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听话
南雪山顶, 长愿将自身全部灵力引入红线之上,想要斩断这红线绝非易事,可世上无难事, 只怕有心人。
若要斩断连接在两人之间的红线, 便要做到一件事, 将缠绕两人的红线引出,一点一点解开,当红线缠绕得不再紧密,天命的力量便会减弱,而只剩一条线的红线会脆弱许多, 斩断也并非没有可能。
可红线岂非容易解开的, 只要有一人动情这条连接两人的红线便会越缠越紧, 交错复杂, 如死结一般。
解开红线违背了天命, 所要耗费的力量和时间都不会短,世间从来没有一个人试图这样做,也从来没有人成功过。
红线是天命的恩赐,世间少有人身上会缠绕这般红线, 也不会有人想要斩断命中注定的情缘,即便有人起了这种念头,若是她花费精力解开的过程中红线又会一次一次交缠,怕是会把人逼疯。
长愿和云西面对面坐着, 明明是那么近的距离, 却似乎又隔得很远。
触手可及,却遥不可及。
她们就好像两道完全不会交汇的平行线, 如果连接她们的这一条红线断了,就当真没了缘分。
云西安静坐在长愿对面, 没有质问,没有反抗,温柔的眸中映着长愿的模样,看着她爱的人一点点控着灵力试图解开连接她们的红线。
长愿用灵力控制着红线,可即便被她所控,那被解开的红线依旧会再次纠缠在一起,昭示她在做的事情都是无用功。
心动则红线紧,长愿就坐在云西对面,要云西如何能不心动。
这次,长愿所有灵力都用在了克制红线行动上,可还是分出了一丝灵力保护着云西因为心动缠紧她心脏的红线,只是效果甚微,甚至因为长愿的动作让那红线缠得更紧了。
云西拒绝了长愿灵力的保护,任由红线慢慢缠紧,似乎只有这样她才能好受一些。
长愿没有因为红线一次次交缠而放弃,依旧慢慢解着,一遍又一遍与天命对抗。
她在云西面前一遍又一遍说着四个字,静心、忘情。
静心。
忘情。
红线会因为动情而交缠得更紧,可若是红线连接的双方能静下心来,能慢慢忘记放下这段情,红线便不会再缠得这般紧,这般乱。
在雪地中的红线最是显眼,长愿万分艰难解开的红线总会在一瞬间交缠得更紧,变成更难解开的网,密密麻麻。
云西任由细细的疼泛在心底,望着长愿身后的红线,原来她对师尊的情这般深。
她闭眼,再次睁开眼看着专注控制灵力的长愿,眼前却出现了往日的场景。
三岁那年,她拜师长愿,那日也是在这南雪山顶,师尊将伴生赐予她,那时小小的云西眼中只有长愿,从此也只有长愿一人。
她的师尊不爱笑,平平淡淡却不失温柔,会一声声唤她云西,教她学剑。
师尊不懂的事情许多,两人一起住在南雪山上,可若非自己主动去问,她便很少开口询问自己。
这并不代表师尊不在乎自己,云西知道的,在她学剑受伤的时候,在她不小心摔倒的时候,师尊会故意放慢脚步等着她,会伸出手牵住她。
那些她无法辟谷的日子,师尊从来没有忘记过要给她的辟谷丹,小时候她从来不知道辟谷丹是不好吃的,因为师尊给她的不一样。
不一样的。
那年,她看到宗主后山种满的花,师尊陪她移了一棵回去,可南雪山养不活花,那是她第一次哭,那时候师尊蹲在她的面前,为她慢慢擦掉眼泪,说:“云西,花本就易逝,莫要难过。”
还是小孩子的她会无理取闹,师尊一直安静听着,安慰着她。
十八岁那年,她失神吻了师尊,对方却没有怪她,甚至温柔告诉她无情道并非不可动情,随心便好。
师尊要她入世,她知道师尊是怕她分不清情,可云西是个聪明的人,她的心动从来不是因为十八岁红线出现那一日,而是在更早。
云西对长愿的情从来不是因为命定的红线,喜欢扎根在心底,是无法寻找源头的,是没有理由的。
她的心动,从来只对长愿一个人有过。
那荒唐的一夜成了云西无数夜晚的梦魇,师尊那晚的一句试试她当了真,从始至终,她的情都在克制着,如今克制也好,不克制也罢,一切都在红线现了端倪。
云西劝自己放下,回忆着与长愿的点点滴滴,告诉自己她注定要回归属于她的道路。
放下也好,放下是一个人没有如愿以偿,不放下却是两个人都无法如愿。
南雪山的雪落得越来越大了,隐隐要掩盖住落在地上的红线,可无数飘飞在空中的红线却依旧纠缠着,即便雪花落得如何大,也无法掩盖这红线。
一个人的孤独和两个人的如愿以偿相比,任何人都知道如何选,如果注定有一个人要继续忍受独孤,云西希望这个人是自己。
她的师尊万年无情道,已经孤独了太久太久,在她记忆里昙花一现的白衣师尊,眼中盛着温柔的笑,还有那个短暂出现过的红衣师尊,明艳张扬,脸上从来都是带着笑意的。
云西不知道很久很久之前发生过什么,不知道师尊经历过什么才要选择一条忘情的路,可师尊已经孤独了这么久,她不想要师尊继续如此了。
太上忘情是否当真能够忘情,云西不知道,忘情后能不能放下,云西也不知道,只是在这一刻她不希望师尊是那个忍受孤独的人。
雪落得更大了,染不白飘在空中的红线,却落白了坐在雪地中长愿和云西的发。
云西望着白了头的长愿,突然释怀了,那日雪地里的师尊曾说,她们不会白头。
师尊是骗子,如今她们怎么不算白了头。
交缠着的红线松了许多,云西静静望着红线一点点解开,落下。
她在心底数着交替的日夜,十八岁那年命定红线缠住两人,而师尊解开红线用了八百一十八天。
十八,大抵是一个好的数字。
在云西眼中,长愿起身将银色长剑拿在手中,打算用这把她曾经亲手送给云西的剑斩断红线。
雪更大了,云西微微抬头,望着执剑而立的长愿神色柔和。
伴生似乎察觉到执剑者的意图,亮起刺眼的光,在长愿手中反抗,它是神器,是有器灵的神器,虽然无法化形却有能力反抗。
而长愿为了解开红线已耗费了太多气力,伴生的反抗让她险些拿不住剑,可她毕竟修为高深,伴生也无法轻易从她手里挣脱。
原本安静缠在云西手腕上的小龙也飞了出来,缠上长愿的手臂,试图阻止她的动作。
一人一剑互不相让,一时谁也没有占了便宜。
“伴生,听话。”即便许久不曾说话,云西的声音还是很温柔。
她静静看着长愿,伴生在云西开口后便停下了挣扎,只是在长愿手中发出一阵又一阵悲鸣。
可伴生停下了挣扎,红色的小龙却不曾松开,它紧紧缠着长愿,想要将伴生剑从人手中夺走。
长愿看着试图阻止她的小龙,冷声道:“白卜。”
小龙身体颤抖了一下,松了力道。
没了阻力,长愿提起手中锋利的神剑,放到落在两人之间的红线上,轻轻一挑,本该坚韧的红线断开,在空中被轻风吹散。
落在地上的神剑发出一阵阵悲鸣,小龙由长愿手腕落到雪地中,被白雪覆盖。
长愿看着云西,眼中没有一丝温度,映在云西眼中宛如一片雪原寒川,平静又冷。
她道:“阿云,你的执念太深,若要修无情道,需斩断情根。”
云西轻声应她:“我知晓了,师尊。”
她看着长愿慢慢走远,原本落满白头的雪消失不见,师尊还是以往的模样,连走路离开的步子都没有一丝慌乱。
她就这样静静坐在雪地里,许久都没有动作,南雪山顶只剩她一人,只有她一人。
云西的目光由长愿离开的方向落在断了红线的雪地上,新落的雪花隐隐要埋住断掉的线头,也要埋住云西和长愿的最后一丝缘分。
心空了起来,明明红线不会因为她的情捆住她的心了,可她的心还是会泛起疼,逼得她要喘不过气来。
云西感受着心中无理由的疼,想起师尊的话,目光移到依旧在悲鸣的伴生剑上,拿起了剑。
斩断情根,大抵就不会疼了吧。
反正她注定要修无情道,如今这般定然是不行的,她要断情啊。
伴生察觉到主人的意图,又一次反抗起来,耗费力气解开红线的不是云西,她有足够的力气控制伴生,却又无法完全控制住反抗的神剑。
她轻声说道:“伴生,听话。”
一如既往地温柔,可伴生这次却没有听她的话,反抗得更加厉害,它想唤落在雪地的小龙帮它阻止云西,可小龙被云西一个眼神制止了行动。
云西控制着剑,手却颤抖着,说:“我现在很难受,伴生,不要反抗我好吗?”
“我拿不稳剑了,你这般反抗我待会儿会控制不住刺错地方,若是刺错了地方,会更疼。”
“伴生,我没办法控制好自己的手。”
伴生停下挣扎,云西握剑的手果然在颤抖着,她拿不稳剑,即便一遍遍告诉自己放下,到了现在还是会害怕,会不想放下。
伴生知道自己无法阻止云西,它悲鸣着将自己化作了一把银色匕首,无比锋利,闪着银光。
它无法阻止云西,只希望自己化作的匕首足够锋利,能够不要让它的主人受太多苦。
云西颤抖着将匕首贴近自己,努力压下心底的空洞,让自己的手不再这般颤抖。
而后,用力。
第62章 不疼
疼, 好疼。
可心中空荡的感觉和那种无尽涌起细密的、压抑的疼,要比刀子戳进皮肉之中的疼更难忍。
雪地上,白衣银线染了红, 女子跪倒在雪地中, 一只手紧紧攥着刀柄, 另外一只手握住刀刃用力。
落在发上的雪掉落,可原本被白雪覆盖的黑发却变成了与这纯白晶莹的雪一样的颜色。
好疼。
此时的云西脑海中只剩下这两个字,山上起了风,吹响一直挂在衣衫上的小巧银铃。
云西将铃铛从腰间取下来,取出铃铛中藏着的丹药, 含入口中。
什么伤, 什么疼都可以治。
那能不能压下要让她窒息的疼。
云西亲手剜出了自己的情根, 温热的血将地上的白雪弄湿, 添上一丝温度。
她身上的伤口在丹药的作用下很快恢复, 可明明是世间绝无仅有的止疼丹药,为何不能完全治好她心底的疼。
落在手心的情根是红色的,和那被斩断的红线一样的颜色,甚至隐隐还要更红一些。
云西压不住心底的空洞, 藏不好无端而生的妄念。
说好了放下,好似只是在骗她自己。
想来,她活到现在,好像没有一刻为自己的感情努力过, 她总是在压抑感情, 主动这件事,她好像从来没有过。
妄念, 缠住了云西。
她明明都告诉自己了,成全师尊要比她自己得到更重要, 明明决定好了。
可她不想这样,被她亲手压抑埋藏的感情不想要她这样。
云西不想就这样和长愿了断,不可以就这么简单没了关系。
有一个念头在心底生根发芽,而后便再也止不住。
一厢情愿也罢,哪怕只是单方面的,云西也不要此刻与长愿断了关系,绝对不要。
她徒手在雪中翻找被掩盖起来的红线,手指上的红被雪花擦掉,雪又落得更大了,似乎在故意阻碍云西。
好在她找到了,两头断开的红线被云西紧紧攥在手心,无法感应也好,假的也无所谓,云西以自己的情根为牵引,将所有灵力灌入其中修补红线。
哪怕是假的也好,没有情根忘了情也无所谓,她不想要这般就没了联系。
师尊要和小师妹结为道侣也好,要与她人成亲也好,这都与她云西没有关系了,她不奢求这些,只是,想在这一刻留住一份念想。
哪怕在很久很久之后,云西也会忘了这份念。
疼。
好疼。
是充盈灵力渐渐干涸的疼,是手心温度冰凉的疼,是心底空洞无法填补的疼……
*
三个月过,冬日已尽,万花盛开。
浣鎏宗结彩张灯,飘挂着无数红色缎绸,无数宾客人群齐聚一堂,欢声笑语的同时又感慨万千。
夕裳禾身为宗主却还未到场,她独自一人站在山顶,看着南雪山落了三月还不停歇的雪,白猫在她怀中熟睡,只余下她一人的叹息。
南雪山红线缠绕八百余天,断于山顶,而长愿和一无所知的云西走向陌路。
那日,她拦住独自一人走下山的长愿,问她是否当真要如此决绝,没有得到任何回答。
“师姐,你继续在这里叹气也没用,不如去应付大殿上那群老家伙。”
踩着华丽长剑的女子迎风而来,脸上挂着笑,此处的安静被一阵清脆的铃铛声扰乱。
“以往百年千年也没这二十年过得热闹,那些老家伙不好好闭关修炼,天天往咱们浣鎏宗跑什么?”夕裳禾张口抱怨。
倾向笑了一阵,道:“若是早年师姐与我稍稍结个契,咱们兴许还能多热闹几回。”
夕裳禾白了眼踩在剑上的女子,无语道:“我可不是长愿仙尊,引不来这么多人围观。”
“可我是医仙,想必大家这点面子还是会给的。”
“师妹很会给自己找台阶下。”
夕裳禾摇摇头,笑着同倾向离开。
大殿之上,依旧是熟悉的老面孔居多,书仙人早早占了一个既不显眼又极好的位置,八卦两个字就差没直接写在脸上。
而其他人见着书仙人在此,回忆起上一回来这里的场景,不动声色悄悄靠近他坐下,正所谓跟着最能说的人总没错,乐趣肯定少不了。
在场诸位都是来参加长愿结契大典的,当然也有不少特意跑来看热闹的,还有上次没来打算趁着这次好好看看长愿小弟子的。
总之,热闹非凡。
“听说三个月前长愿仙尊斩断了红线,不知是真是假。”
“废话!当然是真的,若是红线不断,如何能与这个什么小弟子韦语阑结契?”
