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禁地
连接红线的情根上留有她还未消散的灵力, 红线很快便又在两人面前消失,云西思索夕鎏的话,感受着体内原本生长情根的位置, 那里如今变得空空荡荡, 却又没有完全带走她的情思。
夕鎏将云西带到浣鎏宗后山禁地, 云西曾待在禁地困阵七年,对这里并不陌生。
越过困阵,继续往禁地深处走去,有一条很窄的缝隙,只能通过一人, 云西跟在夕鎏身后, 穿过缝隙, 映入眼前的是一扇巨大的金门, 一半刻着祥云, 另外一半上面则是海浪,两者明明截然不同,却又奇妙地融合在一起,震撼至极。
“到了。”夕鎏和云西停在门前, 她如今无法调用力量打开金门,“阿云姐姐,你将手放在这里。”
云西按照夕鎏所说,将手放在刻着银白色祥云的一面门上, 在她触碰到门的一刹那, 与她神力同源的力量在门上显现出来,亮起耀眼的光。
宛若一幅没有缝隙壁画般的门中间开了一道缝, 云纹和海浪被分隔两端,变成完全不能相融的模样。
云西和夕鎏走入金门之后, 这扇门又迅速关上,黑暗的通道亮起金光。
这里便是历代宗主经受考验拿到令牌后才能进入的浣鎏宗禁地密室,此处的墙壁上刻画着那场大战,神明长愿所遭受的痛苦,血腥和欲望的可怕。
而在密室正中央,有三个女子的石像,身着鲜艳红衣的两个女子一左一右分别站在银白色衣衫女子的两侧,这红衣便是夕鎏最初设计的浣鎏宗校服,分别由长愿和她穿在身上,她们一个神性明艳,一个端庄沉稳。
站在中间的便是云西,她面上带着淡淡的笑,周身气质散发着温柔的神性。
云西和石像对上视线,石像脖侧的白色云纹突然亮起光,引得云西脖间相同位置发烫,她欲要伸手捂住脖间的灼热感,指尖刚碰到那处,又猛地远离。
很凉,云西在心底惊讶了一下,不知为何明明感觉是烫的,碰到后却是完全相反的感觉。
夕鎏也注意到了云西的变化,安抚说:“阿云姐姐,不要担心,这是属于你的神纹。”
云西是生在云海中的神,脖间如流云般的印记便是她属于神的象征,长愿脖间相同的海浪印记也是属于她的象征。
不适感很快消失,石像上的云纹印记渐渐黯淡下来,而在云西脖间相同位置出现了云纹印记,刻画在石像上的画面以一种新的形式出现在云西脑海里,这次她不再是旁观者的身份,而是站在神明云西的视角,重新看完了这段过去。
夕鎏明白云西这是在接受自己的传承,便无所事事在此处乱逛起来,这里有一处由各代宗主记录琐碎杂事的书房,她随便拿了一本翻看起来。
第三代宗主在接受传承后将原本夕鎏设计的张扬红衣改成了云西常穿的银白色,并大致记录道:红衣张扬,如今位列仙门之首,不宜如此。
第三代宗主性子木讷正经,一点没有随她和上代宗主的潇洒,被一群老家伙说动,当时她就围在这些人身边,恨不得能出来给这些人一巴掌。
夕鎏不愿再看,在云西身边的她不会消散,索性又研究起她的话本。
千年一梦,时光流逝恍然。
期间,禁地的门曾被叩响两次,第一次来者在考验的最后一关选择放弃,第二次来者仅比上一位晚来一百年左右,她叩开禁地金门,拿到了宗主令牌。
这一切,接受传承的云西不知,待她再一次睁开眼,此处依旧如故,夕鎏竟然写了数百话本到处扔着。
云西的云纹印记在她睁开眼睛之后再次消失,这份传承是曾经的她留给自己的,让她亲眼看到了过往百年众生的苦,寻到了属于自己的道。
她是众生之神,世间千千万万的道,都是她要走的路。
随着云西身上的力量越来越强,夕鎏凝聚出的魂体也更加稳固了些。
她原本在写话本,却不想太无聊睡了过去,这会儿睡醒看到站在面前的云西,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
“阿,阿云姐姐?”夕鎏撑着脑袋想了一会儿,见云西温柔对她笑了笑,才又反应了过来,“你的力量变强了。”
夕鎏看着自己手上运转的魂力,惊喜说道。
“还差一些。”她如今的修为并不按照俗世的修炼方法计算,对照算起来的话,应当算是大乘巅峰,距离仙人之体还差一步。
禁地内的传承她还未完全炼化,她察觉到时间流逝已久,便在看完那段过去后醒了过来。
“这传承中带有禁制,在我未至仙人之体前,无法离开浣鎏宗。”云西微微皱眉说道,夕鎏沉思了一会儿。
“这大抵与我有关。”夕鎏起身从书架上找出一本破了封面的书,递到云西面前。
“云散?”云西接过,将书面上不太清晰的两字念了出来。
夕鎏点头,“没错,当年我的大半神魂散在浣鎏宗,修为也融入护山大阵之中,又施加了阿云姐姐的封印才挺过了神罚,她应当算到我并不会消散。”
“这里的传承会将你拉入回忆,本源神力出现后,你便能看到是魂体的我,阿云姐姐大概以为我会孤独,在传承中留下了修为禁制,若至仙人之体,我应当能跟在你的身边走出浣鎏宗。”
“我明白了。”云西能够理解当时她的做法,那时的自己恐怕也知晓这是一段漫长的时光,只有她越来越强,才能找到恢复夕鎏的办法。
夕鎏一个人承受了救世之责,又守着浣鎏宗度过长久的时光,她的孤独,才应当是最难熬的。
“阿云姐姐,别皱眉,我这些年并不孤独,能看着世间越来越好,浣鎏宗弟子一代又一代更迭,这也是我最初选择的路。”
夕鎏笑着宽慰云西,她看着如今的云西慢慢长大,比起过去的阿云姐姐,现在的云西要更加温和亲人一些,可又太过温柔,少了一份作为众生之神的坦然,太容易共情她人。
“嗯。”云西轻声应道,强行打断自己的思绪,书中无字,却一个一个飘入她的脑海当中。
“这本书,和我曾经看过的一本很像。”云西从储物袋翻出来一本看起来同样破旧的书,不过这个书从书面的名字上看,就是一个话本。
这原本是在云西房间用来垫桌腿的话本,上面的文字和小图过于孟浪,她匆匆看了一遍,还恰好被师尊撞见,之后便再没有翻开了。
话本的术法早已解开,她却只匆匆看过两眼,后来的日子过得太快,发生的事情又多,她便将这话本彻底忘了过去。
“是一样的。”夕鎏扫了一眼话本,这原本是她自己的珍藏本,里面没有藏术法的。
“是您放在我桌下的?”云西好奇问。
夕鎏摇头,“不是,那时我已消散了,无法碰到这些东西。”
“是长愿放的,那个桌子腿不稳,她随手拿来垫的。”嘴里这么说,夕鎏却在心底暗骂长愿心眼多,这话本其实是长愿偷她的,还将不完全的云散术封了进去,用来在云西屋子里垫桌角,就是故意想让人拿到。
夕鎏猜测长愿想用云散神术唤醒云西的记忆,又怕云西施展完全的术法再次消散,这才抄了不完全的术法,却没想到云西根本就没看完。
这可不怪她,毕竟又不是她夕鎏故意让那个小图掉在两人面前的。
神术在云西读完之后消散,夕鎏看了又看云西手里的话本,却没好意思要回来,且不说她如今无处放,这原本就是她以云西为原型写的,还被人发现了,实在尴尬。
“咳咳,阿云姐姐。”夕鎏打断云西看着手中话本的状态,微微移开脸,建议道:“如今虽离不了浣鎏宗,我们可以暂且在宗门转一转。”
夕鎏过于尴尬的表现让云西想到了她手中话本里面可不是什么正经内容,她在思索云散神术,可视线却是一直盯着这话本的。
云西连忙将话本收了起来,强装镇定道:“好。”
眨眼千年,禁地这里依旧无甚变化,云西在困阵入口停了一会儿,关于困阵洞穴中的回忆变得浅淡,她已然有些想不起当初身体上所承受的疼痛。
只是停在这里,她会想到师尊,那不问缘由的一掌深深烙印在心底,即便她已经不疼了,伤好了,也不能全然忘掉。
“等我能凝实魂体,定然要亲自帮阿云姐姐出气!”夕鎏与云西一同停下,她自然知道云西在困阵的七年,越想越气不过。
云西闭眼,再次睁开眼睛后微微波动的情绪已然缓和,她道:“无碍,我亦有错。”
困阵的七年并不孤独,她想到日日寻来陪她的白猫,还有那个带着伤来,又留下亮光离开的姑娘,道:“这些年,不知禾姐姐和小衣她们可好。”
离开禁地便到了夕裳禾种满后山的花路上,夕鎏跟着云西往前走,花依旧盛开得鲜艳,春色正好的季节,后山的花自然开得绚烂。
她们没有在小院遇见往日无所事事的夕裳禾,那只爱在屋檐上晒太阳的白猫不知跑去了哪里玩耍。
山上没见平日总是背着锄头的师姐弟两人,想来也是,如今她们应当已经长大了,不再是小孩子了。
云西和夕鎏往高处走,往日夕裳禾总喜欢站在山的最高处赏花,不知今日在不在。
走上山顶,云西看到了白猫,还有被鲜花拥簇着的坟墓,墓碑上写着夕裳禾的名姓。
白猫盘着身体靠在墓碑边上,注意到来人微微抬眼,见来者是云西,轻轻叫了一声。
云西却停住脚步,静静看着石碑上的字,轻风吹过,她散落的发和鲜花一起飘摇着,明明一切都那么温暖美好,却又变得陌生。
她身后响起了不紧不慢的脚步声,来人看到站在眼前的女子背影停下脚步,不确定道:“小师叔?”
第72章 坟墓
云西转身, 与站在她身后的人对上视线,微怔道:“小鹤?”
千年过去,夕北鹤模样依旧, 周身气质却变了许多, 他褪去了少年时的莽撞青涩, 眸中的情绪变得平和,稳重。
确认面前人是云西,夕北鹤扬起一抹笑,温声说:“小师叔,您回来了。”
他当真变了许多, 很难从他身上再看到曾经那个爱闹的少年模样, 漫长的时间和足够多的经历能够改变一个人, 如今的夕北鹤对云西来说陌生又熟悉, 她一时竟不知开口要说些什么。
夕北鹤没有打扰云西的思绪, 静静站在原地等待云西说话,他知晓如今的自己然变了许多,小师叔离开得太过突然,她没有经历过这千年的变化。
“你这些年可好?”云西注意到夕北鹤的修为变化, 化神巅峰,可他身上经脉却有堵塞破损的迹象,身上有伤,像是由大乘期跌落到化神期的样子。
夕北鹤面色有些白, 轻咳了两下, 笑着摇头,他走到墓碑前方, 将手中刚采来的花放在墓前,之后轻轻揉了揉白猫的头, 道:“还算可以。”
云西看着蹲在墓碑前帮白猫捋顺被轻风吹乱柔顺毛发的人,那只原本不喜人触碰的猫只轻轻哼了一声,却没有拍开夕北鹤的手。
白猫的性子也变得温和了许多。
夕鎏依旧跟在云西身边,她同样静静看着眼前这一幕,说道:“两百年前曾有人敲响过禁地的金门,八十年前那个性子活泼的小姑娘敲响金门拿到了宗门令牌。”
在场只有云西能听到夕鎏的话,她静了静,夕北鹤已经在墓前站起身,主动说道:“小师叔是想问师尊的事情吗?”
