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杨水起用完了?早膳, 就离开了?膳厅,杨风生同方和师看着她的背影,沉默了?许久。
方和师先行打破了?沉寂, 她开口道:“为何小水看着,和从前不大一样了?。”
从前的杨水起,是有生机的,是光人看?着,都觉着明媚的人啊, 方和师形容不出那种感觉, 总之,从前的杨水起绝不是像现在这样。
杨水起的背影已经消失不见,杨风生好不容易收回了?视线, 他道:“她太敏锐了?, 一定叫她察觉到什么了?。”
他们从来没有同她说过杨家的情?境, 但她自己就已经从蛛丝马迹之中推测出了?不少。
所以?,她才不闹的。
她怕又给他们添了?麻烦。
分明是她年纪最?小?, 却总是操心这些?。
*
中秋那日很?快便到,正值夕阳西下,暖红的黄照在人的身上, 泛着斑驳的光点, 赶走了?人身上的清孤之气。
杨水起即然答应了?杨风生,便不会返回,如约去了?贡院门口等人。
秋闱算得上人生大事一桩, 有钱没权的人想尽了?办法想叫自己的孩子们当上官,有钱有权的则更是要族中子弟出人头地, 不丢了?脸面。
现在不是以?前的时候,还能仰仗族中权威, 肆意妄为,随便就能捐个?官出来,否则也也绝不会发生了?徐家人强抓了?杨平替考一事。
景晖帝任用官员多从举子进士里头选人,进士是未来入阁拜相的最?低门槛,当不上进士,便只剩下了?些?许荫补的官,然,僧多粥少,又哪来这么的官好当?
今日是秋闱的最?后一日,贡院门口挤了?不少的人,不少都是夫人老爷等着家中的孩子出来。
杨水起站在混迹在人潮之中,被熙熙攘攘的人群遮住了?身影。
杨风生同她说过,今日国公爷和昭阳公主不会来,特意给他们留出来时间去看?花灯。
也不知他们是如何说服昭阳的。
这些?官员们同朝为官,此次在这处相遇也少不得要去寒暄。
秋闱之中,最?少不得要去讨论?的便是萧吟。
毕竟现今后生子弟当中,独萧吟一人最?为出色。
“诶,萧阁老,萧夫人!可是来接二公子的?”一个?雄厚的声音响起,传入了?杨水起的耳朵。
抬头去看?,就见一身穿朱红长袍,衣袖上还袖着不少的金线,下颌续着长胡,一眼看?去,便知是哪家富贵老爷。
萧正听到有人喊他,也看?向了?说话之人。
原是都察院的李左都御史,他家的公子也在这次秋闱之列,当初萧家开设讲堂的时候,也受邀前去。
两?人在这处相见,也少不得要一阵寒暄。
萧正笑着同他见了?礼,而后道:“是了?,则玉在里头呢,你也是来接令郎的?”
两?人在贡院外头碰了?面,不是来接自家的孩子,难不成是专门跑这来同他见一面不成?
两?人打了?个?照面之后,萧正将身侧的齐峰引荐给了?这位都御史大人。
齐峰对萧吟抱有厚望,只希望萧吟能一举夺魁。
他这一生,声名显赫,美名在外,可现下唯一希望的便是,能从他的手底下教?出来了?个?状元。
虽然萧吟年纪不大,甚至说尚未到弱冠之年,但自古以?来年少成名的比比皆是,谁说萧吟不会是其中之一。
齐峰的年纪已经大了?,教?了?大辈子的书,现在也已经教?不动了?,若萧吟也不能夺得状元,他这辈子也再没机会了?。
齐峰全然没了?心思和这位都御史再说东说西,一门心思只扑倒在了?贡院门口,待萧吟出来。
李都御史虽看?出了?他的不专心,却还是扯着他说话,他想要问?问?他,自家孩子平日里头在学堂上面表现如何,这回又能有秋闱几成胜算?
齐峰尽数敷衍。
他本就不怕这些?做官的人,若非如此,当初也不会三番五次拒绝萧正。
李都御史本还好
声好气,但见齐峰这副样子,心中难免也生出了?几分气来,齐峰在看?谁?除了?萧吟又还能有谁。
眼里头就只有萧吟这么一个?学生不成了??别?的学生便都入不了?他的眼了??
见齐峰这样不给面子,这李都御史也不再强逼着扯他说话,只是笑了?笑,故作随意道:“齐先生是在想什么呢,为何我同你说话都不大爱搭理?听闻齐先生似还教?导过杨首辅的公子吧?好像曾经还是和萧大公子一起的吧。”
杨水起本觉着反正是闲得无聊,无妨也听听他们那不大有趣的对话,谁承想竟听到了?杨风生的名字,她竖起了?耳朵去听两?人说话。
齐峰终于看?向了?他,眼中带了?几分正色。
萧正也察觉出来气氛的些?许不对劲,想要出声劝阻李都御史,但他这位都御史被奇峰拂了?面子,现下也没了?什么好脸色。
李都御史呵笑了?一声,继续道:“萧大公子倒是好本事,夺探花郎如探囊取物,但我听闻,杨公子当初好像也深受先生赏识吧。不知先生可曾记得我家孩子当初也在白鹿山书院读过一段时日,只他不大伶俐,那次没中,算起来这次还是第二次受先生所教?,只是先生好像从来都不曾注意过他。就如现在,我问?先生我儿?如何,先生却一直不愿回答。”
齐峰是名动天下的大师,不少当官的富贵人家都喜将自家孩子送到他那里学习,就如这位都御史,也曾三番五次的送了?自己的儿?子到他席下,只上一回,三年前,他儿?子没能考上。
毕竟举人也不是那样好中,齐峰一个?班那么多的学生,哪能又每个?都兼顾得到,若每个?在他手下教?过的都能中举,那他是什么?通天神佛也不止。
但这都御史就是气不过。
怎么?聪明的孩子是他的学生,他家这个?蠢笨些?的便不是了?……不,他的儿?子才不蠢,只不过是时运不济、命途多舛,倒霉了?些?罢!
齐峰对萧吟的关注偏爱,又叫都御史想起了?从前在书院的时候,他家儿?子总是说起杨风生的事情?,说杨风生如何聪慧,齐峰又待他如何如何之好,又说齐峰偏心,从来只看?得到杨风生,别?的学子他从瞧不上眼,他又总是编排齐峰不过只想要教?出几个?命世之才,以?此彰显他这个?老师的能干。
一开始李都御史只当是自己儿?子考不上举人反倒去抱怨起来了?老师,可现下看?这老师的态度,只觉他儿?子压根就没夸张!
什么狗屁先生老师,不过沽名钓誉之徒!
都御史想起了?杨风生,进而又讥讽道:“当初听闻那杨家的公子,在齐先生底下也颇有名头,连夺几个?案首,竟连萧大公子都比不上,本以?为会是那年的状元,却也不曾想非也,实在叫人唏嘘啊!不过听闻齐先生同杨公子当年师徒之间情?深谊厚,想来是最?不好受啊,难怪如今对二公子看?得如此紧张……”
想做沽名钓誉之徒,又生了?一幅眼高于顶之态,且看?他答不答应!
李都御史何曾叫人这般看?轻过,这回是铁了?心的想用杨风生的事情?叫他下不来台。
齐峰听到这话,果然脸色难看?到了?极致,那布满皱纹的脸生生被气成了?焦土色,萧正即便是想要开口劝说一二,现下却也知到了?无可转圜的地步。
说什么不好往人的痛处上戳。
不说这位“颇具性情?”的都御史大人,就连萧正都知道当初的杨风生多有出息,作为先生的齐峰看?到学徒堕落成了?如今这样,心中如何畅快?
他有些?不大敢去看?齐峰的神色了?,只怕他下一秒就要发作,虽说他现下并无官职,但当初也好歹是在国子监当过一段时日的祭酒,如今更是门徒散天下。
不好得罪啊。
若他和李都御史吵起来,实非萧正所愿意看?到。
还没来得及劝,就听得齐峰冷冷说道:“不过是一个?无耻小?儿?,妄我当初待他如此尽心,到头来成了?如今这样也权当我当初看?错了?眼!呵,你倒不必以?他来刺激我。再者又说,令郎英才,岂是我能所教??他今日若能成,也全是他之本事,若不能成,亦是他的造化!”
齐峰说话虽然直接,可也不至于就直接说了?难听的话出来,但这话言下之意,不就是暗讽李都御史的儿?子无能没用,考不上了?也别?再来赖了?他!
至于杨风生……实在是他心头的一把刺,当年他将全部精力付诸于他一人,就是连萧煦都不曾怎么管过,可是他就是这样来报答他的?!
他年事已高,就那么一个?心愿,可杨风生过五关斩六将,却在最?后关头作践了?自己,作贱了?他!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你说谁考不上?谁考不上!”李都御史又如何听得这话,三年前他儿?子落榜已是他气难平,而今成了?齐峰攻讦他的由头,当即厉声质问?。
眼看?两?人就要说急了?眼,萧正硬着头皮就想出声劝解,然而还不曾开口,就听得一道声音先开了?口。
“先生不该如此说。”
说话之人声音带着些?许的寒意。
几人一齐朝着将才说话的萧煦看?去。
不同于萧吟身上的孤清之气,萧煦这人给人的感?觉向来是如沐春风,可现却见他面上竟带着几分的冷。
这是什么意思。
他不是素来对这个?先生恭恭敬敬?现下竟出面反驳了?他。
萧正素来对这个?大儿?子放心,却也不知他这回事哪根筋搭错了?,要在这样的时候出声,他眉头微皱,低声斥道:“你还嫌不够乱,现下插什么嘴?”
就连萧夫人也拦着他道:“祁明,怎可这样对先生说些?话。”
尊师重道自古以?来皆是如此,终归是他先生,即便是说了?再不好听的话,也尚轮不到他来指指点点。
况说了?,齐峰说也只是说了?杨风生的不好,同他们有什么关系,何必在这样的关头出来惹一身骚。
从前萧正、萧夫人说些?什么,萧煦都会听,可是这一回却是异常执拗,他不顾二人阻拦,执意道:“如今这样,子陵他定也不想,这件事情?是先生的伤,可为何不是子陵的伤。当初在书院的时候,昆阆榜上他回回榜首。”
白鹿山书院一月一次测验,成绩出来后张贴在昆阆榜上。
两?年,数十次测验,毫不夸张的来说,榜首十次里面九次是杨风生。
“先生以?为,这只单单是他天资聪颖吗。可书院中,从不乏聪慧之人。我同他一间院子,时常见得他的屋子夜班三更灯火通明,世人说他纨绔,可谁又见得他从前是什么样子?”
“世人不见得,先生亦不见得。”
可是他见得。
他虽不知道杨风生究竟是为什么不去参加殿试,虽杨风生数次对他恶语相向,可他还是认为,他有他的苦衷。
听得萧煦这般质问?,齐峰却更为激动,甚比方才同李都御史打嘴炮之时还要生气,齐峰情?绪激动,朝他质问?,“他有他的苦衷,他有他的不易,我呢?!萧祁明,当初你和他关系甚好,你自是为他说话,老夫这把年纪,旁的不求,也不用求,只想从自己的手底下带出个?状元郎来,我又有何错?”
“行,我知道,在你们的眼中,我齐峰是沽名钓誉之徒,但我这一辈子,到了?如今,又还需要什么名什么誉,此事与功名利禄毫不相干,全是我一人之理想!我就想教?个?状元,证明我自己,偏你们都以?为我是狼心狗肺,而他是逼不得已!”
“我倾注了?的心血在他一人之身,他就这样回报我?偏就这样回报我?!”
齐峰声声质问?,眼中布满了?一片红血丝,几乎就差声泪俱下。
他怎会不知道旁人如何想他,可这是他的理想,虽这理想很?古怪,可是,这就是
他的理想,旁人凭什么这样想他。
齐峰的这一番质问?,就连将才还在同他争执的李都御史都噤了?声。
“不,先生不该以?此来自证。”
天色不知是什么时候黑了?下来,天上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挂起了?灯笼。
嗓音玲玲如环佩相击,少年被光迎着,自不远处走来,光纤勾勒出了?他修长劲瘦的腰身。
萧吟不知是何时从贡院里头出来,只不过是他们将才只顾着这边的争吵,所以?没人去注意到他。
他说,齐峰不该去以?教?出一个?状元来证明自己的能力。
萧吟道:“先生之功,举世可见,不用此,也从没人质疑先生。”
没人质疑。
“先生有自己的抱负,可将自己的抱负寄托于他人,不怪要承担如此风险。”
他去怪杨风生?可杨风生又凭什么要被他怪罪。
齐峰明白了?他的意思,他平复了?些?许心绪,却还是问?,“萧吟,你会是我的风险吗。”
“没人会是你的风险,子陵兄他有自己的苦衷,这般结局,非他所愿。”
杨水起一直藏在人群之中偷听,听得萧吟的话只瘪了?瘪嘴,暗自腹诽。
子陵兄。
他萧吟现下倒是喊得亲切。
就连萧煦都在一旁惊叹,从前倒不晓得他们两?人说过几句话,现下套起近乎来那是手拿把掐。
萧煦往周遭去看?,不出所料在人群之中看?见了?杨水起。
果然。
当初同他说主动些?,不曾想还真?是上道。
但不得不说,这话也确实是说到了?杨水起的心里头去了?。
杨风生的苦,没人能知道。
但而今,却还能有人为他说话。
说不触动,也是假的。
齐峰既已看?到萧吟出来,也不想要再同他掰扯些?别?的了?,看?着他替杨风生说话,也只冷冷地哼了?一声,道:“行,你们萧家的两?兄弟,既都为他说话,我还有何好说?我的事情?尚轮不到你们来置喙,我如何,也用不着你们来评判!”
齐峰话毕,拂袖离开。
事情?闹得称得上难看?,李都御史本是想要来同萧正寒暄,谁晓得闹了?这样的事情?出来,齐峰方才的话多少还是有点说到他的心坎里头去,他看?着齐峰的背影,想起他那双忧郁痛苦的眼,最?后只叹了?口气,道:“怪我怪我!今日这事,全因我多嘴,惹了?萧阁老的座上宾不快了?。”
萧正显然也没想到齐峰会对此事如此介怀,只摆了?摆手道:“怪不得你,怪我,非要多这嘴。”
两?人皆是唉声叹气,也没注意到一旁的萧吟已经离开了?他们这边。
萧夫人本想去扯着萧吟说话,然而一转头就不见了?他的人影,却不知道,是何时到了?杨水起的跟前。
不是,她前几日分明听闻,这杨水起已经和国公府的那个?世子定了?亲啊!
他就算是对她再有什么,难不成现在还想要胡来?
不,不成!
就算是他丢得起这人,他们萧家也丢不起这人来!
她张嘴就想要把萧吟喊回来,却被萧煦拦住了?。
萧夫人瞪他,“拦我做什么?他要胡闹,你也跟着一块胡闹是不是!”
萧煦开口想要哄她,然而旁边一直没有说话的陈锦梨却突然出了?声来,她道:“姨母,表哥说不准是有话想说,不一定是想要做些?什么出格的事情?……”
陈锦梨主动开口为他们说话,就连萧煦也有些?意外。
不知道她又想要做些?什么,看?向她的眼神也带了?几分探究。
自从那日之后,陈锦梨的状态便一直不大好,萧夫人难得见她愿意主动说话,便还真?就听进去了?她话,难得没有再追究萧吟,末了?也只冷哼了?一声瞥开了?头去。
萧吟绕过人群,走到了?杨水起的身后,他拍了?拍她的肩,问?道:“你今日,是来寻谁的?”
杨水起觉得这话有些?意思,不是来寻杜衡的,难不成是寻他的?她听到这话有些?无语发笑,还没有来得及回答,就听到有人在喊她的名字。
“喂,杨水起!我在这里!!”
第四十二章
今日秋闱结束, 又加之中?秋,有不少的人聚在这里,人太?多了, 不知道萧吟是怎么那么快就到了她的身边,因为杜衡连她的身边都有点挤不过去。
杜衡出来的有些慢了,结果方一出来就看到萧吟和杨水起站在一起,差点没叫急死,来不及挤到她的身边, 就已经先喊了她的名字。
杨水起觉着他喊得这样大声?, 属实有点现眼,她提着裙子往杜衡那边跑,只想赶紧堵了他的嘴巴让他不要?乱叫了, 最后也只匆匆同萧吟说了一句, “我等的人来了, 不同你说了。”
便快步走向了杜衡。
可这样?情?形落在了旁人的眼中?,就是杨水起迫不及待奔向了杜衡。
就这样?着急吗。
萧吟见她离开, 神?色不可察觉地黯了黯。
秋闱正式结束,中?秋也在晚上开始,整个京城都沉浸在欢快之中?。
他的视线却死死地落在两人身上, 几乎是带了几分自虐的情?绪。
杨水起瘦了很多, 萧吟一眼就发?现了。
他方才在想,她是不是不开心?,是不是也不喜欢这门亲事。
可若不喜欢, 她为什么这么迫不及待奔向他。
他企图从?他们的身上看出一丝不对劲来。
然?而,下一刻, 隔着人群,也不知道是杜衡对杨水起说了什么, 他看到杨水起笑了起来。
女子的笑容明媚,头顶的光似乎也独独对她偏爱一些,照得她若花一般,虽然?这样?说特别俗气,可是,这一刻萧吟才彻底明白了,书上所言,笑靥如花四字是何含义。
可这笑,若火炮轰裂,如风雨晦冥中?电光翕焱,使人不敢正视。
又如雷斧断崖石,下坠不测之渊,观者?褫魄。
心?中?不可遏制地浮起了一阵刺痛。
杨水起笑得越动人,萧吟却越不敢看。
疯了,他想,或许他真的疯了。
事实上,杨水起之所以会笑的这样?厉害,是因为杜衡同他说,萧吟还在看着他们。
若想要?他不再纠缠,杨水起就笑得开心?吧。
不得不说,男子更懂男子在想些什么。
杜衡也知道,如何更加刺痛萧吟。
他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当初分明是萧吟自己先做错了事。
趁他病,要?他命,从?来皆是如此,再等等,只要?等到他们成亲了,萧吟这根刺,就可以彻底从?他心?上被拔除了。
毕竟,当初杨水起这样?喜欢他,他还是有些不大舒服的。
他哪里好了,凭什么值得杨水起那样?。
他自然?而然?地牵起了杨水起的手?,要?带她去看花灯。
杨水起被他这唐突的举动吓到,想要?甩开他的手?,却听他凑到了耳边低声?道:“不要?这样?,他还在看呢。”
杨水起强忍了不喜,没有甩开。
萧吟也不知道看他们看了多久,久到他们的背影淹没在了人群之中?也没发?觉。
还是萧家一行人走到他的身边,才唤回了他的神?智。
萧正那边也已经和李都御史说完了话,结果转头就看到了萧吟失魂落魄的模样?,一问才知道,方才又是去寻了杨水起。
他本想说他两句,但即便是再想发?脾气,也看出来了他的情?绪不大对劲。
他蹙眉强忍了不悦,问道:“你一个人在这做什么?”
萧夫人生?怕他们要?吵架,不待萧吟出声?,就先道:“则玉啊,今夜中?秋,城里头放花灯,和你表妹去看看吧。”
然?而萧吟这一回却再没甚心?思同他们说话,只留下了一句,“兄长带她去吧,我还有事,先走了。”
这,这到底是怎么了啊?
也不至于吧,即便是对杨水起有情?,可也不至于到了这样?的地步吧。
众人面面相觑,萧正在一旁气生?气死,“反了天了,现下就已经不将我们放在眼里,往后可还得了?!”
萧夫人虽也不满萧吟如此,但还是道:“差不多得了,人都走了,还说这些做什么?”
萧正也怕旁边的人瞧了笑话,只敢低声?斥道:“好好好,说不得,我说不得!惯
得,全是叫你惯得这副无法无天的样?子。”
说罢,也拂袖离开。
萧夫人见他如此,也一阵郁结,“我惯得?竟说是我惯得……”
陈锦梨见她气不平,怕她气坏了,忙上前宽慰了两句。
萧夫人听了陈锦梨的话后,也好不容易缓上了气来,她看着陈锦梨那张消瘦苍白的脸,也是心?疼,压了胸口?的那口?气下去,对她道:“这都叫什么事啊,今个儿和你表哥去放些花灯吧,我得回去倒口?气先。”
说罢,便将陈锦梨交给了萧煦,自己任嬷嬷扶着离开了。
看着他们走后,萧煦终于看向了陈锦梨,他开口?问,“是因为上次的事情?吗?怎成了如今这样?。”
陈锦梨面容说不出的憔悴,又加之人一下子消瘦了这么多。
很难不叫人多想,可萧夫人带她看了不少的医师却始终不见好。
听到萧煦问,陈锦梨也只笑着说无事,只笑中?带了几分勉强。
若是从?前,萧煦可能以为,陈锦梨又是在故作柔弱之态,换取他人同情?,可如今,他看得出来,她是真的有心?事在身。
是上回被绑架的事情?吗?
可是萧吟说,除了被吓到,并未出什么事情?,可现下为何又会是这样?。
终究是表兄妹,自小?到大的情?谊,他问,“究竟是有什么事情?,若一直闷在心?中?,怎能好?”
陈锦梨看到萧煦还愿意同她说话,眼中?也终于浮现了一点点亮光,她笑了笑,道:“表哥真愿听我牢骚?”
“嗯,既你都喊我表哥了,便说吧,有心?事不说,一直憋着,容易出事的。”
陈锦梨的状态已经十分不对劲了,若再这样?下去,保不齐真要?出事。
陈锦梨见萧煦愿意听她说,便也不再磨蹭。
“表哥,我想,我或许真的错了。我知道我撒了太?多次谎了,现下再说这样?的话,你也断然?不会再信。再提起这些事,恐怕也只会叫你们生?厌,但我不得不提。当初杨水起缠着他的那段时日,我做了太?多的错事。我从?小?到大,唯一想的便是,何时能和他成婚,我不能接受她的出现啊。可是,近些时日,回过头去,才发?现,将自己作弄成了现今这个样?子,人不人,鬼不鬼的……实在有些可笑了。”
陈锦梨同萧吟年岁相仿,萧吟又如此出众,说不心?动都是假的。
从?小?到大的心?愿便是嫁给萧吟。
为此,她同他一样?努力,只为了能追得上他的步伐,能够配得上他。
可是琴棋书画她是样?样?精通,诗书礼仪她是一个不落,怎么却将人越推越远了呢?