“上次老夫没来,不知仙尊这小弟子有何等能耐。”
“要我说还是云西仙子运气不好,恰好她失踪,恰好仙尊破了无情道,世事无常啊。”
“书仙人,你消息灵通,有没有别的消息?”
书仙人见有人点到自己,立马坐直了些,左右观察两眼,说:“还真有,那几年我恰好在千岚城中说书,有幸见到过一次长愿仙尊。”
“哦?”他的话引起了周围人兴趣,大家都竖起耳朵,这可是之前没听过的消息。
“何时?仙尊为何会出现在千岚?”
书仙人又拿出他说书时标志性的羽扇,清了清喉咙,道:“想必大家都知道仙尊陪小弟子筑基历练这事。”
众人点头,就是因为仙尊陪小弟子历练,后来才出了这么一档子事,现在恐怕无人不知 。
“仙尊陪小弟子历练的地方就在西海域和千岚交界处,云西仙子追着魔修在迷雾山林消失,而仙尊恰好也在那时候出现在了千岚。”
书仙人见众人猜测纷纷,也不再绕圈子,说道:“不过,仙尊是牵着小徒弟一起来的,那时距离云西仙子失踪传出去的消息还差两天。”
之后长愿和韦语阑便一同掉入秘境,一个月后道破回宗,也就是说在这段时间,长愿仙尊虽然出现在了城中,却并非是因为来寻云西。
另外一处位置,浣鎏宗一群小辈坐在一块,柏衣数次看向远处,殿中众人议论纷纷的话大家都能听到。
夕玥夕北鹤与她坐在一处,两人这些年在外斩妖除魔,见识得多了,原本跳脱的性子也磨得平稳了些,可比起平日的模样,今日的两人也沉默了许多,不知道在想什么。
沈家和舟家来得依旧沈书珺和舟桥年姐弟,两家关系好得离谱,沈书珺甚至从自己的位子挪到了舟桥年身边。
她自然也听到了书仙人的话,毫无顾忌笑出声,噙着勾人的笑看向书仙人,“仙人这么多年还是老样子,您当年四处讲我坏话的事情,我们还没好好算一笔账呢。”
沈书珺虽修为不是极高的,偏偏身后有整个沈家做后盾,如今又跟舟桥年交好,没人愿意轻易招惹她。
“沈仙子说笑了,我可没造谣您。”
书仙人拱手,他又没说假话,在场诸位那个不知道当年沈书珺的恶行,甚至不少人偷偷朝另外一边的夕玥夕北鹤瞄了两眼,试图看出点什么。
沈书珺笑了笑,没有给自己解释,“我只是提醒您一下,毕竟仙尊神通广大,可不比我的小打小闹。”
书仙人讪讪一笑,连连称是。
正在此时,远处缓缓走来一个人,如雪般的发随着走动在空中浮动,女子身着浣鎏宗长老才能穿的服饰,可一身修为却仅到元婴初期。
众人目光皆被这个白发女子吸引了去,在心底猜测着这人的身份,浣鎏宗的服饰不可能出错,可从来没有听说过有一个仅到元婴期又是白发的长老。
等女子走得近了,终于有人认出了她的身份,惊呼:“云西仙子!”
这句话宛若投入湖面的石子,让平静的水面泛起涟漪。
“真的是云西仙子!”
“三年前听说云西仙子归来时修为已至大乘中期,如今怎么只剩下元婴修为了?”
“这是重点吗?重点难道不是仙子的头发为何白了!”
云西的到来让在场所有人都不再镇定,无法遮盖的白发和倒退至元婴的修为让她成了众人视线的焦点。
柏衣一眼就看到了云西,坐在她身边的夕玥夕北鹤自然也看到了人,谁都没想到云西会白了发,会成现在这个样子。
“小师叔?”
云西应声看去,柏衣的声音在喧闹的人群中很小,可她还是准确捕捉到了声音,朝柏衣投去一个温柔的笑,嘴唇微动,“我无碍。”
她在众人的视线下一步步走到浣鎏宗一群小辈的位置,而后在她们身边坐下,若是忽略掉她白了的发和倒退的修为,云西还是曾经的云西,好似没有变化。
她就安静坐在人群之中,同所有来参加结契大典的宾客一样,静静等着这场大典两位主人公的到来。
浣鎏宗到处挂满了红绸,一路走来,放眼望去皆是红色。
夕玥和夕北鹤对视一眼想要说什么却又不知如何开口,柏衣安静坐在云西身边,垂眸悄悄看着云西。
一时无话。
打破这般安静气氛的人是舟禹忆,他被沈书珺从位子上挤了出来,跑到云西这边,先是看了夕玥姐弟一眼,冷哼一声,道:“早年你们骗我的事本少爷还没忘记呢!”
夕玥和夕北鹤都移开目光,舟禹忆说的是酒杯那件事。
好在舟禹忆这次来的目标是云西,他说:“云西姐姐,沈姐姐说你还欠她一顿饭,上次那个不算。”
上次喝酒的钱最后让舟禹忆出了,这样算云西的确欠了沈书珺一顿饭。
“好。”云西温声应下来。
舟禹忆还想说什么,被夕玥姐弟两人捂着嘴拉走,他顺势混进了浣鎏宗这边。
长愿和韦语阑姗姗来迟,两人皆为一袭红衣,好看得刺眼。
云西眼中映着一起走来的两人,而后视线中只余下长愿一人,明明是这么近的距离,长愿却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她。
韦语阑注意到云西的视线,笑着走到云西身边,她为云西倒了一杯酒,道:“师姐,你会祝福我吧!”
云西接过酒杯一饮而尽,而韦语阑却在这时凑到云西耳边,小声道:“师姐,你说得对,没有什么东西生来就是属于自己的。”
云西拿着酒杯的手一颤,脸上的笑容变得勉强,垂眸看着空了的酒杯,苦涩道:“师妹明白了就好。”
第63章 天罚
酒明明后劲不大, 滋味也该甘甜或是辣的,可云西却觉得回味无尽苦涩,如同眼前不属于她的红。
师尊曾说如今的她不适合穿红衣, 可事实不是这样, 今日的师尊唇角挂着一丝笑, 红衣将她衬得最是好看。
“小师叔。”柏衣察觉到云西的状态有些不对,目光落在空了的酒杯上,拿出一颗丹药,送到云西面前。
云西收回目光,视线停在柏衣递到她面前的手上。
“这个, 解酒。”柏衣解释。
云西笑着摇摇头, “我只饮了一杯酒, 醉不了。”
柏衣将解酒丹收回, 又在储物袋里翻找了一会儿, 拿出一个好看的小锦囊,里面放着一些像丹药一样的糖果。
这是柏衣跟她师尊倾向学的,她师尊炼丹炼药总喜欢裹上一层厚厚的糖皮,于是柏衣闲来无事便做了些糖果。
云西看着锦囊里各种颜色可爱的糖果, 拿了一个放在嘴里,舟禹忆将头伸了过来,偷偷拿了一颗黄色的糖果,夸赞道:“师姐这糖果哪里买的?甜而不腻, 好吃!”
柏衣腼腆笑了笑, 夕玥无语道:“你还要赖在我们这里多久?快滚快滚!”
说着,她也凑到云西身边, 视线落到锦囊中的糖果上,眼馋极了。
柏衣红着脸又拿了些分给众人, 道:“是我做的。”
舟禹忆将柏衣给的糖果收好,一屁股挪回夕北鹤身边,说:“我不走,我是来找北鹤仙友的,你不陪在师姐身边管我在这里做甚!”
“你!”夕玥瞪了舟禹忆一眼,小心翼翼看向一边的夕问雪。
夕问雪冲夕玥笑了笑,无奈道:“师妹,舟小公子是客。”
“噢。”夕玥不情不情愿应了声,在舟禹忆得意的眼光下挪到夕问雪身边。
夕问雪看了眼悄悄靠近碰到她手的夕玥,无奈笑了笑,抓住了夕玥的手。
柏衣给的糖很甜,却难以化去云西口中的苦涩,她在柏衣期待的眼神下露出一抹笑,道:“小衣,糖很甜。”
柏衣点头,移开视线。
云西看着依旧放在她面前的糖果,心中微叹。
结契与寻常人家成婚不同,只需道侣双方以自身灵力相交为誓言,获取天道认可。
当然许多道侣还是会同寻常人家一样,在结契之时喊来许多好友,一起见证誓言。
浣鎏宗长阶之上,红绸随着风飘扬,长愿和韦语阑一步一步走到最前方,原本坐着看热闹的修士也都跑了出来,聚精会神看着眼前这一幕。
天晴气朗,云淡风轻。
高台之上身披红衣的两个女子对立而战,彼此拿着一杯酒对饮。
云西静静站在下方,和在一旁观看的数万人一样,等待着灵力交换,天道誓言认可的时刻。
韦语阑和长愿一同放下酒杯,眸中噙着笑意,映着长愿略带笑意的面容,伸出手,“师尊,从此结契,两不相离。”
这一刻众人都安静下来,柏衣担忧地看向身边的云西,夕裳禾等一众长老则是有人皱了眉头。
可云西看起来依旧没有太大变化,她似乎已经完全放下,眸中含着一丝笑,祝福着高台上的两人。
长愿轻轻牵住韦语阑的手,轻声说:“两不相离。”
高空之上,云层翻转涌动,在长愿说出两不相离这句话后,原本轻轻拂面的微风骤然停止。
明明感受不到一丝风,云层却在快速翻滚着,交替变化,原本稀薄的云层变厚,隐隐有雷电闪烁在云层之中。
白色的云汇聚得越来越多,变成黑紫色。
在场大能无数,有人看出了天上这云的门道,惊叹:“这是天罚!”
此话一出,众人一阵惊呼,谁都没想到来看个仙尊结契还能见到天罚这种场面。
天罚雷劫和渡劫的雷不一样,此雷不会波及无辜之人,所以并没有人退开。
长愿微微皱了眉,收起唇角本就不明显的笑意,平静的视线望向高空雷云,将站在她身边的韦语阑挡在身后,手中出现一把长剑。
“予神,是长愿仙尊的本命剑予神!”
“上一次见予神剑还是在万年前,长愿仙尊这是决心要与天斗啊!”
“红线不是已经斩断了吗?为何还会引来天罚?”