云西迎着夕北鹤的目光,轻轻点头,“嗯。”
夕裳禾早已修成仙人之体,仙人的寿命虽有尽头,但活过几万年乃至十几万年并非难事。
她不知道夕裳禾身上发生了什么,这些年修仙界又有何等变化,只是一梦归来,物是人非。
夕北鹤叹了口气,缓缓为云西讲了这千年时光里,浣鎏宗乃至修仙界发生的大事。
在云西离开后,长愿仙尊和她的道侣韦语阑常常在各处游历,只偶尔会回到南雪山居住,这样平静的时光有长达五百年之久。
五百年前的一日,以神剑宗为首,各大宗门弟子在游历过程中时常遭受魔族围攻,后有人发现一领头的魔修女子与长愿仙尊的道侣韦语阑长相颇为相似,起初浣鎏宗弟子并不相信,可没过多久,在外收到同道仙友求救讯号的夕问雪在打斗中伤到了那个魔修女子,而后众人皆发现这人便是韦语阑,长愿更是突然出现将人带走。
在之后,仙门众人讨伐韦语阑,更是闹到浣鎏宗,就在夕裳禾一筹莫展之际,魔修那边突然传出一条消息,她们找到了新任的魔主,而这人便是韦语阑。
其后将近三百年的时间,魔族大肆与修仙界开战,浣鎏宗因为韦语阑曾在这里待过的缘故,隐隐有被各大宗门孤立的意思。
可魔族来势汹汹,没有浣鎏宗助援的仙门与魔族对上胜算不大,他们接受浣鎏宗的帮助,却又没有完全信任。
其中有很大一部分原因便是因为身为浣鎏宗太上长老的长愿,仙门第一人的长愿始终没有出现,更没有亲自处理门户,就连浣鎏宗也没人能找到她。
两百三十年前,魔族同时在多方挑衅引发战争,各大仙门分散而战,却没想到刚结束战争之后,死林那处战场突然又来了大批魔族,众人疲惫赶来后,守在此处的仙门之人陨落大半,仅剩倾向、李无岸和舟家大小姐带领的不到五十人撑着。
赶来的仙门人中有五位成仙者,更有众多高修为弟子,可在与魔修交锋的一瞬间,原本五位仙者中竟有两人突然叛变,另外一人见情况不妙迅速退去,只剩下夕裳禾和御兽宗一位长老坚守。
这并不算结束,那些前来援助的仙门弟子也有大批人突然叛变,就连魔族中人亦是如此,场面瞬间变得混乱不已,三方乱杀,又有大批白衣人加入战场。
率先离开的仙门长老带走一批跟随者,留下的人不多,仙门折损严重,在这场混战中,御兽宗长老重伤境界跌落,夕裳禾在重伤下为师妹倾向挡住魔修和白衣人同时袭来的致命一击,当场陨落。
原本仙门众人都要折损在这里,消失已久的长愿却突然出现,她一剑分开三方势力,击杀绝大多数第三方势力,挡住又欲进攻的魔修,其后又一次消失不见。
这一场战斗彻底让仙门乱了起来,谁都不知道混在自己身边的人会不会突然叛变,甚至,讨伐浣鎏宗的声音盖过了讨伐临阵脱逃之人的声音。
只因浣鎏宗失去了宗主,身为仙门第一人的长愿毫无作为,浣鎏宗处于水深火热之中。
讲到这里,夕北鹤声音变得低沉起来,仿佛有化不开的悲伤,他道:“师尊离世,我们按照她的遗愿将她葬在盛开鲜花的山顶,倾向师叔自那日起,便将自己关在了西山药峰,其后不曾踏出一步。”
夕鎏曾告诉过她小师妹身上流着魔族的血,师尊肯定知道,可已经发生的事,和无法改变的过去打乱了她的认知,她不知晓师尊扮演着什么角色,世道大乱,身为神明的长愿却弃众生不顾,听起来似乎有些匪夷所思。
浣鎏宗不可一日无主,倾向将自己关在西山,李无岸和华霆带领弟子常常镇守其外,李无岸的师兄清许是阵法大师,始终守着宗门,以防魔族和不轨之人袭击。
夕鎏口中性子活泼的小姑娘大抵是指夕玥,可云西分明记得夕裳禾一直中意夕问雪接管浣鎏宗,她将疑惑问了出来:“问雪呢?”
夕北鹤沉默了好一阵,垂下眸子,缓缓说道:“师尊离世后,各大宗门对浣鎏宗态度极为不好,那时大师姐的修为在大乘中期,她在拿宗门令牌的过程中突然放弃,背着所有人转修无情道。”
“三十年后,她强行越过成仙劫,以代掌门之名出现,花费近百年时间平息仙门对浣鎏宗的声讨,大师姐一直在被无情道反噬,八十年前一声不吭消失在修仙界。”
“如今,浣鎏宗的新任宗主是二师姐。”
云西怔住,许久以前夕问雪便提出过无情道可以迅速提高修为的说法,她没想到最终夕问雪还是走上了这条道。
破了情道的反噬,轻则遭受反噬修为跌落,重则坠入魔道,夕问雪一声不吭消失,说明她真的控制不住反噬了,又不想连累浣鎏宗众人。
她选择了独自离开。
云西心底泛起一丝悲凉,千年能发生的变化太多,那些曾经美好的记忆,如今就如一面破碎蒙尘的镜子,明明记忆犹新,却又一切不同了。
“喵。”
白猫或许察觉到了云西情绪的变化,走到云西脚边蹭了蹭她的脚踝,安慰似的叫了一声。
夕北鹤看着白猫的动作勉强笑了声,说道:“师尊离开后,她一直守在这里。”
白猫修炼总是不太积极,夕裳禾常常逼猫修炼,可这猫总是修炼一阵子便跑出来晒太阳,最后被夕裳禾布下阵法关了三百年,不修炼至能化形无法离开阵中,这才安安心心修炼了三百年。
她离开阵法后先跑到了小院,却没有找到总是慵懒晒太阳的夕裳禾,在后山转了一大圈,这才在山顶一个土堆里嗅到了熟悉的气息。
白猫并没有化作人形,却用人语转着山喊了许久夕裳禾的名字,最后在这个奇怪的大土堆这里停下,用爪子刨土,它以为夕裳禾那个坏女人又在故意跟她玩躲猫猫。
等她找到夕裳禾,便要化作人形,口吐人语吓一吓这个坏女人,看她还敢不敢把自己关起来修炼!
在她努力挖土寻找坏女人的过程中,有一个面生的弟子跑了过来,不分青红皂白说教了她一顿,而后又匆匆离开。
“我到的时候,满爪泥土的白猫却乖乖窝在墓碑前,就在它刚刚躺着的位置,原本挖开的地方已被埋上。”
夕北鹤摇了摇头,说道:“她大概不明白什么是坟墓,却听懂了那弟子口中的死亡,之后的日子,她一直守在这里。”
原本不让人碰的白猫性子收敛了许多,她允许除去夕鎏和云西以为的人为她顺毛,只在山顶抓蝴蝶修炼,却从来没有化形过,也不曾再说一句人话。
她是一只寿命很长的灵猫,一只听话又乖的白猫,没有名字,亦没有主人。
白猫蹭完云西又回到了墓碑前,躺下后缩成一团,将自己的头蜷缩在身体里。
在夕北鹤的讲述中,云西听完了近些年浣鎏宗发生的所有事,夕北鹤三年前在一场大战中受了重伤境界跌落,如今在宗门养伤,顺便养着这一山的花。
云西与夕北鹤告别,她如今离不开浣鎏宗,却也不打算继续在宗门闲逛。
夕北鹤看着云西慢慢走下山的背影,突然唤道:“小师叔,我们在等您回来。”
如今浣鎏宗的处境依然不好,夕裳禾离世,夕问雪失踪,倾向再不见人,还有许多弟子陨落,她们需要一个精神支柱,而云西便是能撑起希望的人。
云西离开的脚步并不轻松,她回到南雪山,却又像来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昔日落雪满山的南雪山积雪融化,竹林常青依旧,满山鲜花盛放,春色如许。
可南雪山却不见千年如一日住在山上的仙尊,小院落满灰尘,静谧非常。
第73章 相见
自浣鎏宗新任小宗主夕玥拿到宗主令牌后, 眨眼又是百年过去。
夕玥继承宗主之位时修为才刚至大乘初期,百年过去,她也不过才大乘中期的修为。
她时常在闲暇之时独自找一处清静的地方坐着, 最喜有河流的地方, 就安安静静看着平静的水面, 也不说话。
今日亦是如此,即便仙魔之战打得热火,城中却依旧非常热闹,客栈里围着一众修士,书仙人又带来了新的故事。
夕玥独自坐在客栈二楼, 耳边的喧嚣与她无关, 她此刻只是一个路人, 只专注看着那能通往世间各处的水源。
“两年前, 长愿仙尊独自从魔族宫殿闯了出来, 而后直逼莲窍仙门,斩杀其宗门两位大乘长老和一位仙者,将莲窍仙门的宗主气晕了过去。”书仙人讲到这里,慢悠悠品了一口茶, 在众人的目光下摇了摇羽扇。
“想必大家都知道,这莲窍仙门是能与神剑宗,御兽宗等五大宗门列于一流宗门的大宗,长愿仙尊这一举可谓是惹了众怒。”
客栈鱼龙混杂, 见书仙人停了话头, 有自小敬仰长愿仙尊的修士立马站出来反对。
“可长愿仙尊说那些人心术不正,此等背叛者竟是大宗长老, 实在可怕!”
“没错,死林那一场大战实在惨烈, 若是多来几次,我等谁还有命活着!”
死林那一场临阵倒戈的战斗没有修士会忘记,尽管没有亲身经历过,可第一宗门的宗主夕裳禾遇害陨落,御兽宗长老重伤,就连魔族都有叛变者,实在可怕。
尽管如今修仙界各大宗门隐隐与浣鎏宗不合,可千万修士中愿意相信浣鎏宗的依旧不在少数。
长愿在这场仙魔大战中隐身,可又没有完全置身事外,她斩杀了那些来自杏百的神秘白衣人,这次更是找出仙门中的背叛者,在这种情况下,大多数人的意见都一样,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
谁也不想成为下一个如死林那场大战中被昔日同门背刺的倒霉蛋。
“长愿仙尊也不全然可信,这些年她那道侣韦语阑乃是魔主的消息谁人不知,她从不出面,这难道不是公然包庇吗?”
“没错,当年可还是浣鎏宗大师姐夕问雪亲自出手让韦语阑那个小魔女露出了马脚,结果长愿仙尊呢,她可是直接将人救走了!”
“我听说过一桩旧事,长愿仙尊收徒时说小徒弟韦语阑天赋异禀,结果韦语阑学了好些年修为却毫无长进,要不是身份高,教习先生早骂了人,你们猜后来怎么着?”众人好奇,这修士继续讲道:“云西仙子亲自教韦语阑修炼,结果出了岔子,听说是灵力进入韦语阑体内后变成了魔气,险些将人害死,长愿仙尊亲自封了云西仙子的修为,更是动了极重的刑罚,还将云西仙子关了七年禁闭。”
众人一阵嘘唏,有人感叹道:“我就说云西仙子有长达七年的时间没有消息,原来是被罚了禁闭。”
“阁下的意思是云西仙子才是第一个发现韦语阑魔族身份的人,只是被长愿仙尊关了起来?”
“浣鎏宗对待残害同门,勾结邪魔危害世间之人刑罚最重,你的意思是云西仙子顶替了这莫须有的罪名,给小师妹背了黑锅?”
“诸位慎言,我只是听说,传言有真有假。”
尽管那位说出传言的修士这般解释,在场之人却早已有了猜测,这时,有年轻些的修士问道:“敢问云西仙子是何人?”
“我等这几百年在修仙界摸爬滚打,为何从未听过这云西仙子的名号?”
一人说,便有一群人同样疑惑。
云西在修仙界销声匿迹千年之久,这几百年又大战不断,新老更迭,许多年轻修士不知道也不奇怪。
“云西仙子是长愿仙尊的首徒,当年云西仙子的风采,我现在还记得!”
“没错没错,百年大乘,修为尽废后又一日金丹,这天地间也仅有云西仙子一人能如此了!”
年轻修士听了这些前辈的话难免生了向往,连忙问道:“听诸位的话,这云西仙子定然是个妙人,也不知她如今去了何处?”
众人连连摇头,书仙人举着羽扇轻轻晃着,笑道:“这便是我要跟诸位说的第二件大事。”
“前些日子,我在一山林中静心睡觉,忽然察觉高空之中有一股庞大的力量扫过,定睛一看,高空中有一御着银色长剑的女子,再仔细一看,这人就是消失千年的云西仙子!”
“书仙人,你怕不是睡迷糊了吧,云西仙子千年前掉入夕鎏宗主的秘境,若有动静,浣鎏宗怎么可能不传出消息!”
书仙人摇晃着羽扇,不紧不慢说道:“我说的前些日子是两天前,若是你们不信,可以直接问夕玥宗主,她不就在那里坐着吗?”
