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因为堂姐,叶菁菁对三阿哥越发不待见,胤禟同样如此。
为何呢?胤禟去找三哥说话,他还没开口,中午喝醉还没醒神的三哥就阴阳怪气地讽刺他,问他姚元景给他上课上得如何了?是不是从头教他读四书五经?读到哪本书了?
胤禟黑脸:“来人,三哥醉了,把他送到屋里歇息。”
胤祉红着脸哈哈大笑,举杯念道:“无计奈情何,且醉金杯酒!九弟,咱们干一杯。”
胤祉的贴身太监吓得连忙鞠躬请罪:“主子爷喝醉了,九阿哥您见谅。”
胤禟轻哼,根本不搭理那个太监,转身就走。
他早就知道三哥见不得其他兄弟比他好,有些小心眼,没想到会在这等小事上提了一遍提二遍,酸话说了不知道多少,真没意思。
三阿哥跟九阿哥起了嘴角,屋里伺候的小厮赶忙传话给管事,管事又传到彭春那儿。
彭春正和齐世一块儿说话,董鄂增寿和董鄂嘉年旁听。
摆摆手叫管事退下,彭春对齐世说:“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知道,我活不过明年了。我看朝堂之上要起波澜了,董鄂家还要靠你稳住大局。”
“大哥,别说丧气话。”
彭春深吸一口气,笑道:“我如今喘口气都这般艰难,就算能吊着命,你忍心看我受这般折磨?换作是你,你还活不活?”
齐世沉默不语。
彭春的手上长满了老年斑,他颤抖着手,伸过去,齐世赶忙握住他的手。
“遥想当年,皇上英明睿智,八大铁帽子王威武霸气,咱们一路南征北伐,肃清来犯之敌,是何等光耀。可如今,死的死,老的老,朝廷,也该是另扶一批人起来了。”
权力的交接,伴随着利益的重新划分,明面上,暗地里的争斗避免不了。
齐世道:“咱们董鄂家不参与那些斗争,我们是武将,只要替皇上带好兵,守住正红旗,咱们家就能稳住。”
苍老的眼皮耷拉着,彭春的目光浑浊又有力量:“你一向沉稳,咱们家下一代增寿、长吉、嘉年,都是好孩子,肯定也能照看好董鄂氏,我只担心,你们卷入到皇室中。”
齐世明白,大哥担心他们家卷入大位之争。毕竟,他们两家的唯一的女儿都嫁给了皇子。
“菁菁可跟你们提过?”
齐世摇头:“菁菁没提过,但也几次说九皇子只想当个太平王爷。”
九阿哥先恶了孔家、皇室宗亲,又大闹工部查账本,做了这么多得罪人的事,根本不像有心大位的样子。
皇上也不管,说明皇上也无意九阿哥。
彭春看向儿子董鄂增寿,董鄂增寿道:“妹妹提过,她说三皇子不可能登上位。”
她不看好,也不愿意三皇子登位,更加不愿意娘家帮三阿哥。
彭春直言:“无论是三阿哥还是五阿哥,咱们家都不帮,也不能帮。”
齐世微微点头,他也是这个意思。他们董鄂家只要一直把握住军权,再坏也坏不到哪儿去。
嘉年撇嘴:“苦了堂姐。”
彭春、董鄂增寿齐齐叹息,当年皇上亲自指婚,他们又能如何?