“命定的情缘哪有那么容易断开,长愿仙尊先是斩断红线又要与她人结为道侣,这般违反天命,自然会受到天罚。”
云西看着长愿手中那把泛着蓝光的长剑,久久移不开视线,云层雷电酝酿,响起一阵阵轰隆声,顷刻间风雨大作。
长愿执剑挡在前方,劈开闪烁着电光的紫色电柱,而后接连挡住快速落下的三道雷电,她静静凝视着长空云层,眼中没有一丝畏惧。
“予神一剑,天地失色,师尊我今日终于见到了。”
云西仰头望着长愿的身影,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师尊的本命剑,没想到会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师尊在对抗天命,那她呢,云西在心底问自己。
红线已断,即便连接起来也失去了联系,天罚雷威力巨大,她用来连接红线的情根太过脆弱,说不定一丝岔开的雷沫都能将其再此劈断。
若是师尊发现了红线,也会再次斩断吧。
师尊此刻在与天斗,云西虽然只是站在台下看着,却并非什么也没有做。
她暗自调用自己全身的灵力护住了红线脆弱的缺口,不过是天罚而已,她不怕面对。
长愿一次次斩断欲要劈向她和韦语阑的雷电,云西神色平静消耗着自己的灵力,她的丹田就如慢慢枯萎的花,渐渐平息。
从始至终,云西的目光一直停留在长愿身上,而长愿没有回头看她一眼。
而在这个过程中,站在云西身边的柏衣发现了端倪,“小师叔,你怎么了?”
她乱了心神,抓过云西落在身侧的手,将灵力覆盖上去,发现云西的灵力在一点一点流失,修为倒退。
云西有些虚弱,她摇摇头,笑道:“我无碍。”
柏衣的动作也引起在场其他的人注意,几乎在下一刻,所有人都注意到云西身上的变化。
她的修为在慢慢倒退,灵脉干涸,灵力似乎被什么东西夺走了。
随着长愿一次又一次劈开雷电,云西的修为也在一点一点减少。
最后,云西看到了一道极光般的雷电,她的师尊红衣执剑于空中将其斩开,绚烂华丽,而她晕了过去。
*
云西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全身修为消失不见,如今的她,成了一个最普通不过的凡人。
她这次晕倒什么也没有看到,就好像闭上眼又睁开一样,中间什么都没有发生。
竹林很安静,云西所在的地方是她自己的屋子,屋外隐隐有风吹竹叶的声音响起,她听得不是很清楚。
往日有修为的时候,一花一叶尽在掌握之中,如今的她却不行,甚至从床上坐起都有些困难。
云西不知道已经过去了多久,或许一日,或许十日,或许一年,对她来说这些都不太重要。
伴生放在桌上,失了颜色,黯淡无光。
云西停下,伸手抚摸伴生,剑很凉有些冰到了她的手,这是以往从没有过的。
她想要将伴生拿起,却发现自己力气小了许多,勉强才能拿起昔日用得顺手的本命剑。
云西轻叹一声,将剑放回桌上,打开了门。
竹林依旧,她的师尊着一袭红衣坐于院中,一言不发。
这身红衣云西认得,是夕鎏掌门送给师尊那一身,不是结契大典的婚服。
可她面前的师尊却不是年少时爱笑那一个,察觉到房门响动,长愿将目光投了过来,一如既往地平静。
“师尊。”云西轻轻唤了一声。
长愿点头,静静望着云西。
“你昏迷了一日,倾向和柏衣方才离去。”
“一日吗?”云西垂眸,左手放到胸口的位置,轻轻抓了一下,摸到挂在胸口那个蓝色吊坠,将其取了下来。
云西走到长愿身边,将吊坠递到长愿面前,说:“师尊,还你。”
长愿看着云西手心的蓝色吊坠,沉默了一瞬,“不是碎了吗?”
云西轻笑:“我拼好了。”
在禁地见不到光的那七年,每当寒冰雷电之痛和体内的伤折磨她的时候,那原本被封死的灵力便会泄露出一点,吊坠碎片恰好一直放在身上,在那些一个人的日子,她一点一点将吊坠拼了起来。
“扔了吧,它已无用。”长愿轻声道。
云西唇角挂着一抹笑,目光落在手心的蓝色吊坠上,控制着自己慢慢收回手,将吊坠握在手心。
她没有回答长愿这句话,移开视线,不知道在想什么。
长愿看着云西低头沉默不语,平静的眸子似乎有了些变化,却又很快回归平静,她说:“你身体并无大碍,只是元婴消散,金丹破碎。”
“这样也好,你原本修为太高,执念颇深,若想要修无情道并不容易。”
云西安静听长愿说完话,道:“我知晓了。”
“重新开始并不容易,阿云,我不希望你再乱了心。”
长愿语气软了些,还是往日那个关心在意徒儿的师尊,云西应道:“我知晓了。”
云西一连应了两声知晓,不曾抬头将目光放在长愿身上一眼,她还在等着长愿未说完的话。
“情根呢?”
“剜了。”
“毁了?”
“嗯。”
云西没说她如何将情根毁掉了,这需要长愿去猜,或许埋在了南雪山的雪中,或许随着风飞走了,不管如何,云西不会告诉长愿她的情根究竟去了哪里。
长愿起身,道:“南雪山清净,你修炼此道,切记万不可轻易乱了心。”
云西看着长愿欲要离开的背影,问:“师尊要离开南雪山吗?”
长愿停下,道:“不离开,今日不在。”
云西没有问韦语阑为何不在,她不知如何问,是该叫师妹,还是称一句师娘,她无法问。
她拿起沉重的剑,离开竹林,今日南雪山落的雪不大,可云西没有灵力护体,又抱着一把极重的剑,往山上走的每一步都很沉重。
她抱着剑的手冻得很红,走累了便拿剑撑着歇一歇,而后忍受着刺骨的冷继续往山顶走。
第64章 结丹
南雪山顶, 三月前红线缠绕的盛状已然不见,只余下无痕的雪和刚登上山顶的女子。
站在山顶的女子衣着单薄,她似乎很怕冷, 露在外面的脸颊耳朵冻得有些红, 原本纤细好看的手指也红得厉害。
云西总是温柔的眸中静静落着雪, 站在山顶可以望见远处竹林的青葱绿影,却无法看清竹林中的人,也听不到远处人的话。
银色长剑立在雪地之中,云西用发红的指尖碰住剑柄,手和剑一样凉。
这一刻, 她的心无比安静, 就像无声坠落在地上的雪花一样, 填不满, 无知觉。
云西将手放在心口的位置, 感受来自心脏一下一下地跳动,而后往上了些,抓住那个和她身上温度一样的吊坠。
从这里回看过去的百年,她见过人间疾苦, 体会过情爱难全,除却感情一事,她这一生似乎没有一点坎坷,甚至可以说顺遂无比。
在修炼这条道上, 她好似没有找到属于自己的道, 可她的修为却每一日都在精进。
云西看着自己的手,如今她修为全无, 这双原本可以提剑斩妖的手看不到一丝灵气,她却不曾因毫无修为而惶恐。
说来也是, 她曾经被封住修为七年,做一个普通人这件事早在过去那七年体会了遍,如今倒也没什么可怕的。
无情道到底是什么,云西又一次在心底询问自己。
她曾听师尊说过,无情一道并非断情绝爱,不可动情,可为何师尊又说她执念太深,要她断了情根,断了情根难道就当真不会动情了,能忘却过去的事情吗?
云西不知道,她觉得不是这样的,明明她此刻已然没了情根,可还是没有忘记长愿,还是记得关于两个人的所有,甚至记得她的情。
只是,如今她的心不会那般疼了,大抵是疼得太久,早已习惯了那种感觉。
她入世是为了看人世疾苦,看人间百态,了解世间千千万万的人和物,这些和她以后要走的此道可有关联?
过去的一幕幕在云西脑海中铺成画卷。
那一年,她来到一座偏远的凡间城池,因为客栈没有空房才盘下那个小院,题字落云,亲手挂上了属于她小院的门匾,而后看见了那个站在她门前的小女孩,她翻了许久才找到几块糖果,送给了小女孩。
百年间,她陆陆续续回去小院过很多次,为了不让周围人察觉,她每次都会隐藏身份,那个收下她糖果的小女孩慢慢长大,成亲,生子,成为一个母亲,再然后变成了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可她已然记得最初的自己。
邵安寺住着那个女子在寺庙山下苦守了一辈子,从风华正茂的二十四岁到日暮尽头的六十岁,她的一生短暂到只有六十余年,却有一大半时间都在等那个曾经错过的人。
云西在女子离世后登上过邵安寺的山门,在寺庙门口的山前有一棵老菩提树,树下坐着一个尼姑,她坐着的位置刚好可以看到山下的小屋,寺中小和尚说,她每日坐在这树下诵经,一遍一遍敲着木鱼,却从来没有下过一次山。
即便知道山下住着的女子早已不在,她依旧日日坐在树下,日复一日念着她的经。
有人说,这女子曾为那山下的公主女扮男装,上阵杀敌,护得一国安宁,可后来得知自己被骗,自认为杀孽深重,这才要在寺庙诵经,为赎属于她的罪孽。
云西曾在一处山林中遇到过一个老人,他隐居在山林里采药救人,他曾是天赋极好的修者,却弃了道废掉自己的修为来到凡间过完短暂的一生。
雷云在南雪山顶聚集,其声势要比长愿引来的天罚雷劫更加可怕,雷光慢慢酝酿着,云西静静望着汇聚的雷光,脑海中响起无数话语。
“施主,一生一世太长,情之一字,三思而行。”
“我和她那些事如今想来不是谁的过错,只是过去了,已经过去了。”
“我记得那个挂上牌匾的女子,云姑娘是极好看的。”
“我啊,嫌一生太长了,逍遥自在,百年一生,如此足矣!”
“阿云,看着我,唤我名字,再说一次。”
“谁不想长生不老,凭什么我要经受世间苦难,你们不过是嘲笑我们这些普通的凡人罢了!”
“小西,你当真想好要修无情道,此道并不适合你。”
……
红紫色雷云终于在天空酝酿汇聚完成,在云西头顶落下,而云西身边不知何时涌起了如云层一般白色的灵力,试图将她包裹起来。
可雷电猛烈无情,一道一道朝着云西落下,云西撑着伴生剑站稳,脑海里依旧闪着无数人的话,一句又一句,没有停歇。
*
浣鎏宗主峰,众人皆被声势浩大的雷云吸引注意力,此时距离长愿结契,云西晕倒才过去两日不到,南雪山竟又引来如此雷劫。
近年妖邪四起,借着长愿结契来到浣鎏宗的各宗各方大能还不曾离开,正在商讨如何对付妖邪的事宜。
南雪山是长愿的地方,突然引来如此声势浩大的雷劫自然引起众人注意,不少人都向长愿投去目光,可此刻长愿和她刚结为道侣的小徒弟都在,雷劫怎么也不该劈到南雪山上去。
如今山上应当只有一个修为尽失昏迷不醒的云西,总不能那可怕的雷劫是来劈一个昏迷的人。
夕裳禾和一众浣鎏宗长老在最前方,看着天空如此可怖的雷云渐渐变了脸色,这是天神二十七雷,比以往更加声势浩大的天神二十七雷。
李无岸撑开的扇子上写着大大两个字,为何。
云西如今修为尽失,天神二十七雷是渡劫的雷,而修士突破金丹才能引来雷劫,总不能是醒来的云西一日金丹渡劫,这未免太不可思议。
此时在场众人都意识到这是天神二十七雷劫,这个时间又只有云西一人待在南雪山上,这雷劫只能是她引来的。
相通这点,在场不少人都不禁感慨云西的天赋,修为尽失后一日金丹,这该是何等天赋才能如此。
可大家都知道天神二十七雷极为难渡,云西如今不过凡人之躯,即便天赋再好,以凡人之力,如何抵挡天神之威。
韦语阑跟在长愿身侧,看着将要劈下来的雷云,问:“是师姐引来的?”