原本看着水面发呆的夕玥被迫参与进众人的话题之中,看了看摇着扇子对她笑的书仙人,无奈叹了口气,道:“小师叔的确已经出关,如今正在去千岚的路上。”
千岚依旧是仙魔大战的主战场,魔修抢夺地盘是为了资源,真正的大战常在资源枯竭的地方展开,谁也不想打完之后资源尽毁。
有人‘嘶’了一声,突然道:“听说最近千岚来了近万魔修,长愿仙尊好像也在那里。”
*
千岚城,红衣女子独自坐在客栈角落饮茶,她身体大概不是很好,因为被一杯茶水呛到咳嗽了许久,面色有些发白,看起来很是虚弱。
这是一个老夫妻经营的小茶馆,在这里饮茶的修士普遍修为不高,以散修居多,如今战事吃紧,自身难保的情况下,没有人会去帮助一个身体不好的女修。
当然这女修也不需要被人帮助就是了,她咳完后慢悠悠饮着茶水,而后又给自己续上一杯。
这女修已然在这个角落坐了两日,没有人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便是仙尊长愿,更没有人知道长愿来此的意图。
千岚城远处,一大批魔军慢慢靠近,察觉到异样的修士立马将消息传了出去,镇守此地的仙门众人瞬间变得警惕起来,原本休闲饮茶的修士也迅速离开。
他们早就收到魔族将要袭来的消息,没想到对方竟然迟了两日,如今又突然聚在一起,定然不会是好兆头。
茶馆只剩下长愿一个人,老夫妻收拾着小店的东西,待他们收拾得差不多,长愿也饮完了最后一杯水,起身离开。
大战一触即发,两方数万年看彼此不顺眼,两句话没有说完便打了起来。
长愿站在高处看着双方各有损伤的画面,轻轻叹了一声,恢复原本相貌的她看起来面色依旧不太好,唤出予神剑后又捂着唇咳了两下。
而后突然出现在战场中央,挡住两个围攻莲窍宗主的魔修,化解其中一魔修打过来的杀招,又在莲窍宗主欲要趁机斩杀魔修之时将其拦住。
“长愿仙尊!你这是何意?”
莲窍宗主怒声质问,上一次长愿跑到他们宗门斩杀三位长老,虽说他后来查到了那三个人有不轨之心的证据,可没想到的是,他后来好心找长愿和解,对方竟然说是因为这三人伤到了她的道侣韦语阑,她才有心思出手。
当真可恶至极!
但凡长愿说一些客套的话,他也不至于跟人不欢而散!
没想到这次长愿竟然还敢公然包庇魔族中人,当真是仗着自己修为高就敢为所欲为了!
长愿冷了冷瞥了莲窍宗主一眼,一句话没有说,将两个魔修和莲窍宗主同时震开,而后用剑气分开大批魔族和仙门中人,她的做法并没有拦住打得眼红的两方,反而有一部分魔修和修士将目标转到了她的身上。
莲窍宗主见此冷哼了一声,再次与袭来的魔修缠斗在一起,互不相让。
打斗十分激烈,长愿一个一个拆开欲要伤到彼此要害的仙魔两方之人,同时还要挡住时不时向她袭来的攻击,原本这对长愿来说并不是一桩难事,可她身上有伤,这样的动作消耗有些大。
远处,紧赶慢赶寻来的云西看到了战场中这一幕,夕鎏坐在她剑尾冷哼了声,说道:“她难不成被小魔女踹傻了脑袋?”
“愚蠢!”
在夕鎏看来长愿所做的事是无用功,既想要保护仙门之人,又不愿伤害小魔女的部下,又当又立。
夕鎏如今仍旧无法现身,但她只要跟在云西身边便有神力护住她的魂体,能随着云西离开浣鎏宗。
她原本可以留在云端之上,借助云西的本源神力修炼,可她不愿,总说不放心云西一个人出来,怕云西遇到长愿心软,还是跟了出来。
这一路上,她听了不少关于长愿和她道侣何等恩爱的故事,还有长愿如何为了那个小魔女抛下仙门的传言,传言不可尽信,可她就是气不过。
“阿云姐姐,长愿身上的神力还是很不稳定,似乎还有伤。”夕鎏看不惯长愿,却明白以长愿的实力不该如此狼狈。
夕鎏能看出来,如今能感受到神力的云西自然也看了出来。
随着打斗的时间拉长,尽管长愿已经尽力,两方却还是各有不小的损伤。
云西看着因为长愿动作不满追着她动手的仙魔双方,叹了口气,提剑欲要上前。
夕鎏道:“说好要看长愿狼狈!”
“阿云姐姐,你不能心软!”
云西无奈说:“我去阻止他们。”
战场之上,长愿躲过仙魔两方同时朝她攻击而来的高修为者,以予神剑挡开仙门一方的修士,欲要转身挡住另外一方之时,入目的却是挡在她身前的一个熟悉背影。
云西突然出现在长愿背后,一剑挡住魔修袭来的猛烈攻击,并将其震开。
银白色长剑在她手中散出阵阵寒冷之气,她看着杀红眼的魔修,欲要挥出一剑,长愿却突然从背后抱住云西的腰,抓住云西欲要挥剑的手,这一剑偏了角度。
原本追着长愿不放的仙魔两方之人瞬间被寒冰剑气封住,阵阵黑气由他们身上散出,他们在坚冰之中露出可怖的面容,而后和寒冰一起化为尘埃。
第74章 师娘
云西怔了一瞬, 手腕微凉的温度和熟悉的气息将她包裹起来,若是换作以往,她的心定然会不听话跳动, 如今却只是轻颤了一下, 而后又恢复平稳的跳动频率。
耳边是夕鎏骂骂咧咧要长愿松手的话, 云西轻轻转了手腕,挣脱长愿的禁锢,从她怀抱中退了出来。
在长愿保持着被她挣脱姿势没反应过来的时间里,云西彻底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开,她收回手中长剑, 望向长愿, 平静道:“师尊。”
云西顿了一下, 因为长愿突然的动作, 她仿佛还能闻到没有散尽的味道, 这原本是她喜欢的感觉,可如今再次碰到,心中除却平静外,还有一丝莫名的不适。
她在抗拒着长愿的靠近。
夕鎏看着因为云西动作怔住, 眼中露出茫然不解的长愿,冷笑道:“没错,阿云姐姐,就该这样!”
“阿云?”长愿没想到云西会挣开她的手, 她慢慢收回动作, 望向云西的神色满是不解。
云西似乎和曾经没有什么变化,还是如以往那般, 却偏偏在面对她的时候少了那一眼就能看出的情意。
“师尊。”云西应她,而后微微皱了眉头, 说道:“您方才的行为,不妥。”
“不妥?”长愿因为云西的话颤了一下,轻轻跟着念了这两个字。
云西点头,没有再看长愿,视线转到手中的银色长剑上,原本混乱的战场因为云西的突然出现以及她强势一剑的动作停下打斗。
仙魔两方都发现那些在冰封之中同伴的异样,魔族人见大势已去,没有丝毫犹豫选择撤退,以莲窍宗主为首的仙门众人并没有追上去。
莲窍宗主见过长愿斩杀他们宗门有异样的长老,自然认出这些黑气的奇怪,他也认出了突然出现的人是云西,面对云西要比对着长愿语气好了很多,道:“多谢云西仙子出手相助。”
云西能注意到长愿落在她身上毫不避讳的视线,她仿佛没有看到一般,收起伴生,转身看向认出她的人,摇摇头:“于宗主不必客气,此乃我当做之事。”
“早听闻云西仙子善良正直,心有大道,如今一见果然如此!”莲窍宗主笑着夸了起来,顺便看了一眼云西身边的长愿,不知有心还是无意道:“听闻仙子承师命转修了无情道,我看如此也好,一心一道,总不会被世俗红尘晃了眼。”
长愿的脸色明显变了些,她看了一眼莲窍宗主,可那人却毫无知觉,继续说道:“仙子太过温和了,依我看,仙子以后可以脸色冷一些,有些人好声好气跟她说话,人家又不听,直接不理会便可。”
莲窍宗主的话实在意有所指,明明是对着云西说话,视线却时不时偏去看她身边的长愿,就差没直接指着长愿说了。
夕鎏颇为赞同地点头,若非她如今还是魂体,定要走到这莲窍宗主面前拍着对方肩膀一起讽刺人。
她看了看长愿彻底黑下来的面色,又看向暗地里挪脚试图让云西挡住视线的莲窍宗主,索性直接帮了人一把。
“阿云姐姐,你往我这边走一些。”
云西能听到夕鎏的话,她看了看不知何时挪开了点的夕鎏,往那边移了一点,恰好挡在长愿和莲窍宗主之间。
莲窍宗主暗自松了口气,他方才就看出来了,长愿在这个大徒弟面前的时候似乎收敛了些,或许是愧疚当年的事,居然忍着没有对自己动手,怪哉怪哉!
长愿见云西挡住了她的视线,盯住云西的背影,“阿云,我没有想对他动手。”
“师尊,你不用跟我解释。”云西总觉得这次见面后,师尊有些奇怪,她犹豫了一下,说道:“我还是习惯您叫我云西。”
曾经她喜欢听师尊唤她阿云,那是因为彼时的自己满心满眼都是她,她不讨厌长愿唤她的名姓,却更希望两人能亲近一些。
而如今,一切都已经不同。
长愿又一次因云西的话怔住,她动了动唇,声音却卡在喉咙里,时隔千年不见,她眸中的情绪不再是如往常一样的平淡。
“阿云,我……”长愿想要解释什么,却又一次被人打断。
莲窍宗主大抵是没有一点眼色的,他在长愿欲言又止打算解释的话中往前凑了些,声音响亮道:“云西仙子怎会突然来到此地?”
夕鎏默默在心底称赞这故意没眼色的莲窍宗主,若非她和这人八竿子打不着关系,她都怀疑这人能看到她心中的意图。
莲窍宗主自然看不见夕鎏,他也的确是故意没眼色打断长愿的,毕竟长愿的态度实在让他不爽。
云西自然也能看出莲窍宗主此举的意图,但她顺着对方的话接了下去,“听闻这处近来战事不断,恰好出关,我便来看一看。”
莲窍宗主举一反三,说道:“前些日子浣鎏宗小仙友向宗门发了消息,方才我还以为这次请来的是长愿仙尊,心下惊了一下,虽然长愿仙尊修为无边,可这大战上亮的是真刀真枪,我实在不愿看仙尊左右为难。”
说完,他还颇为苦恼叹了口气。
夕鎏在一边拽着云西的衣袖笑得直不起腰,“阿云姐姐,这人当真有意思,这张嘴有几分我当年的风范。”
云西想提醒夕鎏注意一下仪态,转念又想这里除了自己没人能看到她,无奈摇了摇头。
夕鎏指了指长愿,道:“你看她那张脸,啧啧啧,当真跟着冰窖一样!”
莲窍宗主是个会观察脸色的,他看云西微微摇了摇头,面上却没有一丝生气的意思,便知晓对方没有因他的话不满,想来也是,当年长愿结契,他就站在距离云西不远的位置,将这人眼中的万般情绪看了个遍。
再想想之后听过那些八九不离十的传言,深觉这云西仙子没有因爱生恨,如今还能这般平静面对长愿,也算是个奇人。
云西的确不想听长愿欲要讲出口的话,可没想到这莲窍宗主竟然如此能说,她无奈道:“于宗主,这次宗门派来的人的确是我,不是师尊。”
她看了一眼长愿,故意错开对方欲要跟她对上的视线,说道:“您可知晓柏衣在何处?”