到底,为何如此啊。
她想了许久,想得精神?萎靡,这几日浑浑噩噩,狼狈不堪,好像终于想明白了些。
她好像确实如萧吟所说,比不上杨水起……
抛开陈锦梨对她的偏见不说,她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人。
一开始被她污蔑落水,后来被她逼着离开了书院,最后却还冒雨来救了她。
陈锦梨不是一个蠢笨的人,却独独在谈及情?爱、谈及萧吟的时候,蠢笨得不像话。
她想了这么些时日,终于明白了,也终于愿意承认了。
她怎么和她比啊。
她就是永远也比不上她啊。
“颜厚有忸怩,愧之于见面,我无颜再提,更无颜面见他们。二表哥……这回也切切实实是叫我诓害了,若没我,他如今也不会被杨水起这般嫌恶。”
“你当真是放下了?”萧煦默了许久,最后还是问出了声?。
“他喜欢上杨水起,其实是迟早的事啊。杨水起那样?的人,还不讨人喜欢吗。”陈锦梨笑得惨淡。
好像有些人,天生?就是讨人喜欢的。
就像是杨水起。
有些人就算是使尽手?段,也换不得旁人看一眼。
而她便是这样?的人。
“表妹,你不必因此而妄自菲薄,因为你一开始便错了。而一开始走错了路,究竟如何去求圆满。”
他又说起来了她曾害了杨水起的事情?,她将萧吟和杨水起最后的结局全归于她。
是也不是。
“没有你,他们断不会闹得这样?难看,可是当初的事情?也全是则玉自己的选择,是他自己选择去说那样?伤人的话,他们走到如今,则玉他绝对是有过错的,你也不必再因此而如此介怀。但我不能对你说出什么''过去的事情?便让它过去了''诸如此类宽慰之言,毕竟我也没法替小?水原谅。若你是真心?知错,便自己同她说吧。”
“她不会愿意再理我的。”
她当初这样?说他们的坏话,肆无忌惮地戳她的痛处。
陈锦梨知道,即便杨水起面上原谅,可也只是嫌她烦人,嘴上说说而已的。
萧煦看出了她的犹疑,道:“若一直不说,这件事情?便一直过不去,说吧,说出来你好受,她也好受一些。”
一个正儿八经的道歉怎么说都还是需要?的。
萧煦又笑道:“你也当学?学?则玉的,他现下知道错了,也在改了。”
不得不说,萧吟当真变了许多,从?前的时候,他哪里会三番五次这样?主动,一个泰山崩于前而面不变的人,又什么时候情?绪有这般波动起伏。
陈锦梨听他说起萧吟,才发?现他将才离开的方向,好像是和杨水起、杜衡离开的是一个方向。
她有些惊诧,“不是……他难不成是追他们去了。”
他跟着他们做什么?
萧煦脑中?忽想到了什么,他的眸光闪动片刻,而后对陈锦梨道:“你不是要?同她道歉,今日也未尝不可。”
萧吟去了,陈锦梨也去了,杨水起同杜衡的花灯应当就放不圆满了。
萧煦知道自己的行为有些无耻,但能怎么办,他也就萧吟这一个弟弟,自是想他如愿以偿。
无耻便无耻了些吧。
*
那边杨水起已经和杜衡往长安街去了,相较于贡院那处,这边便更热闹了些。
街道上已经高高挂起了许多的灯笼,灯火如珠夜放光华,今日没有宵禁,此刻大街上人头攒动车水马龙。明亮的街道与天上的群星遥遥相望,锣鼓雷鸣,银钟被络,长安街人群熙熙攘攘,一片欢声?笑语。
杜衡一直扯着杨水起说话,杨水起偶尔回个两句,杜衡看出来她心?不在焉,忽然?停了步,戳了戳她,杨水起有些莫名看向了他。
转过头去,却见杜衡一直笑着看她,但笑意不达眼底。
不开心?了吧。
她这个样?子,他应该是不开心?的。
杨水起垂眸,等着杜衡说出什么责难的话来,但想象中?的质问却没有来。
“杨水起,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他说,她为什么要?这样?对他。
杜衡目光下敛,长睫在眼下打出了一片阴影,他说这话,虽然?在笑,然?这笑带着一片嘲弄。周遭人群热闹,可他们两人这处陷入了一片死寂。
杜衡以为,杨水起放下了萧吟,答应和他说亲,他们或许也能有结果。
可是杨水起的心?中?怎么都没有他,无论他说什么,她都听不进?去。同他出来,好像也只是公事公办,完成任务一样?。
杜衡出身也是高贵,又是国公爷和昭阳的独子,亦有自己的骨气。
他见过杨水起真心?喜欢一个人的样?子,那样?轰轰烈烈,可如今的杨水起,在他的面前就是一滩死水。
越是这样?,他便越是不甘心?。
分明同她说亲的是他,除了以前欺负过她几回,可是现下他何时欺负她了?
她为什么也不能像是从?前对萧吟一样?,对他呢。
他有傲气,可现下竟问出来了这样?的话。
但是他仍旧没让自己彻底失了骨气,笑着问,不让自己显得那样?狼狈。
杨水起愣了,她没想到他竟然?问了这样?的话。
他问,她为什么要?这样?对
他?
但,她怎么对他了啊。
杨水起问他,“那你们为什么又要?这样?对我啊。”
他想她怎么办,对着他假意逢迎,强颜欢笑才行吗。
可是这事,本就是他们杨家上赶着,当初也是杨水起自己没有拒绝,她现下这样?不情?愿,也不行啊,不合适的。
她爹求着旁人娶她,她却在这里发?脾气气人。
杨水起撇了头去,不再看他,只是低声?道:“杜衡,你给我些时间吧,我现下真的有些笑不出来。”
再给她些时间接受吧,她真的会试着接受的。
她的声?音带了几分不可察觉的小?心?,生?怕杜衡还不肯,那她是真没办法了啊。
可杜衡叫她这样?弄得更是气闷郁结。
虽心?中?郁闷,却也还是咬牙道:“好,给你时间,我去买个花灯先,你静静,我也静静。”
一股挫败感涌现心?头,快要?将杜衡吞没。
他现下确实需要?静静。
杜衡说罢,便转身往别处去了,只留下了杨水起一个人在原地。
杨水起看杜衡这样?,心?中?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只盯着他离开的方向看了许久,而后终于移开了视线,对肖春道:“走吧,随处逛逛。”
肖春叹了口?气,也不知如何是好。
杜衡觉着杨水起这样?对他冷冰冰的不好。
但她的小?姐呢?他们都有自己的想法,却从?来没人在意过她的想法。
笑不出来就是笑不出来。
她有什么错。
难不成笑不出来也还要?强迫着人笑出来,不喜欢还要?强迫着人喜欢。
没这样?的道理。
肖春这些话却也只敢在心?里头想想,若要?说出口?被杨水起听到了,只怕她心?中?更不痛快了。
杜衡那边看样?子是真去买花灯了,他既然?说两人都要?静静,杨水起求之不得,自己一个人便在街上散起了步。
中?秋节,是团圆的时候,从?前的时候,杨水起便总喜欢在今日扯着杨奕、杨风生?出来一齐看月亮,三人坐在檐下,看着天上的玉盘,说着有的没的闲话。
虽然?只有三个人,但杨水起却觉着,比今时今日这样?的场景要?热闹得多了。
不知道今夜,北疆那边的月亮圆不圆,也不知道杨奕什么时候能够回来。
她心?中?有事,漫无目的在街上走着,周遭的热闹纷呈的景象也不能叫她提起精神?来。
然?而,却在路过一条小?巷之时,杨水起的手?臂忽然?被人拉扯了一下,而后,便被人拉进?了巷子。
她刚想出声?喊叫,然?而嘴巴就被一只手?捂住,背撞到了一个宽厚的胸膛之中?,鼻尖刺入了一番清冽的气味。
“是我。”
低沉的嗓音在她的耳畔响起。
与此同时,巷子外头的肖春发?现不过一眨眼的功夫,杨水起就从?她的面前消失,当即想要?大叫喊人,却被江北死死地拉住,“姐姐,姐姐,是我!江北,莫要?喊!”
江北上来就套起了近乎,制止住了肖春。
肖春甩开了他的手?,骂骂咧咧道:“谁是你姐姐!你做什么!是不是你家公子把我小?姐带走了,你想做什么,大庭广众之下……”
江北见他这般叫嚷,生?怕又把那杜衡喊来了,急急道:“姐姐,我家公子就是有些话想同杨小?姐说,很快很快的,姐姐莫要?喊了……!”
两人在这边纠缠,而此刻巷子里头。
光被墙壁吞噬,一片昏暗,不怎么明朗,而又因为小?巷狭窄,两人贴得便有些近了。
萧吟捂着她的嘴,呼吸直直地喷在杨水起的耳侧,引起了一阵又一阵的瘙痒。
杨水起想要?挣扎,萧吟道:“你别喊,我放开你。”
杨水起不知道他想做什么,只慌忙点头。
萧吟果真松了手?。
杨水起没想萧吟竟做出这样?的事来,他这是做什么?大庭广众之下,把人拉到小?巷子里头想做什么?
说好的光风霁月,清冷自持呢?谁家好人会做这样?的事啊。
杨水起回过身去,当即就想要?骂骂咧咧,但还是耐着性子,她冷声?道:“萧二,这样?的事情?,你也要?做吗。”
萧吟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可是他若是正常的去找她说话,她定?不会理会他了,况且……还有杜衡在。
他还是不甘心?,混迹在人群之中?跟了他们一路,方才分明看出,杨水起并不开心?,所谓的开心?,不过是在他面前做戏。
萧吟垂着眸道:“我若不这样?,你一句都不会同我说了。”
不待杨水起骂出口?,萧吟又出声?,他道:“你不喜欢他,你是真的不喜欢他,你骗不了我。”
萧吟见过杨水起喜欢一个人的样?子,他自然?能轻而易举地看出杨水起并不喜欢杜衡。
杨水起不喜欢他,这个想法一出,让萧吟郁结了几日的心?,终于敞亮了一些。
只要?不喜欢,便什么都好说了。若是喜欢,一切都有些难说了。
萧吟低头,看着近在咫尺的人,只要?稍稍低头,就能看到她的那双圆眼瞪着他,分明是剑拔弩张之态,萧吟却还是觉得心?脏跳得厉害。
好在外面吵闹的声?音遮掩住了他的不对劲。
杨水起分明在瞪他,可萧吟却忽地问出来了一个愚不可及的问题。
他说,“你说想嫁与我还做数吗。”
确实愚蠢。
他早就该知道答案了,却还是问出了声?。
他以为他能听到什么回答?
曾经杨水起笑眯眯地站在他的面前,真心?实意地说着想要?嫁与他。
那个时候他的心?跳得厉害,耳朵也红得厉害,只是他自己一无所觉。
现下,杨水起厌他恶他,他却非要?在这样?的关头诉说自己的心?意。
可是,现下再不说,再也就没有机会能说了。
她不喜欢杜衡,那可不可以选他啊。
他也可以是她的靠山。
但,只听得杨水起的语气比将才还要?冷些,她冷冷笑道:“当初你是怎么同我说来着的?二公子贵人多忘事,今日我便将这话原封不动送还于你。”
“萧二公子,还请莫要?胡搅蛮缠。”
“甚烦。”
一句话就说得萧吟浑身发?冷。
这话一出,还有什么机会啊。
只见她笑得厉害,似乎是在快意,可若仔细去看,分明却又不像是那么一回事。
当初萧吟用这样?一句话将杨水起所有的心?思浇灭,如今风水轮流转,这话又被送还给了他。
这一句话就够了吗。
杨水起当初不顾众人白眼嘲笑,受了诬陷也咽回肚子里头,如今这一句话就还清了吗,还是萧吟以为,多在她面前晃几眼,多说些她哥哥的好话,便什么都可以没有发?生?过了吗。
饶是萧吟没有这样?想,可是在杨水起的心?中?就是如此。
萧吟显然?是被杨水起的这句话说愣住了,一时之间竟都没了反应。
杨水起不想理他,转身就想往外头走,可方抬步,就被攥住了手?腕。
萧吟还是执拗地说道:“可是你不喜欢他。”
杨水起被他这股无赖的劲气笑了,“对,我不喜欢他,跟你有关系吗。”
有意思吗。
现在说喜不喜欢的,还有什么意思呢。
杨水起甩开了萧吟的手?,往外去走,然?而走到巷口?才发?现出口?站着一人,堵住了去路。
是杜衡。
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的,也不知道他听了多少,只是知道,他的脸色算不得多好看。
杜衡的身后还站着一脸菜色的肖春和江北。
将才便是他们二人的争吵将杜衡吵了过来。
即便肖春不想让萧吟和杨水起说些什么,但也没有想到把杜衡招了过来,他们现下这样?趁着杜衡不在悄悄见面,怎么那么像是……
私会。
杜衡看着站在巷口?的杨水起,寒着声?道:“走开。”
杨水起看杜衡一脸阴鸷,不知道他想做些什么,但她下意识觉得不能让开,让开的话要?出事了。
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杜衡这副样?子了,这些时日他总是笑脸吟吟,也不曾什么时候有这样?冷脸过,可是现下,他的脸色难看得有些吓人了。
即便有些害怕,却也知道不能让。
但杜衡却没有再管她,伸手?将她扯到了一旁,而后大步往巷子里头走去。
第四十三章
“萧吟, 你无不无耻啊。”
杜衡大步朝他逼近,动手扯上了萧吟的衣领,然萧吟并未挣扎, 甚至就连话也?不曾说,任他动作。
两?人身高齐平,萧吟如此也不至于叫过分狼狈,甚至说,看向了杜衡的眼?神之中, 只带着说不出的淡漠。
杜衡本就因为方才事情心中憋闷, 现下又跳出来?个?萧吟,他来?得还?真不凑巧,他们二人前面那些对峙的话一句不曾听着, 倒是将最后杨水起说“不喜欢他”的这句话听了个?正正着着。
如何能再忍。
杜衡咬牙切齿道:“萧吟, 你故意的吧。”
他们说了亲, 他还?想当曹贼吗。
“现在横插一脚,你还?要不要脸了。”
漆黑的瞳仁没有情绪, 萧吟听到这话竟然笑了。
不要脸。
从来?没有听到过有人如此形容他。
杨水起眼?看杜衡想要动手伤人,忙上?前拉劝起了人。
“杜衡,不成, 别伤人啊。”她?看着杜衡气势汹汹模样?, 极尽温声劝道,想要叫他冷静一些。
但不拦还?好,一拦杜衡更叫冒火。
“冷静?你要我?怎么冷静?”杜衡低吼道。
现在已经?和自己说了亲的对象在一条小巷子里面和旁的人拉拉扯扯, 还?在说些什么根本就不喜欢自己的话,他还?要怎么去冷静?
“杜公子, 你不该如此想,我?们只是说几句话。”
偏这个?时候萧吟又在一旁凉凉说道, 这话实在有拱火的嫌疑。
杨水起骂了句萧吟,“你现在说这些做什么?”
听得这话,萧吟更加收敛了神色,他道:“对不起。”
杨水起还?什么都不曾说,萧吟就先道了歉,如此也?不好再说些什么了。
可萧吟这话不说也?好,一说这话,杜衡更是冒火,再也?忍受不住,挥手就要往萧吟的脸上?打了过去。
杨水起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到了,可却不见?萧吟闪躲,直愣愣地挨了他这么一拳头。
萧吟肤色偏白,而杜衡力气又不小,很快,他的脸上?就挂了彩。
嘴角渗出殷红的血,血流得很快,沿着下颌低下,他不在意地逝去血迹,即便是挨了打,仍旧没有情绪变化。
眼?看杜衡还?想要动手,杨水起张开了双臂挡在萧吟的身前。
“杜衡,你疯了是不是?!”
他疯了?究竟是谁疯了!
杜衡看向了杨水起的眼?睛带了几分不可置信。
而后看到被杨水起护在身后的萧吟,出声讥讽道:“萧吟,你装什么装啊。”
声音带着极尽的讥讽。
这萧吟为什么不躲?他方才分明能躲开的!
故意挨他这么一拳是什么意思?
现在又在杨水起的身后是想做什么?
他还?看不明白他吗,不过是想要借着这次机会装可怜罢了!
可他看得出来?,杨水起又看不出来?。
毕竟萧吟脸上?的伤是真的,又不是平白无故多出来?的。
杨水起回过头去看萧吟,他的嘴唇还?挂着一抹殷红的血,月白锦袍勾勒着他颀长的身形,周围灯火明灭,照得他越发破碎。
然而即便如此,萧吟还?是对她?笑了笑,露出个?叫她?不要担心的神情,他不在意地说道:“没关系的,不疼的,我?回去擦点药就好了,旁人问起来?,也?只说是不小心摔的罢。”
好,好的很!
真真是白莲花下世,比谁都会做戏!在这里装可怜给谁看。
杜衡就不该动手!
他看杨水起仍旧挡在萧吟的面前,又见?她?面上?露出了几分动容,心中更叫委屈和气氛。
“你护着他?”
他的眼?神之中除了愤怒,还?有几分受伤,他又接着道:“当初是他这样?待你了,你在萧家受的苦,就这样?算了?!成了天下人的笑话,谁都能骂你两?回。”
“杨水起,好了伤疤忘了疼,你也?这样?作践自己。”
萧吟从前那样?对她?,她?竟然还?要回头。
说得过去吗。
骂了萧吟便也?骂了,可他现在看着两?人这副样?子,落在他的眼?中那便是“狼狈为奸”,气得杜衡就连杨水起也?一起骂了进去。
听得这话,萧吟的眼?中终于有了情绪,看向杜衡的眼?神染上?了几分寒意。
他想说话,可却听到杨水起先开了口, 她?的声音带了几分不可置信。
“我?作践自己?我?怎么就作践自己了。”
为什么这样?说她?,为什么谁都要这样?说她?。
这句话彻彻底底点了杨水起身上?的火线,她?再也?忍受不住,抬眸看向了杜衡,声音也?带着说不出的寒。
她?从来?都不觉得喜欢一个?人会是作践,可是自从她?喜欢上?了萧吟之后,所有人都说她?是在作践自己。事实虽确实如此,可是他们每每再说一次,都无异于又往她?的心上?插刀。
“我?当初不过是喜欢了萧吟,每个?人便都我?说多愚不可及,喜欢一个?人,要叫你们这么难以忍受?好,现下我?已经?自食恶果,为何还?不肯放过我??你们都说我?错了,都说我?蠢笨,每个?人都高高在上?指摘我?。”
每个?人都说是为了她?好,她?的父兄,说是为了她?好,将她?嫁人,杜衡说娶她?,可心中一直又介怀过去。
她?怎么就作践自己了?难道不是他们在作践她?吗。
杨水起快受不了了,头也?痛得欲裂,这些话若是不说便也?还?好,可一说,她?心中就不断泛酸,眼?睛也?已经?红了一片,就差夺眶而出。
受不了了,脑海之中那根紧绷的弦,终于在这一刻绷断。
这几日的苦痛,又加上?今日发生的这些莫名其妙的事情,杨水起终于绷不住了。
她?连哭都哭不出来?了,只是眼?睛通红一片,红得吓人,声音带着些许嘶声力竭的意味,月光倾斜在她?的发上?,将她?照得朦胧破碎。
杨水起呵笑了一声,声音听着十分沉闷。
“每个?人都说是为我?好,真的为了我?好,为何从来?不顾我?想什么。我?便又这么好欺负吗,世上?所有的人谁不开心了,就能来?骂我?一句,只要我?做了什么不合你们心意的事情,便只消说我?蠢笨,我?这短短十几年是多作恶多端、十恶不赦,才要你们这样?,这样?对我?是吗。”
她?真的不明白,真的不懂。
为什么谁都要控制她?,她?都如他们所愿了,为什么最后还?要这样?。
又不是她?想见?的萧吟,她?又不想要见?到他。
为什么又要来?指摘她?呢。
杨水起知道,她?曾经?和萧吟的事情会成为梗在杜衡心中的一根刺,不管她?和萧吟有没有什么,杜衡总是要疑心。
她?道:“算了吧,要不算了吧,你总是要怀疑我?们,可是京城就这么点大的地方,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若是每每见?到一次面就要叫你难受,那还?不如就这样?算了吧。”
算了吧。
他们就是不大合适的。
“算了?”杜衡看着杨水起的眼?神带了几分不可置信,他问道:“凭什么算了?!为什么算了!”
他没想到会将事情弄成了这样?啊,他没有想要去和她?算了啊。
他只是,只是有些生气而已,一时之间就说了这些口不择言的话,他气她?和萧吟私下见?面,更气杨水起会对萧吟心软。
萧吟不过是在做戏,她?看不出来?就算了,为什么要去心疼他。他曾经?那样?待她?,她?就原谅了?
不可以啊,凭什么啊。
他还?想要再说,却见?杨水起根本不愿意再听他说什么,已经?转身离
开。
他想要追,却被一旁的萧吟扯住了手臂,他沉了声道:“静静吧,现下还?是先叫她?静静吧。”
萧吟也?想追,却还?是看着杨水起的背影不敢追。
她?讨厌他们。
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杨水起的状态已经?不大对了,再追上?去说些什么,只怕会叫她?心中更加难受。
杜衡虽然着急,但却也?知道萧吟此话没错。
他狠狠地瞪了萧吟一眼?,甩开了他的手,道:“你开心了?方才分明能躲开,为什么不去躲,还?想在她?面前卖什么可怜?同她?说亲的是我?,你使什么手段都徒劳无用!”
