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胤禟没有一路南下直插江苏,他一定要亲自来趟曲阜,一是他不想放过孔家人,二是他认为,孔家在山东经营多年,不可能全是蠢货,他们肯定留了一手。
听听孔毓圻说的话,不愧是能当家主的人,他对族人所做之事一声不吭,对上也是唯唯诺诺,暗中该知道的事,他却一件都不落。
聪明得很嘛!
孔毓圻:“去岁高大人从京城回杭州老家,路过山东时,曾来曲阜拜访,高大亲手交给孔家一封书信。”
“高大人曾言,若有一日事发,请皇上看在他多年伺候的份上,看在这份供词的份上,能放高家老小一条生路。”
高士奇结党营私、贪污受贿,愧对皇阿玛对他的看重和提拔,他也配求饶?
胤禟心里怒火起,胤禛拦住他。
胤禛道:“书信呢?”
孔毓圻亲手奉上高士奇的书信,说是书信,不如说是几张日常记录:
康熙十九年,台州府兆林兄请托,出资五百两为门下弟子秀才出身曹源,谋正六品吏部主事。
康熙二十年,曹源其族兄,江苏镇江府同知曹培,考评不佳,下调至云南开化府任同知,康熙二十三年升任知府。
康熙二十六年,曹源因病离京,曹源同门师兄举人柳挈,进吏部充任六品主事。
康熙二十九年,柳挈考评上佳,外任云南开化府同知。
……
一共三页纸,全都是和浙江台州府曹家有关系之人,一个个地往云南开化府去,职位有高有低。
浙江台州府的人,为何执着要去云南开化府?开化府又不是什么好地方,开化府南边就是安南,穷得跟鬼一样。
胤禟嗤笑:“高士奇给你这些玩意儿,凭这些他就想给高家脱罪?你把他这封不知所谓的信交出来,就以为自己有功?”
胤禟招招手,李德明进来,他把这封信交给他查验。
孔毓圻回话道:“高大人说,开化府究竟有什么蹊跷,朝廷派兵去查便知。”
“你又怎知高士奇这封信跟朝廷正在追查之事有关?”
孔毓圻不知,但是,这是他手中仅有的筹码。
胤禟非常不满,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胤禛眼神示意他别着急:“咱们一步步查,总会把后面那个人扒出来。”
李德明看完高士奇的所有记录,禀报道:“禀四贝勒、九阿哥,刑部确实查到过曹源这个人,他在吏部年月不长,没当几年差事就病退了,所以未曾细查。至于名单上提到的其余人等,因皆是外放到云南,与江浙无关,所以未查过。”
孔毓圻忙道:“贪官污吏又不只江苏有,曹家人都去云南,其中肯定有不为外人道的秘辛。”
“孔毓圻,就算查出开化府曹家贪污渎职,你孔家牵扯倒卖山东赈灾粮、江苏贪污两桩大案,孔家也跑不了。”
胤禟的态度很明确,一码归一码。
孔毓圻叹息,已经走到这一步了,他确实无计可施,只能祈求皇上能对孔家宽厚一些。
“四哥,你宣旨意吧,别拿杀头的那道。”胤禟当着孔毓圻的面特意嘱咐了句。
孔毓圻大汗淋漓,趴在地上浑身僵硬动不了。
胤禛点头,拿出另外一道圣旨,这道圣旨只下令杀了孔兴德之流,至于孔毓圻,只说他管束孔家不力,有违孔圣人之道,罢免其衍圣公的爵位,另选孔家嫡系充任衍圣公。
“草民孔毓圻,多谢皇上宽宥,草民永生难忘皇上大恩大德。”
“皇阿玛几次三番宽待你们孔家,你上下嘴皮子一番就过去了?你们孔家占了百姓的土地,这些年逃缴的税又该如何?”胤禟一步不让。
孔毓圻咬牙道:“为谢皇上圣恩,十年内孔家从百姓手中购得的土地全数退回,从今年起,孔家名下土地跟百姓一样纳税。”
“好!”
胤禛赞同道:“朝廷收的税最后还是用到天下万民身上,衍圣公孔家自愿纳税银,此举对朝廷对百姓大有裨益,孔家无愧衍圣公的名声。”
“草民谢四贝勒赞赏。”
鬼门关走一遭,宗族兴衰,自己的性命,在他脑子里转了一圈又一圈,这会儿孔毓圻只想让一心想对孔家动刀子的九阿哥满意,再无其他想法。
四哥都叫好了,胤禟也不好再说其他,只能默认。
说心里话,皇阿玛对孔家的处置他十分不满,可他做不了皇阿玛的主,到此为止吧。
“撤兵!”
直郡王胤褆一挥手,包围孔家的五千士兵有序撤离,回转济宁府去江苏。
“四哥,山东事情还未办完,不如您留在山东,我带着兄弟们去江苏就行了。”
“山东剩下的都是小事,留下两个刑部官员就能办妥,不用我留下。”胤禛不跟去不放心,他怕胤禟怒上心头大开杀戒,到时候不好收场。
“不就是去江苏抄家抓人嘛,四哥你对我太不放心了。”
胤禛点点头:“你说得对,我对你确实不太放心。”
明明皇阿玛给孔家的圣旨只有一道,刚刚胤禟偏要当着孔毓圻的面说,不用拿砍头的那一道。
他要是不在,到时候九弟肯定就不只是像今天一样,只是吓吓江苏的那些官员。他真敢动刀子。
十二、十三、十四阿哥没跟进去,不知道屋里发生了什么,看到两位哥哥出来,十四阿哥连忙问:“四哥,九哥,孔家怎么处置?”
“砍头的砍头,夺爵的夺爵。”
啊?就这样。
胤禛看向十四弟:“你还想如何?”
十四阿哥只觉得太过轻放了。想想去年萨穆哈,贪污的还没有孔家多,皇阿玛杀了萨穆哈三族。
胤禛叹气:“孔家跟萨穆哈不一样,不能一样处置。”
“刚才九哥还说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十三阿哥小声劝:“十四弟,这种冠冕堂皇的话,你别往心里去。”
胤禛背着手往前走,没走两步,停下来瞥了胤禟一眼:“你当哥哥的做事靠谱些,别把弟弟们教坏了。”
胤禟不高兴道:“四哥说我做什么,文人信口开河拿大义压咱们,难道咱们还不能拿大义压他们了?”
“十四弟,你别听十三弟的。”胤禟转身对胤禵道。
胤禵觉得九哥说得对。
胤禛摇摇头:“走吧,我们去江苏。”
胤禟跟上四哥:“四哥摇头是什么意思,不赞同我?”
胤禛此时不想跟他说话,胤禟却不放过,一定要四哥说清楚。胤禵也上前去帮腔,九哥哪里说得不对了?
十三阿哥帮着劝,十二阿哥胆小不吭声。
几个阿哥边说边走,侍卫和士兵跟上主子。
唐子归小声问叶舟:“咱们摆那么大架势过来,就这样完了?”
“嗯,孔家还有用,皇上不许九阿哥对孔家下重手。”
皇子走了,官兵也走了,孔毓圻的儿子孔传铎连忙跑进屋里扶起父亲,着急道:“父亲身子可难受?”
身子难受不算什么,孔毓圻此时心里才是最难受的。
退回去那么多土地,还有当初买土地的钱财,都没了。还有以后,他做出了孔家以后要纳税的承诺,以后必须一分不少地缴纳给朝廷。
“不妨事,这点钱财没了就没了,咱们孔家传到我这儿已六十八代了,先祖们积攒的钱财足够孔家后世子孙受用不尽。”
孔毓圻感叹道:“吾儿说得对,损失这点钱财不算什么,咱们孔家千秋万代地传下去才是正经。”
去年山东水灾,九阿哥对孔家发难时他并不重视,他知道孔家对大清皇帝意味着什么,再闹,不过就是推几个孔家旁支出去把事情了了就罢了,总不会伤到孔家的根本。
可后头闹大了,面上说九阿哥得罪了孔家得罪了天下文人,内里确是要当着天下文人打破孔家的金字招牌,皇上一个念头,衍圣公这个爵位说丢就能丢。
好在最后皇上出手解决此事,没有动摇到孔家的根基,孔毓圻放心回曲阜。
今年,山东又闹灾,不听劝的孔家族人兴风作浪,武定那边又闹出劫杀四贝勒和九皇子的事,孔毓圻吓得赶紧给皇上上书,表明他们孔家绝做不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
他送上去的折子按下,宫里没有一个态度,孔毓圻的心一直悬在半空中,后京中有人写信给他,说内阁中曾提起南宗。
南宗,这两个字直接让孔毓圻下了破釜沉舟的决心。
不能再等宫里的意思了,再不整治孔家上下,就算他们占着曲阜,宫里不认他们,孔家后代子孙也完了。
孔家旁支子嗣众多,族老们小心思也多,各房头不好管,可孔家要是倒了,后果他们清楚。
南宗两个字能让孔毓圻下定决心,也能让冥顽不灵的老家伙动起来。
赶在朝廷的人到之前用族规杀了孔兴德之人,不用朝廷动刀子,勉强留住了孔家的颜面。
比起孔家的以后,退地、纳税,甚至他丢了衍圣公这个爵位都不算什么。
孔毓圻拍拍儿子的肩膀:“为父明日给朝廷上书,给你请封衍圣公爵位,以后,你要担起孔家全族。”
“父亲,可叔叔他们……”
孔毓圻冷静道:“他们若再敢胡来,为父亲自押他们去衙门。”
皇上对孔家越发不满,皇子们对孔家也无善意,若皇上没了,新皇上位,他们孔家以后前程更加难料。
不能再纵容族人放肆了。
“父亲,江苏那边,咱们还……”
“别管,以后山东外面的事咱们都别管,咱们管好孔家就够了。只要坐在上面的那位对我们孔家满意,没有那些官员的孝敬吹捧,我们孔家,依然还是孔家。”
“父亲有远见。”
孔家逃过一劫,但这么多尸体还在屋里摆着,几家房头都挂上白幡,不用孔毓圻耳提面命,这次都学乖了。
船上,胤禟还在看高士奇留下的线索:“四哥,你说姓曹的是那个‘老根’?”
胤禟不相信一个底层小官能串起这么大的贪污大案,还能指使皇阿玛的宠臣高士奇,其中是不是有什么缘由?
胤禛觉得这个曹家,和刑部审出来的结果太像了,但是这个只是猜测,也做不得准。
“抄录一份,加急送回京中。”
苏培盛接过,赶紧去抄录,半刻钟抄写完,抓紧着吹干墨迹,交给侍卫送走。
侍卫刚下船,船出发了。
孔家的事情了了,胤禟等人乘船一路南下,先到徐州府、抓了徐州布政使、按察使、同知等,总计官员二十三人,抄家共计六家。
徐州府动起来,消息瞒不住,胤褆、胤禟、胤禛、胤祥、胤禵抓紧南下,留下十二阿哥胤裪带领刚上任的徐州府新的官员班底,抄家。
从徐州府到淮安府、扬州府,一路抓捕一路抄家,淮安府抄家交给十四阿哥胤禵,扬州府交给十三阿哥胤祥。
再南下到苏州府,直郡王胤褆、四贝勒胤禛、九阿哥胤禟三兄弟直奔巡抚衙门抓江苏巡抚董繁昌。
“回禀直郡王,董繁昌跑了!”
“跑了?谁给报的消息?”
胤禛长出一口气,叫大哥少安毋躁:“咱们从徐州府一路南下抓捕,已经过去大半个月了,董繁昌听到消息逃跑很正常。”
“跑去哪儿了?”
“王进王大人抓了巡抚衙门的奴才审问,据说前日深夜董繁昌携带金银细软出海了。”
“除了四大海关,民间哪里还有港口能送董繁昌出海?去最近的江海关查一查。”
董繁昌跑了,抄家一样抄。官兵一路南下抄家都抄出经验了,金砖可能会砌在墙里,沉后院湖里,地下的暗道,犄角旮旯的墙缝等等。
几乎把巡抚衙门及董繁昌的私宅都拆了一遍,现银、金银珠宝等,折合共计四百余万两,这还没算上董繁昌的房产商铺,以及他带走的那些。
贪官跌倒,朝廷吃饱,真是说的没错。
“两江总督查不查?”
两江总督职权范围包括江西、安徽、江苏三省,一般为正二品,加兵部尚书衔可为从一品,是大清九位封疆大吏之一。
“如今的两江总督是谁?”
“满洲镶蓝旗伊拉哩氏·阿山,三十九年到任两江总督,他在任已有三年多了。”
三年,时间不短呐。
“确实不短,他上一任满洲正蓝旗的瓜尔佳氏陶岱只当了一年的两江总督,再上一任张鹏翮也只任了一年半。”
能在任三年多,说明皇阿玛对他极其信任,查贪的名单上没有两江总督,胤禵觉得不用专门跑一趟。
胤禟毫不犹豫道:“查,为什么不查?浙江巡抚都跑了,两江总督他再清白,他说了不算,必须我们查了才算。”
“两江总督职掌军务。”胤褆提醒道。
“大哥怕他反了?杀了我们兄弟?”
“我看他没那么大的胆子。”
胤禛道:“不用如此杯弓蛇影,伊拉哩氏·阿山这人我有印象,他曾几次三番弹劾贪官污吏,又能文能武,皇阿玛曾说伊拉哩氏·阿山是个能吏,也是廉吏。”
“即使如此,咱们也必须去一趟。”
这一路见了各种表面一身正气,实则贪到骨子里的贪官,胤禟再不信什么虚名。
“那就去吧,叫王进领人去松江府江海关查董繁昌踪迹,然后再去一趟杭州府抄了高士奇的家。”
“在苏州府停留一日,明日出发去江宁府。”
“是!”
胤禟离京已经有二十多日了,江苏最北边的徐州府,抄家抄得的金银细软古玩玉器已经送达京城。
十二阿哥胤裪和户部尚书在东直门外码头交接,八旗军把码头围的里三层外三层,但也阻挡不住看热闹的百姓。
百姓们看着一船一船的银子拉回来,一边痛骂贪官,一边又觉得新奇,这辈子没几次机会能看到这么大的场面了。
“不得了哦,前几日山东拉回来才两三条船,要说贪,还是江苏的官老爷最贪。”
“江苏那是好地方,只要风调雨顺,百姓靠种地就能不缺吃穿,闲时去城里给老爷们做长工,女人种桑织布绣花,存些银子就能送家中子弟上学堂。”
“我叔叔的儿子是船工,经常走运河跑船去江浙,听说那边风都软的,雨都是细的,不像咱们这边,这都二月尾了,还冷的人受不了。”
“那你家怎么不去南方住?”
“嘿,那不行,咱们家祖祖辈辈都是皇城根儿底下的人,哪能去外地。”
“哈哈哈,你家三代人挤在一个破落院子里,用你的嘴巴说出来,倒是听着体面不少。”
被笑的老爷子恼了:“我家再破落户,也比那些外地人强。”
“那是那是,外地人连衙门朝哪出开都不知道,咱们却能日日见到官老爷,运气好了还能见到皇子咧。”
“可不是,外地百姓也苦,狗官贪了这么多银子,都是外地老百姓的血汗钱。”
“老兄说的是。”
嘲笑外地人是皇城根儿底下百姓们的日常,但不管怎么论,大家都是平头百姓,贪官就是该骂。
“大家都回吧,该做事都去做事,听说后头还有好些大船来,后头一个月天天都有新鲜看。”
“一个月,那是多少银子?每年秋收后各地送漕粮来,也没用上一个月啊。”
“那谁知道,反正我们老百姓一月也就挣一二两银子,跟咱们没关系。”
东直门热闹,皇城里也热闹,今日日头好,叶菁菁和五嫂约好了进宫给额娘请安。
叶菁菁和五福晋从慈宁宫出来,从御花园过去翊坤宫,路上碰到好些答应、贵人,这些人虽位分不高,那也是皇阿玛的女人,见了她们叶菁菁和五福晋还是要问声好。
“九福晋,听说九阿哥在江苏办了件大事呀,如今宫里宫外都在议论。”
别人都这么说了,叶菁菁能如何说,只能道:“我一个内宅之人,整日在家养胎,也不知道外头的事情,贵人们可问错人了。”
五福晋捂住肚子哎呀一声,叶菁菁连忙问:“五嫂怎么了?”
五福晋微微皱眉:“是不是今日走的路太多,累着了?我觉得肚子不太舒坦。”
此话一出,一众答应、贵人们立刻后退一射之地。要不是穿着花盆底跑不快,他们恨不得立刻离她们两人远远的。
叶菁菁以为五嫂真的肚子不舒坦,正着急呢,结果一抬头,人都跑了。
五福晋捂嘴笑。
叶菁菁无奈道:“五嫂,您也是,再如何也不能拿孩子当借口。”
“那不是她们太烦人嘛,抄家又不是什么好事,都拉着你说,你要真说个一二三,先不说对你名声好不好,就说九阿哥,暗地里恨他的人肯定更恨了。”
叶菁菁眉毛上扬,扶着五嫂往翊坤宫走:“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呀,五嫂如今都明白这些了。”
五福晋被夸的眉开眼笑:“我也不懂,我听胤祺说的。”
五福晋本来也好奇,胤祺交代她对外不要乱说也不要乱打听,朝廷内形势复杂,刑部、户部、吏部的官员一个个的都跟惊弓之鸟一般,生怕查到自己身上。
特别是户部、吏部的官员,私下里对办差的几个阿哥肯定没好话,胤禟最显眼,他肯定被骂的是最多的。这回江苏整个官场都被掀翻了,万一有个什么不好,胤禟办了好事说不准还要倒霉。
“五哥高见呐!”
不过叶菁菁也不担心就是了,走一步看一步嘛。
“见过额娘,额娘吉祥。”
妯娌俩一进门就行礼,宜妃赶紧叫人扶住她们俩,宜妃责怪道:“我又不是什么恶婆婆,你们怀着身孕呢,行礼做什么。”
叶菁菁笑道:“这不是许久没见额娘了,好不容易来一回,自然要把礼做足了,回头额娘哪天心情不好时想起来,才不会念叨我们俩。”
屋里伺候的宫女婆子们都捂嘴笑,宜妃也忍不住笑道:“你在家是不是太闲了,都有空心思想这个。”
“为着肚子里这个,千小心万小心,这不能做那不能干,可不是闲的么。”叶菁菁摸了一把肚子。
“肚子平,还没显怀呢。”叶菁菁摸肚子时,宜妃见她肚子和往常一样。
“嗯,月份还小,加上我一日三餐都控制着,没长胖,显怀也就更慢些。”
宜妃对九儿媳道:“菁菁做得对,你也自己小心些,别贪嘴,孩子养得太大到时候不好生。”
“谢谢额娘提醒,儿媳记住了。”
宜妃问叶菁菁:“胤禟可有信给你?这个没良心的,出去办差二十多日了,给他皇阿玛送了好几次折子,都没想起他还有个额娘日日惦记着他。”
“额娘问得巧,这不就给您送来了嘛。”
叶菁菁招招手,慧心双手捧着一封信送上来。
宜妃又是惊又是欢喜,连忙唤人拆开信封,她抽出纸,薄薄一张,她不高兴地轻哼一声:“胤禟就没话对我这个额娘说?”
叶菁菁十分感同身受:“额娘,他给我写的信,一张纸都没写满,那个潦草的字迹哟,一看写得就不认真。”
宜妃笑道:“你别怨他,估计他忙,没空呢。”
五福晋努力忍住笑,九弟妹就是会说话,瞧瞧,本来额娘生九弟的气,这会儿还要回头哄她。
胤禟确实忙,江苏那么大,他整日不是在赶路就是在抄家,忙得连睡觉时间都要靠挤,给额娘和福晋报平安,那真的是简简单单地报个平安,说自己在哪个府,什么都好,叫家里人别惦记。
信短就短吧,知道儿子好宜妃就放心了。
叫伺候的人把信收起来,宜妃道:“这几日前朝繁忙,后宫也忙。这不,前几日内务府发份例,德妃娘娘专程过来给我送了两匹天青色的绸缎,一匹蜀锦,还说这颜色一看就适合我,叫我收下,别客气。”
“天青色?额娘叫我看看?”
宜妃笑道:“看吧,我什么时候喜欢过青色这样的颜色?德妃一张口,我就知道是送给你的。她呀,肯定是为了谢胤禟这次带胤禵去江苏。”
“胤禟叫上三个弟弟也没考虑这个。”
宜妃当然知道老九的脾气,但是德妃既然给她送礼,她大大方方收着便是,再说,三匹布而已,就算那匹蜀锦珍贵,对德妃来说也不是什么难得的东西。
“除了德妃娘娘,其他妃嫔这几日也没少给我送礼,我叫底下人列了个单子,回头你拿回家看看。”
“其他妃嫔娘娘送礼是什么意思?”五福晋没明白,九弟只带了十二弟,十三弟和十四弟,跟其他妃嫔有什么关系?
叶菁菁问:“额娘,那些妃嫔家里有人去江苏当官了?”
宜妃笑着点点头:“正是。”
都知道九皇子府不收外头的礼,怕巴巴地送礼又被拒了,宫里有亲戚的,就托关系把礼送到宜妃娘娘处。
“不止咱们家吧,大哥、四哥他们府上也送了?”
“那我就不知道了。”
宜妃觉得,就算送肯定也不如她这儿送得重,毕竟老九是吏部主理,小官的任免不需要经过皇上和内阁,他说了就算。
叶菁菁捏捏宜妃娘娘的手指,两人对视一眼,宜妃轻咳一声,叫伺候的人都出去,她有私房话要跟两位福晋说。
伺候的宫女太监都出去了,宜妃的陪嫁嬷嬷亲自在门口守着,叶菁菁才小声问:“毓庆宫这个月如何?”
户部官员和江苏官员勾连,其中江南清吏司里的官员超过一半的人下狱,和江苏有关的六个税关,已查过的扬州关、淮安关、浒墅关主管税务的主官全部杀头,无一幸免。还没查的暂且不知。
据叶菁菁所知,沿海几省的税官都是太子的亲信,如今受到这么大的打击,太子是何反应?皇阿玛又是何等反应?
“皇上半个月没进宫后,乾清宫也没什么风声传出来,我也不知道。只说太子爷,一月底毓庆宫打死了两个容貌俊秀的太监,前几日听说又分了两个俊秀的过去。”
“太子妃过年那会儿看着脸上还有点肉,前几天在贵妃娘娘那儿见到她,身上穿着棉衣都晃荡。”
“太子妃还是照常去贵妃娘娘那儿请安?”
“嗯,不得不去,年后选进毓庆宫的那个佟佳氏,贵妃娘娘的侄女,见天儿去贵妃娘娘处。”
宜妃娘娘拍拍九儿媳的胳膊:“天子一怒,百官战栗。不管暗地里如何,面上都稳得住。”
宜妃在这宫里活了二十多年了,这种大事她碰到过两次,一次是明珠失势,一次是索额图失势。
明珠失势有些久了,索额图失势也就是去年的事。从索额图被关押到去世,这中间不管朝廷底下如何暗流涌动,最后都慢慢恢复平静了。
想来,这次也会如此。
叶菁菁低头沉思,太子爷对户部的掌控越来越弱,被换掉的人手越来越多,这时他不敢发作,也不能发作。
别忘了,山东的赈灾已经进入尾声,八阿哥一个人办好了这差事,过几日等他回京,皇上肯定要赏他。
赏什么好呢?如果依然叫八阿哥当户部主理,那户部的权力肯定会被八阿哥分走,八阿哥这回再不像从前,只是个给太子爷背锅的工具人。
五福晋超小声问:“太子管不了户部那怎么办?”
“放心,户部肯定会给太子管。”至少名义上。
“你怎知?”
“我猜的。”
宜妃不信,但她也不多问,她提高声音道:“别看日头好,雪还没化,天气还没暖和,你们俩也少出门,多在家养着吧。”
“多谢额娘关心,我们省得。”
和以前一样,宜妃留两个儿媳用了午饭,才让她们回去。
宫里的地扫得干净,地上一点冰雪也无,妯娌俩不着急,也走得慢,到宫门口时,叶菁菁自觉今日一整天的运动量已经达标了,上马车倒头就睡。
慧心和晴云早有准备,厚实的垫子、被子都备好了,烫手的铜水壶往被子里一塞,烘得人身上暖洋洋的。
主子休息,马车赶得慢,回府后慧心也不催主子,只叫马车停到主院里,把奴才都清出去,叫主子在马车里也能睡个安稳觉。
叶菁菁在家安稳,刚赶到江宁府的胤禟跟她是两重世界。
胤褆、胤禛、胤禟兄弟三个刚赶到江宁府,兄弟俩分两路,一路去总督府一路去镇江关。
胤禛怕胤禟对伊拉哩氏·阿山不客气,就打发他和大哥去查镇江关的税关,谁知道他们还没进门就闻到院子里飘出来的浓重的烟味儿,两人带兵冲进去,只见一群税官正在烧账本。
“大胆,给爷停下!”
院子里一群人吓得腿脚发软,正在这时,外头又一群官兵把胤褆和胤禟他们围了,也不交涉,那为首的将领举刀就杀。
“奉总督大人令,这伙人强盗扮官兵,强闯镇江关,不仅杀害税官,盗走税银,如今还烧毁账册!”
“兄弟们,举起你们手中的刀,杀了这群土匪,抢回税银,本将为你们请功!”
“杀!”
胤禟顿时明白了,这个领头知道他们是谁,专程埋伏他,准备把他弄死推脱给土匪和那个倒霉催的两江总督。
或许,也可能真的是那个两江总督下令杀了他们。
胤禟犹豫了一瞬,当机立断:“叶淮,你趁机逃出去,去找四哥,叫他带兵来救我们。”
四哥既然说伊拉哩氏·阿山是个信得过的,四哥自己拿主意吧。
叶淮护着主子走不开身,他推了另外一个侍卫趁机冲出去找四贝勒来。
他们一行五千余人,四贝勒带走了两千,他们这里只有三千人,那个不由分说要杀了他们的将军带了六千人过来。
悬殊太大,他们支撑不了太久。
叶淮一边护住主子一边杀敌,还一边找空档看看能不能逃出去。
这个院子不大,冲进来的也就几百人,院子里杀得血流成河,院子外面里三层外三层也如此,跳出院子也是陷入敌军包围中,不如院子里安全。
“唐子归,你过来!”
叶舟边杀敌边往主子爷身边冲,刚冲出去两步才想起唐子归。
唐子归吓得腿脚发抖,蹲在一处角落里,叶舟叫他,他腿抖得不敢过去,外面刀剑乱飞,还是他这个角落最安全。
叶舟果断,退回去拉起唐子归就跑,唐子归捂住头哇哇乱叫,妈妈呀,我的小命要没了。
之前抓贪官抄家,他们的优势明显,几乎是毫无难度地平推,没想到在这儿碰到这么猛的抵抗力量,唐子归觉得自己要交代在这儿了。
“别他妈乱叫,滚进去!”
叶舟冲唐子归屁股猛踢了一脚,唐子归一轱辘滚屋里。
叶舟踢得太狠了,唐子归摔得头晕眼花,他如同惊弓之鸟一般左顾右盼,屋里没人,没人,都没人,安全!
刚松了口气,唐子归一站起来,一支箭从他头皮擦过,咚的一声插进他身后的墙上。
卧倒!
唐子归顾不得身上痛,砰的一声倒地上,他捂住脑袋往墙角滚。
“救命啊!叶舟!我的贴身护卫!”
唐子归眼泪汪汪,富婆姐姐给我派的贴身护卫不靠谱啊!
“放下武器!”
“我是四贝勒胤禛,我命令你们,都住手!”
“额都,叫你手下的人放下武器!”
如今的江宁府防守营副将,出身满洲正蓝旗的伊尔根觉罗氏额都,根本不听。
“强盗的增援来了,兄弟们,赶紧拦住!”
“杀!”
底层小兵,哪里知道什么贝勒,他们的副将喊他们杀,那就杀。
胤禛见状,举起手中的剑,催动□□的骏马,带着人往里冲。
“四哥,就你来了?”
“先撑着,救兵在后头。”
九皇子府的侍卫找到他时,胤禛已经进了总督府,两江总督阿山听说直郡王和九阿哥被围后立刻就叫不好,他说额都要叛乱,衙门这点衙役压不住额都,他亲自去八旗营叫兵来。
税关的围墙建得又高又厚实,杀红了眼,人叠人翻墙往里冲,胤禟他们守不住,边打边往里面撤,唐子归躲在墙角下当鸵鸟不行了,只好壮着胆子往后撤。
前头太危险,撤退得太快又怕脱离大部队,被敌军从后面围上来。唐子归躲躲藏藏,眼睛比尺子还准,眼看他们又被逼退几米,他看准时机往后又挪几米。
老天爷,求求了,救兵快来!
也不知是不是唐子归的求救有用,他们退到后院,即将无路可退时,救兵来了。
救兵把税关全围起来,两江总督伊拉哩氏·阿山大步进来:“额都,收手吧。”
“晚了,收不了了。”
额都转头,朝右边墙角一个猛冲,还活着的两个税官被他一刀结果了,他反手一刀抹脖子,鲜血飙射,他软绵绵地倒地上,没了声息。
胤禟压着怒火道:“伊拉哩氏·阿山,你最好给爷一个合理的解释。”
两江总督伊拉哩氏·阿山道:“是臣太过优柔寡断,以致皇子们陷入险境,还死了这么多兄弟,是我之过。”
胤禟一脚踢翻阿山,脖颈青筋暴起:“你说是你之过就完了吗?”
胤禛抱住胤禟:“你忍一忍,先弄清楚事情再说。”
胤禟忍不了:“来人,给爷把两江总督抓起来。”
“愣着干什么,抓呀,要爷把圣旨拿出来给你们看吗?”
胤禟手中没有抓两江总督的圣旨,但有对抵死不从的贪官、犯官格杀勿论的旨意。
胤褆和胤禛都没有拆九弟的台,两江总督阿山束手就擒。
王进不在,胤禟自己出马审案,胤褆和胤禛都默契地拦住他。
“李德明,你去审。”
“是,臣这就去。”
李德明一大把年纪了,跟着九阿哥出京先是在武定府遇到围杀,第二次出京带着五千精兵以为肯定安全,没想到这回遇到自己人围杀,他一把老骨头险些交代在这里,不管于公还是于私,他定要将案件审问清楚。
李德明也曾是主政一方的人,两江总督这个职位最高的涉案人员愿意配合,再加上他们之前得到的证据,以及高士奇写的那封信,真相很快浮出水面。
江宁府防守营副将额都,他阿玛十年前有吸洋烟的习惯,后又吸鸦片。鸦片这个玩意儿明代就传入了,明代《蟫精隽》一书说鸦片壮阳,补精益气,价等同于黄金。
额都掏空家底也供应不起老爷子的耗费,后不知怎么他和人搭上线,经手贩卖鸦片,数额也越来越大。
虽朝廷没有禁止,阿山也知道鸦片不是什么好东西,但他几次劝额都,没劝住,就起了从根源断了鸦片的心思。
阿山在两江总督这个位置上坐了三年,安徽、江苏、江西他都十分熟悉,他通过追查送货路线发现,额都手中的鸦片是从云南开化府走私进来,走水路从西往东把货送到江浙一带。
从安南国,经开化府进来的鸦片不用交重税,比从四大海关进来便宜许多。
额都深陷其中,开始是为了他阿玛,后来是为了银子。
“他杀我们又是为了何事?”
李德明禀报道:“总督大人猜测是因为我等查税关查得太深,他怕暴露,所以想杀了我们再嫁祸给两江总督。”
严真前来禀报:“禀主子爷,我们查了还未烧掉的账本,镇江关的实得税收和上交朝廷的税银差额巨大。我们把税关的账册和额都暗室里的账册做了对比,差额的一部分税银被额都拿走,应是换成了鸦片。”
“确定?”
“税关的账本烧掉了大半,我等只能根据额都的账册进行验证推测。”
胤禟露出个莫测难辨的笑:“四哥,已经查过的那三个税关我看也要重新查。”
“你怀疑其他税关也和镇江关一样?”
胤禟冷声道:“那个叫老根的,隐藏在朝堂的小官,如果和开化府姓曹的那一家联系起来,四哥你说,姓曹的化名’老根’收的贪污银子,会不会是各个税关的官员挪用税银,跟他买鸦片的银子。”
串起来了!彻底串起来!
唐子归差点死了,被吓得病了几日,病才刚好一点,听说鸦片的事情,他脑袋往枕头上一磕,好想死一死。
抱着被子痛苦一分钟……
他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
妈的,他不能死,要死也是卖鸦片的洋人死!
镇江关的折子八百里加急发回京城,户部官员吓晕了,没晕的忙不迭跑去乾清宫跪着。
“皇上明察,臣等并未参与其中啊皇上!”
“请皇上命刑部严查,还我等清白!”
“皇上明鉴呐!”
乾清宫的门外跪了一群人,乾清宫大殿上只跪了一位太子殿下。
“保成。”
“儿子在。”
“额都把你胤褆、胤禛、胤禟当作土匪格杀,你可知情。”
“儿臣不知。”
太子回话的语气比往日急促了几分,他自觉失了冷静,深呼吸控制住。
康熙不说话,乾清宫静得可怕。
父子俩一个坐着,一个站着。
不知道过了许久,康熙再次开口。
“你的兄弟们为了大清的千秋万代在拼命,你是太子,只要他们没有谋反,你该大度些。”
“儿子记住了。”
第42章
乾清宫闹腾的户部官员被刑部全部带走押解下狱,不管是真有罪还是真无罪,不管是真心喊冤还是打着法不责众算盘的人,一个都跑不了。
皇权的威严不容置疑!
这些官员被带走,第二日户部衙门的主官座位空了大半,负责打扫的下人头一回见到这样的场面,即大人们的事和他们这些小人物不相干,大家心头也怕。
满脸愁容的户部尚书石大人去衙门当值,还没到大门口,远远看到衙门内负责打扫的小厮站在门口不进去,他怒道:“都挤在大门口做什么?不想当差都给我滚!”
在门口观望的小厮赶忙跑去干活,一刻都不敢停留。
户部衙门对面就是刑部衙门,石大人冲下人发脾气的时候刑部尚书王掞到了。
“王大人好啊。”
王掞笑着冲石大人拱了拱手:“石大人您也好。”
石大人冷哼:“我好?我哪里好,我们户部的官员都叫你们刑部抓光了,改日是不是也要把我这个户部尚书抓进去?”
王掞语气温和:“石大人,我们刑部也是奉旨办事,您不必冲我们刑部发脾气。再者,您上任户部尚书不足三月,无论是江苏税关之事,还是户部的事都跟您无关,您不用担心。”
石大人也知罪责落不到他身上,但听王掞如此说,如同吃了颗定心丸,担忧少了许多。
“唉,王大人,我这个户部尚书当的太难了。”石大人真想找个人诉苦。
户部发生了这样大的事情,主理户部的太子爷不吭声,阁老们也不闻不问,只有刑部隔两天就来户部抓个人,搞得户部官员每日当差都当得胆战心惊,有些胆子小撑不住,昨日闹去乾清宫,引的皇上大怒,去乾清宫的户部官员都下了狱。
“王大人,你给我句准话,昨日抓的那些大人你将如何?什么时候放出来?咱们户部的事千头万绪,总不能叫我一个户部尚书把事情都办了吧。你是知道的,我上头那位淮山大人可不会帮我。”
一满一汉两位尚书,满人尚书掌握权力不办事,户部大大小小的事,都要石大人过问操持。
王掞也好说话:“石大人放心,这些事上面自有安排,咱们听吩咐就是了。”
石大人气得吹胡子瞪眼,你他娘的这也叫好说话?
王掞要走,石大人拦住不让,两位年纪都不小的尚书大人你推我拦,正焦灼着,吏部一位刚去内阁送折子的小官跑回来,大喊道:“宫里有旨意了。”
“什么旨意?皇上说什么了?咱们户部的官员都给放回来?”石大人连声追问。
“不是户部的旨意,是给江宁府的旨意。宫里说江宁府防守营副将额都,挪用镇江关税银在先,击杀皇子在后,罪无可恕,下旨抄家夷三族。”
石大人倒吸一口凉气,那个额都可是出身满洲大族伊尔根觉罗氏,夷三族得死多少人?
“还有什么消息?”
“两江总督伊拉哩氏·阿山知情不报,犯有失察之罪,念其为政多年,对朝廷尽忠职守,对百姓体恤有加,罚银一千两以示惩戒。”
两江总督是皇上十分看重的人,小惩大诫也能理解。
“另外,皇上给四贝勒、九阿哥下了谕旨,开化府知府、同知等曹家人全部抓回京师受审,若有反抗,杀无赦。皇上还允许大阿哥调动距开化府最近的镇南关军队。”
准许调动军队,就为了抓开化府的知府同知?就因为他们走私鸦片?
石大人不明白,他看向王掞,王掞知道却不会告诉他一个字。
石大人瞪了王掞一眼,无处撒气,冲那吏部小官怒道:“还有什么消息,说话不知道一次说完,还要本官求着你不成?”
小官连忙道罪:“石大人息怒,只有这三个消息,暂无其他。”
石大人黑着脸进衙门,一股气憋在胸口不上不下。
石大人从都察院调至户部任尚书,本以为后头官途顺利,后头自然加大学士头衔,入阁当阁老。
三月后如今再看,他这位看起来十分风光的户部尚书之位就是个烫手山芋,看着是个要职,确实个爹不疼娘不爱的,叫他来,就是来背锅的吧。
石大人哀叹一声,别无他法,只能先任着吧,是好是坏,看皇上,也看他自己个儿的运气吧。
户部如今就像个到处漏风的房子,内阁阁老们有的说拆了重建,有的说拆了太过大动干戈,补一补就行了。
户部不像其他六部,里头涉及事情繁杂,这批人都罢免了,新换一批人上去只怕连门都摸不着。
万一,新来的人不懂事,不肯背锅,以往藏着掖着那些亏空被抖出来,又该如何收场?
内阁阁老们都是修炼满级的人精,有些话不用说透,点到要害处,大家都心领神会。
康熙召见内阁,问户部如何处置,以马齐、陈廷敬等为首的满汉阁老们意见非常一致,有罪的该查就查,没罪的放回去继续当差。户部掌握着大清几十个税关,那才是真正要紧的大事。
康熙默认。
皇上表明了态度,王掞这个刑部尚书自然配合,第二天刑部的大狱就放出去许多户部官员。
至于没放出去的嘛,那就是有罪的,少打听。
死里逃生躲过一劫,回到衙门的户部官员们办事比以往更加谨慎、勤勉。即使少了小一半的同僚,户部的各项差事都没耽误。
户部尚书石大人对此很满意,康熙却不满意。照如此说来,户部以往多出那么多官员是干什么吃的?浪费国库的银子吗?
户部如今有了新气象,康熙认为,该找个能担事儿的主理主持大局了。
户部衙门的事暂且落定,东直门码头上抄家的交接公务进行得更加顺利。
几日后,胤裪把徐州府抄家所得全部交接给户部,他额娘还在宫里等着他去请安呢,这小子闷不吭声,第二日就坐船南下,直接去江宁府。
胤裪额娘等了几日不见儿子来,打发宫人去问,才知道儿子又跑了,气得定贵人跑去跟宜妃娘娘抱怨。
宜妃娘娘笑着劝了几句,刚成年的男子汉嘛,有机会出京办事,自然舍不得这个机会。
过了几日,十四阿哥押着抄家的大船回来,德妃娘娘也眼巴巴地望着小儿子来请安,十四阿哥没露面,跟十三阿哥胤祥一块儿跑了,都去江宁府找大哥他们去了,康熙想召见两个儿子都没能成。
康熙轻哼:“十二、十三、十四这次差事办得不错,朕原本叫他们去户部办差,一个个的,跑得比兔子还快。眼里只有他们哥哥,没有朕这个皇阿玛。”
梁九功小心劝道:“几位阿哥这样的年纪,最喜欢往外跑,加之江苏的差事没办完,又有正当由头,自然跑得快。说到底,几位阿哥都是为了差事。”
康熙缓缓深吸一口气,半晌才问:“老八什么时候回京?”
“估计还有四五天就回来了。”
“老八总领山东赈灾,苦了他了。”
梁九功欣喜道:“苦虽苦,但是百姓都夸呀。”
“哦,夸什么?”
“主子爷,满京城百姓都说您会养儿子呢,四贝勒、九阿哥他们在百姓嘴里都成青天大老爷了,八阿哥也是能干的,这都是主子爷的功劳。”
“百姓真如此说?”
“千真万确啊主子爷。四贝勒九阿哥在江苏办差,地方远,满京城的百姓瞧不着人,也能看到押解回京的贪官,还有一船一船的赃银,哪一个见了不说皇子们能干。再说八阿哥,山东离京城不远,赈灾如何,百姓心里就更加明白了。”
“就说前儿武定州送上来的折子吧,武定州逃灾的百姓十之八九已回原籍,衙门的官员都下县督促春种,想必其他受灾地的百姓也安顿得差不多了。这么大的功绩,咱们不用说,百姓也会传皇家的好话。”
康熙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想到了什么,嘴角微抿:“罢了,等老八回来,照旧叫他领着户部吧,江苏税关的事情也交给他去督办。”
原本太子管着户部各省税关,如今江苏划到八阿哥手里,这消息传出宫去,百官作何反应暂且不知,只看八贝勒府门前送礼递帖子的人眼见着就多了起来。
“福晋,承泽郡王府三月十八嫁女,给咱们家送请帖来了,那送帖子的人还说,请福晋一定去一趟。”
八福晋难掩喜意:“还有吗?”