齐世站起身:“儿孙自有儿孙福,大哥您就别担忧这些了,弟弟我扶您去暖房看看花,晚上宴席您还能多用一块扣肉。”
彭春笑:“你们就知道欺负我这个老东西,明明说好了叫我吃两块扣肉,你们扣了一块,晚上给我补上,说得好像我多吃了一块似的。”
董鄂增寿也过去扶着父亲,笑道:“额娘这不是怕您不好克化嘛。大夫也说了,您要少吃多餐。”
彭春无奈起身:“好,少吃多餐,咱们出门散散吧,晚上才能有好胃口。”
“哎,您这话说对了哦。”
老小孩,老小孩,人一老,跟孩子一般,还能为着一块肉闹脾气。
彭春身子骨这般差,除了年老的原因,也因为他年轻时南征北战伤了身子,到老了各种病一起爆发出来,才这般要命。
齐世感叹:“我比大哥小十多岁,我从现在就开始好好保养身子,等我告老在家,身子骨尚可,到时候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彭春不高兴,推开老弟弟:“不用你扶。”
齐世放声大笑,董鄂增寿和董鄂嘉年也咧嘴笑。
董鄂嘉年笑完后,又叹气。
他上头有哥哥姐姐,他是家里最小的孩子,他打从心里一直觉得自己还小,今日他感觉自己好像长大了。
再等十多年,阿玛告老,大哥要担当起大责,他一定要奋发读书,成为大哥的左膀右臂。
老一辈的满人将领官员剩下不多了,这是彭春和齐世兄弟俩的感慨,也是康熙的担忧。
腊月二十六这日,董鄂家在团聚,乾清宫里坐满了皇亲国戚、满人在朝高官,连已经丢掉爵位的玛尔浑,告老的佟国维都在场。
康熙的深沉的目光从每个人身上掠过,冷声道:“从我大清入关之日始,对尔等亲厚,允你们占地归为己用、即使普通旗人每家也有几十亩地,皇室宗亲占的就更多。你们先祖亡故之后,恩及子孙后代,朕给银子给官位,各地税这等位置只任用满人官员,如此厚待,你们还不满足,定要掏空大清的根基,叫汉人百姓活不下去,反了大清你们才甘心?”
所有人下跪:“皇上恕罪,臣等并无……”
“无用的废话就不用说了。”康熙打断他们:“玛尔浑,被夺去爵位你可甘心?”
“臣……”玛尔浑额头冒冷汗,说不出话来。
康熙大马金刀地坐在龙椅上,俯视他:“朕替你答,你不甘心。”
“为什么不甘心?你才贪了多少?其他满人大臣,皇室宗亲贪的比你多了去了,甚至把大清的税关当作自己家的私产,堂而皇之地把大清的税收纳入自己的腰包,这等巨贪才该被夺爵杀头。”
“顺承郡王,你说是不是?”
顺承郡王勒尔贝颤抖着声音:“臣有罪!”
康熙怒道:“你是郡王,每年俸银五千两,俸米折合银两五千两,你家里还有田庄无数,一年到头四时八节赏赐朕可少了你的?朕还叫你管着盛京、山西两处税关,你还不知足!”
顺承郡王勒尔贝这回连话都说不出来,身子一歪,晕了过去。
“遏必隆、福全、常宁、岳乐、佟国纲、费扬古、伊桑阿……都死了,咱们满人人少,得用的就更少,你们这些勋贵不帮着朕,反要扯朕后腿,你们是想着,你们活着时痛快了,就不管后代子孙死活了吗?”
康熙知道底下人贪污,具体贪污多少他并不清楚。胤禟把工部闹了个翻天,康熙使人顺着工部查下去,只京城和盛京两处,查出来的贪污就顶得上小半个国库,这让他无比愤怒。
康熙多少年没有生过这么大的气了,发完脾气后头晕目眩,踉跄了两步才扶住桌案。
梁九功见主子爷怒发冲冠,怕气出病来,赶紧奉茶:“主子爷您缓缓劲儿。”
康熙推开梁九功,难掩疲惫。
佟国维大声:“回皇上话,我满族儿孙,还有可用之人。”
“谁可用?”
“皇上您的皇子们,个个都是文武全才。”
康熙默了许久:“朕的皇子们固然出色,但独木难支,朕盼着你们这些王公大臣家,能出更多的栋梁之材。”
“佟国维,你回去跟鄂伦岱说,别整日在外面惹是生非,给你们佟佳氏丢人,也给他阿玛丢人。等过完年,叫他进宫当值,任一等侍卫。”
佟国维谢恩:“臣替鄂伦岱谢皇上厚恩。”
康熙道:“你们所有人的家族子弟,只要有本事,朕都给他们机会,你等不可再叫朕失望。”
“臣不敢,谢皇上大恩。”
康熙一番敲打,从乾清宫出去时,所有人都惊魂未定。
“马齐,你说,皇上是何意?”
马齐冷眼看着这位问他话的镇国公:“镇国公这话问错人了,你该亲自问皇上才是。”
“嘿,你这人,我好好跟你说话,你对我生什么气?”