如果真如杜衡所说,什么手段都徒劳无用,他为甚这般激动,难道不是在担心害怕吗。
他最后警告萧吟,“你曾经?伤过她?,她?不会原谅你的,别肖想了。不是所有人都跟你一样?,喜欢沉浸在过去,人要向前看的。”
杜衡说完话,就转身离开,只留下了萧吟一个?人在原地。
人总是要向前看的。
那他若是能想尽办法站到前头去呢。
会不会不一样?了。
杨水起忍着泪离开这里之后,没有想到巷子口竟还?站了陈锦梨。
陈锦梨好不容易寻到了长安街,结果只见?到江北和肖春,还?有杜衡的小厮在巷子口站着,她?一开始还?不知道发生了何事,但走近之后隐隐听到了里头传来?杨水起堪称是嘶声力竭的质问声。
她?的声音本尖细,但却不刺耳,可这个?时候,不知为何,陈锦梨却被她?的话刺得耳膜生疼。
杨水起没心没肺,为人处事更是大条,只要是她?不在意的人和事,不论旁人如何诋毁她?,她?都不怎么会放在心上?。
这都做了些什么事情啊。
怎么就将人害成了这个?样?子。
这样?声嘶力竭的质问,已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谁都在说爱她?,对说为她?好。
可所有人好像从来?没有真的问过她?想要什么。
她?该怎么办,究竟该怎么办啊。
杨水起没有想到陈锦梨在这里,只看到她?,看向自己的眼?神之中,带了几分痛色。
她?也?可怜她??陈锦梨可怜她?。
属实难得。
杨水起只是看了她?一眼?,就往外走了,就连一句话都不曾同她?多说。
她?一个?人走在街上?,旁人都热热闹闹的,独她?一人凄惨得不像话。肖春跟在了她?的身后,可是却连一句话也?不敢说,只怕多说一句话,也?要被她?赶走。
完蛋了,杨水起只觉好像一切都完蛋了。
往事暗沉不可说,前路漫漫无归处。
还?想她?怎么办,她?又还?能怎么办。
她?不知道自己是做了些什么事情,以至于说要受到如此对待,前途便是一片漆黑,看不到光明,她?甚之不知道,自己活着又有何用。
人在伤怀之时,总会生出一种,全?世界都在和自己作对的感觉。
杨水起不知道自己的出路是什么,但是现下,她?只觉得自己没有出路。
第四十四章
那?边, 十几日的快马加鞭,杨奕已经带着人到了北疆。
他一路往着西?北方向去,也不知道京城那边发生了什么事情。
该交代的东西?也都已经交代给了杨风生和手底下的人, 接下来的事情,只能是?凭他们的造化了。
北疆的天没有那?么暑热,只是?风沙大,容易迷人眼,一入了北疆的境地, 杨奕那?双干涩的眼便止不住落泪。
夜晚寂寥, 群星闪烁。
杨奕离北疆总督胡宁的兵营只有片刻的路,赶了数日,终于要到了地方。
远远望去, 兵营随地驻扎, 营帐一个又?一个散落在夜晚的黄土地中, 这?里头白天热,晚上的却就差叫人又?穿上袄子来御寒, 况且,夜晚风沙更大,现下的天气, 实在算不得好。
越是?这?个时候, 杨奕的眼睛便?越疼。
这?个眼睛是?老病了,平日里头在京城里头的时候还不怎么有事,但一到了这?样的苦寒之地, 便?叫本?相毕露。
胡宁已经在营帐之中等着这?位从京城来的首辅大人了,烛火如豆, 帐篷之中安静得就连掉一根针到了沙子里头都能听见声音。
这?次他犯下了死?罪,可他的判决处刑并没有来, 杨奕却亲自来了。
北疆大乱,蒙古铁骑进犯,民不聊生,人间疾苦。
胡宁当初是?进士出?身,在来北疆之前,曾在地方做知府,他年过半百无建树,后来不知是?从何原因入了杨奕的眼,生生被提拔至北疆总督。
可以说胡宁当上北疆总督,有用的不是?胡宁,而是?杨奕。
但杨奕现下可以说是?,后悔。
非常后悔!
胡宁竖耳听着外头的动静,听得一阵急促沉沉的脚步声,他便?知是?杨奕来了。
他将?反应过来,可还未来得及起身,就已经见帐篷的帘子被人掀开,杨奕从外面大步走来,他想要起身相迎,然而刚站一半,却猛地被打了一巴掌。
“大人……”
胡宁知道,杨奕会生气,可他不知道,杨奕竟然会这?样生气。
气到两人半年没见,杨奕进来的第一件事情,便?是?打了他一个巴掌。
“胡宁,我当初真?是?瞎了眼睛看上了你!”
声音极响,旁边有人听见,都不动声色退到了外边。
不知情的人听了杨奕的这?话,都以为是?哪家的怨妇,胡宁是?做了什么天大的对不起他的事情了。
胡宁挨了巴掌,却也没有丝毫的怨言,怔愣了片刻之后,直接又?跪在了他的面前。
若是?叫旁人看见,西?北的顶梁柱,平日里头那?样得雷厉风行,可是?现下在杨奕面前这?般没有脾性,定都要大吃一惊。
杨奕不顾胡宁下跪,只低眉冷冷地看着他,寒着声道:“胡宁,一万人的性命,你也真?叫下的去手。”
胡宁害了一万的士兵,这?是?板上钉钉的事实,没甚好说的。
一万的性命,原在他的眼中,不过蝼蚁,一声令下,顷刻之间,消亡殆尽。
胡宁想到那?些人,眼中也露出?了苦痛之色,如烈火焚心,痛不欲生,但他很快就坚定了神色,道:“他们不会枉死?,大人,你定不会叫他们枉死?的。”
北疆常年被侵扰,大启和蒙古之间斗争总是?不痛不痒,可是?温水煮青蛙,若是?持续这?样下去,这?边迟早会完蛋。
胡宁抬头看他,神色惶惶,急切道:“连年的战争他从来不想要去管,他只顾着自己成仙!现下,死?了一万的兵,总不能再将?这?件事情轻轻揭过了,顾小而忘大,后必有害啊。大人现在带着兵来了,他们不会枉死?的,他们是?为社稷而死?,北边安定了,他们值得的!”
值得……
竟是?用值得二字,就葬送了一万人的性命。
杨奕听到这?话,分明帐篷里面没风,眼睛却又?痛得要命。
他心里头堵得要命,眼中也开始流泪,他的声音带了几分凄冷,藏着化不开的愁绪。
“百无一用是?书生,百无一用是?书生啊!!”
读了这?么多年的书,可真?上了战场,人命竟然只是?成了一串数字,为了他们心中的大义?,死?一个人是?数字,一万个人也是?数字。
顾小而忘大,那?一万的士兵,在他的眼中竟只是?小。
那?什么才叫大,究竟什么才叫大!
杨奕现下只恨,恨当初竟没有看出?胡宁是?这?样的榆木脑袋。
“你读这?么多的书,到头来,就是?为了算计自己兵吗?!书上的世?界都是?假的,你照章来抄,也抄不出?来个什么名堂啊!你凭什么口口声声为了万民,就送兵去死?,舍小民为大民……岂有此理?,岂有此理?!你也以为,大启兵多将?广,武器精良,倒不如借此将?事情闹到最大,死?了就死?了罢?书上说为了苍生而死?,就是?至高无上的,所?以,你是?不是?直到现在还在沾沾自喜,自己这?样做没有错?自己这?样做是?救下了北疆,救下了万民?”
杨奕知道胡宁不会回答,他自问自答,看着他不断摇头,“没有人,没有人值得被舍弃。”
“若说北境的安宁是?一万士兵的血肉所?铸,那?便?是?人血高墙,满是?腥臭!”
胡宁也没想到杨奕竟然会气成了这?样,但听到他的这?一番话,他却久久说不出?
声,他甚至就是?连辩驳的余地都没有了。
可即便?是?到了如今,他却还是?不觉得自己有错,过了良久良久,他才道:“不,不是?的,可他们如是?不死?呢,那?皇上还是?不会管这?里,朝堂里面在争官道,争银钱,可是?就是?没有人为北疆的百姓争过,我不争的话,往后的日子里面,他们仍旧要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对,他没有错。
杨奕眼睛越哭越疼,他擦了擦泪,强忍着痛意睁开了眼睛。
胡宁只见得他的眼睛猩红一片,眼球之中遍布了红血丝,十分骇人。
杨奕现在就连气都懒得气了,只剩下了痛心疾首。
他蹲下,在胡宁的面前,看向了他的神色带了几分嘲弄的悲悯,“你读史书,你可曾看过历朝历代有贤者之流,会坑杀士兵?可又?曾在哪家本?家列传之中见得哪一位贤主明君用自己子民的性命去换天下安康?逆天无道,你还不问心有愧吗。”
胡宁仍旧倔强,“我不在乎世?人如何说我。”
不在乎,好一个不在乎!
杨奕冷笑,“今日我若不来,北疆如何?皇上若再厚颜无耻,你又?如何?总之说在你的心中,一切都会朝着最好的方向过去,可想过,若事不成,一万性命,北疆百姓,死?了那?也是?死?了?”
胡宁的想法没错,长痛不如短痛,不做出?一些逼迫景晖帝的事情,他如何肯下定决心挽救北疆残局,但他做的事情谁又?敢说是?对的,一万终究不能只是?数字,他送他们去死?,怎么下得去令?而万一事情又?没有往他预期的方向走去,北疆必会落入万劫不复境地……
胡宁走的这?步,太狠,太毒。
就连杨奕这?样心狠手辣的人也不敢苟同。
胡宁也曾设想过杨奕问的这?些问题,但……赌一把,万一就成了呢。
胡宁垂首,“此事,我不觉有悔,但我会为我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若有一日北疆安定,我定引颈受戮!背下千古骂名也甘之如饴!”
杨奕讽刺道:“你死?又?有何用?”
这?天下,最不值得一提的,便?是?性命了。
胡宁死?,杨奕死?,又?有什么用?
杨奕疲累至极,他起身,走到了桌案前坐下。
“事已至此,再说什么都没用了,我只恨,恨当初没有识清你的面目。”
“本?以为你是?个心善的,倒没想到到头来竟然比谁都狠心。”
“我这?辈子没看错过谁,独独你,我算是?栽在你手上了。”
宋河那?副嘴脸杨奕没有被他蒙骗,偏偏到了最后,最老实的这?个不声不响给他憋了个大的。
上天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他想要当书中的圣人?够格吗。
但是?不管现在杨奕怎么说,胡宁他听不进去,他若能听得进去,当初也做不出?来这?样的事情。
杨奕气急了,看他一眼都累得慌,他白了他一眼,拍桌道:“跪,还跪!再等你跪下去,等着蒙古小儿来杀我祭天?”
北疆形式不容乐观,大启的首辅现下又?到北疆,于蒙古铁骑来说,杀了他祭天是?多么一件振奋军心的事情。
胡宁擦了把眼睛,连滚带爬从地上起来,去到了杨奕身边站好。
分明两人年岁相仿,但胡宁在杨奕的面前却始终少?了那?么几分气势。
他的声音也有几分闷,低声问道:“大人的眼睛还没好吗,怎红的这?样厉害,我这?有些药,您拿去用吧。”
杨奕眼睛是?当初刚来京城的时候用坏的。
那?时候他没甚钱,就连灯油这?一稀罕物,用得更是?抠抠搜搜,为了省灯油钱,晚上天气若好,他便?借着朦胧的月光,月下独坐习书。
天气不好,他就凿壁偷光。
为此,他还时常挨了邻居的打骂。
没法子,白天要出?去务工,只能趁着晚上多学一些,而且那?段时间,宋冉还怀着杨风生,他恨不得一个人拆成两个人用。
苦日子过多了,多得都有些不值得去说了,也是?因此,杨奕发迹了之后,总是?忍不住贪口多吃,这?已经不是?他能控制的住了,几乎是?一种?病了。
也是?因为此,杨水起学了去下厨。
胡宁从前在京城的时候便?时时见杨奕揉擦眼睛就知道他犯有这?个小毛病,如今时日再见,当初在京城之中,只是?有些迹象,现下到了北疆发作的更叫厉害。
胡宁猜测到事情大到了无法控制之时,杨奕必然会被景晖帝派遣到北疆来,是?以早早就已派人去寻了药。
“猜到大人不能适应北疆这?边,珠外神水干涩而不莹润,早就已经派人备下了药,现下若不如用上一些。”
杨奕面色仍未好转,“你若真?为我着想,也不用叫我来处理?这?样的烂摊子了。”
胡宁见他还生气,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他是?个“老实人”,向来不懂如何讨上级高兴。
不过也好在杨奕并不用他讨开心,他见胡宁没话说,骂道:“还杵着做什么,派人去拿药啊。”
门外的将?士拿来了药之后,胡宁帮着杨奕上了眼药,而后,待杨奕舒服了一些,就开始谈了事情。
他们这?一谈,谈了许久,而后,胡宁又?喊了在北疆这?一边的几位领战将?军,共同议了事。
虽然说杨奕的声名不大好听,但从来的没人能去否认杨奕的能力。杨奕的存在,就是?叫人安心的。
只要有他在,军心也瞬时稳定了下来。
因为,好像只要有他在,便?没有解决不掉的事情了。
内阁首辅、北疆总督,几位主领将?军,聚集在一起,就战事商议了整整一夜,直至天破晓之时,大家伙实在是?撑不住了才散开。
胡宁直接让杨奕宿在了自己这?边的榻上,自己则出?去先给他安排早膳。
杨奕不挑嘴,但胡宁知他爱吃,还是?想要亲自准备,叫他吃好一些。
胡宁走后,杨奕坐在床边,休息之前喊来了底下的人,问道:“京城那?边可暂安稳?”
下人也知道杨奕虽是?在问京城,实则只是?再问杨水起。
他走后,杨水起还好吧。
下人回道:“没叫看出?什么不对劲来,只是?近来的情绪好像是?不大对劲,人瞧着瘦了许多。”
杨水起不好受,杨奕是?知道的,毕竟上回他们最后一次见面,还吵了一大架,最后结局算不得多愉快。
杨奕揉了揉眉心,又?问,“公子那?边呢,可还好。”
杨风生……
说起杨风生来,下人便?有些踟蹰了。
杨奕察觉到了些许不对劲,问道:“是?怎么了?”
杨风生出?什么事了不成?
下人见他误会了,忙道:“公子那?头倒是?不曾出?事,只是?,近来的时日,宋侍郎总是?针对于他,上回您一离了京城,他就当着众人的面和他起了争执。”
还没有出?事就好。
只是?这?个宋河,太不老实了,想要趁着现在,树威风,趁他一走,马上收拢杨党的人心。
他如此针对杨风生,也不是?闲得慌去寻他的不痛快,不过是?想要告诉众人,他杨家已经失势了,趁着现在赶紧转投于他的麾下吧。
杨奕几乎有些想笑,这?样着急,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吞得下杨家这?块大饼。
他不担心杨风生,毕竟他也不会就这?样坐以待毙,轻而易举叫人爬到了他的头上,那?么这?段时日,他总归是?要忙一些的。
他还是?比较担心杨水起。
瘦了很多……
这?段时日她究竟是?如何过的。
*
京城之中,九月的天已经带了几分凉意。
那?日杨水起罕见地发了脾气,还对杜衡说了那?样的话,案例来说,两人闹成这?样属实是?再没什么继续下去的必要,再继续下去,对谁都不大
好。
杜衡既总是?疑心她的心中有萧吟,那?么将?来他们若是?真?的成婚了,岂不是?日日担惊受怕,到时候饶是?杨水起不曾做过什么事情,也要叫杜衡抓心挠肝。
倒是?不如趁着现在还没有开始的时候,就相忘于江湖,好聚好散罢了。
但杨水起是?这?样想,可杜衡那?边就是?不肯应,杨水起想要把事情同她说清楚,杜衡却又?死?活不肯同她见面。
生怕见一面,就彻底完了。
他现下冷静了下来,才知道那?日是?中了萧吟的计。
萧吟故意摆出?那?副死?样子,故意惹他生了气,故意叫他动手伤人,末了还要装作一副无辜的样子,害他一怒之下,就说了些不该说的话,以至于杨水起现在是?彻底想和他说再见了。
当初萧吟就是?说了不该说的话,却被杨水起判处了死?刑。
况且说,当初杨水起还是?那?般喜欢萧吟,这?样都能说不爱就不爱了。
他呢,他算什么,他在杨水起的心中可什么都不是?。
杜衡对自己的认知尚且清楚。
他现在不敢去见杨水起,因为只要一见到她,她肯定就要说那?些他不想听的话了。与其如此,倒不如先躲着不见。
能躲一日就是?一日。
可是?这?样躲下去,终究也不是?办法。
都怪这?个萧吟,死?萧吟!都这?样了还不肯安生,当真?是?甩都甩不掉的烦人精!
想起萧吟,杜衡又?暗暗咬牙,本?在用膳,一气之下,又?咬到了舌尖,鲜血霎时之间就弥漫了口腔。
“嘶。”杜衡难免吃痛出?声。
杜呈和昭阳都看出?来了杜衡的心不在焉还有心绪不佳,见他吃个饭都把自己舌头咬了,昭阳先是?皱眉,接着想要出?声说他两句,但又?想到了什么,堪堪忍住。
只听先是?杜呈开口问道:“吃个饭怎么也心不在焉的呢,是?在想着小水?对了,我还想要问你来着呢,你最近是?和她闹了甚不开心吗,你怎么也都不往杨家跑了呢。”
杜衡最近这?样老实,杜呈都还有些不大习惯。
前两日秋闱已经放榜了,没有想到,杜衡还真?有几分本?事,竟行列第三,实在是?超乎旁人的想象,国公爷和昭阳也没有想到,喜了整整两日。
是?以,既杜衡争气,昭阳暂且也就说不出?来什么苛责的话了。
杜呈问他,“我记着那?日你从贡院里头出?来,不是?还不叫我们去接你,你邀了她去放灯花呢,怎么,后来没去吗?还是?吵架了呢。”
杜衡越听越想,越是?心烦,他不想要杜呈知道那?日的事情,只是?故作随意道:“没有的事,只是?在想些别的事情罢了,一不小心咬了舌头。”
杜呈和昭阳都是?过来人,一眼就看出?了杜衡在做谎,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从前也不曾见得,不是?关乎情爱,还是?什么?
昭阳见他这?副样子,也不再用膳了,她放下了筷子,擦嘴净口,之后看向了杜衡道:“过两日家中要摆宴呢,你难道不喊她来吗。”
杜衡考上了举人,还是?以第三的名头,昭阳高兴,再过两日就要为他摆个席面庆贺。
不只是?杜衡,这?回就连杜呈也被昭阳的这?话问住,他们二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了一眼,不知道她问这?话是?什么意思,是?何意。
她这?是?愿意见见杨水起,打算接纳她了吗。
昭阳见他们二人这?副犹疑模样,恍若她什么洪水猛兽,都要叫气笑了,她强忍了火气,和声道:“既你们都背着我说好了亲,那?现下怎么也算是?亲家了。衡儿中举,怎摆宴席还不喊他们呢。况说,你们二人现下是?吵架了吗,所?以你不好意思去寻她,那?现下不将?好就有个现成的名头吗?你邀她来,没有人会置喙的。”
杜衡和杜呈二人更惊,杜衡本?来以为昭阳上一回的话不过是?在同他做戏,而去哄他的,倒不曾想,竟还真?叫转了性。
她这?个态度的转变,几乎有些让人措手不及。
杜呈也被惊讶得再用不下饭,他放下了筷子,看向昭阳问道:“你这?是?接纳她了?”
接纳?真?要她接纳杨水起,怎么可能。
但显然已经看出?来,杜衡现在听不得反对的话,若是?再说,只是?会害得他们母子决裂,倒不如先是?面上顺从了他,背地里头做些甚的,他又?怎么知道呢。
昭阳现在也不敢对杜衡撒气,毕竟来年二月他还要参加会试,现下当是?不要同他闹了什么不愉快的,免得影响了开春那?会的考试。
但是?她不对杜衡撒气,难不成还不能对杜呈撒气不成,她看着杜呈冷冷哼了声气,“我既都应下了,你何故又?要去问这?多此一举的话。”
杜呈叫她一噎,却也不曾恼,只是?喜道:“当真?是?接受了?那?可真?是?太好了,你不知道,小水她娘去得早,就阖该有个待她好的娘亲!本?还想着你不肯应下,真?真?是?愁死?我了,也不知道怎么和锦辞交代呢。”
现下既昭阳松口了,那?就是?万事大吉了。
杜呈也不妄那?日答应了杨奕,总算也没有辜负他的所?托。
杜衡看了昭阳许久,却也没有从她的脸上看出?什么不对劲来,最后默了片刻后,便?道:“好,那?便?往杨家递帖子。”
那?他就借着这?次机会,好好给杨水起道歉,他会跟他说,他再也不会提起萧吟这?个阴魂不散的烦人精了,也再不会说出?那?样伤人的话了。
希望她可以原谅他吧。
现下,他的母亲也松口了,一切都在往着好的方向去,他们之间,会有好结局的吧。
不得不说,昭阳的态度,确实让杜衡有几分舒心,毕竟他被她控制了这?么些年,现在终于可以娶得自己心悦的女子,他如何不开心。
杜衡的脸上带了几分不自觉的笑意,然而这?笑落在昭阳的眼中却格外刺眼。
就这?样开心?
果?然是?美色惑人,昭阳见到杜衡这?样,越发觉得他是?被杨水起迷惑,现下,看他们爷俩一个一个的,人都还没进门呢,心就已经偏到她那?头去。
昭阳在心中暗嗤,她倒是?想要看看,杨水起究竟有什么值得的。
*
既有了打算,杜衡亲自写了封请帖,往杨家跑去。
现下已经过了九月,天气也已渐渐舒爽起来,秋高气爽,叶子泛黄,随风而去,枯叶凋零辗转落地。
杜呈来了杨家之后,便?马上就被人引了进去。
杨风生又?不在家,只剩下方和师还有杨水起,二人现下正坐在院中谈天说地。
下人来禀告说杜衡来了,听得这?话,杨水起没什么反应,只说让人进来。
毕竟她这?些时日想着法子去见他,可杜衡怎么也不肯见,现下他自己来见,她巴不得。
方和师去看她神色,试探问道:“怎么了?吵架了?”