“还有克勤郡王家老福晋三月二十四过寿,安定门东口那家镇国公府三月二十六嫡子娶媳妇儿,宣武门北二街上那家镶蓝旗副都统家嫁女……”
厚厚的一摞帖子,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家,八福晋想起去年八阿哥没了差事时门前冷落的模样,再也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连叫三声好。
“今儿府里有喜事,府里所有人赏一个月的月银。”
“奴才等谢福晋赏!”
八福晋觉得扬眉吐气,消息传到山东,跟八阿哥一同赈灾的官员们纷纷恭喜八阿哥领了好差事。
胤禩笑道:“这次得皇阿玛看中,主要是我等赈灾的差事做得好,诸位都有功劳,回京后皇阿玛自然会对诸位论功行赏。”
“八贝勒客气了,这次无论是去山东调粮,还是到山东赈灾,一路上八贝勒费尽心力,我等都看在眼里。”
“刘大人说得对,八贝勒得皇上夸奖,原是应该,我等萤火之功,不敢求皇上恩赏。”
“八贝勒年纪轻轻却行事有度,往后自当前途无量啊!”
一声声夸奖赞赏声中,胤禩心中欢喜,却道:“各位大人,如今赈灾即将进入尾声,最后这一两日,咱们同心协力把差事办好,待回京后本贝勒给各位请赏如何?”
“谨遵八贝勒令,我等自当遵从。”
有了盼头,最后一两日赈灾进行得又快又好,第三日回京,竟有百姓沿途相送,胤禩又惊又喜。
这样的民心,真是意外之喜啊!
胤禩两天后回到京,这边十二、十三、十四三位阿哥刚到江宁府。
看完皇阿玛的谕旨后,胤禛道:“皇阿玛既然下了谕旨,开化府咱们肯定要去,但松江府那边还未处置妥当,咱们也得去一趟。”
胤禟毫不犹豫道:“既然如此,不如兵分两路吧,四哥去松江府,我和大哥去开化府抓人。”
胤禛盯着九弟:“你想把我支开?”
“四哥想到哪儿去了,只是去开化府抓人抄家,难道还能出什么事?”
胤禛想了想道:“也罢,你和大哥走水路往西到云南武定州,再从武定州骑马去开化府,早去早回。”
“那我们呢?”
胤裪、胤祥、胤禵都看着三位哥哥,他们从京城跑来,总不能不给他们派活儿吧。
“你们想跟着我,还是跟着你们大哥和九哥?”
“大哥和九哥。”三人齐刷刷道。
胤禛冷笑:“怎么,都不想跟我去松江府?”
三兄弟忙摇头,不敢得罪四哥。
“那你们是想跟我去松江府?”
三兄弟还是摇头,不想去松江府,他们想开化府。
“想好了?”
胤祥和胤禵都忙道:“四哥,我们想好了。”
胤裪不吭声,胤祥和胤禵都看他,十二哥怎么回事?
哥哥弟弟都看着他,胤裪小声道:“你们俩跟大哥去吧,四哥一个人去松江府不太好,我跟四哥一块儿。”
胤禛满意地看了十二弟一眼,随后瞪向十三和十四,这两个,一个是他放在心里的弟弟,一个是他的同胞亲弟,这两个一个都不跟他,简直岂有此理。
胤祥和胤禵十分心虚,可怎么办,他们就想去开化府瞧瞧嘛。
开化府接壤安南,安南距离京城太远,他们从出生后只听过没见过,这次有机会过去,自然不想放过。
冒充侍卫跟着叶舟值勤的唐子归十分理解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世界那么大,孩子想去看看呐。
唐子归也想去看看,看看如今的安南比后世的猴子国如何。胆子不小啊,竟然敢往咱们的地盘卖鸦片,必须好好教训一番。
皇子们兵分两路,四贝勒胤禛带着十二阿哥胤裪去松江府,其他几位皇子去开化府,第二日,都从江宁府走了。
总督府听到消息后,只说了句:“直郡王他们是走了,可他们还要回来,镇江关那边不准再出娄子,若被本官查到了,都跟额都全家做伴去吧。”
“总督大人息怒,他们不敢。”
他们最好是不敢!
三月初,京城里还在下雪,今人称呼为大江的长江沿岸已经芳草萋萋,桃红柳绿,热闹春景看了一路,到武定州下船时,兄弟几人还意犹未尽。
“先去办差事,等差事办完了,回去时咱们慢慢走。”
“听大哥的,咱们走。”
武定州距开化府近千里,急行三日赶到开化府,开化府衙门内,从知府到县令全部人去楼空,据当地衙役说,知府老爷已有三日没有上衙了。
“呵呵,跑了,我看他们能跑哪儿去。这里不是曹家的老巢吗?曹家祖坟在哪儿?爷限他们十日内出现在爷的面前,否则别怪爷挖了曹家祖坟。”
“你,姓甚名何?”
“回贵人的话,小人名叫张捷,乃开化府土生土长之人,三十五年接老父亲缺,到府衙内上差,如今是捕头。”
“好,张捕头,你知道曹家祖坟在哪儿吧。”
张捕头硬着头皮点了点头:“贵人,挖人祖坟怕是不妥,且曹家在本地……轻易动不得。”
“呵呵,开化府是大清的疆土,我是大清的皇子,在大清的土地上难道我还怕小小一个曹家?”
张捕头连忙跪下:“贵人恕罪,小的不知贵人是皇子,小的……”
“行了,别跪了,带爷去曹家祖坟。”
胤褆拦住胤禟:“九弟,曹家那儿我亲自领兵去,你把李德明给我,叫他负责提审曹家人。”
胤禵举手:“大哥,我跟你一起去。”
“你不去,你跟着你九哥,十三弟跟我一起去。”
听大哥如此说,胤禟也不坚持:“算了,咱们一路过来也累了,大哥先不去曹家,爷说了给曹家人十日,他们十日不到再去挖曹家的祖坟。”
胤禟盯着张捕头:“你认识曹家人吧,给带句话,叫他们别躲了,曹源出来担起罪责,朝廷还能考虑放过其他曹家人。”
张捕头不说话,胤禟猛拍桌子:“回爷的话!”
张捕头急忙道:“请贵人恕罪,曹家人牵连甚大,小的实在不敢呐。”
“你且说说,牵连有多大。”
张捕头只连连磕头,并不敢说一个字。
李德明往前两步,拱手对九阿哥道:“您就别为难他了,他一家老小都在开化府,他今日要开口了,他家里人定然活不过今晚上。”
张捕头感激地看了李德明一眼:“谢谢这位大人替小的说话,小的上有老下有小,实在不敢得罪曹家。”
“不敢得罪曹家,就敢得罪朝廷?”
“小的不敢。”
胤禟讽刺地笑了声:“也罢,曹家既然这么能耐,就算你不说,曹家人也会知道爷说的话。”
“十日,爷只给他十日,十日后若不来,别怪爷不客气。”
“你走吧!”
“谢贵人饶命,小的这就告退。”
府衙空虚,胤褆、胤禟等人驻扎在衙门内,里里外外都有官兵防守,保准安全。
里屋大门一关,屋里只有兄弟四人。
胤禟对大哥说:“大哥刚才的意思我明白,强龙压不过地头蛇,曹家先不去,我叫叶淮带人去镇南关搬救兵,快的话两日就能到,等镇南关的兵到了咱们再收拾曹家。”
胤褆嗯了声:“你考虑得对,这里毕竟是西南边疆,曹家势又大,咱们小心点总没坏处。”
他们在江宁府遇袭还能去总督府求救,如果在开化府被围杀,他们要想等到救兵,那就难了。
胤禵恍然大悟,这时候才明白,刚才九哥逼问那个捕头逼得如此之紧,怎么突然就松口了。
胤祥犹豫,好像有什么想说,又张不开口。
胤禟拍桌子:“十三弟,这里只有咱们兄弟四人,你想说什么你就说吧。”
胤祥不太确定道:“九哥,曹家是不是跟安南国有牵扯?”
“不用怀疑,肯定有牵扯,没有安南国同意,他们能让洋人的船停在安南国港口?还能让鸦片通过边境送到大清境内?”
胤禵倒吸一口凉气:“开化府是不是也有安南国的探子?他们胆子也太大了吧。”
胤祥对十四弟说:“他们不用探子,开化府从上到下都和曹家有牵扯,有曹家在,他们哪里还需要探子。”
胤祥猜,如果不是安南国打不过大清,就算他们带兵前来,曹家人说不定都不会躲开。
直郡王胤褆感叹:“边疆难管,不只是南疆,北疆也是如此,离京城越远就越鞭长莫及。”
皇阿玛三十六年平定准噶尔后,这几年边境虽无大战,小摩擦却不断,这都是那些人吃准了朝廷不会因为小打小闹耗费巨额粮草出兵,才一直骚扰不断。
“呵,爷既然来了,就算曹家人逃到安南,爷也要把他们抓回来,我就不信安南敢拦着不给人。”
四兄弟坐在屋里商量,九皇子府的侍卫都在外头院子里守着。唐子归凑到叶舟面前:“哎,你说咱们会不会跟安南打?”
“你想打?打仗那是要死人的,你不怕?”
怕,那当然怕,但是如果从北到南打过去,占了他们的港口,以后欧洲人要是打过来,咱们就可以御敌于本土之外,多好的事情?
这些想法自脑子里转了一圈,唐子归暗戳戳地问:“你说,如果打的话,咱们从北打到南,能赢吗?”
“打什么打,开化府南边一条长形的土地,中间划界,北边姓郑的统治,是咱们大清的藩属国;南边姓阮的统治,姓阮的能打,前几年往南扩张占了大片的土地,是咱们不费力气就能轻易能打赢的?”
叶舟叫唐子归安心:“姓郑的不是什么硬骨头,他们还指望我们大清,万一姓郑的被姓阮的揍了,还指望朝廷给他做主。他们不敢隐匿曹家人。”
前年,康熙四十一年,南边姓阮的遣使者到广州府,请求皇上册封他,被皇上拒了。
有这么一个又强又想获得朝廷认同的阮家人,郑家对朝廷听话乖顺得不得了。
胤禟兄弟四个也觉得姓郑的不敢如何,但是有备无患,再等两日也不打紧。
在衙门歇了一晚,第二日一早,下头人来禀报,说当地百姓不卖肉和菜给他们。
胤褆没放在心上:“这算什么大事,百姓不卖粮食就去曹家铺子里拿,不拿就抄家。”
胤禵忙说:“大哥说得对,早抄家晚抄家,迟早都要抄家。”
胤禵跟着士兵就要出门,他要亲自去,抄家的活儿他可太熟了。
胤祥拉住他:“十四弟,你可别跟着闹,小心逼急了人家和你拼命。”
“拼命就拼命,还以为我怕他们不成?”
胤禵嘴上说着不怕,到底还是收回了迈出门脚,不给大哥添乱。
有些人呐,就是这样,好说好话不听,这边带着兵去,曹家名下的商铺的掌柜立刻就送上粮食肉菜等,还说要多少有多少。
“你是掌柜是吧?”
“是,兵爷,我是这家铺子的掌柜。”
“行吧,你跟我们走一趟。”
掌柜惊恐:“兵爷,小的又没有犯事,您抓我为何?”
“哈哈,放心,不抓你,你卖菜给我,我们怎么会找你麻烦,我们是想请你吃顿饭,表示一下我们的谢意。”
掌柜忙道:“兵爷放心,这些粮食没毒,您放心吃。”
“有你试毒我们更放心。”
商铺掌柜的被抓去官府衙门,街上好多人围观,还指指点点,说的都是当地话,八旗兵们都听不懂。
走南闯北叶氏商行的掌柜们有两三个人听得懂云南的方言,回去禀报主子:“当地人说咱们抓的这个掌柜是曹家人,说是二房老爷的庶子,外面人称二十六老爷。”
二十六老爷?胤禟一口茶喷出去:“他爹生了二十六个儿子?”
“不止,曹家二房老爷有二十八个儿子,三十一个女儿。”
“他娘的,比皇……比猪都能生。”
胤祥想拦住嘴快的十四弟,胤禵这张嘴太快了,好在他咽回去半句,不过,他们几兄弟都听明白了,十四弟拿皇阿玛和猪对比。
胤禵尴尬对三位哥哥说:“都怪我这张嘴巴太快,三位哥哥不会告我状吧。”
胤祥扶额:“十四弟,虽然我们在外头,你说话好歹过过脑子,要是在京城,你这句话传出去,皇阿玛要是小心眼儿,你就完了。”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我肯定不学大哥嘴臭得罪皇阿玛。”
“胤禵!”
胤禵忙说:“大哥,我无意的。”
“我知道你无意,但是我生气了,打一架吧。”
“打就打,大哥,说实在话,咱们这么多兄弟,我估计能和你有一战的就是我了。”
“大言不惭!”
直郡王和十四阿哥打起来了,九皇子府的侍卫们,直郡王手下的将领都来围观。
“谁赢?”
“我赌大哥。”
“巧了不是,我也赌大哥赢。”
胤禟和胤祥对视一眼,又默默挪开,两兄弟都赌大哥赢,这有什么好赌的?
胤禵气愤地从兜里掏出二十两银子:“我赌自己赢。”
哟,有赌注了!
胤禟大声欢呼:“大哥,上,打得胤禵满地找牙!”
胤祥捂住脸,也跟着九哥吆喝了一声。
胤禵怒吼:“十三哥,你竟然不相信我。”
胤禟拍手大笑:“比武看的是实力,相信你有什么用。”
“很好,大哥咱们来吧!”
说完,胤禵朝大哥冲过去,伸手就是打头,胤褆头一歪,身体往右一侧,靠近胤禵的左手冲他肋下击打,同时提起左腿对准胤禵下半身。
胤禵连忙后退两步,捂住肋下,疼得他龇牙咧嘴。
胤禟没忍住笑喷了:“十四弟,大哥那一脚如果踹实了,你的小老弟就萎了。”
胤禵忙后知后觉地捂住下半身关键部位,怒道:“大哥你怎么下黑手!太不够兄弟了。”
胤褆放下腿脚:“战场上谁跟你论兄弟,打趴了对手为准则,什么手段无所谓。”
胤禟和胤祥一边分银子一边笑话十四弟:“我早跟你说过,宫里武师傅教的那都是套路,跟真正身手好的人打架根本打不过。”
胤褆不知道从哪儿过来,从胤禟手里拿走十两银子:“我出力了,分一半。”
胤禟瞪了眼大哥,扭头:“十三弟。”
胤祥手里拿着十两银子还没揣兜里,赶紧从自己荷包里找了五两银子给九哥:“一人一半。”
“行吧!”
拿到五两银子胤禟不甘心,怂恿大哥:“我府里的侍卫都是董鄂家调教的,大哥,你随便选一个打一场,你赢一场我给你十两银子,你要输了你给我十两。”
“不,我不打。”胤褆拒绝。
胤禵不解:“为什么不打?”
胤褆不说话,胤祥帮大哥解释:“大哥肯定打不赢九哥府上的侍卫,明知要输,自然就不打。”
胤褆难得有心情,教胤禵一句:“任何对战都不能意气用事,打不赢就不打这么浅显的道理,战场上很多将领都不一定明白。”
不,有些人不是不明白,他们只是不相信自己会输。
胤禵指着看热闹的唐子归:“这个弱鸡也打不赢。”
弱鸡唐子归疯狂摇头,我是技术人员,凭什么要跟你们比武力。
胤禟笑道:“他呀,他别说进侍卫队领银子,他就算自掏腰包倒贴银子,也进不了侍卫队。”
唐子归泪目,不带这样嫌弃我的。
这一路见证了唐子归偶尔胆大包天,经常性胆小怕事的九皇子府侍卫们,都大笑起来。
院子里的笑声传到外面,衙门外路过的百姓都好奇地往里面看一眼,看到守卫衙门的士兵,又吓得赶紧走开。
当天晚上,出门一天一夜的刘山暗夜回来,胤禟已等候多时了。
“如何?”
刘山凑到主子爷跟前小声禀报曹家的事,拉拉杂杂很多,总结成一条,今日上午主子们打闹的事消息传出去,他们认为几位皇子都是好糊弄的,所以在曹家族地弄了几座坟墓,装了几个和曹源等人年纪体型相似的死人蒙混过关。
“曹源人呢?”
“进了安南国,曹源的小女儿是安南国国王的宠妃。”
“呵,曹家真是不得了,咱们小看他们了。”
“主子小心,他们自觉有安南国这个靠山,要是蒙混不过去,说不定要使暗招。”
胤禟一直小心着,衙门也是,装作很轻松,每个人心里都绷着根弦。
曹源是曹家大房,大房的人都进了安南国,二房的人还留在开化府,他不信二房的人跟大房的关系就那么好,好到愿意拿自己的身家性命去给曹源一家圆谎。
又过了一日,叶淮带着便装的镇南关将军索图前来,镇南关的将士已经埋伏在边境处等候调遣。
有镇南关官兵相助,胤禟信心大增,既然如此,对曹家二房发最后通牒吧。
“明日天亮之前我没见到曹家大房所有人,二房就给他们抵命。告诉他们,那些狸猫换太子的小把戏就别演了。”
看起来好哄骗的皇子露出獠牙,曹家二房反应不及,乱作一团。
待到入夜,二房嫡长子曹贵前来衙门,身边还跟着一位年轻女子,这是要用美人计?
“安南国大皇女郑慧见过直郡王、九皇子、十三皇子、十四皇子。”
胤禟嘴角微撇:“你来做什么?自荐枕席?就这等姿色?”
打量的眼神十分令人不安,郑慧却不慌不忙:“我知诸位皇子在找曹源,我愿意助诸位皇子找到曹源,只要诸位皇子愿意帮我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小忙。”
“说来听听。”
郑慧慢慢抬起头,眼里闪烁着坚定的光:“我要诸位帮我改朝换代,助我当女王。”
胤禵惊讶地抬起头,啥,这个女人要当女王?真是新鲜。
“呵呵,我只要姓曹家人,你却要我军士兵去打仗?不可能!”
“不用打仗,只要我上位后大清皇上能发御旨承认我女王的身份。曹家人,我自会亲自送到你们手上。”
胤禵又是一惊,这个女王如此厉害,靠自己就能发动政变?
“大哥,你如何说?”
“此事要问皇阿玛意思。”
郑慧语气急促:“来不及了,三天之内我就要动手,暂时没有圣旨不要紧,不知诸位可否带着清朝的官兵助我一把。”
狐假虎威嘛,倒也不是不行,但他们只得了曹源一家,太过吃亏。更何况,郑家允许鸦片经过安南国进入大清,胤禟不能忍。
胤禟见过吸鸦片的人是个什么鬼样,安南敢让这样的毒药进入大清,那就是他胤禟的敌人。
郑慧主动说:“诸位有什么要求,咱们都可以谈,不让鸦片经安南进入大清我都可以答应。”
“你必须答应,否则我们就支持阮家。”
郑慧变了脸色:“九皇子,你要相信,我们郑家比阮家更值得大清信任。”
“呵呵,说正事吧,我帮你,你能给大清什么。”
“九皇子有什么想法?”
“我们要去昇龙城驻军?”
“不行,昇龙是我国都城。除了昇龙之外,九皇子可换一个地方。”
胤禟轻哼,对站在叶舟身边的唐子归说:“你来说。”
“岘港,必须岘港,咱们不驻军也是给洋人驻军。”唐子归对岘港可太熟悉了。
“岘港是阮家的,你要岘港那必须和阮家商量。”胤禟似笑非笑地看了郑慧一眼。
据刘山所说,如今阮家控制下的岘港已经租给洋人使用。
郑慧当机立断道:“如果你们想要海港,红河口的入海口我可以答应。”
“你确定?”
话是问郑慧,胤禟眼睛看向唐子归。
唐子归点点头,没有岘港,那个港口也不错,以后是越南的四大海军基地之一。
“口说无凭,写文书吧。”
文书用满文、汉文、越南文三种文字写成,刘山懂越南文,亲自查验过后回禀主子,没错。
郑慧松了口气,幸好她没听谋士的话在文书上动手脚。
“几位皇子,希望三天后我能在昇龙城见到你们。”
郑慧离开,胤禵这才问:“九哥,咱们去安南那个小地方驻军做什么?”
“港口啊,你以为我真想去昇龙驻军?声东击西,咱们要的是港口。”
“港口要来做什么?收关税?”
胤禟也没想的特别明白,但是福晋以前曾跟他念叨过好多次港口,他囫囵个听进了心里,他前几日在船上时看过唐子归画的地图,下意识就想要港口。
反正顺手的买卖,不要白不要。
“唐子归,你说要港口做什么?”
唐子归心道,一个好港口那可太重要了。现在海军不强,列强也还没进来,等海军起来了,洋人打进来了,你们这些满人就知道厉害了。
要是趁着如今国力还行,把南海外围的海岛都占了,南海成了咱们的内海,后代子孙都会把打出海权的祖宗们挂墙上,一日三炷香敬着。
谁懂,他刚才看到文书上永久驻军权几个字,简直神清气爽。
“那个郑慧为什么同意给咱们港口?”
“女子当政,就算她赢了你觉得她轻易就能坐稳位置?港口给咱们驻军,对她来说,就是用一个港口买咱们当打手,帮她压阵。”
还有一个原因,让他们驻军也是为了威胁南方阮家。
胤褆道:“我看这个便宜不好捡,那个女人不一定能赢。”
“郑慧是嫡女,还有个弟弟,绑一块儿,她有一半的赢面吧。”
安南王宠爱曹源女儿生的儿子,安南的官员认为曹源女儿是汉人,生的儿子有汉人血脉,部分守旧的大臣十分排斥,可安南王就是宠爱这个儿子,想立曹妃生的儿子为王。
郑慧有个弟弟,嫡子,可惜娘死的早,孩子年纪太小,守旧的朝臣希望扶郑慧年幼的弟弟上位,郑慧在中间就有活动的空间了。
“九哥,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哦,昨天听人说的。”
十三阿哥胤祥看向刘山和九皇子府那群侍卫。
“大哥,咱们三日后去看看,就算不帮郑慧,曹源肯定要抓回京城交差。大哥,你跟索图将军商量好,安南肯定要去一趟。”
他们手中有皇阿玛给的谕旨,谕旨没说他们能带兵去安南国,不过,为了完成差事嘛,去安南国也是不得已,是吧。
曹家二房嫡子曹贵,送走郑慧后换了身衣裳进了衙门,一直在这里待着,他和郑慧是合伙人,郑慧叫曹贵过来,这是怕他们不去?
曹贵当然不敢说自己是来监督的,只能赔笑,往角落站,假装这些皇子们看不见自己。
第二天晚上,胤褆、胤禟、胤禵带兵进入安南,一路上没有遇到驻军,走到半路时,索图将军怀疑郑慧假意合作,是为了设下陷阱围杀他们。
走前面探路的叶淮快马回来:“主子,昇龙城内打起来了,间隔十里都能看到都城里的火光,他们还用上了火炮,打得很激烈。”
“咱们不急,先等等。”
安南国的内部纷争,他们不插手。
天色将亮,昇龙城墙头挂上了王旗,一群人狼狈不堪地从城里朝他们这个方向逃来,曹贵大喊:“堂叔,您这是去哪儿?”
胤褆挥手:“抓起来!”
被摁在土里的曹源挣扎着想站起身,却被摁动弹不得,他只眼睛能动,狠狠地盯着曹贵,恨不得活吞了他。
郑慧带兵骑马赶来,他身后还跟着武将朝臣等,郑慧看到一身皇子装扮的直郡王等人,顿时长舒一口气。
“尊贵的大清皇子们,欢迎你们来安南国做客!”
胤禟十分给面子地笑了笑:“多谢安南国女王邀请!”
这声安南国女王让队伍里的士兵骚动起来,为首的将领和朝臣却没动静,看来郑慧早有安排。
“我等已上书皇阿玛,一月之内,给女王的圣旨就会到达昇龙城。”
郑慧点头致谢,请皇子们入城。
几日后,八百里加急的折子送到京城。
直郡王、九阿哥等人带兵进去安南抓曹源等叛逃贪官,康熙和内阁大臣们都没意见,毕竟安南国是我大清藩属国,只去抓几个人罢了,不算大事。
第二段,和安南国皇女合作,去安南国驻军?内阁大臣们有意见。
再看,驻军花费由安南国承担,他们又没有意见了。
一位大臣发出疑问:“我大清去安南国一个港口驻军做什么?”
康熙打开一张舆图:“你们看看。”
发展海军,御敌于疆土之外!这一行字让康熙心头一热。
折子里夹着唐子归在船上时亲手画的大清及南海诸国的疆域图、洋人的大船图、航线图,甚至南海诸岛外围,被洋人占领的地点都标清楚了。
马齐等人围着这张图半晌回不过神来,陆地,海洋,在图纸上泾渭分明,刻意画大的海船冲着大清而来,架在船上的火炮,显得如此有威胁。
“皇上,谁画的舆图,此子必须招入军中。”
康熙不知此人是谁,但他猜,老九媳妇儿肯定知道。
“你等如何看胤禟提出的海军?”
大清有水军,没有海军。
陈廷敬道:“回禀皇上,近年来沿海确实多有賊盗袭扰,如若大船上架上火炮,船还能沿海而上移动,咱们怕是难以应对。”
“怕什么,咱们也有火炮,也有大船,不就是把火炮放在大船上嘛。”
“火炮太重,我们船厂造的船只怕放不了大炮。就算勉强放上去,也很难使用移动。”
“马齐,你如何说?”
“回禀皇上,臣对海船尚无了解,只是那些洋人,真会不远千里开着船来打咱们吗?”
“九皇子递上来的这道折子言过其实,臣认为,大清有八旗子弟即可保卫边疆。”
“李光地,你如何说?”
“皇上,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这句话语含双关,满人曾经也是非我族类,洋人会不会觊觎富饶的大清,皇上问问自己就知道了。
“李光地,你大胆!”
“臣有罪!”李光地跪下!
康熙怒斥李光地,但真要防范于未然吗?
康熙犹豫:“如今国库空虚……”
“皇上!”
陈廷敬上言:“此回江苏贪污大案抄家获得的钱财,折合银两已有五千万两,抵过大清上年国库收入一倍还多。”
汉臣赞成发展海军,满臣不赞成,康熙自己……
“罢了,待直郡王、九阿哥等回来再议!”
第43章
吏部选官大部分安排去了江苏,最后轮到开化府,能提到知府、同知这样位置的官员不多。加之开化府曹家之事在前,吏部更不敢轻易给开化府派官。
等到四月初,直郡王带着五千官兵去郑慧承诺给他们的港口驻军时,吏部选派给开化府的官员才赶到开化府。
和这些官员一同前来的还有黑脸的四贝勒,和十二阿哥胤裪。
独自留守开化府的胤祥一看到四哥黑脸他心里就哆嗦,赶忙过去请安。
“你们好啊,叫你们来开化府抓个人,结果你们帮着安南国改朝换代了。大哥和九弟脾气冲动,你就不会劝劝?”
“四哥,我劝不动,还有十四弟也跟大哥九哥站一起,我一个人,我……”
“我看你也跟他们三个站一起,根本没想劝他们吧。”
被戳破了,胤祥不敢接话。
“哼,皇阿玛给大哥调动镇南关军队的权利,结果你们去了安南,回头是不是还要带兵攻打其他藩属国?”
“四哥,您别……我们只是去安南抓人。”
“抓人,那个港口怎么回事?你们知不知道,因为安南国港口驻军的事情朝廷满汉大臣吵得不可开交,多格大人他们出京的时候朝堂上还在吵。”
多格大人,出身满洲镶黄旗,正经进士出身,叫他来开化府有些委屈他,但是,开化府需要一个皇阿玛信得过的人,多格就这般来了开化府任知府。
“大哥呢?胤禟和胤禵?”
“他们……都还在安南国。”
胤禛气不打出来:“他们都不在,曹家人被抓,开化府这一个来月谁在管?”
“李德明李大人主管,我帮着打下手。”
“李大人那么大的年纪,他们三个把政事都丢给李大人了?”
李德明听说接任开化府知府的人来了,匆忙赶来交接,听到四贝勒如此说,李德明差点感动得老泪纵横。
想他快六十的人了,跟着几个精力旺盛的阿哥们走南闯北,又是抓贪又是抄家,还几次遇险,贪官被关押后他还要负责代管当地政事。
天可怜见的,师弟真没说错,叫他进京当吏部侍郎,就是给九阿哥擦屁股的。
胤禛瞧着比一月前又瘦了一圈的李大人,胤禛又瞪了十三弟一眼。
那边,李德明已经和多格搭上话了,两人边说边往衙门走。
“镇南关的索图将军如今在何处?”
“十日前安南国内部稳定后,索图将军回镇南关继续驻守。”
“大哥、九弟和十四都在安南国港口?”胤裪问。
“嗯,九弟还使人从廉州府开了船去红河港,也不知到没到。”
“红河港什么意思?他们取的名字?都未问过皇阿玛的意思他们就自己取名字了?”胤禛觉得自己要被气死了。
一个个的,真是太放肆了!
自从出京后,这些弟弟,有一个算一个,都不听管教,阳奉阴违,以前的谨慎劲儿都去哪儿了?
“四哥不用着急,咱们自己人随便叫叫嘛,皇阿玛不高兴可以再改。”胤祥笑了笑,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
“那个安南国的大皇女如何?”胤裪对这位女王十分好奇。
“有些本事,扯咱们当大旗,对内对文武朝臣拉拢收买,对百姓也很亲民,她坐上位置的头一天就和百姓一起下地干活,十分受百姓拥戴。”
毕竟,她爹当安南王的时候可没这么做过。
“半个月前,南边阮家起兵,她亲自去边境坐镇鼓舞士气。阮家看到咱们真愿意帮郑慧,小打了一场就退了。用咱们的脸面,长了她的威风。”
胤禛挑眉:“竟有此等魄力。”
“如若不是她是女子,安南国未尝不会在她手中统一。”
因为是女子,她很难驱使文臣武将,用尽心机手段拉拢,也只能维持住当前这个局面而已。
胤祥话虽如此说,心里面却觉得郑慧当政很好,先天不足的安南国才是好的藩属国。
兄弟仨正在说话,衙门左边院子突然发出凄厉的嚎叫声,嘴里哀求着什么,又传来一阵怒骂声。
“发生什么事了?”
“那边关押着曹家人,四哥、十二哥你们别过去,看了脏眼睛。”
胤禛抬脚去隔壁院子:“皇阿玛说了要把曹家人送回京城受审,你们别在开化府就把人弄死了。”
“四哥别去!”
胤祥没拦住,胤禛一脚跨进院子,看到左院的监牢里关押着二三十人,里面的人在地上痛苦地翻滚,扯头发,拿头围栏,嘶叫,脖子青筋蹦起,打架。还有几个畜生光天化日之下如野兽般□□,乱了纲常。
胤禛吃惊:“这怎么……”
胤祥叹气:“曹家人卖鸦片,他们自己也吸食。九哥身边跟着的大夫说鸦片毒性太强,只要沾上了就很难戒掉,只要一戒断,就会浑身难受,如同疯了一般。”
“沾上后一点救都没有?”
“沾上时日不长应还能救一救,但是像曹家这等沾上时日长的,脑子被毒坏了,身子也毒坏了,已经是废人了。”
胤禛大惊:“必须上奏皇阿玛禁止鸦片进入大清,绝不能毒害大清百姓。”
“四哥,恐怕不容易。”
鸦片价同黄金,额都这样的驻扎在江宁府如此富庶之地的副将,都抵抗不了加入贩卖鸦片的买卖,其他官员有没有参与其中就更难说了。
再者,皇阿玛对鸦片收重税,如若禁止鸦片,朝中定然有很多官员反对,皇阿玛大概也不会同意。
胤禛下定决心:“无论如何咱们也要尽力试试,至少,大清的八旗子弟不能沾上这些东西,否则,咱们大清从根子上就烂掉了。”
九弟说得对,他们大清之所以是大清,就是因为他们的刀子够利,若八旗子弟拿不起刀,大清也就完了。
“我明日去安南国一趟,待我回来就带着曹家人进京,必须让皇阿玛知道鸦片的阴毒之处。”胤禛越看曹家人畜生作态,越觉得此事紧急。
胤祥想说,京城各家王府里就有人吸食大烟,如若能把王府里那些人拉出来游街示众说不定效果会更好。
胤禛拍着胤祥肩膀:“一口吃不成个大胖子,咱们一步一步来。”
胤禛叫胤祥缓着来,他心里焦急如火焚,他脑子里又响起九弟说的那句:大清迟早要完!
一定要把九弟带回去,叫九弟去和皇阿玛讲理去。
胤禛觉得,好好跟皇阿玛说话他不一定听,不如叫胤禟那张嘴气气他。他说不出口的话,九弟不用过脑子就能噼里啪啦说一堆。
胤禛、胤裪、胤祥第二日出发去昇龙城。
朝廷还未决定如何处置红河港,但是皇阿玛已经、下发旨意,承认郑慧是安南国的合法统治者。
因多格是开化府知府,开化府又何安南接壤,胤禛去昇龙城的时候也带上了他,承认郑慧合法性的旨意由多格来宣读。
郑慧这样的聪明人,自然懂四贝勒如此做的用意,一脸喜意接旨后,郑慧在宫殿设宴,宴请四贝勒、十二阿哥、十三阿哥和多格大人。
宴席上,当着安南国众多朝臣的面,郑慧三次给四贝勒敬酒,胤禛给她面子,都喝了。
郑慧笑着道:“我安南国地方狭小,不如大清地大物博,四贝勒等远道而来,本王也无甚好敬献,不如就送给三位皇子一人一个美人吧。”
郑慧拍拍手,三位容貌绝美的女子伴着欢快的乐曲,踏着舞步进来,胤禛都未曾看一眼,就道:“安南国王如若想感谢大清,不如对驻守在红河港的大清将士们优待些。”
“大清将士守护我安南国国土,我安南国上下自当优待。这美人……”
“不必了,我等来安南国是为办差事而来,对女色并未想法。”
四贝勒两次拒绝,十二阿哥、十三阿哥也未将三个美人看在眼里。
郑慧摆摆手,叫美人都退下去:“三位皇子有君子之风,安南国有机会接待诸位是我安南国的福气,请三位皇子再饮一杯。”
胤禛抿了一口放下酒杯:“听说南边阮家的港口驻扎着洋人,不知是哪国人?”
“都是欧洲过来的,听说主要是英国、法国、德国、荷兰等国,他们在东南亚各国的港口都有船驻扎,主要是为了和大清做生意。”
“他们可守规矩?”
郑慧脸色不好:“那些蛮夷比不得大清出身礼仪之邦。”
胤禛明白郑慧的意思了,饮完一杯酒,胤禛借口不胜酒力就先回去了。
郑慧留贵客们住宫里,胤禛自然不会答应,三兄弟去大清在昇龙城的一处驻扎地休息了一日。
第二日,胤禛吩咐人给郑慧传话,他们要去红河港一趟。
“昨日您还夸大清懂礼仪,今日那三位皇子只叫下人来宫里打了声招呼就走了,太不把您放在眼里了。”
“女王不应该把红河港给大清。”郑慧的贴身婢女对大清的皇子们十分不满。
“行了,这种话以后不许说,若叫外人听到了传出去,大清官兵若真撤走怎么办?南方阮家打过来了,本王把你送到前线去跟阮家打仗?”
骂过婢女后郑慧有些头疼,靠着软枕想事情,昨日那位四贝勒说起红河港,好似并不热情,难道他们想撤走?
“来人,把大清皇上的圣旨拿来。”郑慧坐起来。
封她为安南国国王的圣旨捧来,郑慧迫不及待地打开,圣旨里一句话都没提红河港,也没说驻军的事。
安南国把红河港永久划给大清,大清对安南国提供保护,这么大的事,怎么圣旨上一句话都没提?
郑慧焦虑:“快去,把郑敏将军叫来。”
郑敏是郑家旁支,也是最支持郑慧的武装力量,郑慧对他信任有加,这件事,必须交给他办郑慧才放心。
“女王,您召我有何事?”
郑慧把大清的圣旨交给他看:“我怕驻军之事有变数,一会儿你带着人去红河港,若有什么异常情况,你叫人即刻回来报本王。”
“微臣遵旨。”
郑敏知道此事关系重大,不敢耽误,出宫就点了一队人马,追着大清皇子往红河港去。
四月中旬的红河港热得很,胤褆、胤禟、胤禵兄弟三人光着上半身站在大船上到处走来走去。
“唐子归你过来,我看你画的战船上装着一排炮筒,你要怎么装上去?”
唐子归解释道:“能装炮筒的船必须是装载量非常大的海船才行。我听直郡王说,火炮营常用的神威将军大炮、红衣炮等,一门炮的重量就有两三千斤,长达□□尺。”
“咱们这个商船是按照朝廷的规矩建造的,粱头不超过一丈八尺,载重不超过五百石。在这艘船上装上火炮,除开弹药及船上舵手之外,最多也只能放两个炮筒,多了船就要沉。”
叫唐子归说,五百石的商船上放两个炮筒都多了,火炮太重,不好挪动,而且船的配重也不好平衡,这边轻那边重,碰上海上风浪大的时候,很容易翻船。
胤褆道:“除了红衣大炮外,咱们还有小一些的子母炮、铁心炮,最小的只有一百多斤重,长五尺六寸,用这个如何?”
“火炮轻当然好,但是射程不远,打不中敌人也没用。”
海上地方宽阔,船之间的距离又拉得开,射程不够,只能努力靠近,这样的话你也在别人的射程范围内,同归于尽的打法有什么意思?
“咱们要把火炮弄上船,火炮要改,往轻往射程远的方向改。船也要改,船载重要提高,船速必须更快更灵活才行。”
“行了,爷知道你的意思,先搬两座小炮上去试试。”
胤禟从看到唐子归画的火炮大船后一直惦记着,今儿他就想出海试试,要是行,后头再想其他办法。
从镇南关运过来的火炮,刚装上船,叶淮快马跑来港口:“四爷和十二爷、十三爷来了。”
“呀,四哥来了。”
胤禟和胤禵高兴不已,还没高兴一会儿,胤褆就道:“你们还笑得出来?”
胤禟和胤禵脸色一下垮了。
是哦,他们只是来开化府抓人,现在不仅给郑慧站台让安南国国王换了个人,还多了个港口,四哥还不知道怎么骂他们。
“怎么办?”
“能怎么办?等老四过来,他骂人你们就听着。”
胤禟撇嘴,也对,难道他们还能坐船跑了不成?
胤禛翻身下马,胤禵狗腿最先跑过去迎接:“四哥什么时候到了的,一路过来辛苦了吧,天儿这么热,咱们去屋里坐一坐。”
看他光着膀子,胤禛轻哼:“我要是没来,你们这是打算去干什么。”
“弄了火炮装船上,我们打算去海上试试。”
“多大的火炮?”
“大炮装不上去,先拿最小的子母炮先试试。”
“带我去瞧瞧。”
“好嘞,四哥我给你带路。”胤禵狗腿地带着四哥去船上。
胤禟对胤祥挤眉弄眼,四哥咋回事,怎么不骂他们?
胤祥凑到九哥身边,小声道:“事情前因后果四哥都知道了,开始来的时候挺生气,把我骂了一顿,后来看到曹家人鬼哭狼嚎的场面就不说话了。”
胤禟哎呀一声,还是曹家人厉害,把四哥都吓住了。
“四哥说,咱们若能在安南国驻军也好,有咱们的人在港口看着,不管是郑家还是南方的阮家,都不敢弄鸦片卖进咱们大清。”
说到底,自从平定三藩之后,大清对西南边疆的控制力还是太弱,云贵川这三省,必须加强统治。
“胤祥,四哥想得对,云南跟西南各国接壤范围太大了,要是按不住,开了这个口子,从云南到整个大清都会遭殃。”
胤禟作为上任不久的吏部主理,云贵川三省的总督、巡抚他都不认识,等曹家的事情了了,云贵川确实该好好理一理。
“九哥,你动作太大肯定会被御史台弹劾,皇阿玛也不会同意。”胤裪提醒了一句。
“皇阿玛叫我当吏部主理,他要不满意我,把我换了就是。到时候我身无差事一身轻松,我去搞海船去。”
“九哥,十二哥,十三哥,你们快点!”胤禵在船上催促。
“来了!”
胤禟、胤裪和胤祥快跑几步上船。
船工把大船往东开:“主子爷,再王东开就是咱们的雷州府,雷州府往南隔了条海峡,就是咱们的琼州府。”
“别往东,往南开,爷要去看看阮家给洋人用的那个港口怎么样。”
唐子归忙道:“岘港是个马蹄形的形状,特别避风,里头水深十多米,是个非常好的天然良港。”
胤禵来了句:“你头一回来,你怎么知道。”
刘山微微一笑:“十四爷,我们福晋的嫁妆铺子也做南北货生意,安南国无论是南边还是北边,我们的船常来。”
“呵呵,别家福晋的嫁妆铺子,一年也就挣个三五百两,九嫂的嫁妆铺子,从南到北,哪个府都有生意。”
“九哥,真羡慕你,皇阿玛居然把董鄂家最富裕的九嫂指给你了。”
“你说话过不过脑子?”