马齐瞟了眼如同死狗一般被太监拖出来的顺承郡王,对围着他的所有人道:“贪了不该贪的,该退该补的你们自己心里有数,就不用我多说了吧。”
“别人我不知,我家每年全靠俸禄和家里田庄出息过日子,可没有贪过国库的一丝一毫。”镇国公言之凿凿。
马齐哂笑,不知信没信,他对这些人拱了拱手,扭头就走。
镇国公挺着将军肚唏嘘道:“马齐啊,入阁之后跟咱们都不来往了。”
“镇国公说的是,咱们如今什么身份,哪里高攀得上马齐大人。”
今日被召进宫,他们都以为是皇上赶在大年之前恩赏他们,没想到是来挨骂的。
倒霉!晦气!
镇国公对着顺承郡王呸了声,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
这些满人王公大臣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装作一副我无比清廉的模样。
清不清廉只有他们自己知道,或许皇上也知道。这会儿,表演得再好,也无人观看。
康熙训斥满人王公大臣们的消息没有遮掩,加上宫里封印后官员们不用当值,各家都在走亲戚吃席,消息很快就传开了。
隔日,腊月二十七,宫里宣召以陈廷敬、李光地、熊赐履为首的汉臣觐见。比起对满臣,康熙对汉臣怀柔许多。
“都别跪着了,你们一个个比朕还老,大过年的叫你们跪着,朕于心不忍。”
“臣等,谢皇上体恤。”
陈廷敬、李光地,两人互相扶着彼此站起来,梁九功十分有眼色,赶紧叫小太监给众位大人看座。
康熙唏嘘道:“都老了哦,朕老了,你们也老了。你们几个中,晋卿最年轻吧。”
刚坐下的李光地忙起身:“臣今年六十一了,过完年,该吃六十二的饭了。”
康熙叫他坐下答话,不用起来。
康熙对熊赐履道:“敬修,朕没记错,你今年六十有八了吧。”
“回皇上,臣六十九了。”
“六十九了,快七十了。人生七十古来稀,你是汉阳府人,年初你告老时本应让你回乡养老,可朝中缺人,只能劳你一把年纪还要在内阁撑着。”
“能给皇上,给天下办事,是臣的荣幸,臣即使老死在任上也是臣的福气。”
康熙笑道:“敬修,咱们君臣一场,你应知,朕不是这样不讲情谊之人。”
如今的内阁首辅陈廷敬含笑听着,表情不至于太冷淡,也不至于太热情,等皇上点完年老的大臣后,康熙对陈廷敬埋怨了句:“子端,听闻你夫人年满六十,这可是大寿,朕一直等着给你夫人赏赐,你怎么不办寿宴?”
“回皇上,不是臣不愿意办,是臣的老妻不愿意。她说年纪越大越不能办,太过高调,只怕阎王惦记。”
康熙嘴角微翘:“今儿在场的爱卿们都听到了,大家都学着些,定不要让阎王惦记上你们,你们都是朕的肱骨大臣,朕盼着你们都长命百岁才好。”
此话一出,有些心里忐忑的汉臣们心里一松,脸上的笑意真诚了许多。
康熙望着外面阴沉的天气,笑道:“昨儿跟马齐他们闲聊时也说了些话,今日也跟你们说一说。”
陈廷敬微微抬起头,面朝康熙的方向。李光地、熊赐履等也努力坐直了身体。
“朕说,一代人有一代人要做的事,咱们这一代人老了,该督促后辈努力奋进,接咱们的班才是。朝堂之上,该多些有本事的年轻人才好。”
“朕允马齐他们举荐年轻后辈,也允你们举荐。满汉一家,共治天下,朕一碗水端平。”
康熙话说得漂亮,汉臣们却无一人接话。
康熙点陈廷敬:“你这个内阁魁首先说。”
陈廷敬站起身拜下:“臣举荐吏部侍郎王掞,王掞此人对刑名之道颇有心得。”
康熙沉吟半晌:“王掞,朕记得他是康熙九年的进士,后进了翰林,散馆后在户部颇有建树,三十七年才去的吏部吧。”
“正是。”
康熙点头道:“王掞可用,刑部尚书安布禄被罢免,这个位置,就叫王掞去坐吧。”
在场的众位汉臣都惊了,皇上今日这般好说话?
康熙问李光地:“你有何人举荐?”