“你说那个医修小姑娘?”莲窍宗主回想了一下,“柏衣小仙友平日总喜欢一个人,那日我拜托她向浣鎏宗求助还是在一众难民伤员堆里找到的她。”
“仙子若是要找她,这个时间的话,沿着千岚城东一直走,那里有许多难民,她应该会在。”
“我知晓了,多谢。”
莲窍宗主立马摆手,笑道:“小事小事,天色不早了,仙子要去的话可不能耽误,去晚了小仙友可能就走了。”
说着,莲窍宗主便带着人准备离开,今日之事还未结束,回去后又要一起商讨关于叛徒之事。
只余长愿和云西两人的时候,气氛就凝固了许多,以往只有两人的时候,云西的话总要多上一些,如今她话少了,两人间便异常安静。
长愿望着与她故意拉开距离的云西,每当她欲要靠近一些时,云西便会稍稍远离一些,始终保持着合适的距离。
她明明有许多话想要跟云西说,却在看到云西眼中的平静时停下话头,不知如何开口。
良久,云西见长愿没有什么重要的事要与她说,主动开口打破沉默,“师尊,若无重要之事,我现下要离开了。”
她没有等到长愿的回答,看了看天色,唤出伴生御剑,再晚一会儿柏衣可能便要离开了。
长愿突然上前扯住云西的衣袖,云西怔了一下,低头看了眼长愿的动作,皱着眉道:“师尊,这般不妥。”
她将自己的衣袖从长愿手中抽出来,而后再一次拉开两人的距离。
“您有话要对我说?”云西礼貌问她,俨然是一个懂规守礼的好徒弟形象。
“你不要唤我师尊!”长愿低头看着落了空的手,声音低落而慌乱,气息极为不稳道:“云西,你别唤我师尊。”
因情绪太过激动,长愿突然捂着唇咳起来,云西看着因为咳嗽有些站不稳的长愿,放在身侧的手动了动,却没有去扶住长愿。
“师尊若是不舒服,还是早些回去歇着得好。”她发现长愿似乎瘦了些许,一阵风就能吹到的样子。
云西觉得自己这个想法不切实际,再怎么说这人也是一方天地的神,不会被一阵风就吹倒的。
她劝道:“您若是不方便,我可以帮您唤师、师娘来接你。”
云西原本是要唤师妹的,顿了一下觉得不妥,直接叫韦语阑的名姓又不大好,索性心一横直接改口叫师娘,左右如今长愿已经与她无关,这只不过是个称呼而已。
另外一边,长愿却因为听到云西这突然的一声师娘咳得更厉害,云西皱了皱眉,与一边幸灾乐祸的夕鎏对视。
夕鎏摊手道:“她大抵是太高兴了,呛了风?”
“师尊?”云西又一次唤道,她再次看了看天色,说:“若不需要,我便走了。”
见云西真的要走,长愿急忙道:“你当真要走?”
“云西,你到千岚是为了找她?”她望着云西,眼眶有些红。
“我这次的确是来千岚找小衣的,她一个人在这里,我不大放心。”
毕竟柏衣的性子太好了,她出关后恰好碰见欲要赶来的华庭长老,听说如今只有柏衣一个人在这边,又想到这边形势紧张,便想来看看。
云西不懂长愿的弯弯绕绕,如今的她也没有心思去问这些。
离开的路上,夕鎏坐在剑尾喋喋不休,说道:“真是晦气,这都能碰见长愿,果然出门没好事。”
自顾自说了半天,才夸道:“阿云姐姐,没想到不用我教,你还挺会戳人心窝子的!”
云西摇了摇头,无奈说:“师尊已有家室,应当与我保持距离。”
她今日做法的确有故意的成分在,先前夕鎏说让她假装无情道,对待长愿直接一张冷漠的冰块脸,可她实在不会冰块脸,也不知道该如何端着一张冷脸。
术法可以冰冻三尺,漠然冷淡,可她本身这个人却无法做到如此。
第75章 跟踪
千岚城一直往东行, 靠近河流的位置,这原本是一片荒野平地,千岚原本就是一个不太平的地方, 自从魔修到处作乱, 流浪各处的人越来越多, 来此抵抗魔族的修仙者便在这里专门划了一块给这些饱经风霜百姓暂时歇脚的安身之处。
这里距离千岚城不算太远,与大批修士驻扎之地几乎挨着,时常会有修士来施粥,更有如柏衣这般每日抽空来此施药之人。
战乱之下,民不聊生。
在这一片安全的区域里, 又上演着另外一番人间苦难之象。
到此而来的多是因为战争失去家园的可怜人, 他们有的不过三两岁, 有的却已年老, 此处靠着水源, 却没有足够的吃食,修仙者庇佑这些人,可他们大部分精力却都放在与魔修交战上,在修士一个个受伤的情况下, 一日供给两顿饭已是不易。
夕鎏看着面前横七竖八躺在地上的人,他们消瘦面黄,眼中尽是疲惫之色,身上大多都带着伤, 互相凑在一起却不说话, 木然病态。
她收起往日在云西面前嬉笑的模样,沉声道:“世间纷乱, 最先苦的便是这些手无寸铁的百姓。”
如她们这般求仙问道之人,若是不想参与, 大可找一处深山老林闭关,眨眼千百年过去,往事如烟,不必烦心。
可这些百姓不同,他们没有通天的本领,风雨日晒皆是他们的苦难,一生百年,却日日都需饮食休息,此乃自然法则。
云西亲眼看过那场惨烈至极的大战,眼前这一幕与曾经将要灭神的抢夺重合,无论在哪一场战斗中,最多伤亡的便是这些百姓。
她亦感觉心中悲凉,往远处看过去,一个纤细娇小的女子立于人群之中,她同这处的难民格格不入,却又恰好融入这幅景象中。
柏衣将准备好的药材递给小姑娘,轻声交代:“早晚各熬一服药便可。”
小姑娘点点头,在柏衣面前背了一遍熬药需要注意的事项,拿着药材离开。
柏衣目送小姑娘离开,视线落在小姑娘破洞的鞋跟上,而后似有所感回头。
“小师叔?”柏衣看着远处熟悉的人微微睁大眼睛,眸中满是惊讶。
云西在面对柏衣时眼中笑意明显,她轻轻点头,看着已经来到她面前的姑娘,回道:“我近日出关,恰好收到你的消息,便来看看。”
柏衣因为走得快,到云西面前后轻轻喘着气,她习惯性打量了一圈云西,发现云西的修为如今已经完全看不透,笑道:“小师叔过了成仙劫?”
“嗯。”云西点头,千年时光在柏衣身上留下的变化不是很多,云西站在这里看了许久,柏衣在为人诊治时常常低着头,不与人对上视线,浣鎏宗的校服在她身上永远显得有些宽大,而柏衣就像一个随时会缩进衣裳中的兔子。
此时,看到云西的柏衣眸中满是惊喜,完完全全将自己从衣裳中显露出来。
夕鎏在一边笑盈盈看着柏衣,没有错过对方眼中欢喜的情绪,感叹道:“看见小柏衣,我这心情立马就好了起来!”
“嗯?”柏衣往四周看了一圈。
云西也随着柏衣的目光寻找,没有看见什么异样,“小衣,怎么了?”
柏衣狐疑看着四周,不确定道:“我方才察觉到这里有另外一个人的气息,可又转瞬不见……”
“另外一个人?”云西看了看站在柏衣身边的夕鎏,这才起了疑惑,这里定然不会有另外的修士混进来还不被她和夕鎏发现,而刚才出声的人便只有夕鎏。
因为起先同为神的长愿都没能发现夕鎏的存在,她便没有想到柏衣是在寻找夕鎏这个可能。
夕鎏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指着自己道:“她的感应力很强,有一瞬间捕捉到了我的灵魂气息!”
方才柏衣第一眼便与她对上了视线,只是她看不到自己,她的灵魂之力又飘忽不定,很快便被忽视了去。
“嗯。”柏衣微微皱着眉,回想着那一瞬间的异常,叹了口气,轻轻扶额说:“大抵是我近来太多事,一时恍惚,小师叔莫要介意。”
“无碍。”云西摇头,她自然也希望能多一个人注意到夕鎏,这样她便不至于只和自己一个人讲话。
她看着柏衣略显疲惫的神色,担忧道:“我听闻你常常辗转在各大战场治病救人,在千岚待过的时间最长,近来可是没有好好休息?”
“有休息的。”柏衣连忙解释,在云西温和平淡的目光下,才又道:“此处与魔域交界,伤员最多,近来大小战事不断,在此停留的百姓越来越多,我便在闲暇之余常来。”
她不习惯混在众多修士之中,原本与她一起守着此处的还有李无岸长老,近两年莲窍宗主来后,李无岸便常常去支援别的地方,留在这里的浣鎏宗弟子中她成了领头人,只是比起战场,她更适合留下医治伤员,便常常一个人来此看一看这些百姓。
她想要多做一些事,乱世之中,她同师尊所学的医术便是用来救人,为这世间尽绵薄之力的。
可如今城中药材稀缺,她用来炼丹制药的仙药又不能直接用来给凡人入药,便常常在傍晚看诊后,再去往山中采药。
云西无奈叹气,她知晓这的确会是柏衣做出的事,近来战事紧张,柏衣又是个不爱给人添麻烦的性子,定然不会主动求助,自己揽下了所有的事。
“今日可还有要找的药材?”云西问她,左右她来这里后也没有别的事,不如跟柏衣一同去山里采药。
虽然那些魔修暂且退去,却也不代表这里是安全的,在无人能预测到的情况下,魔修也好,修士这边也好,藏着这么多浑水摸鱼的反叛者,实在不能不防。
“是有一些,麻烦小师叔了。”柏衣有些不好意思低头,她是不想要麻烦云西的,可这药材明日便要用,仅靠她一个人又要忙活到深夜,明日定然又有许多伤员,短时间内,她会没有时间见到云西。
“小师叔要在这里待多久?”
柏衣低声问,她默默在心中算了时间,最多十天,她便能清闲一些。
“我近来都会留在此处。”云西如实回答,她原本便是替代华霆长老来此地帮忙的,如今战局还不明朗,自然要多留几日。
还有一点,她觉得这次又见面之后的师尊有些奇怪,无论是阻止仙魔大战的行为也好,还是引导自己封住那些有异样之人也好,都透露着一丝奇怪。
她打算跟夕鎏商量一下这件事,这并非是她看到长愿后心软了,只是对于目前局势的一些看法。
柏衣常常采药的山在这条河流的上游,这里是一片森林,若是往里面走得远会有浅浅的薄雾,云西认得这层雾,虽然位置不一样,这里也应当属于那一大片迷雾森林的一角。
“小师叔,这里的雾有毒,莫要靠近。”柏衣贴心提醒,她曾经在迷雾深林中找过云西许多次,知道云西也知晓这雾气有毒,却还是提醒了一遍。
“好。”云西轻轻应她,而后认真按照柏衣所说的药材寻找,这种药材在黑夜有些不好找,那薄雾时不时会飘过来一些,似乎在引诱来者过去。
云西不为所动,她平静而温和寻找着药材。
柏衣却稍稍停了些动作,她在远处时不时将目光放在云西身上,映入眼中的发丝就如那在月光照耀下闪着亮光的雪,在这样一片静谧的林中更显得纯白安稳。
她看着云西找到一株同样的药材,认真比对之后将其采摘,而后继续寻找。
过去的云西时常将一头乌黑的发束起,如今却仅用一根木簪松松挽着,发丝披在肩上,在轻风的吹动中微微遮挡住旁人看她的视线。
柏衣觉得如今的小师叔和以往不太一样了,她还是和以前一样温柔,目光在看向自己时挂着笑,却多了分曾经没有的平和,她的温柔在时间的磨合中变得平和,淡然。
曾经的云西眸中是时常含着淡淡笑意的,如今的云西却在大多数时间少了那分笑意,不似长愿那样的完全平淡沉寂,是对万事万物温和的平淡。
千年时光太久,她最后一次见到小师叔还是在南雪山,那场结契大典,身边人修为尽失倒下,她本是想将人带回西山诊治的,却披着一身婚服红衣的长愿仙尊拦住,她将人送回了南雪山,却没想到这一别便是千年。
一日金丹,她站在众人之中看着可怖的天雷,在心中默数着一道又一道雷,而后看到的却是空无一人的雪山。
“小衣?”云西见远处的姑娘望着一方走神,便唤了一声。
柏衣闻声回神,可她所在的位置有些陡,踩到了一块松滑的石头,身体往下跌去,突然的腾空让柏衣惊呼一声,反应过来就要施术却跌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云西速度极快搂住柏衣的腰,她一手还拿着药材,另外一只手顺势抓住柏衣的手腕,“小心一些。”
柏衣身体僵了一瞬,云西待柏衣站稳立马松了手,柏衣红着脸与人拉开距离,道:“多、多谢小师叔。”
“不用谢。”云西笑着摇头,看着又将自己缩起来的姑娘,劝道:“小心些,这山地不平,很容易摔倒。”
之后,柏衣便专心采药,因为有云西帮忙,两人的效率要比一个人快了许多,而云西因为夕鎏在一边帮忙的原因,竟然比柏衣找到的药材还要多些。
云西没有住客栈,她和柏衣一同回到修士驻扎休息的地方,浣鎏宗弟子所居住的位置聚在一处,因为得知云西到来,便早早为她收拾好了屋子,距离柏衣的房间很近。
两人分开后,云西便准备回房,夕鎏跟在云西身边,她今晚又在柏衣面前试了许多次,却没有再次被发现的迹象,这会儿正在思考这件事。
刚进屋,云西便发现了不对劲,她同夕鎏对视一眼,不动声色在这屋中布下一道阵法,冷声道:“何人?”