胤禛骂亲弟弟尤为不客气:“你自己犯蠢别带累九弟妹名声。还有你福晋,这话你敢对你福晋说?”
“你个混账东西。”胤禟一脚踹过去。
胤禵没躲,叫九哥踹了一脚,龇牙咧嘴地揉了揉青了一块的小腿,摸摸鼻子不敢再胡乱开口。
唐子归围观全程,哟,不止现代人喜欢富婆姐姐,出身特权阶层的皇子们也喜欢嫁妆丰厚的媳妇儿哦。
叶家的商船顺着安南国的海岸线一路朝南开,不久就远远看到岘港了,大晴天光线好,隔得远也能看到港口里风平浪静。
胤禟摸了摸下巴,动起了小心思。
胤禛警告他:“红河港内阁都还没商讨出来个说法,你先别乱搞。阮家不像郑家,不是什么好拿捏的软柿子。”
“四哥想哪儿去了,我是那种看到好东西就想搂自己怀里的人吗。”
“你是。”
胤禟扭头,不想跟四哥说话。
“叫船工掉头,咱们回去。”
“四哥别急,我还没试试在船上放炮。船老大,把船往东边开一开,找个地方放两炮。”胤禟跑去船舱指挥。
胤禛道:“既然要放炮,就往东多走一段,别叫阮家误会咱们要跟他开战,惹出多余的事来。”
叶氏商船往东开没多远,碰到一条和他们一样大的五百石大船,船速几乎是极限速度,从南往北,好似后头有狗撵一样。
“主子爷不好,肯定有洋人的船在追他们。”
“洋人的船?”
“有些不讲规矩的洋人冒充海盗,专门挑落单的船下手抢劫,洋人的船比咱们的船快,咱们的商船如若装了货物,很容易被追上。”
“那怎么办?”
“要么把货物都抛下海,清空船舱给船加速,要么只能打一场了。”
“你们叶氏商行一般如何做?”
刘山笑道:“咱们的船只要出海,船上都配着护卫,自然不怕他们。”
因为不熟悉航线,加上和洋人的默契,大清民间商船一般最西不会越过暹罗湾,所以出海的航程也不算太远,路上不担心补给,多带些侍卫也便宜。
不过一会儿,一条船冲进他们的视线,那船帆、那船形,一看就是洋人的船。
“咱们帮不帮?”
胤祥问他四哥,胤禛叫他回头看:“大哥、老九、十二、老十四都跑去船头看放炮了,你说你帮不帮。”
胤祥刚才只顾着盯洋人的船,根本没顾上大哥他们不在了,他也撩起袍子往船头跑。
胤禛不动如山地站在船尾,眼睛都不眨地盯着那条洋人的船。
“主子,咱们去船舱里躲一躲吧,奴才听他们说,咱们乘的这个商船不大,一会儿放炮船肯定会很颠簸,外头不安全。”苏培盛劝道。
“不妨事,爷今儿要好好瞧瞧,洋人究竟有多厉害。”
“砰!”
船头冒出大烟,放出去的火炮落在海里,距离洋人的船还有一段距离,够不着。
“小金子,进去跟他们说,加速,往前开。”
“哎!”
被烟呛得猛咳嗽,小金子一边咳嗽一边跑去船舱传话。
火炮的动静引起了洋人的注意,洋人的船速度慢下来,他们的船追上去,火炮兵肉眼大概估算了下距离:“九爷,这回应该等打到。”
“放!”
洋人反应非常迅速,这边火炮还没射出去,他们的船动起来,飞速往东跑,跟他们拉开差距。
“他娘的,又没打着。”
“小金子,叫咱们的船开快点,赶紧追!”
“哎。”小金子刚从船舱回来,又被呛了一嘴烟,拿帕子捂住嘴赶忙又跑去船舱传话。
他们的船跑得再快也没追上洋人的船,两条船就这样在海面上绕着圈子跑,把几兄弟气得够呛。
“主子爷,只剩最后一发弹药了。”
胤褆连忙阻止:“不要装填,等我命令。”
胤褆回头对小金子说:“跟船舱那边说,不用追,调转船头,咱们往后跑。”
“大哥,这什么意思?”
胤褆盯紧对面的洋人:“咱们追不上,就不追,叫洋人来追咱们。”
刚才还追得死紧,突然掉头要跑,对面一猜就知道他们的弹药用完了。
果真,胤禟他们作出要跑的姿态,洋人没有犹豫地就追上来。
“小金子,快去船舱,叫他们把船开快点。”
小金子扭头又往船舱跑。
做戏做全套,他们一个劲儿地跑,换洋人猛追上来。架在船头的火炮被叶淮他们偷偷抬到船尾。
洋人的船越咬越紧,越来越近,直到,砰的一声,船尾冒出浓烟。
“打中了!”
“我们打中了!”
“好样的!”
胤禟大喜:“小金子,叫船舱调转船头,咱们冲回去。”
传话人小金子刚回来,扭头又往船舱跑,今儿就属他跑得最累。
船舱里的船工个个累得满头大汗:“真的打中了?”
小金子又是累又是欢喜道:“快,调转船头,咱们去抓洋人。”
洋人的船只打中了半边,他们开过去时,洋人正在手忙脚乱地补船,胤禟他们见了心里别提多痛快。
叫你丫跑得快,现在你给爷跑一个试试?
“叶淮,你们去,把人抓过来。”
洋人的船漏水了,一时半会补不上,要是不想死,只能来他们船上。叶淮没费多少工夫就把一船的洋人抓过来。
“呵,二十多个人,就敢打劫咱们的商船?”
胤褆、胤禟、胤禵三兄弟都光着膀子,辫子缠在脖子上,就跟土匪似的,看洋人的眼神十分不怀好意。
洋人慌得说了一通鸟语,唧唧哇哇半天。
“听着像是英国话,你们谁会?”
“九哥,你不是跟那个叫穆道远的洋人关系好么,你会不会?”
“穆道远是葡萄牙人,跟这些洋鬼子说得不一样。”
刘山站出来:“主子爷,我会英语,这人说他是英国的男爵,叫我们放他回去,英国会感谢我们。”
众人还没来得及惊讶刘山一个小小管事会英语,就被男爵这个称号搞得无语了,你是大官儿还跑来当海盗?
胤祥忙问:“他说真的还是假的?”
刘山翻译道:“他说他有英国皇室赐的黄金勋章,就在他兜里。”
刘山把那男爵的勋章掏出来,一众人围观,你摸摸我瞧瞧,最后落到胤禛手上。
胤禛上船前刚从安南国皇城过来,身上穿的是一套碧青色常服,但是在洋人看来,他就是高高在上的贵族。
男爵动作生硬地跟胤禛磕头,请求他送自己去新忌利坡。
唐子归也会英语,但是他没吭声,听了半天,新忌利坡应该就是后来的新加坡吧。
就算这个洋人是男爵,胤禟也未将他看在眼里:“刘山你问问他,他打劫了多少大清的商船?”
那洋人愣了一会儿,唧唧哇哇说了好长一段话,刘山道:“他说他第一次干这事儿,也不是有心的,就觉得追着好玩儿,跟打猎一样。”
胤禟、胤禵冷笑,连十二阿哥、十三阿哥都不信他的话。
“四哥,你怎么说?”
“丢回他们的破船上,沉了吧。”
胤禟奸笑:“四哥,咱们兄弟英雄所见略同啊。”
胤禟给叶淮使了个眼色,叶淮一脚猛踹过去,那位男爵被踹到船下,正好落在破船的甲板上,吐了三大口血。
其他洋人也一样的法子处置了,就算他们再能游,这破身子肯定也游不上岸。
天色将黑,他们也不着急走,就坐在船上等着,看着洋人的破船一点点沉下海。
“你们是叶氏商行的船吗?”
大伙儿朝北边看过去,一艘大清的商船从北边过来,船头挂着一面红色的大旗,旗上绣着一个林字。
刘山大声喊道:“可是广州府林家?”
“正是我们。”
林家的商船去暹罗拉粮食回来,一路上十分顺利,谁知道都快走到家门口被一伙儿洋人盯上了。
要是离家远他们说不准就把船上的粮食抛了,但这都快到家门口了,船工们说什么也不想把粮食扔海里,于是就咬着牙猛冲。
开始洋人的船还在屁股上跟着,跑了一段路后洋人的船不在了,他们以为洋人放弃,他们逃过一劫。
装粮食的船停到崖州港口,掌柜的不放心,又叫船工开了条船回去看看,结果他们看到打着叶氏商行的船跟洋人的船周旋,眼看就要追上的紧要关头,叶氏商行的船上突然放出一发火炮打中了洋人的船。
林家掌柜心里害怕,这船上的到底是不是叶氏商行的人?
人家好歹救了他们一命,林家掌柜见洋人的船沉了,才远远地喊了声,没想到真是叶氏商行的船。
两条船开近一些,林家掌柜认出刘山,高兴道:“刘管事,咱们去年秋天在杭州府见过一面,你还记不记得我?”
刘山笑着点了点头:“我记得,去岁你们商行买了许多生丝。”
“对对对,没想到刘管事还记得。”
林家掌柜又是笑又是叹:“你们叶氏商行主要在北方,但是我们南方经常听到你们叶氏商行的名声,都说你们仁义,今儿一见,果然没错。这次真是多谢你们叶家了,要不是你们,我们这一船的粮食和船工,都没了。”
“林掌柜客气,咱们也是碰巧遇到。”
林掌柜看了眼四贝勒和十三皇子,刘山忙介绍道:“这是我们家主子,跟朝廷有点关系,今儿特地来海上试试火炮。”
“你们从哪个港口过来的?要是你们也去岛上,咱们去琼州府,我请诸位吃席。”林家掌柜不追问,只说感谢的话。
“吃席就不必了。”胤禟道:“安南国把红河口那块地给大清了,以后八旗会在红河港驻军,你们再碰到这种事,就沿着安南国海岸线一路北上。”
胤禟对大哥、四哥说:“既然都在港口驻军了,只在岸上待着不是那么回事儿,以后给驻军安排任务,每日去海上训练,顺便巡逻,也能照看照看咱们大清的商船。”
林家掌柜大喜:“多谢诸位贵人,朝廷还惦记着我等,真是我们的福气。”
胤禛温和道:“咱们刚驻军,船、武器都还没准备妥当,等以后咱们的士兵常去海上巡逻,那些洋人就不敢轻易打咱们的主意了。”
“贵人说得极是。”
“咱们这些海上讨生活的人,本来干的就是脑袋系裤腰上的危险活儿,如今在咱们自己的海上走船还要被洋人欺负,心头也是苦啊。”
林家掌柜笑道:“不过以后有朝廷庇佑,肯定会好许多。”
时辰不早了,林家掌柜等人,再三道谢后开船走了。胤禟他们也要回红河港。
回去的海上,最后一点天光被黑夜掩盖,深沉无边的大海就像张开嘴的巨兽,他们这一艘大船在海上飘荡时,比一片草叶还小。
“四哥,你赞同咱们在红河港驻军?”
胤禛点头,今天这一日在海上的经历,让他下定了决心:“不只是驻军,海船要建,火炮也要改,咱们必须比洋人强。”
胤禟嘿嘿一笑:“四哥,咱们英雄所见……”
胤祥推他一下:“九哥你可别说了,我都听够了。”
“好吧,说正经的,朝廷为什么不同意在红河港驻军?”
胤褆、胤禟、胤祥、胤禵都在南边没回过京城,胤禛和胤裪从松江府过来,船上的人只有多格是从京城而来。
多格和四贝勒一样,他偏向驻军,于是道:“不是朝廷要不要在红河港驻军的问题,以马齐为首的满人大臣,都不赞同发展海军。”
“为何?”
“咱们满人马背上打天下,要说骑马打仗八旗子弟绝无二话,但是下水打海战,咱们满人真不行。”
而且,武官也不太愿意。
满人不乐意干,真要发展海军,那么只能重用汉臣武官。
皇上重用汉臣没错,但把军权交到汉人手里,多格猜,皇上肯定也不愿意。
船上除了九皇子府的侍卫和管事们,其他人都是满人,大家都沉默。
胤褆开口:“如果我跟皇阿玛上书,海军我来管,皇阿玛答不答应?”
“给皇子兵权,还是十分不可控的海军,我看皇阿玛没那个心胸。”胤禟直言不讳地吐槽。
“胤禟!”
“四哥别训我,我说得对不对,你们心里都有数。”
夜色中,胤褆苦笑:“我如今,难道还能登上大位不成?皇阿玛防备我做什么?”
原来他和太子争,如今他常年在外当差,太子深居简出,他们兄弟还有什么可争斗的,皇阿玛还要他如何?
皇家之事,多格等大臣不好开口,胤裪开口:“大哥管海军皇阿玛不愿意,那我呢?我管海军。”
胤禵拍拍十二哥的肩膀:“轮到我也轮不到你。”
胤裪怒了:“你跟八哥关系好,八哥想做什么别以为皇阿玛看不出来,叫你管海军,皇阿玛不担心你带着海军,帮着八哥反了他。”
船舱里一点微弱的光照到甲板上,胤禵看到四哥目光幽怨,他尴尬地笑了笑:“我跟八哥关系好,我跟大哥、四哥、九哥、十二哥、十三哥关系也好嘛,咱们如今可是同生共死的兄弟。”
胤禵一口气念了一长串,每个人都照顾到,求生欲强的把唐子归逗笑了。
“你笑什么?”
皇子们都看向唐子归,唐子归萎了,低下了头。
甲板上又没有人说话了,陷入了沉默。
船慢慢靠近港口,港口处挂着一排灯笼,隔得远看不见,船慢慢近了,光也越来越亮。
胤禛看着大哥和几个弟弟:“别轻看了皇阿玛,皇阿玛对洋人的了解比我们都多,只要让皇阿玛知道外面是什么样子,皇阿玛肯定会答应建海军。”
希望吧。
红河港刚驻军,不能没人压阵,胤褆留了下来,等朝廷旨意。
胤禵也想留,被他亲哥扯走了。
五月初,离京三个多月的胤禟等人终于回京了,他们走水路到东直门码头,好几条大船,引来了百姓围观。
百姓以为又是南边的哪个贪官被抄家了,结果船一靠岸,最先从船上下来的是囚车,囚车上的男人女人都跟疯子一样,抽搐、口吐白沫,吓哭了路边的小娃。
这些人毒瘾又犯了,没有鸦片给他们续命,一个个都已经在垂死的边缘。
胤禟交代大夫一定要保住曹家人的性命,务必要他们活着进京。
囚车赶得慢,押解的官兵走在囚车两边,边走边喊:“大烟有毒,吸之害命!”
囚车上这些人都是吸了大烟的官老爷。
百姓震惊,都吸成这样了,官老爷们难道不要命了?这种毒药都敢碰?
官兵押着囚车从西直门进城,绕了大半个皇城后从正阳门出去,把囚车停到外城,叫百姓们好好看看,这些都是吸了大烟的人,大伙儿都要引以为戒。
囚车走得慢,胤禛、胤禟、胤裪、胤祥、胤褆兄弟五个骑马进宫,半个时辰就到了乾清宫。
几兄弟都没有梳洗,把康熙熏得倒退好几步。
“混账,你等是皇子,皇家体面怎能一点不顾及?”
胤禟跪得腿疼:“皇阿玛,先叫我们起来吧。”
康熙瞪他:“这回这么听话了,朕不叫你起来你就不起来?”
胤禟从善如流,自己个儿起身,还叫梁九功给自己搬椅子,端茶来。
“别上热茶,上冷茶,这一路渴死我了。”
胤禟起身,胤禛也慢慢起身,胤裪、胤祥、胤禵三个小的察言观色,也悄悄起身,挪到四哥和九哥身后。
他们可没脸叫乾清宫大太监给他们搬椅子。
“朕叫你办的差事呢?曹家人呢?”
“曹家人,这会儿应该已经到外城了吧。皇阿玛,我劝你别看曹家人,曹家人何止不体面,恶心都不足以形容,被鸦片的毒性控制了脑子,现在就是一群只知道吃喝拉撒的畜生。”
“鸦片果真如此毒?”
“皇阿玛如果好奇,自己去外城瞧瞧就知道了。对了,把朝廷里头那些叫着要加大进口鸦片,给鸦片收重税的官员都叫上。看看他们贪图的那点税收和他们的小命相比,哪个更重要。”
他们回来的路上,刚走到山东就听人说,朝廷打算在镇南关建一个海关,以后洋人从云南走私进大清的鸦片必须缴税。
就为了那点税银!
胤禟简直气疯了,恨不得把提议在镇南关给鸦片收税的人和曹家人关一起。叫他们知道知道鸦片的厉害。
“你不是想建海军吗?用鸦片缴税的银子建海军你也不愿意?”
“皇阿玛,这两件事怎么能混为一谈!”
胤禛拦住快暴走的九弟,他站起身道:“鸦片之毒皇阿玛见了曹家人便知。鸦片咱们大清必须禁止,海军也不得不建,还请皇阿玛明鉴。”
胤裪、胤祥、胤褆都悄悄看皇阿玛,眼里的期待,明显得不能再明显了。
康熙叹息:“朕也很无奈,咱们八旗,选不出能统领海军之人。”
“大哥愿意为朝廷驻守海疆,守卫海防。”
“胤褆没回来,他也赞同建海军?”
“是,我们兄弟几个亲眼在海上看到洋人抢劫我们大清商船,洋人的船比我们好,还有火枪防身,我们的百姓被抓到只会性命钱财两失,场面实在太惨烈了。”
胤禵小声说:“我们兄弟几个差点都死在海上了,就因为我们的船太差。”
“洋人果真如此厉害?得罪大清,以后他们还想不想做生意了?”
“做生意挣的银子,哪里有抢来的无本买卖好。皇阿玛这个你都不知道?”
康熙怒瞪老十四:“朕看给你的名字取差了,出去一趟,倒叫你学着你大哥的坏处,张嘴就知道气朕。”
“给朕滚!”
胤禟敲桌子:“皇阿玛说正事呢。”
“孽子,谁给你的胆子敢当着朕的面拍桌子。”
胤祥忙扯九哥衣裳,叫他别惹皇阿玛生气。
胤禟一下站起来:“我就不明白了,您犹豫什么。农民靠种地吃饭,渔民靠打渔吃饭,土地是咱们大清的疆土,大海就不是咱们大清的疆土了?就不用管了?”
“种地的农民纳税,打渔的渔民一样纳税,朝廷只收银子不办事,哪天渔民过不下去了,下南洋跑了,还是反了,皇阿玛你选哪个?”
“放肆!放肆!胤禟你给朕跪下!”
胤禟偏不跪,他怒骂道:“是不是马齐说靠八旗子弟骑马打仗就能保卫边疆的?叫我看,马齐就是不知变通的老古董,懦夫,他跟南宋那群缩头乌龟有什么不同?这等人怎可进内阁当阁老,大清当政者要都是他这样的人,皇阿玛你等着吧,大清灭亡指日可待!”
康熙气得浑身发抖:“都聋了吗,来人,给朕把九阿哥赶出宫去!”
胤禟骂完就跑,哼,老头子也是个懦夫!
“砰!”
上供的白玉茶杯摔成一堆碎片,滚热的茶汤溅到胤禛脚面上,茶汤润进靴子,烫得他浑身一颤,他却一动不动。
“胤禟越来越放肆了,真当朕不敢圈禁他。”
“皇阿玛!”
胤禵大喊一声,皇阿玛冷眼看过来,他又瑟缩了。
“你又要说什么,替老九求情就不必了,朕不想听。”
“皇阿玛若看九哥不顺眼,不如把他放出京城去,天下之大,大大小小的国家不知多少,叫他自己打出去,自己去自己的国土上当家做主,再也气不着您。”
胤禵闭着眼睛把心里话喊出来,乾清宫静得一根针落地上都能听见。
“好呀,出去一趟,心都野了,想自己为王了是吧!”康熙声音颤抖。
胤禛、胤裪、胤祥忙跪下:“十四弟并无此意,求皇阿玛恕罪。”
胤禵知道自己刚才脑子发热说错话了,慌忙跪下,冷汗顺着脖子往下流。
“儿臣……儿臣……”
胤禵颤抖着声音,说了好几个儿臣,怎么也说不出求饶的话来。
“胤禵改名胤祯,多学学你四哥谨言慎行,要是学不会,朕赐你一座农庄,你这辈子都去农庄里待着吧。”
胤禛厉声:“十四弟,还不谢恩。”
胤禵叩拜:“儿臣谢恩。”
“都给朕滚回去闭门思过,没有朕的传诏不许出门!跪安吧。”
“儿臣告退!”
从乾清宫退出去,几兄弟互相看了一眼,胤禛叹气。
任由九弟发挥,九弟发挥得太过,又有十四这个乱拳师傅,属实出拳有些狠,把皇阿玛气得快撅过去了。
十二、十三、十四如今还住在宫里,回南三所时,胤裪十分害怕:“皇阿玛会不会圈禁我们?”
胤祥叫他安心,皇阿玛刚才被九哥气得要升天了也没把九哥如何,说明四哥猜对了。
只要他们一心为大清,皇阿玛再生气也会对他们容忍一二。
可他们求的不是皇阿玛的宽宥,他们求的是大清的强大。
皇阿玛怎么就不答应呢?
第44章
几位皇子回京阵仗实在太大了。
上午,罪臣曹家人游街引来的全京城百姓都去围观;下午,皇上大怒,九阿哥被训斥,十四阿哥改名,几位刚从云南回来的皇子都被勒令在家闭门思过。
立了那么多大的功劳,一句嘉奖都没有,还被禁足了。百姓不懂,官员们个个心里都跟明镜似的。
汉臣、满臣,各有各的小算盘。汉臣没有筹码跟满臣抗衡,除了提出自己的建议之外,只能等宫里的消息。
“九皇子讲话太过放肆,皇上竟也能容忍他,马齐大人,明日早朝,我等定要弹劾九阿哥。”
马齐连忙道:“九阿哥行事虽狂悖了些,到底是为了大清万里江山,诸位大人该理解才是。”
“哼,都是为国办差,八阿哥对我等礼遇有加,九阿哥何曾把我等看在眼里?马齐大人是内阁阁臣,九阿哥也是说骂就骂,简直岂有此理。”
“马齐大人,我等为你不平啊。”
“只要马齐大人一句话,我等现在就回去写奏折。”
马齐赶紧拦住他们:“此时皇上自有定论,诸位大人不须为我进言。”
满人大臣激愤不已,马齐十分稳得住,不管谁来他都是那句话,他马齐被九阿哥骂了就骂了,他无所谓,都听皇上的。
有人看出马齐不想惹事的态度,立刻道:“马齐大人,九阿哥被汉臣怂恿,说什么建立海军,其实是明目张胆地分我满人的军权,这您都不管?”
“对,军队可是咱们大清的根本,不容汉臣染指。”
说什么为马齐仗义执言,不满九阿哥行事狂悖,这会儿图穷匕见,就是为了军权。
马齐拱手道:“诸位大人,若皇上大清建海军,诸位家中子弟可愿去海上为国效力?”
“不去,我满人不擅水战,去当海军,死了落海里,连尸首都收不回来,连祖坟都进不了,这如何使得?”
“南方沿海自有水军操心,海上区区几个洋人罢了,不用如此重视。我八旗子弟只要守住北方防线就能保我大清江山永固。”
马齐道:“诸位的意思是,都反对建海军?”
“反对!每年军饷都是有数的,咱们八旗子弟分这些军饷尚有短缺,再建个海军,我八旗子弟吃什么,喝什么?”
这些皇室宗亲们,旗人老爷们,见说不动马齐,也不废话了,提脚就走。
马齐呀,他们算看明白了,他当上内阁大臣后,这几年越发不把他们放在眼里了,也罢,没有马齐,他们一样搅和得海军成不了。
在满人中,马齐对建海军的态度还算中立,其他吃铁杆庄稼的八旗子弟,听说九阿哥想建海军分他们的军饷,当天就跑去宫门口闹腾。
乾清宫里,康熙望天,他就知道,建海军之事一旦提出来,就会面对这样的局面。
如今只是满人闹腾,等蒙古那边听到消息后也闹腾起来,朝堂动荡,更不好安抚。
康熙对梁九功道:“你去九皇子府传旨,九阿哥吏部主理的差事暂且放下,叫他好好在家待着。姚元景是他老师,九阿哥既然回来了,叫姚元景每日下值后去九皇子府给九阿哥讲半个时辰书。”
“奴才这就去。”
“慢着,他今日刚回来,先叫他歇两天,吩咐姚元景后日再去九皇子府。”
“奴才记下了。”
胤禟回府一通折腾,又是洗漱又是刮胡子,穿衣还是福晋亲手伺候的,汤饭是福晋喂到嘴边的,一会儿还要搂着福晋休息,心里正美着呢。
梁九功进门,胤禟看他表情就知道没好事儿,听他念完皇阿玛的口谕,胤禟冷笑一声,随即可怜巴巴冲福晋道:“爷又没差事了,以后又要靠福晋养着我了。”
叶菁菁忍住笑道:“放心,我嫁妆厚,养你一个不是问题。”
“养我一个是什么意思?你难道还想养两个三个?福晋你说,你是不是看上外面的野男人了?”
叶菁菁白了他一眼,挺了挺肚子:“肚子里这个说不定是个野男人。”
胤禟笑眯眯地扶着福晋的手,目光温柔地看着福晋的肚子:“别说他,万一是个格格呢。”
夫妻俩有说有笑,好似一点没被皇上的口谕影响,梁九功缓了口气,才笑道:“皇上这般做也是不得已,九阿哥您从宫里走后,那些满人大臣听说要建海军,怕海军分八旗的军饷,都去宫门口闹,里头还有几位年纪大的郡王,皇上不好办,只能先委屈您在家歇几日。”
“宫里的消息是皇阿玛放出去的吧,否则宫外的人怎会这么快就知道。”
梁九功不好接话,只行了个礼:“奴才还要赶回去伺候皇上,奴才就先走了。”
叶菁菁忙道:“孙全,你去送送梁公公。”
孙全微微弯腰:“公公请。”
梁九功是坐马车来的,他上马车后,看到马车里放着一个食盒,食盒里摆着一盘切好的水果,荔枝、香蕉、樱桃等十余种,都是南方当季却十分娇贵的果子,在北方都吃不到。
“我们福晋怀着孕,就爱吃些果子,今儿天热,就给您也准备了一碟,你尝尝有没有特别喜欢的,下回再来,给您多装一些。”
梁九功笑道:“别家都塞银子,你家次次塞吃食,倒是奇特。”
孙全笑道:“福晋常说,公公你这样的身份肯定富裕得很,咱们九皇子府的主子爷,三天两头没差事,本来就没几个俸银,就不来您跟前比富了。”
“我就是主子爷跟前的一个奴才,手里有几两散碎银子都是主子们赏的,哪里敢跟您府上比富。”
梁九功微微一笑:“你且等着看吧,九皇子府的好日子还在后头。”
“那就多谢您吉言了。”
孙全往后退了一步,目送梁九功的马车离开。
九皇子府给的果子都是现切现剥的,放食盒之前或许用冰特意冰镇过,吃到嘴里还有一丝凉意。
“好东西,有银子都买不到的好东西。满京城的主子们,要论吃,没几个比得上九福晋。”
梁九功的徒弟好奇地问道:“主子爷也比不上?”
“要论种类多嘛,九福晋略胜一筹,宫里比不上哦。”
每回南巡他都跟去伺候主子爷,好东西也尝过不少,九皇子府今日送的果盘,好几样他愣是没尝过。
梁九功每一样尝了两口,余下的都给徒弟,叮嘱道:“好吃也别多吃,生冷吃多了肚子不舒坦,耽误了伺候主子爷,师父可帮不了你。”
“谢谢师傅指点,徒弟记住了。”
梁九功出宫宣旨去哪儿,大伙儿都知道,这会儿梁九功回来了,宫门口有个老郡王过来问:“梁公公,皇上今儿可有空见我等。”
梁九功下马车给诸位王公行礼:“皇上被九阿哥气得头疼,内阁又送去许多折子等皇上批,皇上今儿恐怕没工夫见诸位了。”
“敢问九阿哥之事,皇上……”
梁九功忙道:“您这话奴才可不敢答。”
该说的客气话都说了,梁九功还赶着回宫就先告退了。
梁九功走后,宫门口的人也散了。
皇上训斥了九阿哥,又夺了九阿哥的差事,你等还要皇上如何?还敢逼问皇上不成?都归家去吧。
被针对的胤禟盘腿坐矮榻上给福晋剥荔枝,他一边剥一边道:“皇阿玛可真有意思,叫梁九功来打我一巴掌,又给我一颗甜枣,甜枣现在吃不着,还要且看以后。”
叶菁菁吐出果核,笑道:“拿你开刀平息满人的怒火,又怕你闹腾跟人针锋相对,拿好听话哄哄你罢了,你难道还真等着皇阿玛给你什么好东西?”
“皇阿玛不行了,如今王公大臣们几句话就能让他放在心上,也不知道以前的杀伐决断去哪儿了。”
胤禟把剥好的荔枝给福晋,叶菁菁不吃,叫他自己吃。
叶菁菁拿湿帕子擦手,若有所思地问胤禟:“你真觉得皇阿玛被大臣牵着走,他自己是如何想的?”
胤禟面无表情:“他能想什么,不就是怕咱们满人少,汉人多,给汉人兵权,让那些喊着反清复明的人真把大清反了。”
“这只是一方面,你有没有觉得,皇阿玛并不想大清人和海外过多接触。”
叶菁菁说的大清人,指的是全部汉人和满人。
叫福晋如此说,胤禟也想起来,上午他跟皇阿玛吵架时,他提到汉人下南洋跑了,皇阿玛的脸色一下变了。
夫妻俩对视一眼,叶菁菁笑了笑,看来她猜对了。
封建时代的帝王,大都实行愚民政策,视百姓如牛马,把百姓绑在土地上种地、交税、做徭役。一旦牛马们产生了其他想法,想逃,没一个君王能容忍。
“百姓是人,不是牛马,过不下去了,自然会走上其他路,挡是挡不住的。”
满人的刀子再锋利,对于活不下去的人来说,早死晚死都是死,不如搏一搏,在这样的人眼里,刀子是威胁不了他们的。
这是人性!
康熙生来就是贵人,八岁时他就是坐拥天下的帝王,对百姓的怜悯,或许有,但更多的时候是上位者对牛马们的审视。
胤禟叹气:“皇阿玛不同意,海军建不起来,鸦片也难禁。”
康熙卸了九阿哥吏部主理的差事表明了他的态度,胤裪、胤祥、胤禵心都凉了,感觉海军肯定没戏了。
“十三哥,海军一时半会儿建不起来,鸦片总能禁止吧。看看曹家人那样儿,长脑子的都该反对鸦片吧。”
胤祥也说不好,现在满臣都盯着海军,鸦片对他们来说倒是次要的。
胤禵发愁:“也不知道汉臣如何想。”
汉臣如何想?对大清来说,汉臣是更高级一些的牛马,他们的想法对大清来说,重要也不重要。
陈廷敬、李光地、熊赐履等人汉臣领袖都默不作声,没人领头,读书人也只敢在酒肆茶楼里空谈,一个个摇头晃脑,叹息愤怒,那又如何呢?
四贝勒府,胤禛和邬思道正在商谈此事。
“主子爷,奴才认为这时候不宜太过冒进,皇上既然想缓一缓,咱们也耐心等等。”
“皇阿玛能等,我们能等,沿海百姓能等吗?多等一日,不知多少百姓被海寇杀害,多少商船在海上被抢劫,那都是咱们大清的子民。”
邬思道作为汉人,主子爷心里如此惦念百姓叫他十分感动,但作为谋臣,邬思道必须劝主子爷稳住。
“皇上未明确表态、太子、三阿哥、八阿哥等也未出声。咱们等他们先出招,耐心一些,才有胜算。”
“苦了九弟了,上次因查工部贪污他没了工部主理的差事,如今又……”胤禛叹道:“九弟一片赤子之心,一次又一次被泼冷水,难得他如此百折不挠。”
“九阿哥心正。”
邬思道心里对九皇子的评价非常高,但是在满臣心里,九阿哥就是个妥妥的搅屎棍,必须打压。
第二日早朝,胤禟抱着福晋还在床上睡懒觉,朝堂上针对他的弹劾就开始了。
“启奏皇上,九阿哥无端挑起大清与藩属国争端,贸然插手藩属国内政,这违背了我大清对藩属国的一贯宗旨,请皇上下旨申斥九阿哥。”
“另,鸦片价同黄金,乃是我大清海关税收的重要来源,朝廷可严管,断然不可禁止鸦片,此等因噎废食之行为,不可助长啊皇上!”
“你们待如何?”
领头弹劾胤禟的都察院佥都御史吴德,奏道:“九阿哥年纪尚轻,心性尚有不足,不如叫九阿哥回上书房读几年书,再上朝为朝廷办事?”
康熙目光看向姚元景:“姚元景,你是胤禟的老师,你可察觉到胤禟心性尚有不足?”
姚元景一步跨出队列:“回禀皇上,九皇子从去岁入朝办事,先是查出前工部尚书萨穆哈贪赃枉法,后任吏部主理,查清牵扯山东、江苏、云南三省大案。”
“说出来不怕皇上笑话,臣在九阿哥这个年纪时,不如九阿哥许多。臣不知吴德吴大人从哪里看出九阿哥心性尚有不足。”
康熙笑了:“吴大人,姚元景问你,你还不答他。”
吴德看向姚元景的眼神阴沉无比:“姚大人,您师父张英难道没教过你,会办事和心性好,这是两码事吗?”
“吴大人如此说,我也想问问吴大人,吴大人年纪也不小了,论办事,办事能力不行;说心性,嫉妒年轻贤才,心性也差。你这等人,都能在都察院任正四品佥都御史?有资格谈论九阿哥如何?”
“姚大人,慎言!”
姚元景讥讽一笑:“吴大人,我没记错的话,你出身广东高州府吧,无论是建海军,还是禁鸦片,你家乡的乡亲父老们受益最大,你竟然还敢带头弹劾为你家乡百姓谋利的九阿哥,我看你不仅是无德,你还毫无人性。”
“姚大人,咱们就事论事,你这话说得过分了。”
无德被姚元景一张利嘴气晕过去,刚才弹劾九阿哥的一位副都御史图太和姚元景对上。
姚元景笑道:“哪里过分了?我觉得我说得挺客气,明明是吴德吴大人气性太大,关我何事?”
姚元景故意强调’无德’两个字,刚被同僚掐醒的吴大人又晕了过去。
图太摇摇头:“我不跟你斗嘴,我只告诉你,眼下大清最要紧的是北方边防,南方有大海隔绝海对面的蛮夷,暂时闹不出大事,并不要紧。”
官袍之下,姚元景拳头都捏紧了,他刚欲张嘴,内阁首辅陈廷敬站出来:“图太大人此言,不敢苟同。”
陈廷敬拱手道:“皇上,沿海百姓想过安生日子,无错。九阿哥为民发言,也无过。”
百姓无错,九阿哥无过,那是谁的错?谁的过?
是弹劾九阿哥的官员?是满臣?还是谁?
“胤礽,你如何看?”
太子出列:“儿臣觉得几位大人都说得不错,儿臣无话可说,任凭皇阿玛做主。”
康熙的手,不轻不重地拍到龙椅把手上,也不知对太子的回答满意,还是不满意。
刚才还火药味十足的朝堂,太子此话一出,连陈廷敬抬起的头都低下去了一寸。
“老八,你怎么说。”
八贝勒胤禩出列:“众位大人都知道,近年来山东连年灾害,山西、河南、湖北等地也天灾频发,咱们户部每年收到的税银、漕粮连年减少。但边疆并不安定,大用兵没有,小战事越发频繁,户部开支连年增加。”
铺垫了许多,胤禩这才说到重点:“儿臣以为,建海军对沿海百姓来说是好事,但是对整个大清来说,是个沉重的负担。就算要建海军,以后或可考虑,如今却不是好时候。儿臣请皇阿玛三思。”
康熙嗯了一声,胤禩听不出皇阿玛对他的奏对满不满意。
康熙又问:“你对老九如何看?”
短短抬头的一瞬间,胤禩想了许多,看到皇阿玛的脸色时,胤禩低下了头:“回皇阿玛,儿臣认为,归根到底,九弟的心是好的。”
康熙又嗯了声,这回,胤禩听出皇阿玛对他的回答应是十分满意。
“还有谁要弹劾老九?一并说了吧。”
此话一出,就算有心弹劾九阿哥的也不敢说话了。
“陈廷敬。”
“臣在。”
“你刚才说沿海百姓无错,九阿哥无过,朕想知道,你心里,觉得有错、有过的是谁?”
陈廷敬扑通跪下:“回禀皇上,自然是倭寇,是海贼。”
康熙提高声音:“你们,有人说海盗倭寇都是小事,有的说沿海百姓过得苦,朕该听谁的?”
无人说话。
康熙点名:“李光地,你说说,朕该听谁的?”
“回禀皇上,自然是听苦主的。”
“说得好,咱们就听苦主如何说。下旨,广州、福建、浙江、江苏等沿海百姓,每个州府选乡民进京,朕要听听他们如何说。”
满朝文武大臣心里同时闪过一个念头:皇上有意建海军?
康熙没有明说,朝臣只能猜测,最着急上火的满人王公大臣又找上了马齐,马齐能如何,他能做主吗?不能,都得听皇上的。
满人找马齐,汉臣就找陈廷敬这位那内阁阁老,下午下值后纷纷给陈廷敬府上递帖子,陈廷敬一个都没见,他不在府上,他在外城一家不起眼的茶楼里见姚元景。
“孝德,今日你太过冲动。”
“阁老您不开口,我等小啰啰自然要冲锋在前。”
“胡闹,皇上没有下定决心,你这样拿吴德当靶子,有什么用?”
“多少有点用吧,我为九皇子说话,以他们夫妻的脾气,回头总得送我点什么感谢我,我也算付出有收获了。”
姚元景端起茶盏,他轻轻一笑,又是平日那个亲贵无比的姚孝徳。
“你就如此维护九阿哥?”
“他是我弟子。”
“张英应该教过你,汉臣和皇子,没有师徒情。”
姚元景嘴角微翘:“我比我师父命好。”
陈廷敬叹道:“我老了,李光地也老了,熊赐履更是不知道哪天闭眼睡着隔日就再起不来了,汉臣领袖,原本我最属意你,谁知你如今……”
姚元景也不想问陈阁老更属意谁,他只道:“老师以前曾说,当官,比起为民做主,更紧要的是要知道,谁让你当上官的,谁又能让你当不上官。”
“现在我觉得,为了当官而当官,属实没什么意思。”姚元景看着茶楼外来来往往的行人,他感觉自己在这个年岁,居然生出一丝名留青史的冲动。
“姚元景,你疯了!姚家、张家,你对得起培养你的族人吗?”
姚元景笑道:“我只是随口说说,陈阁老不必惊慌。”
陈廷敬脸色严肃:“这种玩笑开不得。”
传承几十代的地方大族,家族核心继承人如果撂挑子不干了,指不定整个家族就败了。
“我和你师父有旧,又是多年同僚,我劝你一句:当官为百姓是好事,但是你也该清楚汉臣的位置,做事也该有分寸。姚元景,以前如何,以后也如何,你知道我的意思。”
“谢阁老大人教诲,孝德明白。”
“看热闹了,大家快去城门口,有个官老爷被装到笼子里去了。”
“笼子,什么笼子?”
“嗨呀,你们不知道啊,那家抽鸦片的人呐,昨儿全城游街,后头被送到咱们外城的城门口,今儿还在。”
陈廷敬、姚元景他们在二楼,这个茶楼距城门口也不远,姚元景走到窗边探头一看,哟,是吴德和图太两位大人呐,身上还穿着官服。
陈廷敬年纪大了,眼神不好,问姚元景看到了什么。
姚元景痛快地笑了两声:“今早吴德和图太不是说要对鸦片大开方便之门吗?这不,九阿哥为了让两位大人提前享受被抽鸦片的人围绕的欢乐,把两位大人塞囚笼里去了。”
“什么?”陈廷敬怒道:“太胡闹了,九皇子被皇上禁足在家读书,怎么还敢出来闹事。”
“我这个九皇子的老师被您请来喝茶,谁去教九皇子读书?九皇子没事儿做,出来走一圈也正常嘛。”姚元景脸不红心不跳地替九阿哥找借口。
陈廷敬懒得跟他掰扯,他匆忙下楼跑去城门口,吴德和图太两人被吓得大喊大叫,吴德的官服被扯破,引来围观的百姓大笑。
“这个大官儿细皮嫩肉的哈。”
“看官服是个四品官儿呢。”
“四品官也不是什么好人,刚才那个侍卫说这个当官的想叫朝廷多买鸦片。”
“竟然如此?”
“我呸,当官的没一个好东西。”
陈廷敬耳朵里全是百姓的痛骂声,他赶紧对看管的侍卫道:“愣着做什么,快把吴大人和图太大人放出来。”
侍卫们道:“陈大人,钥匙不在我等手上。”
“那在谁手上?”
“九皇子的侍卫把钥匙送到刑部衙门去了,要开锁必须去刑部衙门拿钥匙。”
“你们还不快去拿。”
陈廷敬突又改口:“也别去拿钥匙了,曹家人身犯重罪,你们拉着囚笼送到刑部衙门去吧,这样快些。”
“刑部说曹家人已经被定罪了,三日后在菜市口行刑,只要他们不逃跑,扔哪儿无所谓。”大热天的,侍卫不想跑一趟。
吴德涕泪横流:“陈大人,救命啊!”