两人坐在水榭中,杨水起正趴在方和师的腿上,出?神地看着水榭的顶。
她想了想而后回道:“他嫌弃我,嫌弃我以前追过萧吟。”
杜衡分明就是?介怀此事,他的言行之中,分明就有此等意思,也算不得杨水起多想什么。
但此事也怪不得杜衡,当初杨水起毫不收敛,全然不为自己的往后做打算,那?事闹得满城皆知,现今杜衡娶她,也蛮倒霉。
她不怪他,她只是?觉着既如此耿耿于怀,终究还是?不大合适。
方和师掐了把她的脸,叹了口气道:“你这?当初的事情实在闹得太大,如今的夫婿见了,心中不悦属实正常。但,话又?说回来,我看世?子不像是?那?样心胸狭隘的人,他当不会追着这?件事情不放过。”
方和师问道:“我想,或许,他不是?生气,只是?吃醋了呢?”
“我又?不喜欢萧吟了,他有什么好吃醋的。”
杨水起在这?事情上想的简单,简单得简直有些过分了。
萧吟这?人,实在太过出?色,这?次的秋闱不出?所?料,他果?真?又?是?解元,而且当初杨水起那?
样喜欢他,杜衡心里头怎么不泛酸。
那?日他本?就气极,又?见两人在小巷子里头拉拉扯扯,气性一股脑涌上了心头,便?是?不管不顾说了些太叫难听的话。
但在杨水起看来,她分明不喜欢萧吟,那?日两人私下见面,她都已经同他说得清清楚楚了……
但是?,杜衡好像也确实不大知道,孤男寡女,于小巷之中暗自见面,在杜衡的眼里他们就是?在拉扯不清。
杨水起不知道该如何,因为这?件事情,杜衡好像也没有错。
在她盯着亭榭房梁失神之时,方和师柔声问她,“所?以小水,是?如何想?你喜欢国公府的世?子吗?”
喜欢吗?
还用问吗……
那?当然是?不大喜欢的了。
但是?她爹她哥好像很喜欢他。
而且,这?几日的相处下来,杨水起发现,杜衡好像确实也没有那?般讨厌,以往或许是?自己因为是?被逼迫的缘故而顺带着看他如何都不大顺眼。
可是?若静下心来想一想的话,好像他确实也没有那?么不堪说。
她道:“姐姐,我不知道该去怎么说。”
太奇怪了,这?些感情说不清道不明,光是?让人想想都有些头疼。
“那?你讨厌他吗?”方和师问她。
“好像也没那?么讨厌了。”杨水起如实说道。
方和师笑了笑,道:“既没那?么讨厌也是?好事,他们喜欢他,想来他也是?不大差的。”
她话音方落下,就听得下人们的通传声。
“世?子万福。”
听得此声,两人齐齐噤声,杨水起也从方和师的腿上爬了起来,坐直了身子。
她看到杜衡笑着朝水榭这?处走来,好像前几日他们之间就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
“嫂嫂好!”杜衡笑着喊了声方和师。
第四十五章
嫂嫂?
杨水起心中暗忖, 这杜衡还当真是会做人,也真真是聪慧。
不但知道了方和师的身份,也知道说什么话能讨人开心。
果真, 方和师听到这声称呼之后双靥微微发红。
还从没有人这般喊过她,因为杨水起从小都喊她“姐姐”,也习惯了喊她“姐姐”。
“嫂嫂”这个?称呼对方和师来说显然是有些陌生的。
眼看方和师被他这话说红脸,显然是有些害羞,杨水起先她一步开了口?解围, 她对杜衡道:“你怎么一上来就套近乎的, 不许占我便?宜。”
杜衡去喊方和师嫂嫂,不就是在暗示他们二人之间的关?系吗?
分明上一回闹得这样不愉快,亏得他现下竟能?装作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
也不知这杜衡脸皮为何能?如此之厚。
“我有事情?同他说, 姐姐, 你先回去吧。”杨水起对方和师说道。
这方和师不走的话, 杜衡少不得要扯着她到处套近乎,现下她还有正?事想同他说, 不想听他插科打诨。
方和师看杨水起显然是有话要说的样子,他们之间的事情?,她掺和了也不大好?。
她拍了拍杨水起的手背, 叮嘱道:“有话便?心平气和好?好?说, 莫要生了气说了不开心的话。”
杨水起只是道:“姐姐,你去吧,我都省得的。”
听她如此说了, 方和师也不好?再说些什么,起身离开了这处。
方和师走后, 水榭之中诡异地陷入了一片安静,气氛也不较方才那样活络。
杜衡站在杨水起的对面, 只垂着头,叫人看不清是何神?情?。
杨水起见他迟迟不开口?,便?道:“上回的事情?,若你还是生气,我们……”
我们不妨就这样算了。
既走不到一处,那便?算了。
否则这样一直拖下去也不是事,倒不如趁着纳征下聘还未完的时候,便?说了结束。
可话还没有说完,就见杜衡抬起头看向了她,他兀地打断了杨水起接下来的话,他道:“对不起。”
“什么?”杨水起有些错愕。
旋即又想,或许是那天?她生了那样大的气,叫他放在心上。
杨水起马上道:“那日是我心情?不大好?,你不用将我的话放在心上的。”
“怎么不放在心上?你从前也不曾经发过这样的脾气,你很委屈对吗……嫁给我你觉得很委屈……”
他怎么会不知道杨水起一点都不喜欢他呢,可他总是想着,总会好?的,他们以后会是夫妻。
夫妻。
这个?词语太陌生了,但杜衡却无限为之希冀渴望。
只要成为夫妻,终会好?的吧。
杜衡的头又垂了下去,他闷闷道:“说了那样伤人的话,还是对不起你,真的对不起。”
他又道歉了一遍。
杜衡心气高、性子傲,毕竟身为国公爷和昭阳的独子,从小到大便?是叫人众星拱月着长了大,如今却一遍又一遍为自己说错的话道着歉。
他怕他道歉得若再晚一些,就要落得了和萧吟一样的下场。
杨水起也有些不知所措,她想要叫他别这样,却听杜衡接着道:“我知道你不喜欢我的,我也知道我这次不过是趁人之危。”
“我是嫉妒萧吟,凭什么他什么都不用做,就惹得你如此喜欢。上一次看你们在一起,我就是很生气,我怕他又要把你骗走了,我一生气就说了混话,你原谅我,成不成。”
杜衡的话显然已经开始走了心,眼看再要说下去。杨水起马上道:“别这样……杜衡,你别再说这样的话了,我不说下去就是了。”
她自觉受不起杜衡如此真情?袒露,他敢说,她也不再敢听了。
杜衡见杨水起避他如同避蛇蝎,生怕他要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还是忍不住呵笑了一声。
但很快就恢复了往日那副样子,他看着杨水起,又笑得没心没肺,他道:“不生我气了吧?我是真心实意?想同你道歉的呀。”
他都这样了,她又怎么好?去再继续说些咄咄逼人的话下去。
况且那事杜衡误会确实也不大怪他。
她终于道:“行了行了,不生气了成吧。”
杜衡听了这话,笑容更?甚,又自然而然地往她身边坐下。
杨水起没说什么。
既然婚约还在,那她总该适应这些的。
杜衡见她没甚反应,心中稍喜,他将手中的请帖递给了杨水起,说道:“再过两日我家要办宴席,你来不?”
杨水起拿了帖子来看,粗略扫过几眼,起先也没什么,不过是寻常请帖罢了,只是名字那处倒都还好?,一看杨水起小脸霎时通红。
诚邀吾妻杨水起……
“杜衡,你这人怎么就这么不要脸!”
杨水起是没有见过比杜衡还不要脸的人了,只不过是说了个?亲,就已经往拜帖上头些这等“污言秽语”!
从前杨水起觉着自己已经是顶顶的不要脸,现下发现杜衡比她竟然还要厉害些。
“你本就该是我的娘子呀,我这样写又没错,你会来的吧,你应当?会来的吧。”杜衡不管杨水起的羞赧,还在嬉皮笑脸。
杨水起听他说得这样露骨的话,脸红得更?叫厉害。
当?初她好?像也是这样对萧吟说过这些话。
难怪会脸红啊。
少女羞红未褪,满脸红晕,生气瞪人却也像眼含春水,柔和的光线透过水榭照在她的侧脸上,将她脸上细小的绒毛都照得一清二楚。
说浑话的是杜衡,现下红了脸的也是杜衡。
他察觉到自己的脸微微发烫,却也不曾在意?,只是神?色忽低认真了许多,看向杨水起道:“你当?初为什么那么喜欢萧吟啊?你告诉我,我学学行不行啊。”
萧吟究竟好?在何处,以至于杨水起这样不遗余力的去喜欢他。
杜衡稍带委屈的话传入了她的耳中之时候,杨水起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
杜衡是个?有傲气的人,杨水起不是不知道,可是现下他竟然说,说要去学萧吟,这话让杨水起错愕万分,连带着看他的神?色都带了几份复杂。
她忽然想,挺好?的,杜衡挺好?的。
过日子嘛,能?挺好?就已经很不错了。
人生小满胜万全?,这世上又哪里有什么事情?是那样叫人称心如意?的。
就如天?下无双,从来都只存在于世人的口?中,她还从没见过这样好?的人。
杨水起是个?容易心软的人,若谁在她的面前红了眼,她总也再说出不什么苛责的话。
虽然杜衡没红眼,但这幅样子比红了眼睛还叫她难受。
杨水起不再看他,转头看向了池中慢慢蔫巴的荷花。
现下这个?季节,荷花也蔫得差不多了。
杨水起道:“别说这样的话了,你就是你,学别人做什么?”
她的声音听着有些闷,还带了几分鼻音。
“可是我若只是我,你又不大会喜欢我。”
杜衡的这句话听着便?更?叫可怜了。
杨水起鼻子更?有些发酸,她收回了看向别处的视线,垂着眸低声道:“我会的,试试吧,我会试着去……”
会试着去喜欢他的。
可是她现下终归只是在尝试,还说不大出来这样露骨的话。
在喜欢的人面前,杨水起确实可以说是奔放,可现下在杜衡面前,两人从前只晓得拌嘴,这些话她终究还是有些不大好?意?思直言出口?。
秋风拂过两人的面,将杨水起身上的带着的清香送入了杜衡的鼻中。
听到她这话,他几乎呼吸一滞,不敢置信地问道:“当?……当?真?”
这样不可一世的人现下仅仅是因为这样的话就结结巴巴了。
杨水起不自觉地笑了笑,却撇开了头去,说道:“我骗你做什么,骗你我能?寻得什么好?处。”
她才不当?什么感情?骗子,既然说了,那便?真的会试着接受他的。
杜衡闻此,眼睛都亮了亮,心中泛起了一阵又一阵的甜意?。
嘴巴甜一些果然是没错的。
他就是吃准了杨水起心软。
风吹过了一阵又一阵,杜衡的马尾被吹得飞扬,带了几分年少不羁之气,他笑得开怀,道:“好?,那你尽管试试,保管叫你发现是个?打破灯笼都寻不着的好?郎君。”
又是这样不要脸的话。
杨水起索性白了他一眼,而后,就往水榭外头去了。
“喂!等等我呀!”杜衡马上也追了上去,他又是缠着杨水起的身后问道:“你走这么快做什么?不留我下来用晚膳吗。”
杨水起被杜衡问住。
好?像确实,他亲自来杨家送这么一副贴子,留下来用膳也没什么的,况且说,将才分明也是杨水起自己说过,要试试接纳他,喜欢他。
总不能?现下就反了悔,又翻了脸。
她看着杜衡,难得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膀问道:“可是午膳才刚过,你一个?下午都要等在这处吗。那你便?等着吧,我先回房了。”
杨水起故意?的吧,也打量着杨风生和杨奕现在不在家,就没人理他了。
一个?下午就等在这处?那岂不是难等?!
眼看杨水起真要转身就走,杜衡忙抓住了她的手臂,回笑道:“不成,你得陪我。”
杨水起如何肯依,还未开口?就听杜衡道:“既我们闲着没事,说说你爹吧。”
说杨奕做什么,她和他谈杨奕?有什么好?谈的,他能?比她了解他,又还是说他要从她这里了解杨奕吗?
他不懂杜衡为什么突然说起来了这个?。
还没问出声,就听杜衡道:“没什么,只是我想这些事情?你不大知道,便?想先同你说了,免得你还要生他的气。”
因为杨水起上一回那样生气,叫杜衡听出来了些许端倪,猜到了她一定是不满意?杨奕的安排,不满意?他就这样将她嫁了人。
毕竟那日她的话,显然是有此意?的。
而且,杜呈跟杜衡说过,上一次城门口?,送杨奕离京之时,杨水起并没有出现,恐怕那个?时候肚子里头也还是在生气。
没法子,杜衡心中也觉得是自己没用,谁叫他不能?讨杨水起开心,才会叫她这样生了杨奕的气,气杨奕将她嫁给了自己。
他想,他还是有必要为此负责任的。
杜衡道:“你难道不想知道,你爹当?初为何执意?推了二皇子入水吗。”
这事,杨水起应当?不知道的。
当?初这事还是杜呈同杜衡说的,而后来杜衡也是无意?从杨风生口?中得知,杨水起并不知道这些事情?。
他们总是不愿意?让她掺和一点杨家的事情?。
总是什么也不愿意?同她说。
不可否认的是,这世上确实没有人能?比他们对杨水起更?好?了,但是他们总是不愿意?让她接触些别的东西,即便?哪一天?杨家真的出了什么事情?,他们也能?笑着说:别担心了,什么事情?都没有的。
这样真的好?吗。
杨水起又不是傻子,但是他们却将她当?作傻子一样保护。
她若是生气,也当?是在情?理之中。
杜衡想,她小叔叔的事情?,她或许应该知道一些的,若是知道了,或许就不会这样生杨奕的气了。
这个?下午,杜衡就和杨水起坐在一起,将杨家曾经的事情?同杨水起说了。
杨水起听后,也如每个?听过这个?故事的人一样,错愕,只是剩下了错愕。
她的小叔叔,她的母亲……
她从来都只是知道他们很早就去世了,却从来都不知道他们为何而死。
因为这些事情?,杨奕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去同她说。
她从前生气过,怨恨过,恨他为了报仇什么都不要了,不要她,不要哥哥,也不要他自己的性命。
尤其是杨奕离京之后,她时时刻刻百思不得其解,被困于此不得解脱。
可是现今从杜衡的口?中知道了真相之后,她也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了。
责备的话是决计再说不出来了。
生命久如暗室,他们的一生,就是一桩又一桩的惨案。
她怪他,可是现下,还是更?心疼他。
她默了许久,才道:“杜衡,谢谢你,谢谢你愿意?同我说这些,因为他们都瞒着我,不想要叫我知道。你留下来吧,我给你下厨。”
若杜衡不跟她说这些,或许永远不会有人同她说。
他们能?瞒着她一辈子。
然而杜衡见她这样,却难得没有顽笑,他的神?色有几分认真,说道:“我同你说这些,不是想换什么的,只是想,你应当?知道这些,仅此而已。”
她不应该被瞒着的。
杨水起笑了笑,这次笑得真心实意?,“我知道你不是那个?意?思,我又不是特意?做给你吃的,只是今晚刚好?无事要下厨而已啊。”
许是没想到她会是这样说,杜衡脸上喜色溢于言表,他笑道:“好?,那我给你打下手成不。”
“你吗?”
“对呀,你给我做饭,我总不能?白白吃了,到时候叫咱哥知道了,他得说我不大懂事了,我给你净菜生火。”
嫂嫂、咱哥……
杜衡果然不叫放过任何一个?套近乎的机会。
但这回杨水起没再叫反驳什么,甚至脸上笑意?依旧不曾褪下,她笑了笑道:“好?,那你便?帮我吧。”
好?像确实,杜衡真没有那样不堪说,挺好?的,她想。
见杨水起这回没有反驳,杜衡脸上笑意?更?甚,两人说了一下午的话,见天?色差不多黑了,便?一起往厨房去了。
*
这日杜衡回家之后,嘴巴便?没合拢过,甚之还和底下的人都打起了招呼来。
他这副样子,骇得众人面面相觑,不知所以,问起了他手底下跟着小厮,才知道人原来是从杨家回来的。
难怪……难怪如此。
这世子爷平日里头何尝这样过,前些时日活像谁倒欠了他几万两白银似的,今日叫乐得像个?傻子似的呢,原是去杨家了。
看来这世子爷当?真是喜欢上了杨水起,光是去见了她一回,便?郁气全?消,成了这副不值钱的样子。
但是世子
爷高兴,他们底下的人日子也就好?过了起来,是以对这位还没有嫁入门的世子夫人也都多了几分喜欢,若是杨水起入门之后,杜衡能?日日这样开心那岂不是皆大欢喜。
杜衡开开心心从杨家回来的事情?传到了昭阳的耳中,她正?躺在美人榻上小憩,闻此冷冷一笑,“好?本事,还没入门便?已经这般厉害,也不知是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下去,倒时候真叫进了门岂不是要踩在我的头上蹦跶了?”
昭阳不再继续去想这些叫自己添堵的事情?,她眉目一敛,对着老嬷嬷问道:“交代你的事情?可办好?了?”
嬷嬷在旁回道:“公主放心吧,已经说好?了。”
昭阳闻此,手上不紧不慢地转动?着佛珠,满意?道:“好?了就行,国公府门庭显贵,若不叫她吃些苦头,真要叫人以为国公府是那么好?进的。”
嬷嬷在旁心中暗自叹气摇头,这杨水起也真叫倒霉,便?碰上了这么个?未来婆母,饶是这嬷嬷都有些对昭阳即将要做的事情?有些不耻于口?。
昭阳心肠歹毒,她从她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了,可是现下,她还是为之一震。
罢了罢了,谁叫她命不大好?呢。
第四十六章
两日很?快过去, 昭阳给杜衡张罗的宴席就已经摆好了。
杜衡这次秋闱放榜,位列第三,实是?出?人所料, 昭阳高兴在?所难免,一高兴便要摆宴席叫大家都一起高兴高兴,她形事高调乖张,但?又因为是当今圣上的胞妹,旁人也都不敢轻易拂了她的面子, 便都给面子上门, 说些恭喜的话了。
又加上杜衡现下已经说了亲,更叫喜上加喜,贺喜的话便更是?多了起来。
昭阳在?门口拉着杜衡一一笑着收下。
杜衡本叫不大耐烦, 但?听到了什么诸如百年好合之类的字眼, 便又觉着也没什么, 陪笑便陪笑吧,至少还能听到些他想要听的好话不是?吗。
宴席分了两个席面, 男子在?南,女子在?北。
因今日本就是?给杜衡办的宴席,而国公?爷又在?上值, 男客那边便要让杜衡去应酬, 这些都是?年岁相仿的公?子,因为年岁大些的,都在?衙门里头了, 其间杜衡多次想要溜走?去寻杨水起,却想到昭阳事先对他的警告。
“你们现下终究只是?定了亲事, 不要在?今日这样?的日子让她觉得难堪。你且耐些性子,否则被旁人看?到你急不可耐去女眷席寻她, 又要有?风言风语。”
杜衡想了想确实也是?这样?的道理,他不想叫旁人再说了她的坏话,便也只好耐了性子四?处寒暄。
昭阳那边围着一群高门贵妇,现下也都说些恭维的话,今日萧夫人也收到了拜帖。
她本不大想来,毕竟这事有?何?好显摆的。不过是?个秋闱罢了,有?必要这般大张旗鼓吗?又或许是?萧夫人已经?习惯了这些,毕竟萧煦和萧吟一个叫一个出?息,这样?的事情她早就已经?看?淡。
她不想来,但?萧吟不知怎的,非要来这。
萧夫人下意识觉得萧吟这等反应不对劲,更加不想要来,萧吟却道:“若是?不来,明日保管有?人说母亲托大。”
细细思之,好像确如此,萧吟是?此次的秋闱的解元,而杜衡只第三,若是?萧夫人不来,好像确实微妙,不知晓的人要去谣说萧家的第一看?不上他们国公?府的那个第三呢。
即便说这话的人不会多,但?只要是?有?一个说了,那也是?要命的。
萧夫人便带着自家的萧吟还有?陈锦梨来了。
因为萧煦今日上值,便不曾来。
男客们一个席面,未出?阁的小姐们一个席面,而昭阳则和夫人们坐在?一起闲话。
萧夫人的方向刚好可以看?到男客的席面,只见那边众人簇着杜衡说话,还有?不少的人也扯着萧吟套近乎。
毕竟萧吟就光光是?站在?那处,也很?难叫人忽视,忍不住想要叫人上去攀扯。
不待细看?,就听到了昭阳忽然喊到了她。
“萧夫人。”
萧夫人听到了昭阳喊她,便回了头,嘴角扯起了一个得体的笑来,她道:“公?主唤我,是?何?事?”
