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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虞城.落月河


    “阿雪, 过来。”


    天光从云层中探出一刹,铺洒在少年的半张面?孔上,更衬得五官如玉雕琢,风雪明明在半空中缠绕纷飞, 可偏生?一片也落不到他的衣襟上。


    年轻的少年武将在她面前不远处, 向她伸手, 身上透着朦胧的光。


    林若雪恍惚一晌。


    几乎是飞也般地, 毫不犹豫地向他跑去。


    快冲到他面前时被脚下积雪绊了一跤, 她顾不得许多,身体顺势向前倾, 然后稳稳地栽到了他的怀抱里。


    滚烫的泪水顺着他胸前软甲滴落在他的袖口,她隐约察觉,江淮肩袖下的手臂微动,似乎是向衣衫里藏了一藏。


    半晌,她从他怀中抬起头,抽噎着问?他:“你的信怎么晚了这么多天?你到底过得好不好……”


    江淮没接言, 只淡声笑着,伸出左手,缓缓抚摸她的发顶。


    “哐当”一声。


    林若雪被惊得浑身一凛, 低头看去, 竟是方?才他左手拿着的银白色长枪掉在了地上。


    长枪坠地,瞬间和雪光融为?一线,林若雪这才察觉到,怀中的温度, 竟然是从未有过的冰冷。


    恍然中, 她的瞳孔一瞬间放大?。


    她猛地从他怀中抬起头,似乎突然意?识到什么, “江淮…你……”


    江淮脸上的笑突然一刹那消失不见。


    他用?一种十足陌生?而平静的眼神,定定地瞧了她半晌,久到林若雪一时间,分辨不出来他究竟是谁。


    长着江淮面?孔的少年松开怀抱,退后几步,一直藏在箭袖下的右手似乎在缓缓地从袖中露出……


    林若雪脑袋里轰得一声炸开。


    她看见,那只窄窄的袖口下,缓缓露出一段森森的白骨。


    江淮右手□□的关节清晰地在空空的袖口下悠悠地晃荡着。


    林若雪睁圆了双眼,缓缓向后退去,直到从胸中迸发出一声尖利的叫声,响彻山谷。


    白茫茫的一片连带着少年熟悉的身影,在她的猛然惊醒中,化为?虚无。


    她的额角沾满了细细密密的冷汗。


    正是午夜,窗外的月色冷冷照进来,落在书案和她的床帐内,生?生?瞧出了几分凛然。


    林若雪胸口起伏喘着气,一摸后背,也被惊醒的冷汗沾湿。


    她望着月色,忽然出奇地平静。


    她走下床,拿出那副画像细细地看了看,手指轻拂过少年惊觉俊美的面?庞,忽然自嘲地笑了一声。


    大?家会怪我?吗,小侯爷。


    你会怪我?吗?


    可我?实在,不能坐视不理。


    林若雪抬头,书案前站直了身体,她打?开窗,让肃然的冷风灌进来,吹到自己?的身上,却仿佛感觉不到冷。


    抱歉了,她闭了闭眼,轻轻对着窗外说。


    她只是突然间,做了前十几年想?都不会想?的出离的决定,声音有些?颤,眼底却含着难以察觉的冷静和笃定。


    就让我?为?了你,也偶尔一次不识大?体。


    *


    虞城离京都不算远,可是越往北走,空气中像是凝了冰花,越发感到凛入肺腑的冷。


    林若雪坐在乡下简陋的马车里,抱着两个大?包裹,脸蛋冻得红扑扑的。


    自己?真是傻,为?了他犯傻也就罢了,怎么走得这样匆忙,连件厚一点的袄子?也忘了拿。


    不过,毕竟是偷偷溜出城,为?了掩人耳目,她不能像平时那般招摇,随身的行头衣饰,都换成了暗色的乡下模样。


    “姑娘,前面?就是落月河了,过了河便是虞城。这个时日,河面?冰得很呐,听说对面?还有军队驻扎,您真的…要过去吗?”


    赶车的车夫坐在前头的车沿上,拉车的马原本瘦弱,天寒地冻的,走得也十分缓慢。


    他嘴里问?这话,眼睛却时不时地向后瞟,似乎想?看出个什么所以然来。


    车里这姑娘神秘得很。


    年末关头,这个时候了,流窜的商人也大?多年末歇息了,他这赶车出城的生?意?也越发冷清了。


    今日一大?早就有人叩响车门?,他宿夜睡在车里,见终于来了个活,原本高兴得很,只是没想?到要来坐车的,竟然是个看着这样年轻的小姑娘。


    更想?不到的事,她要去的地方?,竟然是落月河对面?的虞城…


    谁不知道虞城如今并不太平,隔着一条结了冰的河,听说还有哪个军营的将领驻扎。那些?守城的士兵可是凶得很呐……若不是到了年末实在缺生?意?,他才不接这单吃力不讨好的活儿!


    上回他也是到虞城,都没接近,仅仅只是看了一眼,便被那巡回守城的士兵给骂着踹了回来,这身后的姑娘还巴巴得非要去,怕不是脑子?不好使罢?


    “是,小女子?去虞城有要事处理,有劳了。”


    车里的姑娘音色淡淡,这样冷的天气,却还显出一股少有的从容,甚至隐约还听出点不容抗拒的威严。


    徐大?面?上顿了一下,这姑娘明明穿得灰扑扑的,全然一副寻常村妇模样,可他又隐隐透过那似有似无的气质觉得…


    这姑娘,似乎不像是凡人。


    天子?脚下,他也见多了其貌不扬却身份骇人的客人,不觉得手上的缰绳拉得更紧了,那匹瘦马的步子?也加快了些?。


    至于这姑娘去虞城的目的么…


    这么些?年他早明白一个“少开口少打?听”的道理,徐大?闷闷地想?,咱也不知道,咱也不敢问?。


    “蹬蹬蹬蹬”,马蹄声踩在地上哒哒脆响,林若雪坐在车里,看着两侧房屋的影子?越来约依稀,知道自己?离虞城不远了……


    不觉得捏紧了手中的布角。


    她此?番偷来虞城,自是不能像任何人说起。走时只匆匆留了信在桌上,谎称春雪铺子?里有账目不清,自己?需驻店三日理清账目,大?家无需寻她。


    她无声叹气,也不知自己?的托辞究竟可靠不可靠。不过,她自小就乖顺,偶尔撒一个谎,也不会叫人怀疑的吧…….


    在她的胡乱的思绪中,马车停了下来。


    “姑娘,虞城到了。”


    徐大?掀起车帘,在她脚下放了个马凳。


    林若雪踩着凳子?走下车,映入眼帘的是一大?片结了冰的河面?。


    冬日里的落月河已经?早早结上了冰,昔日里船只交错的河面?此?时荒无人迹。河对面?远远立着的,便是灰石堆砌的城楼和赤红色的城门?,城门?上的门?匾写着两个墨黑的大?字:


    “虞城”。


    “多谢老板,有劳了。”


    林若雪将荷包中的一锭银子?交到了徐大?手里,徐大?伸手结果,在袖上狠狠蹭了几下,笑嘻嘻地揣到了怀里。


    “多谢姑娘。”他点头哈腰道。这姑娘年纪轻轻,出手却这样大?方?,他原本想?再多寒暄几句,可是远远地就瞧见了河对面?城楼上拿着长矛走来走去的士兵。


    他额角一跳,死去的被踹的回忆突然开始攻击自己?,心中暗叫一声“不好”,转身笑着朝林若雪一拜“姑娘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您过河时切记小心啊咱们下次再会!”


    也没等林若雪还礼,跳上车沿猛得一扬鞭,连人带马匆忙而去,没多久,就跑得林若雪视野中只剩下一个点…


    林若雪有些?疑惑地挠挠头,方?才不是还一脚一脚地慢得很么,怎么突然像吃错了药一样……


    但?也实在懒得计较,她卸下一直系在发顶的头巾,背上两个小包袱,向河对面?的虞城城楼走去。


    冬月里的落月河坐落在日光之下,水面?结了厚厚的一层冰,看着更加剔透美丽。


    只是林若雪是要走在这冰面?上的…….


    她步子?顿了顿,有些?忐忑地走向河面?,轻而又轻地…伸出还踩着绣花鞋忘了还的脚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踩了一下冰面?又赶紧缩了回来。


    就是说,林若雪气喘微微地望着这半透明的冰面?。


    就是说,她应该还是挺苗条的吧,应该还不至于把这冰面?踩得一个窟窿然后掉到这能冻死人的河底去吧…….


    林若雪望着河面?和河对岸并不算远的虞城,陷入了沉思。


    最终,不知道脑子?里天人交战了几百回合,她望着远处的城楼认命般地笑了一下。


    算了,毕竟——来都来了。


    她在原地开始卸包袱,将厚重?的外衣脱下来减小重?量,尽量降低自己?葬身河底的可能性。


    她在内心呵呵一笑,这货最好是真的断了手,不然白白地跑她梦里面?吓唬自己?,江淮你这里欠我?的用?什么还!


    最后,脱到实在是再脱就于礼不合的地步时,林若雪的动作停了。


    她此?时倒是无负重?一身轻,踮起脚尖,又小心翼翼试探般的踩了一下冰面?,好险好险,好像并没有掉下去,冰面?不算太厚也不算太薄,似乎是刚刚好好能承担自己?的重?量。


    这么一试,她胆子?也就大?了些?,踩在冰上的步子?也逐渐快了,步子?大?了,频率高了。


    一步步走到河中央竟然也安然无事。林若雪万幸地长舒了一大?口气,自己?真是天选之人!


    又往前走了几步,,眼见着城楼的轮廓越老越清晰,胜利的曙光就在眼前,她眼中都冒出了光,就突然间“听见嗖”得一声。


    她尚没反应过来,一只冷厉的箭就擦过她的头顶,直直地射到了她的脚下。


    她心中一紧,远处城楼上男子?的叫骂声已经?远远地穿过冷气传来。


    “哪来的乡野村妇擅闯军营!给我?哪来的滚回哪去!”


    “……….”


    林若雪眼皮狂跳,他奶奶的,脾气这么臭!行吧不愧是江淮帐下的兵…


    她抬头向城楼上的声源望去,长大?了嘴想?要大?声解释:“壮士我?不是擅闯军营,我?是有事找你们——”


    依旧没等她说完,又是一根冷飕飕的箭矢迎面?射来,这回丝毫没客气,直接扎到了她面?前的冰面?上,差点就穿透了她的脚面?。


    林若雪倒抽一口凉气。


    她听见城楼上那人嫌弃地高呼一声:“赶紧滚!”


    她在心里暗骂一声,脚下步子?挪动。


    可那冰面?似乎有意?识一般,她脚步稍移,看到一道细细的裂纹顺着她的脚尖向四周蔓延开……


    林若雪猛的意?识到什么,心骂一声“不好!”


    下一瞬,破冰的声音窸窸窣窣从腿下传来,裂纹直接从箭矢插入的地方?向四周爬,顷刻间,她面?前的河冰堪堪欲裂。


    林若雪:完了…


    下一瞬,冰面?破开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汇聚到面?前,林若雪觉得脑子?一片空白,眼前一黑,整个人就掉到了裂开的冰窟窿里。


    她徒劳无功地扑腾几下,连水花都没能溅出来,一声闷哼,她的头顶就没入了落月河刺骨的冷水中。


    我不想死


    林若雪当然是不想死的。


    她一十七岁大好年华, 正值人生最美丽的阶段,人间富贵没怎么享受过?,却要?香消玉殒在?这在?这冰窟窿里,还?是因为那不长眼的小卒子的一根箭?


    喵的, 不行, 绝对不行!


    她感觉到冰冷的落月河水寒得彻骨, 铺天盖地漫过?自己的肩膀, 鼻腔, 最后是头顶,身子不受控制地直直往下坠, 神思好像是去了一趟西天取经又飘回来,最后被冬日的风吹得一凛,重?新钻进了她的骨头缝儿里。


    嘴里眼里鼻腔里都是咸冷的河水,冥冥中,她听见有个?浑厚如钟的声?音在?耳畔响起,隐隐透着几分为难。


    那声?音道:“林若雪, 你好端端的不在?京城里待着,找死?一样地非来这个?地方,把自己给?作?死?了吧?收拾收拾跟我走吧!”


    林若雪闭着眼, 四周铺天盖地的浮冰和冷水, 她回答得十分困难:“不行!阎王爷,是有人刻意托梦叫我来看他的,你若要?收了我,那也必须把那厮一同带走, 黄泉路远, 若没人陪我岂不寂寞?”


    对方似乎愣了一下,立即十分生气地反驳道:“胡说八道!活人如何托梦给?你?是你自己白日里忧思太多,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罢了,你自食其果,快快跟我走罢!”


    林若雪大惊,不管三七二十一就一阵扑腾,极力不让自己再往下坠,大喊道:“不可!我和他早有婚约在?身,虽未有夫妻之实,然确是他名义上的妻子!夫妻本是同林鸟,我若是心系他而丧命,妻子走了,丈夫哪里有独活的道理?天上一对,地下一双,自古以来都是如此,阎王老儿你莫要?偏心!”


    阎王老儿:“………”


    还?真是感人啊……


    那声?音咳嗽了一声?,又道:“那你且说说,你那夫婿姓甚名谁?”


    林若雪:“京都江门嫡子,单名一个?淮字。”


    那边显然陷入了为难,犹豫道:“这可不行,此人身担大任,且有保家?卫国的要?务在?身,他的大任未成,阳寿也未尽,我自不能带他走了。”


    林若雪趁胜追击:“正是如此,我身为他的妻子,我若死?了,他定不愿独活,一朝主帅伤痛欲绝不理战事,大乾的百姓何辜?所以千算万算,您还?是不能带我走。”


    那头沉默了半晌,显然是在?认真思量。


    好长一阵后,林若雪在?漆黑的头顶忽窥见一线天光,耳畔沉如洪钟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竟化作?一串悠远的叹息:


    “罢了,你二人原本是天定的一对姻偶,我便做一回主。林若雪,你前半生原本行事稳重?,却一朝糊涂落入水中,日后切记好自为之,切莫行差踏错。”


    切莫行差踏错…….