“回禀皇上,臣认为,老臣们还能干一干,提拔有才能的年轻人不急在一时,皇上若有此意,不如从翰林中选拔些人才出来好好培养。”
“晋卿此话在理,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是要慢些来。”
康熙点了三个他看好的翰林院的青年才俊,分别是张廷玉、叶怀德、赵京:“过完年后把这三个提为南书房行走,内阁可记下了。”
“臣记下了。”
康熙满意地点点头:“王掞去了刑部,吏部侍郎空出来一个位置,你们想想谁合适这个位置,年后当面给朕禀报。”
“另,九皇子胤禟历经户部、工部历练,可见他性情坚韧,务实善学,年后提为吏部主理。”
“皇上圣明!”
康熙玩笑道:“今儿你们喊朕圣明,以后胤禟找你们麻烦时别来朕这儿叫苦,朕可不听。”
陈廷敬跪下道:“溯本清源,也是时候了,臣等愿意协助九阿哥管好吏部。”
康熙满意地看了陈廷敬一眼,他要的正是如此。
敲打皇室宗亲,拉拢汉臣,他不求朝堂之上清如水,只盼着能有些新气象。
昨日马齐他们挨了一顿骂,一个子儿也没得,康熙今日却大方赏赐了陈廷敬等人,汉臣们涕泪横流,对皇上再三跪拜,好一副君臣相得的场面。
陈廷敬等人出宫,耳目一直盯着他们的满臣都叫嚷起来,皇上对汉人是不是太优待了些?
好些满人大臣跑到马齐府上,马齐怒道:“吼叫些什么,你们自己不顶事,帮不了皇上,不叫汉臣治理天下,你们说怎么办?”
“我们……也没那么差吧。”
“呵,其他不论,你们个个都是贪污的一等好手,这方面胆子小的汉臣确实比不过你们。”
“都给我回去,有空闲嫉妒汉臣,不如好好想想怎么让自己得用些。”
跑去马齐府上的都是些官职较小的满臣,真正的皇室宗亲一个都没出头,当天下午吩咐管家给九皇子府送了大礼。
皇上已经定下的事就别去争了,趁早跟九阿哥打好关系,家里的子侄小辈们说不得能得些好处。
人在家中坐,好事天上来。
胤禟震惊得嘴巴都合不拢,这次胤禟要说皇阿玛没有偏爱他,不仅三哥、八哥不信,他自己也不信。
叶菁菁恨不得给他一巴掌:“你以为这是什么好差事?皇阿玛给你甩了一口黑锅,叫你去得罪人,不知道?”
胤禟磨刀霍霍:“爷早就看有些人不顺眼了,偏偏还拿他们没办法,皇阿玛叫我去当吏部主理,这不是正合我心意嘛。”
叶菁菁扶额,头疼啊。
好不容易跟八阿哥扯开,她想着出不了什么大事,正好怀孕生孩子,抽空抱一抱四哥四嫂的大腿,以后安安稳稳地过着。
现在,她的安稳都没了。
第32章
九皇子府成了香饽饽,大门口等着送礼、递帖子的人络绎不绝,这些人把铁狮子胡同堵得水泄不通。
胤禛回府的车驾在胡同口停下,随驾的侍卫骑着马要上前赶人,胤禛呵斥住他们,所有人都别动,都等着。
胤禛坐在昏暗的马车里闭目养神,过了会儿,苏培盛在帘子外请安:“主子,九皇子府的大管家孙全过来给您请安。”
胤禛嗯了声,苏培盛赶忙掀开帘子。
孙全躬身行礼:“今儿事发突然,堵了四爷的路,还请您见谅。”
胤禛睁开眼睛,微微一笑:“不妨事,本来也无重要事情,等一会儿不要紧。”
孙全温声道:“奴才等已叫他们把路让出来了,四爷现在可要走?”