萧夫人坐在?下坐,同昭阳有?些距离。
“这回给萧夫人递了帖子,也实叫厚颜,毕竟萧二公?子才是?解元,倒叫我这番大张旗鼓,反倒像是?有?些喧宾夺主了。”
不知昭阳是?什么意思,但?她决计不是?一个如此谦和有?礼的人,说得话也当不会如此好听。
萧夫人当然知道她这是?在?客气,也没当真,只是?笑着回话。
“解元不解元的有?什么好说,亦是?同旁人一起参加明年的会试,也不会多了些什么。一甲二甲三甲都是?甲,旁人谁也不会细细究之。况说,中了举人,就已经?天大的喜事,便是?办得在?热闹也不叫过分,何?来喧宾夺主一说,大家都有?喜可贺,夺什么宾,喧什么主,实在?是?公?主抬举了。”
不得不去说,萧夫人这么些年的大家主母当真也不是?白做,昭阳这阴阳怪气的话一下子就叫化解。
一些和萧夫人交好的夫人也都暗暗为她松开了一口气。
在?昭阳那头说错了话,是?个麻烦事。
也不知道她突然对萧夫人说这些是?为了什么,但?好歹萧夫人不偏心眼儿的时候也是?个体面人,说的也都是?体面话。
昭阳听了之后感觉,果真满意,她又道:“也难为夫人这般谦虚,二公?子人中龙凤自是?无?可指摘,无?人置喙。只是?现下算起来也到了年纪,寻常人家在?这个岁数也早已经?娶妻生子,只不知道萧夫人是?如何?打算。”
上头比萧吟大一些的萧煦都还不曾娶妻,昭阳不去提,反倒是?年岁更小的萧吟。
显然是?有?猫腻。
这事情吧,萧夫人如何?不急?但?是?兄弟二人的脾性一个比一个倔,萧煦说不动,萧吟更是?如此,萧夫人不似昭阳强势,既然如今他还在?科举,先放一放,待科举结束之后再说也来得及。
到时候萧吟中了进士,又何?愁说不到亲事。
饶是?现在?,萧家的门槛都快叫人踩破了,中了进士之后,还了得。
萧夫人还在?措辞回答,想着用课业搪塞过去,却听另外一人开了口。
“二公?子人中龙凤,我时常会听殿下提起。如此一来,择妻这一事更要慎重,萧夫人挑媳妇儿想来也是?挑花了眼,姑母帮她急也没用呀。”
萧夫人朝着说话那人看?去,看?她打扮华贵,头戴紫玉钗环,袖上刺着描金蝶,生得算是?貌美,只身形过于消瘦,两颊些许凹陷进去,便显得有?些刻薄。
又听得她唤昭阳做姑母,除了皇太?子妃又还能是?谁。
景晖帝为了防止外戚干政,专选出?身不高的女子做皇太?子妃。
皇太?子妃李春阳出?身不大高,但?是?当初也是?景晖帝亲选。
他看?人家世清白,相貌才情也都算过得去,金口一开便定了下来。
现今一人得道,全家升天。
李春阳的举手投足之间也带了不少的贵气,同很?久之前那个土里土气的皇太?子妃,恍若两人。
听到李春阳替自己?说话,萧夫人心中登时生出?来了一种不大好的感觉。
她没事帮自己?说话做什么?
果不其然只听得李春阳继续道:“我家小妹也时时同我提起二公?子,只将人夸得天上有?地上无?。”
坏了。
萧夫人心下就这么两个大字。
听她这话……岂不是?她家妹妹看?上了萧吟?
如真如此,真是?糟了。
旁的不说,就说自从?李家得道之后,仗着自己?是?皇太?子妃的母族,形事颇为高调。
人可以蠢,但?不能又蠢又坏。
而这李家便是?典型的蠢坏。
他们一家的人都生了一副眼高于顶的性子,得了势之后便如何?都藏不住了,偏偏李春阳又是?皇帝钦点的皇太?子妃,旁人也不能如何?,况又说将来登基的又必然只有?皇太?子朱澄一人,谁又敢去闲得不痛快得罪了将来的皇后?
但?又或许正是?因为他们如此蠢笨,景晖帝当初才会选了她做皇太?子妃,毕竟但?凡聪明一点的,都能借此东风扶摇直上,可李家只贪图眼
前快活。
若真是?叫李春阳母家的妹妹看?上了萧吟,岂不是?倒霉事一桩?
这还不如杨水起呢。
头一回,萧夫人头一回因为萧吟如此出?色而头疼。
如此招蜂引蝶。
引得还都不是?些个善茬。
萧夫人只能想得办法想要搪塞过去,却被一个想要谄媚皇太?子妃的人抓着不肯放过,那位夫人笑道:“听闻皇太?子妃的妹妹生得貌美无?双,我早早就有?耳闻,好像今日也来了呢。若能见上一见也是?甚好,说不准萧夫人见了就改了口呢。”
这话调笑意味十足,听得萧夫人眉头微微蹙起。
说上不得台面就是?上不得台面,她家儿子娶妻是?看?相貌不成?说得杨水起曾经?追他那段时日不好看?似的。
不可否认,别看?杨奕生得大腹便便,但?杨家兄妹,哪个生得是?模样?差的。
就连昭阳都听得眉头直蹙,她道:“二公?子至今未有?通房,你当他真是?垂涎美色之人?你怎好意思当着萧夫人的面说这等话。”
净是?说些讨嫌的蠢话。
见看?这马屁拍歪了,那位夫人神色悻悻,没再说话。
不过,萧夫人倒没想到今日李春华竟也在?,她微微侧头不动声?色看?向了那头女子们的席面。
昭阳也真是?,若是?李春华真对萧吟有?意,她现在?和杨水起在?一个席面,岂不是?有?得好闹。
她今日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啊……
那边,杨水起一个人坐在?角落,应对着这场百无?聊赖的宴会。
她今日是?一个人来的,方和师本怕她一个人来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会被人欺负,要跟着一起来。
但?杨水起害怕担心有?些人又管不住嘴,要说了什么难听的话,被她听去定要伤心,便也不敢叫她一起。
杨水起虽然是?首辅之女,却不混迹于京城的贵女圈,因为瞧不起他们一家的人太?多,杨水起也不喜欢她们,不同他们打起来都是?不错,遑论亲近。
而旁的杨党的人之前确实也有?许多人想和杨水起套近乎,但?因为多怀有?目的接近,杨水起便也不大喜欢,但?直接冷落却也不好,只始终保持着一种不冷不热之态。
那些人见她如此,只当她是?眼高于顶,既她不搭理,她们便也不再凑上去了,最后时常还喜欢凑在?一起说她小话。
是?以,事到如今,整个席面上头,旁的贵女,都聚在?一起说说笑笑,只她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坐在?角落里头。
陈锦梨坐在?杨水起的不远处。
因着萧夫人将她看?作亲女一般,也时常喜欢带她在?各位夫人之间走?动,她自己?又活泛会来事,在?贵女之中结交了不少的手帕交。
旁人也因着萧夫人的缘故,多少会给她一些薄面。
但?因为上一回她侮辱了杨水起的事情被揭穿之后,便有?许多人同她断了往来,现下只有?从?前玩得最好的手帕交还在?。
然平日里头素会侃侃而谈、嘴巴伶俐的陈锦梨,今日却没了交际的心思,无?论旁人同她说些什么她都心不在?焉。
身边的好友见她一直看?着杨水起失神,实在?忍不住问出?了声?,“你瞧她做些什么?你们又怎么了吗。”
当初他们之间的事情闹得那样?大,没有?谁不知道。
但?不知道陈锦梨现下看?着杨水起发什么呆?
又想到了陈锦梨近些时日状态不大对,看?来是?有?心事啊。
见好友如此说,陈锦梨知道自己?的视线太?过露骨,马上收回了眼。
她闷闷道:“没什么事。”
她只是?……只是?觉得她一个人坐在?那里,看?着有?些孤独。
她有?些想要过去同她说些什么。
但?,总还是?觉得怪别扭,若是?现下过去,一定是?会挨了她的骂。
她的好友还没有?来得及细问,就听到了一声?娇笑兀地响了起来。
堪称炸耳。
这声?音带了十足的娇媚,光是?听听,都要酥了人的骨头。笑声?突兀,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笑话一样?。
陈锦梨朝着说话那人看?去。
女子用帕子捂着嘴巴在?笑,只露出?了一双狐狸眼,睫毛纤长,一举一态窈窕至极。
也不知道她们一群是?凑在?一起说着什么有?趣的事情,只这笑声?听着十分刺耳,几乎是?有?些吵了。
为首发笑那人,正是?方才那皇太?子妃的妹妹,李春华。
话说,笑便笑了,偏偏那个眼神看?带着讥讽刺着杨水起。
一眼就能看?出?来,是?在?取笑她。
陈锦梨曾经?也喜欢这样?欺负杨水起。
当初杨水起在?萧家的时候,也常常是?一个人,陈锦梨便和交好的朋友凑在?一起,在?背地里头发出?一阵又一阵看?似无?意的讥笑,旁人问她们在?笑什么,便说是?没什么。
这个笑,十分的不礼貌,也十分的不怀好意。
群体的拥簇,若有?若无?的讥笑讽刺,都是?欺负一个小女子的好手段。
旁的人听不出?来,可只有?被针对的当事人,才能知道这笑有?多恶心。
偏偏那些被笑话的人饶是?想要发脾气却也发不出?来,因为旁人问她为何?生气,她还能说什么?说因为看?到别人在?笑,所以就觉得她们是?在?嘲笑她,所以心里头就不舒坦了嘛?
你又有?什么证据说她们是?在?笑话你呢。
还要反倒你一耙,说你是?小肚鸡肠,才会这样?想。
或许也正是?因为陈锦梨做惯了这样?的事情,所以现下旁人一这样?,她便能十分敏锐的察觉到。
换句话来说,她是?小人,所以也能明白李春华的心思。
李春华笑得厉害,她道:“不行了,不行了!没见过这样?有?趣的事情,你们说说,这世上竟的还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虽不曾指名道姓,但?其间暗流涌动,又有?谁听不出?来。
李春华笑着说完了这话,几人便又凑在?了一起说起了小话,具体说些什么,旁人也听不见,只是?几人说完了,又向着杨水起投去了恶意的眼神。
十分耐人寻味。
杨水起对她们的嘲笑却充耳未闻,只自顾自地用着饭,甚至还在?她们那群人看?向她用眼神肆意扫射她之时,笑着看?回去。
既她们现下不敢明目张胆欺负她,那便说明尚且有?所顾及。
既然她们有?顾及,那么她又有?什么好怕的。
况且这样?的嘲笑,又能侮辱了谁呢。
她在?小的时候尚且会因为旁人的嘲笑而挺不腰杆。
但?是?现下她已经?不是?孩子了。
因为正常人是?不会这样?笑话旁人的,若这样?笑话旁人,决计也不是?什么正常人。
如此,她又何?苦因为她们的嘲弄而羞愧?
杨水起从?小到大,出?门在?外,听了不少的人嘲弄声?。
若是?真将这些话听到了心里,又因为她们那肆意嘲笑的眼神而怀疑自己?,那她早就不得解脱。
李春华见杨水起一点波澜都没有?,甚至还瞥到她时不时地笑着看?向她们,眼神之中好似有?几分嘲弄不屑。
什么意思?她凭什么这样?看?她!
李春华还是?第一回 见到杨水起这样?的人。
寻常女子若是?被她这般笑话,哪个能忍受得了?若不是?雷霆大作,若不是?满心愤懑。
可李春华的嘲笑之意都已经?如此明显,杨水起非但?不觉羞愧,竟还对她笑?
李春华脸上的笑再挂不住,她看?着杨水起问道:“你笑些什么。”
杨水起笑着回道:“没什么,想到了些什么有?趣的事情。”
李春华直接道:“有?趣的事情?敢问是?什么有?趣的事情?”
她咄咄逼人,杨水起却仍旧平淡,只是?眼中已经?没了笑意,她道:“有?趣的事情太?多了,要一一同小姐说吗?你若是?想要听书,便去茶楼里头听着好了,说书人保管说得比我有?趣呢。”
此话一出?,素日和李春华
不大对付的小姐们便一齐嗤笑出?声?。
毕竟她那为人做派,比杨水起还叫讨厌一些,杨水起只是?不要自己?的名声?,但?李春华便不一样?了,分明做派无?耻,却还想要博取个好名声?。
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脸。
全身上下,唯一值得看?的也就是?那张脸了。
杨家和李家分明都是?半路发家,怎就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李春华没那么大的耐性,听到旁人的笑声?,果不其然瞬间就炸开了毛,她尖着嗓子质问道:“你们笑些什么?!”
她的姐姐可是?皇太?子妃,将来可是?皇后,她们怎么敢去笑她!
因着本就出?身不大高,李春华对于这些刺耳的笑声?便十分敏感,便是?旁人不在?笑话她,她都是?时时会以为是?在?嘲笑她。
有?些直性子的人出?声?讥讽道:“怎么了?难不成只许李小姐笑,便不许旁人笑了吗,还真要扯着人给你说个所以然出?来才能满意吗。”
李春华这人本就叫人看?不惯,现下有?了讥讽的机会,也不愿意放过。
可是?她也自知没理,只能暗暗记下了这一笔,看?向了杨水起的眼神带着毫不避讳的怨毒。
后来这里头发生的事情很?快就叫传到了昭阳的耳朵里头,她心中暗哂,小门小户出?身,即便是?得了机会飞升,仍旧是?改变不了骨子里头的劣根性,然而面上却笑着道:“不知各位夫人可曾听闻过九月杜鹃?”
有?人面露惑色,问道:“杜鹃花一般在?春夏之际盛开,九月杜鹃是?何?意。”
昭阳笑了笑道:“此话是?不错,寻常秋天哪里会有?杜鹃。但?我家的园子里头现下杜鹃开得既茂又盛,今日刚好是?九月初九。”
“九月杜鹃,繁荣茂盛,寓意美满。”
她对来传话的人道:“好了,让她们莫要拌嘴了,领几位小姐去院子里头赏赏传言中的九月杜鹃,沾些喜气也是?极好。”
下人得了令便退下了。
这事不过一桩小插曲,昭阳的令下去了,就又转头继续聊起了天来。
那一边下人将小姐们领去了院子里头看?杜鹃花。
国公?府的杜鹃花在?后湖那处,一行人走?在?看?花必经?的桥上,不远处桥下鲜艳的杜鹃花果然开了一簇又一簇,十分的漂亮艳丽。花朵盛开,在?阳光下面发着鲜艳的光芒,夺人眼目。
国公?府太?过富丽,就是?连着桥梁也是?修建得又长又高。
杨水起一个人走?在?人群之后,陈锦梨寻了个机会走?到她的身旁。
“杨水起。”
她还是?出?声?唤了她。
杨水起没有?理会,只看?着桥下头潺潺的流水,湖看?着有?些深,那些凋零的荷花早也就被除了干净。
见杨水起没有?理她,陈锦梨急得上去扯了她的袖子,“你看?看?我成不成,我想和你说些话。”
杨水起终于正眼看?向了她,又低头看?了眼扯着她袖子的手。
陈锦梨的马上就收回了手,像是?做错了什么事情一样?。
“杨水起,我真的错了……”
她现下真的知道错了,但?是?,杨水起连萧吟都不再继续往来,又何?论是?她。
杨水起瞥她一眼,“起开,你若是?还想做戏,我是?不信的。”
陈锦梨的嘴巴里头说了多少次知错,即便次次说得真心实意,又有?哪一回是?真的认错。
即便知道陈锦梨现下有?几分真心实意,但?杨水起也不想和她多做往来。
说完了这话,杨水起就迈过了她,往前头去了。
可还没有?走?几步,就被李春华带着几位小姐围了上来。
李春华生得确实不错,腰若蒲柳,身材饱满,典型的媚态长相。
但?也或许是?因为她的举动太?过无?礼和小家子气,便衬得人有?几分恶毒。
她依旧是?对方才事情耿耿于怀,她问,“你将才到底在?笑些什么。”
杨水起都不知道这人到底为什么能如此介怀此事,况且说了,不是?她先去笑话她的吗?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惹了她,但?杨水起现下不想和这人多做纠缠了,李春华这人,比陈锦梨还要没头没脑一些。
“只许你笑,不许我笑?有?这样?的道理?”
杨水起冷嗤了一声?,便不理会她,想离她远些。
说不通的这人。
李春华听到这话,眼中都闪现了几分错愕,自从?她姐姐当了皇太?子妃,已经?许久没有?人敢再这样?同她说话了,即便旁人看?不惯她,也不过是?暗地里头讥讽两句,倒也没有?杨水起这样?说的直白。
她有?些发懵,耳边响起了一阵又一阵轰鸣声?。
从?前那些早就被忘却的讥讽嘲笑声?,因为杨水起的这句话又重新被勾了起来。
秋天的风带了已经?带了几分冷意,杨水起今日出?门的时候倒不知道天这样?冷,现下才发现穿的实在?有?些过于单薄。
走?过李春华身边的时候,将好有?阵风吹过,将她的发丝吹得肆意飞扬。感受到了冷意,杨水起搓了搓臂膀,想要将衣袖拢得更紧一些。却在?此时,忽感觉腰间袭来了一道力,猝然的一道重击,叫她突然失了平衡,杨水起尚未反应过来,就已经?被推入了水中。
落水之前,杨水起的脑海之中只有?一个想法。
这李春华当真就是?个疯子。
陈锦梨气起来不过自己?跳水里来脏污她,这李春华火气大起来上手就是?直接推她。
第四十七章
周围响瞬时起了惊呼声, 没人想到杨水起突然落了水,肖春吓得?大喊,“救命啊!!快救人啊!”
杨水起会水, 但这个国公府的湖看着就颇深,谁说就不会淹死人了啊?!
他们这一家人怎么就和水脱不开干系了呢!
肖春若是会水,早就也跳下去了,只是不会水,若跳了下去反倒成了累赘, 只能先喊人赶紧下去救人!
似有两三仆妇听到了肖春的声响, 忙往水那边跑去。
陈锦梨也惊了一跳,瞪向了李春华,她不敢相信她竟然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动手, 当真不是什么疯子吗!
将才杨水起路过她的旁边, 就掉到了水中, 难不成是说杨水起自己?发了癔症,自己?跳下去的吗?
有人落水, 这里乱成了一团,惊呼声音十分吵闹。
陈锦梨大步走到了李春华面前,质问道?:“你做什么推她?!”
向来柔声细语的小?姐, 在此刻却声色俱厉。
她方才虽然没有亲眼所见李春华动手, 但在杨水起旁边就只有她了,两人刚刚又呛了嘴,除了她又还?会有谁?
李春华却面不改色道?:“我推她?陈小?姐说这话可?有证据?你看到我推她了, 还?是说旁人看到了?若是我没有记错的话,当初陈小?姐好像和杨小?姐还?闹过不愉快, 好像……”
她故作思考,而后像是想起了什么, 恍然大悟道?:“好像不就是陈小?姐自己?跳进了水里头,污蔑的杨小?姐吗?”
众人看陈锦梨的神色瞬间有些意味不明的味道?。
李春华捂着嘴巴说道?:“谁知?道?这个杨小?姐又是不是自己?跳下去的呢?为了脏污于我?”
陈锦梨这回是切切实实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当初坑害了杨水起的事情,没有想到现在还?能成了回旋镖打到了自己?的身上?。
只是……只是怎么每次倒霉的都是杨水起啊!!
陈锦梨见没人信她说的话,忙对身旁的丫鬟道?:“快去!你快去喊表哥过来!”
男客那边离这没多?远,一盏茶的时间肯定能带过来萧吟。
丫鬟听了陈锦梨的话也知?道?现下事态刻不容缓,赶紧跑去寻了人。
陈锦梨也来不及再?同李春华争辩些什么,只赶紧趴在桥边,往湖下看去。
杨水起不受控制地?往湖中沉,水流铺天盖地?地?往鼻中渗去,将才在岸上?的时候,她就已经看出这湖不浅,如今掉了下来发现果真如此。
但也好在因为杨平的缘故,杨水起从小?便被教了游水。
她不是不会水。
突然的落水叫人惊慌,但惊慌之?余,她也很快就镇静了下来。
现下这个时候,越是慌张,越是要命。
见她落水,已经有两三会水的仆妇往她这处游来,杨水起察觉到了身边的动静强迫自己?放松安心。
不怕,不用怕。
没什么好怕的。
已经有人来救她了。
只是水太?冷了。
入了秋的水不亚于冬,冰冷刺骨的水侵占了每一寸肌肤和肆无忌惮灌入鼻腔之?中,杨水起冷得?手脚都有些僵硬。
只要仆妇们将她救上?岸就好了。
杨水起朝着她们伸手求救。
然而手将触碰到其中一人,脚腕却突然被一股大力扯住下拉。
她想出声呼救,手上?扯着仆妇的力气也是越发用力,然而不论她如何想要扯着她们救命,她们却竟不为所动,她们这行人虽抓着她的手,却并没有真的使劲想要将她带离湖中,仍任由?她被那股大力扯入水中。
方喘上?一口气的杨水起,鼻腔之?中马上?又被灌满了湖水,身子若沉木,被那双手拖住下沉,如临深渊,眼前一片黑暗笼罩。
她马上?就意识到了情况的不对劲。
想要呼喊求救,然而水却铺天盖地?涌入了鼻腔喉管。
空气越来越少,几乎叫她要喘不上?气,脑中已经出现星星点点白光,几乎快叫溺毙在水中。
杨水起浑身发冷,就连挣扎的力气都要没有了。
湖水浸透了她的眼,绝望也渐渐淹没了她。
可?就在此时,那道?扯着她脚腕的力道?突然消失,一旁的仆妇也马上?将她从水中拉了起来。
杨水起有了喘息的机会,猛地?又吸了几口气。
但还?不待顺气,竟又被扯了下去,窒息感再?次扑来,长此反复三四次,虽她们确实在不断朝着岸边靠近,但杨水起也早去了半条命。
*
男客席面。
杜衡方才有事被昭阳叫走,那些人便都去寻了萧吟说话。
萧吟坐在席面上?,手上?把玩着酒杯,同旁边的人随意寒暄,大多?数的时候他都是在听,没怎么开过口。
然而不知?道?是何种缘故,心中不自觉地?生出了一种古怪的感觉。
心跳得?厉害,莫名地?有些发慌。
是怎么了。
还?不待到他细想,就听到了有人唤他。
手指一颤,杯中的酒不自觉地?撒了出来。
他认出人来,是陈锦梨身边的丫鬟。
她凑到了他的耳边小?声道?:“不好了,二公子,杨小?姐落水了!!”
*
那一边桥上?的人也渐渐都看出来了些许不对劲,这……怎么这么奇怪呢。
他们隔得?距离较远,看不大真切究竟是何事,也根本就不知?道?有个人一直在底下扯着杨水起的脚腕,而那些仆妇看似是在救人,实则不过是按着她不叫她到处挣扎。
秋冬之?际的湖水光是冻,都能将人冻死,更遑论她被如此三番五次折磨。
杨水起在水中浮浮沉沉,这样来回了几遭之?后,只恨不得?干脆淹死了算了。
太?痛苦了,实在是太?痛苦了。
将要溺毙之?际,却又给你了希望,可?是在给了你希望之?后,又重新让你落入了绝望。
陈锦梨已经发现了不对劲,她眉头紧紧蹙起,看着湖面喊道?:“你们干什么?!救人要这般久?”