    那声?音彻底在?耳畔消失时,林若雪的眼前忽然刺入几道亮眼的光线,她感觉上半身忽然就抽紧,她大呼一口?气,被一双手猛地从冰窟中提了起来。


    “臭娘们,说了让你滚远怎么不听!他妈的不要?命了!”


    提溜她上来的男人显然及其生气,指着她便破口?大骂:“想死?就死?远点,别?死?在?老子巡视的辖区,老子还?要?费劲儿捞你上来,真是晦气!”


    林若雪才从阎王殿被拽回来,冰凉的河水将她的衣衫湿了个?透彻。她在?冰面下扑腾了挺久,河水里昏暗无?光,此时日光洒到她面上,刺得她微微闭了眼,并不能太听清旁边人愤怒的叫骂。


    也还?好是她没听清,她若听清了,估计能气得一蹦三尺高冲上去将那士兵的脖子咬个?对穿!


    分明?是这狗东西自己用箭射穿了冰面使冰面破裂,才害她跌下水,现在?倒是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仿佛是她自己个?儿不想活了似的。


    她虽听不太清他的叫骂,却也能感受到这个?害她跌入水里的士兵不但毫无?愧意,态度也十分不好。不过?好在?总算是死?里逃生,自己好说歹说也是被他给?捞上来,林若雪懒得计较,算了。


    才从水里出来,她只觉得疲惫不堪。垂眸望自己的身体,冷水浸过?的衣衫早就黏腻地贴在?了肌肤上,冰得要?死?。但好在?衣料材质上成,并不会因为浸泡就变得透明?,也就不会叫此时跌坐于陌生的异性面前的自己陷入尴尬。


    她用冻僵的手指拢了拢胸前的衣衫,抬眸望向那甩锅能手,声?线发抖道:“壮士,劳烦带我进城,我找你们将军有事。”


    那士兵本来还?没骂够,此时竟愣了一下,反应过?来眼前的村妇说了什么后立即哈哈大笑道:“哪来的乡野村妇不知好歹,口?气不小开?口?就找我们少将军,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林若雪居然有一刹的心虚,她犹疑问道:“难道你们守城的将军,并不是江淮……?”


    那士兵上下打量了她一圈,嗤笑一声?,十分嫌弃道:“呸!江淮两个?字也是你叫得么!少将军天纵奇才运筹千里,整个?大乾除了他又能有谁?你当我们少将军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见的?你算他哪根儿葱敢在?这里不知深浅?”


    林若雪:“………”


    行了,她果然没走错。


    她有些同情地瞧了这士兵一眼,心想若告诉你我是谁只怕会吓死?你。


    但也不打算继续和这没素质的小孩浪费时间了,她撑着从冰面上站起来,径直向不远处的虞城城门口?走去。


    那士兵在?她身后:“诶——诶——站住!”


    林若雪没理他,几步走到城门前,对着守门的士兵言简意赅道:“开?门,我找你们少将军有要?事相?告。”


    这个?守门的明?显年纪比刚才那个?大些,面目看着也稳重?许多。他先是仔细地打量了眼前林若雪一眼,眼前女?子浑身水汽,额角的碎发甚至结了冰,看不出具体的身份。


    可望向自己那双平和眉眼,莫名让他觉得敬重?,让他觉得自己不能像对待寻常不懂事要?进城的普通村妇那样对待她。


    他犹豫了少顷,朝林若雪颔首道:“姑娘稍等,我去通报一声?。”


    他刚转身要?走,方才身后追着林若雪大骂的士兵终于追了上来,三两步拦住他的去路,“队长莫急!”


    他转头狠狠剜了林若雪一眼,大口?喘着气对另一人道:“这就是个?寻常不懂事的村妇,我方才已经教训过?了,您不用去通报,我待会儿就将她赶走了去!”


    林若雪:“………”


    我他娘的谢谢你。


    那原本要?去通报的队长,听到这话也顿住了步子:“姑娘你……”


    他望着林若雪,似乎也在?犹豫要?不要?帮眼前这个?浑身狼狈的姑娘跑这么一趟。


    林若雪深吸一口?气,尽量平静着语调道:“有劳了。”


    听她这样说,那方才的小士兵更加气急败坏地跳将出来:“好你个?不知死?活的臭丫头,再在?这里无?理取闹,军爷我一会儿摘了你的脑——诶?军师?”


    那士兵的话骤然打住,望着远处一道渐渐走近的身影,立即躬身下拜道:“见过?军师!”


    方才要?去通报的小队长看见这人,也急忙低头拱手道:“见过?军师,惊扰您了。”


    来人显然地位很高,一身灰色衣衫皂青布帽,一双细长的眼睛里透着精光,小眼眸,三角脸。


    但林若雪在?远处望着他渐进的身影,却越看越觉得眼熟……


    军师在?两个?士兵前站住了,应该是被吵闹声?吸引来的,声?音有些不悦,透着难以忽视地威严问道:“少将军正在?里面和人商议战事,你们何事吵闹?”


    那跳得最高的士兵显然是觉得寻到了立功的机会,声?音无?比兴奋回话道:“回军师,属下在?城外发现一形迹可疑的女?子,恐是敌方细作?,正要?带回来严刑拷打……诶?军师您去哪?”


    他话顿住,因为望见刘宁竟然突然朝那村妇走去。


    刘宁停在?林若雪面前,瞳孔一瞬间放大,半张了嘴仔仔细细地打量了林若雪一圈,最后目光定在?她的脸上,万般不可置信地开?口?道:“小嫂子?”


    对她破口?大骂的士兵:“……….”


    犹豫是否去通报的小队长:“………”


    林若雪淡淡地看了两人一眼,尤其望向那个?骂她半天的士兵更是多了几分意味深长,她上前两步走到刘宁面前,朝他微微颔首:


    “好久不见了,刘军师。”


    刘宁一下子回过?神,匆忙惶恐回礼道:“见过?嫂子,我不知嫂子要?来有失远迎,还?望嫂子莫要?怪罪!”


    林若雪淡淡笑了笑:“自家?兄弟莫要?客气,我也是突如其来惊扰你了,还?请告诉江淮一声?,跟他说我来看他了。”


    刘宁颔首:“这个?自然,嫂子稍等片刻,我这就去。”


    刘宁转身,眼光掠过?那两个?安静如鸡的士兵时,眉头一跳,想起什么,脸色骤然阴冷下来。


    他脚步一转,缓缓走到那个?骂得最凶的士兵面前,“你方才说要?将将军夫人如何处置?严刑拷打?”


    那士兵原本就抖如筛糠,听到这话扑通一声?就跪下来,朝着林若雪这边砰砰地磕头,脑袋撞到坚冷砖石上闷闷作?响。


    “夫人饶命!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还?请夫人千万莫要?跟小人计较!”


    砰砰砰怦!那士兵就跟没有痛觉似的,对着林若雪磕个?不停。


    林若雪没言语,定定地望了将脑袋磕得震天响的士兵,沾水的衣服刺得她肌肤彻骨的冷,有那么一瞬间,她居然希望眼前之人一直这么磕下去才好…


    可也就一瞬,她意味深长地眯了眯眼,在?心底长长地叹了口?气。


    罢了。


    再不济,也是江淮帐下的将士,是要?跟着他赴汤蹈火的英士。


    别?说那些不堪入耳的话,若是再告诉刘宁他害自己落水,这人恐怕是活不成了。


    她想了想,幽幽地叹了口?气,目光落在?他趴伏在?地的身上,平静道:“无?妨,起来吧。”


    那士兵的动作?顿住,一瞬间有些不敢置信,自己竟然就这样…被宽恕了?


    “守城辛苦,只是以后做事也莫要?这么急躁才好。”


    地上的人缓缓抬起头来,额上已经破了皮鲜血直流。


    他仿若察觉不到,额上的血滴落在?他眼里,只深深地望着林若雪半晌,又猛地俯下身去朝她一拜:“小的叫王二,谨遵夫人教诲,日后为夫人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林若雪默然不语,望着他一瘸一拐地被那个?小队长扶走了。


    而不远处,正在?帐中和人商议军事行动的江淮,听过?刘宁在?附在?耳旁的一阵耳语后,骤然间瞳孔缩紧。


    他扔下兵书,袖下的五指渐紧收握成拳,望向刘宁的眼底晦暗如潮:


    “你再说一次…谁来了?”


    重逢


    “落月河蜿蜒数百里, 八十里开外就有鞑鞑头目鼠聚于此!少将军,咱们的人可趁夜沿河而上,再做渡船偷袭敌军营垒,岂不又多了几成胜算?届时少将军您再……”


    “诶?少将军人呢?”


    营帐中, 指着?地图正急头白脸讲得火热的徐副将话头戛然呛住, 两?眼环视着?四周, 面上一片茫然。


    明明江淮刚才还在这听他说话听得仔细, 不过是刘军师在他旁边悄然耳语了一句, 怎么一抬眼的,人没?了?


    徐副将挠挠头, 随口?问一旁站着?奉纸笔的小?书办:“诶,你见着?少?将去哪了吗?”


    小?书办紧紧抱着?怀中纸笔,小?心翼翼地摇头道:“刘军师方?才低声跟少?将军说了句什么,少?将军立即扔下兵书就快步走了,面色似乎…有些不好看呢…….”


    “…….”


    走了?


    面色还不好?


    徐副将闷闷地想?,这人真是, 什么要紧事如此急切!仗着?官大一声不吭就扔下自己走了,明明自己还虚长他几岁呢!


    不过,这小?子向来?脾气怪得很, 小?小?年纪整天阴着?一张脸, 谁知道又是哪个不长眼的触了他霉头惹了他了,脸色才这样?难看?


    罢了,不管什么事自己还是离远点才是,可别溅一身血。于是对着?书办一挥手:卷铺盖走人!回去喝茶!


    而这边, 少?年将领快步走在凛凛的寒风里, 手扶着?腰间?佩剑,风吹起他玄色的战袍在身后猎猎鼓起。


    两?道列队而走士兵遇见他均是一愣, 匆忙站定行礼。但他却听不见似的毫不理会,只沉冷着?一张俊脸,掠过人流大步向寝帐走去。


    直到不远处,一道熟悉的白色身影映入视野。


    大冬天的,她却只披了件薄袍,窄窄的衣带草草勾勒出曼妙的腰线,少?女背对着?自己,丝毫没?有察觉身后的脚步声。


    他在原地站定,目光落在她凌乱的发髻和单薄的衣衫上,握着?剑柄的五指渐渐收紧。


    年末关头,又是毫无?太平可言的战时,一个女子孤身穿过荒郊野岭又渡河来?到虞城,之中可能会遇到什么,实在是想?都不敢想?。


    江淮站在那里,头脑里轰得一声空白一片,他只觉得一股火腾得一下从头烧到了脚,眸光深处的层层戾气一瞬间?尽数翻涌而出,他几乎听见自己牙关深处的脆响,用尽力气握住了剑,才堪堪稳住了身形。


    只是下一瞬,他便望见了少?女和丁木交谈时自然地侧过脸,露出了那样?甜美宁和的一笑。


    他几许怔忪。


    那是他再熟悉不过的一抹笑,是在她发自内心愉悦时,轻松淡然时,自然而然由内而外的一笑。


    他再熟悉不过,那笑容作?不了假。


    再看她凌乱的衣衫和发鬓,隐隐察觉到了透在上面的几处水迹,又想?起城外的落月河上冰层尚不稳固,当下便看明白了什么,


    他眸光微动,一路走来?时在眼中凝起的愠怒在看见她笑容的刹那跳动一晌,又在冷风中悄然地化开。紧握剑柄的手指不觉中散开,垂落在身侧。


    他望着?不远处那个熟悉纤细的人影,睫羽轻颤几下,最终默不作?声。


    江淮只冷冷地瞧着?那道白色的背影。


    林若雪正在门口?和丁木说话。


    丁木原本像平常那样?端着?盆热水进来?收拾床铺,猛地一见门口?立了个陌生的人影,远远地他看不太清,但觉得无?论身姿还是轮廓,都似乎和日常见的那些粗人糙汉们不太一样?…….


    他好奇地走近些,这人没?察觉到他来?,背对着?自己,身量不高,但腰肢纤细乌发如瀑,衣袖下露出的一截手臂像是酥玉的节藕,上面套着?个翠色莹润的玉镯。


    咦?这是谁?


    丁木望着?这陌生的背影,恍惚一晌,不知为何扣着?盆沿的手指竟渐渐地捏紧了。


    这……这…这营帐中竟还有生成这样?的人?他怎么之前从没?见过…


    那人似乎凝神在等什么人,依旧没?有注意到自己,丁木怯怯地抽出一只手,用指尖轻轻碰了碰她的衣袖,“那个…这位壮士….您找少?将军有——妈耶——”


    林若雪转身望向他的那一瞬间?,丁木后半句话就立即卡在了嘴里。


    他睁圆了眼巴巴地望着?眼前陌生的“壮士”,手中的盆“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滚落好远,青色皂帽下的一张小?脸立即熟了个通透。


    好……好生美丽的姐姐呜呜呜呜……


    丁木小?小?年纪就跟了刘宁在这军营里伺候,每日里往来?的尽是些五大三粗的汉子,唯有一个好模样?的少?将军还整日冷着?一张脸,哪里见过林若雪这样?的人物?,是以一时间?水盆滚落了脚边好远都浑然不觉。


    林若雪垂眸,见竟是一模样?可爱的小?童,不觉轻声笑道:“小?兄弟,你见到你们家少?将军没?有?”


    丁木:“我我……”


    我我我…….漂亮姐姐竟然跟我说话了呜呜呜呜……怎么声音还这么温柔啊啊啊啊啊啊啊我疯了….


    “你什么?”


    “我…….”诶?等等,这声音怎么不太对!?