“嗯。”长愿点点头,望着高空之上的雷云。
“仙尊,您不去帮云西仙子吗?”书仙人的声音不知从哪个角落钻了出来,将长愿推到风口浪尖上。
毕竟在场众人都听说过长愿撕开秘境,为云西挡下天神雷的事情,如今情景再现,自然有许多人等着看热闹。
夕裳禾也将目光放在长愿身上,两人甚至对视了一瞬,可长愿无动于衷。
在场大能无数,修成仙人之躯的就有不少,却没有一个人出手相助,夕裳禾望着雷云,暗暗攥紧手,并非是她们不愿意去,而是不能去,没有人有把握能挡下天神二十七雷,即便已经修成了仙人之躯,也不敢轻易尝试。
这雷多一个人去便会增加二十七道,别说救人,自己都有可能挡不住这二十七道雷。
而在场众人之中,仅有长愿一人有把握挡住这天神之雷,也只有长愿能救下云西。
长愿看着已经劈下的第一道雷,道:“她的道,亦需要自己走过,我帮不了她。”
书仙人尴尬笑了笑,偷偷在心底嘀咕长愿,甚至多看了一眼站在长愿身边的小徒弟,如果他没有见过上一次云西渡劫,大概就会信了这人的话。
在场不少人都这样想,却没人说出口,只是将注意力又放在南雪山的雷劫之上。
长愿当真没有动作,和其余人一样安静站在主峰看着雷落,天神雷将所有浣鎏宗弟子都引了出来,众人目光都聚集在那座雪山上。
他们的视线极好,能隐隐看到雪山之上无力挥剑却撑剑站着的女子,她被雷劈倒又扶着剑站起,接着又一次倒下,起身到一半再次被劈倒下,一次又一次。
长愿依旧无动于衷。
这个过程,许多人不忍再看,身为师尊的长愿却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静静望着山上承受雷劫的女子。
第二十七道雷酝酿了很久,足够云西撑着剑再次站起,强大的雷柱遮挡住所有人视线朝着云西霹雳而下,而后无人再能看清南雪山上的情况,渡劫之人是生是死亦无人知晓。
长愿终于乱了心神,率先往南雪山飞去。
山顶之上,最后一道雷劫没有将云西劈倒,她依旧站着,身上却再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肉,她视线模糊,扶着剑的手微微颤抖着。
云西好似看到了一个红色的人影,她背对着自己,背上绣着大大的金色‘鎏’字。
师尊?
云西怔怔看着突然出现在眼前的女子,那人转过身,眨眼来到云西面前,唤道:“云西姐姐。”
长愿被一道巨大的屏障挡住去路,随之而来的大能皆被这无故出现的金色屏障拦下,这金色屏障挡住路的同时也遮盖了众人视线。
“这是何物?”
夕裳禾看着面前屏障上涌现的金色灵力沉思,长愿却将一道又一道灵力打在屏障之上,试图撕开挡住路的屏障。
其余人不知长愿为何突然如此,再看夕裳禾和其余浣鎏宗长老皆无动作,一时倒也没人出手帮忙。
云西听不清女子唤她的话,离得近了只认出来这人不是师尊,却也没有精力去想这人是谁,为何在此。
红衣女子扶住要倒下的云西,目光看向被强大灵力打击晃动的屏障,神色微冷,她似乎有许多话想说,却在感觉到云西身体虚弱后将人扶得紧了些,伸手于空中一笔一画写下一字。
在长愿唤出予神剑将要劈向金色屏障之时,众人面前突然出现一个金色大字,写字人笔锋走势凌厉盛气,完整的字却端正严肃,可看到此字的人都吸了口冷气,瞥向提剑愣住的长愿。
滚。
夕鎏,长愿在心底念出了写字人的名字,神色冷了一瞬,挥向金色屏障的这一剑用了十成十的功力。
天地变色,金色屏障在这一剑的威压下完全破碎消失,长愿身影消失出现在南雪山顶。
而此时,原本在雪中的两人消失不见,只余下匆忙赶来的长愿和纷纷扬扬飘落的雪花。
第65章 夕鎏
“夕宗主, 云西仙子呢?为何会突然出现那个字和金色屏障?”
紧随其后的人都看到了南雪山上的情景,雷电劈得雪花四散,仅有长愿一人站在雪地当中, 此处连云西的影子都没有看着。
最后一道雷固然可怖, 可总不能将云西劈得渣都不剩了。
这分明不对劲, 方才突然出现拦路的金色灵力分明就是来保护云西的,他们又没人动手,那个滚字怎么看都是在骂长愿。
夕裳禾讪笑,在场浣鎏宗长老顿时都没了声,就连平日话多的书仙人都少有地闭了嘴。
单看金色屏障可能不知道是谁, 可那板正又嚣张的字, 浣鎏宗弟子就没有一个不认识的。
毕竟, 浣鎏宗大概没人不看夕鎏留下的话本。
“咳咳, 当年夕鎏宗主在浣鎏宗每一座山上都留了道封印, 天雷声势浩大触动了封印,这才被拦了路。”夕裳禾信口胡诌,可在场都不是傻子,立马有人拆穿了她。
“既然是封印, 为何又会出现那个字。”
夕裳禾在心底暗骂神剑宗这老头多嘴,面上笑盈盈道:“夕鎏宗主的用意深刻,我也不敢妄自揣测。”
反正夕鎏宗主又不在这里,她说的都是对的。
接着便又有人问云西去了何处, 这一点夕裳禾当真有些答不上来, 好在长愿替她解围,道:“夕鎏的秘境。”
长愿脸色冷了许多, 虽然她平日总面无表情,却少有像这样冷的时候,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她此刻心情不好,便也没人再问。
夕裳禾打发了这些看热闹的人,书仙人临走前还被她抓回来威胁了一番,得到这人不乱说的保证才将人放走。
世人对于夕鎏的去向各有猜测,能坐到浣鎏宗长老这个位置,每个人几乎都知道点关于浣鎏宗的旧事,这也是为何他们在面对长愿要与小徒弟结契时兴致不高的原因,而其中作为宗主的夕裳禾自然知道的最多。
大殿之上,华霆看了一圈在场长老,道:“宗主,今日之事到底为何?”
如今只剩下她们自己人,没有人需要隐瞒,大家心里都清楚夕鎏宗主早已不在,更从没听说过什么夕鎏宗主在每个峰上留下阵法屏障之事。
“自然是天怒人怨了呗。”倾向捂唇笑了起来,她一动,挂满身上的铃铛晃着响了起来。
华霆上下打量了一番倾向,而后不满移开视线,他总觉得这人在衣服上挂满铃铛有碍观瞻,若非两人同辈,早将人罚了去。
李无岸与师兄站在一处,道:“反正问清山没有这东西。”
“明知道我编来骗人的,你们还问?”夕裳禾叹气,无奈摊手。
“师姐,夕鎏宗主此事先放一放,仙尊和她的道侣这事怎么办?”
夕裳禾又叹了口气,道:“清许师弟,这事也不是我们能左右的。”
“仙尊到底何意?”
一群长老愁眉苦脸,他们分明都知道一些事,却又不完全知道所有的事情,浣鎏宗一直在等待云西的出现,若是长愿和云西结契,他们没有一人会觉得奇怪,可长愿要斩断红线,也没有一个人能理解。
南雪山,长愿站在云西消失的山顶,等来的人却是夕裳禾。
夕裳禾难得收了往日不正经的模样,站在长愿身后,问道:“仙尊如今又是何意?”
既然亲手斩断了红线,又违背天命与她人结契,为何在云西消失之后要独自站在此处,予神一剑斩断屏障,这对于本就对抗天罚消耗许多的长愿来说并不容易。
长愿静静转过身,眸中情绪让人难以读懂,反问夕裳禾,“你明知救她会死,也仍要重蹈覆辙吗?”
“仙尊,浣鎏宗不止你一人在等云西,夕鎏宗主在等,我亦在等。”夕裳禾同样答非所问。
长愿却冷声道:“可我经不起变故。”
“夕鎏宗主不会是变故。”夕裳禾同样不肯退步,她能预见的事物有限,上一次长愿要同韦语阑结契时,对方告诉她自有用意,可她的用意从来都是往云西心上戳口子。
长愿和夕裳禾之间的对峙互不相让,这一次谁也没有退步。
*
云西再一次睁开眼的时候,入目是一片熟悉的白色,与曾经梦魇不同的是这里更加真实,脚下身下暖绵绵一片,带着熟悉的温暖。
她缓缓坐起,身体上因渡劫的疼痛感少了许多,原本消失不见的修为和干涸的经脉又有了灵力运转。
这一次,云西看清楚了坐在远处的红衣女子,她穿着和红衣师尊一样的衣裳,大抵也是浣鎏宗的服饰。
云西打量着仍在闭目养神的女子,这人很是好看,一种不同于她见过任何人的好看,云西觉得此人应当是端庄的,严肃中又带着些温和。
夕鎏就在这时睁开眼,见到云西醒来,笑道:“阿云姐姐,好久不见,我是夕鎏。”
她的眼睛将自身性格完全展现出来,明明是骄傲的,不驯的,又有经历过世事变迁的沉淀感,偏偏在看到云西的时候,满是掩盖不住的笑意。
“阿云姐姐?”云西怔住,眸中满是不解。
夕鎏点头,面上笑意不减,解释说:“嗯,阿云姐姐,你如今应当不记得我了。”
云西慢慢反应过来了女子后面说那一句话,不确定道:“你说你是夕鎏,浣鎏宗的夕鎏?”
“嗯,我是浣鎏宗那个夕鎏。”女子点点头,认真回答云西的问题。
“你为何唤我姐姐?”云西满脸纠结,她记得自己只是渡劫被雷劈了,难不成这雷还将她劈入了新的幻境,以至于她醒来后会看到夕鎏宗主唤她姐姐。
云西观察着周围,这里的确是她常在幻境梦魇中看到的模样,可她明明已经渡完了雷劫,修为也没有问题。
夕鎏看出了云西脸上的疑惑,笑道:“这里不是幻境,也不是梦魇。”
“至于我为何唤你姐姐,自然是因为你就是阿云姐姐。”
见云西脸上的表情越发迷惑,夕鎏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
云西有些懊恼,道:“夕鎏宗主,我为何会见到你?”
若她没弄错,夕鎏宗主应当早已陨落,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似乎还认识自己的样子。
“因为你是阿云姐姐,因为我一直在等你,也只有你能见到我。”
“夕鎏宗主,你莫要唤我姐姐了。”云西觉得有些不适应,在她心中对夕鎏宗主的印象一直都是模糊的,是前辈,现在这人突然出现,还唤她姐姐,当真有些奇怪。
夕鎏听完云西的话又笑了起来,云西颇有些不自觉地移开视线,四处观察起来,她发现手下按着的白色轻柔软绵,似乎蕴涵着与她同源的灵力,源源不断往她身体里钻。
“这是哪里?”她四处望了望,无法判断自己此时所在的位置。
夕鎏停下了笑,回答她:“你的家。”
“家?”云西怔住,摇头,“我的家在南雪山。”
夕鎏听着云西肯定的话皱眉,冷哼一声,“以前是,现在也可以不是,这里才是你原本的家。”
云西看着不知为何突然有些生气的夕鎏,笑道:“浣鎏宗也是夕鎏宗主的家。”
她的笑很柔和,语气也带着属于她独有的轻柔,不知为何,夕鎏给她的感觉莫名亲近。
“也可以不是。”说完,夕鎏又皱了皱眉头,嫌弃道:“或者我将长愿赶出浣鎏宗也行。”
她似乎更满意这个提议,自顾自点起头来。
“师尊?”云西疑问,不知为何夕鎏宗主突然要说将师尊赶出浣鎏宗。
奇怪的是,如今再次提起师尊,她的心很是平静,再也不会疼了。
“什么师尊,又没行正经的拜师礼,长愿更没教过你什么,她不配当你师尊!”
夕鎏对于云西唤长愿师尊这事无比抗拒,原本好看端庄的脸都黑了许多,神色微冷。
云西笑着摇头,不赞同说:“我从小随师尊在南雪山长大,拜师礼也是行了的。”
“那不算,她连拜师礼物都没给!”
云西指了指放在一边的伴生,道:“给了的。”
夕鎏看着伴生银剑欲言又止,“那本就是你的剑。”
“阿云姐姐,长愿她背信弃义,竟然敢将你罚去禁地受苦,还封了你的修为,当真可恶至极!”
云西无奈,她觉得夕鎏宗主似乎很是不满师尊,“师尊没有背信弃义,那次本就是我犯错了。”
“她那个什么小徒弟就是个小魔女,我不信她看不出来,她就是故意的!”
云西听此脸色微变,她一直以为那日是自己的灵力出了问题,恢复修为后探查过数次自身灵力也没发现不对,原来竟是如此。
她不确定道:“师尊,或许当真不知呢?”