救个人罢了,怎么还?浮浮沉沉,半天没有救上?岸来?
国公府的桥建得?有些高,他们实在有些看不清。
当然没有人回答陈锦梨的话,只有李春华阴阳怪气道?:“光喊有什么用?你自己?怎么不下去救人呢,喊得?倒是……”
喊得?倒是比谁都大声。
只是她话还?没有说出口,就突然噤了声。
萧吟的忽然出现,瞬间引了桥上?的人拥簇去看,李春华也因为萧吟出现而默了声。
她不再?顾得?和陈锦梨拌嘴,也趴到了桥边去看。
只见萧吟已经脱了外?头的锦服,丝毫不曾犹豫,直接往水里跳去。
旁人也叫他的举动惊到,似也都没有想到他竟然就是连一丝犹疑都没有。
围在桥上?看热闹的小?姐颇多?,一时之?间都叫七嘴八舌纷说着,只李春华的脸色难看得?吓人。
李春华暗暗绞紧了手中的帕子,形容面色都有些怨毒。
只见水中,萧吟很快就已经游到了杨水起的身边,眼看那些人还?扯着杨水起不肯放手,萧吟面上?覆了冰冷寒意,色若阎罗,他冷冷道?:“谁还?敢碰她,我要了她的命。”
萧吟在知?道?这里出事了之?后马上?就赶了过来,可?是饶是再?如何的快,一盏茶的功夫也要。
但,杨水起足足在水里面待了一盏茶的时间都还?没有被人救起来。
从湖中到岸边不过一点的距离。
显然不对劲。
萧吟的湿发些许黏在了脸侧,水珠顺着额间淌下,凌冽的神色将那些仆妇吓了一跳。
听得?此话,却还?有人再?嘴硬,“我们是国公府的人,杨小?姐落了水,我们救人而已,萧二公子好生不讲道?理。”
江北抱着萧吟的衣服,气得?在湖边喊道?:“你个囚攮的,仔细你的眼!还?敢喝吣些什么!”
萧吟懒得?同她掰扯,神色愈发狠戾,嘴角浮起冷笑,看向了说话那人,“今日?神来杀神,你,要试一试吗?”
他的眼神带着从未有过的犀利,冷傲不驯的外?表之?下杀气涌现,让人根本就无法去怀疑他这话的真实性?。
没有人再?敢动了。
湖水冰冷彻骨,就连萧吟这样的男子都有觉得?有点冷,遑论是杨水起。
她现下已经被折磨得?没有一丝人气,耳朵听不见,眼睛也睁不开,只感觉自己?被人揽在了怀中,怀抱宽厚又有力,她却不知?道?是谁。
太?痛苦了。
“好难受……杀了我吧……还?是直接杀了我吧。”
杨水起气若游弦,面色苍白没有一丝血色,几乎就是强撑着一口气说了这话。
她的第一句,不是旁的,而是杀了她。
萧吟正揽着她往岸上?去,却听到这一声响,他浑身震颤,瞳孔都随之?缩动。
他听到了什么?
她说杀了她。
她们到底将她怎么了啊。
萧吟的眼中流露出了一种不知?所措,他只能紧紧地?揽着她,一遍又一遍地?说着,“杨水起,别怕了,你不要怕了啊,我来了啊,不会有人再?去欺负你。”
自从上?一次在小?巷之?中,杨水起说了那么一番话,哭着跑走之?后,萧吟便也有些不得?解脱。
怎么就,就将人逼至了这种地?步。
他想过,放手吧,或许现下放手就会好一些。
可?是,她现下说她想死啊。
他的声音止不住地?颤抖,他不知?道?她们对她做了些什么。
他将她带到了岸边,从江北手上?拿过了方才脱下的锦袍将她牢牢裹紧,扯起干净的衣袖为她擦着脸,为她擦净了眼中的水珠。
动作恍若信徒一般虔诚。
旁的人见了都晃了神,都以为自己?看错了眼。
谪仙一样的公子竟会做这样的事情。
实在叫人惊讶。
当初的人都说是杨水起对着萧吟死缠烂打,但现下,分明是萧吟自己?,对她如此缱绻。
萧吟擦着她的眼,然而怎么都擦不干净,一直有泪从里面滚落。
杨水起止不住地?哭,眼泪如何都擦不干净。
怎么办啊,该怎么办。
她现下很冷吧,很难受吧。
水这样冷,她在水里面泡了这样久,她该多?害怕啊。
她没有这样怕过,自从二人闹掰了之?后,她在
他的面前一直都很强势,这是她第一次在他的面前,怕成了这样。
萧吟跪在地?上?,石子硌得?他膝盖生疼。
他说,“你是受了什么委屈吗,她们怎么欺负你了,你同我说好不好。”
萧吟的话一点又一点传入了杨水起的耳中,听着不那么真切。
杨水起强忍着泪意睁开了眼,发丝粘在脸上?,眼睛红得?吓人,日?光斑驳,她的脸色惨淡如霜,纤长的羽睫至今还?在忍不住地?轻颤,整个人破碎而凄凉。
杨水起气都要喘不上?来了,胸腔中呛了一堆的水,压得?她难受,直到现在,那股窒息的感觉仍旧萦绕胸口久久不散。
萧吟见她睁了眼,又不厌其烦地?问了她一遍。
“告诉我,告诉我她们是怎么欺负你的,好不好。”
他的声音极尽温润,带着些许诱哄的意味。
听到这话,杨水起眼中的泪又是止不住地?流。
可?还?不待她开口说话,那些小?姐们都从桥上?跑到了湖边,肖春看到杨水起奄奄一息的样子,吓得?半死,哭着扑倒在了她的脚边。
陈锦梨在一旁也看得?面色发白,拿着帕子不可?置信地?捂住了嘴巴。
杨水起这样子,就跟已经死过一遭一样。
哪里又还?有点人气啊。
李春华看萧吟抱着杨水起,却还?在一旁阴阳怪气道?:“如今杨小?姐都说了亲,萧二公子这样,于理不合吧?”
虽然说是救人要紧,但是人都救下来了还?将人揽在怀中,有点分寸没有?
将好李春华话毕,就听得?一声怒斥,“萧吟,你抱着我未过门的娘子做些什么?!”
这个登徒子,他不过走了一会,就叫他寻到了空当!
方才杜衡本在主?持男客之?间的宴席,但也不知?道?是何缘故,昭阳喊他去了一趟,自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杜衡来不及再?和萧吟争吵些什么,瞥眼看到了他怀中的杨水起色若死灰,一时之?间也傻了眼。
怎么回事?
杨水起是怎么成了如今这样!
杜衡急急问道?:“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但是杨水起现在哪里有力气回答。
昭阳在听到了这边发生的事情之?后,也马上?就跟这些夫人们来到了这处。
她看着倒在萧吟怀中的杨水起冷冷说道?:“像什么话,都定有了婚约,怎么能再?和旁的人授受不亲?”
杨水起的身上?还?披着萧吟的衣服,倒在他的怀中。
成何体?统?!
昭阳势必要不会放过此次机会。
她看着杨水起的眼中透露出了一股不善,道?:“当初就听闻二公子和杨小?姐牵扯甚多?,如今看来,果真是叫如此,男女大防,现下你们这样的做派,是将国公府摆在了什么地?方?若是说杨小?姐落了水,已有仆妇在救人,何须萧二公子亲自下场?”
昭阳咄咄逼人,势必不肯放过此次机会。
萧吟却也不退让,直接看着昭阳顶道?:“救人?便是从湖中游到岸边,不过片刻,为何一盏茶的功夫还?救不下人,是救人还?是在杀人?”
昭阳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不要东拉西扯,顾左言他,我们现下说的是为何你们要行这样的乖情悖礼之?事。”
听到昭阳这样说,萧夫人第一个不认。
“不过是救个人罢了,怎么就扯到了乖情悖礼?那是非要为了守那老舍子规矩,看着人叫活活淹死了才行?”
昭阳眉毛一挑,看着萧吟似笑非笑问道?:“所以是说,萧二公子专为了救个人,而从男客的席面,奔至后湖这一处?旁人都不曾来,就萧二公子来了?又还?是说,现下人分明已经救了人来,还?非要将人揽在怀中不肯放手?”
昭阳咄咄逼人,言下之?意也十分明显,暗指萧吟其身不正,其心可?诛。
即便昭阳如此说,可?萧吟仍旧没有要松手的意思,杜衡急得?都想要上?去抢人了,但看杨水起那副气若游弦的样子,却又不敢动。
杜衡强忍着火气对萧吟说,“松手,你给我松手。”
再?不松手,昭阳说些折辱他的话便罢了,别连着杨水起一起说了。
萧吟没有理会杜衡,只是看向了昭阳,眼神若一滩深不见底的泉,然而不知?道?为何,旁的人却从中察觉到了些许的杀意。
寻常的落水,何至于成如此地?步,人从水里头出来,第一句话便是让她去死,单单是落水,又为何会成为这个样子。
在国公府发生的事情,除了昭阳,又还?会有谁?
本来萧吟还?有几分不大确定,可?是现下看她如此说话行径,心中已然确认,是以,看着昭阳的不善之?意,越发明显。
杜衡察觉到了萧吟的视线,为何这样看她?
昭阳做了什么事情。
杜衡一时之?间也没了言语,抬眸去看昭阳,试图在她的脸上?看出来个什么名堂。
但昭阳哪里还?会理会杜衡,只是又问道?:“好,既然你们这般不知?廉耻,我的儿子也不做大冤种,那什么莫名其妙的婚约,不作数了!当我们国公府是什么都能进来的吗。”
不作数?!
杜衡懵了,他质问道?:“什么不做数?”
他都没有说什么,凭什么昭阳就先帮他定夺了。
杜衡看着昭阳争执,“你不能这样,不可?以!”
昭阳马上?道?:“我可?以!我是你的母亲,我是国公府的主?母,我不容许这样的人进我家的门,我就是可?以!”
这一回是杨水起和萧吟之?间给了她机会做笺,她怎会就这样轻易放过了?!
杜衡看到昭阳意已决,可?偏偏这事确实是他们不占理,今日?这样多?的人看到,看到杨水起被萧吟抱在怀中,怎么也说不过去了。
杜衡知?道?,昭阳好面子,绝不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但她怎么能说不做数就不做数了呢。
杜衡扯着昭阳的袖子恳求道?:“母亲,不要这样啊母亲。”
昭阳见此,只是低眉瞥了眼杜衡的手,而后冷声道?:“我意已决,你不用再?说了。”
此处陷入了一片死寂,一旁的人见此情形都眼观鼻鼻观心,不约而同噤了声。
昭阳不愿意理会杜衡的恳求,转身就想要走,然而还?不曾迈步,就忽地?就到听到了“哐”的一声。
膝盖砸在石子地?上?发出来一声闷响,周遭更静,只剩下了潺潺水声。
杜衡跪倒在了地?上?,扯着昭阳的衣袖,求道?:“母亲,你别这样对我啊,就当什么都没有看见不行吗。他只不过是救人,没什么的呀,我都不在意,你为什么要这般在意啊!”
昭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也根本就不敢相信杜衡,居然跪在地?上?同她求饶!
平日?里头那样硬气的一个人,怎么都不肯低头,可?是现下,竟然跪倒在了地?上?求她!
昭阳如遭雷劈,就连头都不敢回过去看。
她怕一回过头去,就要忍不住一巴掌拍在他的脸上?!
她气得?发抖,想要骂他,骂他不知?羞耻!骂他男儿膝下有黄金,竟只为一桩婚约跪求她!
可?她还?没有来得?及开口,就听到一声极淡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杜衡,你起来,不用跪她。”
杨水起一开口,旁人才发现她原是真的已经快没了气。
若不是周遭静得?安静,她的声音别人一定听不见。
杨水起强撑着从萧吟的怀中站起身来,不过,当然是站不稳。
萧吟见她差点要摔倒了,赶紧抓住了她的手臂。
她有些太?轻了,方才萧吟抱着她上?岸的时候就已经察觉到了,只是现下光是抓着她的臂膀,却更觉如此。
杨水起也没有挣扎,因为她实实在在是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接连几次的溺毙,让她就是连说话都是在强撑。
昭阳回过了身去,瞪向了她,满是怒气的眼中还?夹杂了几分不可?置信,像是根本就没有想到杨水起会说这样的话来。
可?还?不待到她开口,就听杨水起丝毫不带退让抬眸回视了她。
她唇上?没有一丝血色,几缕湿发粘在脸旁,她那双不带一丝情绪的眼神刺向了昭阳,就这样堵住了她想要说出口的话。
“方才我落水后,有几个仆妇跳入水中救我。”
“可?是后来脚腕处不知?谁抓住,我不断下沉溺水。”
“仆妇装模做样拉了我几把
,实则不过是想要将我按住,不叫我挣脱。”
“再?我将要溺毙之?时,她们又放我喘了几口气,而后又如此反复。”
平淡无力的声音若落石砸入水面,惊起了惊涛骇浪。
第四十八章
将人反复于?湖水中溺毙, 便?是这上古的刑法也不曾这样狠酷,难怪杨水起?脸色如此苍白,难怪又说她?现下呈现着一股将死之气。
被如此折磨, 没死都是命大!
此事在国公?府发生,手底下的仆妇自也听其调遣,出现?了这样的事情,自?就和昭阳脱不开干系。
况且又端看昭阳方才的态度,旁的人看着心里就跟明镜似的。
他们看杨水起?这副样子, 也不会犹疑她?口中话的真假, 看向昭阳的眼神登时更叫复杂了些许。
昭阳厉声道:“休要血口喷人。”
旁边方才下?水救人的仆妇也都跪了一地,忙告饶道:“冤枉啊!姑娘怎敢这样冤枉我?们呢,给我?们一百个胆子我?们也万万不敢做这样的事情啊。”
杨水起?无力争辩, 一阵风吹过, 又将寒意刺了几分进肌肤里面?, 她?的身形忍不住晃动,垂着脑袋低声道:“将才她?们在桥上头看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方才救我?的仆妇是两人,现?下?为何多出一人来了?是不是就是她?在下?面?扯着我?的脚腕。”
对啊,方才分明救人的是两个人, 为何现?在有三个湿了身的仆妇?
肖春忙道:“是, 分明就是两个人扯着小姐,为何凭空多出来了一个人!”
肖春气极,声音俨然带了几分哭腔。
李春华见她?说话, 古怪地笑了一声,她?道:“是吗?你说是便?是了吗。你是她?的丫鬟自?然是为了她?说话。我?将才瞧着怎么本来就是三个人呢?何来凭空多人一说。”
见到李春华这等无赖说法, 陈锦梨辩驳道:“她?说的话不做数,那我?呢, 我?同她?又没有什么关系,也不是她?的丫鬟,我?说的话可曾做数?”
陈锦梨就站在一堆贵女之中,发出声音十分突兀。
李春华仍旧不买账,她?道:“可是你方才还污蔑我?推她?落水,现?下?就将自?己撇得和她?没干系了?”
“就是你推的!”
陈锦梨气得理智全?无,声音都有些刺耳。
萧夫人见她?这样失礼,赶紧将她?拉了回来,劝道:“梨儿,不得无礼。”
“不过是呛了几口水而已,有必要这样吗。”
李春华在那头咄咄逼人,不肯放过,可是不知?为何,却觉有一道冰寒刺骨的眼神落在了她?的身上。
她?抬眼看向萧吟……果?不其然是他。
李春华莫名有点发虚。
李春阳也看出来了萧吟的情绪不对,怕李春华已经触了他的霉头,出面?打起?了圆场。
李春阳对李春华道:“小妹看错了吧?姐姐都教你多少回了,没有看清楚的事情就不要瞎说了,说错了话,做错了事,你自?己可要负责。”
李春阳言笑晏晏,说这话的时候也颇和善。
然而方才还颇为不饶人的李春华听了这话,竟还真低着头嗫嚅着改了口,“是,姐姐说的对,或许是我?看错了吧。”
得罪昭阳是不大好,但得罪萧吟更不大好。
皇上器重萧家,皇太子以后也要重用萧家。
而萧吟,将来前途无量。
李春阳好歹也当了几年的皇太子妃,脑子也已经些许活泛,权衡之下?,很快就做出了选择。
萧吟手指拢得越发紧,他知?道杨水起?被他们欺负了,可是他没有想到,他们竟这样欺负她?。
昭阳怎么敢?她?究竟怎么敢的。
事到如今,真相已经明了。
四周又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安静。
疯了吧……昭阳真不是疯了吗。
杨水起?已经到了极限,浑身很冷很冷,冷得不像话,冷得她?的牙冠止不住上下?打颤,冷得她?的四肢没有一点力气。
她?强撑着最后一口气对杜衡说道:“对不起?杜衡,太冷了,今天的水太冷了,所以……”
杜衡知?道她?想要说些什么,他不住地摇头,眼睛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蓄上了泪,他看着杨水起?低声恳求道:“不要……不要说了……不要这样对我?……”
杨水起?的嘴角牵起?了一个勉强的笑,她?道:“算了,我?们还是算了吧,国公?府的水太冷,我?有点不敢再来了啊。”
说完这话,她?就再也撑不住力,昏倒了过去。
萧吟马上将人拦腰抱起?。
秋风萧瑟,一阵又一阵的风不断拂过,带来了一阵又一阵的寒意,将杨水起?虚弱的声音送到了杜衡的耳边。
也将他早就岌岌可危的心?吹得支离破碎。
杜衡听到此话,瞳孔颤动,黑眸里面?的光点悉数破碎。
他绝望地垂了头,无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在场的夫人都是高门贵妇,当家主母,什么手段没有见过,但昭阳今日这样的手段,实在有些骇人。
想也知?道是昭阳看不上杨水起?,想在人进门之前叫人吃些苦头,立立规矩,只是这个手段……也太难看了些吧。
一个女子如何受得住这样的磋磨。
旁的人对她?投去意味不明的眼神,虽面?上没人敢说什么,可谁知?道心?里又是如何编排她?的,事情发展到如此事态,有些超出昭阳的意料。
她?也不知?道萧吟会横插一脚,本想刚好借着这个机会就推翻了这门亲事,但她?做的事情却同时也被抖落了出来。
昭阳却还嘴硬,她?厉声斥道:“没有证据,休要血口喷人……”
她?还想再说,却听得一道声音响起?。
“现?在还想要狡辩吗?”
是杜衡。
他说这话的时候,垂着头,叫人看不清面?上是什么情绪,只是语气带着十足的嘲弄。
竟然能厚颜无耻到这样的境地,事到如今了,还要去说一些狡辩的话。
旁边的人敏锐地察觉到了气氛的古怪,李春阳先?开了口道:“姑母,我?忽然想起?还有些事情要去处理,今日的宴席便?先?走一步了。”
李春阳给李春华使了个眼色,李春华马上便?明白了她?的意思,走到了她?的身旁,跟她?一起?告退离开,而后旁边的夫人见此,也都纷纷带着自?家的孩子一起?走了,最后只剩下?了萧夫人。
她?看着萧吟抱着的杨水起?一时之间犯了难,如若现?下?的情形让萧吟带着杨水起?一起?回去了萧家……岂还得了?
可是不带杨水起?,让她?留在这龙潭虎穴吗?岂又不是就看着她?去死?吗。
到时候杜衡若和昭阳吵了架,保不齐就要拿了杨水起?来撒气。
萧夫人倒也不曾这样狠心?冷情……至少说昭阳做的这事,她?绝不会做。
陈锦梨见萧夫人犹疑不定,忙挽住了她?的手腕,劝道:“姑母,现?下?杨小姐性命堪忧,救人要紧啊,便?是说出去,也不会败了表哥的名声,若再犹豫下?去……万一她?撑不住了可如何是好。”
萧夫人无非是忧心?萧吟,但谁能拿救命的事情作笺,陈锦梨这样劝说,倒是真劝到了她?的心?坎里头去了。
她?最终还是先?对萧吟道:“走吧,则玉,我?们也先?走,现?下?救人要紧。”
萧吟抱着杨水起?离开,路过昭阳之时,他身上的寒意冻人,下?颌锋利,眼中是藏不住的冷意。
忽地,他抬眸看向昭阳。
“公?主,我?们后会有期。”
说罢,便?带着人离开了此处,萧夫人和陈锦梨也马上跟了上去。
众人散开之后,此处只留下?了昭阳同杜衡二人。
秋风惨淡,刺骨的寒意似在此处蔓延开来。
杜衡仍旧保持着跪在地上的姿势,此刻,昭阳竟有些不大敢去低头看他。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杜衡终于?有了动作,他从地上站了起?来,因为在石子地上跪了些许久,膝盖充
血,还踉跄了一下?。
昭阳下?意识想要去扶他,幼年时候,杜衡蹒跚学步,便?是昭阳亲自?在一旁看着,她?生怕他会摔倒,在他每一回踉跄之时,都会在旁稳稳地伸出手将他扶住。
这一回,她?一同幼年,在他踉跄的时候下?意识就想要去扶他。
可是就连杜衡的袖子都不曾碰到,就已经被他狠狠地打开手。
他甚至还后退了一步,想要离她?更远一些,好像光是和她?接近,他都有些无法忍受。
昭阳见他如此,也被伤了心?神,她?身心?俱颤,颤抖着声音说道:“你为了她?,就这样对我??”
昭阳还不曾说几句话就已经叫杜衡打断。
“我?这样对你?我?哪样你了!”杜衡看着她?,带着说不出的嫌恶憎恨,瞳孔都痛苦得失去了焦距,精神已经在崩溃的边缘,“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你究竟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啊!”
她?不是都已经答应他了吗?不是都已经说好了吗?为什么又要做出这样的事来!
鬼知?道他前两天有多高兴,本来都已经好不容易,她?好不容易说愿意接受他了,那是他辛辛苦苦求来的啊!