    那声音发出的刹那,丁木只觉得一股冷意本能地从脚底由上而下窜上来?。


    一道熟悉的冰冷音色从林若雪身后传来?,丁木哆哆嗦嗦顺着?声线向林若雪身后望去,身子徒然僵住。


    我的亲娘姥姥诶……


    “我….我去给少?将军您铺床。”他对着?江淮嘻嘻一笑,赶紧强装镇定地蹲下身捡起盆抱在怀里,悄悄抬眼打量,然而发现少?将军的全然没?有看自己,视线竟全落在了背对着?他的这个漂亮姐姐身上。


    只是那目光吧…怎么凉飕飕的?全然不像是平常人见了漂亮姑娘那样?的惊喜,反而冷得骇人…


    丁木心中复杂地想?,难道是漂亮姐姐也犯错误了吗?


    他不禁几分同?情地望了尚没?能觉察到异常的林若雪,心中十分不义气地道我先溜了姐姐您自求多福吧。然后脚下抹了油一般抱盆就跑,少?将军脸色差成那样?了都,谁跑得慢谁是大傻子!


    林若雪:………见鬼了?


    只是一瞬间?,她突然觉得背后冷飕飕的,又不像是灌了风的那种冷,反而像是有一道凉凉的视线落在了自己后颈…


    她缓缓转过身,对上少?年寒潭般的一双眼。


    江淮一身玄黑战袍,就站在离她几步远,长长的睫毛下一双漂亮的眼睛阴沉得像是晦暗的冷潮,此时定定地望着?她。


    林若雪和他对望,不由得打了个哆嗦,她觉得现在就是面前有一盆沸水,却也能被他这个眼神冻得结了冰。


    呵呵,她怎么忘了,生了气的江淮那可是比鬼可怕多了。


    先斩后奏,不请自来?,真追究起来?她的擅作?主张可以说是有违军令,更不要说此时的她一身狼狈将自己弄得像只落汤鸡一般,他身居这样?的高位,自己未过门的妻子却先带头做蠢事,好像确实是想?不生气都难哈。


    江淮那样?的眼神下,她默默咽了口?唾沫,心里越来?越发怵发虚。


    可她毕竟是关心他才来?擅闯军营的诶,这人总不能真的怪她吧……


    她越想?心里越没?底儿,最后望着?他,有些尴尬地咳嗽一声:“那个……小?侯爷,啊不,少?将军,您好,我来?看你了…”


    “………”


    隔着?几步远的寒气,她隐约感觉对面人眼皮似乎跳了一下,但转瞬又冷郁下来?。


    她张张嘴,还想?说什么,少?年的身形居然动了,她眼睁睁地看着?江淮正在朝自己走来?。


    “救…救命…妈耶!”林若雪看到一个黑影转瞬就到了自己面前,她还没?看清,感觉自己双脚一瞬间?离了地,天地在她视野里倒了个个儿。


    她反应过来?,惊呼回头看,自己竟是被江淮一只手拦腰抱起,几乎是被夹在了他的臂下。


    江淮不看她也不说话,夹着?人就大步往屋里走,似乎极力按耐着?身体中喷薄欲出的怒意,面上是一层阴郁冷冽的沉默。


    林若雪:不是….等等等等!怎么回事这人几月不见,就变得这样?吓人么!怎么都不听她解释几句啊!


    自己这样?被这个姿势夹着?走很狼狈的好么!这人要带自己去哪儿啊!?


    她的思?绪还没?乱飞完,就被“咚”得一声扔了下去。


    林若雪没?反应过来?,屁股就狠狠地触到了一个坚硬的东西?上,她哎呦一声揉揉臀上的肉,两?手撑着?钻出来?一看。


    自己好像被这人扔进了一个……浴桶里?


    木质的浴桶结构简单轻便,比不上府邸里常用的金丝楠木浴桶,但好在被收拾得干净光亮。林若雪两?手扒着?浴桶边缘探出上半身,不解地望向江淮,结果?看见那人居高临下地哼了一声,然后竟然转身,出去了….?


    林若雪:………


    什么意思?呢?要她沐浴?但是没?水,干洗?


    她低头看着?自己半干的衣衫贴粘腻腻贴在雪白的肌肤上,虽然自己若是此时能泡个热热的花瓣浴那确实是极好的…….


    她心中越发不解,听到门边响声便下意识朝那里看去。


    门楣轻动,是江淮又冷着?脸回来?,腰间?的佩剑已经卸下,手中提着?桶还冒着?袅袅烟气的热水。


    林若雪眼前一亮:“这热水来?得好及时呢,多谢小?侯爷!”


    江淮望着?她,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提着?水站到了她的面前。


    他没?弯腰去放桶,而是就定定地望着?她,右手一松,那水桶“咚”一声狠狠落在了地上,溅出了几层水花。


    林若雪望着?他一双眼晦暗不明,也渐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她心虚地咬了下唇,原本兴奋扒着?边缘的身子又瑟瑟缩回了桶里。


    岂料下一瞬,眼前这人又面无?表情地开口?说了一个让她听着?脑子一片空白的字。


    “脱。”


    江淮言简意赅。


    林若雪一愣,瞳孔瞬间?大了几圈,不敢置信地望向他看去。


    少?年一张俊脸依旧是波澜不惊的模样?。


    “自己脱,或者我来?帮你?”


    我不该训你?


    林若雪:……….


    她下意识想向后退几步。


    可此时自己身在一个空间十分有限的浴桶之中?, 她才?挪动半步,后背就已经?抵住了木桶的?边缘,于是只能背过一只手?紧紧地撑住桶壁,沿着桶壁身体慢慢地滑了下去, 半坐在了浴桶的?底面。


    她不禁咬唇, 目光有些警惕地望着面前站着的玄衣少年?。


    来时匆忙, 重逢也?仓促, 她竟也?没什么机会重新好好看看他。


    近乎一年?的?时间?未见, 她只从一封封书信和捷报上得知他屡立奇功层层擢升如今官居要位,来时又几?多波折跌入冷水, 现如今才?猛然发觉,原来他的?变化这?样大。


    玄衣软甲的?少年?,如今甚至该是青年?了,数月的?风霜洗礼下,身姿出落得更加挺拔出挑,细长的?眉毛下一双眼冷隽如隼, 几?经?沙场,原本雪白的?肌肤染上了几?分冷刻的?底色。


    十指成茧,未带佩剑时也?总习惯性地虚按在腰间?, 面上线条出落得更加利落锋锐, 屋内烛火跳跃着映到他黑白分明的?瞳孔,可还是染不上他面容哪怕一丝丝的?暖意。


    林若雪定定地望着他,昏暗中?,对上他阴翳的?目光。


    她微微顿了一下, 第一次对着眼前?容貌依旧惊绝俊美的?少年?, 竟有几?许陌生的?不安感,在心底悄悄滋生。


    她隐约明白, 那是他眉眼周再也?难以卸下的?刀剑之气。


    烛火跳动,衬得他一双眸子更加晦暗如潮。她透过那双锐如寒霜眸子,却仿佛窥到了他身骑白马,手?执长枪领千军万马横穿血海的?身影,又仿似看见了,他身陷困顿又垂死挣出一线天光的?惊绝。


    少年?受了伤的?右手?有些无力地垂在身侧,缠绕的?纱布还隐隐透出血色。望着那血色,她眼睛有些生涩地眨了眨,这?才?恍然意识站在眼前?的?人,已经?不是昔日京城里那个任性霸道的?俊俏小侯爷了。


    刀枪剑海,少年?却在苦寒的?漠北,一次又一次于刀尖舔血,窥得一片天光。


    战场的?厉风已尽数褪去他面上残留的?少年?青涩,如今站在她眼前?的?,早不是曾经?那个任性漂亮的?少年?,而?是手?执半枚帅印,真正叫凶鲁鞑鞑闻风丧胆的?少年?将军,江淮。


    望着他,恍然中?,林若雪的?瞳孔竟有些发潮。


    黑暗中?她垂下眼眸,伸手?在胸前?抱紧双膝,瓮声瓮气道:“我这?里没事?了,你走吧!”


    她把脑袋埋得很深,不想叫他看见自己此时脸上的?表情,也?尽量掩住声线里的?酸涩不叫他听出异样。


    对方似乎愣了一晌,也?只是一晌,江淮似乎被气笑了,挑眉道:“让我走?”


    他伸手?捏紧了浴桶的?边缘,“林若雪,你是不是忘了自己如今身在哪里,是不是忘了自己是怎么来的??”


    林若雪吸了下鼻子,黑暗中?将自己抱得更紧。


    她怎么会不记得自己的?来意,那个颇为骇人的?梦境如今还历历在目,虽然自己是任性了些,可他这?样凶,自己横了心,就是不想给?他留什么好气儿。


    她将脑袋撇过去,不看他,也?不吭声。


    一副就是非暴力不合作?的?模样。


    这?小动作?落在江淮眼里,竟是让他原本愠怒的?心思有几?分软了下来。


    他看见坐在浴桶里的?少女,紧紧抱着双腿将自己缩成一小团儿,垂下的?睫毛盖着瞳孔,颤颤巍巍的?,衬得一张小脸更加雪白。


    那宽大的?衣袍原本做工粗糙,盖在她曼妙的?身体?上竟更勾勒出腰肢柔软。微弱灯火下,他一时竟有些怨尤自己——


    他怎么忘记了,宽广的?绣袍下,原本竟是这?样脆弱易碎的?小玩意儿。


    只是他目光上移,又触到她锁骨附近大片袒露的?雪白肌肤时,脸色又倏地阴沉了下来——


    她方才?就是这?样衣衫不整地进城来的??


    黑暗中?,那虚按在腰间?的?手?指又绷紧了,他垂下眸子,望着身下蜷缩着的?人,音色不无冷冽道:“林若雪,你可知道你此番任性的?行为有多危险?”


    林若雪心里一虚,可本就存了心不和他说?话,便?只将面孔一垂,闷闷地道:“要你管——”


    可这?话刚说?出口,她也?觉得有些后悔,是以又立即低声地接言道:“我现在冷得很,要洗澡了,男女授受不亲,你赶快出去,不然我要喊人了!”


    江淮:“………”


    他很想问问她,别说?你原本和我什么关系,就算你我真的?不熟,可在这?个地方,天大地大老子最大,你能喊得了谁,喊了谁又敢来?


    要是之前?年?少时,他势必要冷着脸和她理论几?句,可如今毕竟已是历经?很多风浪身居高位之人,他明白她在同自己赌气,心下不痛快,却也?明白她说?的?气话不必计较。


    是以他眉心蹙了蹙,只垂眸望着她:“我不该训你?”


    他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出口,林若雪一时又想起了那个梦,想起深夜惊坐起的?余悸,想起自己忐忑一路像个落汤鸡似的?才?险险见到他本人,而?现在又被他二话不说?扔到桶里,现在还要巴巴地跟个犯了错的?小童似的?挨他的?训…….


    心里一时间?又拧巴起来。


    她低下头,将膝盖抱得更紧,有些冰冷的?手?指似有些紧张兮兮地藏在袖下。


    可谁还没有脾气了啊?她就是要赌气,不说?话,不理人,不看他。


    江淮垂眸,又这?样静静地望了她一会儿。


    少女依旧是紧紧缩成一团儿,脸很生硬地别过去,打死也?不肯搭理他的?模样。


    他望着那个无比倔强的?后脑勺,终究是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黑暗中?,他站在原地,忽然开口唤了声:“丁木!”


    那布衣服皂帽的?小童立即闻声推门而?入,哒哒小跑着进来,从背后走到江淮身侧,乖巧地应道:“少将军。”


    江淮没看他,依旧望着那个后脑勺,面无表情地道“帮姑娘将热水倒进去,再去找几?件干净的?衣袍,放在一旁。”


    丁木有些疑惑,不禁寻思也?没人沐浴啊,拿这?些做什么。再顺着他目光向桶里看去,面上立即惊得一个扑棱。


    好家伙,原来方才?那个神仙一般的?姐姐搁这?桶里蹲着呢!


    他年?纪小,见得事?也?不多,虽然不知这?姑娘到底何方神圣,少将军对她的?态度也?不是很柔和,不过转念一想,这?毕竟是那个鬼见愁的?江淮啊喂,他能吩咐自己这?样照顾她,可见已经?是对于少将军十分重要的?人了!


    想着便?也?不敢耽搁,垂头弯腰就要干活。手?指快要触到那桶沿的?时候突然一个念头发现不太对!


    这?可是和少将军关系不凡的?姑娘家啊,虽说?营帐中?没女人,这?伺候姑娘的?活儿也?只能是自己一个小孩来干,可少将军就真的?不怕……那个……万一自己忍不住就躲在那个屏风后面,偷看姑娘洗澡呢?


    想到这?脸居然没忍住发烫,只是下一瞬便?觉得脖子后面猛得一凉……


    竟是江淮那只惯拿枪拿剑的?手?闲闲地搭在了自己脑后……


    江淮一手?摸着他的?脑袋,平静地道:“本将军也?不想将你的?眼珠子挖出来。”


    丁木:“………”


    一会儿倒水时自己一定全程闭着眼,他但凡睁开一条缝儿都是对自己眼珠子的?不尊重!


    江淮吩咐完,便?绕过屏风,出门而?去了。


    浴桶里的?林若雪听到远去的?脚步声,渐渐松开攥得发麻的?手?指,望着那扇重新掩上的?木门,无意识地便?紧咬了下唇。


    *


    那丁木打眼瞧了就知道是个心思纯良的?好孩子,在她沐浴时全程乖巧地守在房门口,林若雪原本也?丝毫不担心他会偷看。


    方才?着了凉,能泡一个暖和的?汤别提有多舒适,林若雪在桶里呆着甚至有几?分不想出来了。


    是以她穿好衣裳,被丁木领着走到少将军的?书房里时,方才?那种单纯轻松的?舒适立即便?褪去了几?分。


    倒不是因为屋子里冷,相?反炭火烧得很旺,甚至熏得她有些冒汗。真正让她产生些许紧张的?,是此时正在书案前?坐着,单手?执卷的?那个人。


    书案上立着一盏灯火,书案前?江淮卸了银白的?软甲,只留一件玄色的?单衣,端正笔直地坐着,骨节分明的?手?指正翻动一卷有些泛黄了的?兵书。


    他仿佛对开门走进的?林若雪并未察觉,指尖在页面微微停顿了下,便?又似全然未觉地继续翻动下一页。而?林若雪在他不远处披衣而?立,望着他,那人好像没有搭理自己的?意思,只能心里虚虚地在原地站着。


    在她站着的?地方面前?,放着一张矮桌和一个小巧的?圆凳。桌面上摆着一壶热茶,飘着袅袅的?热气儿明显是新沏的?,旁边还有一小碟被切成小块的?枣仁糕,被那茶水的?热气儿一熏,清甜的?香气竟袅袅地漫了出来,钻到林若雪的?鼻腔里,引得她下意识吞了口唾沫。


    不行。她跟自己说?。


    现在还是冷战着,那人不说?话,她的?姿态更是要高,万万不能做出主动伸手?塞饭这?样自降身段的?事?!她不饿,她还能抗。


    想着,步子却下意识往后挪动了一小步,刻意要离那散发着罪恶气息的?枣仁糕远一些,不叫它坏自己的?好事?!