只是,她的话并不是很有底气,大抵连她自己都骗不了。
夕鎏越说越生气,虽然她的确早已陨落,可又不是当真死透了,那些她留下的话本以及整个浣鎏宗都存在着她的踪迹,她虽无法现身,却能看到这些年浣鎏宗发生的所有事情。
原本看到云西被长愿带回浣鎏宗,她很是高兴,这么多年她终于等到了人,没想到长愿带回云西后所做的每一件事都出乎意料,气得她恨不得立马诈尸。
她气道:“她就是背信弃义,那些誓言都是她亲口说的,谁也没有逼她,她说过长愿会永远爱云西,说过她一定会等你,可她找到你后都做了什么,她一件事情都没有做到。”
“阿云姐姐,她连等你恢复记忆都不肯,她明知道你是为了她才消散于天地间的,就算她要违背誓言,也该等到你恢复记忆后!”
第66章 讨饭
小嘉城历来都是兵家必争之地, 战乱常年笼罩着这座城,上一次战乱结束在三年前,如今接管此城的国家强盛, 城中渐渐富饶起来, 百姓暂时过上了好日子。
可即便如此, 这座城里穷苦的人依旧很多,以乞讨为生的人小至三两岁,大到头发花白的老人,数不胜数。
城中游荡着的乞丐有许多,能讨到饭的人却很少, 因此乞丐之间经常发生争执, 常常为一块脏掉的饼大打出手。
小巷子里, 一个大概十一二岁的小乞丐在前边快速跑着, 她身后追着两个年龄差不多大的乞丐。
前边跑的小乞丐对巷子极其熟悉, 后边追着的两个自然也是如此,小乞丐被人前后拦住,两个乞丐虎视眈眈盯着无路可逃的小乞丐。
小乞丐将怀里的馒头揣紧了些,眼中满是警惕, 她很瘦,脸上沾满泥灰,却并非弱不禁风的模样。
细看的话,可以发现这小乞丐其实是个女孩, 只是将自己弄得太脏, 头发也杂乱无章披着,难以分辨模样。
围住她的两个乞丐是男孩, 要比小乞丐高上许多,可小乞丐却丝毫没有胆怯, 反而主动出手与人扭打在一起。
先下手为强的小乞丐抵不过两人,可她足够聪明,关键时刻将藏在怀里的馒头扔了出来,另外两个乞丐立马转换目标,甚至因为谁能多吃一口争执扭打起来,而早做好准备的小乞丐趁机抢走了馒头,急速往巷子外跑。
云西在三个乞丐打起来的时候便想出手,却发现自己无法改变这地方的任何事情,疑惑看向跟在她身边的夕鎏。
“这是我的回忆,现在我们看到的都是曾经在我身上发生过的事情,无法改变。”
云西跟着夕鎏追着小乞丐跑的方向往前走,正如夕鎏所说,她不记得夕鎏,自然也不知道这人口中的过去为何,所以夕鎏便将她拽入了记忆碎片中。
夕鎏看着身边有些茫然的云西,叹气说:“我不知如何能帮你恢复记忆,不如亲眼看一看过去的事,说不定能想起些什么。”
小乞丐逐渐跑到透着光的巷子尽头,城中到处是小贩吆喝的喧闹声。
夕鎏带着云西快步追过去,道:“阿云姐姐,这便是我第一次见你。”
反应过来的两个乞丐紧紧追着前边跑的小乞丐,而小乞丐因为方才打架受了伤,渐渐有些跑不动,她忍着身上的疼,咬牙往前跑,踏出巷子阴影来到满是人群的街道。
街道上人来人往,小乞丐跑出时恰好撞到走过此处的一个男子,被人一把推开。
因为猛地被推开,小乞丐控制不住身形往旁边退了许多步,抓在手里的馒头飞到空中,她伸手想要抓住,身体却依旧在往后倒去。
“小心。”
女子的声音温软好听,就好似让人踩在云端一样,她没有嫌弃小乞丐身上脏,从后面抱住了将要摔倒的小乞丐。
云西目光落在那个从后面抱住小乞丐的女子身上,对方有着和她一模一样的面容,却又和自己有些不一样。
小乞丐立马从女子怀里退了出来,眼中闪过一丝惶恐,面前好看女子却并没有责怪她的意思,眸中带着担忧和温柔的笑,她温声问小乞丐:“有没有伤到哪里?”
小乞丐没有从眼前这个好看的女子眼中看到厌恶,也没有看到怜悯和虚假的关心,女子的注视很温柔,只是单纯在问此时此刻的她是否有伤到。
从小流浪让小乞丐明白这世界上能依靠的人只有自己,她本不会接受任何人的善意,此刻却纠结了起来,咬着唇轻轻摇头。
“那便好。”
小乞丐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女子,垂下视线,想起方才从她手里飞出去的馒头,立马四处寻找起来,追着她的两个乞丐并没有跑出巷子,骂了两声离去。
遇到一个善意的人固然难得,可那个馒头才是唯一能被她攥在手里的东西,和馒头比起来,面前这个女子算不上什么。
女子看着突然走开四处寻找东西的小乞丐,抬起手腕,站在一边的云西和夕鎏看到了她手腕上突然出现的红线。
她将红线在手上缠了一圈,轻轻拽了两下,连接着另外一端红线的人就站在不远处,她缠绕着红线的手中拿着小乞丐丢了的馒头,不确定道:“你在找这个吗?”
方才长愿和云西正在小摊上看糖人,云西突然跑开接住了这个小姑娘,而长愿看到了一个飞到空中的馒头,觉得砸到人不太好,便将其接在了手里。
“这也是我第一次见到长愿。”夕鎏同云西解释,而后纠结着说:“跟如今的长愿不同。”
云西自然也看到了这个长愿,她穿着一身浅色衣物,却不像师尊常常穿着的素色那般,反而和红线另外一端着一身银白色衣物的自己很是相配,有异曲同工之妙。
而眼前这个师尊,和那个短暂出现过一刻的师尊很像,似乎还更加青涩一些,她将馒头还给小女孩后走回自己身边,眼神似乎在问云西这样做对不对。
缠绕在两人手腕上的红线被云西松开后再次隐匿,长愿见面前人点头,这才笑了起来。
她的眸子很纯净,此刻因为得到认可填满笑意,又带着初入尘世的懵懂。
云西望着那个站在长愿身边的自己,不仅是面前的师尊不同,这时候的她也与现在不一样,在夕鎏记忆中的自己,似乎有着超脱尘世的温柔,那是一种完全和如今自己不一样的感觉。
小乞丐认真看着回到自己手里的馒头,掰了一块塞进口中,虽然这个馒头因为在地上滚了两圈有些脏,味道却还是好吃的。
她吃得津津有味,直到云西两人走近才回过神,双手捧着馒头望着两人,疑惑道:“你们也要?”
云西依旧笑得温柔,她轻轻摇头,温声问:“好吃吗?”
小乞丐虽然不明白这女子是何意思,却还是点了点头,“嗯。”
“我是长愿,她是云西,你叫什么?”长愿好奇地看着面前这个啃馒头的小姑娘,轻声问她。
小乞丐看了看长愿和云西,又看了看手中缺了一块的馒头,抬头说:“我是乞丐。”
“乞丐?”长愿眼中满是疑惑,她记得阿云说乞丐是靠讨饭生活的人,她看向云西,“乞丐没有名字吗?我们不是生来就有名姓的吗?”
云西无奈笑了笑,解释说:“阿愿,我们和她们不一样。”
小乞丐不懂面前两个女子的话是什么意思,想了想,看着长愿说:“我从小就是一个人,以后也是一个人,不需要名字。”
说完话,小乞丐又自顾自啃起她的馒头,长愿思考了一会儿她的话,眉头紧紧皱着,良久才说:“你没有名姓,他人如何唤你?”
在她想这句话的时候,小乞丐已经把手里的馒头吃完,她拍了拍还没饱的肚子,轻轻叹了口气,听到长愿的话又抬起头,认真说:“没有人会唤我。”
她是一个乞丐,只需要走在路上,不用说别人也知晓她是乞丐,没有人会问她的名字是什么,以前是小乞丐,以后是老乞丐。
长愿在和小乞丐的对视中沉默下来,云西看她皱着眉头无奈笑了笑,转而看向还没有走的小乞丐,问:“你吃完了这个馒头,之后准备去做什么?”
“讨饭。”
“在之后呢?”
“讨饭。”
“明天后天呢?”
“睡觉,明天后天……也讨饭。”
第一遍的回答很简单,可当有人将这个问题往后再问三遍时,小乞丐却茫然起来,她每天过的日子便是睡觉,讨饭讨饭再讨饭,除此之外,便再也没有其它事情了。
可她本来就是一个讨饭的乞丐,又能有什么事情可做。
云西看着面前同样沉默的小姑娘,弯腰帮她将散落在额前凌乱的刘海拨开,看清楚了小姑娘迷茫的神色,道:“如果不再挨饿,你还会继续讨饭吗?”
小乞丐想了想,说:“不讨饭的话,我会一直饿着。”
夕鎏偷偷看了眼一直没有移开视线的云西,悄悄扯了扯对方衣袖,小声说:“阿云姐姐,我小时候是不是有些不聪明?”
云西摇头,“不曾,只是当时的身份、年龄和认知不同,若我是你,大抵也会如此回答。”
夕鎏稍稍松了口气,放在之前她可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要将自己小时候傻乎乎的样子给人看,若是换作那些跟她不对付的老家伙,肯定要被狠狠嘲讽。
“咳咳,可我还是觉得这时候的自己太傻。”她捂着脸不愿意继续看自己犯傻的样子,云西则被夕鎏的动作惹笑,安慰说:“我不跟别人讲。”
云西和夕鎏一起看完了这段回忆,小乞丐最后跟着云西和长愿离开了小嘉城,她不知道自己为何想要跟着这两个女子,大抵是因为她们长得好看,又或许是因为这两个人和她见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
她是乞丐,从小就看遍了人间丑恶,见过各种各样的人,可这两个人是独一无二的,不一样的。
“夕阳落海,云渐染金……”云西看着远处与小乞丐对立而站的自己,念着那句她曾经说过的话。
夕鎏笑了起来,目光看向海平线那里落了一半的太阳,云层映照在水面,染成一层一层的金色,她道:“没错,我的名姓是阿云姐姐为我取的。”
从这一日开始,小乞丐有了属于她自己的名字,她不再是漂泊无依每日只想着讨饭的无名无姓之人,从这一日开始,她再也不会因为谁喊一句小乞丐而回头。
她有了属于自己的名字,夕鎏。
第67章 轻吻
这一段和云西有关的记忆仅有一年, 小夕鎏也在与云西和长愿的相处过程中发现了她们并不是凡人,而是传说中那些能腾云驾雾的仙人。
相遇总有别离,云西告诉夕鎏除却她从小生活的地方, 在外面更遥远的一方还有许多修士, 有许多欲要将人生紧紧抓在自己手中的人。
这一年里, 她们带着夕鎏入了另外一个她从未见过的世界,教她学那些简单的术法,而后便要分别。
“分别那日,阿云姐姐说要我自己去看,去体会, 找到自己属于自己的路。”
在记忆碎片中, 云西看到年纪不大的夕鎏在离开前请求云西封住她的天赋, 她说如果要自己去看, 去体会, 极好的天赋定然一开始便占尽了优势,她想要一个普通的开始,这样才能看得更真实。
云西没有拒绝夕鎏的请求,她将夕鎏的天赋封住一半, 同样也留下了解开封印的方法,天地浩瀚偌大,修士的生命很漫长,她们终有再见的一日。
记忆中的小夕鎏看着将自己带出一方小天地的两个女子离开, 而后转身登上了彼时的第一仙门, 墟剑仙门。
站在记忆中的云西和夕鎏两人也在看着分别后各自离开的人,云西看着和众人一起攀登仙门的小夕鎏, 问:“宗主为何离开了此处?”
