九卿这种?平铺直叙的身体。
猝不及防之下,被顾九卿拽下水,顾桑气得瞪圆了?眼?睛:“你……啊!”
顾九卿眸光幽暗无?比,并?未松开她的手腕,而是?紧握着那?只柔弱无?骨的小手触摸在他胸膛上,一路游离往下,然后如愿看见?顾桑眸底的惊愕与不可思议。
霎那?间,犹如五雷轰顶。
掌心的触感让她知道,这绝非女?子拥有的东西。
而是?男子所属物什?,顾九卿是?货真价实的男子。
可他不是?女?主吗?
太过震惊让她失去了?反应,就连手放置在不该放的位置上,也不记得挪开。
直至手中之物似动弹了?一下,她才仿若回魂般将手缩了?回来。
卧槽。女?主竟是?男的?
这他娘的谁想得到?
就是?她绞尽脑汁想过无?数回,女?主对她的占有欲,对她超出女?人之间的情感从何而来,她想到女?主性取向?不正常,可怎么也没想到他就是?个男人。
一阵眩晕感袭来,但她不敢晕啊,不敢当着一个赤身裸体的男人面晕过去。
她恍恍惚惚的,手脚并?用从浴池里爬出去,近乎瘫痪地坐在地上。
不行,这个刺激太大了?。
她必须要缓缓。
顾九卿决定自揭性别?的那?一刻,就没打算给顾桑任何逃避的机会,他大咧咧地从水里起身,顾桑没意?料他就这般没有遮掩的站起来,那?玩意?儿乍然入目,比手上的感官刺激还要强烈百倍。
她吓得立刻捂住眼?睛,在心里直骂娘。
顾九卿对她说,要坦诚相对,可也不必如此坦诚,直接告诉她,他是?个男的,不行吗。
非要用这种?刺激的方式,也不怕将她吓出心脏病?
顾九卿取过衣服,慢悠悠地穿上:“妹妹,现在可知晓了?,我为何倾心于你?”
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见?她似乎一副接受不太良好的状态,不欲多言,转身就出了?盥洗室。
须臾,手里拿着一套干净的衣裙返回。
“先将湿衣服换下来,有什?么呆会儿再说。”顾九卿将衣裙放在架子上,便又出去了?。
顾桑将手指张开一条缝隙,偏头见?顾九卿真的离开,才拿起衣服,快速地换上。
跑路未遂,又知晓顾九卿的惊天大秘密,他是?绝计不可能让她离开的。
第 112 章
顾桑一边擦拭湿发, 一边给自己做心理建设。
女主竟是个彻头彻尾的男人,她的心情又震惊又复杂,原书作者不是将人往死里坑嘛, 但凡交代一句女主是男扮女装的女装大佬,自己何至于被坑害至此。
自从发现顾九卿对她感情不纯有违伦理纲常, 一边是大腿的诱惑不甘心放弃攻略他,一边又突破不了心理大关?,简直没有一天不纠结彷徨摇摆的。
在她总算打定主意不纠结顾九卿是男是女时,好家?伙,他竟然刀了她, 刀的她措手不及,直接给搞懵逼了。
就因为顾九卿发现自己为了她能够不要命,发现她成为他复仇路上的软肋, 便要亲手斩杀。以为她身死,又幡然醒悟,又觉得与其割掉软肋,不如让她这个软肋好生生地活着?。
活着?的快乐远大于失去的痛苦。
这是他权衡利弊之后,得出的结果。
顾九卿是十四年前权力?倾轧中的遗孤,她知道他背负着?深仇大恨,如何能沉溺于儿女情长。如果是她,谁阻挡她报仇的话, 她也会做出扫清障碍的选择。
只是,当那个障碍,那个软肋落到自己头上时,怎么都不得应。
她抱着?势利心攻略他, 无事讨好献殷勤,处处巴结着?他, 最终目的也是为着?他当上女帝鸡犬升天,让她荣华富贵,让她在这个对女子并不友好的时代能够横着?走。归根究底,谁也不比谁纯良,只是没他狠罢了。
顾九卿本是男子身,却?以女相耍弄她,将她耍弄的团团转。
不,不只是她,整个顾家?人,还有司马睿这个男主。
不得不赞一句顾九卿牛逼,居然瞒过了司马睿这个枕边人,司马睿那厮看着?不像断袖,也不知他如何做到的。
男男女女都被顾九卿耍弄欺骗,而不自知。
想到被欺骗最惨也是被利用最彻底的司马睿,连皇位都落到了顾九卿手里,她竟觉得心里诡异地平衡了一点。
至于今后该以何种态度对待顾九卿,且走一步看一步,但她不可能像以前那般,凡事上赶着?巴过去。
感情当中,谁先沦陷谁就已经输了。
顾桑磨蹭半天,带着?炸裂重组后的心态,慢吞吞地从盥洗室出来。
窗明几净,艳阳高?照,光影透过窗舖的幔帘照射进室内的书案上,将书案分割成一半明一半暗,那抹长身玉立的白衣身影站在暗影中,他的身形几乎全部?隐在阴暗处,唯有那双修长如玉的手落在桌案的光亮处,执笔濡墨。
这一幕,既宁静又养眼。
顾桑站在珠帘旁,抱着?欣赏美男的心态观赏顾九卿这厮的皮囊,果然觉得好受了些。
艳冠天下,也不为过。
不论男女,绝世容貌单出,那绝对是灾难。但是,顾九卿比之容颜更胜的是,他搅弄风云的阴诡心计,整个司马皇族,乃至整个天下都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
更厉害的是,偏偏谁都不知道皇城的风波或多或少?皆与他有关?。
顾桑站着?未动?,就那么看着?他。
顾九卿察觉到她的目光,也抬起眸子看向?她,面目平静,仿若盥洗室内羞耻到令人血脉暴涨的一幕不复存在。
他扬手道:“妹妹,过来看看我写的字如何?”
狗女主……啊呸,狗东西竟还有闲心让她品鉴字迹。
看着?顾九卿云淡风轻清润君子的模样,实?在很难跟他之前的暴露狂行?为联系在一起。
似乎,手心还残存着?那抹让人头皮发麻的触感,总感觉自己手没洗干净,又暗暗地将手在衣裙上蹭了蹭。
是那只触摸过……的手。
顾九卿的目光落在她的手上,那种柔弱无骨的触觉,黑眸倏地暗沉下来,黑羽鸦般的长睫垂下,将眸底的暗光彻底掩去。
如今她已知道他是男身的事实?,没了‘女相’这层性别遮掩,总归是少?了一层顾忌,方才的事已经将她吓得够呛,可不能再让他的欲念将她吓出好歹。
他对她的动?作视而不见,见她仍是未动?,正要朝她走过去时,顾桑先他一步走了过来。
顾九卿薄唇轻启:“离京一年有余,妹妹可曾练过字?”
练字?
第一次教她临摹字帖,便是《关?雎》。
顾桑眉心微跳,原来一切皆有迹可循。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君子好逑,君子好逑……
原来顾九卿暗示过她无数次,他是君子,可她始终被原书剧情禁锢,迟迟没有勘破这一层真相。
不只是练字,还有静安寺温泉山洞那回,那是她离秘密最近的一次,若非水中突然出现的毒蛇,她就猜出来了。
得知顾九卿的真实?性别后,再回想过去两?人相处的种种细节,种种迹象,顾桑恍然回悟,他简直是煞费苦心,无时无刻不在点她。
就是他送给她的笑脸娃娃,亦是一对男女成双的。
见她神思游离,顾九卿屈指轻敲她的脑门,指着?纸上的三个字:“认识否?”
顾桑收敛心神,抬手不自然地摸了摸脑门,抻长脖子看过去。
洁白的纸面上,写着?三个字,似乎是人名?。
她不自觉念出声:“薛、文?、烬。”
一顿,乍地抬起头:“这是你的……真名??”
顾九卿颔首:“从母姓。”
母姓?
薛这个姓氏,在燕京城可不常见,而在十四年前,唯有先太子妃母族姓薛,难道是薛家?人?
顾桑瞬间回味过来,顾九卿说的是从母姓,那么他是……
她惊讶不已,杏眸满是不可置信:“你父姓司……”
顾九卿黑眸的光亮瞬间湮灭:“没错,我与司马睿一个姓氏。”
顾九卿竟是怀仁先太子的血脉遗孤?所以,他现在所做的一切,既是复仇,也是夺回原本就属于他父亲的皇位。
什么女帝,日后大概是正儿八经的皇帝。
天哪!
顾桑惊得直扶额。
脱离剧情之外的两?个惊天大秘,一个是女主的性别,一个是女主的身世之谜。
“不对啊?”顾桑疑惑道。
顾九卿问?:“哪里不对?”
“年龄不对?”
先太子妃薛氏孕育两?子,长子死时十五六岁,次子当是五六岁。顾九卿不可能是长子,唯有次子,长至如今也该是近二?十岁了。
顾九卿提笔将薛文?烬三字划去,又将宣纸化?作齑粉,才回答顾桑的问?题:“我比真正的顾九卿年长两?岁。”
若非如此,他也不会在顾九卿走失两?年后,才回到燕京顾家?。两?年时间,足够模糊一个人原本的样貌。
他今年,二?十岁整。
真正的顾九卿,芳龄十八。
顾桑心绪复杂地看向?顾九卿,他比一般闺阁女子生得都要高?,身量高?挑,比她高?出一个头,但司马皇族的人普遍长得高?大,就是男主司马睿也是一米八往上的高?个头,再加上施氏身高?比普通妇人高?许多,他也只比施氏略高?一点点。
单凭身高?,哪里想得到顾九卿就是个男子。
何况,他那雌雄莫辨的容颜、清瘦的身形以及那一身营造出的孤傲清冷的神女形象,琴棋书画等才华加持,大家?都惊艳顾九卿的才貌双绝,追捧他的才华,议论他的八卦绯闻,谁有那闲功夫往男身上怀疑?
她的目光定定地落在他脖间,平整顺滑,没有喉结。男子裸露在外的最重要两?个特征,一个胡须一个喉结,他却?都没有。
也不知他用的什么法子,两?样都没长。
顾桑觉得有些渴,拎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
她捧着?茶盅,轻啜一口,又问?道:“母亲真正的女儿呢?”
顾九卿不动?声色地瞥一眼手边快见底的茶盅,声音沉闷道:“还活着?。”
如果是以前,不消他开口,她便主动?为他斟茶续水,就是这样一个小细节让他意?识到她对他不太上心了,也不太关?注在意?他了。
顾桑自然发现快要喝完的茶盅,装作没看见,追问?道:“她在哪儿?”
“日后有机会,我会让她以另一种身份回到顾家?,但不是现在。”顾九卿说。
顾桑放心了,人活着?便好,终有机会同施氏母女团聚。
顾九卿对她当真做到了坦诚,他的性别,他的身世来历,她的困惑,他都一一解答。
顾九卿将自己隐藏多年的马甲和秘密全都扒掉,将自己一丝/不挂地展露在她面前,在她面前无处遁形。他是在信任她,在她放弃攻略后,反而得到了他的信任,这是她以前梦寐以求的事。
得到之后,这份信任似乎变成了束缚她的枷锁。
只有被纳入羽翼的自己人,才能得到真正的信任。
信任,是不容背叛的。
顾桑抿了抿唇,忽的仰起小脸:“你将这些告诉我,不怕我出卖你吗?毕竟,你可是杀过我一回。”
顾九卿真正的身世,可是要他命的利器。
魏文?帝不会允许怀仁先太子的血脉遗留于世。
“既然,选择对你坦白,无论怎样的后果我都能承受。”顾九卿几乎袒露了自己全部?的隐秘,但唯有他是文?殊公子的事,并未打算坦白。
文?殊公子,事关?他的私心。
他用文?殊公子的身份救过她,也被她所救过,她和文?殊公子的恩情互相抵消,他不希望在他是顾九卿时,她对文?殊公子产生过什么想法。
“就算身世暴露了也无妨,不过是换一种不那么温和的法子罢了。”顾九卿声音温润淡然,但其间蕴藏的锋锐与杀伐直教人心惊肉跳。
约莫又是一场血腥夺权?
下一刻,就见顾九卿提笔在纸上写下一字,证实?了她心中的猜想。
一个狂草凌厉的‘夺’字跃然纸上。
顾桑看得心惊。
不,顾九卿是先太子怀仁的血脉,他若要堂而皇之地从魏文?帝手中夺回江山,掀起的风浪势必比废太子谋反更甚。
她提笔蘸墨,将纸上的字涂抹掉:“我还没蠢到这种地步,我姓顾,如果背刺你,整个顾氏一族怕都要没了。”
如果顾九卿被魏文?帝杀了,顾家?也要被以窝藏贼逆的罪名?大祸临头。
如果顾九卿杀了魏文?帝,他嫉恨她背叛的事,顾家?也讨不得好。
第 113 章
室内寂静, 金乌高悬天空,屋外的树木再也无法遮挡其光芒,投射进来的斑驳光亮顺着顾九卿的袖摆攀爬至于他的脸, 继而将他整个人笼罩于粼粼的亮光中,浑似披上了一层熠熠流光。
自成一幅画卷。
一道咕噜声骤然响起。
顾桑并不觉尴尬, 面色自然道:“我饿了。”
从昨晚到现在,早就该饿了。
顾九卿轻笑了一声,抬步绕过书案走到小几旁,从食匣里捻起两块山药莲子糕递给顾桑。
“先将就垫一垫肚子。”
说罢,便吩咐门外?的陌花传膳。
顾桑吃着山药莲子糕, 心里微微讶然。顾九卿最喜食茯苓味的糕酥,房间里只?会放这一种糕点,哪怕是她以前经?常给他做各种口味的糕点小食, 他也只?是起意尝个鲜罢了,绝不多食。
所以,这是专门为她准备的。
以前,都?是她在意他的喜好口味,如今倒是反过来了。
不仅如此,摆上桌的膳食皆是合乎顾桑口味的饭菜。
顾桑素来重口腹之欲,口味略偏重,而顾九卿常年‘礼佛’, 以清淡饮食为主,鲜少食荤辣,如今看来,不只?这方?面的原因, 也有像女子那般保持纤量身形,故意少吃的缘故。
菜香四溢。
顾桑也不拘着自己, 拿起著筷,就夹了块色泽鲜亮的糖醋里脊,顾九卿拧眉,亲手为她盛了一碗鲜香奶白的鱼汤,放在她面前。
“本就没吃早膳,一入口就是这般油荤之物,也不怕肠胃不适,不妨先喝点清淡的鱼汤。”
将近午时,顾九卿便让人直接准备的午膳。
顾桑颇有一种受宠若惊的滋味,女主亲自给她盛汤,这在以前也是从没有过的荣幸,顶多动动嘴让陌花代劳罢了。
不对,现在可不能当他是女主了。当他是男主,似乎也不对,司马睿这个正牌弱鸡男主还在呢。
顾桑一边诽谤,一边喝完鱼汤,可着劲儿?吃自己喜欢的荤菜。只?是没吃两口,被她默念的作者亲妈认证过的男主就过来了。
司马睿毕竟是秦王,顾桑放下著筷,依着规矩行了个礼。
司马睿对顾桑依旧没有好脸色,顾九卿本就只?有一年半好活,她还要?过来霸占三个月,司马睿心里老不爽了,可顾九卿甚少向他提要?求,只?想闺中妹妹陪着解解闷,他也不好拒绝。
近日因朝政忙的焦头烂额,又要?时刻关注暗访天下名医的进展,对顾九卿难免有所疏忽,她才?会觉得王府无聊。
也是他窝囊无用,哪怕身为秦王,亦诸多掣肘,都?不敢发榜求医,只?能偷摸进行。
司马睿从未如此迫不及待地想要?登上那方?高位,到时就不惧任何人,一旨令下,天下名医无不主动入京,也不用担心父皇哪天看他不顺眼就废了他。
父皇的心思太过难测,从雍州回到燕京,父皇之所以撮合他和顾九卿,不过是在试探过后顺势成就一段佳话姻缘罢了。
并非是因为自己的儿?子喜欢一个女子,便要?成全。
如果不是听了方?诸的分析,被父皇察觉出他对顾九卿情根深种的话,父皇大概会将顾九卿指婚给齐王,而让他娶张映雪。
司马睿撩袍坐下,并没发现顾九卿一闪而过的厌恶。
对顾九卿来说,整个司马皇族都?是他的仇人,为了以一种最温和的方?式取回江山社稷,不得不与仇人之子虚与委蛇。
司马睿今日回府较早,听说顾九卿将顾桑接回来后,本想与心上人说些体己话,哪知兴冲冲地到了揽月居,却被婢女告知顾桑正在里面睡觉。
顾桑真是又碍眼又不懂规矩,司马睿觉得有必要?给她上上眼药:“三姑娘既在秦王府长住,自是不必太过拘谨,但你长姐体弱,你也别整日磨缠她,府内园子大,够你赏玩的,王府也不会拘着你的自由,想出去玩就出去玩。”
换言之,想回家就回家去。
“不过,王府书房乃机密要?地,不可踏足。”提前警醒,免得顾桑找机会送茶送水的。
也不知顾桑是否知道?顾九卿中毒的事,必须防着她趁机上位的可能。
等等,司马睿突然反应过来,顾九卿该不是以为自己没多久可活的,就想将他推给顾桑,让顾桑接替她的王妃之位。
毕竟,顾九卿又爱他,又疼爱顾桑这个妹妹。
越想越觉得有这个可能,司马睿不可能苛责顾九卿,只?能用带着敌视的目光瞪了顾桑一眼。
顾桑只?觉莫名其妙,司马睿敲打她的时候还算正常,怎么?转眼又对她敌意颇大。
算了,看在男主也算保过她一条小命的份上,她大人大量不与他计较。
顾桑没有言语相讥,也没有阴阳怪气,而是老老实实地道?:“王爷说的是,我?一定谨记在心。一不整日缠着大姐姐,二不往前院书房重地而去。”
别说主动去缠顾九卿这个真男人,就是有人拿刀子逼着她,也未必愿意。至于男主,更不是她的菜。
见她颇为听话,司马睿的态度这才?和缓了些,旋即又道?:“王府院子多的是,三姑娘不如就住在……”
“碧玉轩。”顾九卿面不改色地接过话,“我?已经?让下人拾掇出来了,此处环境清幽,出入也方?便,想来妹妹定会喜欢。”
碧玉轩,比邻揽月居。
如果不是已经?揭穿身份,他倒是更愿意让她直接住进揽月居。
听得‘出入方?便’几字,顾桑握筷的手不自觉抖了抖,眉心微跳。
司马睿本想找个离自己和顾九卿都?远的院子,皱眉道?:“九卿,你妹妹性子跳脱,恐会打扰你,给你添麻烦。不如,还是选个离你选些的院子。”
顾桑啃了块肉骨头,点头如捣蒜:“我?觉得王爷的建议甚……”
‘好’字未出口,只?听得顾九卿轻飘飘道?:“妹妹不住我?旁边的院落,可是想去主院附近居住,莫不是贼心犹不死?”