    脚尖无意触到那圆凳,摩擦地面发出了“吱呀”一声。


    这?一声响,江淮才?发现她已经?进门来一般,翻书的?动作?顿住,掀起眼皮瞥了她一眼,淡淡示意道:“坐吧。”


    林若雪瞧着他那副冷淡的?样子,心中?越发不爽,抬起脚尖便?朝那凳子踢了一脚,那声音撞上桌腿发出一阵声响,刺得江淮眉心一跳,她这?才?心下好受些,踢了裙子大剌剌坐下去。


    江淮望着窗棂上细碎的?冰花,听着耳边的?噪音,无声地叹了口气,眉间?蹙了蹙,又敛了神色回身平静地瞧着林若雪:“你来时没吃东西,想必饿了,先将桌上的?枣仁酥用了吧。”


    林若雪在心里嗤笑一声,这?会儿倒是想起做好人来了?想也?不想便?脱口而?出:“不用费心,我不饿。”


    只是下一瞬,屋子里就响起了十分应景地“咕噜”一声。


    林若雪:………


    那声音显然是从她肚子里传出出来的?,原本这?声音也?不算大,只是这?屋子里太静,她这?一声咕噜就衬得像晴天霹雳,让人想忽略都难。


    江淮:……


    他饶有兴致地望着少女那憋憋的?腹部,扬了扬眉,刚想问她那我听见的?这?是什么声?


    林若雪定定地望着他,空气静得十分不合时宜,她都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只能尽量抿平唇线,让自己看着再镇定些。


    关键时刻,她心念一动,不知从哪个脑子里突然想起了先下手?为强后下手?为弱的?智慧,不等他开口,便?十分机警地先发制人:


    “你肚子叫什么叫?想吃就直说?!”


    管教


    江淮:?


    他怀着几丝讶异地抬眸向林若雪望去


    他怎么从前在京都就没发现, 这丫头居然还有这样空口说胡话的本事?


    少女显然强端着?一副架子,雪白的小脸裹在宽大的衣袍中更显得娇弱,一整副气鼓鼓的表情?,坐在凳子上也是小小一团, 见他看?过?来, 立即便生硬地将面孔别到另一边去, 很有几分骨气地谢绝同他对视。


    江淮望着她这副模样, 唇角不觉跳了跳, 竟有一晌怔忪。


    实在是过?于久违的画面了。


    将近一年的征战生活,他历尽了风霜刀剑。看?遍了敌人在他长枪之下殒命, 也习惯了在身陷囹圄时挣得一线生机。累累的军功之下,他历遍的是人间的血泪,是以哪怕到了生死关头?,他竟也能沉着?应对,波澜不惊。


    旁人不能感同身受,只赞叹于他的筹算卓绝, 可他自己知道?,这些是拿什么换的。


    尚且年轻,他已经被?迫抛下了太多, 他唯愿京都自己一心牵挂的那轮明月, 能一世安好,身不染尘地在家中平安等着?他归来。


    是以当他听闻林若雪违抗军令孤身赴险来看?望自己时,第一时间竟不是惊喜,而是对她不顾自身安危的恼怒, 和?见到她安好时心中才巨石落地的余震。


    而如今, 他定定注视着?那正赌气的少女熟悉的面孔,那少女仍旧气鼓鼓着?一张小脸, 两手负起抱在胸前——


    无关生死,不事家国,更无碍战事。


    只是因为他的冷淡,他的不热络,因为少女那傲娇的气性,在十?分认真地,生他的气。


    有那么一瞬间,他眼前竟闪出了年少时两人同在京都的画面,那时春日?美好,少男少女因为一句口角也能板着?小脸争执半天?,又如何想到,那样炽烈美好的青春,竟也有尽数的时候。


    窗外是晦暗不明的天?光,他望着?她半晌,肃冷已久的眼底竟生出一分难得的鲜活。


    林若雪余光偷看?他半天?,也想不明白那人怎么突然莫名地就弯起唇角,淡声笑了一声道?:“是呢,是我饿了。不过?如今我还?有几封战报要读,阿雪便替我看?着?,千万不要叫什么老鼠蚂蚁的偷吃了去。”


    林若雪下意识一怒:“骂谁老鼠呢?”不过?也就电光火石的一瞬,她倏地就反应过?来,此时若是动怒叫他看?出来,那不就是承认自己有偷吃的打算了吗?好你个江淮,数月不见竟变得这样狡诈!


    是以,她故作?闲闲地哼了一声,再没吭气儿?。


    好在江淮也同时转过?头?去,继续埋首于手上的兵书?和?战报了,没功夫关注她的样子。


    林若雪望着?案前那个笔直专注的侧影,心里悄悄舒了口气。然后静静地坐着?望着?他,等待时机。


    窗外人群来往,经过?江淮坐的那个方位便响起一阵嘈杂的脚步声。林若雪顿觉此时时机大好!在那脚步声消失之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出一只爪子,精准地抓了一片枣仁酥,手指一动便藏匿在了自己宽大的袖下。


    那边江淮原本按着?书?脊的手指一顿,指节轻动了下,又继续似全无察觉地圈点下一处。


    林若雪悄咪咪举起袖子掩住自己的嘴巴:好险好险…….


    衬着?这宽大袖袍的掩护,她从中探出那只紧捏着?枣仁酥的手,自然而然地刚好伸在自己的嘴边。她张开嘴,小口小口地轻轻抿着?。


    虞城虽历经战乱,但原本水土极好,当地的居民也很会做糕点,枣仁酥便是其中闻名天?下的一道?。林若雪此刻一点点珉在嘴里,那一小片酥点触及舌尖时,竟是一含即化?,甜而不腻,唯余一阵清浅的甜香萦绕在味蕾之上。


    很快,一整块枣仁酥便在手里被?啃得渣都不剩。


    林若雪恋恋不舍地舔舔嘴角,抬眼悄悄向那案前的侧影望去。好在江淮工作?时似乎十?分投入,全然没察觉她这些小动作?。


    于是一个念头?就出生得毫不犹豫:再吃一块。


    江淮笔尖又在一处勾画时,林若雪又以光电之势伸出手去——


    只是这爪子刚伸到半空中,对面那个原本正在沉迷案牍的身影竟微微一顿,听到什么动静似的向她这边看?来。


    林若雪眼皮一跳,原本伸出的手臂紧急转弯又及时撤了回来,在江淮垂眸的一瞬支在自己额前,严肃地垂下脑袋,做沉思状。


    江淮:………


    好在他只淡淡瞥了眼,就又将身子转过?去。


    几番下来,林若雪觉得他似乎并发现不了自己的异常,胆子也逐渐大了起来。后来竟连遮掩都不遮掩了,悄悄拿了枣仁酥便放在自己嘴边,望着?身前那道?端正的侧影,小口小口地啃着?。


    江淮一直坐得十?分笔直。


    林若雪嘴里嚼着?,静静打量着?他。


    少年好像自坐下起便一直这个姿势,身板笔直挺阔,哪怕手上翻书?的动作?大时,也未曾弯曲一下。林若雪出身地看?着?,竟真看?出了几分少年将领英姿勃发的气魄。


    她也不知是什么时候,记忆中那个任性胡作?非为的小霸王,就成了眼前模样。


    少年玄色战袍,完全褪去了青涩,隽美的面容覆着?一层挥之不去的肃杀和?冷刻。指尖翻动的战报牵系着?两国安危,他一念之间,便有人要为之浴血丧命。


    他看?得很投入,时而蹙眉沉思,时而又扶额凝神?,林若雪几乎在他的念头?转动间嗅到了刀枪剑影,看?见了少时那个霸道?阴鸷的少年,终于赴身于自己擅长的领域,所有的意气过?往凝成一轨,铸成了如今独当一面的少年将领,在遥远苦寒的北国,白马长枪而来,军功累累,威震四方。


    烛火在他的眼睫上留下浅浅一道?光影,林若雪出神?望着?,不经意竟咬到了自己的手指。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晚归的鸟鸣穿进窗棂,江淮似乎终于看?完了案上的战报,从一片书?卷中直起身来。


    狭长的眼下染上几分疲累色泽,他揉了揉眉心,似有似无地轻舒一口气,朝林若雪所在的方向转过?身来。


    目光却落在那原本盛了满满一盘的枣仁酥上……


    林若雪一愣,没想到他突然转过?来,当下眼疾手快,想也不想就夺过?几乎空了的白瓷盘藏在了自己袖下,又使劲儿?往自己这边塞了塞,望着?他,一本正经道?:“别?看?,可是你自己说不吃的!”


    对方没有回应。


    已是黄昏时分,日?色西沉,屋内一盏烛火衬得氛围更加微妙,江淮半个身子坐在阴影里,她看?不清,但知道?他注视着?自己。


    昏暗中,江淮的眼底晦暗不明:“过?来。”


    林若雪一顿,略微犹豫了下,还?是站起身子乖巧走过?去。


    毕竟自己也是他皇后钦点了的未婚妻,这人还?能因为一盘点心揍她不成!


    还?没到跟前,一只臂膀就伸出来将她身子一捞——


    她面色一惊,猛得向后倒。下一瞬,自己已经稳稳坐在了他膝上,整个人都被?他圈在了怀里。


    她动弹不得,脸色腾一下发烫,好在还?能匿于昏暗中不叫他窥见,林若雪弓着?身子只使劲儿?向后躲:“江淮,你又干什么?”


    烛火“噼啪”一声溅出一个灯花落在案上,挨得几近的面孔有一晌清晰,林若雪飞速地同他对视一眼便低下头?来,暗色中,少年黑白分明的眼只变得更加摄人。


    林若雪感觉环着?自己身体的力道?明显又紧了些,半明的光线里,少年的气息渐渐加重,那低哑的声音竟吹在了她头?顶。


    “藐视军令,一意孤行,只身犯险。你自己说,该不该教训?”


    习武的少年原本身上便发烫,鼻息喷在她脖颈更是挠得人酥麻发痒,林若雪下意识想躲:“我……我本不是你们军中之人,你们军中的规矩于我……作?不得数——”


    “作?不得数?”像是被?她这句点醒了,江淮顿了半晌后,却是凑得更近。


    “的确呢,按军规处置,是当领三十?军棍。但阿雪又并非军中之人——”


    江淮的呼吸竟是越发灼热,微微躬身,面孔抵在林若雪的头?顶,原本环在她肩膀的那只手却是不怀好意地渐渐向下移——


    待林若雪猛然惊觉他的手掌放在了自己的什么部位时,江淮低哑的声音竟又凑到了耳边:“不领军规,那便用家法管教罢——”


    没等她反应过?来,江淮的小指一勾,遮在她身后的衣袍就被?轻松掀起,不等她惊呼,那纤长有力的五根手指已经在她背后高高扬起——”啪啪啪啪“


    是皮肉相贴的连接脆响,在这过?分寂静的屋子里显得越发突兀。


    动手的人是为着?她犯傻赴险的事存心给她教训,手下自然不会留情?。


    林若雪呼吸一滞,那刺痛瞬间便在自己臀上炸裂开,娇嫩的雪肤上是一片火热的痛。


    空气短暂地凝滞住半晌。


    直到她彻底反应过?来自己的屁股刚刚遭受了什么,瞳孔倏地放大,高声大吼:“江淮!!!”


    没想到那人非但不慌,反而更变本加厉地贴上来,一字一句声色嘶哑,像吐着?信子的蛇一般地低声警告:


    “你若想叫全营的人都知道?你不听话被?我揍屁股,尽管叫得再大声些。”


    掠夺


    已是?人间岁末, 虞城原本靠北,比京都的冬天显得更严寒些。


    朔风在屋外呜呜地拍打着窗棂,屋内炭火烧得极旺,噼啪作响, 是?干燥的热。


    却不妨碍林若雪此时坐在江淮的膝上, 脸上飞过湿热的红潮。


    林若雪果然乖乖地闭上了嘴。


    被他牢牢锢着, 挣扎不开, 也动不得, 可心里还是?很?不服气。


    黑暗中她?吐了下舌头,悄悄低声骂了句, “变态!”


    江淮只安静地注视着她?。


    晦暗烛火下,他只静静地望着她?的眼睛,黑曜石般的瞳孔下无波的情绪显得更加莫测。他面容平静时,便隐去了眉目中的刀剑之气,像是?一尊精致冰冷的玉像。


    林若雪被这目光望得渐渐不自在。


    她?压住心底的不安,咳嗽了声, 问他:“你这样瞧着我做什么?”


    过了片刻,他答:“我在想?。”


    “你想?什么?”


    “想?个法子叫你听话。”


    林若雪一愣,随即面上又发烫。


    跳动烛火竟将屋内气氛衬得微妙的暧昧。


    昏暗中, 她?感觉到覆着层薄茧的指腹, 在轻轻摩挲自己?的下唇。


    林若雪警惕地望着他:“你….你要干嘛?”


    他没直接回答,只是?将脸孔凑近了,就停在离她?嘴唇一毫厘的地方。


    林若雪感到他灼热的鼻息,紧张道:“你想?亲我吗?”


    “嗯。”


    她?一下子变扭不安起来, 感觉到身上越来越热, 却也觉得奇怪,他竟然变成了做这种事也要同她?商量的人吗?