陈廷敬打发自家侍从去刑部拿钥匙,他对吴德道:“你且等等,钥匙很快就拿来了。”
吴德抱着胸口缩在囚笼角落,一个曹家人朝他扑过来,一口咬住他的脸,吴德大叫:“放肆,放开本官。”
“陈大人,救命啊,陈大人!”
陈廷敬无奈,只能叫侍卫拿刀鞘把曹家人捅开。另外一边囚笼,图太大叫起来,他被曹家一个男人压在身下,他慌乱挣扎。
“哈哈哈,大官儿当兔儿爷,这辈子头一回瞧见。”
大胆的百姓凑近了看,有女人不好意思,偷偷地瞧。
这回,吴德和图太两人丢脸丢大了。
姚元景轻笑一声,也不看热闹了,骑马去九皇子府,给他调皮的学生上课。
快到用晚膳的时辰了,姚元景到九皇子府正好赶上晚膳,九皇子说了,皇上既然说叫他休息三天,三天还不到,他就不用听课。
索性书也不讲了,姚元景在九皇子府用了顿晚饭,提着点心水果归家。
养心殿,在家养病好久未在人前露面的佟国维,此时正陪着康熙用膳。
“最近身子可好?睡得可好?”
“劳皇上您惦记,老臣春日里得了百日咳,待到入夏天气暖和些,才慢慢停了咳嗽,近日晚上不会咳醒,睡得甚好。”
康熙打量佟国维,笑道:“朕瞧着你脸色不错,瞧着比朕身子骨还好些。”
这话说得假了,不过,佟国维和康熙都不在乎。
康熙用了一碗小米粥,问他:“年前朕交代你们,咱们满人中若有青年才俊皆可荐到朕跟前来,如今都五月了,怎么不见你带人来见朕?”
“回皇上,有赖皇上提携,佟家但凡有能耐些的早就领了差事。往下一辈选,他们都还是八九岁的孩童,顶不了事儿,实在选不出来。”
“其他家呢,钮祜禄家,富察家、赫舍里家、董鄂家、瓜尔佳氏……”康熙念了一串满洲大族的名字:“都没有能干的子弟?”
“这……应是有一些的,但能打的应该不多。”
满人入关也有两三代人了,靠着铁杆庄稼过日子,愿意让后代吃苦习武的不多了。
康熙看过去,佟国维低下了头。
康熙苦笑:“你在家养病,朝堂之上的事你也知道吧。”
“这两日京城闹腾得厉害,臣也听了几句闲话。”
“海军呐,老四、老九几个真敢想。咱们满人里,能打仗的都在北疆驻守,哪里腾得出手来管沿海。”
可汉臣不让步,他也不能说不管,只能先拖着吧。
“你认为海军该如何?”
佟国维道:“朝廷若是暂时腾不开手,不如把水师挪到沿海一带,也能顶些事。”
康熙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他道:“你还记得郑芝龙、郑成功父子?”
“臣记得,郑成功父子极为擅长海战,听闻崇祯六年荷兰人为了迫使大明开放贸易,不宣而战,郑成功之父郑芝龙在澎湖、金门两次大战中打得荷兰人节节败退,大明内部危若累卵之时,郑芝龙还能荡平倭寇、消灭海盗、击退洋人,取得制海权,掌控对外贸易主动权,十分厉害。”
是啊,这样一个能人,降清后被杀,现在想来,有些可惜了。
“皇上不用觉得可惜,郑芝龙海盗出身,又极其热衷海洋贸易,当惯了海上霸主,就算他降了,日后会不会反叛也难说。”
“咱们大清,如若能出一两个郑芝龙这样擅海战的将领,朕也不用如此发愁。”
对此,佟国维也无言可对。
康熙为沿海发愁,京城里又有新鲜乐子了。
九皇子为了泄愤把都察院两位大人关到囚笼里被囚犯侮辱,吴德大人被吓得失了心智,当天晚上就传遍了京城,消停了还没有一天的大臣人群情激愤,隔日纷纷上奏弹劾九皇子。
康熙能如何?下旨训斥胤禟,罚银子五百两。
训斥就训斥吧,还要罚银,胤禟当即不干了:“你们回去跟皇阿玛说,要银子没有,要命一条。”
胤禟耍无赖,气得弹劾他的官员更是怒火冲天,有位快致仕的老大人跑去宫门口哭,说九阿哥如此虐待臣子,皇上若不严惩九阿哥,他就撞死在宫门前,以死明志。
宫门口闹腾起来,好些人赶去劝慰,一时间,吵吵嚷嚷个不停,姚元景这位九阿哥的挂名老师受牵连,被几位老大人指着鼻子骂。
康熙被吵得头疼,正要召见内阁时,福建传来八百里加急急信。
倭寇强占澎湖列岛,无辜百姓仓皇驾船逃到泉州府,预估澎湖列岛上百姓死伤超两千人。
康熙惊怒:“倭人胆敢放肆,我大清水师何在?”
传信的士兵禀道:“知府大人叫我等送信之时,也派人加急送信去绿营水师提督求救。”
“即刻传旨,命沿海水师需尽全力打退倭人,夺回澎湖列岛!”
康熙思来想去:“去红河港,送急信给直郡王,叫直郡王前去泉州府督战。”
“是!”
建不建海军还在争吵当中,倭寇就打上门来,这还了得?
谁拦着不让建海军的,就该谁背锅。
朝廷内,上下朝臣皆不吭声,民间一片哗然。
在士林中十分有声望的大儒唐甄,写信给康熙,破口大骂满人不愧乃小地方出身的土匪流氓,鼠目寸光至极。又怒斥康熙盗贼之主,问其恶毒至此,意欲何为?
叶菁菁在家养胎,近日京城闹腾她鲜少出门,听说唐甄骂人了,她赶忙问张廷玉:“唐甄就是那个说’自秦以来凡帝王皆贼也’的那个唐甄?”
“正是这位老先生,他说权力来自于百姓却不为百姓做主,终有一日,百姓会为自己择一位民主。满人要是坐不好这天下,滚下去换个人上来。”
胤禟怒道:“你看,我说什么来着,我说什么来着。”
叶菁菁按住胤禟:“只有唐甄?还有没有其他人?”
“有个颜李学派的颜元,他在漳南书院公开宣讲,不仅骂了朝廷,还骂了陈廷敬为首的汉臣,骂汉臣学程朱理学学傻了,说他们当官不为民做主,不配为人子,都是流氓土匪的奴才,祖宗十八辈儿都为有他们这些子孙感到羞愧,都是些软骨头。”
叶菁菁击掌,好家伙,大儒骂人就这般直接吗?
张廷玉无奈,这两位老先生说得都没错,但是时情如此,为之奈何?
胤禟坐不住了:“不行,我要进宫见皇阿玛。”
“去吧去吧,忙完了早些回来。”
胤禟走后,书房里只有张廷玉、叶菁菁和她的贴身婢女。
“你老实说,唐甄老先生那儿,是不是你撺掇的?”
张英跟唐甄有交情,张廷玉自然认识唐甄,叶菁菁嘛,通过张家和唐甄也熟识。
刚才,叶菁菁装作不认识唐甄,一定要说出那句唐甄的名言’自秦以来凡帝王皆贼也’,张廷玉看了她好几眼。
“我和唐老先生又没见过几面,你别往我身上推。”
“你如果没说,京城前几日发生的事,唐老先生在苏州怎么会知道得如此清楚?他骂皇上骂朝廷的信这么快就能送到京城?还闹得人尽皆知?”
叶菁菁笑道:“好吧,我就是看不惯他们欺负胤禟,想帮他出口气罢了。”
“你呀。”
“别说我了,你说海军能不能建起来?”
“这次澎湖之战后朝廷会更加重视沿海,建海军?只怕有些难。”
不想给军权,不想给银子,海军如何建得起来?
海军要想拉起一支有战斗力的队伍,除了士兵之外,船、火炮等,花的银子海了去了。
“不行的话,叫胤禟他们再去抄家。”
“再抄家,银子也落不到海军手里。”
瞧瞧,这次山东、江苏 、云南贪污大案,抄家得来的银子比一年的国库收入还多,这些银子进了户部后都填了亏空。
百官心里清楚,皇上也清楚。
前回,陈廷敬陈大人提出拿抄家银子建海军,再没有下文。
还未到中午,胤禟欢天喜地回府:“福晋,好事情,皇阿玛答应建海军了。”
“怎么答应的?”张廷玉和叶菁菁齐声发问。
“皇阿玛说大哥若是指挥绿营水军打赢澎湖之战,以后建海军就让大哥统领,还叫船舶师给拨两百艘船,火炮营拨一百门神机大炮。”
“船是多大的船?”
“一千石的一百六十艘,三千石的四十艘。”胤禟道:“先别管船大小,先把海军建起来,以后咱们再慢慢换大船。”
叶菁菁也觉得是这个理,有总比没有好。
“皇阿玛怎么答应了?那些满臣呢?”
“我去的时候内阁大臣们都在,皇阿玛说水师的兵选七成进海军,水师的军需的七成也划给海军,另外朝廷再补给海军两百万两银子,不动八旗的军需。”
“去岁兵部报给户部的军费开支共计一千三百余万两,他们给一年海军就两百万两银子?不够八旗军的零头?”张廷玉觉得这事儿太过荒谬。
“我也跟皇阿玛说这银子肯定不够建海军,皇阿玛说,不够自己去抢。明朝时军费都没有,人家郑成功父子当年怎么就能养出一支能打胜仗的海军?”
叶菁菁和张廷玉对视一眼,呵,以战养军,这个思路可以!
朝廷答应,打赢澎湖之战后建设海军!
消息很快从大运河一路南下送到沿海诸省,本来对海军没抱多少希望的直郡王顿时振奋起来。
“将士们,成败在此一举!”
“杀!”
第45章
岳麓书院。
“嘉年,你快下来看,朝廷下旨,直郡王统领水军收复澎湖列岛了。”
董鄂嘉年正在藏书楼二楼里看书,同门师兄李复手里拿着一封书信在楼下蹦跶,兴高采烈地叫他下去。
“师兄,你哪里来的消息?”
“大师兄托人送来的,你别看书了,赶紧下来,老师叫我们去他那儿一趟。”
董鄂嘉年四月从京城到岳麓书院,入院考试时,他写了一篇论农和商的策论,叫岳麓书院的山长郭金门看上了,问他愿不愿意拜他为师。
董鄂嘉年肯定答应。于是,他成了郭金门的第三个弟子,董鄂嘉年前头已经有两位师兄。
大师兄朱轼,字若瞻,看看他的名字,和’若瞻’这个字,就知道他是苏轼的迷弟。康熙三十三年中进士,选为庶吉士,后来下放至潜江当知县。因不少同僚还在朝中,朱轼消息灵通,朝廷让直郡王统领水军收复澎湖列岛的消息就是他送来的。
二师兄李复,和董鄂嘉年年龄相仿,是个喜好交友的乐天派,和董鄂嘉年关系处的极好。
董鄂嘉年匆忙下楼,李复催促他快跑几步:“老师看到信的时候特别激动,我感觉老师肯定有大事跟咱们说。”
师兄弟俩跑去后山老师的住处,他们到的时候,老师正在打发小厮收拾行李。
“你们俩来了。”
郭金门看到他们两人连忙道:“为师即将出远门,书院里的事暂交给副山长安排。为师不在书院,你们两人在学业上也别懈怠。特别是你,李复,明年是乡试之年,你要抓紧时日,千万别虚度光阴。”
“老师,您这是要去哪儿?”
“为师即将去福建泉州府,我要亲眼看到我大清将士收复澎湖列岛。”
董鄂嘉年劝道:“老师,您前些日子生了场病,身子骨还没完全养好,这又要出远门,万一在外旧疾复发如何是好。”
“你们别劝,老夫我活到这把年纪也够了,万一死在外面,哪里死就哪里埋吧。”
两个当弟子的没有老师这般洒脱,师兄弟对视一眼,董鄂嘉年道:“老师,我后年参加会试,时日甚多,师兄不得空,不如我陪您去泉州?”
“你去?那也行。”郭金门点点头:“你是满人,还是从京城来的,水师里面有没有你认识的人?”
董鄂嘉年摇头:“水师以绿营汉人为主,满人的将士多在北疆,我无从认识水师的人。”
“一个你都不认识?拜师时,为师记得你家里人都是武将?”
董鄂嘉年道:“我董鄂家确实大都是武将,但不擅水战。再者说,澎湖之战爆发的太突然,就算皇上想从北方调兵,也来不及赶去泉州,直郡王统兵打倭寇,也只能从沿海水师调兵。”
“你大哥不是在南方任职?”
“我大哥不在福建,他在广信府任正四品指挥佥事。”董鄂嘉年道:“老师,就让我跟您一起去吧。”
“也罢,你想去就跟着去吧。出去开开眼界,长些见识,待到会试时,你的策论会更加言之有物。”
李复也想去,郭金门瞪他:“你如今连举人都没考上,出远门耽误你读书,那可怎生是好?”
“我可以在路上背书,遇到不懂的还能问师父师弟。”
李复也想去外面长见识。
郭金门不知道是不是偏爱出身不好的穷学子,先前收的两个弟子,朱轼是农家子弟出身,李复也是农家子弟出身,两人的求学路径相似,都是举全家甚至全族之力才供出他们一个读书人。
李复靠着博闻强识考上秀才,后又考进岳麓书院,拜郭金门为师。他这辈子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从老家到岳麓书院,从未去过其他地方,更别说出省。
李复哀求:“老师,圣人都说读万卷书走万里路,我明年将要考举试了,却只会在纸上写文章,连湖南之外的地方都没去过,考策论时,如何能写出精髓来?”
见老师不松口,李复继续又道:“小嘉年师弟和我年龄相仿,就已经独自从京城到岳麓书院求学,我……”
“行了,想去就去吧。你也年纪不小了,别做小儿之态。”郭金门嫌他烦。
李复嘿嘿一笑,他攀着嘉年的肩膀:“师父,你还要收拾什么行李,弟子帮您。”
“我这里不用你们,你们回去收拾行李吧,下午咱们就走。对了,家里马车不大,以免咱们三人乘车拥挤,你们别带太多行李。”
李复干脆地答应了,反正夏日天气热,衣裳容易干,带一套换洗的就成。
董鄂嘉年道:“既然如此,师兄跟老师乘一辆车,我和我夫人乘一辆马车。”
“哎呀,我都忘了,小师弟出身富贵人家,跟我等泥腿子不一样。”
董鄂嘉年瞥了师兄一眼,对老师恭敬道:“自从来岳麓书院后,我和夫人一直未回去看望过兄嫂,福建距离广信府不远,回来时,我想带着夫人顺路去一趟广信府。”
“手足兄弟,是至亲,确实该常回去瞧瞧。”
郭金门答应了,董鄂嘉年和李复这才退下,约好午时末在书院门口碰头。
“小师弟,没想到你出远门都要带上弟妹,夫妻举案齐眉,真是难得呀。”
“师兄客气,师兄和嫂子之间感情也不错。”
李复哈哈一笑:“还行吧。你小子,想不想为我和你嫂子做点贡献?”
“师兄又瞧上我家什么了?”
“哈哈,你上回给我的那个金黄色的点心不错,带回去后你嫂子特别喜欢,什么时候再给师兄送点儿?”
李复出身农家,娶了个商户之妻,夫妻俩感情甚好,李复在董鄂嘉年处吃到什么好东西,一定要带回家给夫人尝尝。
“师兄说的是千条金丝饼吧,嫂子还挺会吃的。”千条金丝饼是宫里的点心方子。
“没错,就是那个。”
“今次着急出门,恐怕不行,等我们从福建回来,做好了送到师兄府上。”
“那就多谢师弟了。”李复拍拍董鄂嘉年的肩膀,笑着走了。
董鄂嘉年也笑了笑,心情十分不错。
老师挺会收弟子,大师兄二师兄出身低,却都是豁达乐观的性子。比如二师兄李复,看上他家什么好东西了,都是直言讨要。
不得不说,董鄂嘉年十分吃这一套。
董鄂嘉年夫妻两人来岳麓书院求学,身边跟着的小厮、丫鬟、侍卫等就有六个人。他们到南方后先去广信府拜见大哥大嫂,大嫂说他们身边伺候的人没一个会说本地话,又给了他们两个伺候的人。
家里人口多,为了住得舒坦点,夫妻俩在书院不远处租了套两进的宅子。
“你带我去泉州府玩儿?”小觉罗氏欢喜得眼睛都睁大了。
董鄂嘉年笑着道:“也不全是玩儿,咱们去泉州府看看,待回来时,咱们去一趟广信府见大哥大嫂。”
“那就是去玩儿嘛。”
小觉罗氏招呼丫头收拾行李,行李收到一半,小觉罗氏想起送礼的事,哎呀道:“你也不早说,我也没个准备,匆忙间咱们去哪儿买土仪?”
“老师临时说要去泉州府,这可怪不得我。”
董鄂嘉年收了一套笔墨纸砚交给小厮:“天气这么热,你也别给大哥大嫂准备什么土仪了,不如等我们到泉州府后,咱们在泉州府采购些当地特产送给大哥大嫂。”
“只能这样了。”
小觉罗氏跑过来拽着董鄂嘉年袖子,语带撒娇:“多买些,咱们给额娘、姐姐他们也送些回去。”
董鄂嘉年拉着她的手笑道:“姐姐手里的嫁妆铺子,有好几个铺面做的都是南北货生意,她还差你这点土仪?”
“那不一样,咱们送的是咱们的心意。”
小觉罗氏特别感谢姐姐对她的提点,也感谢公婆对她的体贴,正因为婆家人对她好,她才能跟着嘉年来南方,活得如此肆意。
夫妻俩亲亲热热地说着家里的琐碎小事,该安排的安排好,用了午饭,夫妻俩上车去书院门口等老师和师兄。
“哟,嘉年,你家的马车真宽敞,车轮可支撑得住?”
董鄂嘉年到书院后一心跟着老师读书,也没出过远门,李复自然也就没见过董鄂嘉年家的马车。今天一见,吓了一大跳,这马车比寻常马车大了一半。
“师兄放心,车轮是特制的,没有问题。”
郭金门掀开帘子,看了眼车轮,这车轮确实跟一般车轮不一样。
“走吧,先出发,路上再聊。”
他们希望尽快赶到泉州府,水路、陆路搭配着走。但就算他们赶的急,肯定看不到水师出兵的场面了,若是能碰到得胜归来的场面也是平生快事。
郭金门和弟子李复一辆车,小厮和车夫坐马车外。董鄂嘉年夫妻乘坐的马车也不差不多,只多了两位骑马的侍卫。
李复不会骑马,赶路间隙休息时,李复颠颠儿地跑去跟侍卫请教,如何做到跟他们一样,上马下马动作都如此好看?
小觉罗氏见了,笑着跟嘉年说:“二师兄这种性子真好,做什么都能欢欢喜喜的。”
想想她未出嫁前的日子,被额娘娇养着,食不厌精,脍不厌细,锦衣华服,心里却十分贫瘠,不如二师兄许多。
赶路的日子无甚可说,一行人匆忙赶到泉州府,如郭金门所料,直郡王从红河港赶来,已率领水师走了三日了。
“唉,也不知道水师打得如何了?把倭寇赶走了没有。”
“怎么只赶走?倭寇杀了我们大清这么多百姓,应该都抓了砍头。”
其他百姓同仇敌忾,说得对,就是该抓了杀头。
郭金门和百姓们站在水边望着宽阔的大海,自从皇上□□后,大清水师再没有打过仗,希望这一次,能打出大清水师的威风,震慑住宵小,还沿海百姓一个安宁。
“黄瞻兄,你也来泉州府?”
郭金门扭头,先是震惊,后又狂喜:“铸万兄,浑然兄,没想到能在泉州见到二位兄长。”
唐甄、颜元两人大笑。
唐甄笑言:“有缘千里来相逢,咱们三人并未相约,却能在这里碰到,大喜,找个酒楼喝一杯如何?”
“走走走,我请客。”
唐甄看了董鄂嘉年一眼,笑道:“不用浑然兄请客,今儿咱们这里有个大财主,叫财主请客。”
郭金门看看弟子,又看唐甄:“铸万兄认识我这个小弟子?”
“认识,你这个弟子,是我认识的一个小丫头的弟弟。黄瞻兄,你这位弟子的姐姐,那是赚银子的一把好手,如果不是她生性不爱张扬,徽商里头她都能排在前列。”
“竟然如此?”
李复比老师还震惊,他知道这个小师弟家里富裕,没想到竟然如此富裕,居然能和徽商作比。
董鄂嘉年推了他一下:“老师走了,师兄快跟上。”
李复快走了几步,跟董鄂嘉年肩并肩,语气谄媚:“嘉年,以后我叫你师兄吧。”
“好端端的,师兄犯病了?”
李复说出自己的打算:“我叫你师兄,你就是我哥哥,你的姐姐,自然也是我的姐姐,这样一来,逢年过节时我去咱们姐姐府上磕头,姐姐会不会赏我一块金子?”
董鄂嘉年冷笑,他就知道,师兄只有在占他便宜的时候才会对他有如此好的态度。
“嘉年,你别走嘛,你快告诉我,咱们姐姐认不认我这个弟弟。”
董鄂嘉年嫌师兄吵闹,他快步跟上三位师长,李复跑上前,果然不敢再胡说。
唐甄选了一座观海景位置特别好的酒楼,坐在二楼窗边,随意一瞥,目之所及全是滔滔海浪,绵延不绝。
颜元和郭金门身边都带着两个弟子,只有唐甄一人前来,郭金门亲手给他斟茶:“兄长如今已是古稀之年的人了,怎么还一人出远门,身边也不带个弟子。”
“我这样的人,就不祸害年轻小辈了,拜我为师,年纪轻轻就断了仕途之路,我也不忍心。”
唐甄一贯主张以百姓为本,反对士人空谈,更加批判君权神授那一套,哪个年轻人若跟他学,这一辈子都出不了头。
瞧瞧,董鄂家的那个小丫头写信夸他这里好那里好,她的弟弟怎么不送来拜他为师?偏要叫董鄂家的小子不远千里跑去岳麓书院求学。
哼,唐甄一看到董鄂家的这个小子就想到他姐姐,他就生气。
郭金门摇摇头:“铸万兄不用妄自菲薄,你之功绩,功在千秋。百年千年之后,我这个只会教弟子考科举的岳麓书院的山长早已淹没在历史烟尘中,铸万兄你的名字,定然会留在后人心中。”
颜元举起茶杯:“我认同黄瞻兄的话,敬铸万兄。”
郭金门举起茶杯,同样道:“铸万兄!”
唐甄也未推辞,举起茶杯,和两位好友以茶代酒,喝了一杯。
唐甄问道:“浑然兄、黄瞻兄,你二人为何前来泉州府?”
“朝廷今年突然展现出和以往不同的风貌,行事激进了许多,如今读书人对孔家,对朝野的讨论,铸万兄当真不知?”
“我带着弟子前来泉州,就是想亲眼看看,这些变化到底是真还是假。”
唐甄看向两位老友:“如果这种变化为真,你们如何想?”
“如果是真的,当今堪称圣人,满朝文武大臣也算为民做主了。”
唐甄又问:“若从朝堂到民间产生的这些变化,来自朝中一小部分人呢?”
郭金门犹豫,颜元直言:“若大清这一年的变化只是来自一小部分人,皇上能容忍他们,皇上称不上圣人,也能说是位明君。”
唐甄、颜元两人能在天下读书人中有声望,不仅是因为他们是学识过人的大儒,还因为他们对天下有自己的思考,提出了独特的观点。
在任何时代,能逃脱出时代的局限,以第三者的视角对自己所处的时代进行批判,代表着他们对当前时代的观察十分深入,朝野上下出现任何趋势,他们都能敏锐地察觉到。
大清刚入关时如日中天的模样他们见过,康熙对天下的掌控力逐渐下滑,朝堂内外的腐败他们也正在见证。
本以为大清会像其他皇朝一般,用不了多久就会走上末路,天下或许又会兴起兵灾,百姓流离失所,过了今日没明日,直到新的皇朝建立,开始新一轮循环。
如今,起新变化了。
“铸万兄,你来泉州府又是为何?”
“我来这一趟,就是想看看,是不是真的出现新变化,能把滑落的大清往上拉一拉。”
唐甄垂下眼皮:“我虽生于明末,幼年时和家父在蜀中还算安稳,可以说这一辈子没受过改朝换代之苦楚。”
“我老了,活不了几年了,大清以后如何我也管不了,也不该我管。但这天下苍生啊,本就已经够苦了,如若能看到百姓日子好过一点,我就算即刻死了,也能安心几分。”
以往,华夏这块土地上的一代接一代的王朝,打来打去,不是自己人就是近邻,上位之初不管如何血腥,为了坐稳天下,就算装模作样,对百姓也能有几分体恤。
如今之时势,敌人若从海外来,非我族类,他们只想侵略,不想长治久安,这块土地上的百姓该如何活下去?
颜元道:“铸万兄担心的,正是我所担心的。希望这次澎湖之战,能让朝廷打开眼界,一定要把海军建起来。”
消息灵通的唐甄道:“听说,朝廷已经答应建海军了,但军费少之又少,只有区区两百万两。”
郭金门怒道:“两百万两,大清海岸线如此漫长,两百万两军费养出来的将士们别说守卫大清全境,倭寇打进来,能不能守得住福建都难说。”
颜元关心道:“皇上为何同意建海军,却不给军费?”
“没银子吧。”董鄂嘉年知道一点。
没银子?大清百姓缴的税赋比明朝时翻了一倍,朝廷居然没有银子。
唐甄、颜元、郭金门被气的说不出话来。
李复听老师和唐甄、颜元两位大儒谈话,他心里的震惊无以言表,在他看来繁荣昌盛的大清,在老师和大儒眼里竟然是这般不堪。
身为满人的董鄂嘉年默默低下了头,这些事他都知道。姚元景给姐夫讲课时他都旁听过,大清朝堂上的斗争龌龊,比老师们知道的更甚。
姚元景曾毫不避讳地对姐夫说,大清内忧外患,皇上又年迈,皇子们若为皇位争夺太过激烈,提前引爆了大清隐藏的暗疾,大清倾覆,是可以预见的事情。
开年后,姐夫冒着被贪官污吏围杀的风险,也要咬着牙把案子查到底,就是因为听了姚元景这番话。
大清已经没有多少退路了,再不奋起改变,走入死局后就再也无力回天了。
他是满人,姓董鄂,无论是个人还是家族的利益,都深深地和大清绑定,大清兴旺,则他兴旺,大清灭亡,世代武官的董鄂家只会死在大清前头。
董鄂嘉年开始并不理解姐姐为什么要做那些费力不讨好的事,现在董鄂嘉年明白了,姐姐做那些事,只是为了推着大清再搏一搏。
搏输了,姐姐肯定会带着他们全家离开这里。但是没有退路的百姓呢?
“董鄂家的小子,你姐姐近日可给你写过信?”
董鄂嘉年摇头:“自从去岳麓书院读书后,来往不方便,已经有段时日没收到姐姐的信。”
唐甄冷哼:“你也是蠢的,跟着你姐姐,不比跟着你去岳麓书院死读书学到的东西多?就算要学考科举,你不跟着姚元景、张廷玉学,跟着郭金门?”
郭金门不满:“铸万兄,打人不打脸。”
“你这个老东西,到老了,竟然要起脸面来了。”
郭金门恼了:“我和浑然兄好歹是书院的山长,不比你这个泼皮无赖,无师长无徒孙,去街上撒泼打滚也无人为你脸红。”
颜元忙劝架:“咱们多少年没见了,好不容易遇到,你们不珍惜,偏要吵一架心里才痛快是不是?”
唐甄、郭金门两人对视,冷哼一声,同时扭头看向窗外。
过了会儿,颜元又道:“多大年纪了,怎么还跟孩童似的,生气就不说话了?”
郭金门喉头发紧,她嘴唇动了好几下才道:“浑然兄,海面上是不是有大船过来了?”
好多大船!
领头的那艘船打着大清的旗号,迎着正午最烈的太阳,乘风破浪而来。
“水师回来了!”
“我们大清胜了!”
“快去海边看呐,咱们的士兵回来了!”
“哈哈哈哈,我就知道我们能赢,我大清的官兵骁勇善战,定能打败倭寇!”
“他娘的,倭寇再敢来沿海村庄劫掠,老子活劈了他们。”
城里的百姓又笑又骂又哭,都往港口赶去。街角一个卖肉的屠夫,切肉切到一半,握着刀跟着人群往海边涌。
唐甄眼睛里闪着水光,胜了,他们真的胜了!
好样的!
大船还未靠岸,百姓挤满了海滩,看到大船过来,高兴得又叫又跳。
泉州知府王志等在码头上迎接,着急地原地转圈,直到领头的大船距码头还有几十米,王志看清楚站在船头的是直郡王,他才算放下心来。
手脚齐全,瞧着肩膀受了伤,应无大碍吧。
大船在大家的期待中,总算靠岸,直郡王不着急下船,先从船上拖下来的是俘虏的倭寇,一共五百六十三人。
“泉州知府王志,见过直郡王。”
胤褆问王志:“给死刑犯行刑的刀斧手,泉州有几位?”
这话问的……王志不解,他顺着直郡王的目光看过去,难道是要……
“现在去问,所有刀斧手都叫来。倭寇虐杀我大清百姓,他们自然该以命抵命。”
王志脸色顿时变了:“这么多倭寇,都要杀吗?”
胤褆瞪过去,高声怒斥:“倭寇杀沿海百姓的时候,你怎么不去问问倭寇,为什么把我大清百姓都杀了!”
“直郡王息怒,下官并无此意,只是,衙门内确实没有这么多刀斧手。”
围着码头的百姓听到这话,挤在人群中的屠夫举起手中屠刀:“大人,刀斧手不够,我来!”
“大人我来,我弟弟家,男女老少八口人都被倭寇所杀,我要替我弟弟家报仇!”
“我来,我老家全村被屠,狗日的倭寇全都给我老家乡亲们抵命!”
“大人,让我来!”
“大人!”
码头上的衙役拦不住,愤怒哭喊的百姓一个劲儿地往前冲,王志吓得满头大汗:“大家别挤了,别挤了,一会儿都挤海里去了。”
“砰!”
不知道谁敲了一声大锣,金石之声惊醒了所有人。
“都排队!有仇的报仇,有怨的抱怨!”
百姓冷静下来,都冲去排队,迫不及待,他们要为父母兄弟,为乡亲父老报仇!
百姓冷静了,倭寇却疯了,可他们挣不脱,逃不掉,只能伸长脖子,等待死亡的降临。
一个看起来十一二岁还未长成的小姑娘,双手抓起屠夫递给她的刀,她用尽浑身力气,朝倭寇脖子上砍去。
鲜血喷洒,溅了她一脸,她却不怕,反而大笑起来。
郭金门移开眼睛,不忍看。不知道这个小姑娘经历过怎样的苦难,才会变成今天这样。
出生在一个贫穷又宁静祥和的小村庄,从小周遭被家人族亲护着,从未见过杀人的李复,他被这血腥的场面镇住了。
今天所听、所见、所感,推翻了他前二十多年的认知,这个世道,原来是这样的吗?
董鄂嘉年扭头问妻子:“怕吗?”
小觉罗氏摇摇头,她不怕,她只觉得倭寇可恶。大清为什么不把倭寇灭了?怎么会放纵倭寇至此?
五百六十三个倭寇,远远不能平息百姓的怒火,没排到报仇的人,蹲地上大哭,为惨死的亲人,也为自己。
“从今天起,大清海军成立了!以后,大清海军全体将士将刻苦训练,捍卫大清海上疆土,肃清所有来犯之敌!”胤褆举起手高声呼喊。
“好!”
“太好了!”
震天的叫好声几乎要刺破人的耳朵,董鄂嘉年,李复,其他站在人群中的学子们,唐甄、颜元、郭金门这等大儒们。
这个时刻,这个瞬间,如同烧红的烙铁碰上皮肉,深深地烙印进他们的心里,他们的脑子里。
这才是为官者,从政者,该追求的东西,这才是真正的民意,民心!
唐甄笑道:“建海军乃大势所趋,他们现在缺人、缺船、缺大炮,实在是太过艰难了些,老夫我没什么能助他们的,就捐十两银子给他们吧。”
“我捐二十两!”
郭金门看颜元,颜元莫名其妙:“看我做什么,你们穷,难道我就富裕了?”
“那你捐多少?”
“三十两!”
小觉罗氏扯了扯董鄂嘉年的衣袖,小声说:“咱们家捐五百两,偷偷捐款,不叫老师们瞧见。”
李复瞥了师弟夫妻俩一眼:“我听到了。”
“听到了就听到了吧。”
董鄂嘉年掏出五百两银子交给师兄:“我去不合适,麻烦师兄帮个忙。”
郭金门等见状,都把银子交给李复,叫他一起送去。
“大人!”
王志不耐烦道:“你是哪里的学子?有话快说,本大人没空。”
“不是找你,我找直郡王。”
胤褆转身正要上船,听到这话后停下来:“你有何事?”
李复上前一步:“我等听说朝廷只给两百万两银子建海军,海军要招人、造船、造大炮,肯定非常缺银子,我等帮不上什么忙,只能捐一点银子,希望咱们大清海军越来越强,赶走洋人倭寇,还大清沿海百姓一个安宁。”
李复带头,围观的百姓连忙说他们也要捐银子,一文钱、一吊钱、银子、金子、首饰、发簪,捐什么的都有。
刚才敲锣的那个小伙儿,他捧着一个大锣,铜钱银子噼里啪啦全往他锣里放,一会儿就堆满了。
唐子归连忙跑过来道:“大伙儿先别着急捐银子,等我们叫个账房来,以后所有给海军的捐款咱们都记账,每月会把捐款名单贴到海军衙门外墙上,大伙儿都可以去看看,有没有自己的名字。”
“咱们大清海军,穷归穷,但是绝不贪污啊!”
唐甄赞赏:“这个小伙子不错,脑子转得快。”
时辰不早了,大太阳底下站了许久,唐甄、颜元、郭金门三个上了年纪的人支撑不住,正要回去时,董鄂嘉年看到他大哥从船上下来。
小觉罗氏也瞧见了:“大哥怎么会在这里?大哥不是在广信府吗?”
董鄂嘉年也不知,他忙跟师兄说:“你陪着老师先走,我去见我大哥。”
董鄂嘉年拉着小觉罗氏往前挤,董鄂长吉也看到了弟弟夫妻俩。
“胡闹,你们夫妻怎么跑这里来了,还不快回去。”董鄂长吉训斥道。
“大哥,我们跟着老师过来的,一会儿就走,您怎么也来这里了?”
“说来话长,你们住哪儿?”
“住云来客栈。”
“你先回客栈,等我这里忙完就去找你们。”
他们这次大胜而归,也不是全无伤亡,等人群散开,才好将将士们的尸首抬下来,送他们回家乡安葬。
唐甄他们没有回客栈,依然回刚才那座茶楼,他们看到白布裹着的尸首,一个个地从船上抬下来,摆满了码头。
唐甄问董鄂嘉年:“前些年你姐姐花银子找了许多墨家搞机关术的人,弄的那个煮开水的玩意儿,现今如何了?”
董鄂嘉年:“……?”
啊,煮开水是什么东西?还要花银子找墨家人来搞?
唐甄恨恨地瞪董鄂嘉年:“你们是亲姐弟,你姐姐在做什么你都不知道?”
胤禟在这儿,肯定要冷笑一声,亲姐弟算什么,他这个整日和福晋同床共枕的人,都不知道福晋整日在忙些什么。
“福晋,你又不搭理爷。”
“别闹,等我忙完了你再过来。”
胤禟偏不,他就跟个闹脾气的小孩儿一样,站到福晋对面,双手撑在书桌上:“你先告诉我,你弄的这都是些什么。”
又是格子又是线条,右边一张宣纸上胡乱地勾勒了几下,上面每个地方用三角形标记,也不知道标记的什么东西。
胤禟心里怒嚎,他感觉自己在福晋面前又成了傻子。
“行了,你想知道什么,我告诉你。”叶菁菁丢开笔。
胤禟一巴掌拍右边宣纸上:“你画的什么东西?”
“抽象版的大清沿海疆域线。”
胤禟回忆了下唐子归画的地图,好像大概对得上,但是,这跟唐子归画的根本不是同一个东西吧。
“我自己看得懂就够了,画那么清楚做什么。”
胤禟指着她面前那张纸:“这上面是什么?”
“咱们南海周边的藩属国的特产,粮食、矿产这两样最重要。”叶菁菁把表格中这两行圈起来。
“这些消息你从哪里得来的?”福晋给他解释什么符号代表着什么东西后,胤禟目光再也没办法从图纸上移开。
叶菁菁轻哼:“你以为我花那么多银子,养那么多能干的管事,还让他们学外语,能文能武,就是为了让他们给我管着嫁妆铺子,站在柜台后算账手银子的?”
胤禟赞道:“福晋,真该叫理藩院那些人跟你的管事学学。”
“福晋,你弄这些是想做什么?”
“能做什么?当然是做生意。”
海军那么穷,朝廷还不出钱,海军不自己想办法养活自己,那还能怎么办?
“海军建起来,也该大哥管,你现在怀孕,少费些心思。”
叶菁菁也不想费心思,但是这个时间节点上,海军实在太重要了,海军好不容易要搭架子了,她明明能帮把手,总不能不管吧。
而且,康熙早就算计她了。
胤禟明了:“你是为皇阿玛提拔董鄂家的武官发愁?”
“董鄂家即将要去海军的旁支子弟有三十几个人,从没有品级的百夫长,到千总、护军参领、八旗佐领……呵,我都不知道董鄂家旁支有这么多芝麻小官儿。”
旁支就算了,她的亲大哥,康熙直接把他从正四品指挥佥事升至从二品副将,这个升迁速度,当初佟家势力最大的时候,佟家也没人能做到。
因为海军初建,深受康熙信任的一等侍卫、二等侍卫、三等侍卫都提拔了不少人去海军,任命还没下来,但是内阁处的名单已经传出来了,连升两三级的武官有七八个,他大哥在其中也是最显眼。
“你要不乐意,叫董鄂家的人别去?”
“不能不去。”
海军必须建,这时候董鄂家的人要是退了,百官怎么看董鄂家?一直闹着要建海军的胤禟又该如何自处?
另外,海军缺人,只要愿意去的,至少官升一级。她要不让,这是挡了人家的前程。
叶菁菁把她计划好的海外贸易安排重新写了一遍,吹干后拿给胤禟。
“过两天,等大哥回京跟皇阿玛禀报战果时,你把这个拿去跟大哥商量,只要按照我规划好的贸易路线,不仅不会影响他练兵,抽空一年挣五六百万两银子肯定没问题。”
“贸易之事必须海军自己来,事情办好之前,不能叫朝廷知道,否则那些惦记银子的人肯定不乐意叫海军做这个生意。”
“他们若伸手,大哥他们别说挣银子给自己补装备,整个海军都将变成给朝廷挣银子的商队。”
“福晋,靠大哥不行,要想做好这个生意,必须弄个懂这些的人。”胤禟跟着福晋,也学会了用人之道。
“严真,叫他去海军管南海贸易,先给个小官,等他明年考上举人,再提拔他。”
“他要是考不上举人,他……”
“他自己不争气,就怪不得别人了。”
下午,姚元景下值后来九皇子府给九阿哥讲书,姚元景看到叶菁菁给海军规划的挣钱大计,他气愤不已。
“姚大人,你气什么?”
“气户部,气朝廷,有那个空闲挖空心思贪银子,不如想法子开源挣银子。我看,户部交给你福晋管,也不会有如此大的亏空。”
胤禟得意:“我府上大小事宜都是福晋在管,什么时候都不缺银子使。”
姚元景懒得怼胤禟,他道:“按照菁菁的规划,生意其实可以做得更大一些,把徽商、晋商、浙商、粤商等等,每处选一家拉进来,可以把成本压的更低。”
“你说压价就压价,人家就乐意?”
“放心,他们会乐意的。”
按照菁菁的计划,海军建设初期主要在南海一带做贸易,等海军彻底发展起来了,海军的贸易范围将向全球扩散。
全球贸易有多挣钱,那些商人比朝廷算得更明白。
相比以后的利益,前期这点小投资不算什么。
海军,只要和大部分利益团体绑定起来,发展前景势不可挡。
缺人、缺船、缺火炮、缺银子,都可以解决!
第46章
直郡王统领水师收复澎湖列岛大胜!
澎湖之战的战报八百里加急送达紫禁城,梁九功满脸欢喜地送上折子:“主子爷,福建送来的折子,内阁一收到就给您送来了。”
“这么高兴,胜了?”
“回主子爷,陈阁老说直郡王打了个大胜仗,澎湖列岛上所有倭寇全部被杀了。”
“全杀了?”
“杀了些,俘虏了几百个,俘虏送到泉州府刚上岸,就被激愤的百姓砍了头。”
“折子拿过来,朕瞧瞧。”
胤褆没有丝毫掩饰,如何登陆上岛,如何杀敌,如何回程,杀俘等全部交代得一清二楚,甚至连百姓自愿捐银子给海军补充装备都提了,当日收到捐银近八千两。
“泉州知府没有折子递上来?”