见顾九卿醋意大发,司马睿又瞪了一眼顾桑:“想都?不要?想。”
顾桑:“……”
每次都?拿这招刺激司马睿,可见她对司马睿造就的阴影有多大。
“看来还是要?将妹妹放在自己眼皮底下……”顾九卿话语一顿,“不如就搬进揽月……”
“不可。”
“不可。”
两道?声音齐齐响起,分别是顾桑和司马睿。
顾九卿的脸色更冷了:“还真是心有灵犀?”
司马睿见顾九卿真生气了,心知自己方?才?也揣测错了,只?得不情不愿地道?:“三姑娘也别忤逆长姐的意思,就住碧玉轩。”
王府的两位主人都?同意顾桑住在碧玉轩,那么?她本人的意思就无关重要?了。
顾桑闷闷地埋头饭碗,只?当自己是个干饭人。
司马睿则体贴地为顾九卿夹菜,很快将碗堆成了小山似的,顾九卿敷衍性的尝了一样菜,如霜冷冽的面孔霎时露出一抹转瞬即逝的淡笑。
司马睿以为是对他而笑,心底的一点不快顿时烟消云散。
顾桑偷偷抬眸,目光一言难尽的在司马睿和顾九卿身上打了个转,如果不是知道?顾九卿取向为女,这不就是一篇妥妥的耽美文嘛,还是一篇禁忌向的耽美文。
有的没的乱想一通。
一顿饭,三人心思各异。
吃罢饭,顾桑眼珠一转,借口收拾衣物回顾家一趟,话出口就被顾九卿拒绝。
“妹妹不是带了细软么??”
顾桑面色一僵。
那可是她跑路的家当。
她讪讪道?:“两三件衣物,怕是不够穿。”
顾九卿扯了扯唇角:“如果不够穿,重新添置即可。我?已让人请了兴隆绸庄的绣娘到府上,为妹妹量体裁衣。”
钱银和换洗衣物最重要?的两样都?有了,其它?的小物件自是不值当跑一趟,顾九卿将她所有退避的借口堵死了。
顾桑说:“还未与父母告知一声,恐怕会担心我?。”
顾九卿扫她一眼:“已经?派人回府告知过了。”
顾桑耷拢着脑袋,彻底无话可说。
顾九卿唇角愉悦勾起。
司马睿在旁边喝茶,见做衣服没他的份,不禁面露失落。
顾九卿向来擅于揣测人心,眼眸余光略瞥了司马睿一眼,淡淡道?:“王爷也做两身。”
司马睿顿时笑道?:“那感情好,我?正觉得衣服旧了。暑热即将过去,九卿莫只?是惦记着旁人,也要?给自己多做几身寒凉时节增添的衣物。”
所谓的旁人自是指的顾桑,而非自己。
然而,顾桑巴不得自己只?是顾九卿身边无关紧要?的旁人。
看着男主那舔狗模样,顾桑暗暗翻了个白眼。
你要?是舔个女的,我?也不就说啥了。司马睿,你知不知道?自己舔的是个男人,恋爱脑舔狗的下场,舔到最后一无所有。
这一刻,顾桑犹为同情司马睿。
舔狗司马睿没有等到绸庄的绣娘登门做衣,就收到魏文帝突发疾病的消息,惊骇之下,匆忙往宫里赶去。
司马睿赶到寝宫时,魏文帝已经?昏迷不醒,殿内御医跪了一地,司马贤正在厉声质问?服侍的太监宫女:“你们都?是如何伺候的?上朝时都?还好端端的,不过半晌午的功夫,父皇怎么?就病了?”
瞧司马贤额头渗汗,显然也是一得知消息就急赶了过来。
司马贤的困惑,亦是司马睿的疑惑。
“大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上午离开皇宫时,父皇都?还在勤勉政务。”
司马睿虽心焦父皇的病情,但没像司马贤那般失态,也可以说,没有如司马贤那般故作忧愤的姿态。
大监躬身,一脸急色地回道?:“两位王爷,陛下午膳后去御花园的凉亭赏景消食,哪知道?回来没多久,就突然急咳不止,又咳又喘,没一会儿?,陛下就昏了过去。平日里,陛下也没少去园子里溜达,御医也是日日请平安脉,圣体最是安康不过。这回御医院的御医几乎瞧了个遍,却是诊不出病因,着实蹊跷。”
司马睿看了一眼床榻上的魏文帝,哪怕是昏睡依旧时不时喘咳几声,憋红的面色隐约带着一丝绀青:“可是中毒?”
御医们回道?:“陛下并非中毒。”
司马贤道?:“既非中毒,为何诊不出?一个个跪在那里干什么?,还不过来继续给陛下诊病。”
司马睿也道?:“至少先让陛下醒过来。”
*
且说司马睿前脚刚走,兴隆绸庄的老板亲自带着几名绣娘上门了。因为老板提前得知,秦王妃是为二八年华的小姑娘做衣裳,特?意带了布庄里颜色鲜亮的布匹,而顾九卿只?穿白衣。
最终,顾九卿也没给自己做衣服,而是只?给顾桑做了裙衫寝衣,选的布料皆是最贵最好的。
除了,两三色不适合顾桑的布料,剩下的每一样布样皆按燕京近日流行的最新样氏各做五件,每一件款式皆不同。布匹就选了五六样,这般算下来多达十数套。
顾桑咋舌:“也不必……如此破费吧。”
她又不是常住秦王府,就三个月而已。
顾九卿挽唇:“只?要?妹妹喜欢,穿的舒适便可,不必替我?心疼这些黄白之物。”
顾桑:“……”
谁替他心疼钱了?
真要?论起来,司马睿才?算是大冤种。
顾九卿掌管王府中馈,不像别家只?是先付定金,直接付了全银,那银子不要?钱似的洒落出去,出手极为阔绰。
唯有一个要?求,就是快。
顾九卿端着茶盏,慢悠悠道?:“三日内,送至王府。否则,视同违约,吞进去的银子还得吐出来。”
“王妃放心,小的让绣娘们日夜赶制,定能如期完成。”绸庄老板打了包票,拿着银子和赏钱,千恩万谢地离开了秦王府。
想着秦王妃真是个和善的厚道?人,给银子比别的富贵人家爽利多了。
别说是三日,就是一日,也要?将衣裳连夜赶制出来。
秦王妃对娘家妻妹,真是好的没话说。高门大宅里,这般好的姐妹情可不多见了。
乌泱泱的仆婢绣娘退去,室内转眼就只?剩下顾桑和顾九卿。
顾桑瞄了一眼顾九卿淡定自若的神?色,知他是男人后,再?听别人一口一个秦王妃,简直就是辣耳。偏偏顾九卿那厮稳如老狗面无任何变化?,也是,装了那么?多年的女子,早就得心应手了。
一个大男人宛若当家主母般,掌中馈打理后宅庶务,怪好笑的。
但这话,也只?敢在心里说说。
顾桑见室内无人,转了转眼珠,终是忍不住好奇低问?:“你与秦王的大婚夜,如何过的?”
司马睿终于将心爱之人娶回家,怎么?可能不想洞房?也不知顾九卿倒底是如何瞒天过海的,总不至于司马睿不举吧。
顾九卿饮茶的动作一顿,低眉凝着杯中浮浮沉沉的茶叶:“那一日,我?寒毒发作了。”
说罢,又补了一句,“喝了酒,诱发了寒毒。”
怎么?可能?
寒毒发作的诱因,并非酒。
而且,司马睿就没有任何怀疑么??
见顾桑不信,顾九卿玩味道?:“我?的毒,可是替妹妹挡刀子那回所中。”
顾桑是个聪明人,一听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顾九卿故意让寒毒在新婚夜发作,一则避免了暴露性别,二则利用雍州受伤之事将身重寒毒的事摆在了明面上,三则借此与司马睿分居,可谓一箭三雕。
她见过顾九卿寒毒发作的痛苦,不得不说,顾九卿对自己也真是狠。
顾桑装作没听懂顾九卿话语中耐人寻味的意思,垂着眸眼,并不接他的话。
顾九卿又道?:“我?还告诉他,我?只?有一年半可活?”
顾桑乍地抬眸:“骗他的吧?”
顾九卿看着她,说:“如果是真的呢?”
“我?不相信。”顾桑说,“郝无名为你遍寻解毒的药材,肯定能找到的。”
这厮肯定是故意诓她,让她心软。
“不信便不信。”顾九卿低叹一声,“司马睿虽知我?中毒一事,但旁人却不知。”
顾桑闷声道?:“我?又不会乱说。”
“果然还是妹妹对我?最好。”
顾桑不想同顾九卿共处一室,便道?:“既无事,我?出去转转。”
顾九卿颔首:“妹妹请便。”
*
皇宫。
酉时三刻,魏文帝昏迷了将近三个时辰总算醒了过来。一醒来就剧咳不止,像是要?将心肝脾肺肾都?要?咳将出来,御医们只?得加大止咳平喘的汤药剂量,硬给压制了下去。
御医们焦头烂额会诊一下午,始终没有断出病因。
郝御医细观一番魏文帝的面色,欲言又止。
魏文帝靠在枕榻上,有气无力地挥手,让殿内的御医以及秦王、齐王都?退下,独留下郝御医和陪侍多年的大监。
“郝爱卿,可是……咳咳……瞧出了端倪?”
郝御医惶恐跪地:“陛下,臣是察觉出一些不对劲儿?,但臣也只?是听闻过类似病症,却未亲见,恐怕还需当年为……淮王治过病的医者确认。”
殿内死一般的寂静。
大监想了想,躬身回道?:“陛下,老奴记得当年为淮王治病的是王老御医,此人早已告老隐退,好在就住在燕京城,颐养晚年。”
魏文帝道?:“传。”
王老御医已是耋耄之年,两鬓发白,走路都?不利索,是被宫人一刻不停地给抬进了宫。
魏文帝见王老御医颤颤巍巍的模样,皱着眉头,免了跪拜礼。旁边的大监见王老御医抖着手把?上龙脉,心里直打鼓,瞧着老御医老眼昏聩,也不知能不能给陛下治病。
“陛下,请恕……老臣失礼。”
王老御医语速极慢地请罪,而后瞪大老眼几乎凑到了魏文帝脸上,沟壑如树皮的老手颤巍巍地扒了扒天子的眼皮,一次没扒开,又扒了两三次才?拨开眼皮。
魏文帝沉着脸,没有出声。
噗通一下,王老御医一把?老骨头跪在地上,喘气声比魏文帝还重:“陛下,陛下的病症与当年的淮王……一般无二。”
淮王可是痨病而死,自诊断出病症,没过半年便死了。
这话一出,郝御医和大监也惊得跪下来,压根不敢看魏文帝的脸色。
魏文帝咬牙道?:“朕问?你,可有……治愈的可能?”
王老御医道?:“淮王得的并非是痨症,而是……中毒?”
郝御医惊道?:“不可能!陛下体内未曾发现任何中毒的迹象。”
王老御医喘着粗气,解释道?:“此毒并非浮于表征,而是极为刁钻地匿于心肺之下,毒性未显露前,中毒者的心肺与常人无异,难以察觉。
老臣也是在淮王故去后,侥幸见过淮王临死之际吐出的青红淤血,遍查医书后,才?知晓世间有一种名为咤萝的两色花,花瓣为青红两色,可将人体内潜藏的慢性毒素诱发出来,给人造成似痨病又非痨病的病症,中此毒者唯有死时才?会将堵淤心肺的那口毒血吐出,实在教人难察。”
方?才?也有御医查出魏文帝像是痨病,却无一人敢妄断,毕竟谁都?想活着。
如果给皇帝叛了死期,谁知皇帝会不会拉整个御医院陪葬。
“其实,陛下已经?中毒多日。”
王老御医颤颤地说完,捂着胸窝,憋喘的像是一口气吊不上来。
大监看了眼王老御医,生怕有什么?闪失,赶忙搬了张凳子扶着老御医坐下顺气。
郝御医问?道?:“此为何毒?”
天下竟有如此诡异难查的毒药。
王老御医缓了口气,慢慢道?:“此毒名为契毒,与姹萝两色花休戚相关,是为连契,故而得此名。若没有姹萝相引,或可长久潜伏体内。”
青红两色,契毒……
御花园就种有王老御医口中的两色花,是吴皇后曾经?命人所栽种,此花每年七月盛开,自带一股浓郁的香气,花期甚短,只?有两三天。
这两日,正是花开之时。
吴皇后告诉魏文帝,此花名为情花。魏文帝当时还笑话吴皇后,不过就是一株不入流的野花,也得她如此宝贝。
魏文帝突然想起来,淮王被诊出痨病,也是在七月末,还未挺过年关就病故。
意识到自己竟被吴皇后下毒暗害,魏文帝怒得胸腔剧烈震颤,目眦欲裂:
“毒妇!毒妇!咳咳咳,毒妇!”
第 114 章
“毒妇!好一个狠毒的娼妇!”