伴生银光乍现,云西持剑向屋中人刺去,对方却灵巧躲开快速袭来的银剑,甚至在三两招之间顺势禁锢抓住了云西拿剑的手腕,沉声说:“阿云,是我。”
云西听到熟悉的声音,收了剑势,惊讶道:“师尊?”
长愿见云西又想挣开她,将人攥紧了些,低声问:“你竟认不出我了吗?”
云西怔了一下,今日的师尊换了一身黑衣,大抵是为了不被发现收敛了气息,夜色微亮,在她眼前的面容妖异勾人,对方的眸子随语气含着一丝低落,眼角微红。
云西轻轻掰开长愿攥着她的手腕,往后退了一步,语气平静:“师尊的隐匿之术太好,我学艺不精,难以察觉。”
第76章 失控
云西这句话说得不重不轻, 与她一贯而有的温柔一般无二,只是在这静谧的深夜中,她清晰的吐字染上了一丝凉, 飘进长愿心中, 让她不得不愣在原地。
长愿眼中满是错愕, 像是从来没有想过会从云西口中听到这样的话般,云西故意拉开的视线彻底刺激到了她。
“是,你没发现我。”长愿自嘲哼笑了声,一步一步逼近云西。“我一直在,你们没有发现。”
“师尊一直跟着我?”云西微微皱眉, 语气满是不赞成。
长愿轻轻点头, “我看到了。”
若是不一直跟着, 她便不会知道云西抱住了柏衣, 大概永远不会知道。
“师尊?”
云西看着情绪明显不对劲的人, 轻轻唤了一声,脚跟已经抵到床边,退无可退。
长愿眼中挂着欲出不出的泪,直直望进云西的眼中, 她眸中的情绪执拗而微疯,哑声道:“不要唤我师尊。”
“云西,我不要做你师尊。”
云西微微皱了眉,无奈强调道:“可您是我师尊。”
“我不是!”
长愿哑着嗓子喊了出来, 她始终在压抑着情绪, 就连此刻情绪崩溃也只是在云西面前低声轻吼。
云西庆幸在她察觉到屋子异样之前便施了结界,倘若没有, 今夜定会被其他人察觉到长愿在她屋子。
她偏头沉默的态度似乎刺痛了对方,长愿见云西始终盯着另外一个方向, 狠狠瞧了过去,挥袖合上微微开着一条缝的窗。
长愿的过度逼近让云西没了后退之路,若是换作曾经,云西一定不会推开长愿,可如今两人的身份早已发生莫大的变化,纵然云西知晓了属于她们的过去,可那都已经过去了,云西想不起她作为神明时对于长愿的感情,而作为云西对师尊的爱慕已经走到了尽头。
长愿似乎预料到了云西欲要说出口的话,先发制人说道:“云西,你明明知道的,我不是你师尊。”
她撩开云西披散的白发,看到落在云西身上属于神明的云纹,声音依旧哑着:“你当真不知晓吗?云西。”
长愿的话似乎只是在问云西,可又似乎是在问她自己。
云西会在漫长的时间里重聚身躯,而后慢慢恢复属于神的全部力量,接着继续在漫长的时间中想起过往。
她能够察觉到云西身上属于神明的力量,尽管不够稳定,力量还很微弱。
云西退无可退,“我看过一段记忆。”
长愿抓住云西的手臂,紧张道:“是什么!”
长愿的追问过于迫切,再次拉近和云西之间的距离,云西垂眸错开她的视线,“应当是我们的过去。”
“纵然看到了那段过去,我亦无法理解体会。”云西在长愿炽热的目光下没有停顿,“过往云西已逝,师尊也已有良缘。”
“师尊已然守约,不欠我什么,也不欠云西什么,倒是我还欠着师尊的养育之恩,若师尊需要,云西定然义不容辞。”
“不。”长愿摇头,微微往后退了半步,她紧紧盯着云西,想要从云西眼中找出这些话的破绽,可她没有在熟悉的眸中找到看出任何不一样的情绪。
“不、不是这样,不该这样的。”
云西皱眉看着长愿,夕鎏正冷眼站在长愿身边,云西传音道:“师尊很不对劲。”
她记忆中的师尊永远都是平淡的,师尊不会大喜大悲,在她的眼中只有如落雪般的静谧,如海面的平静,永远掀不起风浪。
即便是在对方一遍又一遍解开红线之时,她也是平静的,不曾因重复无数次的动作烦躁。
夕鎏也皱了眉,她见过更加鲜艳有色彩的长愿,即便在最后一刻,长愿也能保持着神性去救人,即便陷入魔障之中,亦能平定心神,她宁愿沉寂也不会堕落失控。
而如今的长愿,和以往大不相同。
“阿云,你在看什么?”
这一次,长愿直接将云西逼倒在床上,倾身压了上去,紧紧扣住云西的手腕,在云西还未反应过来之时,又一次问道:“你方才在看什么?”
明明这个屋子里只有她和云西两个人,为何云西的视线总是不愿放在她的身上,云西的视线就该只放在自己身上。
“师尊,你这是作何?”云西无法轻易挣开长愿的禁锢,劝道:“您先放手。”
长愿将云西的手腕叠在一起,按在床上,右手按住云西若隐若现的云纹,属于她的神力顺着手指由云纹探入云西体内经脉之中。
长愿的神力沾染着独属于海的微凉,云西难受了一瞬,被动承受属于长愿神力的探寻,神色渐渐漠然起来,仅剩的一丝温和在她脸上消失不见。
夕鎏看到了长愿的动作,她原本紧张对方会伤到云西,即便如今的云西实力强大,可如果真与长愿比起来,还是输了一筹。
可她如今却只是挑了挑眉,长愿这是在探查云西的神力。
她冷笑一声,道:“让她看。”
云西在长愿强行将神力灌入体内之后便停了挣扎,她安静看着长愿,瞳孔中映着长愿一点点变得慌乱无措的神色。
“为什么?”长愿不敢相信她探查到的结果,颤抖着又试了一遍。
“不应该是这样……”
她准备试第三次,云西却缓缓开了口,她没有反抗长愿的动作,平静的眸中只单纯映着长愿的模样,再没有别的情绪,道:“师尊还要继续吗?”
长愿欲要行动的动作停顿,她放弃了再试一次的想法,放松动作,轻轻靠在云西身上,云西偏了偏头,脸颊却依旧能蹭到长愿的发。
她忽略掉因为靠得太近属于长愿气息带来的不适感,依旧无法挣开长愿禁锢着她的手。
“云西,阿云……”长愿在云西耳边唤着。
云西没有回答长愿的话,甚至没有动一下,她心脏的跳动趋于平缓,平淡。
“为何?为何你的神力竟这般冷?”
她又抓紧了禁锢云西的手,似乎要将自己镶嵌进云西的身体中。
“师尊不是看出来了吗?”云西停下挣扎的动作,明明她的声音还是那般轻软,是云端的绵云轻风,却凉的刺骨。
长愿噎住,问她:“无情道,你当真修了?”
“这不是师尊为我选的路吗?”云西趁着长愿卸力的一刹那挣开禁锢,推开长愿,她按着床起身,身体因为被压得太久有些发麻。
凌乱的发丝落在身侧,微微遮住侧脸,留给长愿看不清的情绪,她平静说道:“一日金丹,师尊有看到雷劫吗?”
“就在南雪山顶。”
长愿静静看着云西的侧脸,云西在说话时微微侧身,她眼中的情绪平淡而温和,有那么一瞬间,长愿觉得这样的云西和她在湖面上看到的自己很像。
她想要伸手去摸云西的眼睛,却又一次被躲开。
长愿的手停在空中,唇角无缘由露出一分笑,却显得苦涩无比。
可云西没有看她,夕鎏更是早早守在了门口,没有人看到她的笑。
“是我。”她语气尽是寂然,坦声道:“我看到了。”
长愿慢慢收回手,放在自己的眼睛上,想象着无数次在南雪山顶的水面上看到的自己,那双和如今云西极为相似的神色。
眼中尽是落寞。
她想到那日空无一人的南雪山,落满一地的雪在雷云的霹雳下或是融化或是消失不见,山顶的水面上,她眸中平静的情绪在水面破碎。
“是我。”她低声念着,“是我要逼你的。”
她看着那场金丹雷劫,在最后一道雷落下遮挡视线的时候慌了神,那一刻,她想了许多。
可强大的雷电之力挡住了她的视线,突然出现的夕鎏挡住了她的去路,甚至带走了云西。
在空无一人的雪山之上,长愿又一次体会到了慌乱与害怕,她可以什么都不怕,却唯独经不起变故。
变故,这个人是夕鎏。
长愿猛然回神,问道:“夕鎏在哪里?”
她起身追到云西身边,急迫问着:“是夕鎏带走了你,她不是已经消散了吗?”
“那日她为何会突然出现,为何她之前从未出现过!”
“夕鎏在哪里,告诉我,她在哪里?”
长愿似乎是有些疯了,见云西面色纠结,便以为她不愿意说,急道:“她是不是同你说了什么?”
“阿云,你不要信她。”长愿摇头,说道:“夕鎏当年受了神罚,早该消失不见了,这世间没有她。”
“她不该会出现的!”
长愿语无伦次,她大抵是希望云西相信她的,察觉到云西对她的抗拒,没有刻意去靠近她。
她似乎是在哄着云西,断断续续讲着那段云西早已看过的画面。
夕鎏凑了过来,有些犹豫道:“我肯定是夕鎏,阿云姐姐,她这副模样该不会是疯了吧?”
云西沉默着,这是她第三次看到眼中染了异样的师尊,第一次是在竹林那日,师尊望向她的目光中满是情意。
只过了千年而已,为何一个人的变化会这般大。
她无奈道:“师尊,夕鎏宗主一直在的。”
“她一直在?”长愿恍然,“她一直在为何不现身?”
“夕鎏!”
长愿唤着夕鎏的名字,却始终没有见到人。
云西看着焦急要找到夕鎏的长愿,想要开口说话却总被打断。
长愿在这不大的房间中寻找着夕鎏的踪迹,她从原本的焦急趋于平静,最后站到云西面前,渐渐安静。
“师尊,她就在你面前。”
长愿抬眼去看,她动用了神力,却什么也没有看见,沉声道:“云西,你是在骗我吗?”