“应是递上来了,直郡王的折子直接送到内阁,中间没有耽搁会快些,泉州知府的折子或是在外奏事处?”
“你去催一催。”
“奴才这就去。”
康熙把胤褆的折子又看了一遍,他叹道:“民心不可违。”
罢了,叫胤褆去做吧,大清的海疆,掌握在皇子手中,总比握在洋人手中要好。
澎湖海战大胜的消息传回京中,京城百姓大喜,马齐等满人都开始反思,是不是他们想错了,八旗子弟打海战应该也能行。
“那肯定不行,福建水师都是绿营兵,招的士兵都是从小生活在海边的汉人,他们擅海战,跟咱们满人不是一回事。”
“直郡王是咱们满人吧,听说董鄂齐世的大儿子董鄂长吉也被调去参加澎湖海战了,也全须全尾地回来了。”
“直郡王领兵去澎湖列岛之前,他在安南国红河港停留了一个多月了吧。以董鄂长吉为首的满人将领他们在南方也当了好些年的差事,咱们家的孩子怎么跟他们比。”
马齐书房又是乱糟糟的,近亲叔伯又来他这儿吵架,听他们争来争去,马齐头疼不已,他道:“你们不想去就不去,皇上有没有逼着你们。再说,董鄂长吉他们能吃苦,愿意去海军,让他们去就是了,你们又说他们做什么。”
马齐的老叔公面色不自然:“我们也没说不让家里子弟去海军。”
马齐抬头,这是怎么了,各位叔伯又改主意了?
内阁那边传出来的名单,只要肯去海军的满人武将,一个个的,马上都要升官发财了。
家里富裕的旗人固然看不上一个月几两十几两银子,但是过的十分拮据底层旗人家,却十分想去海军试试。
马齐揉了揉额头:“叔公的意思是,家里有人想去海军?”
“皇上要我们去海军当差嘛,我们也不能说不去,但是俸禄必须比汉人高才行。”
“对,咱们满人不擅海战,就算去了海军,咱们的人主要以支援为主,平日训练打仗,汉人得冲在前头。”
马齐都要被气笑了:“叔公,你们又要多拿俸禄,还想当闲差,天下有这么好的事?换你,你是汉人,流血流汗后一月领的月银不如偷闲的满人,你没有意见?”
“话不能这么说,这大清,终归是咱们满人的天下,多照顾满人也是应当的。”
“叔公如此想,我也不好说什么,我只说一件事。”
“马齐你想说什么?又想反对我们?”
马齐冷声道:“海军,那可是脑袋系腰上,在海上讨生活的差事,你要真惹怒了他们,一脚把你踢海里淹死,连具尸体都找不到。叔公可想过?”
“他们敢!”
“都是上阵杀敌的汉子,他们敢不敢,叔公你自己心里有数。”
“各位叔伯,建海军之事已经板上钉钉,咱们家亲戚有谁想去海军的,别想着只占便宜不受罪,去了后该训练训练,该打仗打仗,其他的小心思别动。”
马齐又说俸禄的事:“你们眼红人家升官发财,海军除开从水师那儿划拨来的军饷之外,朝廷一年只另补两百万两,这点银子,你们自己说够个什么。”
“马齐,你的意思是,海军会拖欠军饷?”
“我没有说过海军会拖欠军饷,只是提醒叔公一句罢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大伙儿面面相觑,好像海军确实不是什么好去处。升官发财只是明面上的,拿不拿得到俸禄还两说。
有个人突然冒了句:“海军既然如此没有前途,怎的董鄂家去了那么多人?”
皇上找兵部尚书亲自点的人,董鄂家的子弟去的最多。
“皇上为什么点董鄂家去海军?想动正红旗了?把正红旗里的董鄂家的武官慢慢换掉?”有人猜测道。
“这种话不可外传。”
马齐也不明白为什么皇上点如此多董鄂家子弟进海军。但,皇上没说,自然有皇上的打算,他这个当臣子的不该开口问。
外人会如此猜测,董鄂家内部也有不少人如此猜测。
这日休沐,董鄂家旁支的当家人都聚在都统府,董鄂齐世安抚大家:“皇上没有动正红旗的意思。”
“既然如此,为何从董鄂家抽调许多武官南下去海军?”
“对,其他家只有一个两个,咱们董鄂家几十个。”
董鄂家的男人不怕打仗,就算调去南方也不是什么大事,他们就怕皇上想借这次调动,对董鄂家动手。
“要不,咱们跟皇上说说,去一半就行了?”
“皇上已经定下的事情,你以为你还能去讨价还价。”
“齐世,咱们董鄂家,真不会……”
“你们都想多了,皇上如此安排,不是因为正红旗的事,是因为菁菁。”
朝廷不想给海军多拨军饷,有意叫海军自己养活自己,这事儿董鄂齐世知道,但他压根没把缺军饷的事和董鄂家联系起来。
直到昨日女儿亲自上门,看到女儿亲手写的海洋贸易的小册子,董鄂齐世顿时就明白了皇上的意思。
皇上把董鄂家人送到海军,不是冲着正红旗去,冲的是他闺女,和闺女手里的叶氏商行。
“皇上想占咱们家姑奶奶的嫁妆?”
“这可不行!”
这话说得太露骨了,齐世轻咳一声:“皇上再如何也不会占皇子福晋的嫁妆,皇上恐怕是想菁菁看在董鄂家如此多武官被提拔的份上,给海军牵线搭桥,做买卖挣些银子充做军饷。”
女儿从小喜欢做买卖,在这方面也有天分,董鄂齐世知道闺女手里不缺银子,但是齐世不知女儿的买卖做得如此之大,居然能占据民间海外贸易的一半,还能引来皇上的注意。
昨日女儿上门给他讲清楚后,董鄂齐世惊了许久,也彻底解开了他心中的疑惑。
“海军做买卖赚军饷皇上已经默认了,菁菁手下也会选几个会做买卖的掌柜进海军,你们去了后,多照顾着些。”
“您放心,姑奶奶的人就是咱们自己人,肯定好好关照,不会让外人欺负去了。”
董鄂家的搞清楚事情缘由,也就不慌了,回家后该交接差事的交接差事,该准备行李的准备行李,一点不管外头的风言风语。
这段日子,京城里最热闹的消息就是关于海军的,民间百姓说起海军就是夸,王公贵族家说起海军就是嫌弃,虽说去海军职位提得快,但又苦又没银子,只有面子没有里子的事情他们可不干。
直郡王回京,对海军的议论达到了顶峰。
胤褆一身戎装进宫,太子也在乾清宫,他只看了太子一眼,跪下行礼:“儿臣拜见皇阿玛。”
“起来吧。”
“是。”
站起身后,胤褆对太子拱了拱手:“给太子请安。”
太子笑容如春风和煦:“大哥在澎湖一战辛苦了,没受伤吧。”
“劳太子挂念,小伤,不足挂齿。”
康熙轻哼:“只是小伤?你一怒就把俘虏都杀了,朕以为你受了重伤,对倭寇不满恨不得全屠了他们。”
“儿臣对倭寇确实不满,并不是因为自己,是因为倭寇虐杀我大清百姓。还请皇阿玛明鉴。”
康熙目光锐利,语气轻缓却诛心:“你领军,只是为了百姓?不为其他什么?”
胤褆当即跪下:“领军保家卫国,自然是为了黎民百姓,皇阿玛若是不信儿臣,这个将军,皇阿玛换其他人来,儿臣绝无怨言。”
“换其他人当?胤禟联合姚元景他们做了那么多事,都是为了你能统领海军,你舍得?”
啪的一声,一叠厚厚的册子落在胤褆面前,扉页上写着《海军海外贸易详册》几个大字。
胤褆迟疑了一瞬,他翻开第一页,才将将看了几行字,他顿时又惊又喜。这个法子可真好,只要按照册子上的安排来,海军的军饷就不用愁了。
“胤褆,你可知情?”
“回禀皇阿玛,儿臣此前并不知道,但儿臣认为,这本贸易手册写得极好,能给朝廷节省大量军费开支。”
“你真不知?”康熙又问:“从你们去安南国红河港开始,你、老四、老九几个,没有跟汉臣结成同盟?”
“儿臣真不知,儿臣等也并未与汉臣结成同盟。”胤褆磕头。
康熙淡淡一笑:“起来吧,朕信你。”
胤褆缓缓起身。
康熙道:“你也别怪朕不信任你,建海军之事,无论是朝廷内的汉臣,还是在野的汉人大儒,都一股劲儿地要建海军,朕是怕汉人对军权有想法。”
胤褆后背冷汗直流,他只能坚定道:“皇阿玛放心,海军,只会是大清的海军。”
康熙意味不明地嗯了声:“海军初建,朕给你选了许多武官,过两日你回泉州府,把他们都带回去吧。”
“儿臣遵旨。”
见皇阿玛拿起折子看,胤褆站了片刻,这才缓缓退出去。他正要退出大门时候,康熙叫住他。
“皇阿玛可还有要事吩咐?”
康熙指着那本《海军海洋贸易详册》:“册子你带回去,你去跟老九她们说,他们要引几大商号的人进海军,朕没意见,但是,海军权力不可叫商人沾染。”
“儿臣记下了。”
康熙点了点头。
胤褆上前捡起手册,退出乾清宫。
胤褆着急出宫,走到宫门口时,他长舒一口气。
乾清宫内。
康熙专心看折子,看完一本折子他随手放下:“胤礽,你可觉得朕对胤褆太过苛责?”
在一旁站了许久的太子微微动了下身子:“回皇阿玛的话,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儿臣并未觉得皇阿玛对大哥太过苛责。”
“那你觉得朕对你是否太过苛责?”
太子愣了一下,久久,他才低下头道:“皇阿玛对儿臣从小细心关爱,纵使偶有严厉,也是想儿臣更好,儿臣对皇阿玛的训诫和关心,铭感五内,时时记在心头。”
康熙叹息:“胤礽,你是朕亲手带大的孩子,比起你的其他兄弟,朕对你可谓是倾注了许多心血,朕只盼望你好。”
胤礽眼眶微红:“儿臣,让皇阿玛失望了。”
“人这一生,不可能没有犯错的时候,朕如此,你也是一样。但你身为太子,你当明白有些错无伤大雅,有些错,万万犯不得。”
胤礽撩起袍子跪下:“请皇阿玛放心,儿臣一定改过自新。”
康熙欣慰道:“好好好,这才是朕的好儿子。”
胤礽眼泪忍不住掉落下来,带着哭腔喊了声皇阿玛。
康熙走下台阶扶他起来:“你几个弟弟今年辛苦,走南闯北地给查贪,总算是铲除了许多旧弊,以后你要好好管着户部,再不许底下人胡作非为。”
“皇阿玛的话,儿臣记下了。”
乾清宫里一副父慈子孝的模样,宫外就九皇子府,没事儿干陪着福晋在后花园遛弯儿的胤禟听到大哥来了,他眉毛一挑:“大哥来咱们家做什么?”
大哥刚回京,去宫里见了皇阿玛也该回家看看大嫂儿女,怎么来在他了?
“大哥匆忙赶来,应该是为了海军的事。”叶菁菁脚下一转,夫妻俩去前院。
夫妻俩去前院,胤褆一见到他们就说:“你们怎敢把这册子交给皇阿玛。”
“什么册子?”
胤禟接过册子翻阅,看了一眼顿时明白了,他把册子递给福晋。
叶菁菁道:“不是我最先写的那一版,师兄改过吧。”
姚元景确实修改了一些,贸易手册修改完毕后,事情办成前姚元景不想让朝廷知道,但是不可能瞒皇上。
“皇阿玛叫大哥把这本册子带回来,意思是默许咱们这般做?”
胤褆道:“皇阿玛已经点头了,皇阿玛说,做买卖赚军饷可以,但是汉臣、商号,都不得染指海军的权力。”
叶菁菁内心冷笑一声,用汉臣、商行的人给军队赚银子,好处却一点都不想分出去,康熙不愧是康熙。
“听皇阿玛的意思,海军内的中高层武将全是满人?”
胤褆回京之前刚承诺过跟他去打澎湖列岛的武将,这次回京会替他们请功,皇阿玛若是不许,此事恐怕不太好办。
“大哥,这事儿好办。咱们按照规矩来,立了功的,该请封你就请封,同不同意那是皇阿玛的事。”
将士们提着脑袋给朝廷卖命,朝廷若昧下他们的封赏,不止海军的将士不同意,恐怕八旗将领们也不会同意。
胤褆明白了,皇阿玛若真敢开这个头,大清的士气只怕会动摇。
“皇阿玛脑子里想什么咱们也不知道,一天到晚说些不明不白的话,咱们蠢咱们就认,你也别去猜皇阿玛什么意思,他怎么说你就怎么做,他若没说,那就是没这回事。”
胤禟把自己对付皇阿玛的法子交给大哥,胤褆笑道:“老九如今真是出息了。”
胤禟哎哟一声:“出息啥哦,四哥都已经回他的刑部衙门当差了,我还在家躺着呢,靠我福晋养活我。”
胤禟本来也该解除禁足,谁让他中途出门折腾了两回,惹怒了皇阿玛和大臣。如今那些大臣都盯着他,他要再敢不遵皇阿玛口谕,那些闲得没事儿干的,定又要弹劾他。
“九弟,吏部那边若是不用你,等你解除禁足后去福建吧,这个贸易手册我属实弄不明白,还要你帮把手。”
叶菁菁笑道:“大哥,这事儿我们早就帮你安排好了,过几日等你回去,我们送你几个会做生意的人,如何联络其他几家商号,如何采买售卖,他们都懂,您只要看看账本就行了。”
胤褆松了口气:“太好了,还是九弟九弟妹你们考虑周到。”
军饷的事情有了解决办法,胤褆回京还有一件大事没有办,给海军采购海船和火炮。
“按理说,海船和火炮该找朝廷办,但如今都知道海军没银子,朝廷若不增加军费,就算我亲自找上门去,工部衙门也有无数的理由拒了我。”
这个事情胤禟也替大哥想过了:“今年已经过了一半了,工部火药局、船政的银子早就花了,只能等年底跟朝廷提,内阁通过,户部点头拨银子,工部那边才能着手造大海船,和适合架在海船上的大炮。”
其实如果海军有银子,不用等明年户部拨银子,他们自己给工部银子工部现在也能做,但是叶菁菁给海军制定的贸易手册还没落到实处,银子还没赚回来,只能先等等。
半年而已,胤褆等得起。
“九弟,你当过工部主理,现在工部主理十弟跟你关系也好,工部左侍郎姚元景又是你老师,工部这边你帮大哥盯着。”
船和火炮先放一放,胤褆准备这次回福建后,先用现有的大船练兵,巡逻,再把贸易的架子搭起来。
一堆事等着胤褆办,胤褆刚回京还没有一天,这就又想走了。
“大哥你还是回家一趟吧,你常年在外,大嫂和家里孩子肯定想你了。”
“嗯,那我就先回去了。”
胤褆道:“皇阿玛不喜我跟汉臣来往,姚大人家我就不去了,劳烦九弟帮我道声谢。”
“大哥不必如此,都是为了沿海百姓。”
促成建立海军这件事,胤禟和四哥出了大力气,但汉臣出力也不少,且因为他们太过迫切,引起了皇阿玛忌惮。
这几日,听说皇阿玛对陈廷敬为首的汉臣,言辞间颇为不满。
姚元景甚至告诉胤禟,今年年底或者明年年初,内阁恐有大变动。
汉臣本就处境艰难,这次之后,恐怕将会更难了。
胤褆回京只待了两天就走了,除了进宫之外只去了九皇子府,其他兄弟一个也未见。
董鄂家的子弟,及其他调任到海军的武将们,和胤褆同一天出发去福建。
八阿哥胤禩听到大哥走了的消息,不解:“怪事,如今海军一穷二白,除了那群当兵的,两百条船之外,还有什么?大哥竟然什么都不要,就这样走了?”
八福晋捏着白玉扇骨,轻笑道:“皇阿玛和朝臣本来就不支持建海军,要不是澎湖那边被倭寇侵占,这事儿都不用商量了。大哥这般走了,定是他提的要求皇阿玛不允。”
胤禩觉得这事儿没那么简单,建海军这么大的事情,怎么就这样不咸不淡地过去了呢?
胤禩回京重掌户部已有些日子了,太子依然不怎么管事,他理清户部衙门的事务后,建海军引起了他的高度警惕。
大哥被皇阿玛厌弃没了夺位的希望,看样子已经被老九拉过去了。
老九身边聚着主理工部的老十,十二弟,十三弟、十四弟都跟着老九,四哥原来支持太子,如今隐约也偏向老九,五哥是老九一母同胞的兄弟自不必说。
老九自己,如今虽没了差事,看皇阿玛的态度,吏部主理早晚还是老九。
再说朝臣,自明珠和索额图之后,满人重臣再无一人明确支持哪位皇子。汉臣,以姚元景为首的年轻一代,明显支持老九。
“真是世事难料,不过一年而已,老九竟然积攒了如此多的助力。以前,竟然小看老九了。”
八福晋道:“爷也不用着急,爷不是说皇阿玛对汉臣越来越忌惮了吗?老九跟汉臣牵扯太深,指不定何时皇阿玛就恶了他。”
“也罢,以后的事先不提,大哥那里,咱们得拦一拦,不能叫老九太顺风顺水了。”
海军不顺,老九自然会让汉臣进言,以皇上如今对汉臣的态度,老九定会吃瓜落。
隔日,胤禩去户部,候在一旁的户部郎中送来账册,胤禩翻阅后发现给海军的两百万两银子已经拨过去了。
“放肆,本贝勒没有点头,谁做主给海军拨银子的?”
“回八贝勒,海军的银子是太子爷批的。”
胤禩深吸一口压下怒火:“太子爷前些日子不是病了么,谁准你们把公务送去毓庆宫烦扰太子爷?”
“我等并未送公务去毓庆宫,昨儿傍晚,太子爷亲自来的户部衙门,把给海军的银子批了。太子爷还吩咐我等,明年给工部火药局、船政的银子增加五成,给海军补充火炮和海船。”
胤禩压着火气问:“内阁可通过了?”
“通过了,陈廷敬陈大人亲自批的条子,今日一早条陈已送到咱们衙门了。”
正在这时,门外吵嚷,胤禩站起来怒道:“衙门重地,谁在外喧哗?”
毓庆宫的大太监推开门,太子爷笑着进门:“八弟,大清早的,谁惹你生气了?”
“是太子爷来了,弟弟我给太子请安。”胤禩笑了笑,敷衍地拱了拱手,坐下。
胤礽也不跟他计较礼仪,只道:“今儿孤得空,八弟你找一找上月江苏税关的账本,孤要瞧瞧。”
前几月胤禟掀翻了江苏整个官场,江苏税关的官员不是被砍头就是被流放,胤禩从山东回来重新主理户部后,江苏税关上大多是他的人,太子一张口就要查江苏的账本,胤禩如何会愿意。
“太子爷,还没到年底统账的时候,江苏的账本恐怕不能给您瞧。”
胤礽故作诧异:“为何不能?虽年底才统账,上月的账本他们也该送来了吧。”
胤禩推脱:“太子爷也知道,江苏税关大换血,新上任的官员也才理清职务,朝廷也该体谅他们,只要年底账册对得上,也就不着急催他们每月送账本来。”
胤礽笑道:“孤竟不知八弟对下如此仁慈。”
“太子过奖,做弟弟的,只是跟着皇阿玛学罢了。”
“八弟,你糊涂啊。”
“此话从何讲起?”
“你跟皇阿玛学御下仁慈,那也得是能办好分内之事的能臣才能给他们这份体面,若连分内之事都办不好,不如都换了吧,换些能办事的能臣上,他们才对得起八弟你的这份仁慈。”
太子爷话里话外想换掉江苏税关的官员,胤禩语气渐冷:“太子爷若想换,那就换吧,不过是些品级不高的税官,换不换不过是太子爷一句话的事。想必,被无辜换下的官员也不会有怨言。”
太子笑了起来,笑声里说不出的得意:“罢了,说几句闲话罢了,八弟怎么还掉脸子了。你是户部主理,叫下臣见了你这模样可不好。”
太子特意来户部一趟,就是想叫户部的官员都瞧瞧,虽然事情交给老八办,但谁是做主的那个人,他们该心里有数。
太子满意了,转身要走,胤禩突然道:“比起我,太子爷才叫仁慈。大哥跟太子爷几番相争,如今八哥成了统领大清海军的镇海大将军,太子爷竟然迫不及待地就把军费拨过去了,真叫弟弟大开眼界。”
“你也说了,那是大清海军,皇阿玛是天下之主,不忍沿海百姓受苦,我等自然要为皇阿玛分忧。”
胤禩心里一跳,不是不同意吗?被逼无奈吗?皇阿玛什么时候又支持建海军了?
胤礽嘴角微翘,一声声恭送太子爷的热闹中走了,留下胤禩一个人站在原地。
胤禩的心因为太子一句话立时悬起来,他一刻也不能等,赶紧写了条子送回府中,叫福晋按照他的吩咐,赶紧派人去福建。
福建那边要盯着,宫里也不能放松。十四自云南回来后跟他生分了许多,宫里的事情也不主动给他传消息,叫他有些难办。
暂时没有其他好法子,胤禩只能叫福晋常进宫给皇祖母请安,多去贵妃娘娘那儿坐一坐,若能听到一言半语也是好的。
八福晋进宫勤快,因为怀孕懒得动的人这一日准备动一动。
六月底,怀孕八个多月的叶菁菁难得早起一回,今儿她和五嫂约好了要进宫给皇祖母和额娘请安。
叶菁菁估摸着,生孩子之前,这应该是最后一次进宫给额娘请安了。
妯娌俩前后脚到宫门口,叶菁菁见五嫂穿得如此齐整,发饰、耳坠子一样不少,她笑道:“跟五嫂站在一块儿,倒衬得我像是五嫂身边的宫女似的。”
叶菁菁好吃但不好打扮,平日里穿着都是以舒服为主,怀孕了更是,今日进宫,她身上连一件首饰也无。
五福晋扶着她的手笑道:“你这身气度,纵使披个麻袋也是好看的,谁能把你当丫头。”
“哎哟,几日不见,五嫂不仅容光焕发,还越发会说话了。”
五福晋捂嘴笑,不肯接她的话。她知道,只要她接话,九弟妹定要笑话她。
五福晋想差了,就算她不接话,叶菁菁也能自己顺着话往下说:“听说五哥这几个月心里只挂着五嫂,衙门一下值就回府,谁请也不出门。想来,只有五哥悉心照料,才能把五嫂伺候得这般妥帖。”
五福晋又笑又不好意思:“你这张嘴,利得很,在家九弟没少被你欺负吧。”
“五嫂您别提了,他一天天的,烦人得不行,偏偏皇阿玛叫他禁足,我还不好赶他出门。”
“胤禟整日在家忙什么?”
妯娌俩刚进翊坤宫大门,就碰到正准备要离开的康熙,妯娌俩赶紧行礼请安。
康熙叫她们起,又问胤禟:“他在家可有好好读书?”
“回皇阿玛,姚大人每日下值后都会去府上给胤禟讲书,姚大人说胤禟甚是认真。”
康熙满意地点点头:“既然如此,梁九功,你去九皇子府传旨,叫他明日去吏部当值。”
“奴婢这就去。”
叶菁菁躬身行礼:“谢皇阿玛。”
康熙摆了摆手叫她坐:“朕听闻,你商行里的掌柜十分会算账?”
“商行里一点小账罢了,算起来容易,比不得户部大人们繁劳。”
“算账嘛,都是相通的,他们能算小账,大账算起来自然也得心应手,海军的账本,交给他们算,不会有错漏吧。”
“皇阿玛放心,若只单论算账,定然出不了错。”
康熙一掌拍在膝盖上,支撑着身子前倾,十分有压迫感的姿势:“海军中,你大哥是副将,董鄂家几十个子弟也在海军中任职,若账册有错,你说,你的人该不该担责?”
叶菁菁微微抬起头,嘴角含笑:“海军么,现如今不过是个草台班子,皇阿玛若信不过,早该换上您信得过的人了。”
宜妃慌乱了一瞬,连忙看向皇上,又不经意地移开眼睛。
五福晋被九弟妹这句话吓得肚子疼,连头都不敢抬起来。
“董鄂氏!”康熙暗怒。
“儿媳在。”
“怂恿胤禟,培植人手,你做的那些事,若你没有嫁进皇家,朕不会容忍你至今。”
宜妃慌道:“皇上,菁菁她……”
叶菁菁牢牢地握住宜妃的手,她直言道:“京城里,有什么事皇阿玛不知道?我做的事也没想过瞒您,您当知,我只想胤禟好,胤禟他,只想大清好。”
“若非如此,朕今儿也不会跟你说这番话,容忍你如此放肆。”
叶菁菁笑道:“皇阿玛的提醒我记下了,待来日起了风波,皇阿玛可要记得,不可使为大清薪者,冻毙于风雪之中。”
“哼,你死了不,长命百岁地活着吧。”
“借皇阿玛吉言。”
一场毫无预兆的针锋相对,无声息消弭。
待康熙走后,宜妃急道:“你这孩子,说话也太大胆了。”
“额娘,皇阿玛今日在您这儿等着我,就是为了试探我,躲是躲不过的。”
“为何试探你?”
“怕我反了吧。”
五福晋捂住胸口吓坏了:“九弟妹,求求你别乱说话了。”
叶菁菁哈哈一笑:“五嫂别怕,我胡说的。”
叶菁菁懂康熙如此的用意,不过是怕海军脱离他的掌控罢了,才专门敲打她一番。
可他能把她的人手都换掉吗?他不能。
朝廷内的官员什么德性他最清楚,不说贪不贪污,只办事能力都比不上。
只说,乾清宫珍藏的那张大清及其南海周边的地图,唐子归画的,朝廷内无一人有这个本事。
从更深的层次说,康熙对她十分警惕,但她的所作所为,又让他相信,她手下的人比户部官员可靠。
好歹是个帝王,他知道怎么选更有利,叶菁菁也知道他知道,他也知道她知道。
宜妃劝道:“最是难测帝王心,你再别如此了。”
“额娘放心,以后不会了。”
这次,她是故意的,知道他不会拿自己如何,她就没忍住心里那口恶气,想故意恶心他一下。
胤禟回吏部当差,李德明领着人在衙门口迎接,胤禟跟他打招呼:“哟,李大人,咱们有些日子没见了吧。”
李德明笑道:“是有些日子了,九阿哥里面请,您的座椅昨日就安排人擦了好几遍了。”
“哈哈,多谢各位费心了。”
胤禟被吏部众人迎进吏部衙门,胤禩只是看着,一言不发。
七月中旬,海军和徽商、晋商、粤商等各地大商号合作,领头跟东南亚诸国及停泊在新忌利坡的洋人做生意,只一回就赚了三十万两银子。
朝堂轰动!
先前不乐意去海军的满人没想到,他们以为穷得发不起俸禄的海军,居然还有这样一条致富路。
以陈廷敬为首的汉臣一点不惊讶,因为他们早就知道这事儿能成。
户部最为震惊,当天胤禩领着户部官员上奏,言称:海军此举是与朝廷争利,和洋人做买卖本是户部四大海关的职责。
户部官员反应激烈,康熙十分平静地问户部官员一个问题:“对外贸易都交给户部做,税收也是户部在收?户部此前可维护了大清海疆安稳?”
“皇阿玛,这是两回事。我们户部只管天下钱财,维护大清安稳是兵部的事。”
兵部尚书怒道:“户部不给银子,兵部养不起许多兵。没有兵,没有军备,就维护不了大清安稳,说到底,是你户部的问题。”
“怎么能怪到户部头上,户部只管钱,钱不够,那该问天下老百姓要,关我户部什么事。”
兵部尚书冷笑:“你们户部管着对外贸易口口声声说没钱,人家海军只是跟洋人做生意就能养活整个军队,要你户部何用?”
朝堂上吵吵嚷嚷没个始终,康熙道:“户部不给银子,海军自给自足,朕认为甚好。”
胤禩咬牙道:“海军和洋人做贸易倒也罢了,他们拦住洋人和我户部海关做买卖,是不是太过分了?”
“海军拦了什么?”
“鸦片!海军在禁止洋人带鸦片进海关交易,没了这个大宗,户部的税收损失一大截,谁来补?海军吗?”
说到鸦片,朝堂上又吵起来,康熙道:“鸦片毒害大清子民身体,户部不可为税收就置大清百姓不顾。从今日起,大清禁烟!”
“皇上圣明!”
朝堂上齐刷刷跪倒一片,太子跪下去时,斜眼看了老八一眼。
自曹家被杀头后,鸦片大烟的恐怖从京城传到各地,民间对大烟十分排斥,朝廷一直没表态。
这回,康熙当着文武大臣的面,清楚地说要禁烟,各地百姓欢欣鼓舞,纷纷夸赞皇上圣明,唐甄、颜元等大儒也写诗词大赞。
各地官员的折子雪花一般送进京中,全是好听的话。
胤礽在乾清宫里读了一上午的折子,康熙笑道:“胤礽,可明白什么是民心?”
“儿臣明白了。”
康熙摇摇头:“不,你不明白。”
胤礽不解。
“唐太宗时,《贞观政要·论政体》里提到,’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作何解?”
胤礽答道:“用水与舟作比,借此告诫君王不可违背民心。”
“胤礽,朕今日教你,民心不可违,但民心可用。为君者不可只随着民心起伏,为君者该御舟而行,御民心而行。”
民心可用?不可听之任之?所以为君者该控制民心吗?
该如何控制呢?
愚民可控!
隔日,康熙下旨:海外多贼子,为护大清百姓安危,渔民只可于近海捕鱼。另,只允许朝廷官船及海军出海贸易,民间商号一旦发现擅自与洋人贸易者,重罚不赦!
第47章
圣旨通传天下,百姓听闻后只觉得当今圣上爱民如子,吾等百姓能生在康熙朝,真是八辈祖宗的福气。
只允许渔民在近海捕鱼,这是怕渔民走得太远遇到不测。不允许民间商号和洋人贸易,这是为了保护他们安全。
你说做买卖,朝廷去跟洋人做买卖就行了嘛,朝廷有军队,洋人若敢乱来,就跟对付倭寇一般,全部杀头。
民间到处都是说当今好话的百姓,以唐甄为首的大儒却看出了其中的不妥。
皇上这道旨意,分明是想禁止民间与海外洋人接触啊!
普通百姓只看到了洋人的坏,唐甄等人他们能从中看到洋人的好处,以后若都不接触了,长此以往,他们如何得知外头洋人发展得如何了?
唐甄忧愁:“没有海军,百姓圈在陆上,有了海军之后,百姓还是圈在陆上。海外到处是人,大清关上门来过日子是不行的。”
时移势易,海外诸国现在不能拿大清如何,焉知以后不会有壮大那一日?
想想明末清初,大西、大顺、南明政权都立誓一统天下,谁能知道最后夺得天下的是汉人最看不上的满人呢?
不可轻敌!不可轻敌啊!
可惜他唐甄势单力薄啊。
唐甄提笔,给京中的那个小丫头写信,望她能挽回一二。
何止唐甄、颜元、郭金门等大儒,甚至稍有见识的读书人,都发现了这道政令的不妥,可他们,又能如何呢?
郭金门叹息:“一月前,铸万兄,浑然兄,两位兄长曾对皇上对朝廷满怀期待,在海边看着海军,看着沿海的百姓,说大清有兴旺之兆,一月后的今日,圣上此举,却叫人……唉。”
“老师,朝臣怎么不上书劝诫皇上呢?”李复问道。
“满臣不会劝,汉臣劝不了。”
海军之事虽然是四贝勒、九阿哥等提出来的,却是汉臣一力主推,汉臣若再对皇上的旨意置喙,那位不容人反驳的君王,不知道会作何想。
李复给师弟使眼色:“你家是满人,怎么不劝一劝?皇上应不会对你们如何吧。”
董鄂嘉年也不懂皇上为什么会如此办,但是皇上都下旨了,难道还能收回?
“师兄,董鄂家只是听命办事,左右不了皇上的想法。”
李复叹气,董鄂嘉年也跟着叹气。
高坐在皇位上的耀耀圣君掌控天下,朝野内外,无论你是谁,只要在大清的地界,都必须听令。
京城内,当天听到这道旨意后,隔日京郊开诗会,一群书生意气的年轻人写诗词抨击朝廷鼠目寸光,我泱泱大国,竟如此气量狭小。
康熙对这些人没有对上次唐甄、颜元等人的宽容,这些书生全都被抓下狱,剥夺功名,禁止其再参加科考。
其他读书人以此为鉴,都不敢胡乱对海禁之事发表意见。
皇权的冷酷,帝君的威权露出獠牙,所有人必须跪下服从。
读书人,跪着跪着也习惯了,但一心逐利的商人却不会就此打住。
四大商帮领头人,徽商江家,晋商王家,浙商周家,粤商林家,他们被叶氏商行叫来帮助海军搞贸易,他们出银子出货,海军对外贸易刚走上正轨,朝廷这就要卸磨杀驴,断他们的财路吗?
“刘掌柜,当初你带着海军衙门跟我们谈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咱们把货物以成本价卖给海军,甚至答应先货后款,为的不就是一两年后海军强大了,能帮咱们开路,把生意做到西洋吗?”
最先坐不住的是浙商周家,海军贸易最值钱的丝绸,大半都是从他家的纺织作坊里抽调的,可以说,海军这第一回出海赚的三十万两银子,一半都是从周家预借的丝绸里赚来的。
周家付出的最多,周家的少东家周齐寿最着急也能理解。
刘山正色道:“诸位的担心我都明白,昨日我已写信,叫下面人坐快船送信回京城,相信几日消息就会传回来。”
“我知道,我家主子也知道,你们能来福建帮扶海军,一是为了朝廷百姓,二是冲着叶氏商行的面子,我们叶氏商行定然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周齐寿缓了缓语气:“我周家答应做这一桩买卖,自然是因为信得过叶氏商行,刘掌柜既然如此说了,那我们稍等几日再看。”
朝廷一道圣旨,出海的生意只允许朝廷做,民间商号全都不许,那他们之前做的都是为朝廷做嫁妆,换成谁也接受不了。
粤商话事人林家,林敬笑着劝道:“老周不用着急,咱们几家跟叶氏商行做生意也不是一年两年了,都知根知底,相信叶氏商行自然会为我等考虑。刘掌柜,你说是不是?”
叶氏商行明面上话事人是刘山,这一两年叶氏商行动作太大,加上今年在南海救了回林家的商船,徽、晋、浙、粤四大商行内部也都明白,叶氏商行背后的人和朝廷关系匪浅。
徽商这次来的人是江家的少东家江升,江升是姚怀玉的表哥,他和叶氏商行的主子认识许多年了,自不必提。
这三个周家、粤商林家表态了,晋商王家话事人王伦,徽商江家的江升,自然也表示相信叶氏商行。
半个时辰后,后海军代表鄂尔泰、严真进来时,四大商行的当家人坐一块儿喝茶,气氛还是挺融洽。
鄂尔泰看了刘山一眼,这人可真有本事,只是当个掌柜,可惜了。
鄂尔泰也从京中调任至海军,海军训练的事他不懂,他分管海军贸易的活儿,论起来,他算严真的上级。
严真来自何处,刘山又是做什么的,鄂尔泰心中明镜一样。
朝廷下了圣旨后,鄂尔泰原本以为今日这场会面一定是剑拔弩张,但是没想到,大家都挺和气。
海军的现状大家都心里有数,海军的贸易有赖于四大商行的支持,鄂尔泰姿态放低,表示海军十分想和各位合作,朝廷旨意的事直郡王已经上折子给朝廷了,稍等几日,等京里消息传回来,咱们坐下再谈。
“先不谈公事,鄂尔泰大人快请坐,您喝什么茶,我给您沏一杯。”
鄂尔泰从善如流地坐下:“麻烦林东家,来一杯普洱吧。”
林敬一边熟练地泡茶,一边道:“咱们大清普洱茶好,洋人也喜欢,我看以后可以提一提价。”
江升接话:“我也觉得可以提价,不过咱们从云南采购的普洱太过朴素些。人靠衣裳马靠鞍,大家说是不是?”
“江升说得对,买椟还珠不可取,但也不能一点都不做。”
“听说在欧洲,用得起丝绸,喝得起普洱的都是贵族,跟这些人做生意,面子功夫需得做足了。”
茶泡好了,第一杯送到鄂尔泰面前,第二杯给严真,严真谢过林东家,笑问:“林家跟暹罗的三大粮商关系都不错,等到入秋后,林家可否帮忙海军牵线,我们想多采购些粮食。”
“严大人想采购多少?”
“一百万石能否买到?”
“恐怕不行,暹罗的土地虽好,但人少,一年产的粮食有限,他们还要卖给洋人,没有如此多粮食给咱们。”
林敬笑道:“秋收还早,现下也不用着急,等这里的事情料理妥当了,咱们可以去暹罗跟人谈。”
“林东家说得是。”
朝廷禁海的事情一旦处理不好,买卖自此时就散了。这会儿谈秋天的事情,太远了。
叶菁菁收到刘山、严真、江升等人送来的急信,直郡王的折子也送到了乾清宫。
“皇上,直郡王的折子,这……”
康熙眼都未抬:“放那儿吧。”
梁九功犹豫了一下,把折子摆在御案右侧,主子爷抬手就能拿到。
如今已是盛夏时节,今日的太阳晒得人脑袋发晕,几个送冰的小太监满头大汗地把冰抬进大殿里。
乾清宫里整个下午统共送了三次冰,坚冰融化了一回又一回,从未时初刻烈日当空,到傍晚太阳下山,宫殿里光线渐暗,康熙起身走了两步。
“梁九功,叫人传膳。”
“奴才这就去。”
今日康熙在乾清宫后殿用膳,用了晚膳后,康熙觉得身上不舒坦,去御花园走走,散散心。
直郡王的折子,在御案上摆了一下午,无人挪动。
宫外,九皇子府。
叶菁菁从早晨等到傍晚,等到胤禟回府,宫里没有任何消息传出来。
胤禟看完刘山他们送来的信,他淡淡道:“不用等了,皇阿玛只要拿定了主意,谁说都没用。”
皇阿玛既要用海军,用汉臣,但也不耽误他打压他们。
胤禟苦笑一声,自从当差后,皇阿玛在他心里已经变成这副样子了。
半刻钟后,姚元景来了,他一进门就道:“福建那边可有消息传来?”
“你看吧。”叶菁菁把信交给他。
姚元景一目十行地看完信,心里越来越沉:“皇上不能容忍海军坐大,也不能容忍汉人有一丝接触到核心权力的机会。”
什么是核心权力?兵权才是最核心的权力。
叶菁菁要是掌握一支部队,她一拍桌子说不定就反了大清了。没有兵权,她拍桌一怒,那就只能一怒。
姚元景瞪她:“脑子出问题了?想什么呢?你知道兴起兵祸会死多少人吗?会有多少百姓流离失所吗?”
“我只是说说。”
“说说也不行。”姚元景看了眼胤禟。
胤禟双手一摊:“放心,我不会告发福晋。”
要是可以,胤禟都想他皇阿玛赶紧退位,换个能干的兄弟上去。
叶菁菁冷哼:“你敢告发我,看我怎么收拾你。”
姚元景冷眼看着这对夫妻俩:“都什么时候了,还打情骂俏呢?赶紧说说,这事儿怎么解决。”
“照旧,之前怎么做生意,以后也怎么做生意。”
“呵,不能出海赚大钱,你以为那些大商人还会跟以前一样好说话?”
不说粤商、晋商、浙商,只说安徽的徽商,如今领头的还是张廷玉媳妇儿的表哥江升,出海的事若不能解决,江升说不准头一个扭头就走。
“皇阿玛不是说了么,朝廷下面的皇商和海军可以出海做生意吗?那咱们就找皇商做。”
四大商会的货物通过皇商往外运,他们要采购的也由皇商从海外往大清运,一点不耽误。
“你不会是想让四大商行去弄皇商的牌号吧?”
“你想什么呢?那可是皇商,非内务府世家包衣,根本拿不到皇商的牌号。”
“找皇商借道也不行,那群吃人不吐骨头的,别想从他们那儿占到便宜。”
说白了皇商就是皇上的奴仆,皇上要限制那些汉商出海,皇商根本不可能帮他们借道。就算皇商肯借道,绝大部分的利益肯定被皇商瓜分走了,那四大商行恐怕连喝汤都喝不到,谁愿意干?
再说海军,海军的将领们出于自身的利益肯定偏帮四大商行,但是朝廷的人随时都会查账,限制四大商行获利,这样做,也就比通过皇商好一点。
叶菁菁微微一笑:“我是不是没说过,我手里也有一张皇商的牌号。”
姚元景惊了。
“你有皇商的牌号?什么时候得的?”
“你不是内务府包衣,内务府怎么会给叶氏商行皇商的牌照?”