面对生死的恐惧, 终是让不惧染上手足鲜血的帝王害怕了。魏文帝气得犹如得了失心疯,浑浊的眼球血红凸出,恨不得掘了废后吴氏的尸骨, 将其挫骨扬灰,永世不得超生。
大监骇怕之下, 急道:“老御医既能诊出陛下是中毒,快快想法子?给陛下解毒。”
郝御医也转头看向王老?御医,眼里隐藏着对疑难杂症等奇毒的求知欲:“晚辈学艺不精,对此毒亦是束手无策,该如何解毒, 又该如何用药,但请前辈吩咐。”
如此?奇诡之毒,生平所见唯有那人身中之毒可相较高下。
“无……解……”
王老?御医惧望着状若疯癫的帝王, 被?帝王犹如恶鬼般的眼神瞪视着,一刹那,仿佛看见索命的阎罗,惊吓得一口气没喘上来,砰地一声,从凳子?上摔了下去。
老?眼大睁,目露惊恐,竟被?生生吓死了。
几人齐齐愣住。
大监率先反应过来, 催促郝御医查看王老?御医的情况。郝御医合上王老?御医的眼睛,伸手一探鼻息,人已?经死了。
“老?御医情况如何?”大监屏气凝神道。
郝御医哪敢说人是被?吓死的,只?说王老?御医已?经到了知天命的年岁, 一时没挺过去就老?死了。
王老?御医在御前死去,魏文帝反而奇迹般地平静了下来, 但他?满脑子?都是老?御医弥留的‘无解’二字,难道真应了所谓的因果报应,难道自己?真的大限将至?他?是被?人山呼万岁的帝王,该享誉千秋万载的寿命,该与天齐寿。
屋漏偏逢连夜雨。
此?刻,西境战报以五百里加急的速度抵达宫中,呈到魏文帝手中。
侯向翼被?毒杀的消息传至西夏王庭,西夏王立刻集结二十万大军陈兵西境边关。既然?,侯向翼承诺西夏的西境六州疆土无法兑现,西夏派兵自取便是。
侯向翼与西夏王暗中勾结,以打假仗糊弄朝廷,但也只?是近几年的事,侯向翼武将出身,有勇有谋,是百年难遇的良将,早年屡次将进犯的西夏军打的龟缩王庭不敢出。
这也是西夏军近年来一直不敢大举进犯大燕的原因,西夏王既忌惮侯向翼,又对此?人惺惺相惜,便有意无意派细作?接触侯向翼,结果发现侯向翼对大燕也并非全?然?忠心,便起了结盟瓜分大燕的心思。
侯向翼本就对司马皇族积怨颇深,顺势入西夏王的瓮,却未答应将大燕与西夏完全?瓜分,几番拉扯之下,双方各退一步,暗中达成?西境六州的交易。
魏文帝两?眼死死地盯着战报,面容沉怒。哪怕剧咳不止,哪怕身体虚弱的犹如风烛残年,依旧不损帝王之势。
没人敢不将病虎不当老?虎,寝殿内侍奉的人等大气都不敢喘,唯有魏文帝此?起彼伏的剧咳声。
待魏文帝好受了一些,直接下令封锁消息外泄,对外只?以普通风寒咳疾而论。但凡乱传者,当诛。
至于中毒一事,除了已?死的王老?御医,唯有郝御医和大监两?个知情者。大监对魏文帝忠心耿耿,自不会外传,但凡消息外泄,便只?会是郝御医。
魏文帝看了一眼郝御医,命他?暗中寻找解毒之法,不拘宫里宫外。
“是,微臣自当勉励而为。”
魏文帝又问了大监,秦王和齐王侍疾时的表现,方才召秦王和齐王等重臣进殿商议西境战事。
真到交战之际,魏文帝发现大燕武将稀缺,也不是缺少普通的将军,而是统领三军的良臣名将甚缺。大燕将近三分之一的军权曾握在镇国公府,哪怕侯向翼已?死,但骁勇善战的侯家军旧部却并不信服朝廷,频频内讧滋生事端,若有人被?西夏细作?诱使大开?边境关卡,后果不堪设想。
前往西境的人既要击退西夏军,又要将侯家旧部彻底归整改编。若不能?为朝廷所用,便不可留用了。
魏文帝靠坐在榻上,环视下首的臣子?:“不知哪位爱卿……咳咳……可堪此?大任,前往西境退敌?”
朝中武将大多资质平庸,自知能?力有限,恐难当此?大任,是以迟迟不敢有人领命出征。
谢将军出列,跪首道:“陛下,臣愿领兵前往西境边关,击退敌寇。”
谢将军已?被?封为威远侯,曾经是侯向翼的部将袍泽,后因受伤,携家眷回京述职。
魏文帝看了一眼魁梧高大的谢将军,并未应声,而是看向站在最前列的两?个儿子?:“不知秦王和齐王心中属意谁?”
司马贤看了眼魏文帝的面色,道:“回父皇,儿臣觉得谢将军英勇多谋,定能?不付父皇所托,将西夏军打的滚回王庭老?窝。”
司马睿迟疑片刻,也道:“儿臣也赞同谢将军前往西境,只?是……”
魏文帝难受地咳嗽了一声:“只?是……什么?”
司马睿吞吐道:“儿臣……儿臣……”
原本与顾九卿商议的是,如果西境避免不了一战,他?便自请前往西境博取军功,将侯家旧部收拢归于己?用。可是,父皇的情况明显不太好,此?时离京并非明智之举。
顾九卿时日无多,尚在为他?筹谋,欲助他?登位。
可他?却犹豫了。
担心去了西境,父皇将皇位交给齐王,又怕自己?陪不了顾九卿多少时日。
司马贤转了转眼珠,道:“皇弟可是也想前往西境大展手脚?当初,皇弟在雍州展露的手腕和才能?着实令人佩服,如果谢将军此?行,若能?得皇弟相助,必将万无一失。”
这话说的司马睿大有藏拙之嫌。
魏文帝审视的目光投向司马睿,难不成?这个以往不被?重视的六子?,一直在他?眼皮子?底下藏拙蛰伏,早就觊觎上了皇位?
司马睿心中狂跳,这种?情况下,应该推诿出去,可又想到顾九卿,只?能?硬着头皮道:“儿臣身为皇家人,当为大燕江山百姓,身先士卒,儿臣愿与谢将军共击西夏敌寇,不破西夏军,誓不还朝。还请父皇应允。”
众人震惊。
秦王当真气魄过人。
谢将军也忍不住多看了秦王一眼。
半晌过后,魏文帝道:“准奏。”
最终,议出的结果便是,秦王和谢将军一同前往西境退敌,秦王挂印为主帅,谢将军为副将,齐王则留守燕京,并代天子?监国。
魏文帝目前的精神状态难以处理政务,强撑着处理完西境战事,便又倒下了。
仿若油尽灯枯,随时都会甕世。
……
司马睿从皇宫回到秦王府已?是后半夜,匆匆去见了顾九卿一面,便要启程前往西境。
“九卿,如你所料,西境果然?开?战了。”司马睿不舍地望着顾九卿,顿了顿,又咬牙道,“父皇命齐王监国。”
司马睿担心父皇已?经选定齐王为下一任储君。
不只?是他?,恐怕朝中诸臣也会有此?想法。
“陛下病重?”顾九卿眸光幽动,一针见血道。
司马睿一愣:“也不是病重,就是风寒咳疾,咳的频烈,无法上朝议政,才命齐王暂时代劳处理朝务。”
“王爷不想去西境?”
“也不是,就是心中略有不安,感觉不应该离京。可是,西境战事……”
顾九卿瞥了司马睿一眼,给他?吃了颗定心丸:“既如此?,王爷当去,那个位置虽重,但重不过百姓。”
一顿,又道:“不如我随你同往西境,你我荣辱以共……”
“那怎么行,太危险了,你的身子?如何能?再受颠簸战事所累?”司马睿急赤白眼道。
顾九卿唇角略扯了扯,拎起茶壶给司马睿斟了杯茶:“多谢王爷关照,我以茶代酒,提前恭祝王爷凯旋而归。”
司马睿饮尽茶水,犹似被?顾九卿鼓舞了士气,面色凝重道:“等我归府,想来寻找名医的事也有了结果,我定替你解毒,延续性命。”
顾九卿点头:“好,我等着。”
临行前,司马睿看着灯光下的清绝神女,难免有几分意动,他?想要亲吻自己?的妻子?,只?是还未等他?付诸行动,顾九卿便又忙着吩咐下人替他?打点行囊,清查兴军作?战必带之物,俨然?送他?出征的贤妻。
顾忌顾九卿的身体,司马睿没让顾九卿去城门相送,但顾九卿还是坚持将他?送出秦王府。
司马睿没有真正打过战,心里本就没谱儿,只?是在魏文帝面前都将大话放出去了,只?能?硬着头皮上。原本是想将方诸这个军师谋士带上,哪儿知道方诸这几日竟病的起不了床,根本无法随军而行,只?能?等身体好转再动身。
方诸也觉得奇怪:自己?干过农活的身体向来粗糙抗造,偏在这个时候不争气。
……
顾九卿耐着性子?送走司马睿,天光未亮,他?提灯返回,路过碧玉轩,略驻足片息,抬眼望了一眼寂静无声的内院,便回了揽月居。
司马睿回府出征的动静闹得极大,尤其是揽月居这边,平时安静的院子?灯火通明,仆婢穿梭不停。这般嘈杂竟没将顾桑吵醒,看来她在秦王府的第一夜倒是好眠,也不认床。
如顾家比邻而居,她能?在他?隔壁安睡无忧,让顾九卿觉得他?和她之间依旧宛若从前。
至少说明,并未因他?揭破男身,就引得她抗拒不安。
这是个好现象。
其实,是顾桑数了上千遍鸭子?,又被?时不时在眼前晃动的子?孙根折磨的心力交瘁,才勉强睡了过去。昏沉之间,隐约听到揽月居的动静,但她懒得睁眼搭理。
等第二日醒来,才知是司马睿启程去西境打仗了。
顾桑并不关心这场已?经注定胜利的战事,比起朝政战局,眼下的处境更让她彷徨。
司马睿不在,秦王府就剩她和顾九卿两?个人。
然?而没过两?天,顾桑就发现自己?多虑了。顾九卿揭破身份后,行事作?风似乎也变得君子?起来,待她温文尔雅,说话也不像以前句句别?有深意,字字敲打警醒。
对她,甚至有一种?微妙的讨好。
钗环首饰、胭脂水粉等好物什流水似的送进碧玉轩,供她挑选。头发已?经长到足以挽发髻,但她早已?适应了不戴任何发簪,他?送过来的发簪,全?都收在奁匣里,一次未戴过。
一日三餐,山珍海味,不带重样的,但凡哪种?口味多吃了些,顾九卿便会吩咐厨房连做数日,直到她吃腻。不过是无意挑剔秦王府的厨子?水平有所下降,他?就立刻花重金聘请新的厨子?,变着花样做给她吃。
见她喜欢投喂莲池里的鲤鱼,又命人添了数条名贵稀有的红尾锦鲤,让她观赏喂个够。
顾桑在秦王府过得简直就是吃香喝辣的随心日子?,只?是,她再也没像以前那般待过顾九卿。
曾经,两?人同桌而食,每次都是她殷勤地给他?布菜,如今变成?了顾九卿为她添汤夹菜。
曾经,斟茶倒水的活儿,每次都是她为他?斟续,如今只?为自已?添水,或是顾九卿为她续上。
曾经,喜欢为顾九卿做各种?口味的糕点,如今再也没进过一次厨房。
曾经,被?顾九卿逼迫练字,如今再也没练过一字。顾九卿见她不愿,也不勉强她。
顾九卿由着她,纵着她,凡事开?始考虑她的心情喜好。
王府内风言风语渐起,说什么顾家的三姑娘在秦王府的开?销竟比正牌主子?还要大,就是秦王和王妃都没她这般奢侈,也不知王妃如何想的,也太过纵容娘家妹妹,就是在妹妹那儿落了冷脸,竟也不在意。
王府管家也觉得王妃将娘家这位妹妹,宠的有点令人发指,委婉规劝顾九卿。
“我就只?有这一个妹妹,我不宠着,谁来宠?”
一句话就将管家给堵了回去。
王府管家属实是看不懂了,秦王无限宠着秦王妃,秦王妃为人冷漠疏离,却如此?宠着娘家妹子?。
秦王妃又多了个宠妹狂魔的名声,一时间,但凡家中当妹妹的,都恨不得化身为秦王妃的妹妹。
“你不知道,外头传的可夸张了。还有人说秦王妃怕是恨不得将整个秦王府都捧给自家妹子?。”
“谁不羡慕你有全?天下最好的长姐,苟富贵勿相忘,姐姐嫁的好,也不忘提携妹妹。”
“我也想有个顾九卿这般的好长姐,我要什么她就给我买什么,巴心巴肝地对我好。”
醉饕鬄酒楼,谢宝珠捧着圆润的脸颊,眼里不无艳羡。
“呵。”顾桑冷笑?了一声,“这样的福气,给你要不要?”
谢宝珠没听出顾桑暗含的讥讽,高兴道:“当然?要啊。有这么好的姐姐,还要什么男人?”
顾桑:“……越说越离谱了。顾九卿对我的好,不过是满足最肤浅的物质需求,他?撒在我身上的银钱都是秦王的。”
顾桑觉得自己?是个双标狗,明明以前就指望着顾九卿带她鸡犬升天,过上不劳而获的生活。如今却说的大有视金钱为粪土的架势,可她分明也花用了。
谢宝珠疑惑:“有什么问题吗?”
顾桑无语道:“你们只?知顾九卿对我舍得花银钱,可他?所用银两?全?是秦王的,相当于用秦王的家财来养……娘家妹妹,像话吗?”
她也是听到秦王府背地里议论,才回味过来。
不得不说,顾九卿真是狗。
也不知道司马睿打完仗,回来发现自己?的钱被?顾九卿掏空了,作?何感想。
谢宝珠道:“可是,秦王的钱不就是你姐姐的么?既然?是你姐姐的,那想花在谁身上都行吧。”???
顾桑问号脸。
可以这样吗?
谢宝珠用筷子?戳了块肘子?,打量顾桑一眼:“都说秦王妃给你买了多少首饰衣裳,衣裳确实是最时兴的款式,怎么脑袋上还是清汤寡水的,就绑着一根发带,连个发簪都没有。都说顾三姑娘在秦王府日日穿金戴银,该不会真是夸大其词,名不副实。”
顾桑摸了摸头上的发带,闷声道:“发簪步摇都被?收起来了,不想戴。”
“为何?”
谢宝珠摸了摸自己?满头珠翠,小姑娘都爱美,喜欢将自己?捣腾的漂亮好看。顾桑以前也是个爱美的姑娘,头发丝儿都透着精致,绝不会如此?简单,不讲究。
“因为一次意外头发没了一大截,就习惯了用发带束发。”顾桑说。
姑娘家最是在意头发。
谢宝珠意识到自己?可能?触到顾桑的伤心事,颇有眼力见地转移话题:“桑桑,你上回放了我鸽子?,这回合该你请客,必须连请三次。要不是我一个人吃完两?个人的饭菜,非与你绝交不可。”
天知道那天吃的有多难受,拼着撑死愣是给吃完了。
顾桑自知理亏,同意道:“没问题。”
今日也是因着谢宝珠相邀才能?出府透气,倒也不是顾九卿拘着她自由,而是如果独自出府,顾九卿没什么事的话,非要作?陪,陪她吃饭闲逛。
当他?是女人,与之相处不甚自在。
知他?是男人,与之相处依旧不自在。
“娘说,等爹爹打完西境这一仗,就要给我找婆家了。”谢宝珠边吃边道,“也不知爹爹何时才能?回京?”
顾桑吃了块红烧狮子?头,才道:“西境实力不及大燕,估计最快三两?月便可结束战事。”
谢宝珠笑?道:“此?时八月,如果真如你所说,那爹爹就能?年前赶回来。到了来年,我就可以好生挑捡婆家了。”
顾桑见谢宝珠对议亲之事颇为期盼,便道:“你不是喜欢侯天昊吗?”
两?人看着就像是欢喜冤家,又是青梅竹马。
“哼,谁喜欢他?,我可看不上他?。”谢宝珠哼唧道,“我喜欢的可是读书人,我要找全?天下读书最厉害的男子?当郎君,免得京中做诗做对子?的娇小姐们骂我不通文墨。”
顾桑噗嗤一笑?,嘴里的红烧狮子?头都快喷将出来,打趣道:“未来夫婿会读书,难不成?你就通文墨了?这样的话,你可得榜下捉婿,专捉那状元郎。”
“后年才开?恩科,这两?年是没有状元郎了。不过去年的状元郎是谁来着,家中未婚配的话,可以捉来瞧瞧。”
谢宝珠摆手道:“去年的状元郎不行,出了科举舞弊的丑闻,就算被?陛下钦点为状元,带出去也丢面子?。最重要的是……”
谢宝珠压下声音道,“长得不够好。”
顾桑笑?眯眯道:“感情谢二找夫婿不止要会读书的,还要长得好看的。”
谢宝珠哼哼道:“难不成?你会找个丑的?”
“自然?不会。”
“那不就得了。”
谢宝珠眼珠子?一转,落在顾桑身上,“桑桑,因着秦王府的关系,燕京城想要娶你的郎君怕是要排到城门口了,家中长辈可有替你相看?”
顾桑面色一顿,道:“母亲有提过,但我不急,还小呢。”
最近,确实有不少人家到顾家提亲。施氏也派人到秦王府问询顾桑的意见,但是,顾九卿直接给她回绝了。
说什么秦王领兵打仗,西境战事未平定,不适宜谈婚论嫁。议亲之事,再缓一缓。
还说什么他?会给她找个好郎君,让施氏不必操心她的婚事。
呵呵哒,他?给她找郎君?