她?怎么能这样对杨水起?,又怎么要这样去对他?!
既然办不到,又哄他做什么,骗他做什么呢?
看着昭阳,杜衡不断摇头后退,眸中除了嫌恶之外,竟还带了几分恐惧。
他指着昭阳质问,手指都止不住地战栗,他既怒且哀,“是人吗,人能做出这样的事情吗?她?是我?未过门的娘子啊!你为什么就要这样对她?啊!水这么冷,你为什么要这样对她?啊!”
他从前只知?昭阳骄纵,毕竟她?公?主出身,从小被人宠溺长大,嫁人之后,夫君良善,待她?也好,是以便?一点不顺心?的事情都忍受不了。
他从小到大都被她?控制,直到前段时日,她?终于?松口答应让他和杨水起?说亲,他竟然以为她?是真的变好了,以为她?是真的不介意这些了。
他怎么敢相信她?啊?
他怎么敢一次又一次地期待她?啊?
杜衡笑了,笑得眼中都淌出了硕大的泪珠。
他笑得可怜,这笑却抓住了昭阳的心?脏,将其挤压揉搓。
她?从来没有见过杜衡这样,即便?是从前,她?数次干涉了他的决定,插手他的人生之时,也从来没有见到他这般过。
昭阳事到如今,生出了一分悔意,她?后悔将事情做的这样明目张胆,她?应该再小心?一些的,不应该叫杜衡发现?的。
她?不在意旁的人如何看她?,说她?强势也好,说她?狠毒也好,但她?在乎杜衡,她?没有想要他如此恨她?啊!
可事到如今,好像已经没有再去后悔的余地了。
杜衡一开始还边笑边哭,可是到了后来,只剩下?了嚎啕大哭。
原来被巨大的苦痛兜头是这样的感受,从前昭阳待他,他从来没有此感,可是现?下?,他再也撑不住了。
为什么这狗屁老?天要这样对他啊。
没有可能了。
他同她?再也没有可能了。
她?说国公?府的水太冷了,她?说再也不要来了。
她?不要他了。
她?不要他,可是他连恳求留下?她?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从前他可以把萧吟赶走,赶得远远的,可是现?下?,他还有什么脸啊。
杜衡才知?道,原来绝望是这般的滋味。
“你是我?的生身母亲,我?从前只恨你,厌你,即便?你掌控支配我?,我?也从没有想过弃你。”
“可是,我?今日要弃你。”
他弃她?,全?是因她?歪心?邪意,居心?不净。
“你就因为她?而说要弃我??”昭阳不可置信地看向他。
他说弃她?。
她?是他的母亲,他却竟说要弃她??!
“你明知?而故杀,你太过分了啊。”杜衡看着她?,哭了又笑。
明知?故杀,还不过分吗。
她?明明知?道他那样喜欢她?,却还是要这样对她?,她?为什么要这样啊。
她?为什么啊。
水声激荡,交错着风生肆虐,杜衡似乎在一片幻境中看到,那个小姑娘,红了脸说,她?会试试的,试试去喜欢他。可是下?一秒,幻境便?全?然消失,他又看到她?红着眼说,他们算了。
他那未曾过门的娘子啊,再也没有了。
昭阳害他至此,还想要他当儿子吗。
为什么不又干脆杀了他呢。
杜衡哭得疲累,头痛欲裂,他又笑又哭,状若疯魔,失了魂魄一般地迈开了步子,离开了此处。
只留下?了昭阳一个人在肆虐的秋风中凌乱。
国公?府的湖很深,昭阳想借此给杨水起?一些教训,她?本来是想要叫丫鬟不声不响将她?推入水中,而后,早在岸边安排了人等待行?此事。虽然,她?安排的丫鬟还没有来得及动手,就已经叫李春华先?行?一步。
但,她?将她?反复溺入水中,也是事实。
水太深了,几乎已经叫她?没了命。
而今日,她?的孩子也再也不会原谅她?了。
长桥下?深湖中,差点淹死?了杨水起?,也自?此埋葬了母子之间仅剩的亲情。
第四十九章
杨水起被萧吟带走了之后, 一行人马上就上了萧家的马车,马车迅速驶往萧家。
杨水起的身子已?经越来?越冷,就?连呼吸都比之方才还要更加微薄。
萧吟察觉到了杨水起的生命似在一点一点流逝, 面色也被吓得苍白一片,手指止不住地颤抖。
一旁的萧夫人从来都没有见过他这副样子。
即便?说她从前也不大喜欢杨水起,但现下人都?只剩了一口气,难道还要再说些什么苛责的话吗?
救人要紧吧。
至少,若杨水起现在真死在了萧吟的怀里, 萧吟绝对一辈子都?走不出来?。
萧夫人见?萧吟被吓得面色惨白, 心里也不大好受,她忍不住道:“小吟,别怕, 会没事?的啊, 别这样怕。”
小吟。
从前萧吟年幼的时候, 萧夫人便?一直这样喊他。
他幼年时候尚且粘人,还总是喜欢跟在萧夫人的身后。
可是后来?萧吟再长大了一些的时候, 性子便?不像是小的时候那样,而是变得十分冷淡,后又因为一直忙于功课, 也不怎么和萧夫人亲近。
所以, 在他年纪稍大的时候,或许只有十岁不到的时候?萧夫人就?再没怎么喊过他小吟,而是唤他萧吟, 再在后来?被景晖帝赐了字,便?喊他则玉。
小吟小吟, 萧吟太过早熟,这样的名字便?不大适合他了。
不是萧夫人不愿意同他亲近, 是萧吟总喜欢一个人待在自己的院子里头,不喜欢和旁人说话,除了兄长,没谁和他亲近。
她已?经很久没有喊过他小吟了。
因为她觉得萧吟已?经长大了,是个大人,他太成熟了,以至于她在他很小的时候,便?忘了他一直都?只是个孩子。
可是今日,萧吟这副样子,让萧夫人似乎看到了从前那个需要她的安慰,会依赖她的小儿子了。
她不自觉就?唤出了他小时候的旧称。
萧吟听到这话,果真镇静了一些,他的手没有抖得那么厉害了。
他看向萧夫人,眼?中全然没有了往日的强势,只剩下了空洞和呆滞。
“怎么办啊母亲,怎么办啊。”
萧吟的声音带着噬骨腐心的痛意。
现下他真的不知道该去怎么办了。
任何?事?情都?可以有解决办法,可是独独杨水起逐渐变冷的身体,叫萧吟不知所措。
为什么会这样,他为什么不能早些猜到昭阳会动手呢。
昭阳怎么可能就?这样轻易让她进门。
他为什么就?猜不到啊。
是不是他没用?,太没用?了。
他总是以为自己还有机会,以为使些恶劣的手段,杨水起和杜衡的亲事?迟早会被搅浑;又以为他时不时地在他们之间出现晃眼?,总会叫杜衡起疑心猜忌。
他有那么多的想法,为什么就?不能去
想一想杨水起呢。
为什么就?不能替她想一想呢。
那日在长安街的胡同里,可以说是他让她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他确实是让杜衡吃了醋,可是最后的结果,还不是杨水起哭着离开了吗。
到了最后,还是把?她也伤害了吗。
而今日,他为什么又不能早些看穿昭阳的意图呢。
方才,昭阳派人先?行喊走杜衡离席的时候,他就?应该察觉到不对劲的啊。
可是他怎么就?没有想到。
他总是这样,总是以为自己可以做好所有的事?情,可是现下,就?连人都?保护不好。
他怎么还敢如此?厚颜无耻,自以为是。
知子莫若母。
萧吟平日里头的时候淡着一张脸,轻易不能叫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可是今日,萧吟的脸上一丝伪装都?没有,伤痛明明白白地摆在了面上。
萧夫人又如何?不知道他现下在自责。
她握了握他发?颤的手,说道:“小吟,不是你的错,你现下能做到这般,已?经很好了啊。”
一旁的陈锦梨也出了声,但她生怕自己惹了萧吟更加烦躁,只敢小心翼翼劝慰道:“表哥,吉人自有天相,她这样良善,上天会庇护她的。”
她这样善良的人,上天一定不会轻易夺走她的性命的。
马车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已?经到了萧家。
“快快!快去寻府医来?!”萧夫人还没下马车就?已?经掀开了帘子去喊。
另外一边,萧吟也已?经马上就?抱着人往府内去。
一日的宴席,后又闹出来?了这么多的事?情,现下天也已?经沉了下来?,血红的夕阳染红了半片天际,萧家顷刻之间乱成了一团。
萧正同萧煦听到了风声之后也马上出来?查看,他们尚且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知道萧夫人一回?了家便?着急忙慌唤了府医。
萧吟已?经抱着杨水起进了屋子,而医师现下也已?经在里头看病了,萧夫人则和陈锦梨焦急地站在门外等?待。
萧正来?后,紧蹙着眉问道:“不是去国公府了吗,是出了什么事?情?谁生了病,竟这般大张旗鼓。”
不见?萧吟的身影,莫不是萧吟不成?
不该啊,若是萧吟,她们二人现下又杵在外边做什么,何?不进去看看?
萧夫人看向了里屋,神色一言难尽,她道:“是杨家的那个。”
萧煦马上道:“小水?”
萧夫人又叹了口气,道:“嗐,真叫倒霉的,名字里头带个水字,就?和水脱不开干系,今个儿差点就?叫那水给淹死了。”
原是人命关天的大事?。
否则就?萧夫人从前对杨水起的态度,现下提起她来?当也不会是这副神情。
什么叫差点叫水给淹死了?萧煦快叫急死了,他追问道:“母亲,你说清楚些,今日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萧夫人也不大清楚前因后果,不知道杨水起究竟是怎么掉进了水里。她只是后来?赶过去的时候,才知道她被人按死在水里头的事?情,具体的前因后果,还是要问陈锦梨,她一直在旁边,知道的清楚一些。
萧夫人让陈锦梨来?说,陈锦梨便?将前因后果说了一番。
除了昭阳的事?情,她还将杨水起和李春华吵架的事?情也说了,她说,“李春华和杨水起吵完架,前后脚的距离,杨水起还没有走出去几步,就?掉下去了。”
陈锦梨此?话,直指李春华。
萧煦沉吟片刻,“表妹的意思是,你觉得是李春华推的她。”
陈锦梨没有正面应下,只是低着头喃喃道:“她就?是个疯子。”
饶是陈锦梨再怎么想出来?作践人,陷害人的法子,也只是自己掉入水中诬陷,装委屈霸凌,虽说都?是欺负,但李春华便?是装也不会装,若不开心了,直接就?推人。
这不是疯子是什么。
萧煦自然是听到了陈锦梨的嘀咕声,面色也难看了些许。
李春华……
萧正面色沉沉,冷着嗓子道:“都?是些什么人?这天底下还有没有些正常人了。”
一个两个的,正经事?一点没有,光想着如何?害人去了。
但对杨水起,现下他也实在说不出什么苛责的话来?了。
人心都?是肉长的,虽然萧正刻板死守,但看到这样的事?情发?生,心中又怎么可能没有触动。
萧正脸上难得没那么严肃,他叹了口气道:“这事?,昭阳实在有些过分了,终归还是个小女子,如何?经得如此?折腾,岂不是直奔着她的性命而去?”
便?是萧正都?看不下去昭阳行径,心中唾弃不止。
若是真看不上人,何?不能开口去说,非要将事?情做到如此?地步?
即便?萧正不想要萧吟和杨水起扯上什么干系,但人都?被如此?虐待……还能说些什么,萧正现下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萧煦的神色十分难看,他一直也是将杨水起当妹妹看,现下受得这等?委屈,实在有些超出接受范围。
便?是光光落了水倒也还好,毕竟杨水起也会水,然而却是强硬着被人按在了水中。
萧煦沉声问道:“消息可曾传回?杨家?”
萧夫人摇了摇头。
萧煦想了想,便?道:“我去吧,我去说这事?。”
这事?若叫杨风生知道,只怕是要拿了剑去寻了昭阳,还是他去说好了。
这回?萧正和萧夫人也不曾阻拦他,任由他出门,剩下的三人无言,又将目光看向了屋子里面。
萧正也没有在此?事?待多久就?离开了,而后又是疲累了一日的萧夫人也离开了此?处,只剩下了陈锦梨等?在屋外。
时间流逝,其间一直有丫鬟跑进跑出烧水,从傍晚到了天黑,约莫过了两三个时辰,临近亥时医师和萧吟也终于出了门来?。
秋日的夜晚带了几分寒意,陈锦梨搓了搓臂膀,她赶紧迎了上去,问道:“人如何?了?”
医师摇了摇头,又叹了叹气,道:“人现下差不多是没有生命危险了,但恐怕是会留了病根,养伤的时候恐怕也会遭不少罪。”
这样的伤,想好也是难。
听到没有生命大碍,陈锦梨暂且松了一口气,但养伤遭罪,又叫她蹙紧了眉。
医师也没有再说些什么,叹着气就?离开了此?处。
医师走后,陈锦梨看了看有些失魂的萧吟,低声唤了声“表哥”。
萧吟没甚反应,陈锦梨知他心中不好受,也不再多说些什么,只是道:“我进去看看她。”
萧吟听到了这话仍旧没有反应,他已?经知道陈锦梨不会再做那样的事?情了,便?也没有阻拦。
夜晚风声萧瑟,饶是江北都?有些受不住这些邪风,又合论萧吟。
他身上的衣服从回?来?之后便?也一直没有换过,到了这个时候也都?已?经有些干了,在外面只穿着一身里衣,也终是有些冷的。
江北看得心疼,他道:“公子,你还是先?去泡个热水澡,换一身干净的衣裳再来?吧,不然定要着凉的呀!”
眼?看萧吟仍旧没甚反应,就?跟块木头似的垂着头,江北便?继续道:“若你也病倒了,谁来?照顾杨小姐呀……”
萧吟闻此?,眼?神终于有了些许松动。
江北见?他这副样子,便?赶紧使唤底下的人去烧了水,扯着萧吟去了净室内。
净了身后,萧吟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出去,墨发?未干暂披散在了身后。
廊庑之下,他瞳孔深邃,步伐深沉,这副样子比平日看着带了几分阴鸷之气。
待他净完身换完了衣服回?来?之时,没想到陈锦梨还在里面。
陈锦梨正坐在床边,看着杨水起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就?连萧吟过来?了也不曾察觉。
萧吟轻咳了一声,她马上站了起来?。
“这里有我,你回?去休息吧。”萧吟无甚表情说
道。
他守在这里就?好了。
他想要守着她醒过来?。
陈锦梨听话的从床边走开,她知道现下这个时候萧吟的心里头比谁都?难受,也比谁都?想要守着杨水起醒来?。
她往外走去,路过萧吟时候,还是忍不住道:“表哥,从前的事?情……”
她真的知道错了。
真的对不起。
害得他们成了如今这样。
如若不是她,他们根本就?不会闹得这样难看。
萧吟听到她的话,还没有待她说完,便?出声阻止,“我知道的,你不用?再说了。”
这回?,他看得出来?,陈锦梨终于不是再做戏了。
她从前自以为自己的演技高超,实则在众人眼?中破洞百出,现下真心实意的道歉,也显得情真意切。
但陈锦梨以为,若没有她,萧吟和杨水起走不到今日这样的地步,也是大错特错,没有她,亦是会有别的事?情,萧吟一日不认清自己的本心,杨水起迟早一日弃他而去,陈锦梨亦不过是个引子罢了。
罪不至死。
陈锦梨在萧吟这里罪不至死,但在杨水起那就?不一样了。
原不原谅陈锦梨的事?情,一切都?只能等?她醒来?再说了。
陈锦梨走后,萧吟便?坐到了床边,他垂眸看着床上昏迷不醒的女子。
她的身上已?经换好了干净的衣裳,肌肤在微弱的烛火之下冷若白瓷,脖颈纤细的厉害,依稀能看到血管跳动,即便?是昏迷的状态,面上眉头依然紧紧蹙着,眉宇之间昭显着无限的苦痛。
屋内的人已?经退了干净,只留下了他们二人。
一头如墨黑发?垂在肩头,鼻子高挺在光下留下一片柔和,没有平日那样的不近人情。
灯芯已?经到了该剪的长度,烛火跳动,噼啪作响,溅出了被压抑的火花。
萧吟伸出手指来?,试图抚着她眉头的皱纹,怕弄醒了她,动作是说不出的轻。
微弱的灯光中,萧吟披散着发?坐在床边,背影带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寂寥。
终于,皱纹被抚平。
萧吟本该收回?手,但看到杨水起的昏睡的容颜,却忍不住抚上了她的脸。
玉白指尖不住地颤动,眉毛,眼?睛,一路划下,直至唇畔。
而后,萧吟若触了电一般,慌忙收回?了手。
他在做什么呢?
可是将才手就?如不受控制一般。
他在心中唾弃自己无耻的行径,看向她的神色仍旧带了几分苦痛之意。
“快醒来?吧,杨水起,我真的有点害怕啊。”
再不醒来?,他真的有点害怕。
第五十章
萧吟这边一直坐在床边守着杨水起, 后?来受不了了,便坐到了一旁的?矮凳上面,趴在床边休息。
而?另外一边, 萧煦也终寻到了杨风生。
他寻到他的?时候,他还是在醉红楼中。
不过这一回是在谈生意。
他最近很?忙,时常从杨家睡了一觉便出?门,日日不见得人影。
萧吟说有关乎杨水起的?要事来寻,杨风生才从里面出?来见他一面。
杨风生的?神?色难掩疲惫, 眼下青黑明显, 萧煦见了忍不住蹙眉问道:“你这是怎么了,脸色这般难看。”
杨风生没时间?同他贫顶,直接开口道:“有话就说, 里面在忙。”
里面的?饭局还?要靠他维系, 他不能出?来久了。
萧煦方才也?看到了里面的?饭局, 怕他转头走人,也?不再说废话, 直接道:“小水出?事了。”
杨风生眉头蹙得更叫厉害,“今个儿她不是去国公府了吗,出?了什么事情?”
现?下天已经黑透, 杨风生一直待在里面, 也?不知道杨水起那边能出?什么事。
在国公府还?能出?什么事情?
杨风生很?快就想到了什么,他看向了萧煦,试探问道:“昭阳?”
萧煦点了点头, 将今日发生的?事情同他说了。
萧煦话毕,四周霎时间?安静得吓人。
比深夜还?要死寂。
萧煦似乎听到杨风生的?指骨被捏得咯嗤作响。
杨风生沉默了许久, 而?后?什么也?没有说,转身拔腿就走。
萧煦知道他想要做什么, 马上追上去扯住了他的?手臂,“冷静,子陵,冷静些。她是公主,不可以。”
即便说昭阳做了这样的?事情,可还?是不可以。
杨风生能如何?他现?下还?能如何?
杨风生听到萧煦的?劝说,却还?是不应,只大力拂开了萧煦的?手,执拗要走。
萧煦扯不住他,只能追在他的?身后?,不断劝道:“现?下皇上就等着抓了你的?把柄,恨不得就借着这个机会?去寻了你的?错处,你若动昭阳……不,即便你没动她,你擅闯国公府,足够就让他借题发挥了,别这样,这么些天,你苦苦经营,要为此就付之一炬吗。”
杨风生马上顿步,回过身来,扯上了萧煦的?衣领,他将他扯起摔到了墙上,道:“你监视我?”
“萧煦,你恶不恶心啊。”
真?真?有毛病,他都这样对他了,他还?这样不依不饶?萧家的?人是祖传的?厚脸皮?萧煦同萧吟一个死德行。
杨风生现?下被火气冲昏了头,不管不顾道:“好,反正?我苦苦经营也?弄不出?什么名堂来,我先去杀了昭阳,再捅死自己?,小妹反正?也?熬不过去,我爹也?回不来,我们一家人整整齐齐就在底下见面好了!”
天不要他们活,那大不了鱼死网破!
之前萧吟虽帮他一同威胁住了员外郎,杀鸡儆猴一段时日确实有效,但时间?久了,跟着他们吃不到肉了,恶从胆边生,手下的?人自会?铤而?走险去寻下家,而?宋河又在那头抛出?橄榄枝,独独那个被萧吟盯上了的?员外郎跑不掉以外,其余的?,谁能受得了,谁能不跑?
萧吟只能解燃眉之急,剩下的?,再多的?也?难做。
今日里头的?饭局是杨风生攒的?,本意是,杨党底下的?官员出?了事情同旁人闹了不愉快,来找杨风生出?面解决。
这事若放在从前,找不到杨风生的?头上,只要拿出?杨家的?名声,谁不怕?现?下没法,只能让杨风生亲自请了人来,出?面解决他们二人私下的?龃龉。
处理的?好,暂且能挽回一点人心,处理的?不好,军心溃散得更加严重罢了。
其实已经到了强弩之末的?地步,杨风生即便再如何想要支撑,却不过是苦苦挣扎。
萧吟脖子被衣领勒得生疼,他在看黑暗中试图看清杨风生的?那带着苦痛的?表情,他道:“……你别这样说,还?没到最后?,怎么知道再没有余地啊……”
“别这样,还?会?有办法的?。”
杨风生听到这话竟笑了,这笑声在昏暗之中听着带了几分悲切,“一开始就是死路一条,有什么办法。”
“怎么会?没有办法?事事未到最后?,谁说没有转圜余地。你忘了吗,曾经你在书院里头,说要当能臣,开天立命,怎么不过辗转三年,事情到了你的?嘴巴里头就是死路一条?”
萧煦从不怪杨风生如此对他,他定有他说不出?的?苦衷。
可是从前那样年少气盛的?人,如今竟也?说死路一条?解决事情的?方法,竟然也?成了同归于尽?