“彼时的修仙界和如今不同,那时天道福泽绵延不绝, 修成仙人之体的亦不在少数,仅这第一仙门便有数百位仙尊坐镇,名声威望天下皆知,天赋好的弟子待遇极好,可我作为一个普通弟子入门,却也看到了属于第一仙门的黑暗,在我看来,墟剑仙门并非名副其实。”
即便天地福泽极多,战争却也从来没有少过,第一仙门也好还是当时一些别的仙门也罢,派出普通弟子探路送死,将福泽留给天骄之子的事屡见不鲜,没有人敢有怨言,因为实力至尊,普通弟子根本无法反抗。
夕鎏在墟剑仙门待了十年,修为至筑基后离开,墟剑宗不会因为一个天赋普通的弟子做出挽留,她的离开简答到走的那日甚至没有一人出来相送,还有人嘲笑她,觉得她离开墟剑宗便没了庇佑,是选了一条死路。
“离开墟剑仙门,我又用十年寻了一个灵气充裕的山林,选中了其中的一座山,一剑一剑开辟出山道。”
这座山便是如今浣鎏宗所在的位置,离开墟剑仙门后的夕鎏没有另拜他门,更不想留在人群之中去一点点抢夺机缘修炼,她找到了属于自己的路,要用手中的剑开出一条真正的仙道。
在她看来,修仙求道并不简单,决定走上这条路,便再没有回头的机会,所以她一剑一剑开辟出万阶石路,不可回头,不可为自己的决定后悔。
万阶石路铸成那日,她从小小的筑基期突破至大乘,也再次见到了分别千年的云西和长愿。
那日,夕鎏终于将最后一阶石梯铸成,引来了大乘渡劫天雷,她的劫竟是那本该成仙劫才会引来的天神二十七雷,她手中握着那把用来开山的剑,这本是一个在凡间随手买下的凡剑,如今沾了仙气。
夕鎏的道就如她千年来铸成的石阶一样稳固,执剑面对天雷,没有畏惧和退缩。
天神二十七雷问道,问心,她便一剑一回答,证道,证心。
雷云散去,站在雷电中央的夕鎏虽然被劈得满身焦黑,却站得笔直,眼眸中透露着独属于她的不驯和坚定,而后她看见了不知何时出现在此处的两人,满是惊讶。
云西望着处于雷劫中心的夕鎏,眸中含着温柔的笑,没有惊讶,她似乎早预料到了这一天。
千年过去,此时的长愿眼中没有了初时的懵懂,如果这时的云西像恰到好处能温和照亮每一处的太阳,那长愿就是初生耀眼的光,热烈却不张扬。
夕鎏看着面前的场景再次扶额,觉得自己运气多少有些不好,这一次见面她依旧是狼狈的,虽然不是那个为一个馒头打得满身伤的小乞丐了,可她这身破破烂烂的衣裳和被雷劈炸的头发甚至看着更加不堪一些。
她偷偷瞄了眼云西,发现对方的目光更多停在远处的两人身上,刚松口气便顺着云西的视线看到那两个人紧扣的十指,没忍住低骂一声:“背信弃义!”
云西自然听到了夕鎏的低骂声,她将视线移开,只专注看着这时的自己,她依旧是夕鎏第一次见到那般,只有身边人变了许多。
夕鎏哼了一声,大抵如今的长愿当真惹了她的反感,以至于让她连只是记忆中的人也要迁怒。
“阿鎏,好久不见。”
而这时的夕鎏却怔在了原地,她没有想明白为何幼时见过的两个姐姐怎会突然出现在这里,明明她们距离天神雷劫这么近,却没有受到波及。
在墟剑仙门的十年,她远远见过许多仙尊,却没有一个人如同最初带她来到修真界的两个姐姐那般,无情道仙尊断情绝爱,眸中只有空洞的冰寒和断绝尘世的冷漠,不修无情道的仙尊却又是一般模样,她们都和这两人不同。
这时的夕鎏还说不出来是哪种不同,只是,在她看来,仙人应当是像云西和长愿这样的,在她们眼中,看不到一丝欲望。
她们是干净的,独一无二的。
夕鎏努力忽略掉傻傻愣住的自己,道:“世人总说二十七天神雷劫度过后会有福泽降世,所以我看到你们的时候才这般呆愣。”
那时的她俨然把云西和长愿当成了自己的福泽,而她们也的确是夕鎏的福泽。
“阿云,小夕鎏不会被雷劫劈傻了吧?”长愿见夕鎏一直不讲话,奇怪问道,她松开和云西牵着的手,跑到夕鎏面前挥了挥。
“你还好吗?”长愿眸中满是担忧,可夕鎏只是呆愣地将目光挪到长愿身上。
长愿作势想要将人吓回来,她之前听说被吓傻的人可以吓回来,如此说来被雷劈也应当差不了多少。
刚伸出手,缠在手腕上的红线便捆住了她的动作,还顺势将长愿的两只手捆在了一起,长愿回头看向云西,神色委屈不解。
云西眸中的情绪又软了些,温声唤她名字,“阿愿。”
她语气里带着无奈,却没有责怪长愿的意思。
“我没事。”
夕鎏回神,视线落在捆住长愿动作的红线上,云西松开了拦住长愿动作的红线,长愿对着夕鎏扬起笑,问:“你修炼得很快嘛,为何不解开封印?”
她一眼便能看出夕鎏还没解开当初云西留下的封印,仅凭借不完全的天赋修到了如今这个境界,当真很快也很有毅力。
如今的夕鎏变了许多,她施法将自己收拾干净,收起原本见到两人的惊讶,回答长愿道:“天赋好也是修炼,天赋差也是修炼,我只是想试一试。”
长愿点点头,又说:“可天赋决定了一个人的上限,你不怕失败吗?”
夕鎏扭头看着她已铸成的万阶石路,摇头,“不怕,我往后的路会更难走。”
她已然找到了自己往后要做的事情,开山立宗,她要开辟一个真正的仙门,谈不上多么公平正道,只盼那些入她门下的弟子能坚守自己心中的道便好。
夕鎏回过头看向突然出现在这里的两人,沉默了一瞬,如今她的修为依旧无法看出这两人的境界,仅凭猜测也不能确定是哪位仙尊。
长愿笑道:“你要开山立宗?”
夕鎏点头,突然问:“你们会支持我吗?”
长愿偏头看向云西,“阿云。”
云西收到了长愿的视线,目光温和看向夕鎏,说:“你选的路并不好走,如今仙门兴盛,就算小宗门也有仙人坐镇,你只有一人。”
夕鎏迎着云西的目光想了想,问道:“你们有宗门吗?”
云西笑着摇头,长愿回她:“没有,我们一直在世间各处游历。”
“那,你们愿意同我一起吗?”夕鎏满是踌躇,她孜然一身,一件能拿出手的东西也没有,更无法给两人许下什么宝物好处。
“阿云在哪里我便在哪里。”长愿没有拒绝夕鎏,望着云西满脸笑意,她只要跟着云西便好,去哪里不重要。
夕鎏将目光放在云西身上,云西依旧很温和,问她:“加入宗门有什么条件吗?”
夕鎏摇摇头,目光扫过这处被雷劈得不像样子的山,实在说不出什么要求。
云西看着夕鎏开辟出来的山道石阶,说道:“我走一遍上山的石路,如此便算作同意了。”
夕鎏又一次怔在原地,没想到云西当真同意了,她甚至连一点能给出的誓言都没有。
她站在石阶上,看向正在登山的两人。
万阶石路并不好走,这上面更有夕鎏留下的威压,寻常人上山都难,更不会有心思去看石路周围的境况,可云西和长愿不同,对她们来说,上这石路再简单不过。
“阿云,这些树会开花,秋天的时候会长果子吗?”
云西看向盛开的梨花树,白色花瓣被风吹落散在空中飘荡,在她平静温和的眸中落下,铺满向上的石路。
她轻轻应道:“会。”
长愿踏着落在石阶上的梨花往前跑了几步,而后猛地转过身,朝云西伸出手,笑道:“阿云,牵手!”
云西微微仰头与长愿对上视线,好看的眸里映着长愿的模样,笑意更甚,应她:“好。”
长愿却突然从石阶之上跌落下来,她跌入云西怀中,两人的十指在长愿笑声中紧扣在一起,云西无奈抱紧长愿,刚要皱起眉头,却被怀中人吻上了唇角。
第68章 为神
长阶之上, 恰好看到这一幕的夕鎏微微睁大眼,而后颇为尴尬移开视线,扯了扯袖口, 又假装擦手里的剑, 时不时还要往下面瞟一眼。
“咳咳, 这也是我第一次知道你们的关系。”夕鎏尽量忽视假动作擦剑的自己,有些尴尬解释。
云西收回目光,微微垂眸,语气轻软,“我们的关系?”
她如今亲眼看到了过去的自己和师尊, 却无法想起一点过去的事情, 更无法体会到这时自己心中所想所念。
夕鎏看着云西垂眸的模样再次轻叹, 说:“如你所见, 阿云姐姐, 长愿是你的道侣。”
云西因为夕鎏的话心中一颤,轻轻捏了下手心,“我不记得了。”
她好看的眸因为这句话染了淡淡愁思,其实这些事情早已经过去了, 按照夕鎏的说法,她早已死去,即便是道侣,可她独留师尊一个人苦等, 那该是多么漫长的一段时光, 她无法想象。
另一边,记忆里的长愿牵着云西登顶, 与等在石阶上擦剑的夕鎏汇合,浣鎏宗的故事从这里开始。
长愿和夕鎏一起为宗门取名, 云西则回头看着身后的石路,问彼时的夕鎏万阶是否太高了,从头至尾需要一鼓作气,不可回头,她劝告夕鎏石路可以少一些,这时的仙门易入,就算是第一仙门前的石路也不过三千阶。
夕鎏却说这样才好,修仙本就是难行路,若无法从一开始便下定决心,必然难成,她坚持万阶没有回头路,云西轻轻摇头笑了笑,没有与这时的夕鎏争辩。
云西看着眼前这一幕,想起了曾经问师尊的话,原来她就是师尊旧时口中的友人,是那个如今师尊不愿意提起半句的友人。
原来她们也曾一起游历世间,一起结伴而行。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过去自己和师尊的脖间,看到了那个如今师尊没有的印记,云西轻轻摸着自己脖侧相同的位置,这才发现曾经的自己身上也有相同的印记,银白色的流云纹,如今的她却没有。
想起那夜因为发烫被师尊吻住的位置,想起解开红线八百天被她刻意忽略掉的异样。
她问:“后来发生了什么?”
夕鎏看到了云西捂住脖侧的动作,眸中多了丝愁绪和化不开的悲伤。
她带着云西继续看有关于三人的回忆。
云西和长愿一同入了浣鎏宗,建立一个新宗门有许多要做的事情,她们渐渐忙碌起来,夕鎏因为小时候挨饿太多,即便修了仙,却也总爱自己弄些吃的,云西和长愿则因四处游历,总会停在各处尝一尝不同的滋味,也绕不过吃饭这个话题。
她们三个人一起的时候,往往都是长愿生火,云西负责烧一些简单的食物,夕鎏在烧饭这事上没有太多天赋,只管填饱肚子,长愿不大乐意让她动手,相处久了,夕鎏倒也乐得自在蹭饭。
长愿每一次生完火都会将自己弄一身灰,而每当这时候,云西总会看着她无奈笑笑,陪她烧水沐浴,夕鎏对此表示过好奇,却总被长愿糊弄过去。
后来,夕鎏和长愿一起被困在了某处秘境里,她们抓到一条不错的肥鱼,夕鎏这才发现长愿会烧饭,手艺甚至比云西还要好一些,更不会将自己弄得一身灰。
长愿比云西烧饭好吃,只是她更喜欢看云西动手,对方也一直依着她,这才让夕鎏误会长愿和自己一样对这事没天赋。
同样,云西大抵总来都知晓长愿是故意将自己弄得一身灰的,只是她从不拆穿对方。
浣鎏宗建立初期,夕鎏和长愿经常到处寻找宝物,也因此不少被人围攻,受过许多伤,夕鎏有时打不过人,便另辟蹊径开始写话本子,将有仇的,看不惯的都写进去,故意在这些人常住的地方大肆售卖。
此时她修为已至大乘巅峰,背地里又有人护着,没人能真伤到她,她便在写话本的过程中想出了把修炼术法秘境藏话本子里的方法。
夕鎏是张扬不驯的,她总觉得仙门校服全都一般无二没有新意,自己和长愿又时不时会受伤,便将浣鎏宗的服饰弄成了鲜艳的红色,整个背上刺绣上一个大大的鎏字,站在人群中绝对最显眼,一眼就能看出是哪个宗门来的。
这些法袍是夕鎏亲手缝制出来的,用的是极好的宝物,她学炼器制宝,起初炼制的第一件成品是个铃铛,可惜这东西没什么用,她便在这铃铛上施了道术法,送给长愿,表示若是哪一天对方有事找她,摇一摇铃铛她便会赶来,只不过这东西只能用一次。
长愿是有些嫌弃的,和夕鎏相处久了,两人时不时会拌嘴,不过她还是收下了夕鎏这个铃铛,变小了些挂在自己腰间当饰品。
云西也收到了夕鎏缝制的红衣,可她觉得红色太张扬,并不常穿,但她乐意看长愿这样穿,每次见长愿一身红衣冲她笑,也会不自觉弯了眉眼。
浣鎏宗在夕鎏写话本的大力推销下,慢慢收来了一些新弟子,来了许多与夕鎏志同道合的友人,所有一切都在变好。
这一年,云西和长愿要去东海域游玩,夕鎏恰好也在这一带搜刮宝物,三人便约在小渔村相见。
这时候正是夏季出海打鱼的季节,在这个小渔村有一个流传已久的传说,若是渔民出海久久不归,家中人可在傍晚太阳刚落山时点亮一盏明灯放飞天空,神明会看到诚信之人的祈愿,为她们降下祝福。
小渔村的人除去平日里打鱼,家家户户都会制作明灯,每一年的夏夜,变成了明灯点亮天空的季节。
偶尔路过小渔村的行人都会被送一盏灯,写下她们的愿望点亮,这是小渔村待客的方式,亦是她们认为能送出最美好的祝愿。
长愿和云西共同点了一盏明灯,灯上写着:长愿云西,岁岁年年。
夕鎏拿着笔想了一会儿,挥笔在明灯四面分别留下一个大字,读起来是,神明祝我。
她们随着小渔村的村民一起将明灯放飞,此时太阳才刚落下海平线,天边余晖,云层轻淡,平静的海将数百明灯容纳进水面,好看至极。
夕鎏脸上挂着笑,望着天空中属于她的明灯,狂傲不驯道:“我的字最大,神明总该第一眼看到!”