找的莫不是自己?吧。
去年离京前往雍州,顾九卿便在路上对她提过一回,她当时还误以为他?贼心已?死,没想到又是在暗示她。
见天色不早,顾桑与谢宝珠约了下回请客听曲的时间,便回了秦王府。
回到碧玉轩时,顾九卿又送来了几样精挑细选的发簪,每一样都流光溢彩,不输当初送与顾桑的那支鎏金如意簪。
只?可惜,鎏金如意簪并非真的承载着吉祥如意之意,早已?遗失在了湖底。
顾九卿坐在椅上,手里把玩着一支昂贵的金镶玉凤簪,桌边的匣子?里全?是各式各样的步摇簪子?,看得人眼花缭乱。
见顾桑拨开?珠帘入内,他?抬眸睨向她。
小姑娘穿着鲜妍的衣裳,雪肤花貌,光彩照人。衣裳穿着他?送的,却未穿戴他?送的首饰等物。
他?的目光落到顾桑头上,曾经被?削断的头发早已?长出来,虽未及腰,却也未短,足可绾发。然?而,那一头乌黑秀发仅用一根五彩斑斓的发带束着,也未曾佩戴他?送过的任何一支发簪。
目光顺势移至那抹纤细的皓腕,曾经不离身的琉璃手镯也失去了踪迹。
顾九卿轻问:“妹妹,可是不喜欢我选的簪子??”
第 115 章
静寂的?室内, 男人清冽的声线又低又轻,几若不?可闻,顾桑心?头倏地一震。
自己虽不?及顾九卿腹黑深沉, 但自小爹不?疼娘不?爱的?经历教她学会了用谎言伪装真实的自己,逢人只说对自己有利的?话。
她在顾九卿面前, 实在太过弱小,不论是以前的顾九卿,还是脱离了伪装变得宛若如翡君子的?顾九卿,她从来都是弱势的?一方,她的一切都被他所掌控。就算她曾经远离他, 他对她的?行踪,对她的生活轨迹,依旧了如指掌,
她之于顾九卿,犹如蚍蜉对大树。
两人从未对等过。
但她是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骨子里趋利避害,即使她不?愿佩戴顾九卿赠送的?首饰发?簪,但也不?会表现出厌恶与不?喜。
顾桑下意?识抿了抿唇角,睁着澄净无辜的?杏眸,摇头道:“没有不?喜欢。”
瞧,这就是她的?回?答。
她继续瞄补道:“我已?经习惯使用发?带, 习惯是一个很可怕的?东西,一旦适应了某种喜好,就很难改变。”
这话意?有所指,暗指顾九卿或许只是习惯了她的?存在, 习惯了她围着他打转,习惯了她事事追捧着他, 习惯了她在面前插科打诨,习惯了她在面前卖弄小心?机,习惯了她时刻奉上?的?彩虹屁,也习惯了她的?殷勤巴结。
当他将她推开,当她不?在他身边,他就变得无所适从,不?适应没有她存在的?生活,误以为离不?开她,就是舍不?得,舍不?得就是爱。
顾九卿握着发?簪的?手指微紧,薄唇紧抿。
习惯吗?
她以为他只是习惯有她而?已??如果他连习惯和情爱都分不?清楚,还真是白活一场。
顾桑看了他一眼,慢慢走了过去,莹白的?指尖抚上?精致无双的?梨花木匣子,啪嗒一声,木匣子合上?,遮住了精美发?簪的?熠熠金光。
谁不?喜欢俗气的?金银首饰,她略有不?舍地将梨木匣子推还给顾九卿,低声道:“以后就不?必送了,我用不?上?。”
他知道她喜欢俗物,就差直接拿银票砸她了。
日日如此攻势,她真怕自己哪天抵制不?住诱惑,就真从了他。
毕竟,她也只是芸芸众生一俗人。
顾九卿黑眸深幽地凝视着她,骤然从椅上?起身,顾桑下意?识后退了一步,避如蛇蝎的?动作,他眉峰倏忽凝起,胸腹间淤堵不?畅,抬手就要将金镶玉凤簪强制插在她头上?,然顾桑偏头一躲,他的?手顺势落了空。
他看着发?簪,啧了一声:“看来还是我没选到合乎妹妹心?意?的?簪子。”
顾桑蹙眉:“我真的?习惯了以发?带束发?,比发?簪方便好用,不?必担心?勒疼头发?,也不?必担心?发?簪随时会掉落。”
对上?顾九卿晦暗幽邃的?狭长眸子,顾桑又强调了一遍:“我没有不?喜欢簪子,真的?。”
只因是他所送。
她会不?受控地想起他送的?那支鎏金如意?发?簪,他亲手为她簪发?,贺她吉祥如意?,送她璀璨灯海,她戴着他送的?鎏金如意?簪,看着他送的?灯海,却被他推入了冰冷的?湖水。
她要淡忘,不?愿想起这段犹如噩梦般的?经历。
但是——
难道他以为,他对她坦诚过往,告诉她,他是个男人,告诉她,他的?血海深仇,他们就会回?到从前吗?
如果他以强势相逼,她也可以让这一切回?到从前,与以往一般无二?地待他,但终归是不?一样的?。
顾九卿也知道,不?管他是以利或权相诱相逼,她定会像从前那般虚与委蛇,巴结讨好,但终也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他能以侯天昊利诱她住在秦王府,也可以强势将跑路的?她带回?燕京,但他如何能强迫她的?心?,如何能强迫她爱他。
“既然,不?喜欢买的?簪子,我亲手做便是。”
良久沉默,顾九卿将那枚金镶玉凤簪放在桌边,扫了一眼闭合的?木匣子,“送出去的?东西断没有收回?的?道理,妹妹随意?处置便是。”
看着那抹消失在眼帘的?白衣身影,顾桑轻叹一声,将簪子收进?木匣,又将木匣子塞进?见不?得光的?橱柜最底层。
里面堆了一大摞首饰匣盒,全都是顾九卿送的?。
他送了许多金银首饰,送得最多的?却是发?簪,素的?艳的?,金的?银的?玉的?,样式各一,无不?是价值不?菲。
她意?识到,他执着于让她戴上?发?簪。
这次不?欢而?散后,顾九卿一连几天都未出现在她面前,也未再送她发?簪。
顾桑依旧该吃吃该喝喝,看似没心?没肺,没事就出去跟谢宝珠胡吃海喝,有时也会回?顾家探望施氏和顾兰两姐弟。顾桑虽未在家,该她的?例银一分也未曾少过她的?,施氏甚至将离京后短缺的?分例,连同去年的?及笄礼和今年的?生辰礼一并补给了她。
不?止如此,施氏还将她的?名?字记在自己名?下,顾家的?族谱也被改了,她的?身份由庶女变为嫡女。去年离京时,施氏便有此想法,顾桑并不?意?外。
按照嫡女的?规格给她补的?分例,比庶女时期高出几倍有余。
目前也不?可能远离燕京谋生,她便拿出一部分,买东西送给施氏和顾兰两姐弟,偶尔也给顾显宗这个便宜老爹买一样聊表孝心?。
这日,顾桑陪施氏略坐了坐,便打算滚回?秦王府。
顾九卿近日闭门不?出,前儿个顾桑便回?顾家住了一晚,哪知顾九卿派陌花给她传话。
三月之期少一日,便往后顺延十?日。
从她搬入秦王府,迄今已?有一月有余,本来住满三月便可离开秦王府,结果硬给她延长了期限。
顾桑气得想找他理论,又怕那厮趁机跟她谈条件,就忍了。
施氏看了一眼顾桑,说道:“桑桑,昨日南安公?主去白云庵吃斋念佛,离京前派人给你送了一份厚礼,我让人给你归置在芳菲院。”
“南安公?主应是谢我那日送侯天昊。”顾桑说,“不?过,南安公?主似乎病了许久,如今可是身子好利索了?”
南安公?主毒死丈夫后,便一直缠绵病榻,早就定下的?行程,直拖到昨日才动身。
相比施氏与顾显宗的?夫妻情,施氏曾经无比羡慕南安公?主和侯向翼的?感情。
南安公?主和镇国公?一直都是燕京妇人眼里的?模范夫妻,哪怕是成婚多年,侯向翼仍会亲自给南安公?主买她最喜欢的?小食,会陪公?主买胭脂水粉,天冷也不?怕被人笑话老夫老妻,也要将自己的?外衣脱下给公?主披上?。
南安公?主也会留意?侯向翼喜欢的?吃食,堂堂金枝玉叶,会为他洗手作羹汤,添香侍墨,当真是夫妻情深。
任谁能想到,最恩爱的?夫妻最后竟走到了这一步。
镇国公?府覆灭以来,施氏与官眷们探讨最多的?便是,这份夫妻情究竟是不?是真的?,还是数十?年如一日的?演戏?
施氏叹气道:“我听来人说,南安公?主身子虽好,但却落下了心?绞痛的?毛病。”
或许,南安公?主对夫君的?感情是真的?,但狠心?无奈也是真的?。
顾桑并不?愿评判南安公?主的?抉择,她要保下儿子不?得不?为之。
“母亲,我先回?秦王府了。”顾桑福了福身,施施然地往外走去。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施氏忽然问道,“桑桑,九卿对你当真如传言那般要好?”
真如传言,那可是好的?超乎于寻常姐妹情,远比顾九卿出阁前的?姐妹情谊还要深厚。
然而?,顾九卿却几次有意?无意?阻碍顾桑的?婚事。
顾九卿自个儿的?婚事不?让施氏做主,如今连顾桑的?婚事也不?要她插手。
“母亲,妹妹未来的?郎君由我替她挑选,我定当为她挑个全天下的?郎君。”
这是顾九卿拖延顾桑议亲的?原话。
顾桑眸光微动,点头道:“大姐姐是挺照顾我,但也没有传言那般夸张,不?过是外人捕风捉影。”
听到这般回?答本该放心?的?,但施氏总觉得哪里古怪,偏又想不?出缘由。
施氏曾问过顾九卿推顾桑落水一事,顾九卿只说了一句,不?过同妹妹开个玩笑罢了。顾桑也将此事定性为玩笑,某种程度,两人算的?上?心?有灵犀。施氏却直觉二?人有问题,像是两姐妹合力隐瞒了什么?事。
顾九卿将顾桑接到秦王府的?做法,也让施氏大为费解,哪有尚在新?婚期的?姐姐,就将娘家妹妹接到夫家暂住的?,既不?合规矩,又不?合常理。此事处处透着诡异,顾显宗却说她想多了。
嫡长女已?是秦王妃,身为长姐,说不?定只是为提携家中姐妹,意?图让顾桑以后找个家世?门第更高的?婆家。
见顾显宗三句离不?开政治考量,施氏也懒得同顾显宗说。
不?过,眼见顾桑对秦王属实无意?,施氏倒也放心?不?少。
施氏迟疑一瞬,又道:“可是,因为……心?中有愧?”
顾桑莞尔一笑:“母亲多心?了,那件事已?经过去了。”
施氏并不?希望顾桑和顾九卿生分离心?,叹了口气道:“但愿是真过去了。”
*
金乌西斜。
顾桑看了一眼紧闭的?揽月居,略微犹豫,便回?了碧玉轩。
顾九卿已?经多日未曾踏出过房门。
这些天,当她早上?出门时,揽月居的?门户紧闭,待她下午归府,依旧闭着门。
她知道顾九卿将自己关在屋里做什么?,他在做发?簪,准备亲手雕刻一支发?簪。顾桑以为他只是临时起意?,制作不?出像样的?簪子,便会放弃了。
然而?,也不?知雕废了多少玉料,可他仍然没有放弃。
顾桑洗漱过后,站在窗边望了一眼,发?现被婢女送进?去的?饭菜,被原封不?动地送了出来。
她眉心?微蹙,抬手关窗,睡觉。
呵,绝食。
难不?成还想上?演苦情戏码?
谁知顾桑睡下没多会儿,陌花就一脸焦急地过来找她,求她规劝顾九卿。
“三姑娘,你去劝劝主子吧,至少让他休息一日。主子为了制出最好的?簪子,废寝忘食,已?经三五日未曾合过眼,也不?怎么?吃喝,就算奴婢求你了。”
旁边的?陌上?也急道:“三姑娘,主子纵有千般不?是,但他也不?是全无是处。主子为了制簪,整个人都快魔怔了,这是从未有过的?事。”
陌花陌上?也是别?无他法,才来求助顾桑。
刚开始制作簪子时,顾九卿尚算平静正常,他擅长筹谋心?计,可哪里会雕刻玉石制作簪子,查阅书籍资料,又请了个巧匠请教,然后就将自己关在屋子里夜以继日的?凿玉制簪。饶是准备工作充足,用最上?等的?玉料,依旧做不?好,玉料被他凿废,连个簪杆粗细都磨不?均匀。
几次之后,心?态便有些崩了,原来他连一支小小的?簪子都做不?出来。
顾九卿力求完美,想尽快做出完美无瑕的?玉簪,可怎么?也无法让自己满意?,平时擅长丹青墨画的?手,也雕琢不?出完美的?簪头。
做不?出漂亮好看的?玉簪,做不?出她喜欢的?簪子,她就不?会簪发?。
顾九卿固执地认为,只有当她重新?簪发?,重新?戴上?他送的?发?簪,她才会真正放下芥蒂,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隔阂才会彻底消弭。
制出她喜欢的?簪子,让她簪发?,制簪,簪发?……如魔音萦绕,他不?敢懈怠,不?敢停下,只能不?停地纂刻雕琢。
然而?,制簪的?挫败感,一遍遍激发?了骨子里的?偏执,让他执念深重犹似成魔。
一双眼睛熬得血红,通宵达旦,不?知疲倦,仍是没有做出令他满意?的?簪子。
纂刀划破手指,鲜血滴落,染红了桌上?的?玉料。
顾九卿像是感觉不?到疼,未有停下的?迹象,一点点地磨着簪杆,太粗了,不?够细,也不?够细润……
顾桑进?去前,以为是陌花陌上?夸大其词,当她进?去后,看见那双伤痕累累的?手以及红得骇人的?血眸,她才知道他们没有夸张。
顾九卿是在自虐,近乎自虐地制作簪子。
“顾九卿。”
她走过去,轻声唤他。
私下里,她再也没唤过他大姐姐,也不?能唤他的?真名?,唯有顾九卿这个假名?相称。
顾九卿仿若未闻,伏首桌案,唯有手中隐约可见雏形的?簪子。
一只莹白细腻的?手轻轻地覆盖在他手上?,锋利的?纂刀在即将划上?她手背的?瞬间定住。
感受到手背上?那一抹温软细腻,顾九卿抬起血红的?眸子,怔怔地望向身边的?少女。他以为是幻觉,眨了眨眼睛,她还在。
顾桑取下他手里的?纂刀和簪杆,放在桌上?,她垂眸看了一眼顾九卿满是划痕血迹斑斑的?手,转身从博古架取下一瓶膏药,帮他上?药包扎。
顾九卿眼里的?血丝未散,只静静地看着她,心?里那股濒临崩溃的?躁狂郁结竟奇迹般地慢慢抚平了,他一动不?动,乖乖地任她包扎伤口。
她说:“顾九卿,你该睡一觉。”
他喑哑道:“可是,我没有制出让你喜欢的?簪子。”
顾桑看着他,温声细语道:“慢工出细活,好的?簪子需要精雕细琢。如果只是急于求成,定也是粗制滥造,不?够精细,也不?够好看。”
少女轻软的?嗓音,温柔的?不?可思?议,带着一丝哄人的?意?味。
“我想……”
“你想睡觉,也该睡觉。”
顾桑弯唇轻笑,伸手握住他的?手,顾九卿低垂的?目光落在那只柔软小手,这是她回?京后第一次主动牵他的?手,他出奇的?安静,任由她将他牵引到床榻边,又顺从她的?心?意?老实躺下。
见他配合,顾桑体贴地为他盖上?锦被:“休息一晚,明日再制。”
说罢,转身就要离去,衣角却被一只手扯住。
顾桑蹙眉,回?头看向顾九卿。
他看着她的?目光,有些可怜巴巴:“如果我制出簪子,你会戴上?吗?”
第 116 章
这厮该不是装可怜博取同情?
毕竟, 哪个姑娘面对漂亮男人的脆弱无助而能无动于衷呢。
然而顾九卿的问题,让顾桑难以做答,答案无非就是会与不会。
她说会, 属实违心。
她说不会,又怕刺激到顾九卿, 制簪已让他有走火入魔之趋势,万一把他刺激黑化了,自己可招架不住。
此人哪怕表面伪装的好?,本质却是个黑心肝。
顾九卿早已因仇恨黑化,再来个因情爱黑化, 双重黑化,指不定如何疯魔呢。
顾桑看过太多?黑化的男主,比较有忧患意识。
见她抿唇不语, 顾九卿眸底升腾起的微弱希冀一点点暗沉下去,可他还是执着?地问道:“你会戴上吗?”
戴你娘的。
顾桑心里疯狂输出国粹,面上却避而不谈。
细腻指尖缠绕上一缕垂在胸前?的乌发,她笑意盈盈地反问他:“你觉得我好?看吗?”
顾九卿一怔。
情人眼里出西施。
“好?看。”他道:“在我心中,妹妹不论怎样,都是最好?看的姑娘。”
顾桑摸了摸头上的发带,笑问:“那你觉得我是束发好?看,还是簪发好?看?”