第77章 我们
“师尊, 你信我的话吗?”云西没有避开长愿的视线,温声问她。
长愿怔了一瞬,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她想到自己今日所做之事, 无论是故意而为的跟踪, 还是在山中看到云西抱住柏衣后失去理智提前藏到屋中的质问,都显得她的行为离谱极致。
明明早知道是夕鎏带走了云西,挡住她的金色屏障中携带着云西的神力,她早该想到的,既然能躲过神罚, 就一定还有别的办法不完全在这世间消散。
云西从来都会为这世间众生留退路的。
这般想着, 长愿渐渐稳定下情绪, 她道:“之前……这么久的时间里, 我从未见到过夕鎏, 没有察觉到过丝毫属于她的力量。”
“云西,我没有不信你。”长愿在说话时恢复了几分从前的模样,“我有许多话想要同夕鎏讲,想要问她, 仅此而已。”
她太想要见到夕鎏了,想要问问夕鎏为何消失这么多年,为何明明就在浣鎏宗,就在南雪山, 却偏偏不愿意见她。
“我知晓。”云西点头, 她明白师尊的意思,独自回到南雪山却发现故友皆已不在, 长愿独自守着不知年月的承诺在南雪山等了一年又一年。
那些过去的岁月无法回流,现在却突然让她知晓旧人一直就在身边, 同样的情况,若是换作任何一个人,恐怕都无法忍受。
云西不知道长愿最终有没有相信夕鎏就在她们身边的话,她道:“师尊若是有话想与夕鎏宗主讲,我可以暂且离开。”
夕鎏想象了一下云西离开的画面,长愿因看不到她一个人对着空气讲话,没忍住笑了出来,道:“我没意见。”
“师尊,夕鎏宗主说可以。”
冷静下来的长愿看到云西看向一边的动作,不是面对自己的时候,云西眼中恢复了以往的笑意。
在云西的注视下,长愿认真思考了一会儿,轻轻叹道:“不必了,我没有可同她讲的话了。”
若是她能早一点发现夕鎏的存在就好了,她有许多话要说,可偏偏夕鎏在这时候,在她完全将事情做绝了的时候出现。
从那板正嚣张的一个‘滚’,她便知道了夕鎏的意思。
她和夕鎏相识的时间太长,在过去的时光里,她们仅凭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便能知晓彼此的意思。
这一夜,云西没能将长愿从她的屋中赶走,长愿就静静坐着,闭上眼睛拒绝交流,她没有给云西开口赶人的机会。
云西本想推门离开,若师尊不愿意走,她另寻一间也并非不可,可又想到柏衣就住在她隔壁,若是她推门出去,势必会打扰到对方,这时候也不好寻人换屋,索性也在屋中坐了一夜。
第二日,云西并没有在院子里看到柏衣,想到昨日的情形,猜到柏衣这段时间大抵会很忙。
她没有去打扰柏衣,反而在路上拦住一个浣鎏宗弟子,问对方知不知晓莲窍宗主在何处。
这被拦住的弟子是个面生的,他知晓昨日宗门的小师叔云西来了此处,也在大战中见到了对方一剑霜寒的风姿,紧张道:“我、小师叔。”
小弟子憋红了脸,结巴半天也没说出话,他不好意思低头,刚酝酿好情绪抬头就看到站在云西身边的红衣女人,原本想好的话卡住,道:“长愿仙尊也在?”
云西看着换掉黑衣又出现的人,出门时她唤了长愿,可这人并没有反应,她便以为对方正在修炼。
她并没将过多的目光放在长愿身上,轻轻点了点头,温声道:“嗯,不要急,你可以慢慢说。”
小弟子脸更红了一些,回道:“莲窍宗的院子不远,您要去的话一直往前走便好了。”
说完,小弟子想起了什么,犹豫着看了长愿一眼,将目光又放在云西身上,说道:“小师叔,那个、莲窍宗主可能……”
他顿了顿,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他应当不想见仙尊。”
长愿杀到莲窍宗并将人家宗主气晕过去的事迹无人不知,这莲窍宗主几乎走到哪里都要卖一番惨,哪里愿意见这个杀神。
这小弟子的确没说错,在莲窍宗主彻夜商讨对策,好不容易回到院子后,便收到浣鎏宗云西仙子在外等他的消息。
推开门一看,往日谁都找不见的长愿仙尊就站在他门前,面上还挂着一抹奇怪的笑,实在可怕。
若非在门口站着的还有旁人,他绝对会立马关上门。
莲窍宗主最终还是笑着脸迎两人进门,而后在关门时面上闪过一丝幽怨,他还以为昨日之后这长愿仙尊便会离开,没想到又跟在了大徒弟身边。
云西来找莲窍宗主是为了询问关于千岚的具体情况,以及她来到这里后能帮上些什么忙,还顺便提了那些混在其中的反叛者的事情。
在说到这个话题的时候,两人都将更多的目光放在了长愿身上,可对方只是一言不发坐着,甚至闭上了眼,当真不准备说一句话。
云西是觉得长愿有可能知道一些关于这反叛第三者的事情,可长愿选择避而不谈。
莲窍宗主见怪不怪,他还以为长愿会直接甩下一句是因为韦语澜才来的,顾及身份不得不两方都保护,毕竟长愿上一次就是这般跟他解释的。
“于宗主,我昨日找到小衣的时候,见那些难民的条件很是不好,吃不饱饭,如今千岚闻声而来的难民越来越多,原本筹备每日发放的粮食不够,这般下去不妥。”
莲窍宗主无奈叹气:“我亦考虑过这个问题,原本打算近日将难民先送走一批,西海域那边比较安定富足,舟家人也愿意设下暂时收容的场所,可近些日子实在人手紧张,便搁置了。”
云西点点头,说道:“这般的话,不如我去走一趟。”
护送难民前往西海这事说大也大,说小也小,云西的实力很强,若是她去一定不会有问题,可这一趟少说也要花费数月时间,即便中途让舟家人接手,也至少要一个月才能赶回来,如今魔修动向不定,他实在不敢让云西离开。
况且,莲窍宗主悄悄看了长愿一眼,猜测若是云西离开,长愿势必也会跟着,虽然不知道这人如今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他道:“不妥,千岚形势紧张,路途中遇到的不确定性太多,若时间太长,不知魔族会不会再次大举进攻。”
夕鎏跷着腿坐在没人的空位子上,瞥了眼依旧闭目不语的长愿,提议道:“让她去呗。”
云西顺着夕鎏的话看向长愿,在她将目光放在长愿身上后,长愿睁开眼与她对视。
“反正长愿如今闲着也没事,她跟人家宗主不合,那些苦难之民也是她的责任,她去最合适了。”
云西也考虑到了这点,不再犹豫,“师尊,你可否愿意走一趟?”
长愿没有直接回答云西,反而问道:“你想要我去吗?”
“这并非我想不想。”云西轻轻摇头,“如今世道不安,我们的责任便在于此。”
“我们?”长愿在云西的话里精准抓住了这两个字,垂眸不知想了什么,“我去便是。”
最终护送难民去西海域的重任便挪到了长愿身上,由她带着一批弟子尽快出发,而云西留下来守着千岚。
莲窍宗主的动作很快,第二日便选好了同行的十几个仙家弟子,第三日更是集结好将要去西海域的难民将人送了出去。
长愿离开后,云西身边总算少了一个人跟着,她来到这里后所要做的事情并不多,大多时间都在独自修炼,隔两日才到处走走。
大批难民离开,柏衣除却平日治疗伤员外,所要做的事情便也少了些,这次离开的难民多是身体健硕的,能经得起长途跋涉。
柏衣偶尔会抽出空来找云西,两人也会时不时一同去山上采药,这样安稳的日子大抵过了有半月之久,接着便又是魔族进攻,双方交战。
大大小小的战争持续了两个月,云西来了后,正道修士这边死伤的情况减少许多,魔修那边不知为何也总是撤退很快,两方伤亡不多。
在这几次大大小小的战斗中,云西对修士这边一些人的奇怪行为存疑,可这些人并没有露出太大端倪,她便只是在暗中观察着。
这日,观察了一段时间的云西找到莲窍宗主,她拿出一份名单递给对方:“于宗主,这些人你可有印象。”
莲窍宗主看着手上将近百人的名单,上面有几个名字还是属于他们宗门的,他皱眉:“这些人有问题?”
他甚至不等云西说便猜出了缘由,云西点头,“这几次战斗,据我所察,他们每次对上的魔修都是同一批,彼此放水,甚至故意将别人引来击杀。”
莲窍宗主收好名单,“我会注意,云西仙子费心了。”
云西摇摇头,她在进屋后便布下了结界,两人又交谈了一会儿,而后云西离开。
她撤去结界,刚踏出莲窍宗的院子,就见一个浣鎏宗女弟子急着跑到她面前,唤道:“小师叔!”
这女弟子还在喘着气,甚至急忘了身份,扯住云西衣袖,道:“小师叔,师姐、柏衣师姐她不见了!”
第78章 失踪
“小衣不见了?”云西怔住, 她昨日午时还见柏衣在院子里晾晒草药,来找她的女弟子显然很慌乱,说完这句话后还在喘气, 云西扶住她, 安慰道:“不要急, 你慢慢说。”
“昨夜,柏衣师姐发现少了一味药材,便独自去了林中。”来者叫做黎晨明,她说道:“我本想和师姐一起去的,可当时我恰巧在守夜, 距离交换还有一个时辰, 师姐说她很快便会回来。”
据这个女弟子所说, 她虽不在西山学医术, 但因为和柏衣相识的原因偶尔会一起去寻找药材, 按照柏衣以往的速度,一个时辰足够赶回来,可一直到接替她守夜的弟子来都没见人回来,她又等了许久, 最后寻去了山林中,却联系不到人。
她在林中发现了打斗痕迹,还有一个落在地上的铃铛,云西接过这个铃铛, 拿到鼻间嗅了下, 确定这应当是柏衣在慌乱之余留下的物件。
这是一种独特的丹药,一共分为两份, 当两方靠近之时,所散发的味道便越发浓郁。
云西在女弟子的带领下来到捡到铃铛的地方, 这里比往日两人采草药的位置更靠里一点,偶尔会有薄雾飘来。
来到这里,柏衣留下的铃铛味道比刚刚明显了些,这也说明这个方向没有错。
“小师叔,我就是在这里发现了打斗痕迹。”云西闻声收好铃铛,走到黎晨明所说的位置,她看到了地上青藤灵力的残渣,与其交战的却有两股势力。
柏衣不擅长战斗,如今这个情况她极有可能往深林中跑了去,而这个铃铛大抵是柏衣料到会有人来找她,故意留在这里的。
刻不容缓,云西准备往深林中去,见另外一人也要跟上,她停下脚步,看着同样担忧的女子,道:“雾中危险,稍有不慎便会丧命,我去便好。”
黎晨明皱眉,急道:“我同小师叔一起去。”
在云西不赞同的目光下,她说道:“我知晓这迷雾中有毒气,正是这般,才不能让小师叔冒险。”
“不用担心。”云西摇头,“我曾去过迷雾森林的最深处,对这里很熟悉,你先回去等消息,若我一声不吭离开想必会引起慌乱,小衣这件事耽误不得。”
黎晨明依旧面色纠结,其实她的长相更偏向冷淡,不说话的时候看起来有些不好惹,只是云西见她第一面便是看她慌慌张张的,没有太过注意。
如今她这副样子,反而显出了原本的模样,她道:“小师叔是说您曾经消失三年的事情?”
云西点头,惊讶道:“你居然知道。”
她还以为这女子是后来入宗门的弟子,和大多数新弟子一样没见过自己。
她从前没听过黎晨明这个人,浣鎏宗弟子众多,她并不能全部认过来,听过她课的弟子也不少,却从来没对这样一个人有过印象。
可如今仔细看这人的面容,她还真觉得有一两分熟悉,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黎晨明微微低头,没有与云西对上视线,她道:“知道的,我当时还在外门。”
云西觉得这人的动作眼熟,一个小姑娘的模样出现在脑海里,她不确定道:“你是那个小姑娘?”
“嗯。”黎晨明点头,同云西解释了一番,她来自一个凡间小村庄,原名唤作李盼儿,曾经见过云西和柏衣一行人。
云西彻底想起了那个小姑娘,后来柏衣还同她提过一次,说那个姑娘长大了,还会暗地里对欺负她的人下死手,要她帮忙取新名字。
她笑道:“新的名字很适合你。”
云西最终还是将想要与她一同前往的姑娘劝了回去,这迷雾实在厉害,她一个人去更有把握一些。
越往深林中走,雾气便越浓郁,她用神力在周身裹了一层屏障,慢慢根据铃铛前行。
夕鎏跟在云西身边,看着被斩于剑下的尸体皱眉,说道:“我记得这里曾经没有雾。”
在她的记忆中,千岚原本虽与魔族交界,却极为繁华,这片山林更是极好的历练之地,哪里像现在这般阴森毒气到处飘着,宛若鬼界。
“听说师尊五万年前与魔族尊主大战便是在这里,想必是染的血煞太多,慢慢成了这个样子。”
“这雾不知从何而起,其中的毒更像蛊惑人心的鬼魅,我听闻死林也有类似的情况。”夕鎏消散前死林还没有完全干涸,后来关于东海域死林之事多听宗门弟子所谈,说死林这地方存在着怨毒,能够乘人不备扰乱其心智,一旦稍有不察便会被留在林中。
云西和夕鎏一路慢慢寻着,越往林深处走,雾中丧失理智的尸体便越多,好在拿在手中的铃铛所散发的药香也越来越重。
“这里是?”看着脚下的洞口,云西犹豫了一瞬,想到了什么。
夕鎏看着她将铃铛靠近洞口,问道:“在这里面?”