胤禛点点头:“帮爷跟你家主子道声恭喜。”
“奴才记住了。”
孙全让开位置,让四贝勒府的车驾过去。
四贝勒府的车驾刚走过九皇子府,分开站在胡同两边送礼的人赶忙又往九皇子府门口冲,生怕自己去晚了。
胤禛回府,刚下马车管家过来:“爷,今儿下午,邬先生一直在书房等您。”
胤禛本想去正院找福晋说点事,听到这话,脚下一转,往前院去。
“奴才见过主子爷。”
“免礼。”
见过礼后,邬思道直入正题:“主子爷,皇上恐要着手整顿吏部了。”
胤禛端起热茶喝了口,放下,才道:“整顿吏部,也是整顿户部。”
邬思道赞同:“皇上又是敲打满臣、皇室宗亲,又是提拔汉臣,这次皇上下的决心不小。”
决心虽不小,胤禛觉得,皇阿玛也没想彻底整治,毕竟,如果真要豁出去,肯定户部、吏部一起动。
“户部如今的主理是太子爷,明着动户部,以皇上对太子爷的看顾,只怕不能。能通过吏部动一动户部也算不错了。”
“皇上用九阿哥这个愣头青去搅浑吏部,吏部明年不好过。王掞升至刑部尚书,空出来的吏部侍郎这个位置成了烫手山芋,也不知道谁会补这个缺。”
胤禛道:“那是皇阿玛该考虑的事,明年我要做的,就是配合九弟整治吏部。”
“主子爷,您是想帮九阿哥?”
“不管兄弟们关系如何,我始终是大清的皇子,只要是利国利民的事,不管谁领头,爷都要帮一把。”
“爷说得在理。”邬思道笑道:“以九阿哥整治工部的手段看,吏部动起来后,刑部大牢只怕要人满为患了。”
“不怕,杀了这批,有的是人想当官。”这几年向来以温和形象示人的胤禛目露杀心。
邬思道说九阿哥是愣头青,张廷玉说得更加露骨:“皇上这是把九阿哥当刀使。”
正是年节放假,姚家和张家欢聚一堂,姚元景和张廷玉师兄弟一边喝茶一边等皇上召见汉臣的消息。
汇报消息的小厮一张口张廷玉就明白皇上的意思:“师兄,你教九阿哥韬光养晦的法子只怕不行了。”
计划赶不上变化,姚元景也很无奈。他教九阿哥时日不长,姚元景也明白九阿哥的性子,那就是一匹野马,有缰绳就罢了,一旦放开,他恨不得甩开蹄子狂奔。
别说皇上用他当吏部主理,他名正言顺,就算名不正言不顺,九皇子见了不满之事肯定也想冲上去。
姚元景问小厮:“还有什么消息?”
“回禀姚大人,皇上从翰林院提了三位大人年后去南书房行走,咱们家主子也在其中。”
张廷玉瞪大眼睛:“等等,你说的是我?”
“正是主子。”
“另外两个人是谁?”
“叶怀德、赵京。”
“怪事。”
“怎么怪了?”
张廷玉沉思:“没有年羹尧。年羹尧跟我是同年,他虽是同进士出身,但他能文能武,又极其会办事做人,在翰林院十分得人心。今年四月份散馆考试考中了甲第,留任七品检讨。”
年羹尧如此出色,还是旗人,于情于理,他和叶怀德、赵京都去南书房行走了,年羹尧怎么不能去?
“你,叶怀德、赵京都是汉人,皇上这次提拔汉臣而舍旗人,对内对外,以陈阁老他们为首的汉臣肯定要承受不小的压力。”
小厮道:“不止提拔了主子,皇上还点了陈廷敬大人举荐的王掞任刑部尚书。”
王掞任刑部尚书,吏部侍郎的位置空出来一个,姚元景和张廷玉对视一眼,这个吏部侍郎难了。
一旦九阿哥捅的娄子太大,皇上想保九阿哥肯定要推一个人出来担责,满人不好动,汉人尚书也不太好动,这个刚上任的根基不深的吏部侍郎,就是最好的人选。
“可能是我想得阴暗了,或许皇上并没有这个意思。”
姚元景微微一笑:“师弟,不要低估皇上的心思,做臣子的,不管皇上有没有这个意思,我们都要提前想到,并且提前做好准备。”
“空出来的吏侍郎是谁?”