顾九卿下意识就想说簪发好?看, 但?此话在喉咙间滚了一遭,又被他咽了回去。
难道束发不好?看吗?
可他才说她怎样都好?看,岂不自相矛盾?
顾桑看了看顾九卿,将衣摆从他手中抽出:“你太累了, 好?好?将息。”
眼见衣袂从他手心滑过,眼见着?她转身离去, 顾九卿仿佛回到了那一日,她决绝地从他面前?离开,他抓不住她的衣衫,也留不住她的人。
她说得出,阳关独木,就此别过。
她也是这样做的,离开后就从未想过回京。
看着?一步步走出去的翩跹身姿,再次失去她的痛苦和爱意肆意滋长,他不管不顾地下床,只能抓住她,将她留在身边。
砰地一声。
顾九卿高?估了自己的身体,几?日不眠不休,早已透支了他的精力,他没有抓住她,而是扑到了地上。
听到身后的动静,顾桑顿足转身,眸子?骤然一紧。
顾九卿面无血色地倒在地上,深红的眼睛定定地望着?顾桑的方向,一只手费力地抻在半空中,似乎是想要留住她。
凉薄的唇角渗出丝丝血迹,哇地一声,一大口鲜血顺势吐出,红的刺目,红的触目惊心。
这是顾桑第二次见他吐血。
第一次是他替她挡刀子?重伤吐血,因为?原书这个上帝视角,心里虽然难受,但?知道他不会死。
搞事业的重要剧情大差不大,可顾九卿这个人已经?游离剧情之外,有了出入,书里有些内容便不能作?数了,也不能只当他是原书女主看待。
她知道女主当了女帝,但?是女主活了多?久,她全然不知。
她也不知道顾九卿寒毒缠身,又多?次吐血的情况下,还能活多?久。
如果加上郝无名说的那次吐血,这应该是第三次了。
而在她的印象中,唯有绝症将死之人才会频频吐血。
意识到顾九卿或许会死,顾桑总算反应过来,快步走到顾九卿身边,将他抱在怀里,颤抖着?声音大喊:“来人……”
一只缠满绷带的手颤颤地伸向她的唇,她的声音戛然而止,垂下眸子?看向顾九卿。
他带血的薄唇一翕一合:“别叫人,我的身体自己清楚,我就是太……疲累了。”
外面的陌花陌上耳力惊人,听见顾九卿的声音,便又默默地退下了。
“你也知道自己的身体啊,大业未成,如何敢这般糟践自己的身体?”顾桑气到不行,气顾九卿不爱惜自己,已是备受寒毒折磨的破败身子?,竟一点儿都不上心。
你的仇恨呢,你的大业呢,统统都不顾了吗?
“妹妹还是在意我的。”
顾九卿虚弱地笑了笑,那抹血色薄唇笑的异常冶丽,却也异常虚弱,仿若随时都会消散一般。
顾桑绷着?小脸,恼恨地瞪着?他:“你死了,我都不在意。”
“不在意啊……”顾九卿惨然,哆嗦着?唇道,“好?冷,好?困……”
“还知道冷,还知道困,怎么不冷死你,怎么不困死你,尽瞎折腾。”
顾桑抱怨归抱怨,却还是将顾九卿扶到床榻上,男人的身体比她重的多?,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成功。
顾九卿意识渐渐昏顿,眼皮沉重,却怎么都不肯闭眼,生怕一闭眼她就走了。
他死死地抓着?她的裙衫,布满血丝的瞳孔费力睁着?,一闭眼又立马睁开。
“别走,别离开我。”
顾桑:“……”
她抬手合上他的眼睛:“睡吧,我不走。”
等你睡着?了,我再走。
然而,当她的手一挪开,那双血眸又睁开了,她伸手合上,眼睛又死撑着?睁开。
顾桑:“……”
一气之下,她直接用?手蒙住他的眼睛。
夜色深浓,烛火燃尽熄灭,光线彻底昏暗下来。
顾桑靠坐在床榻边,昏昏欲睡,身子?不受控地歪倒下去,直接倒在了顾九卿身上,手也无意识地从他眼睛上滑落,那双被她捂住的血眸再次顽强地睁开,寂寂黑夜两点红,仿若幽幽鬼火,骇人的很?。
好?在顾桑睡的沉,并没瞧见。
本该最困累的人硬是凭借着?超乎常人的意志力,将不太困的人生生熬得睡了过去。
顾桑趴在顾九卿胸口上酣睡,听着?耳畔绵长均匀的呼吸声,男人摸索着?抚上她的头,一点点摸到后脑勺的发带,一扯,满头乌黑青丝顿时散开,带着?洗浴后的清香怡人。
这比任何助眠香都有效。
顾九卿已然撑不住,却仍是强撑着?最后的一丁点意志,将人放在床上,又给她盖上被子?,便再也没有了意识。
吱呀一声,房门被打开一条缝。
两个脑袋偷偷往里探了一眼,帷幔轻荡,床榻间的两人犹如一对璧人并排而睡,缱绻而美好?。
陌花松了口气,小声道:“主子?总算是睡了,三姑娘毕竟是个姑娘,留宿于此怕是不妥当?”
陌上嘀咕道:“是不妥当,我们就当没看见。”
没办法,只有顾桑才能让主子?歇息。
似想到了什么,陌上推了推陌花:“你去点一支香,助眠的香,让主子?多?睡两天。”
陌花白了一眼陌上:“三姑娘也在里头,难道一起大梦三日?主子?最忌讳擅作?主张,你忘了杜堂主?”
“点香又不是杀人,你没读过话本子?么,这种情况下,主子?非但?不会苛责,醒过来还会暗赏咱们。”
陌花:“……”
须臾后,缠枝三足鼎香炉燃起袅袅烟雾,暗香疏影,浓淡适宜。
榻间的两人睡得越发深沉了。
……
顾桑感?觉自己睡的出奇的久,梦里的自己特?别饿,一直梦到香喷喷的烧鸡烧鹅,馋的直流口水,偏她一口都吃不着?。每次当她捧着?鸡鹅,一口咬下去,烧鸡烧鹅就不见了,气得她就醒了。
一醒来就发现自己躺在顾九卿的床上,睡在他身边,俨然夫妻同床共枕。
顾桑略一侧眸,对上顾九卿近在咫尺的俊脸,眼睫轻眨,意识霎时回笼,她掀开被子?,腾地一下从床榻上跳降下来。
她低头看了一眼衣裳,嗯,完好?无损,只是被顾九卿攥过的地方有褶皱。
顾桑拍了拍脑袋,懊恼自己怎么就睡着?了,看着?依旧熟睡不醒的顾九卿,恨恨地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脸:
“喂……”
一顿,便又住手了。
她用?的力气很?大,带着?泄愤般的力道,但?是顾九卿并未醒来,双眸紧闭,仍是深度沉睡的状态。
“哼,这会儿倒是睡的好?,这么大的动静都没吵醒你。”
顾桑理?了理?衣裙,趿着?鞋子?就出去了。
陌花迎上前?:“三姑娘醒了,可要……”
“不要。”
顾桑冷着?小脸,目不斜视地略过陌花,径直回了碧玉轩。
顾桑吩咐院里的婢女立刻准备饭食,又让小厮去醉饕鬄买一份新鲜出锅的烧鸡烧鹅,等她吃到梦里没吃到的烧鸡烧鹅,心情才算是美丽了一些。
“姑娘,用?完膳,您还要出去同谢府二小姐听曲吗?”秋葵一边给顾桑盛汤,一边问道。
顾桑不记得谢宝珠今儿约了自己听曲,疑惑道:“她没约我啊。”
秋葵回道:“谢府二小姐昨日早上派人给姑娘递的帖子?,奴婢见你一夜未从隔壁回来,便去揽月居找你。陌花姐姐说你还睡着?,等你醒了,她会代为?转达。结果,姑娘在揽月住了两日才回来。”
顾桑惊讶:“等等,你说什么,两日?”
秋葵点头:“对啊。”
顾桑和顾九卿同为?姐妹共居一室,秋葵并不觉得有何不对。
自己竟然同顾九卿睡了两日,还真是好?眠啊。
顾桑看了眼对顾九卿一无所知的秋葵,又看了眼窗外升得老高?的太阳,担心又被谢宝珠念叨失约,吃罢饭,简单收拾妥帖,便出门了。
谢宝珠早已在南楼等候多?时,顾桑免不得被唠叨了一番,又被宰了一顿饭,害谢宝珠久等的这一茬才算是揭过去了。
等她下午回到秦王府,揽月居仍旧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动静,显然顾九卿还没睡醒。
也好?,睡个够,脑子?才足够清醒,免得发癫。
又过了一日,顾九卿方才彻底睡醒,这一觉足足睡了三天三夜,是从未有过的香甜酣畅。
身旁的床榻空空如也,入手一片冰凉,顾九卿怔忪片刻,将陌花唤进屋问了句:“何时离开?”
陌花心知主子?问的是顾桑,垂首道:“昨日上午。”
顾九卿拧眉:“我睡了多?久?”
陌花颤声道:“三……日。”
顾九卿沉眸,扫了一眼香炉,什么都未说,便让陌花退了下去。
他脚步虚浮地走到桌案边,拿起那支纂磨粗粝的簪杆,下意识拿起纂刀就要继续雕琢。
他想做一支桃花玉簪,想象着?她戴着?定然十分?好?看,定如芳菲院的桃花那般鲜妍。
逃之夭夭,灼灼其华。
纂刀划下的瞬间,脑海里猛然回响起少女的娇音。
——“慢工出细活,好?的簪子?需要精雕细琢。如果只是急于求成,定也是粗制滥造,不够精细,也不够好?看。”
纂磨的动作?一顿。
他低眉端详起簪头的桃花雏形,单就桃花之形,也不知被他雕废几?回,总也雕刻不出栩栩如生的桃花,打磨簪子?是个耐心细致的活计,需心境宁和,才能制出自己想要的。可他太浮躁了,太想要出成果,反而背道而驰。
就像他太过急于她放下芥蒂,忘却那一夜的事,可是释怀忘却是需要时间的,他以为?给了她将近一年的时间,就能将这段不愉快的经?历淡忘,殊不知只是他以为?而已。
是他太过自以为?是,也是他太过自负,以为?自己能掌控一切。
他可以执掌天下这盘棋局,将每个人当做棋盘上的棋子?,所有皆由?他这个执棋人所控。
可他忘了,她不是他的棋子?,在他滋生妄念后,初始的利用?之心早就消弭,她便不能视之为?棋子?了。
良久沉默过后,顾九卿放下纂刀和簪子?,命人备水备饭,待他洗浴吃罢饭,又开始处理?堆积的密件。
事关西境战况的信函,顾九卿只粗略看了一眼,便搁置一旁。
如他所料,没有方诸随行,司马睿简直不堪一用?,凭白占个主帅之名。幸有谢将军悍勇得力,暂将西夏铁骑阻于西境关外,然侯家旧部内讧不断,始终是隐患。
西境开战一月有余,司马贤的暗手应该快行动了。
顾九卿道:“关于司马睿的任何消息,必须第一时间传回燕京。”
“是,主子?。”
陌上恭敬地应了声,随即将另一封特?殊标记的密信递给顾九卿,“这是宫里的消息。”
事关魏文帝的密信,顾九卿仔细看了一遍,狭长的眸子?凛然如刀。
“那人的身体,必须拖到西境战争结束,若能拖到司马睿回京最好?。”
提前?死了,本也没关系。但?借那人之手解决司马贤,终归要少诸多?周折麻烦。
天助他也。
连废后吴氏这个死人都在帮他。
这个毒妇,还真是一如既往的狠。
信件被尽数焚毁,陌上退出去前?,看着?面色虚白的顾九卿,欲言又止。
“还有何事?”顾九卿问。
“主子?,你又吐血了,可要……”
“无事,让郝无名加快寻找药材的速度。”
顾九卿摆摆手,便让陌上出去了。
命这种东西,既能从阎王手里抢回来一次,就可以再抢一次。
顾九卿起身走到床榻边,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少女香,他视线一顿,锦被之下露出一点彩色。
他掀开被褥,将那点彩色完全展露出来,是一条五彩斑斓的发带,顾桑那晚束头发的发带,是他从她头上取下的。
将发带缠绕在腕间,眼前?依稀浮现出那张笑靥如花的脸,想到少女笑盈盈地问他,你觉得我是束发好?看,还是簪发好?看?
他喜欢她簪发的模样,可也觉得她束发的样子?俏丽干净。
顾九卿低头盯着?发带出神,半晌后,重新坐回堆砌玉料的桌案,继续制作?玉簪。
他神情专注,目光平和,开始放慢制作?的进程,一点点雕琢磨砂,整个流程细致而缓慢。如果累了,就停下,如果没有状态,也停下歇息,等他找回状态与手感?,便又继续。
就这样过了几?日,簪头的桃花日渐成形,如春日开在枝头最灿烂的那一枝桃花,活灵活现的。
桃花玉簪尚未真正制成,西境便传回秦王被西夏刺客暗杀的消息。
据说秦王重伤昏迷,危在旦夕。
西夏军彪悍,西境这一战本就打的艰难。大敌当年,后方粮草供给不足,军队内部矛盾始终无法调和,导致这场仗打的无比艰难,迟迟无法击退西夏敌寇。
本该发挥最强战力的侯家旧部拒绝整合改编,战场上更是拒不听从号令,秦王气得将带头的几?名侯家旧部将领抓起来,本打算杀鸡儆猴,结果差点激得军队哗变,最后不得不将人放了。
镇国公府的案子?是秦王主审,侯家军对秦王本就有怨言,哪怕秦王言辞凿凿再三向侯家军解释此案,言明侯向翼乃叛国贼子?,侯家军压根就不信,聚众闹事,要朝廷给侯家军给镇国公府一个交代。
更有甚着?,怒骂秦王昏聩不辨忠奸,让侯家军的主帅蒙冤枉死。
敌军压境,秦王遇刺,军心无法凝聚,大燕军队如一盘散沙,谢将军独木难支。
这就是西境目前?的情况,战场局势不容乐观。
听闻司马睿负伤的消息后,顾九卿看了一眼手中未完成的簪子?,小心翼翼地将它收进匣子?,然后去了碧玉轩。
第 117 章
时值八月, 秋高气爽,碧玉轩的庭院里,金桂树亭亭如盖, 满院飘香。
顾桑倚靠在?窗边,捧着一本书, 眸眼亮晶晶的,看的津津有味。也不是什么正经书,就是书市上淘买的话本子,人妖仙的狗血三?角恋,天雷滚滚, 怪有趣的。
秋日的暖阳透过树影斜斜地洒落窗棂,斑驳的光影映照在顾桑白皙如玉的小脸上,闪动着跳跃的流光, 为她清丽娇颜更添了几分生动。
风拂过,空气中的桂花清香愈发浓烈了些,少女?乌发轻舞飞扬,那抹亮丽的彩色发带随风轻漾。
顾九卿脚步略滞,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发带,与?她头上的别无二致。
这?样五颜六色的发带,不只一条。对她而言,没甚特别, 丢了便丢了,无所谓。
顾九卿驻足片刻,抬步走了过去。
顾桑正看到神仙男主准备从妖怪男配手里将凡人女?主抢夺回?来,刷地一下, 只觉得眼前一暗,大?片阴影笼罩而下, 让书上的字迹都模糊了几分。
“让一让,你挡住我阳光了。”不用看也知?道来人是?顾九卿,她头也不抬,不满地嘟囔道。
顾九卿长身玉立,站在?窗外,并未动。他凝眉看着窗内低头看书的少女?,不只艳色发带扎眼,那一抹微白长颈也异常刺眼。
他眸色晦暗,薄唇紧抿,呼吸似微不可察地重了一分。
见他迟迟未动,顾桑心生恼怒,猛地抬眼瞪向顾九卿,却不期然捕捉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欲色。
莹白小脸上的恼怒,转而带了一丝羞恼。
从那夜过后,顾桑又是?四五日未曾见过顾九卿,他不出现在?她面?前,她自然也不会主动往他跟前凑,只听陌上无意提及过,顾九卿仍在?继续制作簪子,但没之前那般废寝忘食,进度明显慢了下来。
陌上看似无意,多半是?故意说给她听的。也不知?是?不是?顾九卿的意思,想让她动容么。
“你,挡到我阳光了。”
带着一丝咬牙切齿的嗓音再次响起,顾九卿仍是?未动,他缓缓摊开手掌,露出那抹彩色发带:“妹妹,有东西落在?我榻上了。”
是?那夜落下的。
顾桑知?道自己发带落在?他哪儿了,但这?又不是?什么昂贵别致的物什。同样色系的发带,她有许多条,丢了也没必要回?去找。
既然,顾九卿给她送了过来,取回?便是?。
顾桑伸手去拿,刚触碰到发带,男人的手掌顺势合拢,将发带重新收回?掌心。
他说:“妹妹头上已经有了,这?条便送与?我。”
顾桑:“……”
顾九卿又道:“这?是?妹妹的东西,总归要问一声。”
顾桑暗暗翻了个白眼:“呵,你还怪讲究的。”
顾九卿当?着她的面?,慢条斯理地将发带缠绕在?腕间,“就当?是?妹妹送我的平安符,保我此行西境顺利。”
顾桑眸眼轻动:“你要去西境?”