云西点头,说道:“是这里没错。”
云西带着夕鎏跳了下去,而后没有犹豫朝着一条通道走了过去,她同夕鎏解释道:“我消失那三年,就是落到了这个地方。”
这里是某一代魔尊陨落后留下的禁制秘境,此处极为隐蔽,这个洞口若非她来过,根本不可能轻易找到,这里甚至能使浣鎏宗互相联系的术法失效,这也是为何她消失三年都没人找到的原因。
她早该想到了,柏衣心思敏锐,曾来这里找过她几次,定然知晓这里面有什么地方能隔绝讯息,这才留下了铃铛。
云西往里面寻着,突然有一道白影蹿了出来与她打斗。
白衣人对此处地形显然不比她陌生,虽然修为实力略输一筹,却能根据这里的地势不落下风。
夕鎏在一边观察着,白色兜帽笑脸面具,她立马便猜到这是那个名为杏百组织中的人。
以往待在浣鎏宗,她听说过关于这个组织的事情,同样出现在五万年前的仙魔大战上,当时这杏百组织突然出现,扬言修炼无种族之分,人魔妖三族皆在这组织之中,那场大战后来越演越烈有一半原因是这杏百组织引起的。
白衣人终究落了下风,云西的剑犹如长龙直冲对方心口,却在仅剩一指时停下,道:“还要打吗?”
白衣人收了剑,她没有取下面具,见云西认出自己,笑道:“你如何认出我的?”
“你挥剑和用鞭时总会用拇指蹭两下。”云西收起伴生,面上带着笑意,道:“你为何会在此处?”
“受伤了?”云西察觉到花娘左手的轻颤,接着又问她。
花娘摆了摆手,“无碍,不是你伤到的。”
“你是来找那个医修姑娘的吧?”花娘带着云西往另外一处走,她道:“跟我来吧。”
“嗯。”云西跟着花娘来到了曾经没到过的地方,这地方很大,她曾经并没有完全走过,有些地方的确没有花娘熟悉。
云西没有怀疑花娘,她同夕鎏传音道:“她就是我说过那个花娘,她曾经在这里救过我。”
云西曾经同夕鎏讲过花娘这个人,夕鎏对花娘的行为不作评价,如今也是。
花娘果然没有骗云西,柏衣如今靠着墙壁昏迷,似乎陷入了魔障,状态不是很好。
“她在迷雾中待的时间太长,吸了不少雾气,好在身上解毒丹多,这才没失去理智。”此时的柏衣状态很是不好,满身伤痕,一看就经历过一场生死之斗。
“这小姑娘心善,自己受着重伤还拉了我这个敌人一把。”
在云西来了千岚之后,杏百组织中的人便蠢蠢欲动,他们知晓云西和柏衣关系不错,便想抓住人威胁云西,原本这事不该由花娘参与,偏偏接手任务的人被派去送难民,这才换了花娘来。
柏衣一路跑向深林,她的伤很重,花娘带来的人在进入深林后渐渐落了队伍,又不巧遇上了个修为极高的尸傀儡,柏衣却不知为何没离开,竟还帮了她一把,花娘在紧急中想到了这个地方,两人便掉了进来。
其后花娘晕倒,柏衣给她喂下丹药疗伤,等花娘醒来的时候,柏衣却中毒陷入了幻境中。
夕鎏看着柏衣的状态,提醒:“她需要尽快解毒。”
“阿云姐姐,你可以用神力拉回小衣的意识,只是……”她看了眼花娘,不信任道:“你要确定她不会乘人之危。”
云西点点头,她知晓夕鎏说的方法危险,可如今只有这一个法子,花娘不算坏人,她们却也的确不在同一道路上,她只思考了一瞬,便下定决心,“我有办法救她。”
她说出了救人的法子,花娘并没有异议,甚至愿意为云西两人护法,可正在这时,却有强烈的威压袭来,长愿的身影突然出在这里。
“不行。”她冷声说道,目光落在花娘身上,冷淡无比。
她的威压只针对花娘一个人,长愿在看花娘时宛若在看一个死人,没等两人开口说话,便锁住了花娘的脖子,她甚至没有给人挣扎的机会。
云西顾不得询问长愿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这里,还精准找到了她,她上前拦住长愿的动作,道:“师尊,不可!”
长愿看了云西一眼,眸中闪过纠结,又在看到花娘的笑脸面具时变得冷漠至极,甚至有一丝恨意,手上又用力了几分。
花娘被长愿威压震得说不出话,云西抓住长愿的手,见这人当真不愿意松手,情急之下,顾不得师徒之别,强行迫使长愿松手。
长愿看着扶住墙咳嗽不停的花娘,再看拦在她身前的云西,似乎是害怕自己还有下一步动作,云西没有松开抓住她的手。
她贪恋云西手上的温度,便没有挣开,只是目光扫向花娘时依旧冷淡,说道:“云西,你不能信她,她在骗你。”
第79章 锁神
“长愿仙尊这话说得不对。”花娘扶着墙, 听到长愿的话还能笑着反驳,她慢慢在云西身后站好,笑脸面具正面对着长愿。
“我与云西仙子也算旧识, 曾被困于此地三年, 若要动手, 何必等到现在?”笑脸面具遮住了花娘面上的情绪,让人看不清楚。
长愿皱眉,她当初知晓云西掉入此地,却并不知晓有人同云西一起。
“啊,我忘记了。”花娘故意捂住面具上画着笑的唇, 说道:“听闻仙尊当时只顾着小徒弟呢!”
长愿看花娘的眼神更冷了一些, 语气危险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花娘在长愿眼皮下指了指云西, 又不动声色收回手, “仙尊想的那个意思。”
她的动作彻底激怒了长愿, 云西没看到花娘的动作,见长愿欲要挣开再次对花娘动手,又挡住了她一些,劝道:“师尊, 我的确与她相识。”
长愿一手执剑,道:“云西,放手。”
她执意要杀花娘,而云西也执意要护住花娘, 她同长愿解释当年在这里两人相处的情景, 可长愿却认定花娘就是坏人,一定不能留下。
“你一定要救她?”长愿对上云西坚定而温柔的目光, 她放下予神,蓝色神力在手上聚集, 原本空旷的石壁上勾勒出无数道阵法线条,隐匿而强大。
她道:“这是锁神阵,她想要将你永远留在这里。”
云西和夕鎏也看到了石壁上的阵法,夕鎏认得这个阵法,她没想到如今这世上还存有这等邪术,锁神阵即便在她们那个年代也是禁忌的存在,它的出现无从记载,布阵极难,可一旦有人触发此阵,便会被困于其中。
修道成仙容易,世间成神的人却极少,成了神便会飞升离开这方小世界,有传说这世间存在真神,却没有任何人知道是否真的有神。
而锁神阵能困住世间任何一人,仙人也无法挣脱此阵,在当初那个仙尊众多的年代,靠着锁神阵困住天赋极佳者并窃取他人机缘的不在少数。
没有人知道锁神阵到底能不能困住神,可几乎所有人都信这阵有困神之能。
自二十万年前神罚过后,此阵在修仙界被夕鎏几乎尽数销毁,没想到竟还有流传下来。
“阿云姐姐,长愿没骗你,这是真的锁神阵。”夕鎏眉头紧皱,这阵还套了数层隐匿阵法,难怪她没有发现。
长愿道:“此阵能够隔绝被困其中之人的全部气息,到那时,天地间再无任何生灵能察觉到你的所在。”
“阿云,她想要你死。”长愿的语气肯定,又一次拿起予神,指在花娘的笑脸面具前,“我必须杀她。”
云西沉默了一瞬,花娘这次的任务是以柏衣为诱饵抓住她,这些花娘都与她说过,出于曾经在此处相处的三年,她相信对方,可眼前的阵法也做不得假。
花娘在长愿的剑尖之下偏了些头,道:“仙尊好眼力,居然一下子就能看破这处的阵法。”
长愿冷声说:“你承认了?”
“这阵法是你故意布下的,就是为了将云西困在这里?”
她看花娘的眼神冷淡而危险,但凡对方说错一个字便要将其斩杀。
花娘笑着摇摇头,“是我又如何,这跟仙尊没什么关系吧?”
说着,花娘还在长愿的剑尖之下走到云西身侧,一手搭在云西肩膀上,“仙尊说是也不是?”
长愿猛地握紧手中剑柄,死死盯住花娘放在云西肩膀上的手,“放手。”
云西面对着长愿,将对方手中指着花娘的剑尖用手挪开,偏头看了一眼花娘,正欲说话,花娘和长愿却猛地对上视线,两方同时动手,竟然都将云西推了出去。
花娘接下长愿三招,渐渐开始落了下风,云西看着不肯让步的两人,在长愿欲剑尖刺入花娘胸膛之时上前,她徒手抓住予神剑,挡在花娘身前。
长愿因云西的动作顿住,予神剑沾上云西的血液之后开始泛起亮光,长愿猛地卸了力,慌张道:“为何?”
她抓住云西受伤的手,紧着道:“你这是做甚?”
长愿眼中满是疼意,这一剑更像割破了她的手心,云西看到了她眼中的情绪,却又一次错开了视线,她道:“让她走。”
长愿的手在颤抖,却没有因为云西的话动摇,她欲要同云西对上视线,眼中的情绪除却心疼还有害怕,她道:“不能放她走,云西,她会害死你。”
长愿和云西对上了视线,她的眼睛在乞求云西相信她,可那白了发的人却忽视了她的话,坚定摇头,“师尊,她不会。”
这一刻的云西眼中情绪有许多,是面对长愿的淡然,是属于云西的温柔,还有神的坦然,她道:“我信她不会。”
在这一场对峙之中,长愿败下阵来,花娘在两人的对峙中离开,她收到了云西的传音,没有丝毫犹豫离开了此处。
长愿原本是要去追花娘的,在这件事上,她无法和云西做出一样的判断,坚持花娘必须死的态度。
她无法在云西面前对花娘动手,大可以跟着这人在暗处行动,总之她一定不会留下花娘这个欲要害云西之人。
可云西没有离开,柏衣的情况很不好,若不及时将她从幻象魔咒中拉出来,很快便会成为失去意志的行尸走肉。
云西是一定要救柏衣的,无论她知不知道这个阵法,都会选择救柏衣,即便她会身陷险境也无所谓。
“我来救她。”长愿最终没有去追花娘,她不会留云西一个人在这里。
云西却拦住长愿的动作,将人拉出魔咒梦魇需要不被排斥,长愿和柏衣以往关系一般,此时的柏衣太过虚弱,她道:“小衣如今太过虚弱,稍有不慎,便会受伤。”
长愿顿住,夕鎏提出的方法并不简单,就和当初云西要帮韦语澜引灵一样,需要互相信任,否则两方都会受到伤害。
可云西却先担心了她人会不会受伤,没有问她。
“师尊,要麻烦你帮我护法了。”
“嗯。”长愿垂眸让开,安静坐在一边。
云西在夕鎏的引导之下将神力探入柏衣体内,果不其然,起先接触时她遭到了柏衣自身灵力的排斥,云西尽量让自己的力量柔和,试图安抚柏衣对外的排斥。
可效果甚微,柏衣在无意识间排斥任何人的靠近,神色越发痛苦。
夕鎏在一旁皱起眉头,这处的毒雾极为微妙,乃是血煞怨气形成的,她这个法子有些危险,却可以用最快的速度帮柏衣恢复意识。
原以为按照柏衣和云西交好的关系,她不会太过排斥云西,没想到这姑娘的防备心竟然如此之重。
她提醒道:“阿云姐姐,你唤她名字试试。”
云西看了眼夕鎏,她靠近柏衣,牵上柏衣落在一边的手,将自己的力量顺着手掌直接送进柏衣体内,轻声唤道:“小衣。”
“小衣别怕。”
“放松。”
长愿静静坐在一边,平静的神色落在云西和柏衣交叠紧扣的手上,藏在袖中的手微微握紧,眼中染了些落寞。
柏衣果然在云西的安抚下不再排斥她的靠近,顺从地任由属于云西的力量环绕住她。
“就是现在。”云西在夕鎏的提醒下顺利进入到了柏衣所陷入的魔障之中。
天晴风和,柏衣出生在繁华的皇城。
红花院乃是皇城最受欢迎的青楼,柏衣的母亲原本是这青楼最有名的花魁,却因为有了柏衣而毁掉了名声,她本就是极为软糯的性子,一双眼睛总是含着泪,原本作为头牌花魁,她是被捧着的,无人敢欺负她。
不幸的是,包下她的贵人消失不见,而她又有了身孕,那贵人身份尊贵,无人敢逼柏衣的母亲打掉孩子,却在她生下孩子后百般刁难于她。
这一年,柏衣三岁,她的性子随了母亲,一双眸子好似总是含着泪,她常常低着头拉住母亲的衣袖,是个胆小又可爱的姑娘。
院中欺负柏衣母女的很多,却也有不少愿意偷偷帮她们的,在这种地方讨生活,她们本就是不幸的。
云西一直跟在柏衣身边,她唤不醒还是小姑娘的柏衣,好在小姑娘的母亲是极好的,她虽然软弱,却将女儿保护得极好。
她为女儿取名字为柏衣,柏是她的姓,希望女儿以后能衣食无忧,这是她最简单而平凡的愿望。
随着柏衣一天天长大,柏衣的母亲也渐渐繁忙起来,云西跟着柏衣,她看到小小的姑娘藏在暗处瞧见母亲受伤却不敢出声流泪,也看到许多不怀好意的目光落在小姑娘身上。
云西发现,柏衣总在吃饭时将好吃的菜留给母亲,她故意表现出不爱吃那些好的饭菜,却会在远处看到同样的饭菜时露出羡慕的神色,她其实是喜欢的。
只是她知道是自己拖累了母亲,才想将好的东西都留给母亲。
“柏簌,你那个贵人早不要你了,你如今也不在是头牌花魁,一个破布烂鞋还指望他能接你出去?”