叶菁菁嘴角微翘:“这个么,就要从出宫前说起。”
太子爷喜欢吃御膳房管事杨贵做的秘制糟鸭,御膳房二把手张千为了讨好太子爷,想要杨贵的秘方,杨贵用糟鸭的秘方换来一座宅子和这张皇商的牌号。
杨贵投诚,叶菁菁没要他的宅子,只留下了这张皇商的牌号,如今这牌号正挂在叶氏商行名下。
胤禟低下头道:“挺好的,皇商牌号来路我们清楚,太子也清楚。”
“这样行吗?”姚元景看这夫妻俩一眼。
“只有这个法子了,若皇阿玛不许……”叶菁菁咬牙,她也不知道该如何了。
胤禟握住她的手:“必须行,皇商牌号是太子批的,内务府给的,皇阿玛若想收回,看我不闹的太子没脸。”
胤禛也担心海军要散,下值后立刻来九皇子府,他一进门就听到九弟如此说,他道:“放心,这件事,四哥帮你。”
胤禟感动:“还是四哥好。皇阿玛他明明自己同意海军和四大商行做买卖,如今才做成了第一笔他就打压人家,简直……”
“不必说了。”胤禛打断胤禟的话:“咱们尽力试试。”
胤禛对姚元景道:“姚大人,海军之事你们不必插手,我们兄弟会想办法。”
要不是怕好不容易才建好的海军散了,姚元景也不想管,现在汉臣太过出风头了,皇上的眼睛时时刻刻都盯着他们。
胤禟明白四哥的意思,他道:“姚大人,菁菁快生了,府里事情多,我忙不过来,以后姚大人就不用来给我讲书了,此事我会上奏皇阿玛。”
姚元景点点头:“如此也好。”
该说的事情说完了,姚元景没再多留,转身离开。
胤禟给四哥倒茶:“四哥,德妃娘娘那边您得去一趟,内务府里,你外家说得上话。”
内务府世家各种关系繁杂,你家我家都有牵扯,外头人根本弄不明白。有自己人在里头,内务府里有什么变动也好传个话,他们好提前安排。
胤禛嗯了声:“明日我会进宫给额娘请安。”
胤禛从小养在孝懿皇后身边,跟德妃关系不怎么亲近,今年因为查贪之事胤禛和十四弟兄弟感情有进步,有十四弟在中间说和,母子关系变好了不少。
“今天来,除了海军之事,我还想提醒九弟妹一句。”
“四哥请说。”
“九弟妹,你确有识人、用人之能,你手下能人辈出,有他们在,你可以足不出户就把手中产业经营到遍布南北,甚至海外。这是好事,对一个女子来说,也不见得是一件好事。”
胤禛道:“你很幸运有齐世这样一个开明的阿玛,但你如今嫁到皇家,皇阿玛的性子你知道的。”
叶菁菁知道:“谢谢四哥的提醒,这里我有句话想问四哥。”
胤禛眼神示意她问。
叶菁菁没有开口,她先看了门外的慧心一眼,慧心关上门。
同时,叶敏心脚蹬院墙,几次借力后,一个侧翻轻飘飘地落在屋顶上。
前院的侍卫悄无声息地围在书房周边,不允许旁人靠近。
门窗关闭后,书房里光线昏暗,叶菁菁盯着胤禛的脸。
“如果有一日,四哥登上大位,可容得下我这样的妇人?有银子有人脉有势力,你会觉得我不安于室,有悖妇德,威胁皇权吗?”
叶菁菁提到大位两个字,胤禛、胤禟兄弟俩心头一震。
胤禟慌忙看四哥,半晌,他缓缓松开拳头:“四哥,你想登上大位?”
“我想!”
犹豫了许久,胤禛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九弟妹问他想不想登上大位,他脑子里闪过许多事,皇阿玛、太子、大哥、三弟、八弟、九弟,九弟妹是故意套他的话吗?还是真的想知道他的想法?
他又想起户部亏空、山东赈灾时看到的土地兼并、贪污、李德明这样的汉臣、西南边疆、鸦片、沿海百姓、海军等等。
这些赤裸裸的现实,一次一次地提醒他,看起来强大无比的大清内里如何腐烂,他想改变,但是他无能为力,无能为力到叫他痛恨自己。
为什么他没有坐在那个位置上,这样他就能为大清,为天下百姓多做一点。
他的恩师顾八代曾教他读史,教他爱民,教他天地良心,他入朝办差后发现,朝臣多衣冠禽兽,没几人真有良心。
可他生出了良心,他的良心叫他自苦,若想改变,那就只能坐上那个位置。
他对谁都不曾提过,甚至他自己都不敢深想,但是今日,他敢宣之于口:“我想要登上大位,主政一朝,为爱新觉罗,为大清,为黎民百姓!”
胤禛语气缓慢,每个字坚定有力,落在胤禟的心里。
胤禟的目光下意识寻找福晋,四哥说的这些,如果他能做到一半,他都觉得四哥比其他兄弟上位来得好。
叶菁菁无数次回忆曾经历史中的雍正,无数次思索她认识的这个活生生的皇四子是何等人,她也曾想过如果胤禟上位的可能,此时,叶菁菁问胤禟:“你支持四哥吗?”
胤禟坚定地点头:“大哥、二哥、三哥、四哥、八哥中间,我选四哥!”
胤禛蓦然笑了,眼睛微弯,嘴角向上,整张脸都透露出高兴,全身放松的身体都表达着他的愉悦。
胤禛做出他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做出的行为,张开双手拥抱了九弟,拍拍九弟的肩膀。
这一刻,什么话都不需要说,两兄弟默契地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九弟妹,我现在回答你的问题。”
“四哥请说。”
“秦朝有巨贾巴清,唐朝有皇命诰封高五娘,咱们大清为什么不能有个英豪董鄂氏?”
胤禛目露欣赏:“若我登上大位,我定招你为户部尚书,你想入阁当百官首辅,只要你行,我绝不会因为你是妇人就把你拦在内阁门外。”
胤禟不同意:“我福晋当首辅我当什么?当副皇帝?四哥,我在家里已然说不上话,我福晋要是再入朝为官,我日子该怎么过哟,四哥你可得站弟弟这边。”
胤禟愁眉苦脸逗笑了胤禛。
叶菁菁笑道:“谢谢四哥的好意,入朝为官就不用了。”
叶菁菁做好决定后,心里也放下了块石头。
权力是最迷人的春药,她不能否认她没想过拥有更大的权力,但是她知道这条路有多难,她不想为此付出自己的所有去争取,去斗争。
况且,凭她一人之力,干到死也改变不了封建社会的本质。
既然如此,那就放下那点蠢动,遵从本心,为这天下,为后世子孙,做些能做的吧。
叶菁菁问了自己想问的问题,胤禛回答了她的问题,随后,夫妻俩留四哥在府里用饭,饭桌上只聊家常,再未提及其他,好似刚才书房中的对话不曾发生过一般。
入夜后,夜风给夏夜带来一丝凉爽,风过后,大雨噼里啪啦敲响屋瓦,听那几急促的声响,这场夜雨只怕要下上一整夜。
本来已经躺床上了,胤禟起身去柜子里拿出一床薄棉被放在床里面。
“晚上若是冷,记得喊爷给你盖被子。”
“嗯。”
吹熄了灯烛,只留卧房墙角处一烛台亮着。
叶菁菁拍拍身边的位置,叫他快上来。
胤禟躺回去,夫妻俩肩并肩,叶菁菁微微侧身,看到纱帐外微弱的烛光映在他脸上,她伸手摸他的鼻子,被他轻轻抓住。
“别闹,快躺下休息。”
叶菁菁不死心,又悄悄碰了碰他的眼尾:“今天我问四哥的时候,其实也想问你的意思。”
“什么意思?”
“你从未明确说过你想不想登上大位,如果你想,我更愿意支持你。”
胤禟闭眼哼笑:“怕委屈我了?”
“嗯。”
“你当知道我的心,我对那个位置没兴趣,以我的脾气,我可受不了天天盯着下头那些人,看他们有没有尽忠职守,有没有贪污渎职。”
胤禟知道,比起其他皇室宗亲来说,他还算有良心。但是这点良心也不能让他日日夜夜坐在那个位置上为大清为天下百姓费心思量。
“四哥愿意,就叫四哥去坐吧。”
“万一四哥也不行呢?”
胤禟握住她乱动的手亲了一口:“四哥若不行,其他兄弟更不行。大清若要亡,就亡吧,改朝换代的事情多了去了,不差大清一个。”
这一年见识了许多人和事,甚至去了海外,看到了更广阔的世界,如今,在胤禟心里,什么兴衰灭亡,改朝换代,若是阻挡不了,那必然是不可阻挡的变革,那就随他去吧。
皇家多争斗,胤禟觉得,大概就是因为他们生在长在四四方方的皇城里,把心都拘小了,看不到外面的世界,只看得见眼前这点争端。
这一年的经历,姚元景的悉心教导,还有福晋曾对他说的那些话,让他心里形成了一种认识:
一个王朝就像一个人一样,从朝气蓬勃的少年,长到雄壮的青年,再到最盛的壮年,再进入到百弊缠身的晚年,最后走向灭亡。
能顺利走完这样‘一生’的王朝都是有名有姓的王朝,那些刚出生就夭折的,刚长成突遇意外灭亡的,也多得很。
“福晋,爷感觉,大清已经走到百弊缠身的时候了。”
叶菁菁安慰道:“得病了就治嘛,你往前翻一翻,前头那些王朝,眼看要没了,运气好的还能出个中兴之主。”
“呵,若叫皇阿玛这样折腾下去,大清下一代的帝王,如若不能挣命搏个中兴,他怕不就是末代皇帝。”
叶菁菁沉默,怎么说呢,胤禟猜得还挺对。没有雍正嗑着药,辛辛苦苦干了十来年,大清定然支撑不到宣统朝。
康熙啊康熙,你的命怎么这么长呢,你一个人的在位时间顶别家一串儿皇帝了。
但凡你不相信科学,不养生,有嗑丹药的习惯,我一定去张春秋那儿弄一颗集矿产之精华的仙丹献给你。
“福晋,福晋,你想什么呢?怎么还发呆了?”
叶菁菁躺下,轻叹一声,别问了,问就是想你爹快点死。
四贝勒府,书房。
胤禛从九弟府上回来后,心绪久久难以平静,心里有担忧,有欣喜,也有深深的思量。
太子在位,如何能轮得上他当皇帝?
胤禛想得出神,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何人?”
“爷,是我。”
胤禛起身:“福晋怎么来了?”
四福晋微微一笑:“弘晖这几日身上不舒坦,伺候的人说他有点发热,我过来前院瞧瞧。正要走,见爷屋里灯亮着,所以就来问问,爷用晚膳没有,可要叫厨房准备?”
胤禛拉着福晋坐下:“家里事多繁杂已叫你心累。我这里你不用挂心了,晚膳爷已在九弟府上用过了。”
“这一年里,爷好像跟九弟关系很亲近?”
“嗯,九弟甚好,你以后若有空,也跟九弟妹多来往。”
四福晋若有所思,她笑道:“爷既如此说,待弘晖身子好了,过几日妾身带弘晖去九皇子府看看九弟妹。算算日子,下个月九弟妹该生了,也不知道是阿哥还是格格。”
“九弟妹聪慧,生阿哥好,生个格格若能像她几分,也是极好的。”
四福晋心头诧异,究竟发生了何事,爷从来不曾关注过嫂子弟妹们,这回怎么如此盛赞九弟妹?
有些话胤禛不能说,他只道:“你多跟九弟妹接触,有好处。”
“爷的话,妾身记下了。”
风雨一整夜,隔日又是个艳阳天,乾清宫门前的雨水被擦得干干净净,康熙站在宫门口往远处看去,朝霞交相映,处处好风景。
屋里,御案上的折子无人挪动,康熙拿起折子看,看完后,他拿起朱笔批了四个字,朕知道了。
“这封折子,给内阁送去。”
梁九功忙双手捧着折子,匆忙去内阁。
陈廷敬、李光地等阁老,看到皇上朱笔御批的几个字,不知该作何解。
“陈大人,您如何看?”
直郡王上书言称四大商行对海军的诸多帮助,为商户陈情,望皇上允许商人出海经商,皇上回了句知道了,这是同意还是不同意?
马齐道:“没说同意,那就是不同意。”
“马齐大人,你这话我不赞同。皇上没说反对,那就是可以。”
被驳了马齐也不着恼,他笑问:“前些日子,朝廷下发的圣旨李大人又如何说?”
李光地语塞。
马齐不紧不慢道:“皇上只说不允许民间商人出海,又未说不允皇商出海,民间商人想出海,自可以通过皇商嘛。”
“皇上没说同意,也没说反对,或许就是叫他们看情况行事。都是见多识广的大商人,行事不用如此死板吧。”李光地道。
皇商?呵,四大商行的人恐怕填不饱内务府的那群老爷。
陈廷敬把折子交给门外候着的小官:“送去兵部,叫驿使发回去。”
“大人,加急发吗?”
“该怎么发就怎么发。”
“是。”
马齐奇怪地看向陈廷敬:“陈大人不急?”
“不急,皇上都不急,说明这事不重要,想必与大清安危也没什么相干,都是小事。”
马齐以为陈廷敬被气坏了,他笑着道:“陈大人,你要相信直郡王能把事情办好,要什么都指着朝廷,外地的文武官员自己不会处理事情,皇上和咱们累死也管不好疆土如此之大的天下。”
陈廷敬垂下眼皮,他微驼着背慢慢走到自己的位置上,一手掌在椅背上。
“老了,没那个心力了,这偌大的朝堂,天下,政事繁忙,老夫我撑不住了。”
“陈大人何出此言,熊大人比您大好几岁呢,您还年轻。”
内阁中,大家都夸首辅大人老当益壮,李光地心知,陈廷敬真的想退了。
陈廷敬暗叹,皇上对汉臣着恼,怒火不能明面上发,暗地里憋着,对汉臣来说不是好事。
不如他退了,叫皇上选一个他喜欢的首辅,对汉臣也能消气。
反正他老了,也到年龄了。
退了吧!回乡吧!
朝廷下发回福建的折子还在半路上,叶菁菁命孙全亲自送去福建的皇商牌号已经到刘山手里。
孙全对四大商行的当家人点了点头:“主子原话,叶氏商行旗下将开一家新铺子,专门做进出大清的外贸生意。四大商行之前如何跟海军签的约,今天就如何跟叶氏商行签。从今日起,海军的货你们还是按照之前的契约原价提供,你们想采买的洋货,叶氏商行帮你们采买,一分不多赚。”
四大商行可以把手握皇商牌号的叶氏商行,当作一个免费的物流平台用,她只要求他们按照原定契约扶持海军贸易。
四大商行的当家人交换了个眼神,江升开口:“叶氏商行仗义,我们也不能尽占叶氏商行的便宜。”
“对,跟洋人做生意,买卖都麻烦,运货也不轻松,万一运气不好,海上遇到风浪货物有损失,咱们总不能叫叶氏商行承担。”
粤商领头人林敬道:“咱们在商言商,和叶氏商行的契约,不能和原来海军的契约一样,以后,我们粤商通过叶氏商行采购的洋货,分两层利润给叶氏商行。”
江升同意。
王伦同意。
周齐寿同意。
“既然大家都同意,趁着大家都在,咱们把契约签了吧。”
鄂尔泰、严真这两个海军的代表也在,大家现写了契约,签字按手印,事情就算成了。
签完新契后,大家都十分高兴,浙商周齐寿吩咐人去酒楼订桌子,大家一起吃个饭。
孙全谢过周齐寿,他还有事情要去海军衙门,这次就算了。
周齐寿也没勉强,只说下次找个空闲再聚。
鄂尔泰直接打听:“你还有事要禀报直郡王?”
孙全点点头:“你别问,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到了海军衙门,直郡王不在,听说出海练兵去了,估摸下午才会回来。
“唐子归可在?”
“唐子归在港口船厂。”
孙全不着急去找唐子归,他在海军衙门等到直郡王。
快傍晚时,一身湿透的直郡王回来,他进门前就知道九皇子府来人了,他叫孙全且等一等,他进去换身衣裳。
直郡王快得很,半刻钟就回来了,衣裳松松垮垮地挂身上,还光着脚,脚被晒得很黑,一看就知道平时没怎么穿鞋。
“四大商行那里的事我已经听鄂尔泰说了,九弟妹想得周全,本王没有意见。你还有何事禀报?”
孙全拿出一张南海地图,展开送到直郡王面前。
“根据推算,入冬后海面相对平静,洋人的船将会大量来南海贸易,我家主子的意思,麻烦直郡王抽空把新忌利坡这块小地方占了,以后我们叶氏商行会在这里开个铺子,四大商行的货,以及洋人的货,都在这里买卖。”
“占了?算大清的还是算九弟妹的?”
“当然算大清的,我们叶氏商行只是用一用,主要还是为了和洋人交易更顺畅些,也能少些风险。”
在新忌利坡交易,他们大清海军压阵,洋人必不敢胡来。另外,把交易地点定在新忌利坡,能有效阻挡洋人跑到南海打劫,趁机欺负沿海百姓。也能给海军少添些麻烦。
直郡王看着条理清晰的计划书:“洋人去新忌利坡岛上交易,也需要交税?”
孙全微微一笑:“大清的海军维持秩序也是要成本的,洋人自然要缴税。”
至于大清这边,名义上去新忌利坡做贸易的只有海军和叶氏商行,一个是海军一个挂的皇商牌号,自然不用缴税。
不仅不用交税,海军和叶氏商行联合起来,口径统一对洋人施压,洋人若想买到丝绸、茶叶,就必须按照大清的规矩来,话语权完全掌握在大清这边。
“大宗交易以金子为主是怎么回事?”
“主子说,白银流入大清太多银价变贱不是好事。另外,咱们应鼓励他们用作物特产、矿产、各类先进技术和咱们交易,鸦片大烟就别送来了。”
矿产直郡王还能理解,这技术,如何判定值钱与否?
“直郡王不必担心,过些日子,叶氏商行会送几位墨家的先生过来,这些问他们就知道了。”
“既然如此,这劳什子的技术,只是你们叶氏商行的事,和海军无关吧。”
孙全补充道:“这些技术我们叶氏商行花银子买,不会让海军贴银子。”
直郡王再三问清细节后,他道:“那地方好几国洋人占着,他们人不多,大炮也不算厉害,打下来不算难。你回去跟九弟和九弟妹说,叫他们安排人过来,顶多一月那地方就是大清的。”
“那就等您的好消息了。”
训练了一段时日,直郡王也想试试海军有几分本事。隔了两日,直郡王和董鄂长吉各领一队前往新忌利坡,都未打,两百艘大船开进新忌利坡港口,唐子归等人新改造的火炮一露出来,洋人全部退散。
洋人本以为大清海军跟往常一样,只是路过,没想到这次他们居然驻扎下来,还大量修建房屋,挂上大清的牌子。
洋人顿时不满了,我们先占的地方,你们凭什么抢?
董鄂长吉举起火枪,用半生不熟的英语说道:“哪位绅士有意见,站出来。”
洋人面面相觑,收起武器,换了一副友好的面孔上前打招呼。
唐子归见了心里又是爽又是瞧不上,呵,欺软怕硬的东西。
新忌利坡这地盘,大清管了。大清也没全占了,洋人只要不来大清的地盘去岛上其他地方驻扎,他们都没意见,但是想和大清做生意,纳的税额必须算清楚。
洋人崩溃,自由贸易,你们凭什么收税?
董鄂长吉告诉他们:“因为我们的士兵,为你们的自由贸易提供了保护,所以你们必须纳税给我们海军。”
不纳税如何?
“亲爱的朋友,如果你们不纳税,那你们即将失去自由贸易的权力。”
一单生意赚两回钱,赢麻了。
唐子归只能为富婆姐姐摇旗呐喊,富婆姐姐超棒!
康熙对海军十分关注,内里也安排了不少人,他收到福建最新送来的折子,他放下又拿起来。
董鄂氏,幸好嫁进了皇家。
罢了,先如此吧。
康熙对海军稍微松了松手,关注此事的胤禛、陈廷敬、姚元景、胤禟、叶菁菁等都松了口气。
夹缝中求生存,先苟着吧。
海军的事稍微放一放,叶菁菁关心起自己的肚子,算算日子,也到时候了,怎么还没有要生的迹象?
叶菁菁担忧,日日叫阿秀给自己把脉,阿秀说孩子很好,不用担心。
除了把脉又不能通过其他技术检查,叶菁菁怎么可能不担心。
进入八月后,宜妃隔日就叫人来府上瞧瞧,叶菁菁的额娘觉罗氏这几日已经搬到九皇子府住着,其他亲戚朋友都打发人来问。
胤禟这个即将要当阿玛的,更是焦虑到不想离开福晋一步,吏部衙门都不去。
觉罗氏叫阿秀把脉把仔细些:“两个脉搏都还跳吧。”
阿秀笑道:“主子和小主子都好着呢,您别把自己急病了。”
“你们说,这孩子,怎么就不着急呢。”觉罗氏叹气。
胤禟又急又气:“等孩子生出来,爷非得揍他一顿,急死人了。”
叶菁菁本来着急,家里这么多人替她着急,她反而没那么慌了,每日该吃吃该睡睡,休息散步更是少不了。
日子磨磨蹭蹭到八月十五前一日,胤禟给宫里告假,宫里庆中秋他们就不去了。
“福晋,我感觉孩子今日肯定会出来。”胤禟言之凿凿。
叶菁菁根本不想搭理他,默默吃了块梨。
她额娘不知道从哪儿听来的迷信小技巧,说是孕妇生产前多吃梨,孩子生得快。
哎哟,刚进八月就吃梨,吃了快半个月了还没反应,可见封建迷信信不得。
八月十四,全家人满怀期待。
八月十五,叶菁菁阿玛额娘都在九皇子府过节,望眼欲穿。
八月十六,不抱希望了,叶菁菁阿玛早早出门当差去,胤禟上午也要去吏部衙门一趟,用了早膳就出门了。
叶菁菁起得晚,慢慢悠悠用早膳,刚喝了口小米粥,尿了。
一旁伺候的慧心眼疾手快,赶紧扶住主子。
“快来人,主子要生了!”
叶菁菁表示,老天爷,七上八下的心总算落地了。
全家人都觉得这孩子是个慢性子,生的时候倒是快,胤禟快马加鞭从衙门刚回来,红乎乎皱巴巴的小丫头已经包被子里和她额娘躺一块儿了。
“这么容易?”
胤禟这段时间从各处打听了许多妇人生孩子艰难,难产等等,胆子都快被吓破了,自家这个这么容易就生了。
觉罗氏笑眯了眼:“哎哟,可不能这么说啊,明明是小格格体贴额娘。”
胤禟傻笑:“这丫头,这小脸蛋像福晋,长大了肯定好看。”
“赏!全府赏两个月月钱,主院赏三个月!”
“恭喜主子爷,贺喜主子爷!”
“谢主子爷赏!”
见胤禟真心欢喜,觉罗氏放下心来,催道:“菁菁和孩子这儿有我,你快进宫报喜。”
“哎,我这就去。”
胤禟匆忙跑去宫里报喜,回来时带回几大车赏赐,还有一个名字。
“皇阿玛给咱们家孩子取名永乐。”
叶菁菁醒来后浑身疼,听到女儿叫爱新觉罗·永乐,这名字不差,看来康熙也没他表现得那么讨厌她这个儿媳嘛。
叶菁菁双目含泪,胤禟忙问:“怎么了,因为皇阿玛宠爱永乐你心里感动?”
叶菁菁疼得骂人:“感动个屁,疼得我根本不敢动。”
“我我,我去给你叫大夫来,你别哭。”
胤禟手忙脚乱地安慰福晋,叶菁菁看他一副蠢样根本没觉得自己被安慰到。
胤禟慌乱中胳膊碰到孩子的嫩脸了,弄哭了孩子。
母女俩都躺那儿哭,胤禟急得满头大汗,俩祖宗,可别哭了。
叶菁菁脑袋一扭,她哭,她就爱哭,疼还不许人家哭两声?
“坐月子不准哭,对眼睛不好。”觉罗氏语气严厉。
觉罗氏一进门,叶菁菁看她额娘瞪她,她下意识忍住。
眼泪没了,憋得她打了好响亮一个嗝。
永乐也不哭了,皱巴巴的脸上居然能看出疑惑的表情。
“噗噗!”
胤禟没绷住,拍着腿大笑。
觉罗氏忍住笑,拿热帕子给女儿擦脸:“以后就是当额娘的人,可别这样惹人发笑了。”
叶菁菁哎呀一声,捂住脸,有点不好意思。
当额娘了,两辈子头一回有孩子,跟自己血脉相连的孩子。
妈妈的宝贝呀,妈妈好爱你。
妈妈会继续努力,希望你长大时,可以生活在一个更好的国家里。
第48章
生孩子累人,叶菁菁下午醒来吃了一顿没盐没味的餐食,倒头又睡了,中间伯娘、堂姐、堂嫂她们来府上看她,她都不知道,睡得那叫一个昏天黑地。
等她再醒来,已经是晚上了。
胤禟叫人把矮榻抬到床边陪着她,她一动,胤禟就知道了。
“孩子呢?”
“孩子在耳房里,两个奶娘带着,还有岳母在一旁瞧着,你不用挂心。”
叶菁菁嗯了声,她捂住肚子有些难受。
“饿了?”
“有一点,你去帮我点碗汤面。”
“爷叫小金子去。”
“不行,你去,你看着做好给我端过来。”叶菁菁拉着他袖子,语气软乎乎的有些娇气。
胤禟拿他没办法,只好笑道:“那你等着爷,爷一会儿回来。”
把胤禟支走,叶菁菁叫慧心进来。
“主子,您要喝水吗?”
“嗯,先不喝水,我想更衣。”
叶菁菁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可□□还伤着,只是方便一下如此艰难,痛出她一身汗。
阿秀拿了热帕子给主子擦身体,安慰道:“主子不用担心,您生得顺利,过两日恢复好了就不会这样难受了。”
慧心担心道:“主子出汗是不是出得太多了?”
“正常的,生了孩子一段时日内出汗都会比较多,加上如今天儿也热,爱出汗不是什么大毛病。”
叶菁菁额娘送来照顾她月子的几位嬷嬷温声道:“老奴这辈子没见过几个生孩子比福晋还顺利的。生孩子顺利,对身子伤害就小,主子听阿秀姑娘的没错。”
“阿秀,以后我和孩子都要麻烦你了。”
阿秀笑道:“主子说哪里话,本来就是奴婢应该做的。”
前几年叶菁菁进宫后,阿秀一直在伯父彭春身边伺候着,给伯父调理身体。伯父去世后,她又有了身孕,阿秀就回到叶菁菁身边当差。
慧心知道主子爱洁,阿秀给主子擦了身子后,她赶紧拿了一套轻薄舒适的寝衣给主子换上,丫头老嬷嬷们手脚麻利地把床上的褥子、被盖等都换了一遍。
叶菁菁嫌屋里闷,味道不好:“窗户打开一点吧。”
慧心看向阿秀,阿秀点点头:“窗户可以打开些,但不能叫风冲着主子。”
“那拔步床对着的窗户不开,把两侧的窗户打开一点。”
胤禟提着食盒回来,见床上各种物什都换了一遍,福晋身上的衣裳也换了,他笑道:“屋里有味道就有味道吧,爷又不会嫌你。”
叶菁菁懒得跟他说,不是嫌不嫌弃的问题,屋里有味道她觉得不舒坦。
面是小米专门做的月子餐,没盐,面条又比平日里煮得更软烂些,叶菁菁吃了两口就不想吃了。
“碗底还有两个荷包蛋,你吃了。”
叶菁菁只吃了一个,吃不下,剩下的都进了胤禟的肚子。
又洗漱了一回,叶菁菁躺下休息,却睡不着。
胤禟也睡不着,他那是兴奋闹的。福晋怀孕这十个月,一半的时日他都不在府里,等他从云南回来,福晋的肚子已经很大。
回来后又是海军又是鸦片,没个消停的时候,他的心思都在南方,再加上福晋怀孕反应不大,他对福晋关注得少,对福晋怀孕缺少了些实感。
“福晋你不知道,上午,岳母把乐乐放在我怀里那一瞬间,小小的一个,抱在手里轻轻的,跟捧着一朵云一样,哎哟,虽然她丑兮兮的,我瞧着她,心里真是又酸又甜,终于有为人父的感觉了。”
胤禟激动地跟叶菁菁分享自己的感动,叶菁菁扭头笑着看他:“咱们好好爱她,陪着她长大,明年这时候,她应该可以学着叫阿玛额娘了。”
胤禟嘴角翘得老高,捧着脸笑出了声,又赶紧捂住嘴巴,生怕吵醒了隔壁的孩子。
“叫我再乐一会儿,你别陪着我了,大夫说你如今最需要好好休息。”
“我睡不着。”
“你眼睛闭上,爷哄你睡。”
胤禟说所谓哄她睡,就是趴在床边小声唱童谣,声音挺好听的,偏偏不在调上,叶菁菁被逗笑了,她连忙推他:“你可别逗我笑,笑得我伤口疼。”
“好好好,不唱了,爷就在这儿陪着你。”
“嗯。”
叶菁菁本来以为自己不困,睡不着,但有胤禟陪着,伴随着他的呼吸声,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胤禟轻轻握住她的手不放,握着她,他觉得特别满足。因为有她,他才有了一个自己的家,如今又有了他们的孩子。
胤禟想起自己小时候,他不明白自己有那么多哥哥弟弟,每个都有自己的额娘,他的皇阿玛是所有兄弟的皇阿玛,皇阿玛的儿子太多,似乎不喜欢自己这个蠢笨的儿子。
有一回太子骂他痴肥,他哭着跑回去,额娘安慰他,说太子不是故意的。他那时候好委屈,为什么他被欺负了额娘不帮他,他跑去跟皇阿玛告状,皇阿玛说他小气,这点事情也值得哭,没有一点男子气概。
那时候他还不懂什么男子气概,不懂宫里复杂的关系,被皇阿玛训斥后,他觉得自己是个没有家的孩子。
他从小出生长大在宫里,他却觉得宫里不是他的家,直到他大婚,有了福晋后,他才觉得宫里有个让他挂念的去处。
福晋心疼他,明明他说过他无心大位,福晋后头还会跟他说,比起四哥,如果他想,她更想支持他。
被偏爱,被坚定地选择,以前他羡慕太子的东西,如今他也有了。
宫里有什么好,冷冰冰的,到处都是盯着你的眼睛。在里头住久了,人心就变了,就像皇阿玛和太子,皇阿玛那般喜爱太子,如今好像也不怎么喜欢了。
他不去宫里,他只想和福晋住在外头,过自己的小日子。
看着孩子长大,他们一天天变老,这样的人生才值得他期待。
胤禟想到宫里的额娘,他从来没有问过,额娘想不想住宫里,如果有一天……额娘愿不愿意出宫过点不一样的日子。
低头亲了亲福晋的手,胤禟无声地笑了。额娘喜爱菁菁,肯定愿意出宫跟他们一起住吧。
胤禟不愿放开福晋的手,他索性也不去矮榻上睡,他也不怕热,直接躺到床外面,地方窄,他宁愿侧身躺着也不愿意走。
他不嫌热,叶菁菁嫌她热,自动往床里面挪,挪动的时候不小心拉扯到伤口,她轻声呼痛,胤禟赶紧拍着她肩膀哄着。
过了半晌,好歹没有吵醒她,胤禟放下心来,早就在床边躺着,也不靠近福晋,怕热着她。
姚元景曾说,人活一世,一生中大多会有几个非常重要的成长瞬间。
关于自己非常重要的瞬间,那时候胤禟想到去年,他陪福晋回娘家,回宫的路上他对福晋说,以后家里也像岳父岳母家一样,阿玛是阿玛,额娘是额娘。
福晋没答应,他们两人争吵,后来他才察觉出福晋在乎的是什么,那个瞬间,他人生中头一回生出想离紫禁城远远的想法,不想再自我斗争,无休无止地纠缠。
今日,他觉得他迎来了人生中又一个非常重要的瞬间,他得偿所愿了。
谢谢她,让他得偿所愿。
隔日清晨,叶菁菁半梦半醒间习惯性地摸自己的肚子,什么都没摸着,她一下惊醒了。
彻底醒来后她才想起已经卸货了,她松了口气,扭头看到可怜巴巴地躺在床边的胤禟,他睡着时嘴角都是笑着的。
叶菁菁没忍心打扰他,就这样看着他。
胤禟越来越帅了!
怎么办,一大早起来就算看到满脸油光的他,也觉得,好让人心动。
叶菁菁眼睛亮晶晶的,心里已经在默念:感谢宜妃娘娘大美人给她生了这么帅一个男人。
这样被盯着,胤禟过了会儿也醒过来了,他伸了个懒腰,笑问:“爷好看?”
叶菁菁忙点头:“特别好看,一看我就心动了。”
胤禟被夸得心情十分愉悦,撑起上半身,低头亲了下去。
叶菁菁十分上道地勾着他的脖子,两人热情地这样这样,那样那样。
半刻钟后,叶菁菁躺在床上捂嘴笑,胤禟趁慧心他们还没进门,偷跑到净房去了。
慧心见主子皮肤白里透红,笑问:“主子昨儿晚上睡得好?”
“睡得好,主要是你们主子爷伺候得好,今晚上还叫他伺候。”
丫鬟们偷笑,刚从洗漱完从净房出来的胤禟,表情无奈,福晋都当额娘了,怎么还喜欢逗人。
“什么,昨儿晚上九阿哥在屋里睡的?”
觉罗氏一早过来看女儿,听到女儿的话忙道:“九阿哥白日还要去衙门当差,他晚上照顾你,白日当差怎么办?”
觉罗氏其实想说,外头本来对女人生产就十分忌讳,要是叫宫里知道,女儿坐月子九阿哥陪着伺候,宫里的主子只怕会对女儿有意见。
“岳母您别担心,只咱们内院伺候的人知道,他们不会出去乱说。”
慧心等伺候的丫头等,忙表忠心:“请主子爷主子放心。”
胤禟满意地点了点头,跟岳母、福晋道别,这才出门用早膳,一会儿他还要去衙门。
出门后,胤禟不着急去饭厅,他先去隔壁耳房看了眼熟睡的女儿,这才心满意足地离开。
觉罗氏小声训女儿:“额娘知道你跟九阿哥感情好,但也不能太没分寸。现在你们过得好自然没人提,要是以后九阿哥倒霉了,你说宜妃娘娘会不会算到你头上。”
“额娘,咱们府里的事没人会对外说。”
“那不一定,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你自己注意些。”
觉罗氏也不是爱唠叨的人,说话点到即止即可,她招手叫丫头端热水来,她亲手扭了张热帕子给女儿擦脸,她刚过去,盯着女儿的嘴唇:“招蚊子了?怎么嘴唇这么红?”
叶菁菁随意地摸了下嘴唇:“好像是被蚊子咬了,没注意。”
觉罗氏赶紧叫人拿了艾草进来,烧着艾草把屋里里里外外熏了一遍,不能叫一只蚊子活下来。
叶菁菁躺床上不好动,被烟气熏得直咳嗽。
好家伙,自作自受了。不小心挖了个坑,把自己埋了。
“九阿哥有没有跟你提过,昨儿你伯娘、堂姐他们来过了,那会儿你正在睡,也没叫你。”
“他没说。”
觉罗氏一边照顾女儿用膳,一边道:“你堂姐本来说今日再来,我说也不着急,明儿洗三再来吧。”
叶菁菁想起堂姐来:“也不知道堂姐是不是有什么烦心事,前几日堂姐来看我,瘦了好多。我记得堂姐身上穿的那件水红色的旗装刚入夏时新做的,这才几个月,那旗装穿在身上都晃荡。”
“你堂姐的事你伯娘知道操心,你好好坐你的月子吧。今儿起来身上疼不疼?”
“比昨日好多了。”
觉罗氏欣慰地点点头:“永乐这孩子旺你,没叫你吃苦,顺顺当当就生下来了。”
一旁伺候的王嬷嬷笑着凑趣儿:“福晋昨日没动剪子,要换普通人家的妇人,生了孩子在家躺两日就能下地干活了。”
听了这话,觉罗氏也不觉得王嬷嬷冒犯了女儿,她道:“菁菁身子骨如果能这么壮实就好了。”
早膳没盐没味,叶菁菁吃了一碗小米粥并几样小菜,鸡蛋吃了一个,就觉得饱了。
觉罗氏把鸡汤放到她面前:“都喝了。”
叶菁菁反抗不了,端起汤碗,一口气全干了。
“哎,这就对嘛。”觉罗氏满意地点了点头。
“主子,小格格醒了,奶娘正在喂奶。”晴云进来报。
“孩子哭没哭?”
“没哭呢。咱们小格格是个性子好的,从昨日落地到刚才醒,中间也就哼哼了两回。”
觉罗氏忙道:“我就说吧,永乐是个乖孩子。”
叶菁菁扶额:“额娘,我知道永乐乖,您也不用一直念叨嘛。”
“我控制不住,咱们家和你伯娘家,家里孩子都成婚了,如今只有你堂姐生了个闺女,第二个就是永乐。”
“哎哟,你堂姐家的妞妞也乖着呢,才两岁大,叫人的时候声音奶乎乎的,额娘我呀,喜欢得不得了。”
可惜不是自己家的,不能时时在跟前瞧着。
觉罗氏想起小儿子:“嘉年跟他媳妇儿大婚也大半年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怀上。还有你大哥大嫂,你的二侄子如今也四岁了,这几年你大嫂一直没有再怀上。”
“额娘,您可别念叨了,嘉年要读书准备科考,有了孩子分散精力,要是迟迟考不上进士可怎么办?还有大哥大嫂,大哥刚被提拔到海军中任副将,听说不是在训练就是在带兵巡逻,哪儿来的空闲生孩子。”
觉罗氏听女儿这般说也觉得有理:“算了,不提了。你阿玛常说,孩子贵精不贵多,一家有两三个孩子就够了,孩子再多几个,咱们家那点家产不够分。”
叶菁菁笑道:“您和阿玛这都考虑到分家的事了?”
“我随便讲讲,你可别跟他们说。”
“额娘放心,女儿肯定站您跟阿玛这边,不跟大哥和嘉年说。”
母女俩闲话家常,过了会儿奶娘把孩子抱过来,觉罗氏忙两步过去接住抱自己怀里。
“郭罗妈妈的小乖宝哎,睡了一晚上起来,小脸蛋儿白净了许多,可真好看呐。”
“额娘,给我瞧瞧。”
觉罗氏抱着孩子走到床边给女儿看:“昨儿九阿哥在,我没好好说,这孩子不像九阿哥,倒跟你小时候长得差不离。”
“像我也好,像胤禟也不错。”
觉罗氏点点头:“你们夫妻俩长得都好俊。”
不止觉罗氏觉得外孙女长得俊,洗三那日,永乐一抱出来,四福晋张口就夸:“这孩子真会长,瞧瞧这样貌,太像九弟妹了。”
三福晋笑道:“我额娘当时一看到永乐就说长得太像九弟妹小时候了。”
五福晋凑近了看,十福晋心动,好想抱抱。
叶菁菁笑道:“喜欢就抱抱。”
十福晋眼睛盯着孩子,脑袋摇晃,疯狂拒绝:“谢谢九嫂,我没抱过这么小的孩子,您快别给我抱了,我怕抱不好,把永乐弄哭了。”
“永乐乖巧,不爱哭,随便抱。”
“真的吗?”
“你试试就知道。”
叶菁菁轻轻把孩子轻轻放到十福晋怀里,十福晋眼睛一下亮了,这种感觉,怎么说呢,也太奇特了吧,香香的软软的。
“果真不哭,太乖了。”
大家都一个劲儿地夸孩子长得好,八福晋却只是笑了笑:“前几日九皇子府闹那么大阵仗,每天都有太医进进出出,我还以为九弟妹要生个阿哥呢。”
三福晋眼神一下冷了。
叶菁菁眼神示意堂姐别说话,她自己来。
叶菁菁上下打量八福晋一眼:“哟,八嫂这是经验之谈?我记得八哥刚从山东赈灾回来的时候你们家府上的太医也没断过,八嫂难道以为多请太医进府就能生阿哥?”
“距离上回山东赈灾也快半年了吧,怎么没见八嫂生一个阿哥出来,叫我们妯娌羡慕羡慕?”
早料到她会如此说,八福晋微微扬起头,装作不经意地摸了摸肚子:“刚才三月,你们等着吧,太医给我看了,保准是个阿哥。”
一群皇子福晋都惊了,八弟妹/八嫂怀上了?
叶菁菁有点怀疑自己的记忆力,明明她记得历史上的八福晋没有生育过吧,难道她记错了?
八福晋看到妯娌们愣住的表情,她顿时生出一股扬眉吐气之感。
叶菁菁也没继续跟她争执,笑着道了声恭喜。
叶菁菁的态度把八福晋搞晕了,不是,老九福晋今儿怎么不跟她吵了?
呵,跟个孕妇吵什么吵。
其他皇子福晋也是同样的态度,四福晋对八福晋说了声恭喜:“你们夫妻盼孩子也盼了许多年,千万别大意了,以后少出门,在家好好养胎。”
三福晋十分不喜这位八弟妹,也说了声恭喜,其他皇子福晋也是这般。
后院的消息传到前院,听说八福晋有孕已经三个月,大兄弟们都恭喜八阿哥,八阿哥笑着对胤禟道:“今日是永乐洗三的大日子,本不该说,说出来倒是抢了永乐的风头了。”
胤禟笑哼一声,知道不该,偏偏要做,叫他说点什么好呢?