她自然知?道顾九卿去西境干什么,助秦王结束战争并收服侯家军,镇国公?府的兵权才算是?真正落到秦王手里,也为顾九卿所掌握。
这?本就顾九卿的主场,对他来说,没什么难的。西境因他的到来,战场局势扭转,成功将西夏军逼回?王庭,侯家军也因他而彻底臣服。
顾九卿颔首:“嗯,归期未定。”
顾桑仰起小脸:“王府的主人都走了,若我继续住在?这?里恐惹人非议,不如我先回?顾家?”
“妹妹住了多久?”顾九卿问。
顾桑想了想,说:“一个月十七天。”
顾九隔窗凝视着她,哂笑了一声:“记得可真清楚。”日日算计着离开的时间呢。
顾桑假装没听出男人话中的暗讽之意,问道:“何时启程?你离开的那日,我就搬回?顾家。”
顾九卿说:“即刻启程。”
“那我去收拾东西,准备回?顾家了。”顾桑拿起话本子抱在?胸前,转身往内室而去,刚走一步,又回?望向顾九卿,展颜一笑,“边关战事?凶险,刀剑无眼,望君保重。”
离别本该是?伤感的,尤其去的还是?战场这?般危险之地,可他丝毫感觉不到她的担忧与?不舍,是?觉得他有把握从战场全身而退,还是?全然不在?意他的死活。
看着她转过去的背影,顾九卿瞳孔微微一凛,少女?背影纤姿,曼妙袅娜,但他不喜欢她背对自己的身影,那种只能看着她离去的无力感瞬间席卷心头。
下一刻,动作已经快于大?脑指挥,顾九卿手撑在?窗棂,白衣在?空中荡漾起一抹好看的弧度。
翻窗而入。
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腕,顾桑被他拽的侧转身子,脚步踉跄了一下,差点跌进男人怀里,她不悦地抬眸,直直撞进了男人深邃深沉的瞳眸。
她眉心蹙起:“干什么!”
娇喝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恼意。
“抱歉。”顾九卿松开那抹纤细的皓腕,开口?道,“我想知?道,妹妹不知?我的身份前,得知?我大?婚的消息,何以一日一夜不吃不喝不眠?”
顾桑身子一僵,毫不犹豫道:“不过是?,彼时你成婚,我却未能亲手送上新婚贺礼。”
顾九卿凝视着少女?的眼眸,试图看透她的内心:“就这?样?”
顾桑道:“对,就这?样。”
音落瞬间,一只冰冷的大?手轻轻地落在?了她的后脑勺,顾桑抬手就要挥开他,顾九卿低头,径直吻上了那抹娇艳柔软的朱唇。
啪地一声,手里的话本子坠地。
“不过一份贺礼,也值当?妹妹如此不爱惜自己?”他贴着她的唇低语,只轻轻一吻,如同蜻蜓点水般短暂,然后迅速离开。
短暂的,连给顾桑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顾九卿看了一眼近乎呆愣的顾桑,弯腰拾起地上的话本子放在?她手里:“妹妹,等我。”
留下一句话,他纵身从窗户跃出,消失在?碧玉轩外。
也不知?过了许久,顾桑方才如梦初醒般,冷着一张小脸,用力地擦了擦唇角。
一转头,就看见珠帘之后同样呆滞许久的秋葵。
顾桑一愣,淡定地解释道:“那个……我眼睛进沙了,大?姐姐帮我吹了一下。”
秋葵早就吓傻了。
恍然之间,好像看见顾九卿亲了顾桑。她们可是?姐妹,怎么可能?肯定是?自己昨晚没睡好,看花了眼。
对,肯定是?眼花了。
秋葵总算回?了魂儿,不好意思地问道:“姑娘,你刚刚说了什么?奴婢好像没听清。”
顾桑:“……我眼睛进了沙子,大?姐姐帮我吹了一下。”
果然是?自己花了眼。
秋葵拍了拍胸口?,呼出一口?气:“姑娘,你不知?道刚刚真是?吓死奴婢了,奴婢还以为秦王妃……”
顾桑露出一抹纯稚无辜的笑容,狐疑道:“以为什么?”
秋葵摇头如拨浪鼓:“没,没什么。”
*
顾九卿从碧玉轩出来后,便径直出了城,与?等候在?城外的方诸会和?,一同前往西境。
方诸月前该启程前往边境,哪知?道身体尽不争气,本来都好的差不多,已经定下动身日期,哪知?道又病下了,病情?反反复复,就这?么折腾到了现在?。
“给王妃请安。”方诸面?露惭愧,“方某属实是?过意不去,都怪我这?身体不成器,误了秦王的大?事?,还要烦累王妃亲自走一趟西境。”
“先生不必自责。”顾九卿道,“秦王只是?重伤,只要人还在?就不怕救不回?来,西境情?况也未到最坏的地步,未必不能破局。”
两人简短叙话后,马不停蹄地赶往西境。
顾九卿前脚离开京城,顾桑后脚就搬回?了顾家。
原是?住三?月,施氏见顾桑提前回?府,一问之下,才得知?顾九卿去了西境。
施氏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差点气了个仰倒:“西境在?打仗,她一介女?流跑去战场做什么?”
弄兵权,夺功劳啊。
但这?话,顾桑不敢当?着施氏面?明说。
她想了想,替顾九卿解释道:“大?姐姐是?听说秦王遇刺昏迷,实在?忧心秦王的安危,情?急之下就亲赴西境。就算战场危险重重,但他是?个女?人,用不上他亲自上阵杀敌,去了也是?呆在?后方军营,他是?秦王妃,自有兵将保护,安全肯定能得到保证。”
施氏急得方寸大?乱:“军营安全,那秦王如何会被人行刺?春猎,雍州,现在?又是?军营,桑桑你说她哪次没受伤?”
“母亲,这?回?您可要相信大?姐姐,他说会平安归家,让母亲莫要记挂于他。而且,大?姐姐想做的事?,谁都无法阻止,他不是?被困于闺阁后宅的普通女?子。”顾桑抿了抿唇,附耳低道,“大?姐姐是?个有大?志向的人,注定要凤翔九天,他要秦王活着回?京,必须要走这?一趟。”
施氏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凤翔九天?她竟要做皇后?”
与?其施氏整日瞎想瞎担心,不如挑破顾九卿的志向,当?然这?是?美?化过后的志向。
顾桑又道:“大?姐姐心中自有章程,且胸有丘壑筹谋,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会竭尽全力保障自己的安全,母亲与?其担心大?姐姐,不如担心自己的身子骨,万不可将身子急垮了。”
在?顾桑耐心的劝说下,施氏心惊胆战地平静下来。
只是?施氏不明白,为何常年礼佛的女?儿,未变得真正清心寡欲,反被经书佛法礼出了一颗权欲之心。
第 118 章
且说西境, 顾九卿抵达边关的时机恰是第一道西境防线即将失守之际,他献策于阵前,助谢将军反败为胜, 成功守住了州城。
谢将军原本以为秦王妃一介长在燕京的闺阁女流之辈,能有?什么?大才, 不?过是见州城守不?住,抱着死马当活马医听从秦王妃的计策,没想到竟真能扭转战局。
谢将军不得不重新审视秦王妃,也许秦王府真正厉害的是秦王妃,而非秦王。
秦王虽被魏文帝命为主帅, 做事优柔寡断,瞻前顾后,实非有?魄力之人。
在军医的力保之下, 司马睿昏迷数日总算醒了过来。只是身体重创,无法处理军务,司马睿感?动顾九卿千里奔袭探夫,也不?管什么?朝堂体制军营规矩,直接让顾九卿暂代自己处理军务。
司马睿这个主帅能力欠缺,却是皇帝钦定,拥有?战场上的最高决断权。
司马睿几次主导战事不?利,让燕军在西夏军手下吃了败仗, 也无能力调和侯家军与朝廷军队之间的内部?矛盾,三军将士对秦王这个主帅可谓是怨声载道,连秦王都?不?能让将士们信服,何况是秦王妃一介‘女人’。
几名将军直呼荒唐, 忍不?住对谢将军抱怨道:“谢副帅,秦王怕是被女人迷失了心智, 两军对垒,哪能让一个女人瞎指挥,传出?去也不?怕天下人耻笑。”
“对啊。与其让一个女人骑在我们头上,我们更信你?。”
“秦王糊涂,谢副帅怎么?也不?知道规劝秦王,军营重地,哪儿能如此儿戏?”
“这仗还怎么?打?干脆回老家算了。”
谢将军道:“说什么?丧气话!难道你?们忘了,是谁帮我们守住了州城?”
“实属侥幸,不?过是瞎猫碰上了死子。”
谢将军:“不?管你?们信不?信,秦王妃的兵法造诣应当?远胜于我等之上。”
另一人不?服气道:“狗屁的兵法,不?过是上不?得台面的阴诡之计。”
谢将军摆摆手道:“不?惧阳谋阴谋,只要能退敌何乐而不?为?守不?住城,最遭殃的可是百姓。”
不?只将军们不?服气,底下的士兵们更是跟炸了锅似的沸腾起?来。
然而,将士们很快就被打脸了。
顾九卿远比秦王果?敢有?魄力,软硬兼施,采取一系列措施收服侯家军。先是将侯向翼的叛国?罪证呈于三军阵前,逼得侯家军不?得不?认清现状,动摇坚信侯向翼蒙冤的信念,更是直接杀了侯家军内煽风点火挑唆生事的真正蛀虫,皆是曾经私下与西夏有?过联络的奸细。早先秦王和谢将军也察觉出?这几人有?问题,但因证据不?足,又因侯家军差点哗变,不?得不?轻放。
没想到顾九卿甩出?证据,说杀便杀。
“天下为公,百姓社稷为重。尔等保家卫国?,不?该是任何人的私兵,不?该冠以侯姓,也不?当?冠以司马皇姓。”
“尔等扪心自问,自己忠的究竟是意欲将西境六州拱手让于西夏的侯向翼,还是大燕百姓?”
句句振聋发?聩,直击将士们的心灵。
士兵们开始反思自己的立场,他们戍守西境数年?,不?怕流血不?怕牺牲,从不?是为个人私欲而战,为的是身后的家人孩子免受战火的摧残,吃饱穿暖,安居乐业。可是,侯向翼竟妄想将他们誓死守卫的西境割让给敌人,让他们的亲人遭受屠戮奴役,此等狼子野心之人早就不?配为他们的主帅。
“军令如山,不?愿听从调遣,不?愿护卫西境百姓,誓死只认叛国?贼子为主将者,请放下兵戟,自行离开军营,我不?强求有?异心者。但今日若选择留下,他日战场若不?依令行事,军法处置。”
秦王没杀的人,秦王妃眼也不?眨地杀之。面对这血腥的一幕,竟能面色不?改。
这一刻,无人敢怀疑顾九卿的话。但凡选择留下却不?听号令者,必将从严论处。
有?人放下武器陆陆续续地离开,也有?人犹豫不?决在放下刀兵的那一刻突然变得坚定重新回到队伍里,比起?离开的人,留下的是大多数。
顾九卿凤眸威凛,如刀剑出?鞘般锋锐的目光环视留下的士兵们,声音振振:“尔等不?会被散入其它队伍,但是,今后再无侯家军,唯有?山河军,只护社稷山河。”
“山河万岁!”
“山河万岁!”
众士兵们大为震撼,热血澎湃,手举刀长戟,直呼山河万岁。
震耳欲聋的声响,响彻军营上空,久久不?散。
谢将军等几名将军惊诧不?已,秦王妃竟不?打算将侯家旧部?打散编入其它队伍,重整改编可是当?今陛下的意思。
这……这可是抗旨不?遵?
谢将军忍不?住道:”王妃,山河军不?经改编,恐怕有?违圣意……”
顾九卿但笑道:“此事,我与秦王商议过,有?任何后果?,秦王一力承担。”
方诸:“……”
秦王妃哪里同秦王商量过,秦王这两日伤口疼痛不?适,尚被蒙在鼓里,不?过倒是同他商议过。
山河军不?被散编,可以减弱士兵们抗拒抵触的心理。
侯家旧部?与秦王长期拉锯的原因,除了为侯向翼鸣冤不?平外,还有?就是谁都?希望身边是能将性命相托的熟悉同袍,不?愿进入一个陌生的环境重新适应。
其后,顾九卿亲自指挥山河军排兵布阵,在西夏再一次发?动攻势,不?顾军中老将劝阻,以山河军作为主力守城。当?初,秦王和谢将军害怕心怀异心的侯家旧部?误事,都?是令其做些不?影响战事的辅助扫尾等小事。
常年?戍边的山河军展现出?了强悍的战斗力,远非安逸惯了的朝廷州军可比。
这一次,毫无悬念大获全?胜。
谢将军等人见识过山河军的威力后,对顾九卿更是敬佩不?已,没有?人敢以其‘女人’的身份轻视小觎。
三军将士上下一心,开始合力准备反攻西夏,趁早结束战事。
西境反攻战期间,魏文帝的身体急转而下,喘咳越发?严重,仿佛随时都?会因一口气喘不?上来就甕世。又一次咳到痛苦地晕死过去,再次醒来,魏文帝得知坤宁宫和东宫被亲卫翻了数遍,仍是没有?找到任何有?关解药的迹象,恨得赐了一杯鸩酒给废太子。
西郊别院,废太子司马承正在讽刺庶人司马骁。
“整日为了一个女人喝的烂醉如泥,那不?是你?不?要的女人么?,你?不?要的女人为了秦王不?要命的去了战场,当?真是情深几许。你?被圈禁这么?久,她怎么?不?来看看你??”
司马骁胡子拉碴如一摊烂泥似的瘫在地上,抱着酒壶不?离手,像是完全?没有?听到司马承的讥讽。
“娶不?到最爱的女人,只能任她嫁给其他人,这都?是你?咎由自取。”司马承狠狠地往司马骁心窝子扎刀,一刀又一刀的,“如果?不?是你?觊觎我的位置,如果?不?是你?以吴章纵马踩踏案陷害我,又杀人灭口,我何至于延你?婚期。”
顾九卿和秦王的婚事,从赐婚到成婚,不?过短短几月就成了。什么?钦天监的吉时吉日,都?可暗箱操作。
“要不?是怪你?自己,早就娶到了顾九卿。不?过,你?现在落得这般下场,娶到了又能如何,也就是害她陪你?一起?圈禁吃苦罢了。还不?如让她陪在别人身侧吃香喝辣,软玉枕香。”
司马承每日最大的乐趣就是奚落司马骁,看他爱而不?得的痛苦,麻痹自己被圈禁的痛苦。
司马骁被激怒了,忽然砸了酒壶,踉跄着冲过来一把揪住司马承的衣服,狂吼道:“是你?,都?是你?,明明是你?先对付我,我从未想过要争你?的位置,是你?先害我,你?害我,母妃又逼我,我不?得不?还手。”
“吴章的事又不?是我做的,凭什么?栽赃到我头上?”
“你?以为我会信?”司马承一把推开司马骁,冷笑着走出?去。
刚回去,就见宫里来人了。
一名太监端着一杯酒站在屋子中央,杨清雅瑟瑟发?抖地跪在地上,见司马承回来,脸上的泪水流得更汹涌了。
司马承看向太监手里的酒,浑身如坠冰窖:“这是……”
太监冷哼道:“别不?识好歹,这可是陛下赏你?的酒,喝了好上路。请吧,废太子!”
“呵,终于还是来了。”司马承苦笑了一声,看了眼陪他受苦受罪的杨清雅,平静地端起?酒盏,“陛下终归还是要了结我这个‘孽种’。”
“不?,别喝,我不?要你?死。”杨清雅挣扎地就要阻止,却被两个侍卫死死按住肩膀,不?得动弹。
“阿承,让我喝!”杨清雅悲痛大喊,拼命摇头。
“这是陛下赐与我,你?如何能喝?”