    事实证明?她?纯属异想?天开, 江淮自然不是?那种人。他捏住她?的下巴,淡声命令道:“张嘴。”


    她?不是?很?想?听从,但也没关系,反正他的舌尖已经很?熟练地撬开唇齿探了进来。


    起先动作还算轻缓,越往后越是?不客气,林若雪一个脑袋晕了个天旋地转。


    她?渐渐觉得自己?不是?个人,不是?他的妻子,而是?那个名镇朝野的少将军手中猎物,是?他的战利品,是?以要被进攻、被掠夺、被惩罚、被吞噬。


    这时候她?却不合时宜地想?,这人手下的那些士兵估计如何也料不到,平日里冷得像冰块一样的少年将领,动起情来却是?这番不要命的模样。


    可很?快她?便头顶沉沉,哪里还有心思想?别的乱七八糟的,嘴巴被湿润又强硬地包裹,彻底不是?自己?的。而整个人也不受控制地往下坠,身子瘫软在他的臂弯,两手不自觉就扯着他的前襟。


    最?后,她?不由自主地高扬起头,江淮趁势一口咬上她?的锁骨,少女胸前锁骨像是?两片对称的蝶翼,覆着微微沁出的香汗,让他情不自禁地想?要加重力道,非要在这里留下自己?专属的痕迹不可。


    咬得重了,林若雪不愿意?了,撑着他身子就要将人推开:“不要…江淮,你弄疼我了。”


    少年从她?颈窝中抬起头。


    他望着她?,灯火映进他眸中,照出少年眼底晦暗不明?的潮火,和全未褪尽的情/欲。


    江淮沉默地看着怀中人的眼睛,长睫微动,问她?:“这样不舒服?”


    林若雪莫名不敢看他,心中还有些慌乱,她?在他莫测的目光中低下头去:“嗯。”


    江淮默然了半晌。


    就在她?担心自己?是?不是?说?重话了,想?着他会不会误以为自己?不愿意?和她?亲热,抬起头,却看见江淮在沉默地撕扯右手上的绑带。


    望着他迷惑的动作,她?略微一愣:“你手上的伤还没好全,这是?要做什么?”


    江淮只一言不发,无声地将原本悉心缠绕了一圈又一圈的绷带尽数解开,露出一个还没全愈合的伤口。


    末了,他手一挥将纱布扔到地上,轻巧地活动了下手指,垂眸望着林若雪。


    “我想?叫你舒服。”


    想?叫我舒服?


    林若雪微微喘着气,有些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怎样才算是?…舒服?


    不待她?想?明?白,那只骨节分明?的手伸向裙摆。


    他的指尖微凉,触到内侧的肌肤时惊得她?一个晴天霹雳,几乎是?一个瞬间,林若雪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江淮…你….你做什么!”


    他没回答,一只手牢牢地锢着她?的身子,薄唇凉凉地堵上她?的嘴。


    她?从来未曾被人这样触碰过,奇异的感觉浪潮似的一层层自下而上。林若雪脸色烧得通红,下意?识要挣扎出去,可哪里敌得过斩杀千军万马的铁臂,连嘴巴也被人牢牢地堵着搅弄,只能发出阵阵呜呜声。


    她?很?想?大声质问他打断他,可身体根本不受控制,刚组织的句子没冒出来就变得七荤八素,就算她?尚能发声,也什么都说?不出。


    到后来,呜呜声也变得无力,一声低过一声。窗外朔方凛冽,温室里的花朵泛滥着哭泣。


    江淮抬起头,抽回手,饶有兴味地端详那点亮色。烛光下,晶莹剔透,丝丝绵延。


    若在平时,林若雪必然要指着脸骂他不知羞耻,可如今,,她?被抽了气魄,顶峰滑下,只能认命地瘫软在他怀中,望着他将手指搁在鼻息旁,末了还挑眉笑?了下。


    “甜。”


    林若雪“……”


    江淮这个狗东西,居然做这样的事,变态!混蛋!无耻!


    可明?面上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睫毛上挂着泪珠,连骂他的力气都没有了。


    好在并未真的太过分,算是?浅尝辄止,可那里又偏偏最?为敏弱……林若雪越想?越不禁咬牙切齿,娘的,混账!


    她?低头看自己?身下,宽松的绸裤褶皱层层堆在脚边,光洁的小腿无力地垂着,是?越看越觉得不忍直视的程度。


    罢了……她?将脑袋软软偏过去,有些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


    任他平日在战场上何等?威风,在人前如何清冷肩负军功累累,可是?千变万变,江淮是?大变态这件事永远不会变。


    后来,他将她?抱到对着书案的床铺上,自己?又重新坐在案前批画战书和邸报。


    不知道那人是?不是?成心不让她?穿裤子,林若雪晃荡着玉白的两腿坐在床沿上,望着灯前专心案牍的那个背影,恨恨地啃自己?手中香喷喷的枣仁酥。


    娘的,这人倒是?收放自如得很?。


    其实她?自然并非是?不喜同他亲密,毕竟二?人婚约都有了,就算如今行夫妻之实也不会有人说?什么。但是?,她?望着那人清冷专注的背影,就是?愤愤地觉得,不该是?这样的!


    凭什么啊,明?明?是?该两个人坦诚相待的事情,他却衣冠完整,冷静体面地看着自己?在他手下不能自已,看她?泫然欲泣羞愤欲死,完事了他轻飘飘地去净手,留自己?毫不体面一片狼藉。


    林若雪恨恨将手中枣仁酥咬掉一口,忍着奇怪的感觉将双腿并拢,生气地想?,这个人别想?从她?这里得来“舒服”!


    又过了一会儿,江淮算是?做完了手头所有的活儿,终于?放下了笔,从凳子上站起,向床这边走?了过来。


    林若雪手中还攥着半块枣仁糕,看见他朝自己?的方向过来,赶紧一抬手将那半块儿糕点塞进嘴里去。


    江淮将她?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好笑?地轻嗤了一声:“又没人同你抢。”


    林若雪翻了个白眼警惕地瞪着他,经过方才那件事,她?说?什么也不会再相信眼前这个人的人品了,这还是?在他当家作主的地盘儿,她?时刻都要警惕着!


    但当下显然他们?面临另一个棘手的问题——


    屋子里只有一张床。


    江淮显然没觉得这是?问题,他十分自然地站在林若雪身下的唯一一张床边,开始自顾自地脱外衫,脱完外衫还要再脱外裤。


    林若雪慌了,上前一把抓住他搭在裤腰的手:“你要干嘛?”


    江淮淡淡地瞥她?一眼:“睡觉。”


    听到这两个字林若雪就觉得头皮一片发麻,她?自觉今晚再经不起他折腾,敏捷地缩回帐内,将床上唯一一床被子紧紧抱在自己?怀里。


    她?尽量离他远远地,生硬道:“不行,你去打地铺,或者睡外面。”


    江淮望着她?一副唯恐自己?吃了她?的样子,颇觉好笑?地一挑眉:“这是?我的床。”


    林若雪将怀中被子捏得更紧了,恨不得将整个人缩在衣服下面,警惕道:“不行,你今天欺负我了,我害怕,我要一个人睡。”


    她?说?这话时心里没底儿,毕竟这么几次她?也清楚江淮对某些事情的热衷,她?都不敢想?象若是?两人睡在一个被窝自己?会经历些什么…


    却没料到,江淮听见“欺负我了”这四字后似乎心情颇好,微妙地一挑眉,干脆道:“行。”


    林若雪在心底松一口气。


    她?抱着被子缩在角落,盯着他从一旁柜子里拿出另一床被褥简单地铺在了地上,三两下除去外衣,利落地躺在了地铺上。


    林若雪心道果?然是?当兵的动作可真快……


    转念一想?,这小霸王明?明?也是?自小锦衣玉食地供着的,如今的食宿不知比以前降级了多?少倍,他却毫无怨言的样子,甚至在这样的环境中杀出血路挣出功名来。光此一点,就强过京城的那些纨绔子弟太多?。


    看他就这么顺着自己?的意?思将床让给?了自己?睡在了地上,林若雪望着那个宽挺的背影,居然心中有些过意?不去。


    江淮抬手掐掉红烛,和衣盖上被子,不一会儿,林若雪就听见了均匀的呼吸声。


    这呼吸声很?浅,和林若风那能震破房顶的呼噜声可全然不同。黑暗中她?静静瞧着他,突然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不出意?外,他明?日应该又是?天未亮就晨起,领兵操练直到傍晚才能休沐。自己?如今占了他的床抢了他的被子,让他只能睡到冰凉的地上,会不会影响到他明?日的状态呀…


    她?不觉咬住唇,越想?越觉得过意?不去。


    黑暗中,她?突然起了一个念头。


    他好像睡着了,却又不知到底是?不是?。于?是?她?静悄悄地坐起来,望着地上安静睡着的少年,试探着拿脚尖碰了他一下。


    “那个…….你要不……”


    后半句没说?完,她?的脚掌便被他攥在手里,林若雪一惊:“你不是?都快睡着了…….!?”


    夜色中,少年沉默地转过脸来,林若雪这才发现原来他一直没睡着啊…


    江淮一张如玉雕琢的脸孔在月色下透出些冷怒,像是?已经极力忍住了很?久,幽深的眸子中晦暗如潮。


    他用力紧紧地攥住少女雪白的脚掌,哑声威胁:


    “你若是?明?日还想?下床走?路,现在就给?我老实睡觉。”


    遇刺


    朔风还在?墙外呼啸, 屋里炭火啪啪作响,伴着身下少年渐渐均匀的呼吸声,林若雪用被子将?自己裹到?只剩一双眼睛。


    她听话了,这一夜她确实睡得很老实, 甚至比在京都柔软的床帐上?还要安稳。


    第二日, 阳光透过窗棂染上她的脸, 她醒来, 发现已接近晌午。


    她低头朝地上?看, 昨夜江淮睡过的被褥已然消失不见,清晨在?她还在?睡梦中时, 就已被他悄无声息地折好放回了原位。炭炉上还温着一壶热茶,还有一小碟新放上?的枣仁酥。


    她穿衣下地,简单地洗漱过了,又?吃完了茶点,在?床上?晃荡着?双腿,一时有些无聊。


    虞城严寒, 北风呼啸着?拍打着?木门?,林若雪向门?那边看去,忽然就想?起, 自己似乎还没有见过他们操练呢。


    她心下微动, 向门?边走?去,小心翼翼地打开一道小缝——


    还没等那道缝里刚透进一线光,嗖嗖的冷风就一股气争先?恐后?往屋内灌进来。林若雪还没反应过来就猛猛吃了一大口凉气儿,当即便毫不犹豫重新闭上?了门?:得。


    自己没那少年?那样强健的身子骨, 外头真不是她待得住的地方。她还是控制一下好奇心, 老老实实在?屋子里呆着?吧就。


    烛火在?案上?静静地燃着?,她坐在?江淮平日看兵书邸报的地方, 提笔练字。


    “笃笃笃”


    忽然响起了敲门?声,林若雪手?中笔杆刷刷而动,想?着?约莫是丁木来洒扫屋子,便道:“进吧。”


    门?外人显然听见了她说话,敲门?声顿住,而门?却迟迟没开。


    林若雪微微蹙眉,顿了一下又?继续练字,罢了,随他去吧。


    可不一会儿那敲门?声又?响起来,似是下定决心一般,力道比刚才重了些,却隐约带着?些犹疑和局促。


    林若雪逐渐生了些烦躁,头也没抬便替高了音量:“不是说了进来吗?”


    那敲门?声才停了,“吱呀”一声有人推门?而入。


    方才自己喊了半天也不见“丁木”回应,林若雪便有些恼,只垂眸望着?纸张上?字迹,并没看他,淡淡道:“茶水便放桌上?吧。”


    可话音落下半天,也没听见茶盏落在?桌上?的声音。


    林若雪的笔尖顿在?纸上?。


    她心中渐得紧了,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对,丁木不过是个身子轻巧的小童,几时呼吸声变得这样重了?心跳也逐渐变快,一片诡异的宁静中,她慢慢抬起头——


    这才发现,进来的哪是什么丁木,分明是个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陌生之人!


    他戴着?遮住整个脑袋的风帽,依稀可辨出年?纪不大,是个中等身量的男子,整张面孔只露一双藏在?阴影下的眼睛。


    林若雪望着?他,十指渐渐攥紧,寂静中,她死死地盯着?那唯一露在?外面的一双眼,那目光有些许扑朔,她却莫名觉得这眼睛,似乎有几分熟悉……


    她忍住身上?的颤意,正想?开口试探,那人的手?臂却忽然一抖,宽大的袖中一道寒光闪烁,亮出了一直藏在?袖中的利刃。


    林若雪猛然一凛,直直地向后?退去,那人却在?同时抬步跑向前,拎着?匕首向她刺来!


    林若雪的后?背“怦”一声抵到?身后?墙壁上?,两只手?死死地抓住那几近利刃几近要刺到?自己面孔上?的匕首,咬牙拼命地不让匕首再继续往前。


    那匕首再往前挪动一分,她即便不死也要毁容,此时只能咬着?牙硬撑着?,看着?那利刃上?的寒光刺破自己死死抓着?刀剑的手?掌,划破皮肤,血迹顺着?手?臂一滴滴流下,砸在?在?地。


    那刃尖离她的面孔极近,她手?腕上?的青筋竦然突起,豆大的汗珠沿着?额头颗颗滴落。生死一线,她只能咬着?牙与?他僵持,瞪圆一双杏目,瞳孔倏地放大,目光死死地盯紧那风帽下的一双眼睛。


    人在?濒死时便会迸发出远超自身力量的求生意志,林若雪便是如此,她牙关紧咬忍着?双手?上?的剧痛,颤抖着?问?要杀她的人:“你是何人…为何杀我……?“


    那人双手?握着?刀柄极力往下压,手?臂因?为过度用劲同样不由得微微发抖,他声线里竟然带着?哭腔,颤抖道:“林姑娘,实在?对不住….我也不想?如此的,可是我想?活着?,我也是没有办法……”


    只一瞬间,林若雪便惊觉醒悟,她望着?眼前人不慎露出的额头上?一道清晰未愈的疤痕,厉喝道:“王二!”