“皇上没说,只叫陈大人他们年后把举荐名单送上去。”
姚元景看师弟一眼,他说什么来着。
让汉臣自己选人,真到需要背锅那一天,也怨不着皇上,要怪,就去怪陈廷敬,怪李光地。
姚元景嗤笑:“师弟啊,老师说得没错,咱们汉臣,就是大清朝的苦力,干的都是吃力不讨好的活儿。”
世情如此,还能如何?姑且先干着吧,说不准哪一日……
张廷玉叹道:“父亲在朝堂之上当了一辈子的官,从翰林院庶吉士做到礼部尚书,文华殿大学士,当官当得如此顺利,父亲致仕那一日却跟我说,比起在中央朝堂当官,他更想去地方造福一方百姓。”
姚元景何尝没有如此想过,比起在朝堂上当做不了主的苦力,不如去地方上当个主政官痛快。哪怕是个七品县令呢。
可他不能走。
姚元景和张廷玉师兄弟俩在说礼部侍郎的事,陈廷敬、李光地他们正在闭门商量推举吏部侍郎之事,闭门商量到天黑,名单上还空无一人。
做官做到内阁这个位置,谁没几个门生故吏?要换以前,吏部侍郎这么好的位置肯定都抢着举荐自己人,这回,一不小心吏部侍郎这个位置就做到头了,谁也不想自己人上去。
最后熊赐履提出一个人:“不知道你们是否记得一个人。”
“谁?”
“我的师弟,李德明,如今任甘肃布政使,他今年五十有八,按规矩,皇上不留,他还有两年他就要致仕了。”
熊赐履的意思是,反正还有两年就要致仕了,来京里定吏部侍郎这口锅,不成的话他师弟能在吏部侍郎这个位置上致仕,也是好事。若他干得好,皇上留任,说不准还能多干几年,当上尚书,入阁也未曾可知。
李光地踌躇道:“布政使升到中央,按规矩,也该走太常寺卿、光禄寺卿这样的路子,到户部任侍郎合适吗?”
熊赐履何尝不知,他师兄就是因为走不了按规矩升迁的路子,才一直在布政使这个位置上干了十多年,蹉跎到快致仕的年纪也入不了中央。
“我看,没什么不合适的。布政使主管一省的行政和财赋,又能做事又能管钱,九阿哥不正是需要这样的人辅佐吗?”
陈廷敬不愧是内阁首辅,他直接拍板:“把李德明的名字列到第一个,看皇上如何说。”
举荐吏部侍郎的名单上,总算不是空荡荡了。
这个年过得热闹,没想到封印了皇上还会召见朝臣定下了明年的大方针,好些想打探消息的人借着年节上的各家宴会到处乱窜。
皇室宗亲这个圈子里,这一两日最为得意的当数鄂伦岱,走到哪儿都有人恭喜他得了一等侍卫的差事。
虽然伯父佟国维叫他不要张扬,以后好好为皇上办差,但他爱张扬的毛病一时之间改不了。
这一日,跟一群狐朋狗友去文华酒楼聚会,碰到鄂尔泰,他身边一个佟家的二混子上去就推了他一把,两边差点打起来,幸好鄂伦岱还没冲昏头脑,赶紧把人拉住,把人骂了一顿,叫他给鄂尔泰道歉。
鄂伦岱向来是这群人里面带头的那个,他要人道歉,那肯定不能不道歉。只是那人嘴巴欠,道歉后又补了句:“神气什么呀,考上举人你如今也只是个三等侍卫,鄂伦岱只要皇上一句话,一等侍卫随便当。”
鄂尔泰身边站着的都是在宫里当差的侍卫,一听这话就忍不住了,鄂尔泰眉眼不动,拦住为他出头的朋友:“你们跟个躲屋里玩鸟的废物计较什么。”
玩鸟两层意思,都是男人,顿时都笑了,还都看了眼那人下半身,故意恶心人。
“鄂尔泰你再说一句试试。”
鄂尔泰讥诮道:“我都忘了,你也佟佳氏,怎么鄂伦岱当上一等侍卫了,你还是个混吃等死的?”
“哦,是因为你不仅蠢笨如猪,还没个姑姑姐姐当皇后,想攀裙带关系排队也轮不上你,是吧?”