说罢,司马承没有?丝毫犹豫,仰头一饮而尽。
刹那间,杯盏坠地,腹中绞痛不?止,嘴角渗出?血迹。
太监见司马承喝下必死无疑的鸩酒,也不?待人断气,便带着侍卫回宫复命去了。
杨清雅花容失色地爬过去,惊恐地抱住司马承,悲不?自胜:“阿承,我不?要你?死,不?要你?死,不?要……”
司马承一边吐血不?止,一边断断续续地道:“孩子的事,是我……对不?起?你?。他不?来到……世上……是对的。”
皇帝疑心他是孽种,他这个孽种的孩子就算生下来,也容不?下。
杨清雅哭着道:“孩子的事,我不?怪你?,真的不?怪你?。”
该怪的是吴皇后和华贵妃,可她们都?死了,也无处怨怪。
“别哭,听我说。”司马承颤抖着手掏出?一枚玉佩,递给杨清雅,“有?机……会,将它交给……陛下,这是娘的……遗愿。”
话音将落,司马承便落了气,手无力垂下。
杨清雅看了眼手中的玉佩,恨恨地往地上一砸,玉佩顿时摔得稀碎。
玉佩是废后吴氏当?年?嫁与魏王时的婚盟信物,杨清雅知道司马承打算过几日想法子呈给魏文帝,但是还没等他将东西交出?去,就等来了鸩酒。
吴氏踹的自己小产,伤了女子根基,杨清雅如何肯成全?吴氏的遗愿。
只是杨清雅伤心欲绝,伏在司马承身上痛哭不?已,全?然没发?现碎开的玉佩里滚出?了什么?微小东西,落进了地缝里。
任谁能想到,这就是魏文帝的解药呢?
吴氏为了保住司马承的性命,将解药藏在玉佩里面,只要魏文帝不?杀司马承,便有?机会得到解药。
只是吴氏没想到,魏文帝在太后的力劝之下,已经饶司马承一命,哪里想到吴氏这一出?,反倒弄巧成拙。
当?日,废太子死后不?久,杨清雅一条白?绫悬梁自尽,追随而去。
听闻杨清雅殉情而死的消息,谢宝珠唏嘘不?已:“没想到杨清雅对废太子一片真情,倒是出?乎我的意料。”
废太子和杨清雅的结局早在顾桑意料之中,她默了默,坦言道:“我也挺佩服她殉情的勇气,因为我做不?到。”
前有?司马骁为顾九卿殉情未遂,后有?杨清雅为废太子殉情。如果?是她,想来是办不?到的。不?论多么?刻骨铭的感?情,不?论她多么?爱一个人,就算对方死了,就算她痛苦,可她也不?想求死。
“估计我也做不?到,好死不?如赖活着。”谢宝珠感?慨了一句,顺势转了话题,“桑桑,你?这姐姐当?真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巾帼英雄啊。原本我还担心爹爹,但现在完全?不?担心了。”
“如今满京城都?是秦王妃的传奇事迹,说她是当?世女将军,巾帼不?让须眉,还说她当?得起?妇好之名,更有?人说……”谢宝珠谨慎地环视了一圈,压低声音道,“说下一任储君肯定是秦王,秦王妃就是大燕第一位会打仗的皇后。”
“是挺了不?得。”顾桑勉强附和道。
什么?巾帼英雄,啊呸。
那就是个愚弄世人的女装大佬。
“如果?顾家真出?了个皇后,你?就是皇后的妹妹,我以后要抱你?的大腿,你?可要罩着我。”谢宝珠露出?一脸谄媚样,笑嘻嘻道。
“好说。”
顾桑应承的爽利,实则心里又虚又彷徨。
……
齐王监国?,魏文帝久不?上朝露面,朝臣们得知废太子被赐死的消息后,担心是齐王假传圣旨,更担心齐王将是下一个废太子,纷纷要求面见圣上。
齐王见无法安抚群臣,只得请示圣意。
司马贤跪地道:“父皇,大臣们忧心父皇圣体,正在殿外求见,不?知父皇是否召见?”
魏文帝日渐衰弱,恐时日无多,储君之位又悬而未决,司马贤有?心借诸位大臣探视圣上病情之机,由支持他的大臣提出?立储之事。
司马贤虽说干的是储君监国?一事,但是名不?正言不?顺。
魏文帝吃力地看了眼司马贤,没有?应答。
一边咳一边问道:“西境……战事如何?”
提及西境之事,司马贤心中异常恼恨,不?仅没有?除掉司马睿,还让司马睿身边多了秦王妃这个贤内助。
没想到秦王妃倒是个人物,不?仅帮助司马睿将侯家旧部?收归己用,更会打仗。
以前怎么?没发?现顾九卿竟比男人还厉害。
“父皇,女子不?可擅入军营,秦王妃罔顾军令私自去了战场。更令人费解的是,六皇弟身为三军统帅,竟将决策权交由后宅妇人,让其胡乱指挥,将战场视同儿戏。甚至,违抗圣意,未将侯家军散编,只给侯家军改了名而已。”
司马贤明晃晃地在魏文帝面前,给秦王和顾九卿上眼药。
魏文帝沉思片刻,道:“秦王之事……咳咳咳……朕自有?主张。但是,押送西境的……粮草……咳咳……延误已久,齐王……尽快催办此事。”
父皇已经知道粮草延误的猫腻?
司马贤心头一颤,尾椎骨霎时升起?一股寒意:“儿臣立刻去办。”
待司马贤退下,魏文帝又强撑着精神召见了殿外的大臣,说了两句,便将大臣们撵走了,压根就没给人开口提立储的机会。
大臣们见过魏文帝,心情并没轻松多少,反而更加沉重了。
帝王的身体似乎已经到了行将就木之际,药石无医。
朝中可堪继承大统者,只有?秦王和齐王。
究竟该立谁,成为当?下最紧迫的大事。
两日之后,大臣们再次递交奏折,恳请魏文帝尽快定下储位人选。然而,魏文帝以正在深思熟虑为由,暂时搁置此事。
魏文帝在拖延时间,他在等,等秦王得胜还朝。哪怕魏文帝苟延残喘地躺在龙床上等死,哪怕让齐王处理朝政,但他并没有?真的眼瞎耳聋。
一面不?死心地命亲卫找寻解药、让郝御医等亲信御医续命,一面又派人暗查齐王和秦王。
暗查的结果?让魏文帝惊心,太子和康王之争,竟有?齐王参与其中,唯有?秦王两手清白?,从未参与过争权夺利。
或许,秦王遇刺一事也颇有?蹊跷。
一封由西境绕过秦王,呈递到魏文帝手上的密折证实了帝王的猜测。
……
十日后。
西境大捷的捷报传入宫中,魏文帝体内的契毒已经难以遏制,全?靠参汤药物勉强吊着一口气。
司马睿和顾九卿昼夜兼程,总算在魏文帝死前赶回了燕京。
大监焦急等候在寝宫外,一见到司马睿和顾九卿,便急忙迎了过去:“秦王,秦王妃,陛下就等着你?们了。”
寝宫内跪了诸多大臣,皆是六部?重臣,齐王司马贤也在,跪在最前面。
司马睿出?现的那一刻,司马贤心知皇位将与自己无缘。明眼人都?能瞧出?魏文帝撑着一口未散的气,就是在等秦王回京。
把持朝政这几月,司马贤不?是没想过如废太子那般拼死一搏,然而随着埋在宫里的暗桩接连出?事,他便意识到父皇对他早已有?所防备,对他留了一手。
司马贤也不?知自己是否有?胜算,本想找文殊公子盘算合计一番。
哪知道最关键的时刻,文殊公子竟然销声匿迹了。
司马贤怀疑是父皇派人杀了他的门客谋士,意在警醒,胆敢作乱犯上,文殊公子的消失就是他的下场。
司马睿和顾九卿跪地行礼后,魏文帝颤颤地说了一句‘秦王,回来了’,便让大监当?众宣读提前拟订的遗诏。
司马睿是下一任皇帝。
果?然不?是自己。
司马贤面色难看。
顾九卿低着头,黑乌鸦般的长睫遮住了眸底的幽暗阴翳。
看来是不?日前送往宫里的密折起?了一些作用,司马睿并未在密折里直接告发?齐王,只提了一句遇刺之事似乎另有?隐情,并非西夏所为,便足以令生性多疑的皇帝心生疑窦,怀疑到齐王头上。
大监读完继位诏书,又拿起?另一份诏书宣读。
则是命齐王即刻前往封地,永世不?可踏入燕京城。即使?魏文帝身死,也不?必掉念守灵。
司马贤面色更难看了。
父皇真是偏心,为了保司马睿的皇位,连灵位都?不?让他守。
顾九卿面色无波无澜,心中却冷笑不?已。
当?年?趁着先帝头七,魏王迫不?及待地发?动政变,屠杀兄弟,无惧先帝死后不?得安宁。如今却唯恐自己无法安息,防患于未然,提前将司马贤赶出?燕京。
大监宣读完两份诏书,郝御医便上前给魏文帝喂了一碗吊着精气神的汤药。退下时,郝御医暗暗看了一眼顾九卿,似有?所暗示。
魏文帝颤巍巍地指向司马贤,虚弱道:“齐王,立刻……出?宫……启程。”
司马贤心寒无比,重重叩首:“父皇之命,儿臣自当?遵从。此一别,儿臣恐怕再无机会侍奉父皇左右,惟愿父皇福寿安康,龙体无恙。”
安康,无恙?
魏文帝面色惨然,无力一挥手,示意司马贤和众臣退去,只留下了司马睿和顾九卿。
看着病榻上形容枯槁的魏文帝,司马睿红着眼,膝行至龙榻前,哽咽道:“父皇,儿臣不?孝,未能尽孝于榻前。”
“……将皇位交到你?手上,朕放心!”魏文帝交代了一些身后事,又道,“御书房有?一处暗格……里面有?样东西,替朕取过来。”
“儿臣遵命。”
司马睿不?放心地看了一眼顾九卿,大监立即上前道:“秦王放心,咱家会派人仔细照顾王妃。”
顾九卿微不?可察地扯了扯唇角,颔首:“无妨,陛下的事最要紧。”
第 119 章
轰隆。
一道道恐怖的巨大雷鸣响彻皇宫上空, 划破天际的闪电掠过大殿中的白衣身?影,竟衬得?那人泛白的脸犹如鬼魅,仿若从地府爬出来的恶鬼。
那一瞬间, 大监恍似瞧见顾九卿唇角一闪而过的瘆人冷笑,待他细看, 依旧是那副犹如九天神女的清傲冷绝面孔,似乎方才所见乃是幻觉。
大监心有不安,正要将提前备的酒水端过去,却听得?顾九卿轻叹:“起风了。”
狂风骤雨忽至。
怒号的狂风将半开的窗子吹得砰砰作响,寝宫内的鲛纱帷幔狂乱飞扬, 昂贵的瓷器物什摇摇欲坠,剧烈的喘咳声被风声掩盖。
风雨声?中,只能隐约听到?魏文帝微弱至极的声?响。
大监惊道:“快, 快关窗。”
宫人快速关上窗子。
风雨声?被阻挡了些,回荡在寝宫的喘咳声?立时清晰了些许,魏文帝抬手遥指顾九卿,费力道:“过、过来。”
顾九卿未动。
大监提醒道:“王妃,陛下叫你呢。”
顾九卿这?才慢慢地走到?龙榻边,看着瘦得?皮包骨再也无法亮出利爪的狠辣帝王,他并未跪下,也没了伪装的恭敬与谨慎, 甚至大不敬地扯了张凳子坐下。
面对生命垂危的魏文帝,他冷漠道:“有何遗言?”
听见顾九卿轻慢大逆不道的语气,大监直皱眉头。
若是以前,谁敢这?样同魏文帝说?话, 脑袋早就掉了。但此时,魏文帝已然没有追究的经?历, 就那么近距离看着顾九卿的脸,恍然间,又想?起了当?年的薛长宁,娇颜明丽,温柔善良。
但眼?前人分?明是一副清高疏冷的模样,无一处像那人。
“你不是她,不是……”
忽的,魏文帝不受控地咳嗽起来。
顾九卿别过脸,狭长的眸子闪过一抹深深的厌恶。
待魏文帝缓过气,苍老的声?音低到?不可闻:“可惜……朕……咳咳咳……不能……”
留你了。
顾九卿道:“你说?什么?我未听清楚。”
这?话是对不远处的大监宫人所说?。
为了听清楚皇帝的弥留之言,顾九卿探头凑近魏文帝,目光厌恶地看着那张丑陋衰老的脸,用只有两个人听到?的声?音,对着魏文帝耳旁悄声?道:
“我是司马文烬,活着回来索命,取回不属于你的江山。”
电闪雷鸣,风雨声?阵阵。
除了魏文帝,谁也听不见。
“你!”
魏文帝震悚地看向顾九卿,眼?前人仿佛真的化身?地狱的恶鬼,来索取他的性命,夺取他的江山。
司马文烬,薛长宁与怀仁先太子的次子,怎么可能活着,怎么可能活成了女人的模样?
不,他本就是男人。
被骗了,被骗了,都?被骗了。
为什么司马睿没察觉出来?刚把江山留给?司马睿,就得?知司马睿身?边竟隐藏着一个足以颠覆皇朝江山的祸害,失去江山的恐惧铺天盖地砸下来,魏文帝又怒又恨,全然忘记了自?己本意就是要除掉顾九卿。
“快……快……召……”
“快什么?”顾九卿问?了一句,再次压低声?音悄然道,“齐王回来,不过提前陪你上路。”
这?一刻,魏文帝妄图将司马贤召回来,纂改遗诏。
“你!”
自?己的想?法被顾九卿轻易勘破,魏文帝惊吓得?一句完整的话尚未说?完,复又剧烈咳嗽起来,只是这?次再也没了缓和的机会,随着一口青红毒血从心肺咳出,再也没了生息。
魏文帝混浊老眼?惊恐突出,恍若死不瞑目。
顾九卿抬手合上魏文帝的眼?睛,在大监上前查看前,酝酿着从眼?眶里?滑出一滴泪。
他悲道:“陛下,驾崩了。”
大监身?体一颤,心惊胆战地查看过魏文帝的情?况,顾不得?报丧,赶紧让宫人端上一杯酒,递到?顾九卿面前。
“王妃,这?是陛下生前所赐之酒,还请秦王妃饮下,莫要辜负了陛下的恩典。”
顾九卿端起酒盏,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恩典?请我赴死的恩典?”
大监表情?一僵:“王妃说?笑了,这?就是一杯普通的庆功酒。陛下自?知大限将至,无法为王妃和秦王庆功,特让老奴备薄酒一杯,也算是了却陛下的心愿。”
顾九卿将酒盏放回托盘,不咸不淡道:“既如此,等?秦王回来一起喝。”
大监面色一狠:“秦王妃,此乃陛下生前遗命,就算秦王来了,也越不过孝道遗命。为了秦王的江山稳固,也为了自?己少点罪,咱家奉劝秦王妃自?个儿喝下,别怪咱家动手。”
“看来我今日是非死不可了。”顾九卿讽刺道。
“识时务为俊杰,陛下也是为秦王考虑,是秦王妃僭越了,身?为女子当?有女子的自?觉。今日能插手军务,他日便能插手国政,陛下不得?不妨。”
大监说?完,拂尘一挥,几名宫人上前就要抓住顾九卿,却被他闪身?躲过,毒酒也被他扬手打翻。
真当?他如幼年一般,只能任人宰割?
“越想?让我死的人,我偏不如他意。”顾九卿转身?朝殿外跑去,殿门却被人从外锁上,他拍着门大喊道,“来人,大监趁陛下龙驭宾天,毒杀秦王妃。”
不能动手杀人,唯有拖延时间,等?待司马睿救援。
“敬酒不吃吃罚酒!”大监阴狠道,“快将人抓住,把她嘴堵了。”
顾九卿在寝宫内左闪右躲,七八名宫人愣是没有抓住他,大监气急败坏道:“废物,一群饭桶!”
本以为顾九卿不过心计厉害些,总归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宫人便能将其解决,哪里?想?到?竟如此难搞。大监担心秦王返回,也不管是否被人发现,立即让守在门外的亲卫直接诛杀顾九卿。
顾九卿眸眼?霎时冷沉下来。
这?是逼他大开杀戒。
不到?万不得?已,不想?暴露武功。毕竟,不会武的弱女子在司马睿面前,更有优势。
司马睿对他还有利用价值,他不想?暴露。
顾九卿快速扫了一眼?寝宫内的藏身?之地,目光触及龙榻,几步跳了上去,将魏文帝的尸首挡在自?己前面。
要杀他,就先将魏文帝的尸体戳成血窟窿。
这?一招,果然有效。
一时间将大监和亲卫全部威慑住了。
大监没想?到?顾九卿竟然卑劣地用陛下的尸体做为掩护,进退两难。
双方一时僵持住。
就在此时,厚重的殿门被人一脚狠狠踹开。
踹门的自?然是男主司马睿,事关顾九卿,他总能爆发出惊人的能量
司马睿大步入内,焦急寻找顾九卿的身?影,生怕自?己来晚了。
这?一刻,他无比怨恨父皇。
既然,把皇位传给?他,为何还要杀掉他最爱的女人。
当?看见蜷缩在龙床上的顾九卿,方寸大乱的心绪略有平复。
寝宫内一片狼藉,顾九卿被亲卫手持刀剑围困在龙榻的方寸之地,若不是顾及魏文帝的尸身?,恐怕早就死了。
顾九卿满怀希冀的看向司马睿,硬生生挤出一丝眼?泪,如女子哭泣凄声?道:“王爷,为何容不下我?”