    几日前在?落月河害自己跌入冷水差点丧命的小兵,当时在?自己脚下将?脑袋磕得砰砰直响,她大度宽宥了他,他扬言要为自己做牛做马报答。


    骤然听见对方念出自己的名字,王二眼神一愣,手?上?不经意便松了一分的劲儿,就是这松懈了的一分,让林若雪寻到?了一线生机,双手?猛地用力,死命将?匕首推向远离自己的方向。


    那匕首被猛得一推,斜斜从她肩上?擦过,立即划破了她雪白的衣衫。林若雪身子一旋,转身向窗边跑去,就在?她即将?要打开窗户喊人的时候,那王二也反应过来,拎着?带血的匕首又?向她走?来。


    江淮的住所离部队操练的地方尚有一段距离,林若雪也心知就算此时她打开窗户大呼,也未必有人能听见及时赶来,可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死在?这里。


    于是她转过身,准备赌一把?。


    王二的步伐即将?接近她的时候,她拿起桌上?的热茶向他身上?摔去,那王二好歹也是守城的士兵,侧身一躲那茶盏便碎在?了地上?。可就在?这个空档,林若雪便朝他大喝道:“好你个狼心狗肺的王二!我上?次不计前嫌不追究你的过错,你竟然恩将?仇报要杀我灭口!”


    那王二似乎也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脚步竟有一晌顿住。


    方才被他用匕首指着?时林若雪仔细听他的话,便觉得此事另有蹊跷,当下便立即接言道:“是谁逼你杀我?你个蠢出生天的竟然也信他的鬼话,你以为你杀了我江淮会放过你吗!你以为杀了我你就能活吗!”


    王二的脚步竟然顿在?原地。


    他手?中还捏着?匕首,那利刃也刺破他的手?掌,他却恍若未觉地摇了摇头,喃喃道:“不,你撒谎,别人告诉我了,是你一直怀恨我害你落水之事,是你表面宽宥,背后?却又?暗中拆人折磨于我…”


    他抬眼望着?林若雪,眼中愤愤道:“这些时日我便只同你有过节,不是你又?会是谁!”


    说着?他又?面含悲色,声线里竟然也含了哭腔,他神情痛苦:“明明那日是你自己说的,不同我计较的,是你自己说的原谅我的,我甚至当时还想?着?今生定要拼了命报答于你……”


    他身子不住地颤抖,面色几分恍惚:”我已经接连几日不吃不喝不睡了…帐外这样冷,他说了是你不叫我吃饭睡觉,是你不叫我好过…….说你早晚会告诉少将?军,然后?要我的命……”


    他抬起脸孔,眼中又?渐渐显出了冷意:“我知道你们这些上?等人惯会折磨人的手?段,我今日就了结了你,也好过往后?被你搓磨死在?这天寒地冻的地方!”


    林若雪望着?他这副模样,只觉得遍体生寒,可也逐渐明白过来,有人借着?那日落水之事暗里挑拨,逼王二杀自己保命,以削弱江淮士气,坐收渔利。


    她忍不住地颤抖,只觉得有一张暗色细密的网在?自己周遭逐渐收紧,要撕扯着?自己和江淮一同掉入陷阱,坠入深渊。


    可当下要紧的事是保命。


    她望着?眼前带着?茫然恨意的王二,惨然一笑?,嘲讽道:“别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我若要害你,那日当场就能除之而后?快,你难道不知我和少将?军的关系,我需要费这些功夫?”


    王二愣住,林若雪望着?他又?道:“江淮是什么人,北方鞑靼都闻之色变的猛将?,你此时擅离职守来我屋里,你当真觉得无迹可寻?”


    王二面色彻底懵然,紧握着?利刃的手?无力地渐渐垂下,眼前女子的话当头一棒般地猛敲向他,他神情恍惚望着?林若雪,三日没吃没睡的人,他甚至分不清自己身在?何处。


    林若雪望着?他垂下的匕首,悄然地松一口气。


    她也知道,人在?几日不睡的极度疲劳状态的确会精神恍惚,会如被抽取魂魄一般呆滞木讷,本能地对耳边的所有话失去分辨能力,本能地遵从所有能助他“求生”的命令。


    原先?被抄家时,那些人便是这样对待父亲的,不吃不喝不睡,逼父亲签下所有字据,父亲一回到?家,便一根白绫了结了自己。


    林若雪望着?目光呆滞的王二,叹了口气,将?桌上?的热茶和糕点向他那边推了推。


    王二闻到?香味,本能地就扔掉手?中匕首向食物扑了上?来,双手?抓着?就狼吞虎咽。


    林若雪紧绷的神经终于又?懈了几分,悄悄将?匕首踢到?了桌下。


    她没说话,只沉默地看着?王二,安静地等他吃完。


    王二吃完,愣愣地幻视四周一圈,猛然间便也清醒了,明白自己身在?何处,做了什么,面上?立即大变,他双腿颤抖退后?几步,两眼茫然地望着?林若雪。


    “扑通”一声又?直直地在?她面前面前跪下。


    林若雪也没拦她,手?上?的伤口总算凝住了血,可还泛着?隐痛。她目光淡淡地望着?地上?的王二,问?道:“是谁指使的你?”


    王二顿住,面上?闪过一丝犹豫,似乎并不愿意将?他说出来。


    到?了这个境地,被对方耍得团团转了,竟还要守着?所谓的兄弟情谊,林若雪居然觉得几分难得。


    但即使他不说她也能知道,毕竟那日目睹城楼下事端的,除了刘宁还有另外一人,“是那日守在?城门?的百夫长,是不是?”


    落水当日,她要叩开城门?,王二极力拦截,那个面色温和的百夫长目光在?她身上?巡凝半天,却意外地欣然答应她的请求。


    王二愕然抬头,似乎并不愿意相信是自己一直当作亲哥哥的人要害自己,错愕道:“不……他不会这样待我的,我跪在?雪地,他还送毯子给?我……”


    林若雪望着?他冷笑?一声,心想?这倒是个有情有义的,可怜他一片赤诚却用错了地方,当下便直接道:“他是你的头领,自然有处置你的权力。他暗中让人罚你饿你,表面上?又?施舍些假意的关心,再将?对你的搓磨嫁祸于我,告诉你我死了便没人再对付你,杀了我你便能活。”


    “可他又?怎会告诉你,杀了我你更是死路一条,若不出我所料,这人此时昨夜就已偷渡过河去鞑靼的地界,八成是个善用人心的细作。”


    王二身上?一颤,瘫软着?跪坐回脚面。


    面上?罩着?的层层罩布彻底垂落下来,露出了一张原本称得上?清秀的面孔,透着?茫茫的无措和悲怆,眼底是黯然的悔恨。


    纵然只是军营里一无名小卒,人间的一只蝼蚁,可明白自己被最信任之人利用,将?刀锋错指恩人时,心底亦泛出决然的悲凉。


    他缓缓转过面孔,似是做了决定,向林若雪深深一拜:“王二蠢钝命薄如斯,两次置恩人于险境,愧当万死。”


    他竟膝行过去,从桌下捡出匕首,双手?捧着?呈到?林若雪面前,决然道:“我害姑娘两次,就请姑娘了结了我,王二本就命贱连个名号都没有,定不会有丝毫怨言。”


    窗边阳光直射入他的眼睛,竟映出了一片坚毅的澄澈。


    林若雪垂眸,冷冷地瞧着?他。


    半晌,她指尖一动,面前捧着?的那把?匕首便飞到?了一边。


    刀刃坠地,发出一阵铁器碰撞的钝响。


    寒刃上?映出林若雪苍白冷冽的脸,居高临下俯视着?匍匐在?地的少年?,面上?无一丝血色。


    憋得难受


    有那么一瞬间, 林若雪觉得,自己是真的动了杀意。


    身?如蜉蝣,朝生暮死。动乱不安的年代,连她自己都?屡涉险境, 更不用说眼前的男子, 现在若拿刀抹了他脖子泄恨, 没人会记起曾有一个无名无分的守城小兵曾活在世上。


    只是在那动心起念的一瞬间, 对上了地?上之人破碎的目光, 她突然又觉得,不该如此。


    眼前的求死的少年不过十几岁的年纪, 没受过教化,不知世间的道理,没成年就被抓来?充当守城的壮丁,每日沐于?严寒酷暑中,肚子都?吃不饱,却随时面临着身死命殒的凶险。他觉得自己下贱, 别人轻易施恩便能被利用于股掌,犯了错又要以性命相?抵。


    这样?的人说不上坏,只是蠢, 甚至比京成里那些纨绔还要有情有义几分?, 你?若愿意施舍点他命中难得一见的恩义,他也愿意为你?赴汤蹈火,只是不够聪明,终归是匹夫之勇受人算计, 一条性命错付云泥。


    她眸子里的戾气渐渐淡了, 只是觉得可?悲。


    他原本?不必如此,可?惜命比纸薄。


    林若雪对着着王二几许茫然的目光, 终究是冷笑?一声。


    她淡淡撇过目光:“你?走吧。”


    王二愣住,缓了些许,盯着她面色半晌,方不可?置信问道:“姑娘您……又要饶我?”


    林若雪懒得同他废话,从屉中抽出纱布,开始处理自己手上的刀口:“要走便快些走,他们操练还没结束,你?现在换好衣服回去大约也不会被察觉,否则你?再拖沓,若是命背撞上江淮,他那人是什么性子,你?心?中该有数。”


    王二缓缓垂下了头。


    半晌,他再抬起面孔望向林若雪,眼中竟有泪光闪现,他嘶哑道:“王二自知命贱,生来?便无人管教才至如今蠢钝如斯犯下大错,王二自问也给不了姑娘什么,只有这一条贱命——”


    “你?闭嘴——”没等他说完林若雪就不耐烦地?打断他。


    她不报复他,是因为善心?,可?这样?空有一腔烈性却没什么脑子的人,她自然也不指望用他。


    只是从他醒悟自己辜负恩人开始便一直说自己命贱下贱的,林若雪听得脑袋都?大了,她本?能地?不爱听这些腌臢话,直想把?他嘴堵住。


    林若雪嫌弃地?看他一眼:“你?能不能不要总说自己命贱不贱的,男儿本?当自强,你?若觉得自己现下无用,那便努力挣几分?军功来?将功补过,荣归故里时也好让你?爹娘一同沾光,整日在这里自轻自贱,像什么话?”


    闻言,王二却望着她惨然一笑?,垂下脑袋,低声道:“姑娘好心?,可?小的的确命贱,没有父母也不曾读书,甚至连名字都?没有。”


    他笑?望着林若雪,那笑?容在他苍白的脸上只显得更加惨淡:“姑娘以为小的为何叫王二?是因为当年被抓壮丁时,小的不会写字,只照着别人胡乱写了几横几竖,打眼一看,像是王二,便成了小的名字。”


    他又趴伏下身?,深深朝林若雪一拜:“小的不再多留了,姑娘若有一日用得上王二这条命,还望能垂怜我这般福气。”


    他起身?,又深深望了林若雪一眼,打开屋后通向营帐的那扇窗。


    “慢着——”


    背后少女的声音又叫住他。


    王二缓缓转头,林若雪只平静瞧着他,窗棂的阴影罩住她的半张面孔,自己看不真切。


    她的声音淡淡的:“王二这个名字,确有些草率了。”


    “你?第一次写字便是这个“二”字,你?我又恰巧见过两次,倒也算同这个字有缘,我帮你?稍作改动,将“二”变为“双”,取双喜临门?之意。”


    她抬起头,少女的眸子在肃冷的冬日显出晶亮的鲜活,“双喜,你?以后便叫作王双喜,这是个很有福气的名字,你?觉得如何?”


    王二望着她半晌,没作答。


    过了一会儿,他翻过后窗,关上窗棂的一瞬,林若雪听见男子低哑的声音透过冷气传来?:


    “双喜谨记。”


    *


    林若雪觉得烦躁异常。


    她没想到来?看望江淮一趟,竟生出些这么多事,还都?是险些要命的事。可?又偏生因为自己的良善,屡次放过了那可?怜又可?恨之人,她也不确定自己这样?做到底对是不对。


    不过,双喜一个无名小卒,已经?将知道的全抖落出来?,那个百夫长想必已经?逃了,江淮就算是查,也不必再从一个脑子不清的小小守城士兵查起。


    她忍不住在心?里低骂一句,抬眼发?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走出了屋子,来?到了屋后一条小道上。


    她正想着原路返回,忽然听见不远处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夹杂着两个男子的窃窃私语,听着是渐行渐近。


    经?过之前的那几桩事,林若雪想不心?生警惕都?难,那脚步声离自己越来?越近,她下意识便小跑几步,躲到了一旁树丛中的假山后面,让干枯的枝杈将自己身?体?遮掩住。


    来?的是手执长矛的两个小兵,看起来?地?位不高。


    其中一个环视四周确定没人,低声附在另一人耳边八卦道:“你?听说了没有?这几天少将军帐中,带来?了一个姑娘!”


    另一个略微一顿,显然不敢置信道:“看错了吧?咱们将军是出了名的冷情不近女色之人啊!之前带咱们闯敌军大营救下被俘的清水村村民,那么多漂亮姑娘想尽了办法要答谢咱们将军,不都?被他差人全赶出来?了吗?”


    “可?不是?当时咱们还说,少将军不要给我们也行啊,我这也老大不小了呆在这军营里,别说娶亲了,连头母猪都?见不到!可?那些姑娘不知怎的,就都?看上了少将军一个,你?说,就我这长相?,也不差啊……”


    另一个嗤笑?一声道:“呸!不要脸,你?那张脸,就算少将军能分?一根头发?丝给你?,你?做梦都?得笑?醒!咱少将军那万里挑一的模样?,那气质,若不是他平日里总那么冷冰冰的,别说女子了,我见了可?都?要脸红!”


    被骂不要脸的士兵顿时没了气势,又酸溜溜地?开口道:“长得好看又如何了,少将军不近女色,有些事情还不是得和咱们一样?,自己偷偷解决?”