萧煦不能接受的?是这个。
杨风生听到这话,不知是不是被唤起了从前的?回忆,他竟真?就渐渐松开了萧煦的?衣领,甚至还?将褶皱抚平,说的?话都难得带了几分好声好气。
他道:“萧祁明,当年书院同你交好的?两年,我很?开心。但是这世?道,从来都和书院里头看到的?不大一样。大家明面上非黑即白,私底下呢,谁又真?的?干净啊。”
“可官场做官,没人看你私底下是什么样子。皇上的?眼中,你是清流,我是佞臣,仅此而?已就够了。而?佞臣,有价值是宠臣,没价值,丧家之犬不如。”
他现?下就是人人喊打的?丧家之犬。
不,或许从一开始就
是。
他也?曾心怀希望,也?想要考取功名济世?救民,也?向往书上面所说的?大道为公。
曾经他和萧吟交好,因为他知他们志向相同。
但从书院里头出?来之后?,经历了景晖帝那一遭之后?,再去看这世?上事之时,才发现?史书根本不忍卒读。
越看越叫人心伤。
他杨风生,想当济世?之人?下辈子吧。
这辈子,只能当了阴沟里的?蠹虫。
或许是知道自己?即将走到了尽头,再如何也?挣扎不动,他今夜竟同萧煦说了这些。
萧煦沉默良久,才出?声道:“所以,这就是你同我决裂的?原因吗。”
三年之前,杨风生同他闹到了如此下场,萧煦一直不知道原因,如今才知道,他就是顾虑这些?
“你好狠的?心啊。”萧煦嘲道。
他一直都不知道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情。
到头来原就是因为他这样的?猜忌,所以就一声不吭,毫无征兆地疏离了他?
杨风生道:“若待旧友反目,何不早早就断了干净。”
“尚未发生的?事情,何必要去这般揣测,如此度日,岂不艰辛。”萧煦不想同他争执这些,他又道:“你为什么要这般躲,你又怎么知道,一定反目?”
凭什么就说,他们一定会?反目。
“子陵,不吵了,我没有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你不能这样对我。”
萧煦是个极端温柔的?人,即便这三年被他如此对待,可是到头来除了说了那么两句讽刺的?话,就再也?没说什么了。
他转了话题说道:“小水还?在我家呢,去看看她吧。”
他又说,“还?有昭阳,你放心吧,不用你动手,则玉也?会?去的?,你别看他年岁不大,比谁都有主见。”
“知道你们现?下时运艰难,断不会?叫你们受了委屈。”
杨风生沉默了良久,事情已经这样,实没有再争下去的?必要了,他最后?还?是应下,道:“好。”
*
到了萧家的?时候,已至深夜,萧吟已经坐在旁边的?矮凳上面,靠在床边睡着。
他太累了,又哭得那样厉害那样伤心,就算是神?仙也?撑不住。
萧吟终究还?只是个少年。
也?会?累的?。
萧煦解下了身上的?外裳,动作极其轻柔盖到了他的?身上。
萧吟眠浅,萧煦生怕动作大些便吵醒了他。
杨风生看了眼躺在床上的?杨水起,又看了下趴在床边休息的?萧吟,神?色有些凝重,但最终还?是没说什么,往外去了。
萧煦看了眼萧吟有些疲惫的?背影,末了心疼地叹了口气,跟着出?去。
两人站在屋外的?廊庑下面,无言片刻,还?是杨风生先开口道:“这次的?事情多谢你们了。”
“谢什么,该做的?。”
萧煦没想同他这么生分,虽然是现?下是清楚了三年之前他为何突然疏离,但若一下回去当年在书院那会?,实在是有些难。
杨风生的?眉头仍旧蹙得很?紧,迟迟不曾松开。
若是从前的?时候,他必不会?叫昭阳好过,但现?下,他什么也?做不了。
萧煦又说了些叫他宽心的?话,最后?问道:“医师说了人暂且不会?有事,你不用担心,现?下这般晚了。你,宿这吗?”
杨风生揉了揉有些发疼的?眉心,道:“不了,回去了,她还?在家里等我。”
她,自然是方和师了。
除了方和师也?没旁人了。
从前萧吟在书院里头的?时候也?时时听他谈起她,听闻他们两个这几年也?闹得不大好看,兜兜转转还?是走到了一起。
萧煦笑了一声,这声笑在夜风中听着极淡,“嗯,好,明日带着她一起来萧家看看小水吧。近段时日,她也?不宜挪动,还?是先留在这吧。”
杨风生不置可否,杨水起这个样子,醒来都是勉强,短时间?内再叫移来移去确也?不好。
他没再说什么,应了声便转身往外走了。
还?没走出?几步,就被身后?的?萧煦喊住。
“做什么?”杨风生回头看他。
“子陵,没什么扛不过去的?事情,还?有我们呢。”
他一直都在的?,只是当初他从不曾信任过他。
杨风生听到这话,愣了一愣,月光下,他发现?萧煦这么些年好像一直都没有怎么变过,一直都是这副样子。
眉目柔和,但说的?话却带着说不出?的?强硬,迫使人不得不去正?视。
杨风生却只是挥了挥手,让他回去,什么也?不再说,转身离开了。
*
天光破晓时分,一束光从悄悄透过窗棂踩上了屋内的?地面,泛着斑驳的?光点。天边已经露出?了鱼肚白,为整片大地覆上了一股清孤之气。
杨水起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有意识的?,只知道醒来过后?浑身乏力,处处都泛着酸疼,就连嗓子眼都像是在冒火,嘴唇干得发疼。
眼皮沉重,她强行撑开了眼,看向了四周。
十分陌生的?装饰,并?不是她的?房间?,她垂眼,终于看到了床边趴着的?人,手指不可遏制地抖动了一下。
就是这个微小的?动作带醒了本就浅眠的?萧吟。
看到杨水起醒来,他先是怔了怔,而?后?哑声道:“醒了啊。”
他的?声音较平日听着哑了许多,眼中也?是一片猩红,嘴边竟还?冒出?来了些许青茬。
杨水起看得喉中一梗,嗓子疼得更是厉害。
萧吟怎把自己?弄成了这副样子,从前多意气风发的?一个人。
饶是杨水起后?来没有怎么同他往来,便是往来也?多是争吵,但她的?印象之中,萧吟一直都是朗朗如日月之怀的?君子模样,何曾这般。
她记得最后?是萧吟救了她上来的?。
是他把她从水里面捞出?来的?。
也?是因为她,他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他一直都在因为自己?曾经说过的?那句话赎罪。
杨水起扯了扯嘴角想说话,然还?没开口就先被萧吟制止,他道:“等下,喝点水先,润润嗓再说。”
知晓她现?在嗓子定干哑生疼,萧吟马上起身去唤丫鬟倒来了水。
他将杨水起从床上扶起,靠在床头引枕上,端着水杯便喂她喝了些水。
杨水起确实口渴得不行,将唇贴上了杯口,然或许是杯子太小,萧吟的?手指又将杯子下端整个握住,唇瓣不小心竟擦过了他的?手指。
分明水这样温,可萧吟的?手却冰得吓人。
杨水起被这手指冰得眼皮颤了颤,想要退,却听萧吟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怎么了?是水冰吗。”
杨水起见他这样,也?没多想说什么,只是想要自己?接过茶盏喝水,却听萧吟又道:“无事,便这样喝吧。”
这样,杨水起更没什么好说的?了,或许萧吟也?没将这事当回事,观他面上如此坦荡,别是自己?多想些了什么。
喝了水之后?,嗓子也?果真?舒服了些,没叫方才那样烧得厉害。
萧吟也?又坐回了床边。
他问她,“好些了吗。”
杨水起垂着眼,点了点头。
好定是好些了的?,毕竟昨日都难受得有些想死了,现?下除了身上痛些之外,也?没叫那么难受。
她垂着眼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萧吟刚想问她要不要先用些粥,毕竟人从昨日昏到现?在还?一点东西都没吃。
可还?没开口就已经听到杨水起先开了口。
“谢谢你,萧吟。”
她说谢谢他。
杨水起的?声音听着有些沙哑,还?带着些鼻音,萧吟听到了这话,眼神?之中带了几分错愕。
他们之间?说来也?有趣,从一开始杨水起追着他到处跑,到了后?来,两人之间?几乎每一回碰面又都是在争吵,可是现?下,终于没有吵架了。
萧吟低下了头,却没有应下她的?这声谢谢。
他说,“杨水起,你不用谢我的?,她没想杀你,她就是想折磨你,我过去的?时候,你已经被他们欺负完了,我根本就没有救你。”
他去的?时候,杨水起已经被他们折磨得快要死了,他怎么担得下她这一声谢谢。
杨水起听到了萧吟的?这话,却难得笑了笑,她嗤笑了一声,道:“萧吟,你怎么这般老实啊。你之前不是一直都想要同我说和吗,现?下怎么不干脆承了恩
情,然后?……”
“然后?挟恩图报吗?”萧吟问她,见到杨水起笑着点了点头,他撇开了头去,闷声道:“你放心吧,我不会?的?。”
她就这样想他。
“你又生气了啊,萧吟?”
杨水起凑过头想去看他。
萧吟抬眸,将好同她视线相撞。
天刚刚亮堂,有光照在他们的?脸上,视线交错的?瞬间?,两人都怔愣住了,古怪的?气氛在周遭蔓延,空气中滋生了些许不大一样的?味道。
杨水起先打破了沉寂,她轻咳了一声,错开了视线,道:“是真?的?谢谢你,你不是一直想同我说和吗,我不会?再同你吵了。”
毕竟在她那样绝望无助的?时候,是萧吟出?现?,抱住了她。
如果没有萧吟,那真?的?太冷了,她或许真?的?撑不住离开湖水。
说完了这话之时,萧吟的?眸光似乎闪了闪。
三个月,从她离开萧家,再到了现?下她说不会?再吵架了,整整三个月。
萧吟因为他当初做过的?错事,被她冷落了三个月,还?看着她和旁人说了亲。
今日听到了这话,他的?手指都有些止不住地颤动,杨水起愿意原谅他了,那他们之间?就什么都好说了,就什么机会?都有了,再也?不会?像是从前那样,说什么都要挨了她的?嫌弃。
萧吟低着头,从喉中溢出?来一声笑。
真?好。
她终于肯原谅他了。
鬼知道他这三个月有多煎熬。
却在此时,门外边传来了声响。
两人抬头去看。
是陈锦梨。
她的?眼下一片青黑,看着显然也?是没有歇息好的?样子。
“我今日醒得早,后?来怎么也?睡不着了,想着你还?昏着,便来看一看你醒了没,现?下你醒了就好,你们说,我便不打搅你们了。”
陈锦梨来的?路上便想着杨水起快些醒来,可是她现?下见到人真?的?醒着,一时之间?竟也?有些无措,不知道该去说些什么。
只是她也?看得出?来,现?下她和萧吟相处得不错,她不应该在这样的?时刻打搅了他们。
她转身就要走,却听萧吟喊住了她。
“你先在这看顾下她吧,我去厨房盯一下早膳。”
什么早膳要萧吟亲自去盯,不过是个托词罢了,但萧吟给她递了台阶,陈锦梨自也?不会?推开。
她停离开了步。
萧吟看向了杨水起,用眼神?询问她可否。
看到杨水起朝他递了个无事的?神?情,便没再留,往外去了。
萧吟走后?,屋子里面陷入了片刻的?安静,杨水起看向了门口有些无措的?陈锦梨,道:“来坐吧。”
陈锦梨向她投去了个略带不敢相信的?眼神?,最后?还?是没有犹疑,走到了床边。
她站在一旁,尚没有坐。
她没有犹疑,不一会?就开了口道:“对不起。”
她想了想后?又补充了一句,“现?下真?的?要很?认真?的?同你说一声对不起。”
从前的?事情,太过了。
真?的?太过了。
陈锦梨怕杨水起不相信,忙接着道:“我这回没有做戏了。我知道我一直骗你,你也?很?难再信我了。我同你说你或许不会?相信,自上回从那件破庙被你救回来的?时候,我就开始后?悔了。你是个好人,你很?好,只是从前我只知道表哥,便容不得任何人接近他。你太好了,也?是因为你太好了,所以,我也?就太怕了……”
杨水起听着她说这话,默了良久,而?后?又听她道:“杨水起,这回我真?的?没撒谎……真?的?没有。”
陈锦梨都快要急哭出?来了,杨水起也?不是故意想要如何她,见她这样,终于出?了声,道:“我知道你没有做谎,你莫要着急了。”
陈锦梨若是假意,往往话还?没开口,眼泪就掉下来了,现?下,真?心说着话的?时候,便生怕掉了眼泪会?叫旁人误会?。
她讷讷地看向了杨水起,“真?的?吗?”
“如何是假。”
陈锦梨硬生生将泪憋了回去,神?色终于放松了些,看着她笑了笑。
她还?肯原谅她,便是已经是极好的?了,其他的?,她也?不大敢再去奢求了。
两人终究还?是有些生疏,陈锦梨也?不敢太同她亲近,只敢小心翼翼看着她,生怕讨了她的?嫌弃。
饶是萧夫人对陈锦梨极好,但终是寄人篱下,她从很?小就学?会?了察言观色。
默了许久,陈锦梨突然开口提醒她道:“那日你落入水中之后?,虽然说后?来的?丫鬟是公主安排的?,但推你的?定是皇太子妃的?妹妹。我看得清楚,那个时候离你最近的?便属她了。”
杨水起也?约莫知道会?是她,毕竟李春华自宴席开始之时便时时刻刻针对于她,而?后?又同她在桥梁那处起了争执,再然后?她就落了水。
“嗯,多谢提醒。”杨水起听到了陈锦梨的?话也?只简单道了声谢,而?后?垂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陈锦梨见她这样,便也?不说话了,安安静静待在一旁。
而?后?萧吟从外面端了粥来,彼时他已经束好了发,净好了脸,又恢复成了素日的?模样。
清风朗月。
而?后?杨水起用了些早膳之后?,身子便又累了,要躺下休息。
萧吟和陈锦梨便往外出?去了。
又过了不久,杨风生就带着方和师上了门来。
这个时候杨水起也?已经又醒了一番。
方和师看到杨水起那张憔悴苍白的?脸,心疼得直落泪,但又怕哭了出?来,白白惹了杨水起担心,眼睛都红得不像话了也?不曾掉泪。
“太过分了些,哪里有这样的?事情,若当初不喜欢,早些说不成了吗,非要闹得不死不休?”
方和师终是忍不住怨怼,从未见过这般歹毒之人。
屋子里头只有杨家三人,杨风生则一直站在旁边,紧紧抿着唇,不曾说话。
杨水起抱了抱方和师,头靠在她的?肩头,她道:“姐姐,我现?下不疼了,你别气了,不要气着自己?了。”
事情已经发生,再去回想也?没办法了,除了把自己?气得半死不活,也?没什么法子了。
杨水起的?怀抱确实也?叫方和师稍稍定下了些许心来,她抿了唇不再说话。
两人就这样抱了一会?,过了会?,杨水起悄悄地抬眼去觑杨风生的?神?色,她试探道:“哥哥,我同杜衡说不作数了。”
“说亲的?事情不作数了。”她补充道。
她怕杨风生会?因为此事不快。
会?因为她自作主张退了亲而?不快。
三人先前没少因这事而?去争吵,吵来吵去无非是杨水起自己?不想嫁人,而?杨奕和杨风生又一直逼迫她嫁人。好不容易杨水起终于妥协,但杜家又做了这样的?事情,杨水起从前是不想嫁,如今是不敢嫁了。
杨风生听到这话,愣了片刻,而?后?低眼就看到的?一双圆骨楞登的?眼睛试探看他,夹杂着小心翼翼,像是生怕他生了气。
什么啊。
这么看他做什么。
现?下这样的?情形,他还?能再逼她嫁人?他在她的?眼里头现?在就这般禽兽?
他被杨水起这神?情看得一阵郁结,但于此同时,很?快就泛起了一阵心疼。
怎么就这么几个月,被磋磨成了这副样子。
杨风生被杨水起这眼神?看得一阵又一阵泛酸,他挪开了眼,故作无事般地随意整理着衣袖,不在意道:“你个泼皮现?下知道察言观色了?从前不见得这般老实。”
“我还?能不老实吗?”杨水起眼神?木然,讷讷道。
她现?下没这个资本了。
老实些吧,听哥哥的?话,听爹爹的?话。
杨风生听到这话,手上动作猛地一顿,眼中的?水汽几乎要瞬时涌了出?来,他马上背过了身去,生怕下一刻就要失态。
他喘息了几口气,平复了些许心情之后?,才开口道:“好了,不用你说退婚,我也?会?去退,别担心这些了,没人会?怪你的?,
好好养伤。”
可怜的?孩子,谁又会?再去怪罪她呢。
想象之中的?苛责没有到来,杨水起的?眼睛亮了亮,抬头去问,“当真??”
不问还?好,一问直接叫杨风生的?泪跟着掉了下去,“现?下就这样不信我了?再说了,你是不是傻,出?了这样的?事情我还?把你再往杜家送?”
那地方就是个火坑。
杨风生强忍了哭腔,声音听在那二人的?耳中也?不过是有些闷而?已,没得什么不寻常的?。
说了这话,杨风生转身夺门而?出?。
方和师看了眼有些发懵的?杨水起,柔声道:“他就是心疼你,别怕,我去看看他。”
说罢,揉了揉杨水起的?脑袋,也?起身跟了出?去。
出?去的?时候,就已经看到杨风生背对着她,用袖子拭泪,分明挺拔的?背影,现?下看着竟弯了些许。
方和师没说话,过了许久,待他平复了心情才上前抚了抚他的?背,她的?手很?柔软,带着一股安心的?意味。
她道:“子陵,没事的?,小水她不会?怪你的?。”
杨风生已经擦干净了泪,可眼睛还?依旧是一片通红,“可是,是我害她成了如今这样不是吗。”
如果不是他们,不将昭阳放在眼里,没有想到她可能会?去阻拦,否则会?有如今这样的?事情发生吗。
如果不是他们非要让她嫁进杜家,又会?有今日这样的?事情吗。
一个两个总是说为了她好,可是现?下怎么就将把她害成了这样。
“没有人会?想要发生这样的?事,她也?从来都不会?怪你。”
即便方和师如此说,杨风生依旧是放不下心里头的?那道坎。
方和师也?没有再劝,就这样在这陪着他。
*
这几日杨水起一直在萧家养伤。
方和师本来想留在萧家照顾杨水起,但终究还?是没有再留,一来二去是身份尴尬,怕旁人要说些什么不好听的?话,二来杨水起那日直接被萧吟抱回去了自己?的?院子,现?下如若方和师留下照顾,也?要在萧吟的?院子住下,虽然不是不行,但终究是有些古怪,最后?杨水起怕她操劳,也?将她劝了回去。
没法,方和师只好每日从杨家来看她才算放心。
而?萧家的?人在杨水起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之后?,也?难得没有再说起什么。萧正?同萧夫人二人,从前虽谁都看不大上杨水起,可是近些时日,也?罕见闭了嘴,甚之萧夫人还?来看了杨水起几面,送了好些补药。
这几日萧吟也?总是很?忙,早出?晚归,即便如此,也?总会?在晨起出?门时候看杨水起一眼,归家之时同她说几句话。
这日一早,萧吟又早早出?了门,今日,他去往的?地方是山中的?一座古寺。
今日的?天有些阴沉,晨时天就不见亮,被一片雾蒙蒙的?乌云笼罩,而?山中更甚,被雾气浸染的?山间?寺庙更显古朴幽静。
马车沿着山路缓缓驶去。
马车上,少年今日罕见一身玄衣,正?以手撑着下颌闭目休息,片刻后?,他倏地睁开了眼,掀开帘子对外头问道:“她到了吧?”
口中的?她,是昭阳。
今日跟着他的?不是江北,而?是手底下的?暗卫。
世?家大族之中,豢养的?暗卫门客不在少数,萧吟的?手中,也?有一批自己?的?亲卫。
暗卫回道:“方才十一已经回来传话,说是看着人进去了,现?下已经在里头了。”
萧吟松开了帘子,又和马车之外隔绝了开来。
既人到了,那便可以。
马车很?快就到寺庙的?门口,钟声潺潺,从寺中流出?。
承恩寺是早几个朝代之前就存在的?古庙,听闻先/祖国的?那段时日,曾在此地寄居过一段时日,传闻此地菩萨显灵,佛祖神?通广大,也?有不少的?人从这里回了家后?都能求仁得仁,是以后?来名声也?越来越响。
时至今日,已经是个十分出?名的?寺庙。
皇亲贵胄,王公贵族也?往往喜欢来此地焚香顶礼,求神?拜佛。
天也?不知道是从什么落起了小雨,细细密密的?雨点从空中飘落。
雨幕之中,这座寺庙显得更加古老。
一个身着玄衣长袍的?束发男子从马车上踏步而?下,紫金腰带衬得腰际劲瘦。他从雨幕中来,身上沾染了些许雨水。
因着是落了雨的?缘故,今日的?寺庙中也?不见有多少人。
萧吟伸手接过了递来的?伞,往寺庙门口去。
有人认出?了萧吟。
“公子来了,住持在里头等您呢。”话毕,便引他去了一间?屋子。
木鱼敲击声,伴随着低沉的?念经声从屋子里面传出?,萧吟抬手扣门。
声音戛然而?止,而?后?片刻,门被人从里头打开。
“来了。”
是一个上了年纪的?和尚。
这个住持法号静能,外人多尊他一声静能大师。虽说本朝皇帝景晖帝修道,以方术为尊,但在民间?儒释道三合一,大多数人崇尚佛教?为主,而?这静能大师便深受时人尊敬。
萧吟脸上露出?了一个浅淡的?笑,他道:“大师久等。”
萧吟在门口处拍散了身上的?雨气,便进了屋。
静能眼中带着笑,问道:“昨日他们便说你要来,怎么了,是有何事寻来。”
静能和萧吟年岁相差太多,若是算起来,静能就是比萧吟的?父亲萧正?都大出?了不少岁,按理来说是祖辈的?人物,但听二人谈话却十分熟稔,像是相识不久。
萧吟道:“今日确实有事想请大师帮忙。”
“但说无妨。”萧吟不轻易开口求人,若是开口了,想来对他而?言是要紧事了。
他默了片刻,眉头微蹙,似乎在想着如何去措辞,静能没有催促,只待他开口。
而?后?,终于听他道。
“大师,我有一心上人,她被人欺负了,我想要给她讨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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