五岁这年,柏衣躲在暗处看到院中妈妈将母亲推倒在地,将她们母女骂得一文不值,从此之后,她们的生活更难了些。
云西是个不常动怒的性子,可当她看到那些男人用恶心的目光看一个小姑娘时,当她听到身边人肆意讨论柏衣的未来时,她狠狠握紧了拳头,可她没有办法,只能被动地看着。
同样是在柏衣五岁这年,有一个不守规矩的男顾客闯进了母女两人的屋子,柏衣的母亲软弱无力,却死死护住自己的女儿,她捂住了小姑娘的眼睛。
小柏衣真的很听话,她没有哭闹,即便是害怕极了,也只是抓住了母亲的手腕。
云西强行冲破了幻象的禁制,她拽住男人的后领将其狠狠砸在地上,总是温柔的眸子多了丝怒意,轻骂道:“滚。”
第80章 点光
夕鎏和长愿一同守在云西身边, 长愿看不见夕鎏,更无法感受到她如今在何处。
她的目光始终落在云西牵着的柏衣手上,眼中情绪不明, 不知这般盯了多久, 才缓缓垂下视线。
“夕鎏。”
夕鎏应声看向长愿, 这人却依旧垂着眸,放在身侧的手缩在衣袖里,她没好气道:“有事?”
锁神阵的事情让夕鎏再次起了怀疑,长愿对云西的态度不似作假,杏百组织、魔主, 还有这又一次现世的锁神阵, 一环扣着一环关联起来, 而长愿也很奇怪, 她好像知道很多事情, 又在故意隐瞒着什么。
夕鎏想要看一看长愿要与自己说些什么,等了许久,那人却一直低着头,最后轻轻叹了一声, 动了动唇,轻声道:“无事。”
“什么无事?”夕鎏皱起眉头,“你过往可不是这般遮遮掩掩的人!”
过去的长愿总是有什么说什么,即便偶尔有些不想说的小心思, 也都用在和云西调情上了, 哪里像现在这般奇怪。
一人一魂无声对峙,分明她们无法与彼此沟通, 却依旧将此处的气氛弄得僵硬。
而这时,云西却突然醒来, 她因为强行破开魔障,引起柏衣的戒心,遭到了反噬。
“阿云姐姐?”
“云西!”
夕鎏和长愿同时靠近云西,云西唇角染了红,眼中怒意未散,她摇摇头拦住两人欲要扶住她的动作,道:“无事。”
说完,便再一次施法尝试唤醒柏衣。
在属于柏衣的过去,这些事情都是真实发生过的,是困扰住她的魔障,难怪当初在进入死林之后,柏衣会那么轻易被迷了心智,难怪倾向会特意准备安神丹。
云西从来没有感觉如此愤怒过,即便明白只是幻象,她还是狠狠将那男人砸在了地上,透过柏衣母亲的眼睛,就好似看到了另外一个柏衣。
她无法想象在真实的过去,柏衣是如何度过这一晚的,每当想起柏衣会一次一次错开与人交会的视线,后退一步躲在她身后,云西都会生起怒意。
云西这一生中,所受到的善意有许多,属于柏衣那一份是有些不一样的,她将感情只放在了长愿身上,即便知道柏衣待她有所不同,却也不敢深想,她知道的,倘若柏衣对她的感情是喜欢,她给不出同样的回应。
从始至终,云西只为长愿一个人心动过。
她选择放手,决心斩断情根走无情道,却又顺从心意连接上了那无结果的情缘,放下从来就不是轻易的。
可柏衣对她不一样,在那黯淡无光的石洞里,是柏衣带着微弱的蜡烛光一次一次将黑暗点亮,也是柏衣点亮了云西在疼痛黑暗中无端而生的念。
即便从前的云西是神,可如今的她还不是,那时的她更不是,她可以温柔坚定,堂堂正正领罚,可无尽的黑暗是会磨灭人意志的,云西也会怕疼,她会在黑暗中,在疼痛的折磨里生出揣测的妄念,这种时候,她是靠着那仅有一丝的灵力,在一点点修补吊坠的过程中,抵抗着对黑暗的害怕。
好在,有人为她亮起了光。
再一次见到柏衣,眼前的情形却已大变,在柏衣五岁这年的冬天,她的生父终于想起曾在青楼相爱过的女子,将两人从这青楼中带走。
她的生父是这皇城的主人,而柏衣摇身一变,从楼中的小打杂变成了皇城的小公主。
可人心易变,坐在至高位置的人更是如此,冰冷而无情。
柏衣只跟着母亲在宫中过了一年的好日子,第二年皇帝便厌倦了这个从楼中接回来的风尘女子,又在他人的恶意陷害下将柏簌打入冷宫,且不允许柏衣和柏簌见面。
一扇木门永远隔开了柏衣和母亲,她们每日站在木门的一面,能够听到彼此的声音,却再也看不到对方。
柏簌的身子不大好,冷宫的日子不易过,在她最后一个月的时间里,总是捂住唇不敢发出声,她怕木门外的柏衣听到她咳嗽的声音,也怕柏衣知道她哭了。
柏衣推不开锁着的木门,云西有数次想要帮她推开,却不敢再轻易出现,她怕突兀地出现再次被柏衣排斥。
云西一直在寻找能够唤醒柏衣的方法,可柏衣这场梦太长了,她的心魔梦魇皆与她的过去有关,难以唤醒。
或者说,小柏衣是不愿意醒来的,在这场无边的梦里,始终有她母亲的存在。
她害怕的从来不是经历过的苦难,而是母亲的永远离开。
这一日,小柏衣没有在木门前等到母亲,往后的每一日,她都没有再等到木门后的另外一个人。
又是一年过去,八岁的柏衣第一次做出了叛逆之事,她在一个深夜偷偷溜出房门,并且躲过巡守之人爬上了冷宫的墙头,这是她早就找好的位置,在心中谋划过一遍又一遍的方法。
可她终究只是个小孩,慌乱之间跌下了墙头,幸运的是有一个人在黑暗中接住了她。
云西看着眼前这一幕怔住,因为接住柏衣那个人正是她,是过去的她。
这一瞬间,她突然被拉入到属于自己的身体中。
这时的她是在追赶一只逃跑的猎豹妖,大概是在她下山的第三十个年头,她在凡间遇到了一只猎豹妖,这妖极为狡诈,她追了好几座城池,这里只是恰好路过的一个。
怀中的小姑娘因为跌落高墙眼中满是惶恐,紧紧抓住她的衣领,她眼中含着泪,却在反应过来之后连忙从云西怀里退了出来,靠在墙角,低头不敢对视。
云西记挂着不知跑到哪里的猎豹妖,并没有太多观察小姑娘,她注意到小姑娘的害怕,温声问:“有没有伤到?”
小姑娘摇摇头,声音软糯:“没有。”
“害怕吗?”
云西透过彼时自己的眼睛,看到小柏衣先是轻轻点头,又快速摇头,说道:“不怕。”
可这时的自己什么也不知晓,更没有注意到小姑娘的奇怪,只是用神识扫了一圈这个院子,微微皱眉问道:“你翻墙是想来这个院子吗?”
“嗯,我来找阿娘。”
云西又用神识扫了一遍这个院子,微微皱眉,“可这里没有住人,屋里落已经落了灰。”
小姑娘紧紧攥着衣袖,垂着的眼眸一下子红了,生离死别,她虽是小孩子,却早已明白死别。
云西想要出声安慰小姑娘,却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身体,看着那时赶时间的自己拿出一张符咒塞进小姑娘手中,“我要离开了,这里跑来了一只可怕的妖怪,待会儿你若是害怕,便拿着这个符咒默念自己想去的地方,它会送你回去。”
她还告诉小姑娘这是属于她们的秘密,不能说出去。
这是一段很难想起的回忆,那个猎豹妖跑得极快,她追了好几个城池,在这座皇城停下的时间只有这么多,便又匆匆离开,若非再次看到,她怕是永远也想不起来自己曾见过柏衣。
而唤醒柏衣的转机也出现在这里,她居然能够凝出身体并且没有再次被推出这里。
从这里开始,云西便会时不时出现在柏衣身边,可如何唤醒柏衣成了一桩难事,接下来的两年,皇城中发生了巨大转变,外敌内患,国破家亡。
柏衣在十岁这年成了一个亡国公主,她好运气的没有死,也没有流浪街头变成乞丐,反而辗转又一次落入了青楼之中。
云西终于找到了唤醒柏衣的方法,她发现了一抹残魂,这残魂竟然还是柏衣母亲的,微弱渺小,却一直跟在柏衣身边,她唤醒了残魂,再一次将柏衣的母亲带到她的面前,终于打破了魔障。
心魔幻象之中,云西的身影消失不见,十岁的小柏衣又在青楼之中见到了熟悉的母亲。
而后,她的意识开始慢慢觉醒,想起了一切,小姑娘的身影消失不见,变成如今长大成人后柏衣的模样。
她看着眼前的人红了眼眶,良久,才轻声唤道:“阿娘。”
站在她身边的女人只看模样和柏衣有七分相似,但她看起来要比柏衣更柔软,她的模样不过二十四五,眼中满是湿意。
轻唤道:“小衣,你长大了。”
柏衣落了泪,她从未想过自己还会有与娘亲见面的一天,她往前走了两步,而后跌跌撞撞靠近,紧紧抱住女人。
柏簌轻轻拍着柏衣的背,柔声说着:“阿娘的小衣长大了,这么多年,阿娘一直都看着呢。”
另外一边,云西又一次醒来,时间已经过去了十一天。
长愿第一时间扶住云西,不顾云西阻拦探入对方体内,并用自己的神力帮助云西恢复。
夕鎏先观察了一下柏衣的状态,见其已经脱离魔障,瞥了一眼长愿,笑道:“阿云姐姐,你是不知,这几天长愿脸色一天比一天沉,你若是再不醒来,我怀疑她会忍不住也去寻你。”
她摇摇头,不解道:“我越发看不懂她了,既然这般担心你,过去那些日子又在作甚?”
夕鎏这话说得真心实意,她是当真看不懂长愿了,伤害云西,不要云西是真,如今的关心也做不得假。
大量消耗的云西有些虚弱,她恢复了一些后便拦住长愿的动作,说道:“可以了,师尊,我自己可以。”
长愿不想停下动作,她没有松手,看了一眼还未醒来的柏衣,问:“她如何了。”
云西回道:“无碍的,我在小衣身上发现了一抹她阿娘的残魂,等她们说完话,她便会醒来。”
长愿沉默了一瞬,将更多的力量输送给云西,一抹残魂,长愿觉得云西说得不太对,如夕鎏这般模样世间无人能察觉,这是因为神罚的原因,而柏衣母亲的残魂她居然也没有察觉到,只有一种可能。
这残魂太弱小了,小到一粒尘埃都能将其击碎,云西要帮她们母女见面,这并非一件容易的事,难怪会消耗这么多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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