她旁边同样望着明灯的女人笑了起来,“姑娘,愿望要诚心,不是比的谁字最大。”
夕鎏倒也不觉得尴尬,反而一本正经说:“我的诚心和我的字一样大。”
周围人都因她的话笑了起来,这个姑娘看起来端庄正经,性子却完全相反,说的每一句话都出乎意料。
小渔村住着的都是淳朴善良的人,见夕鎏这般有趣,还要拉着她讲关于她们村子传说的来历,最后更是送了她们海产。
夕鎏拿着几乎有她半个身子长的鱼,举到长愿面前,道:“交给你了。”
“不对,我不是跟着你们许愿来的吗?”她拍了一下自己脑袋,将鱼拿到面前与自己对视,“怎么糊里糊涂收了人家的鱼。”
“你只写了四个字,神明大抵看不懂。”长愿望着天上的明灯,笑着打趣夕鎏。
夕鎏怔了一下,说道:“能看懂,我的意思是让神祝福我如今和以后要做的事情,很简单的。”
长愿闻言笑了起来,与云西对上视线,而后道:“那你的愿望早就实现了。”
“啊?”夕鎏不明所以,看看一脸神秘莫测的长愿,再去看同样面上带着笑意的云西,不解问:“什么时候,我为何不知道?”
长愿作势轻咳两声,笑说:“因为我们一直在你面前啊。”
夕鎏面色古怪,上下打量着长愿,无奈道:“你不会想说自己是神吧?”
长愿牵起云西的手,红线再一次缠紧她们相交的十指,她笑道:“没错,我们便是这天地间的神,还是结过契的神。”
云西任由长愿说出独属于她们的秘密,夕鎏不可置信瞪大眼睛,她从未想过这世间当真存在着神。
“神?”
看到这里的云西眸中也露出惊讶,但更多的是不解,她不曾怀疑过夕鎏说的过去,却也无法轻易接受眼前的事实。
夕鎏点头,看着云西认真道:“没错,阿云姐姐,你是掌管这世间的神。”
眼前的画面还在继续,云西却摇了摇头,“可我并没有神力。”
夕鎏挥了挥手,她们所处的场景变换到了曾经的浣鎏宗,这里仅有云西长愿和夕鎏三人。
“阿云姐姐,看完这段你便明白了。”
夕鎏得知长愿和云西的真实身份后并没有惊讶很久,反而平静接受了这个事实。
宗门内,长愿和云西为夕鎏讲述了一些关于神的故事。
听完后,夕鎏沉思片刻,问道:“若是阿云姐姐施展了自身最强的神术,会怎么样?”
神守护众生,爱护众生,其力量更在众生之上,而云西便是这世间的天道,她最强的术法名为云散,施展此术其力量可毁天灭地,同样的云西也会消散于天地间,她会失去记忆,忘记一切,而后在漫长的时间长河里重新聚集,重新拥有躯体,恢复神的身份,慢慢找寻曾经的记忆。
可这是一个无比漫长的过程,就连云西也不知道她重新聚集身躯要多久,之后又会经历什么,恢复记忆又该等多长时间。
神不会轻易动用属于她们的术法,天地间的法则也不会轻易改变。
长愿也是神,彼时的她却还不知道属于自己的神术是什么,她和云西都有无尽的寿命,有足够的时间陪伴着彼此。
“阿云姐姐,世间没有如果,但有假设,那时的长愿说她会一直等你,会找到你,陪着你恢复神的身份,慢慢寻回记忆。”
可谁也不曾想到,她们的假设竟然成了真。
第69章 贪欲
天地福泽深厚, 可人性永远都是贪婪的,即便得到的已经足够多,可当有更加吸引人的福泽摆在眼前, 便总会有大批人想尽办法争抢。
这一切的悲剧, 便也从这里开始。
浣鎏宗经历数千年时间, 已然有了雏形,能堪堪挤入当时小宗门的顶层。
云西和长愿在南雪山搭了一间竹屋,山清水秀,以仙尊的身份守着浣鎏宗,她们几乎不插手宗门事宜, 只是明面上夕鎏的靠山。
夕鎏千年时间写了无数话本, 藏着术法的收在南雪山上由云西和长愿加固封印, 没有术法的卖各处气那些看不惯的人。
云西和长愿经常去东海域那个小渔村点灯, 夕鎏却只在偶尔有空才一起过去。
这一日, 云西和长愿带回了一条满身银色白鳞片的幼龙,这小龙原本应当生在深海之中,不知怎会落在海岸边的林中,伤痕累累。
恰好被路过的云西和长愿捡到, 这条小幼龙眼睛是如大海一样的蓝色,一身银白色鳞片与之相配,极为好看。
它跟着云西两人在南雪山安了家,取名为白卜。
之后数年, 常常有修士往东海域一带跑, 墟剑仙门有一名号为空诘的仙尊更是在海中寻到了真龙和鲛人的踪迹,海域一直是修士少有涉足的地方, 这一消息传出后,无数修士争先前往东海域, 世道由此乱了起来。
海中奇珍异宝数不胜数,比起早已被搜刮无数遍的陆地,自然更有吸引力。
普通凡人没有能力争抢,可修仙者,妖族魔族却不会轻易放过这等机会,妖族常年被另外两族截杀,在这片海域的争斗中,并没有占多少便宜,甚至因为她们族人中有水性极好的,也在争抢的过程中被人抓了去,逼迫奴役。
战争四起,天下大乱。
常年安静平稳的海面起了一层又一层风浪,可巨大的海浪挡不住人心中的欲望,死亡和他们早已红了眼的欲望比起来不值一提。
海中族群纵然有得天独厚的条件,有强大的实力,却挡不住疯狂一波又一波席卷而来的掠夺者,冤屈的血和疯狂充满欲望的血染红了东海域的水,杀戮永不休止。
浣鎏宗陷入了困境,安稳住在南雪山上的长愿和云西也陷入了困境,长愿是诞生于海中的神明,无休止的杀戮在海上发生,怨灵四起,血腥难散的同时,她自然受到牵连。
神该爱众生,即便长愿如今还是一个没有找到属于自己神术的神明,可海中万物是她的众生,在海上无休止烧杀抢掠的亦是她的众生,她可以掀起风浪,却唤不回被欲望支配的人。
西海域的血雨腥风没有停止,长愿的神力越来越微弱暴躁,隐隐有控制不住的趋势。
夕鎏带着宗门中人和仙门中少数存有理智的人交涉,试图找出阻止这场悲剧的方法,可没有欲望的人太少了,她们这些想要阻止悲剧发生的人也受到了牵扯。
长愿回归海域用神力尽力保护海中种族,可暴虐的血腥染红海面的同时也带走她的理智,血浪滔天,向海面上肆意杀戮的种族示威。
云西回归云端,在一片云海之上看着天地万物,眸中对世间万物的温柔渐渐变成了悲哀,海面上的战争已经波及了西海域。
若是整片海域陷入这般境况,长愿定然会被海水中的血污怨气同化,或是变为祸世的邪神,又或是就此消散在天地间,从此世间再无长愿。
而这两种可能,都不是云西愿意看到的。
她是神,她生来便要爱世间万物与众生,广阔无垠的海也是她的众生,纵然生于海的神明不是她的众生,可长愿是她的爱人,是这天地万物众生之中,独一份只属于云西愿意全部给出的爱。
不是神明云西对众生的爱,是云西爱长愿,说好永不分离的爱。
云西以神术帮助长愿拦住那些欲要靠近西海域的仙魔,海中暂时得到喘息的长愿稍稍恢复了理智,她是海的神明,可以看到海中发生的一切。
长愿看到了昔日在海中畅游的鲛人族,她们如今躲在深海之底,美妙的歌声变成一阵阵哭泣,看到生于海中强大无比的龙族,它们被修士妖魔抓捕,去鳞抽筋,就连血肉都被人抢走,没有一滴落回生养她们的海中。
看到那个东海域旁边的小渔村,往日平静安稳的日子消失不见,她们点燃的孔明灯无法升空,一个又一个落下。
那些手无寸铁之力的凡人,那些幼小可怜的生命,在这场血雨腥风之中丝毫没有反抗的力量。
一方乱,则四处乱,民不聊生。
狂暴的海浪毁掉在海边安家的凡人,到处都是动物和人的尸体,血染红了地面。
长愿在海浪欲要掀翻渔村之时出现,挡住肆虐不受控制的海浪,让那些可怜受苦的人有时间逃走。
一次又一次,长愿不记得她挡住了多少欲要夺走人命的海浪,挡住那些海中被杀戮迷眼的种族,消耗着她的理智和神力。
终于,她耗尽了神力,倒在了无人烟的荒山野路上,日光暴晒,饥饿的乌鸦看到肉食红了眼,落下啄食她的血肉,她还存有一丝神智,知晓疼痛,却没有力气将乌鸦赶走。
在云端以神力守护海面的云西看到了长愿,可她无法赶来,甚至无法腾出手为长愿降下一场大雨,赶走那些疯了的乌鸦。
长愿是神,失去的血肉会再次长出来,可疼痛却无法屏蔽。
好在,她听到了路过人的脚步声。
路过的是一个带着小姑娘的女人,她们同样是因逃难路过了这里,小姑娘看到倒在地上的长愿,拽着母亲的袖子停下,道:“娘,娘!快看地上那个红衣姐姐。”
女人看了一眼正在被乌鸦啄食的长愿,拉着女儿准备离开,道:“她已经死了,如今这世道,便是没死透,我们也救不了她。”
“救下我们村子的姐姐也是一身红衣!”小姑娘依旧望着倒在地上的女人,突然看到对方手动了一下,她惊讶道:“娘!她还没死!”
小姑娘挣开母亲的手,快步跑到倒在地上的女人身边,将啄食她的乌鸦赶走,唤道:“娘,我们帮帮她吧!”