    林若雪听得很认真,直到这句才一愣,飞快地?思考了一阵,终于?反应过来?他们说的“有些事”指得是何事,面上瞬间便开始发?烫。


    另一人惋惜地?附和道:“是啊,少将军顶着那样?一副人神共愤的相?貌,身?子骨又那么强健,看着就很行的样?子,居然连一丝用武之地?都?没有,想想便觉得可?怜可?叹呐…”


    林若雪:“………”


    原来?没有这方面生活的江淮,一直都?被暗暗同情的么?


    她恍惚中突然想起,昨日半夜时睡在地?铺的江淮,的确悄声起夜出去过一回,过了好一会儿才回来?,她原以为是去他口渴了去喝水,如今一想,原来?他难道是去……


    她只觉得脑中翁得一下一股热流直往上窜,不觉地?身?子一颤发?出了动静。


    正八卦得尽兴的两人猛得警惕道:“谁!”


    林若雪一惊,死?死?地?捂住嘴巴。


    一人往四周看了一圈,还是决定不要多事,低声道:“快走吧,咱们那些话若被人听见了可?就麻烦了!”另一人也迅速反应过来?,两人便很默契地?一溜烟跑远了。


    林若雪察觉到脚步声消失在树林尽头,才敢从假山后走出来?。


    她在风中有些凌乱,回味他们方才的话,挠挠头,觉得自己现下面临的问题有些棘手。


    林若雪觉得头疼,可?想起他们方才话里的同情,又莫名觉得有些愧疚。毕竟,他再守礼,那也是一个血气方刚的男子,自己就睡在离他那么近的地?方又不让他碰,其实他憋着的时候应该很难受的吧……


    她渐渐觉得自己昨夜的行为不算很善良。可?是,她从不了解这方面的事情呀,再说了,那他也不一定就愿意,毕竟他也是肤白貌美的黄花大将军,自己总不能那样?主动吧……


    想着,林若雪也觉得自己有些自欺欺人了,可?碍不住脑子转得飞快,她不安地?咬了咬唇,顺着小路一直往前走,想叫自己清醒些。


    快走到路尽头的时候,听见前方传来?将士的低吼声和操练声。


    将士们的手握长枪,齐齐背对着她,一刺一收动作整齐划一。林若雪望着他们的背影,自己倒也不用费劲儿遮掩,因为他们不可?能违背纪律转身?看见站在背后角落里的她。


    上万士兵方阵的高台上,长身?站着一人。


    少年的衣袍在朔风中猎猎招展,银白的战甲泛着刺冷寒光,他右手搭在腰间佩剑,垂眸望着身?下的数万雄兵,独立风中,像是俯瞰苍生的年轻神祇。


    林若雪的心?跳莫名加快。


    像是感受到身?上的目光,冷风中,江淮抬起了眼眸。


    他密如鸦羽的长睫下,是那样?清冷如月的墨色眼瞳,隔着数万军士的震天怒吼,两道目光在空气上方交汇的刹那,林若雪的身?体?本?能地?颤动。


    最后,她终于?反应过来?,飞速地?垂下脸,有些凌乱地?揉了揉自己的头发?。


    她突然觉得,就是说,其实自己毕竟是他名义上皇后亲自指婚的妻子,有些事,若是做了…….


    那其实也没什么不行。


    上来吧,地上凉


    夜风袭袭吹面?而来?, 营中军士结束晚间操练纷纷向寝帐走去,月亮已爬上了树梢。


    晚间入寝前是将士们难得的休息时?间,离少将军住处不远的帐子前,几?名将去守夜的小兵正?围着篝火而坐。


    其中一个?搓了搓双手, 放在火旁暖着, 神秘兮兮地对其他几个人道:“诶, 你们听说了没有?, 少将军带回来?的那个?姑娘, 好像是他未过?门的妻子,昨夜里就在他屋子里呆着呢!”


    另一个?显然有?些惊讶, 翻烤玉米的动作一顿:“不是吧?少将军正值血气方刚的年纪,要真有?那么一个?水灵姑娘晚上同处一屋檐下,咱少将军能忍得住?”


    有?个?年纪小的负责洒扫的小兵立即嗤笑一声,低声道:“可不是?忍不住也得忍啊!我今早起来?生火时?往门缝里偷偷看了眼,少将军应该是把床让给?了那姑娘,自?己可怜巴巴地在地上打地铺睡呢!”


    第一个?说话的人不屑地“嘁”了一声, 道:“你们懂个?屁!年纪轻轻的小夫妻,对这?种事?能忍得住?”说着竟从裤兜里抛出几?枚铜钱,自?信道:“我赌五个?子儿, 就今晚, 屋里这?俩人,就得同?床共枕!”


    “这?说的是什么话?!”一直默默听着的一人显然不信,也从衣袖中倒出几?个?铜板扔在地上,嗤道:“以为人人和你们一样?脑子里竟是那回事?儿?你们不看少将军平日里是什么冷清的性子, 像是对女人感?兴趣的样?子么!我赌十个?铜钱, 今晚上少将军压根就不会在那房里睡!”


    “放屁!我赌十个?子儿!”


    “我也加五个?子儿,我赌少将军正?人君子绝对忍得住!”


    “玉米翻一下, 别烤糊了……”


    “没你事?儿,吃你的吧!”


    其余的几?人见了地上的钱,也逐渐都来?了兴致,纷纷搜出身上的几?个?铜钱争相下注。


    赌注分成两派,一半赌江淮对女子兴趣不大,今夜肯定不会留宿那屋子里,另一波则认准了江淮人前背后反差极大,别看表面?上清冷禁欲,今夜那屋子里干柴烈火就得烧起来?!


    几?个?士兵争相下注越猜越离谱,终于,其中一个?注视到一个?银白战甲的颀长身影渐近,立即手指比在嘴边使劲儿嘘了一声道:“都噤声!”


    几?个?人倏地一下反应过?来?都闭上嘴,看着那道身影披着月色,走向了屋门内。


    林若雪在屋里等了他好一会儿了。


    军中逃了一名百夫长,疑是敌国细作。江淮处理事?情到了很晚才回来?,打开?门就见屋内红烛跳动,林若雪正?垂着双腿,端正?地坐在床边。


    江淮进?门,见到她小脸雪白望着他,身子却坐得笔直,略微一顿,轻笑道:“坐那么板正?干什么,见着我害怕似的。”


    林若雪望着他摇摇头,轻轻舒展了一下不觉间有?些僵住的身子,有?些生硬地挤出一个?笑。


    谁懂,她不是害怕,她是紧张啊喂…


    从她白日里暗暗做了那个?决定开?始,心中就一直跳个?不停。


    看江淮这?淡淡的样?子,的确是也没急着和她做那回事?儿,所以她该怎么隐晦地向他表达呢,跟他说你不要紧张,夫妻间这?样?做其实是很正?常的,你不要惊讶不要害怕?


    可分明紧张害怕的是她自?己……


    转眼间,江淮已经从外面?洗漱了回来?,林若雪抱着双膝瞧着他,他今日似乎很累,毕竟白日里出了那样?重要的事?,那如果还要同?自?己亲热的话,会不会有?些疲惫啊…


    可是自?己在这?里总共也呆不了几?日,春宵苦短,她若是再不提的话,估计他又要自?己忍得难受偷偷解决,然后背地里被那些人同?情好久…


    半晌,她望着他即将去取被褥的动作,突然下定决心,出于礼貌和善良,自?己还是隐晦地提醒他一下,至于他能不能会意,会怎么想?,那就自?己就不去管了!


    “江淮!”林若雪突然叫住他。


    江淮正?在地上铺被褥的动作一顿,抬头望着她。


    和他淡淡的目光相接,林若雪又莫名有?些发怵,她把自?己往被子里又缩了缩,犹犹豫豫道:“那个?……大冬天的,地上挺凉的,你要不还是上来?睡吧……”


    天知道她说出这?句话耗费了多大的力气,不觉间双手拎着被子又往上扯,盖住了自?己半张脸,只露出一双亮晶晶的眼睛。


    江淮沉默了半晌,方淡淡道:“不了,我怕会忍不住。”


    林若雪:“……….”


    喵了个?咪的,谁让你忍了!!!蠢男人!!


    眼见他就要和衣在地上躺下,林若雪忍无可忍,直接道:“你上来?!”


    江淮抬眸望向她。


    林若雪避开?他的目光,硬着头皮道:“你若是睡地上着了风寒,难免传染给?我,再传染给?那些军士们,那就不好了…”


    她干巴巴补充道:“他们都是保家?卫国的,不能因为我生了病…….”


    江淮望着她又沉默片刻,似乎是在想?她话中的合理性。好在过?了半晌,他掐灭了蜡烛,在林若雪另一侧躺了下来?。


    林若雪悄悄往他那边挪了挪。


    江淮背对着她侧躺着,不看她,也不说话,也没说要盖被子的事?情。


    谁也不开?口,气氛生出一种有?点诡异的沉默,林若雪的心跳却快到不行。


    半晌,她深吸一口气,主动将带有?自?己体温的被子往他身上搭,“你也盖上点儿。”


    江淮依旧没动弹,只背对着她嗯了一声,林若雪在触到他肩颈的一瞬间,不知是不是错觉,竟觉得他身上也有?些怪异的僵硬。


    他肩侧紧实的肌肉竟然也怪异地崩起,甚至在微微出汗,一瞬间,林若雪竟然生出一个?古怪的猜测,难道他也和自?己一样?很紧张?


    不知为何,她心直口快就问了出来?:“你怎么这?么硬?”


    话说出口,她便立即反应过?来?,脸上也腾一下烧起来?,救命,她真的没有?别的意思啊,就是想?问问他是不是躺得不舒服而已…


    黑暗中,她隐约听见少年似乎倒抽了口气,声音冷冰冰还带着些许怒意:“闭嘴,睡觉。”


    林若雪不明白他突如其来?的恼怒,瞬间也不高兴了,亏她刚才还怕他冷给?他盖被子!


    她绷着一张小脸,生气地抬腿往他身上蹬去:“那你往那边!”


    只是好死不死,她意识到自?己脚尖不慎触到了他身上的什么部位时?,脸色立即变了,她想?说,那个?自?己真的不是故意的…….


    她的脚踝瞬间被人握住。


    她感?到江淮的动作僵硬一晌,黑暗中,她听到翻身的声音,江淮回眸望向她:“林若雪,别太过?分。”


    声色莫名的嘶哑,像低沉的警告。


    林若雪心里也虚,但被他这?样?凶了几?回,心中难免也有?些委屈,她也不知道,明明自?己都克服恐惧了,对方怎么会是这?个?态度,难道是她不够好看么?


    可是她明明听说,世间的男子是最热衷这?回事?儿的,她都这?样?主动了,他却这?样?反应,若不是先前早就偷听见人人都说少将军不近女色,她都要怀疑他外头有?别人了…….


    好半晌,她的声音变得更湿湿糯糯的,少女的眼眶微微发红,睫毛颤巍巍的:“我其实……也是想?帮你的嘛,你上次都让我……我觉得我也应该叫你也……”


    她没说尽,想?说的是上次他都叫自?己“舒服”了,她如今也只是想?叫他不那样?忍得难受。


    但少年明显懂了她话里的意思,他转过?身,望着她苍白的小脸。


    沉默了片刻,问她:“你认真的?”


    这?种事?,还是第一次,他只希望她是真的愿意并且体会到乐趣,他绝对不想?在她毫无准备的时?候,单纯地发泄自?己的欲望,即使自?己早就躁动到不行。


    林若雪没想?到他会这?样?问,但第一次做这?种事?,说不发怵也是假的。但想?到两人关系都到了这?种地步,她又是一早决定要想?和他亲热的,而且说到底,她自?己对这?种事?,也并非全不抱有?期待。


    有?时?候看到露骨点的画本子也会看得她面?红耳赤,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也挺想?知道


    于是她按住了心中那点慌乱,两只手都搭在被沿上,点了下头:“嗯。”


    他静静地瞧了她半晌。忽然利落地起身,向门口走去。


    江淮狠狠一脚踹开?房门,门外不远处果然鬼鬼祟祟地站着几?个?士兵,正?是方才打赌的那几?个?。


    那几?个?小兵一见是他,立即僵在原地不敢动弹,江淮面?色冷凝得骇人,望着他们哆哆嗦嗦的样?子,眼光冰冷道:“赌不进?屋的输了,回去敢多嘴一句,本将军拔了你们的舌头,快滚!”


    那几?个?人如蒙大赦逃窜走。


    江淮闭上门,重新走进?屋内。


    夜色中,少女眼睛亮晶晶的,蝶翼般的睫毛眨呀眨。江淮望着她片刻,然后伸手,触碰到她的脸颊。


    少女的小脸细腻柔软,抚在手中,像是掬了一捧晶莹的雪。下一刻,江淮倾身覆了上来?。


    清浅的月色从窗棂中透进?几?许,洒在少年清隽如冷玉的眉眼上,好看到让人心神恍惚。


    他垂下目光,长睫盖住眸色,找到她的唇,覆了上去。


    熟悉的眩晕感?渐渐袭来?,林若雪不自?觉间,双手就扣上了他的后背,透过?薄薄的衣料,摸到了他起伏坚实的背脊。


    亲吻这?种事?,之前也做过?许多次,少年的风格一向是霸道不容抗拒的,只是今夜这?样?的感?觉,来?得比平日更汹涌一些。白日校场高台上淡漠俯瞰着千万人的少年,此刻身上烫得像火。


    手腕很快被固定在头顶,迷蒙中,林若雪感?觉到自?己的衣结被扯开?,感?觉到他还在一路往下。


    少年灼热的气息一下下吹在她也同?样?越来?越烫的皮肤上,林若雪的额前沁出了微微香汗,他的触碰让她的身体渐渐酥麻,她抿住唇,心中有?些忐忑的茫然。


    月色下,少年的眸色越来?越深,他在她耳边呼吸渐重,问她:“准备好了?”


    林若雪知道他指的是什么,微微咬唇,从唇缝儿里挤出一个?“嗯。”


    他的身形微动,林若雪原本抿紧的双唇便再闭不住,不自?觉就出了声。


    她蹙紧了眉,可随着身上人的动作,那种起先的不适感?渐渐便消失了,变成了一种她从未体会过?的奇异感?觉。林若雪咬紧牙关不叫自?己发出声音,可她接下来?便又发觉,自?己全身上下的器官已经完全不受自?己控制了…….