“八嫂有喜,弟弟我恭喜八哥早得贵子。”
胤禩笑着摆摆手:“生阿哥生格格都好,我不挑的。瞧瞧永乐,刚出生就得了皇阿玛赐名,这还是头一份殊荣呢。”
“哦,八哥喜欢格格?那就提前祝八哥喜得贵女。”
胤禩脸色僵了一下。
胤俄扭头偷笑,十四阿哥也差点没忍住,当着八哥的面笑出来。
胤禟小小恶心了八哥一下,也不搭理他,他对小金子道:“你去后头问问仪式举办完了没,完了就叫奶娘把永乐抱出来,见见诸位叔伯。”
小金子领了差事小跑去后院,永乐已经在觉罗氏怀里睡了,听说诸位阿哥想看看永乐,她亲自抱着孩子去前院。
胤禟见到后,忙跑去迎接:“岳母,怎么您亲自过来。”
“永乐睡了,换手容易把她弄醒,索性我抱过来。”
胤禟想炫耀的心藏不住,但他怕把永乐扰醒了,叫哥哥弟弟们过来瞧两眼,就把孩子送回后院。
“以前咱们兄弟中,九弟性子烈,瞧着最不像阿玛,没想到如今居然这般宠女儿。”
胤禟笑眯了眼:“福晋给爷生的宝贝嘛,自然要宠着些。”
胤俄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胤裪、胤祥、胤祯几个年纪稍小的阿哥面露不解,九哥知不知道他自己在说什么?
嘶,老天爷,牙都要酸掉了。
胤禩嘴角微微翘起,不知是笑还是讥讽:“九弟今年领了大差事一件件都办得好,如今又得了嫡女,可谓是里外两得意。”
“八哥也不差,山东赈灾皇阿玛都夸你,如今你又领回了户部主理的差事,又即将有嫡女,八哥有什么不满的?”
胤禟暗讽,胤禩只作没听到,他只说:“我这个户部主理不好当,户部税关今年收的税预估至少少三成,这都拜九弟所赐。”
“这话我没听明白,八哥的意思,户部少收的税收进我兜里了?”
胤禛不赞同道:“老八,今日是永乐的好日子,你有什么不满该换个日子说,今日不该提。”
“四哥,我也是被逼的,不吐不快。每年各处赈灾、建桥修路,花银子的地方实在太多了。户部掌管天下钱粮,等到需要用银子的时候拿不出钱粮来,到时候找谁要去?”
胤俄听不下去了:“八哥,今年上半年,我和四哥、十二弟他们冒着丢命的风险去浙江查贪污,给朝廷查回来几千万两银子,八哥怎么一句不提?那么多银子难道又被贪污完了?”
胤禩怒斥:“查贪的银子朝廷只有用处,和税关的银子能混为一谈吗?九弟妹的叶氏商行拿着皇商的牌号领着四大商行做生意不用缴税,你知道朝廷要少收多少税吗?”
“够了!皇商不止我福晋一家,内务府里领着皇商牌号做买卖的人家多得很,八哥如此忧国忧民,该一家一家上门叫他们缴税才,弟弟我才佩服你。可你头一刀砍自家人,不合适吧?”
两兄弟剑拔弩张,老三胤祉和稀泥劝了句:“都是兄弟,何必这样撕破脸。”
老八老九无一人搭理他,胤祉讪讪道:“老四,你不管管。”
胤禛还未开口说话,胤禩铺垫许多,说出他心里真正想讲的话:“老九,户部今年税银大减,明年,火药局、船政,答应给你们的火炮和海船只怕没有了。”
“胤禩,你什么意思。”
胤禟怒了,胤禩感觉自己掌握了主动权,他笑:“我知道你明白。”
胤禟不敢相信自己耳朵,海军对大清沿海百姓何等重要,八哥怎么能如此?
“来人,送客!”
胤禟暴怒,与他最近的胤祺赶忙拉住他,看老八的眼神十分不善:“老八,做客要有做客的规矩。”
胤禩笑着低头:“五哥、九弟,咱们只是就事论事罢了,若我说的话让九弟不高兴了,我道歉。”
胤禟不稀罕他的道歉。
胤禛说了句:“老八,你以为户部收的税一年比一年高,皇阿玛就会夸你差事当得好?”
胤禩笑意消失:“四哥说的这是什么话,我们身为大清皇子,为皇阿玛为朝廷办差,那是分内之事,何用皇阿玛夸奖。”
“八弟,劝你一句,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域,不谋万世者不足谋一时。你若看不长远,只关注眼前,你成不了大事。”
快到开宴的时辰了,叶菁菁还在坐月子,自然不去,只能请额娘、伯娘代为招待女客。
小金子从前院过来,进门跪下请安。
“别跪了,是不是前院有什么事?”
“主子,主子爷跟八贝勒吵了一架。”
“因为什么?”
“因为缴税的事。”
“你说清楚。”
听小金子说完,叶菁菁在想,究竟是八阿哥想多收税去皇阿玛那儿讨个好,还是他想以缴税这个借口,想砍掉明年海军的火炮和海船?
八阿哥,他真的想海军和叶氏商行补税吗?
补税,明年海军的火炮和海船不会起波折,多收了商税,八阿哥这个户部主理自然面上有光。
不补税,明年海军的火炮和海船,恐怕真会因为户部没银子这个借口不给或者少给,八阿哥也不亏,至少他打压了海军和胤禟,还能给他皇阿玛卖个好。
在老八的心里,他大概觉得一力促成海军的胤禟,定能从海军中得到天大的好处吧。
可笑,统领海军的是大阿哥直郡王,从上到下的军官都是康熙安排的人,真要上纲上线时,海军会不会听直郡王指挥都难说?
呵,别说董鄂家去的人多,董鄂家也只是康熙手里的一枚棋子罢了。
想通关键后,叶菁菁都忍不住生气,胤禟肯定更气了吧。
“主子爷说了送客,被五贝勒拦住了。”
叶菁菁冷着一张脸,八福晋,八阿哥,这夫妻俩,真会扫兴。
“小金子,你出去跟孙全说,今日送给各家府上的伴手礼,八贝勒府上就不给了。”
“奴才这就去。”
晴云欲言又止,最后她还是说出来:“主子,咱们这样做,八福晋会不会满京城说咱们小气啊?”
“她爱说就说去吧,我不在乎。”
只会窝里斗的狗东西,最后要让你们夫妻俩入主紫禁城,那真是康熙眼瞎了,老四死了才行。
好好的一场洗三宴,最后搞得这般不愉快,胤禟和叶菁菁这两个当事人没吭声,住在宫里的几个阿哥可没帮老八夫妻俩隐瞒,等他们下午回宫,宫里从上到下的主子、宫女、太监都知道了。
宜妃气得摔杯子:“老八两口子太放肆了,专挑好日子上门打脸,真以为他领了个户部主要理的差事就了不得了?”
“娘娘息怒,别气坏了自己。”
宜妃哪能不气,她一刻也等不了,今日炖的冰糖燕窝还没吃,她叫宫女放食盒里装个样子,传轿,她要去乾清宫给皇上送冰糖燕窝。
宜妃还未到乾清宫门口,远远看到梁九功守在门口,好似在等什么人。
“宜妃娘娘吉祥,奴才给宜妃娘娘请安。”
宜妃明白过来,梁九功这个奴才,这是专门等她来了。
“皇上不肯见本宫?”
梁九功赔笑:“哪能呢,您可是皇上心尖尖上的人,若有空,皇上肯定见您。只是今日……皇上公务繁忙,皇上他……”
“皇上他什么?”
“皇上他确实没空见您。”
“我也知皇上政务繁忙,本宫也不打扰皇上,您把冰糖燕窝给皇上送进去吧,本宫在这里站站就走。”
宜妃什么脾气,宫里谁人不知?
梁九功不好赶宜妃走,肯定也不能让她进去,他这左右为难,只差给宜妃娘娘跪下了。
“娘娘,不如您先回吧,今儿日头晒,您站在外头要中暑了可如何是好?”
“本宫身子好,不会中暑。”
宜妃语气淡淡,看着和气,态度却十分坚决,梁九功一看就知,他劝不动。
正在僵持时,殿内出来一个小太监:“主子爷请宜妃娘娘进去。”
梁九功忙让开:“宜妃娘娘您请。”
宜妃亲手提着冰糖燕窝进门,康熙没在前殿办公,而是在后殿看书。
“皇上~”
康熙叹息:“你呀,性子怎么这么倔啊,这么多年,也不见你改一改。”
“不改,臣妾如此,都是皇上宠的,皇上可怪不了臣妾。”
康熙笑,放下书,拉着她的手坐下:“这么委屈?是为老八的事?”
“皇上,您知道还拦臣妾。”
“在其位谋其政,老八他也是为了户部,为了朝廷。”
“臣妾也不懂户部朝廷这些事,臣妾只问,那么多人,八阿哥不找别人,怎么单单找老九夫妻麻烦,这不是欺负人嘛。”
“好了好了,你别气,老八这次过了些,朕会说他。”
“只是说他?”宜妃不可置信,表情娇俏爱人。
康熙捏着她下巴:“是朕说错了,朕一定好好骂骂老八,再给老九夫妻俩补偿,可好?”
“给老九夫妻补偿干什么,就算要给,也是给永乐。”
“好,听你的,给永乐。”
宜妃满意了,对康熙笑,康熙无奈地摇摇头。
半个时辰后,乾清宫大太监亲自押送皇上赐给九皇子府永乐格格的洗三贺礼,在宫门口碰到进宫的八贝勒,梁九功行了个礼。
胤禩只瞧了一眼马车上的礼物,袖子一甩,快步去了乾清宫。
“儿臣给皇阿玛请安,皇阿玛吉祥。”
康熙摆了摆手,叫他起身。
“老八,可知为什么叫你来。”
胤禩低头:“儿臣不该在九弟府上……”
“不,不是因为这个。”
“那是……”
“胤禩,你可知为什么要建海军?”
“为了沿海百姓?”
“说得没错。朕为了沿海百姓安危建了海军,这是大局,朕不喜汉臣没有分寸,遏制四大商行,这些都是小事。”
胤禩想起上午四哥骂他因小失大,胤禩顿时浑身大汗,言语吞吐:“皇阿玛,儿臣做这些,只是,只是为了户部……”
康熙示意他不必说:“你一向聪明,聪明该用在正道上,而不是揣测上意。”
胤禩自以为聪明,猜透了皇阿玛的意思,用户部税务当作借口,想打压海军,打压老九夫妻俩,皇阿玛如此做,他也如此做。
难道,他做得不对吗?
大局!小义!
从乾清宫出去,胤禩苦笑,在皇阿玛心里,如今的他,只是个媚上的小人吧。
胤禩吃了瓜落,刚因为怀孕翘尾巴的八福晋又没了声息。老八被打压,本来想学老八给皇阿玛卖好的老三顿时也没了声息。
半个月后的休沐日,张廷玉夫妻上门拜访,张廷玉一进门就说:“三阿哥准备在重阳节搞个诗会,准备骂骂那些维护海军的唐甄、颜元这些大儒。”
“骂他们什么?人家又没招他惹他?”
“随便骂呗,无君无父的大帽子扣下来,谁还能说不对。”
胤禟撇嘴:“三哥真是越来越有出息了,不好好编他的书,整日搞这些没用的幺蛾子有什么用。”
“谁叫你们夫妻如今都是出头鸟,声名大噪,皇上对你们又是这样一个态度,那些心思灵活人,自然起了歪心思。”
“名声大噪是什么意思?爷怎么不知道爷有什么名声?”
“累死累活把浙江贪污案这么大的差事办好,皇阿玛别说赏我啥,还把我禁足,就这我还有什么好名声?”
现在说起来胤禟还气呢。
“墙内开花墙外香,你福晋的叶氏商行,在大清十分低调,没什么名声,但是在新忌利坡,已经成为首屈一指的大商行了。”
姚怀玉去后院看叶菁菁,她抱着永乐在屋里溜达,笑道:“前日表哥从福建来京城办事,专门来了家里一趟,听他说,你家的管事、护卫极其厉害,把去新忌利坡做买卖的洋人治得服服帖帖。现在啊,新忌利坡在洋人那儿都改名儿了,他们都把新忌利坡叫做叶家坡。”
叶菁菁听到叶家坡三个字有一点点惊讶,却未觉得奇怪。
胤禟反应比他福晋大多了,连忙追问:“叶家坡?不好吧,皇阿玛那么小心眼,他要是知道了肯定又不高兴。”
“外国领土,叫新忌利坡还是叶家坡,对皇上来说有什么影响?再说,只是洋人私下里叫叫罢了。”
“可新忌利坡不是大清的领土吗?”
“海军上过折子吗?朝廷承认过新忌利坡是大清的领土吗?”
“安南国的红河港皇上还下了一道旨意,新忌利坡,皇上提过一字半句吗?”
张廷玉三连问,胤禟一拍脑袋,合着是海军帮着叶氏商行占了新忌利坡,新忌利坡的归属权并未明确。
张廷玉嫌弃地看了胤禟一眼,呵呵,新忌利坡变成叶家坡,那是你福晋给你家找的退路懂不懂?
张廷玉没去过新忌利坡也知道,那个地方是要塞,叶家商行卡在那个位置和各国做生意,万一有个什么不好,他们有钱有人有船,随便从哪里出海,只要到了新忌利坡,还不是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张廷玉话没说透,胤禟还是领会到了。
晚上,胤禟小声问福晋新忌利坡的事,叶菁菁嗯了声,亲亲女儿的小拳头。
“居安思危,咱们有家有小,自然该准备周全些。”
她认为现在的康熙不会真要她的小命,包括以后的雍正,只要她不过线,在这方面应该也值得信任,但是,这些都不耽误她给自己准备退路。
“去新忌利坡还是有些远。”胤禟认同福晋的想法,积极提意见。
叶菁菁笑道轻笑,狡兔三窟,新忌利坡只是其中之一罢了,还是摆在明面上的。
“呜呜,福晋,万一到那一天,你和永乐可不能丢下爷。”胤禟抱住福晋胳膊。
“那就要看你表现了。”
胤禟抱着福晋胳膊扭来扭去,不小心胳膊肘碰到永乐小脸蛋,永乐哇哇大哭。
叶菁菁瞪他,胤禟赶忙抱起女儿哄:“不哭不哭哦。”
永乐小格格使出吃奶的劲儿蹬腿,生气生气,这个阿玛太叫人生气。
哄了半天哄好,胤禟盯上了女儿的小脚脚,捧着女儿的小脚脚亲了口,香喷喷的。
刚哄好的娃,哇哇地又哭了。
叶菁菁:“……”
这要是逃命,带上这个男人干什么?
第49章
康熙表态,朝廷内明里暗里对海军的种种针对都偃旗息鼓,九月以来,朝堂内外相比前两月和谐不少。
另,秋收在即,据各地官员上奏的奏疏上说,今年大清境内大部分地区风调雨顺,都即将迎来丰收,康熙大喜,当朝盛赞各地总督、巡抚等,称他们为股肱之臣。
重阳节后秋高气爽,一连多日都是好天气,各家赏花的、娶妻的、嫁女的,各种交际都忙活起来,内城里各家送帖子的小厮一日跑好几趟。
九皇子府上月八月十六喜得贵女,刚落地就得了皇上赐名,洗三那日只请了近亲,满月定要大办。
“二门大街上那家镇国公府家老福晋六十大寿,日子定在九月二十。水井巷那家伯爵府家二公子娶妻,正日子是九月二十四。平郡王大婚日子定在九月二十八……”
叶菁菁叫停:“平郡王纳尔苏正月就被赐婚,这会儿才办婚事?”
慧心翻开册子查阅后禀主子:“曹佳氏七月及笄,曹家求了皇上,特意把大婚日子定在及笄之后。”
“啧,曹寅不愧是皇阿玛的宠臣,女儿嫁给郡王家当嫡福晋,大婚日子还能随便选。”
“还有多少帖子?”
“主子,还有十二本,不过这些家的日子跟咱们格格的满月礼不冲突,九月二十六那日没有哪家办喜事。”
“行吧,他们既然如此给面子,咱们家满月礼照常办吧。如今我还在坐月子不好出门,胤禟又要当差,镇国公府、伯爵府办喜事,你叫孙全安排好,把贺礼送去就是了。”
“奴婢记下了。”
忙完这些事,叶菁菁双手叉腰站在窗边向外看,感叹道:“多好的天气呀,去年秋天,重阳节的时候我和怀玉姐姐去爬山,今年连门都不能出。”
“主子,您可消停些吧,月子还没做完,您这时候敢出来,咱们家福晋指定要骂您。”
叶菁菁也无奈,在家都躺了一个月了,她额娘硬要她坐够四十天月子。拘在屋里不能出门就算了,两天一只药鸡,补得她都快受不了了。
说啥啥来,叶菁菁看窗外院子里,到小米领着两个丫头提着午膳过来,明明食盒还盖着,叶菁菁吸吸鼻子,仿佛都能闻到药鸡特有的味道。
“我的老天爷。”叶菁菁皱眉。
小米一进门就笑道:“主子,今儿给您做了一道新鲜菜。”
“什么菜?鱼还是什么肉?”
“清炒马蹄笋。”
叶菁菁眼睛一亮:“哟,我怎么给忘了,又到吃马蹄笋的季节了。”
五菜一汤,六道菜把矮桌摆的满满当当,叶菁菁自动忽视那锅鸡汤,先尝尝马蹄笋,呜呜,清甜的马蹄笋,随便放油盐炒一炒就十分好吃。
叶菁菁只盯着马蹄笋吃,一碟子马蹄笋都叫她吃完了,慧心和小米都劝:“主子,您好歹喝一碗鸡汤,下午福晋回来会问的。”
今儿董鄂家有户人家娶儿媳,叶菁菁额娘出门赴宴去了,这会儿不在。
“好慧心,好小米,就当帮帮你们主子,鸡汤你们帮我喝了吧。”叶菁菁可怜巴巴,求求了。
慧心狠心拒绝:“不行,咱们不能哄骗福晋,福晋知道了会生气。”
小米也慌忙摇头,她可不敢抢主子的鸡汤喝,药鸡养出来多贵呀。
叶菁菁认命了,端起鸡汤喝了一口,鲜美,带着一股淡淡药香,挺好喝的,但是喝一个月,她喝得够够了。
勉强喝了一小碗鸡汤,配着米饭用了些菜,把鸡汤味道压下去,叶菁菁才觉得舒坦了。
叶菁菁看到阿秀过来,她叹气:“阿秀啊,你家主子现在的身子,养得比牛还壮,那些没生育的小姑娘指定都没我身体好,你看看,能不能去我额娘那儿帮我说说话,鸡汤咱们就别喝了吧,就算要喝,半个月喝一次如何?”
阿秀给主子把完脉后,笑着点头:“回头我跟福晋说一说。”
“好阿秀,今年年底赏银给你翻一倍。” 叶菁菁大喜过望。
放下筷子,叶菁菁端起花茶喝了一口,清清嘴里的味儿。
小米收拾桌子:“主子,今晚上您别剩,锅里的鸡汤都要喝完。”
“知道了,晚上一定喝完。”
晚上胤禟在家,有他帮忙,勉强完成额娘给的任务,没问题。
话说,胤禟原本十分喜欢他们家养的药鸡,跟着她坐月子喝了许多鸡汤,胤禟也觉得喝得够够的了。
这一个月天天好饭好菜补着,晚上摸他肚子,感觉胤禟的腹肌都不太明显了。
叶菁菁用完午饭,王嬷嬷过来:“主子,小格格闹觉,喝了奶一直不睡,您要不要看看。”
“快抱过来。”叶菁菁忙道。
亲生的就是不一样,明明平日里王嬷嬷和两个奶娘照顾她多些,每回永乐要睡的时候就要找额娘。
叶菁菁不觉得烦,只觉得甜蜜,血脉相连的宝贝念着她,多好的事。
养了一个月,永乐宝宝越发白嫩了,孩子一抱到手里,叶菁菁脸上都是笑:“额娘的永乐小宝宝呀,要睡了吗?”
呜呜!
小姑娘只会哼唧,小手手扬了两下,扯到她衣领,眨了眨眼,一会儿就在她怀里睡着了。
“小格格跟主子真亲近。”
叶菁菁嘴角翘起就放不下来,嗯了声:“把尿了吗?”
“把了。”
“慧心,把永乐的垫子铺上,中午我跟永乐一块儿睡。”
“哎,奴婢这就去。”
抱着孩子在窗边站了会儿,一只鸟雀从树梢上飞下来,落在窗棂上,震动着翅膀,在窗棂上走了两步,展开翅膀又飞走了。
生机勃勃呀!
床铺好了,叶菁菁轻轻把女儿放在床上,她俯着身子解开衣裳,脱下的衣裳堆在枕头旁边,叫永乐捏着衣领。
换了寝衣,叶菁菁也去躺着,母女俩头挨着头,就在这大好的秋光里,静静午睡。
半下午,觉罗氏回来,先回屋换了见客的衣裳,赶紧来主院,见女儿和外孙女还没醒,觉罗氏把慧心叫来,问起女儿中午可听话喝了鸡汤?
喝了是喝了,但只喝了一小碗。
见慧心说话吞吞吐吐觉罗氏就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她把阿秀叫来:“菁菁的身子真的养好了?”
“回福晋,主子身子骨真的很好,不用再刻意进补了。”
觉罗氏轻哼:“那个丫头,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算了,她不爱喝就不喝吧,先歇两月,等到入冬后再给她进补。”
慧心、晴云等丫头,都替主子松了口气。
晚上,胤禟下值回来,看到桌上的鸡汤只想叹气,叶菁菁安慰他:“最后一顿了,额娘说了,先叫我缓两月,等到入冬后再进补。”
胤禟闷头喝鸡汤,喝完才道:“爷现在可算知道了,再好的东西也得适量。”
“可不是么。”
“今天永乐在家乖吗?”
“乖得很,你的宝贝闺女今儿中午陪我睡午觉,睡醒了也没哭,伸手要抱抱呢。”
胤禟大笑:“永乐像我,乖巧稳重,一点都不闹人。”
叶菁菁只想呵呵,不拿把镜子照照自己,你哪里跟乖巧稳重扯得上关系了,永乐明明像她小时候。
“永乐像我。”
“不是,像我。”
夫妻俩为孩子像谁争起来,觉罗氏抱着外孙女过来,看到两人孩子气的样儿,抱着外孙女又走了。
永乐哼哼,朝屋里伸手。
“永乐乖,郭罗妈妈带你去花园里转转,咱们不理你额娘和阿玛。”
觉罗氏抱着外孙女在花园里转悠,碰到完颜氏和刘氏两个。
完颜氏和刘氏忙上前行礼,觉罗氏叫她们起:“刚用完晚膳出来散步?”
刘氏笑着点点头:“福晋体恤咱们,厨房那边也无人克扣咱们饭菜,每顿送来的菜花样多,又好吃,不知不觉就吃撑了。”
“多吃两口饭菜不算什么,多出来走走就好了。你们俩也别在屋里待着,时日长了,对身子骨不好。”
“哎,多谢福晋关心,我们都记住了。”
完颜氏和刘氏退下,觉罗氏对王嬷嬷道:“这两个瞧着还很老实。”
王嬷嬷来九皇子府也有半年了,知道的更多些,她道:“咱们家姑奶奶对下人大方,对这两位也不差。人嘛,将心比心,她们也还算懂事,没给咱们姑奶奶添乱。”
走到湖边,王嬷嬷笑道:“听慧心说,湖边这两排枫树是九阿哥专门给咱们家姑奶奶寻来的,等到冬日里,花草树木都枯了,这枫树不会落叶,树叶变成深红色,特别好看。”
觉罗氏望着这两排枫树,女儿女婿感情好,这比什么都叫她满意。
想想侄女和三阿哥,觉罗氏唏嘘不已,菁菁要把日子过成那样,还不如女儿合离回家,叫女儿在家住着,好歹也舒心些。
王嬷嬷劝道:“说句不好听的话,人过一辈子,也讲个运气。除了运气外也要看个人。”
王嬷嬷话没说透,觉罗氏也明白她的意思。
王嬷嬷见主子脸色没变,这才敢继续说:“都是嫁给皇子,咱们家姑奶奶能把日子过顺了,那是咱们家姑奶奶的本事。”
想当初,姑奶奶跟九阿哥刚成婚那会儿,九阿哥可不是什么好性儿的人,后院妾室不多,但也不是什么本分人儿,那时候还在宫里住着,还要常去宜妃娘娘那儿请安,这些事主子都一一处理妥当了。
觉罗氏心疼女儿:“现在说起来倒是容易,这一桩桩一件件,也不知道菁菁怎么过来的。”
“福晋快别伤怀了,现如今日子这样好,该向前看才是。”
主仆俩说着话,慢悠悠地逛着,走到东北角,突然听到墙对面叫嚷声,好像谁摔倒了,没听清。
“天黑了,恐是哪个干活的小丫头摔了吧。”
隔壁是八皇子府,八福晋见过九皇子府后院的花园后,今年夏天时候也把后院东北角收拾出来,同样建了个花园。原本住在后头的八皇子府妾室,全被赶到西头一间小院子里住着。
觉罗氏抱着外孙女往回走:“天色快黑了,咱们也回吧。”
觉罗氏抱着外孙女回去,叶菁菁正在门口站着,觉罗氏瞪眼:“你还没出月子,怎好站在大门口,小心着了风。”
“我的额娘哎,你摸摸我的手,暖得跟什么似的,您和阿玛加一块儿都没我气血足。”
叶菁菁明知故犯,故意一脚跨出门,挽着额娘的胳膊,手心贴着额娘的脸,嘿嘿一笑:“暖吧。”
“你呀。”
觉罗氏拿闺女没法子:“算了,我也管不了你了,你要不想在屋里待,就在院子里转转吧,但是可别出正院,叫人传出去,叫外头人看笑话。”
“我坐月子有没有出院子她们也笑话?没事儿干了吧。”
“可不是没事儿干么。”
溜达一圈回来,永乐已经睡着了,觉罗氏赶她回屋:“我带永乐回屋了,你和九阿哥也早些睡。”
“知道啦。”
刚生完头几日她挪动身子不方便,赶胤禟去矮榻上睡,后几日身上不怎么疼了,能下地了,夫妻俩照样睡一张床。
叫外头人知道了,又是一番口舌官司,这事儿觉罗氏一句都没劝过,小夫妻感情好,她盼着还来不及呢。
叶菁菁目送额娘进屋,她得了额娘的允许,在院子里转了两圈,感觉身上关节都活动开了,这才满意地回屋休息。
叶菁菁坐月子到了尾声,九皇子府大厨房也着手准备小主子的满月宴,叶菁菁拟定了菜单后,这几日,各色食材流水一般送进九皇子府。
叶菁菁不喂奶,自然不用忌口,这几日额娘也不管她吃饭了,试菜的事儿她自己个儿亲自来,山上跑的、水里游的,南方的瓜果蔬菜,北方的牛羊肉等,清蒸、红烧、油炸、闷烩,吃得那叫一个过瘾。
帖子早就发出去了,办满月宴头一日,一船贺礼从南方送来,押送贺礼的小厮禀报:“这船贺礼是安徽江家、山西王家、浙江周家和广州林家一起凑的贺礼,说是恭贺主子和主子爷喜得贵女。”
四大商行都是做买卖的人,他们送的贺礼都是外头有银子都难买的好东西,比如浙江周家送的丝绸,质量好,还有许多外头不卖的鲜嫩颜色,一看就知道适合小姑娘。
“周东家说,这些丝绸都是他夫人亲手选的,诸如嫩鹅黄、浅云色、洛神朱,这些色不好调,就算老师傅也容易失手,这些不常见的一般不对外卖,只留着自家用,或者亲戚间送礼。”
周齐寿这话说得太肉麻了,叶菁菁一回都没见过他,周齐寿送了礼还要拉亲戚关系,啧。
叶菁菁笑笑没说话,果然,能把生意做大做强的人,没几个真老实人。
江升和叶菁菁熟识多年,他送的礼自然都送到叶菁菁心坎上了。晋商王家和粤商林家,不知她喜好,送礼突出一个贵字,玉石珍珠,金银玩器都有,真可谓是下大本钱了。
叶菁菁翻了下礼单,她专门挑了几匹颜色好又适合额娘和宜妃娘娘的丝绸备着。五嫂子前几日生了个阿哥,叶菁菁也选了几匹合适的丝绸给五嫂留着,其他都叫慧心清点好放库房里。
不止四大商行送了贺礼来,叶菁菁的兄弟们,董鄂长吉和董鄂嘉年夫妻都送了贺礼来,他们是亲人,送礼没那些虚头巴佬的,送的都是她用得着的东西。
除了这些之外,直郡王也给九皇子府送了一份十分厚重的贺礼,直郡王写了一封信,说这些礼不全是他送的,好些是海军将领们凑的,主要是为了感谢。
叶菁菁自觉当得起他们的感谢,大大方方地都收下了。
下午胤禟回府时,各色贺礼还没有全部入库,他去库房转悠了一圈回正院:“咱们家出宫建府也有一年多了,一直没收过外头的礼,没想到这回收一次大的。”
“也就这一回了,咱们以后也没几回宴请宾客的时候。”
奶娘抱着永乐过来,胤禟赶紧去接过来,他笑道:“你只想到满月,明年周岁你不给永乐办?”
胤禟亲亲女儿的肉胳膊:“爷先说啊,周岁必须办,不能因为你想省事儿就不办了。别家孩子有的咱们家孩子也要有。”
“别家办周岁宴的都是嫡子,咱们家闺女也办?大哥、太子他们家的格格,别说周岁,满月都没大办过。”叶菁菁故意道。
胤禟不高兴了:“那又如何,爷的嫡女不比他们的嫡子珍贵?大哥他们不在乎嫡女,爷在乎。”
胤禟声音突然提高,在他怀里的小姑娘被惊得一激灵,嘴巴一瘪就哭了。
“乖乖,阿玛不对,吓着你了吧,下回阿玛小声点。”
胤禟赶忙哄,抱着闺女晃来晃去,直到把闺女逗笑了他才松了口气。
叶菁菁走到胤禟身边看女儿:“孩子神魂轻,以后可别吓着她。”
“哎,爷的错,刚才没注意。但是咱们说好,明年永乐的周岁宴必须办。”
“行,办。”
想起一个月前永乐洗三的时候,叶菁菁道:“明儿宾客多,你八哥八嫂不会又来找不痛快吧。”
胤禟不高兴:“什么叫我的八哥八嫂,又不是亲生兄弟。”
“问你话呢。”
“不会,皇阿玛都发话了,八哥这人最识时务。”
说完后,胤禟也不确定:“明儿我让四哥和五哥跟着八哥,八嫂那儿,你叫四嫂和三嫂帮忙看着些吧。”
五嫂前些日子刚才生了个男娃,还在坐月子,明儿肯定来不了。
夫妻俩商量着明日宴客的事情,没注意到怀里闺女睡了,孩子好带,索性也不送去耳房,他们夫妻自己带着一起睡。
隔日一早,叶菁菁还没起身,九皇子府就忙活开了。
午时初刻,叶菁菁把自己和孩子收拾停当,已有宾客上门,叶菁菁带着一群丫鬟婆子去过去,跟额娘、伯娘说了会儿话,嫂子们就来了。
又过了会儿,嫂子弟妹们都来得差不多了,住得最近的八福晋却没来,叶菁菁正觉有些不对劲,前院小金子过来。
“主子,刚才八贝勒府的人过来说,八福晋甚至不舒坦,今儿就不来了。”
叶菁菁挑眉:“八贝勒可来了?”
“还未到,不过贺礼已经送到了。”
三福晋小声道:“不来也好,只有咱们皇家自己人也就罢了,今日宾客多,八弟妹若是过来发疯,传出去,那才叫难看。”
四福晋点点头,八弟妹若是身子骨不舒坦,还是在家好好歇着吧。
叶菁菁心里觉得奇怪,以她对老八夫妻的了解,其他先不提,京城里各家王公贵族只要办宴,皇室宗亲都会到的场合,他们怎么也会来。
瞧瞧今日,庄亲王家,礼亲王家,睿亲王家等,世袭罔替的八王家都来了人,要露脸,这时候不来,什么时候来?
待到开宴时,叶菁菁亲自扶着睿亲王老福晋入座时,小金子跑来传话,叶菁菁看了慧心一眼。
瞧了个空档,慧心小声过来报:“刚才八贝勒到了,小金子说,八贝勒的脸色看着好似不太好。”
八贝勒府出什么大事了?
叶菁菁不知八贝勒府上出和何事,也没解释为什么住的这么近的八福晋没来,好在宾客们都体贴,也没多问。
午宴后,请了张三娘来府里说书,说书的台子就摆在后花园,热闹了一场,半下午宾客们才陆续告辞。
其他宾客先走,皇子福晋们留在最后,胤祉问起老八:“今儿你怎么回事,看你脸色,瞧着像是好几日没睡好了。”
“咱们都是兄弟,八弟若是遇到什么难处,说出来,看看咱们兄弟能不能帮上忙。”
胤禩苦笑:“多谢三哥、四哥的好意,这次,唉,前几日傍晚,我福晋在花园散步不摔了一跤,碰到了肚子,请太医入府守了好几日,汤药、针灸、熏艾,能用的法子全用了,昨儿晚上,孩子还是没保住,小产了。”
八贝勒府消息瞒得紧,今日要不是八贝勒自己说,只怕外人都不知道。不过孩子都掉了,想瞒也瞒不住。
老三拍拍他肩膀:“宽心,你和八弟妹还会有孩子的。”
胤禩心想,真的还会有孩子吗?他们夫妻大婚许多年,才等来这一个,如今福晋伤了身子,下回不知道等到什么时候。
胤禟提了句:“我听额娘说,太医院的韩太医十分擅长给妇人调理身子,八哥不如请韩太医瞧瞧。”
“多谢九弟,我……”
“八哥,其他话不用说了,咱们兄弟纵使关系不怎么好,我也从没盼着你生不出嫡子绝后。”
胤禩被他这句话哽住了。
胤禛轻咳一声,打了个圆场:“八弟家里有事就先回去吧,找个太医好好给八弟妹瞧瞧。”
胤禩对众位兄弟点了点头:“那我就先走了。”
八福晋摔一跤没了孩子?后院还没走的福晋听到这话,大家面面相觑。
叶菁菁瞧大家心思各异,说不定这会儿心里都在想:虽然八弟妹/八嫂讨厌了些,但我可没诅咒她小产啊。
觉罗氏想起前几日抱着孙女去后花园散步,听到墙那边八皇子府的喧哗,难道就是那日摔的?
几年前嫁进皇家后,至今还未怀孕的大福晋感叹道:“可惜了。”
八福晋没了孩子,一直盼着能有个嫡子的八阿哥也不好过,这些日子办差都没什么心情。
叶菁菁想了想,和胤禟商量后,给八贝勒府上送了两只药鸡并一些温补药材,心意尽到了,他们用不用就不关他们的事了。
丢开老八家的事,胤禟和叶菁菁夫妻俩今日要出门,送觉罗氏回府。
叶菁菁十分舍不得:“额娘,以后您多来府上看看我啊。”
“放心,待我有空就来看永乐。”
叶菁菁一脸怨念:“……”
我说的是,叫您多来看看我。
齐世知道福晋今日要回来,亲自等在大门口迎接,他扶着福晋下马车,扭头瞪了女儿一眼:“你额娘照顾你一个多月,你还想如何?”
“好嘛好嘛,我知道阿玛想额娘了,以后不叫额娘去府上看我,我带着永乐回来瞧你们好不好?”
叶菁菁把装在竹兜里的乖乖小宝贝交到阿玛手里,齐世顿时眉开眼笑,提着竹篮不放手。
“你也是,怎么把永乐放竹兜里,太不庄重了。”
“她一个小人家,讲什么庄重嘛,放在竹兜里好提着走,抱着走累人。”
父女俩吵嘴,胤禟都不管,眼睛一直盯着自己的宝贝闺女,两只手微微伸着,生怕岳父摔了似的。
齐世常年拿枪舞棒,外孙女这点重量,怎么会摔着。
永乐小姑娘睡得正香,齐世也没抱外孙女,就让她在竹篓里躺着,等到孩子醒了,他才抱出来亲香亲香。
一家人热热闹闹用了顿午膳,下午夫妻俩又带着孩子进宫,先去皇祖母那儿,领了好大的赏,又去翊坤宫给宜妃娘娘请安。
“哎呀,这就是永乐呀,今日总算见到了。”
永乐一路睡着进宫,在皇祖母那儿的时候才睡醒,这会儿正精神呢。宜妃伸手抱她,她也不闹,眼睛盯着宜妃的耳坠子,宜妃笑着取下来给永乐玩儿。
“额娘,别给永乐这个。”
宜妃笑道:“不过一对耳坠子罢了,永乐想玩就给她玩吧。”
胤禟赶紧把耳坠子抢过来:“您耳坠子上的这个钩子太细,我怕伤着永乐的手。”
宜妃气着了,以为儿子心疼她,没想到是心疼他闺女。
叶菁菁捂嘴笑:“额娘没想到吧,胤禟还是个女儿奴,照顾永乐比我还细心,胤禟如今下值回府,头一件事就是换了衣裳去看永乐。”
“他呀,小时候就有段日子喜欢跟他四姐姐玩,他四姐姐不理他,他回来就跟我哭,说叫我给他个姐姐。你争气,给他生了个闺女,叫他如愿了,可不是高兴嘛。”
胤禟没想到额娘说这个,他脸一红:“多少年前的事了,额娘说这个做什么。”
四公主啊,是宜妃的姐姐郭贵人生的女儿,三十六年时封为和硕恪靖公主,嫁给博尔济吉特氏喀尔喀郡王敦多布多尔济,如今已经七年了。
说起四公主,宜妃忍不住叹气:“昨日永乐满月,你姨母来我宫里坐了坐,她做了几件小衣裳,是给永乐的,一会儿你们带回去。”
“自从四姐姐嫁到蒙古后,姨母心里惦记,郁结于心,这些年身子骨一直不太好,下回皇阿玛去草原,若是能带上姨母就好了。”胤禟也叹气。
宜妃心里一动,不过这会儿说这些还太早,到时候再看吧。
唉,女子生在皇家,很难逃得了蒙古联姻的命运,去了蒙古的公主们,寿终正寝的少,青年早逝的多。
可满蒙联姻是国策,无人能动摇。
叶菁菁想起胤祥的两个妹妹,八公主和十公主,如今都到年龄了,说不定哪日就被皇阿玛指给蒙古哪位王公。
宜妃身为女子,自然心疼公主们:“如今宫里只有八公主、九公主、十公主三个,九公主从小病恹恹的,皇上应不会叫九公主联姻,八公主和十公主只怕逃不掉。”
胤禟对叶菁菁说:“别人管不了,反正咱们的永乐不能去蒙古联姻,不准嫁太远。”
“你以为你说了能算?”宜妃正伤感着呢,儿子突然来这么一句,宜妃白了他一眼。
叶菁菁掐指一算,二十年后康熙已经没了,四哥当政,冲他们夫妻这么早就投资他,就算要联姻,应该也联不到她的永乐。
不过世事难料,且看吧,到时候总有办法。
叶菁菁送了些绸缎给宜妃,回去的时候又得了一堆赏,那叫一个满载而归。
出宫时,在宫门口碰到曹寅,胤禟还奇怪,曹寅这时候进京做什么?
“九月二十八,也就是明日,曹寅女儿出嫁,对象是平郡王纳尔苏。”
“我记得是正月间赐婚,现在还没办?”胤禟跟叶菁菁一样,听到这个消息都是同样的反应。
“没办,说是因为曹佳氏七月及笄,才把大婚的日子拖到九月。”
“咱们家明儿要去?”胤禟扶福晋上马车。
“怎么能不去?平郡王姓爱新觉罗。”
胤禟轻哼:“大清入关都多少年了,一代代传下来,这么多人口,爱新觉罗这个姓也不怎么珍稀了嘛。”
“这话你跟你皇阿玛说去。”
整个清朝皇帝们的子嗣拉张表,就康熙独一档,生了三十五个儿子,二十个女儿,活下来的儿女也有三十多个。
太能生了,跟个色魔一样。
“福晋,你又发呆了,是不是又在想什么我不知道的东西?”
“什么都没想。”
“我不信。”
“不信算了。”
胤禟扑过去:“你叫我亲一口我就信了。”
叶菁菁露出个嫌弃的表情,这行事做派,一瞬间好像他爹哦。
“福晋你嫌弃我?”胤禟不敢置信。
叶菁菁赶忙安抚,捧着他脸连亲两口:“没有没有,我如此心悦你,怎么会嫌弃你呢。”
胤禟傲娇地轻哼:“你这个妇人,油嘴滑舌,我才不信你。”
“求求你了,信我吧,我是真心的。”娇声娇气,拉着他的手摸自己心口。
胤禟脸一红,慌忙缩回手:“永乐在呢,你别。”
叶菁菁哈哈大笑,又被他按住亲嘴,他啃了好几口才松开。
叶菁菁摸着嘴唇眨了眨眼,不是说永乐在吗?你这是做什么?
胤禟眼睛左看右看,就是不看她,还给自己找补:“那什么,你笑得太大声了,别把永乐吵醒了。”
叶菁菁捂住嘴笑,这人真是的,大婚多少年了,孩子都有了,这会儿竟然纯情了。
胤禟挪了一下,挨着她,小声说:“等晚上。”
叶菁菁又笑了,哎哟,太可乐了。
胤禟恼了,还笑?