看着女儿眼中天真的请求,女人叹了口气,走到长愿身边将人放在了背上,“前面有一个破庙,我们将她放在庙里。”
小姑娘点点头,她知晓自己和母亲如今的处境,这是她们唯一能做到的事了。
女人将长愿背到破庙里,长愿微微睁开了眼,她想说一声谢谢,却无法开口。
“姑娘,如今世道不太平,我们娘俩只能帮你这么多。”女人看着想要说话的长愿,叹了口气准备牵着小姑娘离开。
长愿努力动了动手指,指着腰间挂着的铃铛,小姑娘看出了她的意图,将铃铛为长愿取了下来,长愿手指动了动,铃铛在小姑娘手里发出一阵响声。
小姑娘和女人都吓了一跳,她想要将铃铛递给长愿,可对方却闭上了眼睛。
女人看出了长愿的意图,收下铃铛,道:“姑娘,愿你安好。”
小姑娘和女人离开了这处破庙,为她关上了破庙的门,防止再有乌鸦来啄食她。
再次推开庙门的人是匆忙赶来的夕鎏,她这些年一直带着宗门弟子在各处帮助受苦受难的人,那些想要分一杯羹的弟子被她逐出宗门,愿意留下跟着的人并不多,也在一次又一次战争里越来越少。
她收到了云西的传音,却无法找到长愿的踪迹,好在长愿触动了铃铛上的法术,她才能顺利找到这里。
跟着夕鎏记忆走的云西也看到眼前的情景,昔日红衣爱笑的长愿眸中身上透着虚弱,神力流失,被乌鸦啄食还未长好的血肉坑坑洼洼。
云西红了眼眶,夕鎏也默默撇开视线,这是她最不想回忆到的一段记忆,也是她记得最深的一段。
海面的怨气血污无法消散,长愿甚至无法长时间离开海水,她沉入海中在失去意识和找回意识间徘徊。
若贪欲者的欲望无法消散,这方天地终要经受灭顶的灾难。
而神明长愿也将不复存在。
“那时,少数人的清醒赢不过多数人的欲望,更何况是整个天地间众生的欲望,他们在一次次争斗血腥中变得疯狂,变得不择手段,无法阻止。”
夕鎏简单为云西讲述着这段故事,云西看到了那个独守浣鎏宗门前的夕鎏,众叛亲离,同门死绝后,她眼中多了迷茫,多了沉淀,少了属于她本身的不驯。
她等来了神明,作为神明的云西依旧和她曾经相处的云西一样,温柔强大,理智坚定。
只是,云西告诉夕鎏,她要施展云散神术,在天地间降下神罚。
作为神明,她要守护世间万物众生,云散一术将在整个天地间降下神罚雷劫,成仙天神之雷仅有二十七道,她降下的神罚雷却有一百二十八道,天地间所有修炼者都将接受雷劫的审判,修为越高,神罚越重,劫劫问心。
神不该偏心,可云西永远会对长愿偏心,这一百二十八道天雷,判死了那些起了贪欲之心的人,也将为天地万物重新洗牌。
云散过后,天地各处暴雨连绵,整整十日,天雷时时刻刻落着,黑夜犹如白日。
温柔的神没有给自己留退路,没有给那些被欲望支配的人留退路,她还所爱众生万世安稳,救所爱之人于深渊困境,也留了一条干净的路给后世的修者。
第70章 过往
云散神术威力不可估量, 当时的夕鎏已经修成仙体,要接受的是最高程度的神罚,一百二十八道神罚雷, 即便是没有被欲望支配祸世的夕鎏也顶不住。
按照夕鎏所说, 云西在施术之前, 助她将一大半修为和神魂分出,以浣鎏宗云西神力构建的大阵为基础,帮助夕鎏将其神魂分融在一草一木之中,而后再次封住夕鎏所剩不多的修为,以此瞒过神罚之威, 神罚过后世间将重新洗牌, 需要一个领头人带领, 而夕鎏便是云西留给众生指路的人。
云西消散之后, 夕鎏重建浣鎏宗, 将当年海中祸世的痕迹尽数摧毁,以天道神罚为誓言,封住世间绝大多数人的妄念,将这段秘密永远留在属于她们的一代。
同样, 也是在云西消散之后,夕鎏独自一人站在万劫石路之上,看着世间一片惨象,人心难测, 提剑亲手斩断两千石阶, 在三千阶留了一段极长的平缓路。
一生太长,能够初心不变从一而终的人不多, 她愿意给后来者留下回头反思的机会,若始终不悔, 前路便莫要回头。
浣鎏宗在夕鎏的带领下一跃成为第一仙门大宗,她完成了与云西的约定,消散在亲手铸成的长阶之上。
而长愿则是在夕鎏消散之后归来的,她在新的浣鎏宗找不到夕鎏,在南雪山遇不见云西,宗门弟子认得她住在南雪山和夕鎏同辈的仙尊,却不知道何人是云西。
好在,夕鎏也并非什么都没有留下,在浣鎏宗禁地有一个只有宗主才能进去的地方,那里讲述了一段悲痛的过去,也记载着云西和长愿的故事,浣鎏宗每一代宗主必先经受禁地的考验才能拿到宗门令牌,看到这段过去,而后一直守着这个秘密,等待云西归来。
夕鎏也并没有完全消散在这个世间,云西将她大半的神魂融在了浣鎏宗,夕鎏一直都在,她是浣鎏宗内的一草一木,是浣鎏宗的护山大阵,是她写过的每一个话本……
她在所有人看不到的时间里,守着浣鎏宗二十万年,也看着长愿在南雪山等了云西二十万年。
长愿感知不到夕鎏的存在,夕鎏却能看到日复一日守在南雪山等云西回来的长愿,起初得知云西消散的长愿消沉过很长一段时间,她不愿意离开南雪山,独守着竹屋。
后来渐渐想开了些,她会抽出时间去世间各地逛一逛,守着世间众生安稳,会在一年四季的第一天点亮明灯,写满对云西的思念,亲眼看着她的思念飞向云西身边,脸上渐渐有了笑意。
长愿不是一个方方面面俱到的神,可她和云西一样爱着众生,她会安静聆听着海上飘着的思念,毫不吝啬为世人降下祝福,会守着云西的愿望,守着世间万物。
在夕鎏的这一段讲述中,她对长愿的所作所为没有太多情绪,寻常人等一年两年好说,却等不了一个十年或两个十年,长愿是神,她的寿命与天地共长,没有期限。
可十万年,二十万年实在太久,久到能让人忘记曾经发生的一切。
“五万年前,仙魔大战,长愿和当时的宗主一同前往,我听闻她一剑斩杀当时的魔尊,这一剑让世人重新认识了仙尊长愿,可归来后的长愿却变了模样。”
夕鎏无法离开浣鎏宗,她看不到在宗门之外的长愿身上发生了什么,归来后的长愿施术在南雪山降下一场大雪,染白除去竹林的整座南雪山,从此南雪山雪落不断,她换下红衣,面色再无笑意。
长愿甚至不愿意再离开南雪山,她开山填海,在南雪山顶通了一条能连接海域的湖,常常将自己沉入湖中,看着湖面上越降越大的雪。
捡回云西那天,是长愿万年以来第一次离开南雪山,从此南雪山落着的雪小了些,山上也不在只有长愿一个人。
夕鎏不明白长愿心中在想什么,小云西因为枯萎的花流泪,学剑练习术法摔倒弄得一身伤,长愿却始终都是一副表情,她明明在看着云西,眸子却平静的让人害怕。
夕鎏无数次怀疑过,长愿是不是在漫长的等待中忘了云西,忘记了她在等着她爱的人,可又觉得不是这样,若长愿忘了云西,她又怎会准确无误将人捡了回来,留在只有她一人的南雪山。
她愿意为长愿的行为辩解,毕竟长愿等了云西二十万年,这是一段漫长到可怕的时光,就连夕鎏也不敢轻易去回忆这段日子。
可长愿却总在打破夕鎏的认知,她明明认出了云西,将云西的伴生剑还给了对方,可眼中却没了对云西的爱意,她平淡,对待云西宛如对这世间万物众生一般,毫无特别的意义。
那一日,小云西的剑不慎飞出竹林,长愿任由小云西走出竹林,被比她数倍大的灵狼追赶,却毫无动作,她坐在竹林中将云西的害怕惶恐尽数看在眼底,却依旧淡漠无比。
而后很长一段时间,小云西总会在夜里惊醒,长愿明明就坐在竹林中修炼,夕鎏不信对方没有察觉到云西的害怕,可长愿却一次没有起身过,也是从这时开始,夕鎏信了长愿当真成了一个冷情冷性的无情道仙尊。
而后的每一日,长愿对云西的冷漠都被夕鎏看在眼里,让她一次次对长愿失望。
云西听着夕鎏一字一句的控诉,思绪飘远,世人恐惧的天神二十七雷,师尊却能护着她挡下整整五十四道,生来便是神,又怎会惧怕天神之雷,原来那日师尊还是骗了她。
天生的神哪里需要经受雷劫,云西苦涩笑了笑,那次的雷劫,大抵是她师尊第一次承受吧,不然怎么会浑身颤抖,会抱她那么紧。
“那,师尊她、当真修了无情道吗?”
夕鎏面色几经变化,说道:“长愿是神,与修道者不同,她在降下南雪山第一场雪的时候就有了极大变化,我想应当是真的。”
在长愿带着小徒弟回来并传出无情道破那些日子里,她能察觉到长愿的神力骤然消失,隐隐有控制不住的趋向,甚至受到了另外一道和云西极其相似神力的压迫,而她又要斩断红线,不是动心道破的话并无法解释。
并且,在长愿那个魔族小徒弟的身上,夹杂着属于她神力的气息,所有的一切都在指向这个答案。
长愿放弃了云西,违背了自己的誓言。
想到这里,夕鎏的脸色又变得难看起来,气道:“斩断你们之间的红线就算了,她居然能说出让你亲手斩断情根去修无情道的屁话,若非我当时无法现身,早将她扔出了浣鎏宗!”
她怀疑长愿这个小徒弟便是万年前被长愿亲手斩杀的魔尊,当时长愿离开浣鎏宗三年,指不定就在哪个犄角旮旯遇见了小魔修,跟人家有了一段情,后来发现对方是魔尊后心狠手辣将其斩杀,其后又后悔不已。
所以即便长愿察觉到云西重聚世间,按照约定将人带了回来,也没有耐心好好对待她,反而想着念着小魔修,又将人捡了回来。
更是区别对待,百般爱护!
无情冷漠,落雪南山,还放下狂言说她的徒弟只修无情道,这一切都是长愿为云西准备的,她早就算好了找到云西后骗其修无情道,而后云西成神之后便是无情道神尊,即便千年万年后想起了和长愿的所有,也在难动情。
心黑至极!
长愿大概也没有想到,云西会因为在失去情根后修为全废,而后一日金丹引来天神雷,失去灵力的云西反而在天雷的威压下引来本源神力护体,也让她抓住了出现在云西身边的机会。
夕鎏对长愿是极为不满的,那一句两不相离在夕鎏看来极其可笑,所以她借助雷劫后云西残留的神力和自身在浣鎏宗的力量构建了屏障,挡住欲要赶来的长愿,看着长愿以为云西没挺过天雷慌神,她恨不得跑到长愿面前骂上千言万言,最后却只写了一个滚字,她要对方滚得远点,再也不要伤害云西。
而后,她将云西带回了云层之上,斩断红线的长愿失去了靠近云西的资格,她永远寻不到属于云西的家,即便知道抬头便是云西所在的地方,却再无法触碰到对方。
夕鎏认为长愿也不需要能寻找云西的途径,毕竟是她自己先放弃了云西。
那段过去的记忆在云西心底发芽,她虽依旧无法想起,却能理解当时自己的做法,她摸着自己的心口,轻声说:“她已等了我二十万年,足够了。”
“阿鎏,她没有错,爱上一个人没有错。”
夕鎏看着云西眸中温柔地笑怔住,不确定问:“阿云姐姐,你想起来了?”
云西笑着摇摇头,道:“没有,我若是恢复了记忆,一定也会这样说。”
夕鎏沉默,她知道云西说得没有错,若是她恢复了记忆,恢复了神力,想起过往一切,哪怕明知长愿背叛了她,也会原谅对方。
云西就是这样一个温柔的神,她会站在另外一方的位置,体会谅解别人,更别说这个人还是长愿。
可夕鎏不认同长愿为云西强行定下的路,她道:“阿云姐姐,你不能修无情道。”
云西垂眸,属于她的白色神力绕着指尖旋转,温和轻软。
“你是神,是这世间原本的天道,你无须遵循世间的道,这世间万物众生皆是你的道,阿云姐姐,你明白吗?”
“可我的情根已经断了。”云西用神力现出原本断掉的红线,她的情根强行将两端捆绑起来,红线却早失去了作用。
夕鎏看着强行连接红线两端的情根,叹气道:“会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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