    月色静谧宁和,银光洒满的屋内,林若雪听着头顶上方越来?越粗重的呼吸声,觉得自?己身下的床变成了一只大船。


    而她平躺在船上,船下是渐渐汹涌的碧波万顷,船上是她越来?越失控的肉身和神思。她晃晃悠悠,奇异的舒适感?和愉悦渐上心头。


    (亲爱的审核老师,这?里就坐个?船)


    她原本觉得江淮刻意守着一点粗暴中的温柔,直到自?己被翻过?来?,两手撑着身体,林若雪恍然回神,羞愤大叫:“江淮!”


    回答她的是一阵安静的沉默。随即“啪”一声脆响在身后炸开?,林若雪不自?觉猛得一缩,那东西瞬间又将她填满。


    她哆嗦着唇,还想?说什么,江淮在她光洁的背脊落下一吻,很快头脑里的句子就被撞得四分五裂,发出声的声音莫名就变成了一种调子。


    手指将床单攥得发皱,最后两人终于安静下来?时?,窗外的鸟雀都不叫了,林若雪缩在他宽广温暖的怀里,委委屈屈地抽一下鼻子。


    江淮从被子里露出一只紧实的臂膀,拨开?盖住她眼眸的湿发,低声道:“你不舒服?”


    林若雪缩在被子里摇摇脑袋,她只是觉得有?点…….太奇怪了…甚至结束了这?么久,她还是不敢抬眸去看他。


    江淮却明显要比她要自?然多了,他吻了吻她的额头,低声道:“第一次可能会不太习惯,以后次数多了就好了。”


    林若雪:“……”


    照他今夜里这?个?势头,林若雪只怕再多几?次,自?己骨头架子都得散开?,


    还好夜色让别人察觉不到她面?上再一次发烫,她有?些心有?余悸地并拢双腿,咳嗽了一声,企图转移话题:“那个?……明日我给?家?里写封信过?去吧,我来?时?匆忙,有?些事?还没有?交代清楚…”


    她不敢告诉江淮自?己是偷偷跑来?的事?情,她来?这?几?天,只觉得少年在用短短的时?间飞速地褪去青涩,变得寡言、清冷、谨慎,若是被他知道自?己对母亲都撒谎,只怕又要被训。


    江淮将她目光中的躲闪收入眼底,只觉得好笑,他支着胳膊望着她:“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偷跑来?的?你到的第一天我便拆人送了信回去,告诉他们人在我这?里,不必担心。”


    林若雪一愣,立即“啊?”了一声,紧张道:“可是那…母亲他们知道我是偷偷溜出来?的话,回去若是训斥我怎么办呢……”


    她从小到大都乖巧不让人操心,母亲薛氏往往是拽着林若风打骂的,而如今是向来?懂事?听话的自?己叛逆做了这?么一档子出格的事?…她不敢想?象….林若雪往被子缩了缩,母亲会有?多生气….


    不料江淮却轻哼了一声,手上悄然捏了把她腰间的软肉,冷淡道:“长点儿教训也好。”


    一日三次


    昨夜里实在被折腾得太晚太累, 林若雪睡到日上三杆才醒。


    醒来时,枕边果然已经没了人。


    在林若雪的记忆中,从她认识江淮开始,这人就雷打不动每日晨起练剑练枪, 无一日睡懒觉的时候。能走到今日这个位置, 倒也是?难怪。


    她掀开被子走下床时, 江淮正好推门而?入。


    他手?中提着银白的长枪, 见林若雪醒来, 动作顿了下,然后?唇角浅浅地勾起, 阳光洒在他清隽精致的眉骨,好看得叫人心?惊。


    也不知?为何?,林若雪见到他,下意识便朝他张开了怀抱,一双眸子亮晶晶的望着他,意图很是?明?显。


    少?年将手?中银枪靠在墙上, 走过来,垂眸定定地望了她一会儿,俯身环起她的腰, 单手?抱她走了几?步, 将人放到了窗边的书案上。


    “怎么这么早醒了?”


    江淮摸了下林若雪的脑袋,将炭炉上热着的点心?和茶水端来。


    林若雪望着他的动作,在书案上晃荡着两腿 ,回头看一眼窗外, 蹙眉道:“这都什么事候了, 平日在府里,我早就起来看账目了。”


    她心?里怪江淮怎么不叫她, 拿脚尖往他腰际戳了一下:“真是?,光顾着自己练剑,也不知?道来看看我醒了没有。”


    江淮笑着攥住她的脚:“我是?故意没有叫你,毕竟昨夜阿雪——那样辛苦。”


    他说最后?几?字的时候故意拉长了尾音。


    林若雪愣了一下,前一晚两人床帐内的旖旎春色又瞬间浮于眼前,她立即反应过来他指的什么,气恼着拿袖子往他身上摔。


    这人平日在外面正经冷清得不行,怎么到她面前就成了这副模样!真想叫他手?底下那些怕他怕得要死的士兵看看这人到底如何?得不知?羞耻!


    她越想脸越烫,举起拳头使劲儿往他身上锤了一下,这力?道砸在少?年□□的胸膛上当然无关痛痒,江淮淡笑着接下她这一拳,往她身子那边又凑近了些,音色低沉:“那里还疼不疼,嗯?”


    林若雪:“……”


    她忍不住朝他翻了个白眼儿,当兵的非要都这么直白?


    但心?里知?道和眼前这人讲礼义廉耻是?没用的,她并拢双腿,身子往后?仰了仰,索性破罐子破摔:“不疼——”


    她没好气儿道:“除了这里——”她垂眸望着自己锁骨,那里还是?红红的一片,和肤色对比鲜明?,“有人属狗的,咬得太狠了。”


    她狠瞪他一眼。


    江淮却显然不会在意,反而?眼里多出几?分玩味,目光顺着她锁骨继续向下游移,“只?有锁骨么,不是?还咬了那里——”


    林若雪神色微顿,低头看见胸前的衣裳微微敞开着,露出一片雪白的肌肤,立即明?白过来他话里所指,忍无可忍顺手?抄了桌上书卷向他砸过去:“江淮你,还有没有廉耻之心??!”


    “在你面前要什么廉耻之心?。”他手?一抬便接住那几?卷书稳稳放在一旁。林若雪还要骂他,那人已?经又倾身过来。


    林若雪惊觉耳边鼻息越来越粗重的时候,两手?又已?经被他牢牢固定在了头顶,她惊叫一声:“江淮!”


    林若雪人都傻了,这可是?大早上啊!他要不要这么猴急!


    她心?里骂人的时候,江淮已?经分开她两腿盘在腰上,用事实行动告诉她:要,很急。


    并且接下来的几?日江淮都挺急的,在桌子上急,在浴桶中急,就中午午休那一会儿都要抓紧时间和她急一下,晚上吹了灯后?更?不必多说。


    林若雪算是?彻底领略了男人对那方面的事能有多热衷,好在江淮虽霸道,却也每次都考虑她的感受,末了还会抱着她去清洗,不会真叫她受伤或是?难受。


    在军中的这几?日,林若雪觉得恍恍惚惚,即使窗外屋外是?朔冷刺骨的风,可两人却像是?真正的新婚夫妻那样快活,如至云端。


    所以真到了临别之日时,她也并没有很伤怀。


    林若雪知?道江淮离归家还有一役,白帝城一役大捷后?,将恰好是?年关,他又可以回家,届时还会为她补上婚仪。


    这一日的城楼之上,几?个小兵鬼鬼祟祟扒着砖墙,望着一辆马车终于从城门洞内缓缓驶出来,其中一个立即兴奋道:“出来了出来了!少?将军和姑娘出来了!”


    “看错了吧,真出来了?”


    “出来了!就是?少?将军送姑娘来了!”


    几?个守城的小兵明?显是?在这城楼上等了许久,冬日严寒,他们纷纷往手?上哈着气,起了个大早守在这里等着瞧这个热闹。


    也许是?都知?道江淮御下严格,性子冷清,故而?军中这几?日每每有林若雪出现?在外的地方他们都争相?着来围观,人人都好奇那肃冷如雪的少?年将领在面对心?爱的女子时,会是?什么反应。


    几?人兴奋着,却注意到旁边一少?年一直沉默地站在那里,完全和这热闹八卦的氛围格格不入。


    一个小兵觉得奇怪,用胳膊肘戳戳他:“诶,王二?,诶不——王双喜,你怎么不看啊,你平日不是?最热衷这些…….诶怎么还走了?”


    双喜没回答,只?定定地望着城楼下马车旁的人影,见车中的粉衣少?女探出一个脑袋,他突然紧紧抿住唇。


    那小兵见他不说话,又好奇地扯他袖子,岂料还没碰上,就见他狠狠将手?臂一甩,神色毅然地向楼下跑去了。


    小兵望着他头也不回的背影,懵道:“我说错话了吗?双喜这是?怎么了呢…….”


    另一个轻嗤一声:“管他呢,谁知?道,自从那奸细百夫长走了他就跟换了个人似的,诶他原来不是?一直叫王二?吗?怎么突然改名叫王双喜了?显得自己认识几?个大字似的……”


    小兵摇摇头:“听说是?他睡觉做了个梦,梦里有个仙女赐了他一个名儿,起来就叫王双喜了。”


    “扯淡吧就,咱这冰天雪地的破地方,哪儿来的什么仙女…….”


    “你俩管他做什么,快看快看,少?将军和姑娘抱了!”


    而?林若雪倒也真没叫他们失望,车子刚停在楼门前,她就探出半个身子,双手?一下勾住了江淮的脖子。


    江淮站在车外,双手?环上了她的腰,低头抵在她的前额,轻声道:“等我。”


    林若雪垂下眼睫:“什么等不等的….你不是?,年关就要回来了么…”


    她悄悄吸了吸鼻子,明?明?昨夜里都做好了充足的心?理建设,跟自己说不一阵儿就又能见到他了,明?日自己肯定不会哭……


    可真到了这会儿,那少?年的气息靠近自己,她竟还是?不争气地控制不住要眼眶发红….


    林若雪抬头看他一眼,然后?又飞速垂下脸孔,“好了,送也送了,你快些走吧。”他再不走,自己那没出息的金豆豆又要叫他瞧见了。


    江淮一顿,随即挑眉:“这么急着叫我走?”


    少?时心?里那股霸道的劲儿又涌了上来,他抬起林若雪的下巴,强迫少?女和自己对视:“好个冷心?肠的丫头,你就不怕走了就再也见不到了?”


    林若雪再忍不住,那泪珠顺着她泛红的眼眶就淌下来,少?女还是?没控制住哭哭啼啼:“你….你又说什么胡话呢,你一直这样我还怎么走嘛…你这人总是?这样子……”


    江淮望着她半晌,终于叹了口气,“好了。”


    他倾身附上她的面孔,为少?女轻轻吻去眼泪:“我答应你,不会叫阿雪等太久。”


    “白帝城告捷后?,我一定回家。”


    他轻柔将她被泪水沾湿的碎发别到耳后?。


    纵然前路凶险,但为了你,我也会排除万难,踏破风雪。


    为了你,我也会在山穷水尽时拼命争一线生机,等我回到京都,为你奉上最盛大的婚仪。


    林若雪将脑袋埋进少?年玄色的衣衫,眼泪如珠,沾湿了少?年将领的前襟。


    与此同时,城楼上原本看得正尽兴的几?人,纷纷不约而?同背过了身去。


    几?个人在冷风中平息了半天,还是?压抑不住彼此心?里那点震撼。


    他们也想到,一向冷刻淡漠的杀神,在喜欢的女子面前或许会和平常不大一样。


    却着实没想到,少?将军这个人…人前人后?的反差之大,竟然恐怖如斯……


    看见江淮低头吻去少?女眼泪的那一晌,几?个人纷纷觉得脑子萎缩了一下,然后?彼此十分默契地就转过了身,在风中凌乱。


    原来少?将军居然能这样温柔的吗?


    那平常那个冷枪泛寒连笑都懒得笑一下的鬼见愁又是?谁?


    “……”


    终于,一个士兵忍不住打破尴尬,咳嗽了一声,故作自然道:“哈哈,也没什么,年纪轻轻的,过分亲热些也是?正常。”


    另个年纪小的嗫嚅道:“咱们怕是?看错了罢,有点怪,要不再看一眼?”


    “看个屁看,再看就不礼貌了。”


    “也是?,少?将军毕竟是?个血气方刚的男人。”


    “杀了我给他俩助兴”


    “咱们散了吧,干活去吧。”


    “……”


    林若雪的马车已?经驶出官道。


    她一直回头望着,直到玄衣银枪的少?年独立风中的身形彻底模糊成泪光中的一点,她方才放下车帘。


    行车缓缓,她交握着藏在袖中的手?指,斜斜地靠在后?座上。


    马车快行到林子尽头的时候,车却忽然猛得停住了。


    是?一个突然出现?的人将车子拦住,那车夫显然也吓了一跳,猛得勒住缰绳才堪堪没撞上去。


    “他妈的,哪来的不要命的,眼睛瞎了吗在这站着!”车夫被他一惊,必然是?气极了,望着拦车的人就破口大骂。


    车外站着的是?一个面目清秀的少?年。


    他跟了一路,眼见着再不拦车就要彻底追不上了,这才猛地从车前冒出来,将车夫和车内的林若雪都狠狠吓了一跳。


    那少?年虽差点受伤,却丝毫不退让的样子,依旧一动不动站在车前。


    他怀里牢牢地抱着一个小盒,也不理会车夫的叫骂,紧紧抿着唇,目光只?一动不动地盯着车帘,像是?在想透过车帘去望里面的人。


    林若雪原本不想出来,但她在车内坐了半晌,也不见车子动一下,于是?蹙了眉,还是?决定伸出头看看。


    玉白的手?指刚掀起车帘,目光里便映入了车前那直立的身影。


    林若雪一恍,抬头向他面孔望去。这一望,却让她微微一惊。


    林若雪盯了他半天,终是?忍不住,挑眉疑道:“双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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