叶菁菁真的忍不住,眼泪都笑出来了,好么,被恼羞成怒的男人按住猛亲。
算了,不等晚上了。
热闹充实的一天,过去了,晚上秋雨淅淅沥沥下了一整夜,第二日早晨起来都还未停。
平郡王府的老福晋着急,雨再这样下,下午可怎么迎亲啊。
或许上天真有成人之美,中午,雨停了。
平郡王府的仆人一起动手,又紧急把王府里外收拾了一遍,淋湿了的红布赶紧换上新的,待到平郡王骑马去曹家迎亲时,总算全部收拾妥当了。
叶菁菁没赶早也没赶晚,去的时辰刚好。
前日叶菁菁才见过的各家王公贵族家的福晋们,今儿又全部见了一遍,睿亲王老福晋还叫她过去坐。
叶菁菁去给老福晋请安,笑着拒了,她还是跟妯娌们坐一块儿吧。
还是老习惯,叶菁菁和堂姐坐一块儿,前头是四嫂,左边就是十弟妹。
“你们到多一会儿了?”
“比你早一刻钟。这个天气,一猜就知道平郡王府忙得很,来早了人家说不定还没收拾好,也不好。”
都是体贴人儿啊。
大家都来得晚,平郡王府的老福晋比他们这些宾客来得还晚。
平郡王老福晋辈分在那儿摆着,她又是主人家,自然跟睿亲王老福晋们坐一桌。
叶菁菁没事儿干,抬头看了眼平郡王府的老福晋,只见她好像控制不住表情,不自然地眨眼吸鼻子,旁边伺候的人赶紧递上帕子,老福晋拿帕子擦了擦,回头跟睿亲王老福晋道:“昨儿下午受了凉,又有些发热,上年纪了,身子骨不行,毛病越发多了。”
“您哪儿的话,咱们都一样,是人都有老的一天。”
叶菁菁脸色沉下来,平郡王府老福晋的模样,瞧着不像是感冒,倒像是吸了大烟的症状。
从安南国的红河港,到福建、浙江等港口,自从海军建起来后鸦片已经断了,平郡王府的老福晋若是还在抽大烟,她从哪儿弄来的?难道是存货?
叶菁菁心头挂着事,席间一直装作不经意地打量平郡王府老福晋,她又有新发现,平郡王老福晋身边那两个老嬷嬷肯定也吸大烟。
平郡王府的婚宴后,叶菁菁回府,胤禟也刚从衙门回来。
“怎么了,不高兴?席上有人给你脸色看了?”
叶菁菁说不是:“胤禟,皇室宗亲家吸大烟的人家还多吗?”
“多,不过自从大哥统领的海军拦住鸦片进入大清的路子,皇阿玛下旨禁烟,明面上大烟鸦片都没了。没了鸦片,好些人熬不住,用土烟叶替代,解解馋。”
“有些人家还是买得到鸦片吧?”
“你发现了?”
“嗯,今日我发现平郡王府老福晋和她身边的两个老嬷嬷好像还在吸。”
胤禟冷笑一声:“我知道他们手里的大烟从哪儿来的。”
“哪里?”
“云南。”
胤禟早有准备,皇阿玛恢复他吏部主理的差事后,他这几个月一直在查云南那边的官吏,他发现云南那边不仅走私贩卖鸦片,他们还贩卖私盐。
“有证据吗?”
“有,云南布政使张霖的儿子,借着身份和当地土司勾连,一直在干这两桩买卖。折子我已递交给皇阿玛了,皇阿玛说先把今年过了,明年年初再收拾他们。”
云南离京城太远了,驻守在云南的官兵和云南土司互相包庇,皇阿玛万万容忍不了,已经在悄悄安排人手调兵遣将,到时候一举拿下。
听说,年后云南之事,皇阿玛定的总领大臣是年羹尧,他皇阿玛看好的青年才俊。
第50章
张廷玉办完差事回翰林院,发现年羹尧又不在,他问上茶的小厮:“年大人还没来?”
小厮忙说:“年大人还未到。”
张廷玉也没为难小厮,摆了摆手,叫他自行离开。
张廷玉坐下,笔墨摆好,准备先把今日的差事干完,这时候,年羹尧进来了。
只见他一身武将的打扮,一身大汗,背上的衣衫湿透,好似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
“哟,张大人,刚从乾清宫回来。”年羹尧见张廷玉纸上还未着一字。
张廷玉搁下笔:“年大人最近贵人事忙,是不是忘了掌院大人交给咱们的《配文韵府》才刚开了个头?这都十月了,再不往前赶一赶,等到年终皇上问起,你我该如何答?”
年羹尧笑着道歉:“张大人真是对不住,最近旗里有事儿,我忙着处理去了,这事儿我已提前禀报给皇上了。”
“你们八旗内部的事情我一个汉臣管不着,但是年大人,因为你自己的私事耽误公事,你说该如何处置?”
张廷玉穷追不舍,年羹尧一副受不了的模样,他哼笑一声:“放心,耽误不了张大人的年底考评。”
“年大人,你当知,我催促你并不是为了我自己考评。”
“我知,你是为公事。”年羹尧语气已然有些不耐烦。
年羹尧说他有事儿求见皇上,丢下一句话走了。
年羹尧走后,同为汉臣,也同为南书房行走的叶怀德、赵京二人过来,小声劝道:“年大人是旗人,又深得皇上信任,你跟他较什么劲儿。”
“对嘛,我了解你,这些事你自己就能做完,何必费嘴皮子跟他争执一场。”
赵京亲手给张廷玉倒茶:“消消气,编书这活儿,最不能心浮气躁。”
叶怀德也道:“我和赵兄近日事少,你要赶不及,我们俩帮你分担一些。”
“多谢赵兄、叶兄,我跟年大人只是就事论事,你二人不需掺和进来,我能解决。”张廷玉谢绝。
“咱们同为汉臣,互相帮扶原是应该,张大人不用放在心上。”
这时,有一位老翰林进来,赵京和叶怀德都不说话了,去自己位置上坐好,没事儿干,把前几日从书库借出来的书看看。
老翰林也坐下,喝了两盏茶,看着桌上的活儿越发不想干了,跟他同屋这三个小年轻都是南书房行走,前途光明啊,得罪不起,不好使唤。
老翰林叹了声气,拿起笔干起活来。
下午,快到下值时,翰林院掌院洪大人进来了。
“张大人,有件事跟你交代一下。”
“掌院大人请说。”
“年大人另有差事安排,《配文韵府》的差事年大人那边就先不管了,赵大人和叶大人最近空闲,先帮着你赶一赶进度吧。”
赵京和叶怀德两人起身领命,张廷玉也低下了头:“我等知道了。”
洪大人鼓励张廷玉三人好好干:“你们三个都是咱们翰林院的青年才俊,又得皇上看中,等你们手上的差事了了,皇上对你们自然会有其他安排。”
交代完,洪大人就走了,老翰林羡慕地看了三个年轻人一眼,低下头继续写自己的文章。
天下人都说,非翰林不入内阁,那些学子都以为考中进士,再进入内阁,日后定会平步青云。
殊不知,像他这样在翰林院坐了一辈子冷板凳的老翰林,多的是。
时运不济啊,时运不济!
赵京和叶怀德相视一笑,得,也不用想着帮不帮张廷玉了,现在成了他们三人的活儿了。
“张大人,这本韵书你接触的时日最长,差事你来安排吧,我们俩都听你的。”
张廷玉笑道:“咱们同为翰林,又是同品级,我哪有资格安排你们。”
“张大人就别客气了,咱们赶紧把活儿干了是正经。”
“就是,没听掌院大人说吗,我们三个前途无量,手里的活儿干完才会有好差事等着咱们。”赵京语带戏谑。
三人都笑了。
闲话几句,张廷玉给两人分好活儿,差不多就到散衙的时辰了。反正差事也不急在这一会儿,大家就先回了。
三人有说有笑地出衙门,张廷玉跟两人告别,上马车后脸上的笑容一下沉下来。
年羹尧暗中到底在忙什么事?他日日在皇上跟前,竟然不知朝廷内又有何大事。
“去九皇子府。”
“是。”
车夫赶着马车往九皇子府去,还没到狮子胡同张廷玉叫车夫回去,不去九皇子府了。
张家的马车从外观看平平无奇,但九皇子府的侍卫一眼就能认出来。
叶菁菁抱着女儿在后花园里转悠呢,听身边人来报,张廷玉的马车走到胡同口突然又回去了。
张廷玉赶来九皇子府,肯定有什么事想跟他们说,突然回去,恐怕是考虑到康熙对汉臣结党的忌惮。
如今没有正当理由,张廷玉都不好上门了。
张廷玉不来,叶菁菁可以去,叶菁菁把敏心叫来,小声交代了她几句,叶敏心点点头,她等到天黑后,避开巡防的衙役进了张家。
第二日天快亮,敏心去外城绕了一圈,等到中午的时候才从城外回九皇子府。
“张廷玉问年羹尧的事?”
“是,张大人说皇上最近好似给年羹尧派了差事,还十分神秘,打听也打听不出来。”
“你告诉他了?”
敏心点头,她知道云南走私鸦片贩卖私盐的事,也知道皇上选了年羹尧年后领兵去云南。
叶菁菁喝了口茶,没想到,这次康熙保密还挺严格,张廷玉身为南书房行走都不知道这事儿。
还有陈廷敬那边,陈廷敬是内阁首辅,这事儿他肯定知道,但他嘴严,皇上没开口,他一个字都没往外透。
果然,海军之事在康熙心里还真过不去了,陈廷敬身为内阁首辅,竟然小心到如此地步。
陈廷敬如今不仅在办差时处处小心,还有意把内阁首辅的差事一点点分交给其他内阁大臣。
所有的内阁大臣中,马齐,这段日子最受陈廷敬看重。
外奏院送来北疆乌里雅苏台送来军事奏折,陈廷敬没有沾手,叫送折子的人把折子放到隔壁马齐大人桌上。
“陈大人,乌里雅苏台八百里加急送来的折子,必须尽快呈交给皇上。”
陈廷敬说了句知道了。
半刻钟后,刚去户部衙门办完事的马齐刚回来,陈廷敬就交代他,赶紧把折子送去乾清宫。
马齐犹豫了一瞬,点了点头,捧着折子去乾清宫。
康熙看到折子上的红戳,连忙打开折子,看完后得知只是一场小冲突,他才松了口气,快速批复后交给梁九功,叫他给兵部送去,尽快送回乌里雅苏台。
事情办完了,马齐往后退,却被康熙叫住。
“朕听说,这几日户部、工部的折子都是经你的手?”
“回禀皇上,正是,陈大人近日身子不舒坦,一日三顿用药,就把手中差事分给臣等。”
康熙轻哼:“差事都分给你们了,他这个内阁首辅做什么,每日只清点书册?干些翰林的活儿?”
马齐不知该如何回,他勉强说了句:“陈大人身子养一段时日就好了。”
“陈廷敬也到年纪了,朕瞧着,只怕不好养。”
马齐心里一颤,皇上这是何意?
“马齐,你也该历练出来了,陈廷敬既然把差事交给你,你且帮他办着吧。”
“臣,遵旨。”
退出乾清宫,马齐面色一如往常,袖中手指微微颤抖,皇上这是要提拔我?
回到内阁衙门,马齐在陈廷敬大门外站了一会儿,转身进了隔壁屋子。
陈廷敬如今就像翰林院里等着致仕的老翰林,喝茶,看书册,就是不动笔墨。
待到傍晚下值后,小厮进门收拾,见首辅大人桌上的砚台干干净净,他也不觉得奇怪,因为这段日子都是如此。
收拾完桌上的茶壶茶盏,小厮关好门才走。
“陈大人,如今秋风起,正是进补的好时候,我请你去文华楼吃一碗红烧肉,去不去?”
陈廷敬停下脚步,对李光地笑:“咱们这把年纪,哪能吃红烧肉,去文华楼,要吃也只能点一碗山药羊肉粥喝一喝。”
“那不行,老夫我忌嘴半个月了,好不容易能出去吃顿好的,必须来一碗红烧肉。”
“行吧,咱们点一碗红烧肉,分着吃。”
“那走着。”
李光地的马车走在前头,陈廷敬家的马车跟在后面,两人往外城去。这一幕落在其他阁臣的眼里,熊赐履只当作没看到,任由老仆搀扶着上马车回家。
马齐,他也没多在意,转身走了。
其他还没走的阁臣见被陈大人和李大人排除在外的熊赐履,和满臣领袖马齐都未说什么,他们也就不管了,各自回家吧。
李光地有话想跟陈廷敬说,陈廷敬也有话要交代他,私下约见,不如坦坦荡荡,免得上面那位怀疑他们结党。
两人都六十多岁的人了,经不住饿,点了两碗山药羊肉粥,又点了两道素菜,一碗红烧肉,两个人吃得津津有味。
文华楼的菜,名不虚传,他们炒出来的普通青菜都很好吃,红烧肉更是美味。
“多谢你请我吃一回文华楼的红烧肉,等明年我回乡,这一辈子,怕是再也吃不到文华楼的红烧肉了。”
“真是,红烧肉还在肚子里,想到以后再也吃不着,这会儿就开始想念了。”
“再来一碗?”李光地道。
“罢了,做人要知进退,吃饭也要有度。”
李光地放下筷子,给自己倒了杯消食茶:“你决定好了?”
陈廷敬缓慢地点了点头。他决定好了,皇上也替他决定好了。
李光地叹气:“现在退,也退得,风风光光回乡,安稳养老,这一生,也算是圆满了。”
陈廷敬点点头:“待我走时,定要给九皇子送份厚礼。”
“你是该给九皇子送礼,要不是九皇子有担当,年初山东倒卖赈灾粮之时,你的名声就要被你那个不争气的侄子带累了。”
陈廷敬笑容平静:“晋卿,我就要退了,熊赐履最多过完这个年,也要回乡了,内阁只你一人,你要……”
“我知你要交代什么,放心,马齐当首辅,我不会跟他争。”
李光地苦笑,就算想争,按照当今的脾气,他老人家对汉臣的态度,他们汉臣,又哪里争得过。
不如自己退一步,体面些。
李光地话没说出口,陈廷敬已然明白他的意思。
可惜了,李光地跟他年龄相差不大,他当内阁首辅,李光地自然就起不来。他如今要走,又是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李光地也没有机会。
“不用为我担忧,我知道轻重。”
陈廷敬道:“待你回乡,我若还没入土,我定去福建给你接风。”
福建呐,李光地想起他的故乡,海军建起来后,乡亲故旧给他写信,说沿海一带十分安全,百姓出海打鱼再不用担心在海上遇到海盗,担心家里被倭寇洗劫。
李光地手中的水杯不轻不重地磕在桌上,也罢,当初建海军他也出力了,既然做好了决定,就当承受这个结果。
内阁首辅,天下为官者最大的念想,他和那个位置就差一步。
这一步,这辈子应该都没机会跨过去了。
两位内阁阁老在文华酒楼吃了顿简单的饭菜,中途只说了几句再简单不过的话,就算传到宫里去,两人也不怕皇上问询。
陈廷敬和李光地交了心后,该内阁首辅做的差事都交到马齐手里,李光地也没故意为难马齐,甚至马齐碰到不明白的事,李光地这个内阁二把手还会好心给他解释其中的关窍。
内阁的权力交接,就在康熙的默许中,内阁汉臣们的配合中,顺利地进行。
十一月初一,五皇子府的嫡子满月,胤禟和叶菁菁夫妻俩一早去五皇子府,贺礼中有十多套适合男娃穿的衣裳,都给送来。
“布料搓洗晾晒过好几回,十分柔软,棉花也用的新棉花,可暖和了。我叫绣娘给永乐做的时候也给弘宇做了几套。”
五福晋笑道:“难为你这般为弘宇费心,等他大了能走了,定给九弟妹磕头道谢。”
“哈哈哈,那我可等着,他磕头,我这个当婶婶的还是受得起。”
今儿天冷,弘宇还睡着,中午快开宴时,奶嬷嬷把孩子抱出来,前院后院转了一圈,就赶紧把孩子抱回暖阁里。
入座时,叶菁菁扶了五嫂一把,摸着她的手冰凉,见她穿得也不少:“五嫂,你可叫太医瞧过了?”
五福晋点点头:“太医说我气血两虚,这个冬日要好生调养,等到明年入夏暖和就好了。”
五福晋本来就体寒,应是小时候在草原上受过冻,所以生育比较困难。大婚后一直在宫里住着,皇祖母操心她的身子,一直叫太医给她调理身子,常吃着药膳,才慢慢养好了。
“不慌,调养身体我有秘方,过两日给你送来。”叶菁菁凑到五嫂耳边说悄悄话。
五福晋也知道她身边有厉害的大夫,手里肯定有很多好方子,她道:“你给我,我就收着,回头叫你五哥还礼。”
叶菁菁捂嘴笑,五嫂如今说话底气越发足了。
三福晋过来搭话:“说什么呢不叫我听。”
“我和五嫂说这几日天气越发冷了,今年下雪只怕要提前,到时候年货也可以提前准备。”
“今年是比去年冷。天气冷也好,冻死土里的害虫,明年指定又是个丰收年。”
大福晋、四福晋等都过来坐,八福晋也来了,大家都笑盈盈的,就她板着一张脸。
八福晋自上月小产后,好像身子骨还没养回来,气色不好,人也瘦。
往日得罪人太多,一桌子皇子福晋,愣是一个跟她搭话的也没有。她也无心和人交谈,用了午膳就告辞了。
叶菁菁家里还有孩子,也不能久留,用了午膳后夫妻俩就回了。
夫妻俩回家的路上,碰到一队八旗兵骑马从他们前面跑过去,领头的那个是年羹尧。
年羹尧,无论在正史还是野史、影视剧中,那都是雍正朝的名臣。
看着年羹尧打马跑过去,啧啧,论家世、论才华、论外貌,都是顶尖的,一辈子顺风顺水,后头得势便猖狂似乎也有迹可循。
胤禟撤下车帘:“你看什么?我跟你说,可别看年羹尧长得人模狗样的,这人少年时就喜欢嫖妓,不是什么好人。”
叶菁菁白了胤禟一眼:“我一个有家有小的人,就算他完美无缺,我也不能看上他呀。”
胤禟被福晋一句话堵回去,也不恼,伸手搂过福晋亲了一口:“你说得对,咱们都是有家有小的人,咱们好好过。”
懒得搭理他,靠在胤禟怀里,叶菁菁仔细思量。
若以能文能武的年羹尧去整顿云南,云南边疆定然能安稳下来,南疆、沿海稳定,北边不出大事儿,没有外部势力入侵,就算陈廷敬等汉臣被打压,大清安内部稳个一二十年应该没问题。
夫妻俩回到家,永乐吃了奶正闹觉,小不点看到阿玛额娘回来,哭唧唧声音又大了些。
“好了好了,别闹,额娘一会儿抱你呀。”
叶菁菁快步回屋换了外裳,又把身上首饰拆了,洗了手后,这才去抱已经迫不及待的女儿。
胤禟也换了衣裳,凑过来看:“你说她这样小,怎么就分得咱们俩跟奶嬷嬷呢。”
“你别问我,我也不知道。”
“哼,亲生的就是不一样。”胤禟自己找了个理由。
叶菁菁抱着女儿哄睡,那边胤禟去箱子里拿了两张尿垫子放床上,又自己先去床上躺着,等叶菁菁哄睡女儿抱着过去,胤禟往床里面一滚,把暖和的被窝让出来,还拍拍床,一副等着她夸奖的模样。
叶菁菁无声地笑了,轻轻地放下永乐,给永乐盖好被子,趁他不注意,捏了他脸颊一下。
胤禟撑起上半身,叶菁菁赶忙躺下盖好,闭上眼:“别动我,我睡着了。”
胤禟根本不听,手伸过去,叶菁菁睁开一只眼,他温柔地,轻轻碰了碰她脸颊。
“睡吧。”
屋里暖乎乎,屋外寒风吹,进入十一月后,天气越来越冷。
冬至那日,大雪漫天,天坛祈年殿里举行着隆重的祭礼。祭礼完了后,宫里热闹起来,《瀛洲佳话》《亚岁迎祥》《玉女献盆金仙奏乐》等剧目轮番上演。
若是不喜欢看戏,今日西苑还有冰嬉,康熙和朝臣都回会去。
叶菁菁怕冷,没去西苑,陪着皇太后看了会儿戏,皇太后老人家觉得冷,回慈宁宫歇着了。
天儿冷,叶菁菁也不想看了,和五嫂去翊坤宫陪宜妃聊了会儿天,等到傍晚时候,叶菁菁才和五嫂出宫。
“我娘家今年给我送羊来了,我给各家送了些,专门给你家留了二十头,明儿叫你家下人去城外庄子上拉。”
“好嘞,我就不跟五嫂客气了。”
五福晋笑道:“我都不跟你客气,你跟我客气啥。不过我娘家养的羊都是普通羊,跟你家养的鸡可不一样。”
“五嫂,你看你。我又没说嫌弃的话,你这儿就说上了。”
“好好好,我不说了。今儿天冷,快回去吧,别叫永乐等久了。”
“好,回见。”
妯娌俩宫门口分开,各回各家府上。
下雪天在城里马车跑不快,叶菁菁手里捧着暖炉,身子随着马车慢慢悠悠地晃着,听慧心禀报今年叶氏商行的杂事。
“叶淮上月带着人出京去各处铺子里查账,只有江西赣州府有家粮铺的账上查出了问题,掌柜已经送到衙门去了,叶淮留了个人暂时代管着,过几日从庄子上选一个管事过去。”
“总账呢?”
“总账还没出来,不过咱们今年下半年靠着新忌利坡,做海外贸易比往年容易,刘管事预估去年收益至少翻了三倍。”
“辛苦刘山了。”
刘山今年确实辛苦,为了等葡萄牙那边的海盗一个月后去新忌利坡交易大船图纸,今年过年他都只能留在岛上。
“唐子归那边如何了?”
“叶舟禀报说,唐子归这小半年在福建帮着海军修船时学了不少,说是现有的造船技术他基本上掌握了,明年他想跟墨家大公子一起研究那个机器。”
墨家如今的当家人是墨玄,墨玄主要研究数理,长期带着三儿子和弟子研究技法。
墨家大公子二公子喜欢动手,如今叶菁菁常着掖着的那个大型蒸汽机就是他们两兄弟领着人做出来的。
“等总账本出来了给我瞧瞧,比去年多赚的,一半拨给研究所,一半给东北那边。”
慧心笑道:“入冬前东北那边的管事过来,还哭穷呢,说是那群农家子弟要研究个什么翻地的机器,还要挖水渠,明年想多要些银子。”
“他们确实做得好,一年比一年有进步,以后东北那边要银子,只要账目没问题,你看着拨银子就是。”
“奴婢记下了。”
正说着话,马车突然剧烈摇晃了一下,叶菁菁赶紧反手撑着车壁。
“发生何事?”
“主子恕罪,四贝勒府的侍卫突然从转弯处骑马冲过来,奴才没控制住,惊了咱们家的马。”
“马没事吧?”
“没事没事,咱们转过去就是铁狮子胡同,马上到了。”
马车转进铁狮子胡同,叶菁菁撩开车帘往胡同口那边瞧了一眼,什么都没瞧着。
马车进大门时,叶菁菁交代门房回事处:“你们多注意下四贝勒府的人有没有从外头经过,若有什么事,报到内院去。”
“奴才能记住了。”
慧心扶主子下马车:“四贝勒府的侍卫这么着急,或许是府上有谁病了吧。”
“下午四贝勒跟皇上去西苑了是吧。”
“没错,跟咱们家主子爷一块儿走的。”
“慧心,叫人去四贝勒府问问,看看四福晋回府没有。”下午她和五嫂去翊坤宫时,四嫂去了德妃娘娘那儿。
叶菁菁回屋换了衣裳,拆了头发,过了好一会儿慧心回来禀报:“四福晋比咱们早一会儿回府,如今在府上。”
“听说四贝勒府大阿哥发高热,那个王太医控制不住,刚才差点和咱们撞上的那几个侍卫着急去请太医院院使给大阿哥看诊。”
叶菁菁皱眉:“今年弘晖好似经常生病?”
“确实经常病,门房说常看到太医去四贝勒府看诊。三天前,弘晖阿哥着凉生病,请了太医在府上住着,本来都无大碍了,谁知道四贝勒和四福晋出门才大半天,又病了。”
“阿秀和张大夫都在府上?”
“阿秀在,张大夫昨日去长福庄了,不在府上。”
叶菁菁交代:“你去跟阿秀说,准备些好药材备着,四贝勒府若是急用,就给送去。”
在这个时代,发热之事可大可小,说不好就……叶菁菁知道弘晖早夭,大概就是在今年内。
今天都冬至了,这一年都快过完了,也没听到什么坏消息,叶菁菁都快把这事儿忘了。
永乐小丫头醒了,叶菁菁去暖房陪女儿玩儿,母女俩挨挨蹭蹭,逗得永乐可可可地笑。
“额娘的小乖乖呀,怎么这么可爱呢,额娘亲亲小手手。”
永乐挥舞着小手,叶菁菁假装去抓,母女俩嘻嘻哈哈玩了会儿,胤禟回来了。
“福晋,弘晖发高热了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我回来时候碰到四贝勒府的侍卫匆忙往外跑,我怕四贝勒府有事儿,四哥四嫂还没回来,专门叫慧心去四贝勒府走了一趟,才知弘晖病了。”
“四贝勒府的侍卫去找四哥,我陪四哥骑马回来,我去看了眼,太医院院使已经到了。”
“如何说?”
“弘晖刚喝了汤药,没用,太医院院使正给弘晖针灸散热。四哥四嫂急坏了。”
“要不,让阿秀过去瞧瞧?”
“去吧,万一能帮得上忙呢。”
叶菁菁对慧心道:“去叫阿秀。”
叶菁菁把永乐放在王嬷嬷怀里,她拉着胤禟道:“你等等,我换件外出的厚衣裳,咱们去看看弘晖。”
胤禟夫妻俩到四贝勒府,直奔前院弘晖的院子,还没进门就听到四嫂的哭喊。
“快去,请萨满法师来。”
不好,太医院院使没法救了?已经到请萨满法师的地步了吗?
“四哥,四嫂。”
叶菁菁见四哥红了眼眶,四嫂哭得都快晕厥过去了,叶菁菁连忙道:“四哥四嫂,不如叫我府里的医女瞧瞧。”
四福晋听到这话,好似抓到什么救命稻草一般:“是你们家给彭春看病那个吧。”
“是她,阿秀最擅长调理身体。”
“快快快,快请阿秀姑娘帮我弘晖瞧瞧,我可怜的弘晖……”四福晋忍不住跪地上大哭。
“主子,您快起来,地上凉,别哭坏了身子。”
四五个太医聚在一块儿,一个个焦头烂额,阿秀上前一步,抓起弘晖阿哥一只手把脉,眼睛扫过扎好了的银针。
没有脉搏了,怪不得四福晋哭成那样。
换了位置,掀开被子,阿秀的手搭上脚背冲阳脉。
“诸位太医,弘晖阿哥面色苍白发绀,又气急、咳嗽,又涕泪俱闭,分明是肺热喘嗽,针灸应该针刺风池、尺泽、肺俞、太渊、列缺等穴位。”
“胡闹,弘晖阿哥今日开窗着凉,分明是风热。”
一白胡子王太医开口斥责阿秀,阿秀却怒道:“你自己分辨不清风热和肺热,说我胡闹,我看你就是个庸医吧。”
“你……”
两人吵起来,院使拦住王太医,他亲自给弘晖阿哥把脉,手上摸不出来,他跟着阿秀摸冲阳脉,他很少用这样的法子,心里并不太肯定:“这位姑娘,你肯定是肺热?刚才弘晖阿哥还有脉象时,王太医说弘晖阿哥的脉象浮而紧,分明是风热的症状。”
“他肯定摸错了,弘晖阿哥的脉跟普通人略有不同,一不小心会错。”
阿秀语气不容置喙,除了王太医外,几个老太医心里也不太确定,特别是跟着院使赶来时候弘晖阿哥已经没了脉象,都没有摸着脉的太医们。
四福晋哭着哀求:“你们快想想办法,别拖了。”
几个太医轮流把完冲阳脉,有三个太医认同阿秀的诊断。
胤禛当机立断:“那就按照肺热治。”
“阿秀姑娘来吧。”
太医常年给贵人看病,知道什么时候该出头,什么时候该往后躲。
阿秀这时候也无心跟他们争执,毫不犹豫地下针。
已经热成这样了,靠针灸效果没那么快,还要继续用烈酒擦拭身体散热,屋里门窗都打开。
所有法子都用上了,病情没有好转,但是也没变得更坏。
四福晋崩溃:“再这样烧下去,会烧坏脑子的呀。”
萨满法师来了,十分神秘的装束,遮的只见眼睛不见脸。
六个萨满法师进门,屋里顿时站满了人。
“无关人员都出去!”
丫鬟婆子、太医等都退出去,胤禟夫妻俩也跟着出门。
“你站住。”
叶菁菁指着自己,这是说我吗?
“这位……”
萨满法师不认识叶菁菁,胤禛连忙道:“这是九福晋。”
萨满法师:“九福晋留下,其他人出去。”
四福晋大哭:“我要守着我的弘晖,谁也别想把我从这儿赶走。”
四阿哥站在原地没动,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最后,除了萨满法师,屋里留下五个人,胤禟夫妻,胤禛夫妻,还有阿秀站在床头角落。
叶菁菁被叫过去,萨满法师叫她拉着弘晖的手。
叶菁菁疑惑,这些人是什么意思?装模作样?
其中一老迈的法师挥舞手上的法器,快速用满语说了句什么话,屋里其他人都没听明白,胤禛听明白了,老法师说九弟妹三魂之火炽热,能照亮黑路。
萨满教相信人有三个灵魂,斡仁、法加库,翻译成汉语就是生命、思想、转生,老法师说九弟妹三魂之火能帮助弘晖。
“九弟妹,你拉住弘晖的手。”胤禛语带祈求。
叶菁菁双手握住弘晖的手,老法师震声大喊了一声,随后燃烧起好几种干草,烟雾在屋里蔓延,叶菁菁不觉得呛,她恍惚间感觉烟雾中的老法师浑身有了一点点微弱的光。
弘晖的手突然往回缩,叶菁菁下意识握紧。
弘晖的手继续缩,叶菁菁和他拉扯起来,一个七岁的小孩儿,手劲儿怎么这么大。
大冬天的,叶菁菁额上出汗,她忙道不好,她手心也出汗了。
两手交握住不松,弘晖挣扎的力气越来越大,几乎要把叶菁菁拖床上去,但他躺在床上的身子却一动不动,这场景,怪异得紧。
手心的汗越来越多,越来越滑,两只手交握着弘晖的手也没法儿换手来,她抱抓着弘晖的手已经滑到他手心了,只有四根手指头还被她抓着。
三根关节,两根关节,只剩下一点指尖……
眼见要滑掉时,弘晖突然睁开眼睛坐起来。
“弘晖!”
四福晋扑过去,半途被胤禛抱住:“别打扰法师。”
弘晖又倒回床上,叶菁菁趁这个空档赶紧拉住他的手腕,抓得牢牢的,肯定不会再滑开。
法师停了!
叶菁菁看向法师们,这是好了?
老法师深深看了眼叶菁菁,扭头对胤禛说:“魂回来了,您这位阿哥说福薄,也厚,今日九福晋恰巧在,就是他这一辈子最大的福气。”
法师走了,叶菁菁想着事情完了,可以松开手了吧。叶菁菁还没彻底松开,四福晋紧紧握住叶菁菁和弘晖的手。
“九弟妹,就当四嫂求求你,你别松开手,别松开。”
“好好好,我不松开,四嫂你别哭,别慌。”
四福晋如今已经在崩溃的边缘,好不容易叫她抓到一根稻草,说什么都不会放。
叶菁菁一边安抚她,一边坐到床边,离弘晖更近一些。
她这个动作安抚到了四福晋,四福晋勉强挤出个笑,假装自己正常。
胤禛握紧的拳头微微松开,他一掌拍在胤禟肩上:“这次,算四哥欠你们夫妻的,等弘晖好了,叫弘晖给九弟妹磕头,认九弟妹为义母。”
“四哥,咱们兄弟,不用如此见外。何况弘晖本来就喊我家福晋一声婶婶。”
胤禛摇头,不一样,弘晖必须磕头认亲。他不知道为什么,但是直觉就应该如此做。
这对弘晖很重要。
也不知道是萨满法师做法有用,还是退烧的法子有用,半个时辰后,高烧渐渐退了,脉搏也摸得着了,弘晖迷迷糊糊中喊着难受。
院使再次给弘晖阿哥把脉,把完之后狠狠瞪了王太医一眼。真是老糊涂了,风热肺热都分不清楚,差点酿成大祸。
王太医亲自摸了一次脉,他脸色顿时红成柿子,真是肺热。
完了,他的前途完了,王家药铺的招牌完了!
怎么处置王太医是以后的事,现在治好弘晖阿哥是正经事。
弘晖的病情稳下来了,胤禛还有事要办,他问苏培盛:“法师们还未走吧。”
“没有,奴才把几位法师安排到隔壁院子里。”
胤禛一言不发地出门去隔壁院子,不知道跟法师们说了什么,法师们走的时候一言不发。
天色将黑,刚从西苑回寝乾清宫的康熙问:“弘晖如何了?”
“太医院的人来禀报,说是王太医把肺热当作风热治了,弘晖阿哥高烧不醒,急得四福晋把萨满法师都请去了,最后还是九皇子府的医女看出弘晖阿哥是肺热,用对了法子,给弘晖阿哥退了高烧。”
“王太医,朕怎么没印象?”
“王太医去太医院日子不长,也没给主子爷您瞧过病,您自然不清楚。”
“庸医,打二十大板赶出去,永不录用。”
梁九功记下了,叫其他太监去传旨。
康熙坐下喝了口温茶:“皇子福晋里,有几个是真糊涂,有几个是装糊涂,那几个装糊涂的也不见得聪慧。只有老九福晋,装都不装,坦荡,有时候倒衬得朕小心眼。”
“主子您哪儿的话,您肩上担着大清,考虑事情多,就算有什么不妥的地方,九福晋心里肯定也不会跟你计较。”
不计较?康熙想起在宜妃宫里见老九福晋那日。
四贝勒府的大阿哥昨儿晚上高烧不醒的事,第二日京城各家才听到消息,其他皇室宗亲先不提,皇子们都赶早来探病。
胤禛没叫他们进弘晖院,只在书房接待了兄弟们,说了几句话后就请人先回,等弘晖好了再来谢谢兄弟们。
八福晋等被请出去时候,问四福晋:“四嫂,怎么没瞧见九弟妹?”
“九弟妹刚才来过了。”
八福晋故意道:“九弟妹倒也爽利,来转了一圈就走了,就没陪四嫂说说话。”
三福晋:“四弟妹这会儿心里只有弘晖,说什么安慰的话都不如弘晖好起来。”
“三嫂说得是。”
熬了一晚上的四福晋心力交瘁,实在没精神跟八弟妹闲话,把人送到门口后,她借口还有事忙,就先回去了。
来探病的都被请走,四福晋忙去弘晖的院子,叶菁菁刚用了早膳,在矮桌旁坐着。
“四嫂,弘晖病情稳定了,你也去歇一歇吧。”
“九弟妹,我不敢闭眼,一闭眼我就梦到弘晖……”
叶菁菁叹气:“你放心,我在这儿守着,等到他好了再回去。”
昨儿她一直拉着弘晖的手,最后实在想更衣了,这才松开手。更衣回来后,就没再握着弘晖的手,她就在床边守着。
“阿秀,弘晖今早脉象如何?”
“正常,刚才喝了药睡下去了,等下午醒来定能恢复许多,以后好好把身子养回来就好了。”
听阿秀如此说,四福晋脸上多了一丝笑意。
叶菁菁在四贝勒府住下了,胤禟回府带女儿,永乐小宝宝好几日没看到额娘,哼哼唧唧到处找人。
胤禟没法子,过了两日,听说弘晖好得七七八八了,赶紧催福晋回府。
也不知道是不是叶菁菁真的把弘晖从鬼门关拉回来的原因,弘晖醒来后十分黏叶菁菁,叶菁菁要回去,他巴巴地要跟着。
四福晋哪里舍得,胤禛却说:“让弘晖去九弟府上住几日,刚好,九弟府上厨子会做药膳,正好给弘晖调理调理身子。”
弘晖高兴:“我去九叔府上。”
胤禛摸摸他的头:“过去要乖。”
“嗯。”
四福晋舍不得儿子,想着两家都住在一条胡同里,也就不说了。
等儿子跟着九弟妹走后,四福晋埋怨:“当初怎么不是九弟住在咱们家隔壁呢?”
“八弟先出府选的宅子,九弟只能选旁边了。”
弘晖跟着九婶回府,九皇子的奴才们都悄悄看他,外头都说弘晖阿哥病入膏肓了,他们瞧着挺精神的嘛。
“永乐,额娘回来了。”
永乐听到熟悉的声音,小嘴一瘪,呜呜地哭了。
“别哭别哭,一会儿额娘抱抱小宝贝哦。”屋里备好了热水,叶菁菁赶紧跑去净房洗漱后,换了一身衣裳才出来抱女儿。
弘晖站在一旁看着,不敢走近,阿秀姑姑说了,妹妹还小,身子弱,不能沾病,所以他得站远一些。
见弘晖一个人站在院子外头,胤禟出门带他去前院:“你先住这儿,等好全了再去跟妹妹玩。”
“好,九叔,我会好好吃药的。”
“乖孩子。”
弘晖在九皇子府住下,四阿哥和四福晋夫妻俩每日都会来九皇子府一趟,两家关系越来越亲密。
几日后,等弘晖身子彻底好透了,胤禛叫弘晖跪下磕头,认九弟妹为义母。
“那弘晖叫我什么?”胤禟摸摸下巴。
“九叔?”
胤禟轻哼:“臭小子,你该叫我义父。”
“不要,我就要叫九叔。”
“嘿,还敢顶嘴了是吧。”
弘晖笑着跑开,躲到九婶身后,冲九叔做鬼脸。
胤禛笑着对福晋说:“弘晖被你带得太老实,太乖,你看,跟着九弟九弟妹才住几天,人都活泛了不少。”
四福晋原来教弘晖,都是按照稳重听话乖巧的路子来教导,她就盼着弘晖长大后能出息。
现在,她也强求那些,只盼着弘晖健健康康长大。就算跟九弟学着胡闹,那也行吧。
四阿哥夫妻对健健康康的儿子感觉满意,叶菁菁也觉得满意,有弘晖帮忙带孩子,可让她腾出手来忙些杂事。
快过年了,叶氏商行的账册该算了。各种年礼要开始准备了。
今年和南方四大商行关系渐好,永乐满月时他们都送了重礼,趁着年节,她也该还些回去,有来有往嘛。
家里忙碌起来,朝廷内也忙碌起来,六部的账册要算,明年调职的官员要安排,边疆那边的将士们的军饷,明年六部的预算等等。
以往,这些事都由陈廷敬这个首辅负责调度安排,今年陈廷敬撒手不管,事情全压在马齐身上。
马齐入阁也不是一两年了,见陈廷敬做的时候不算多难,但是他自己来,就算有李光地等人全心协助,他也有点忙活不来。
并不是他不知道办事流程,而是他对朝堂的判断,对皇上心意的揣测有些不太对,他送上去的各种折子等好多被打回去重做。
多几回,康熙也怒了,他管着天下如此繁忙,难道还要手把手教马齐如何做事?
陈廷敬上书,说自己年迈体弱,老眼昏花,求皇上让他致仕时,康熙不准,叫他回内阁好好办差。
第一步都迈出去了,以陈廷敬的脾气,不可能反悔,于是第二封第三封折子递上去。
康熙无奈,召见陈廷敬。
“朝中现状你也知,你如今走了,朕上哪儿找一个如你这般能干的人。”
“马齐大人能顶臣的职位。”
康熙嘴角勉强翘了一下,笑不出来。
马齐,辜负了朕的看重。
康熙态度一变,原来指望马齐当上首辅的满人官员都安静了。
不着急,他们还有机会,马齐是满人,这时候不选马齐,还能选谁?
腊月二十三,乾清宫封印前一日,康熙同意陈廷敬致仕,也答应熊赐履年后回乡。
同时,工部侍郎姚元景兼东阁大学士,吏部侍郎李德明兼武英殿大学士,即日入阁。
最后,李光地顶陈廷敬位置,为大清新任内阁首辅,命马齐等阁臣尽心辅佐。
李光地没想到,没想到自己,接到圣旨时,李光地跪下,结结实实地磕了一个。
马齐怅然若失,自己准备不足,只能等下次了。
李德明、姚元景两人对视一眼,没想到会提拔他们。侍郎入阁以前也有,但是一次提拔两个侍郎入阁,还是头一回。
走了两位汉臣阁老,又进了两位汉臣阁老,这大半年一直低调做人做事的汉臣顿时激动起来。
皇上这是要重用他们了?
封印后,朝臣迎来长假,京城热闹起来,各家走亲戚送礼的来往不绝。
今年,给九皇子府送礼的尤其多,其中主要以汉臣为主。
腊月二十六,南方送给九皇子府的两船贺礼顿时引起了热议,好家伙,今年最出风头的就是九皇子府了,把太子和一众兄弟都压过去了。
听说外头都在议论九皇子府如何如何,叶菁菁暗道不好,这跟她一向低调的人设不符,太招人眼球,怕是要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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