这?样脆弱痛哭的顾九卿,司马睿从未见过。
顾九卿从未在司马睿面前流泪,哪怕新婚当?夜寒毒发作,忍得?百般痛苦,可也没落过泪。
这?是第一次。
可见真是怕到?了极致。
自?己遇刺昏迷,顾九卿不远千里?亲赴战场,当?顾九卿遭遇危险时,他竟没有第一时间保护她。
顾九卿本就时日无多,父皇为何就是容不下一个百般维护自?己的小小女子。
司马睿怒血翻涌:“退下。”
大监自?知时机已失,仍想?拿先帝遗命说?事:“秦王,陛下生前……噗。”
话没说?完,就被一把刀穿透身?体而过。
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司马睿红着双眼?,一把抽出刀柄,厉声?道:“先帝甕世,大监密不报丧,暗中谋害未来新后?,该死!”
当?日暗害顾九卿的宫人亲卫全被司马睿控制起来,秘密处死。
疾风骤雨停歇,属于魏文帝的时代已然落幕。
帝王寝宫内的兵荒马乱传至司马贤耳中时,司马贤被暴雨困在齐王府,尚未启程。
亲信问?道:“王爷,是否返回宫中,趁此机会发难?”
“发难?”司马贤冷声?道,“如何发难?回去逼秦王杀妻,信不信秦王登上皇位,第一个清算的就是齐王府。”
父皇对他太狠了,当?着重臣面定下秦王的皇位,又赶他滚出皇城,就算借此逼迫秦王,也动摇不了秦王的皇位。
何况,经?西境一战,秦王和秦王妃军威甚重,获得?了朝中大半武将支持,自?己如何争得?过?
等?出了城,司马贤发现离京二十里?地驻扎着大批军队。秦王带兵返京,哪里?还有半分?胜算?
而这?份军功权利,还是司马贤亲自?送给?司马睿的。
亲信见状,无奈叹息:“王爷有权,却无兵。”
齐王监国期间,赢得?了不少文臣的支持。然而,这?些远不及先帝的传位遗诏。
朝中文臣被魏文帝杀怕了,能兵不血刃地荣登大宝,文臣们自?然乐见其成。谁也不会在魏文帝宣下传位诏书后?,再起风波。
更重要的是,名正言顺登位的秦王手握虎符兵权,又打了胜仗,谁也不想?将身?家性命拴在秦王身?上。
脑中电光火石般,司马贤似想?起了什么,心中疑窦丛生,却又不敢确认。
司马贤握紧拳头,沉声?吩咐道:“加派人手寻找文殊公子,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如果文殊公子已死,这?份怀疑自?是不复存在。
如果文殊公子还活着,非要当?面问?个明白。
只是还没找到?文殊公子,初登大宝的新帝便以西境遇刺一事率先对司马贤发难。
此乃后?事,暂且不提。
……
建原十四年,十月四日,魏文帝驾崩。
帝王丧仪过后?,便是秦王登基大典,礼部定于十月二十九日,同日册封顾九卿为后?,统摄六宫事,移居坤宁宫。
忠毅伯府顾家出了一位皇后?,最高兴的莫过于顾显宗。
他现在可是国丈,皇亲国戚,百官之首的位置算什么。以前在官场如履薄冰,整日巴结这?个巴结那个,生怕屁股底下的位置被人占了去,如今扬眉吐气,再也无需夹着尾巴做人。
顾显宗抚摸着短须,笑得?满脸褶子乱飞,将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脸演绎得?淋漓尽致,一会儿询问?官服官帽以及施氏的诰命服是否准备妥当?,一会儿又琢磨起自?己的官位:“女儿当?了皇后?,我这?个老父亲的官职应该能往上升一升了。”
施氏提醒道:“你也别太过得?意忘形,女儿是要做皇后?不假,也别忘记现下是先帝的国丧之期,凡事低调总没错。”
“我知道轻重,这?个时候指不定多少人盯着我们顾家,也指不定多少人想?往新帝后?宫塞人,我也就是关起门在你们面前过一过嘴瘾。”顾显宗端起茶盏,嘴角的喜色怎么都?压不下去,“夫人,我与你怎么就生出这?么优秀的孩子?”
时间真是一把利器,这?才多久,顾显宗早已将蒲姨娘和顾皎抛诸脑后?,现在唯记得?顾九卿这?个最出色的嫡女。
顾桑:“……”
呵呵,那就不是你的孩子。
不过,就算顾九卿不是顾显宗和施氏所生,单就这?一场养育的缘分?,也够顾家一辈子荣华富贵不倒。
施氏面上平静,实则心里?并不平静。
顾桑不日前提过顾九卿志在中宫,饶是施氏有了心理准备,也没想?到?如此之快。
不过两月,真就应验了。
施氏下意识看了一眼?顾桑。
顾桑安静地听着顾显宗和施氏谈话,并未发表任何意见。这?副乖巧的姿态落在施氏眼?里?,还以为她是担心明日进宫之事。
帝后?登基大典,宫里?指名让顾桑入宫观礼。
施氏怕顾桑落了笑话,特意找了个宫里?的老嬷嬷临时教?了顾桑两日宫规礼仪,足够应对明日的大典。顾桑从未进过皇宫,难免拘谨忐忑。
思及此,施氏道:“桑桑,你的仪态规矩学得?极好,旁人也挑不出错误,不必担忧。”
顾桑倒不是畏惧进宫,只是,不是很想?见顾九卿。
顾桑以手扶额,装出一副痛苦难受的模样,说?道:“母亲,我头好疼,许是昨夜受了风寒着凉所致,恐怕明天无法入宫观礼。”
“这?是大姐姐最重要的日子,我本该去的,哪怕远远看上一眼?也好,只是身?子太不争气了。”
语气满是失落而遗憾。
施氏愣住:“这?……”
顾显宗放下茶盏,道:“病了就在家里?歇着,总不能带病观礼,乌泱泱一群人,你要是当?众晕了才是真的不妥,碎嘴子的人指不定如何编排,说?不定皇后?妹妹故意吸引新帝注意这?种话都?能非议出来。”
顾桑:“……”
“父亲胡说?什么,我对新帝无意,他是大姐姐的夫君,我怎么可能存有这?种心思。”
“为父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为父就这?么打个比方。”顾显宗并没有效仿娥皇女英的做法。
“有你这?般作比的,没得?让两个孩子生了罅隙。”施氏白了顾显宗一眼?,骂道,“我看你是年纪越大,越糊涂。别以为女儿当?了皇后?,你就可以胡言乱语。”
说?罢,又转向顾桑:“回去歇息,顺便找个大夫过来瞧瞧,我派人给?宫里?递个话,不能去便不去了。”
“谢母亲。”
顾桑福了福身?,便从屋里?出来了。
路过空荡荡的昭南院,顾桑脚步略滞,便回了芳菲院。
自?碧玉轩一别,已有两月未见面。
她以为自?己不会特别想?起顾九卿,事实上她好像也没有时常想?起他。然而,不管她是呆在顾府,还是去外面游玩吃喝,到?处都?是顾九卿的谈资。
说?书人,唱曲者,梨园戏班子,说?唱的都?是以顾九卿为原型编纂的故事戏曲。
她记得?有回听的戏,讲的就是顾九卿千里?奔赴边关探夫的故事,将顾九卿对司马睿的深情?歌唱的可歌可泣,什么顾九卿怀孕的事都?编排出来了,还为司马睿生了一儿一女,气得?顾桑听了一半就离场了。
生气吗?可能是觉得?太过荒唐吧。
那次过后?,谢宝珠再约她听戏,顾桑都?要提前问?问?唱的是哪一出。
殊不知顾九卿最擅长的就是让杜乘风给?他造势,掌控民间舆论与风向。诚然,顾九卿本人当?得?起话题人物,也离不开背后?推波助澜。
待时机成熟,便该是女帝登场了。
回京后?诸事缠身?,顾九卿一直未找到?机会同顾桑见面。本想?趁登基封后?大典见上一面,顾桑却称病避而不见。
顾家将消息递到?宫里?时,顾九卿正在雕琢离京前未完工的簪子,神情?专注而认真。
他动作一顿,眸色微凛:“病了就在府上将养,日后?自?有机会。”
第 120 章
顾九卿低头端详着手中的桃花玉簪, 簪头雕琢的桃花栩栩如生,每一刀都?凝聚着他的心血与耐性,他小心翼翼地拂去玉碎屑, 发?现簪杆线条不够圆滑,准备继续打磨时, 殿外忽然传来一阵高亢的唱诺声。
“陛下摆架宣明宫!”
顾九卿拧眉,眸底的厌戾一闪而过。
“将东西收拾了。”顾九卿吩咐了陌花一声,随手将?玉簪收入袖中。
须臾,司马睿踏入宣明宫。
此时,顾九卿端坐桌案, 手里拿着一卷书?,认真阅读,陌花则在旁侍奉茶水。
司马睿挥手让陌花退下, 大步走过去,好奇问道:“看?的什么?书??”
顾九卿随手将?书?递给?司马睿:“前朝史书?,可有兴趣一观?”
以顾九卿的见识和才华从不不拘于闺阁女书?,兵法谋书?,经史子集皆有所?涉猎。
司马睿并不感意外,搜肠刮肚地赞道:“此书?甚好,观史明智,难怪你满腹经纶, 聪慧睿智,不输于世间任何男儿。如果九卿为男子,必定?蟾宫折桂,登科入仕, 位列九卿。”
“此生能与你喜结连理,是我生平第一得意事。”
司马睿好话夸尽。
顾九卿并不接话, 从旁顺势取出一卷佛经,仔细誊抄,提笔蘸墨间,他问道:“陛下今日怎么?得空来宣明宫?”
闻言,司马睿想起此行目的,便道:“明日就是大典,为何不搬入坤宁宫?”
坤宁宫是中宫皇后的居所?,离皇帝的寝宫最近。
司马睿担心顾九卿为先帝遗命之事同?他置气,才不愿意搬入坤宁宫。
顾九卿一边抄写佛经,一边轻描淡写道:“坤宁宫是废后吴氏住过的宫殿,我不喜欢有旁人居住过的痕迹。大典过后,让工部翻新整修坤宁宫,一应物什全部换新,刷漆换瓦,待坤宁宫焕然一新,我自?会搬进去。”
司马睿顿时松了口气,高兴道:“这事儿好办,顾大人正是工部侍郎,将?坤宁宫的差事交由?他最合适不过。等坤宁宫完工,国丈升迁也有了正当由?头,朝中自?是无人敢非议。”
为了顾九卿,司马睿自?是要抬举顾家。
顾九卿却道:“差事可以交由?他,升官就不必了。”
司马睿狐疑:“为什么??”
顾九卿翻了一页佛经,淡声道:“外戚独大并非好事,父亲之能当不起更高的官位,我不愿顾家落得吴家的下场。”
顾显宗想要鸡犬升天,简直白?日做梦。他不找顾显宗算旧账,已是看?在顾桑和施氏的情?面上。
否则,九条命都?不够顾显宗死。
司马睿急道:“你怎能这般想?我不是先帝,顾家必不会跟吴家一样。”
“陛下根基未稳,高位官职不该任人唯亲,以吏部考核选拔为标准。”顾九卿顿了顿,不动声色道,“真有心恩赏顾家,不如讲这份殊荣给?顾家女眷,母亲和三妹妹皆是我爱重之人,给?她们即可。”
爱重二字,犹似带了一丝意味不明。
司马睿皱了皱眉。
赏赐顾九卿的母亲,自?无二话。可是,连带顾桑都?要沾光,心里不大得应。
司马睿身为男人当大度,不该同?顾桑计较。
但是,只要看?见顾桑在顾九卿身边转悠,就止不住的厌恶。
总感觉顾九卿待自?己?和顾桑完全不一样,他是丈夫,顾桑是妹妹,本就不该一样。
司马睿觉得自?己?太过小心眼,可又控制不住,心里甚至希望顾九卿像待顾桑那般待他就好了,他不可能对顾九卿撒气,只能怨怪到顾桑头上。
顾九卿看?了眼外面的天色,淡漠道:“时辰不早了,请陛下摆驾回宫。”
司马睿收回思绪,眼巴巴地望着顾九卿,支支吾吾道:“我……我想留宿于此。”
对上顾九卿清凌凌的目光,司马睿觉得自?己?亵渎了心目中的神女,可他每晚一闭眼,就是那日顾九卿瑟缩着流泪望向他的模样。
“我知道你的身子……你放心……我会……会……”
“陛下莫不是糊涂了,先帝甕世尚不足一月,正值国丧守孝期,当清心寡欲。”
如往常一样,顾九卿拒绝他留宿,这次的理由?更是让他无可辩驳,司马睿难掩失望之色,知道顾九卿中毒体弱,可他也未必会做什么?。
然而,就在司马睿不抱希望之际,只听得顾九卿又补了一句,“待孝期过,可留宿。”
新帝要处理国事,自?是不同?于民间父母去世动辄守孝三年,皇室以日易月,为先帝守孝二十七日即可。
自?先帝驾崩,已有二十五日,只需等两天。
将?近大半年都?忍了过来,也不在乎这点时间。
惊喜来得太快,司马睿不敢相信道:“真……真的吗?”
顾九卿强忍着恶心,点了点头,命人将?晕头转向的司马睿请了出去。
司马睿激动得在殿外徘徊了好一会儿,才在刘尚的催促下,一步一回头地离开。
啪地一下,顾九卿将?笔和佛经都?扔了,他眸眼沉戾地唤来陌上,低声叮嘱了一句什么?,凛冽的面色方才略微消霁。
翌日,十月二十九日。
司马睿正式登基称帝,尊为平康帝,年号奉先。顾九卿则封为端明皇后,赐金宝金册,母仪天下。
场面盛大而庄严,百官朝贺。
只是,文武百官,乃至天下人,甚至皇帝本人都?不知那位高坐凤台的皇后,竟不是女人。
两日过后,司马睿急不可耐地脱了孝服,如愿宿在了宣明宫。
殿内光线昏暗,空气中散发?着一股若有似无的香气。
鲛纱轻幔,女人美?丽的容颜在纱幔间若隐若现,司马睿未饮酒人已醉,双眼迷离,脑海里不自?觉浮现出登基大典上,一身凤袍凤冠朝他走来的顾九卿,他情?不自?禁地抱住了那抹朦胧而纤细的身影。
一切水到渠成。
他的皇后,超乎想象的美?好,冰肌玉骨,令人心醉神迷。
司马睿尚沉浸在温柔乡的美?梦,就被烦人的宫女叫醒了。
“陛下,卯时了,该准备早朝了。”
上什么?朝?从此君王不早朝。
司马睿闭着眼不愿起床,翻了个身,伸手就想抱住身旁的女子,不想摸了个空,触手一片冰凉。
睁眼一看?,枕边哪还有人,司马睿清醒过来,一把掀开床帐,发?现顾九卿正坐在贵妃椅上看?书?,也不知何时起的床。
司马睿起床穿衣,一眼就看?见床上那抹鲜艳的落红,沉寂下去的热血再次翻搅起来。
“时辰还早,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顾九卿放下书?,有一搭没一搭地揉着眉心,声音里透着深浓的疲累:“睡不着。”
旁边的陌花忍不住道:“陛下,娘娘向来身子骨弱,又有失眠之症,自?陛下熟睡,娘娘再也没有入睡,已经坐在这儿看?了将?近两个时辰的书?。”
昨夜的美?好荡然无存,只剩下满心的愧疚。
司马睿羞愧地低下头:“怪我,都?怪我,是我太过孟浪,一时情?难自?禁。”
说罢,就要宣御医。
顾九卿狭长的眸子几不可查地掠过一抹寒意,敷衍道:“我无事,等会儿补个觉便是,别误了上朝的时辰。”
司马睿道:“好,你先休息,我下朝过来陪你用早膳。”
然而,等司马睿上完早朝,顾九卿已经变成了一副病恹恹的模样,面色苍白?地躺在床上,看?着好不憔悴。
郝御医正在诊脉。
司马睿见状,急问:“方才都?还好的,怎么?突然就病了?”
郝御医回禀道:“陛下,娘娘的身子与常人有异,实在太过孱弱,体内又有余毒未清,恐怕经受不住……”
司马睿一时没反应过来:“经受不住什么??”
郝御医道:“房事。”
司马睿脸色又红又黑,更加愧疚了。
一晌贪欢,害得顾九卿无法入睡不说,竟还病倒了。
顾九卿佯装虚弱道:“后宫冷清,该选新人入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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