鄂伦岱脸色发黑:“鄂尔泰,你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你说话嘴巴放干净些。”
鄂尔泰笑道:“怎么,急了?我阿玛就是国子监祭酒,我从小耳濡目染长大,要论学识,即使比不上一榜进士,比你们这些人绰绰有余。你们,没资格跟我讲读书。”
鄂尔泰不跟他们纠缠,冷笑一声就跟朋友走了。
一直被鄂伦岱拦着的那个废物点心顿时嚷嚷起来:“你看吧,我就说鄂尔泰不是什么好东西,当年读书的时候,他就仗着他阿玛是国子监祭酒欺负我们。”
鄂伦岱给他一拳:“他娘的你给爷闭嘴!”
饭也不吃了,鄂伦岱转身回府,他跟这群只会给他惹麻烦的蠢货一刻也待不下去。
鄂伦岱,鄂尔泰,一个是已故国舅佟国纲的儿子,一个是国子监祭酒的儿子,都是普通人惹不起的爷,俩人起冲突,消息自然传得很快。
叶菁菁是文华酒楼的东家,掌柜自然会第一时间把消息传到九皇子府。
叶菁菁听到鄂尔泰的名字,眉毛微微挑起来。
胤禟对鄂伦岱十分看不起:“鄂尔泰没有骂错,佟佳氏下一代都是些废物,除了靠裙带关系,靠祖宗活着,还能做什么?”
“佟国维的儿子隆科多还不错嘛。”
“呵呵,也就还行吧,比起你们董鄂家的儿郎差远了。”
叶菁菁笑道:“就算你夸奖我,我也不会给你好处。”
胤禟凑过去抱着福晋闹:“你不用给我好处,反正我的都是你的。”
“既然你如此说,那我想等开春后,把后罩房西北角那一溜房子拆了,改成一个大开间,地上全部铺上毯子,以后等孩子大一些了,就能在那里爬着玩儿。”
“成,你想怎么改就怎么改,爷都听你的。”
“那排房子拆了,以后府里再进其他女人可就没地方住了。”
胤禟烦得很:“你怎么又提这个,爷说了,咱们府上不进女人。”
叶菁菁也觉得自己烦,但是该说还是要说:“元旦去宫里给皇祖母、皇阿玛、贵妃、额娘他们拜年,不出意外,肯定会提。”
胤禟更烦了,大声说他皇阿玛坏话:“他喜欢女人,就以为别人都喜欢女人,每回选秀给这家赐,给那家赐,真是闲着没事儿干。”
叶菁菁忙捂住他的嘴:“这种话别说。”
“我就要说,要是咱们家有暗卫,就叫暗卫把爷的话传给宫里,好叫他知道知道,他有多烦人。”
夜幕降临,乾清宫的主人冷声骂了句:“小兔崽子,不识抬举。”
“来人!”
“奴才在。”
“明日给九皇子府的赏赐减两成。”
“奴才记下了。”
康熙嘴上骂九儿子,第二日除夕,给百官赐福字的时候,九皇子府得了两张,除了太子,这是头一份。
叶菁菁听孙全报的时候手抖了一下,跟他确认了两次:“除了太子,只有咱们家有两张?佟家呢?其他王府呢?”
孙全再次答:“主子,只有咱们家和太子得了两张福字。”
叶菁菁总算死心了,我的妈耶,这个风头出大了。只盼着各家皇子府收了她的年礼,能少记恨他们九皇子府一些。
胤禟不管,得了两张福字高兴极了,一张贴到前院书房,一张贴到主院。
“皇阿玛不愧是年年写福字,写得就是好,福晋,你看贴咱们卧室还是贴你长待的暖房?”
“别贴卧室。”
“那就贴暖房外头。”
胤禟兴冲冲地跑去贴福字,隔壁八贝勒府却毫无过年的喜气,胤禩淡淡看了眼福字,叫人把福字裱好,挂到正殿里。
宫里过年有两次大宴。除夕宴主要是皇帝和后宫妃嫔们团聚的日子,元旦那日的大宴,才会请皇子、公主、亲王等进宫团聚。
除夕这一日早上收到宫里赐的福字,胤禟这个一家之主要进宫谢恩,还要跟宫里拜年。
胤禟没有空着手去,福晋这两日突发奇想想吃个什么软软的点心,灶上的白案师傅折腾了好几天,弄出了名叫’棉花糖’的点心,今天进宫他提了满满四筐,皇阿玛、皇祖母、贵妃、额娘那儿各有一筐。
皇祖母年纪大了牙口不好,对这个棉花糖尤其喜欢,她吃了两个后,发现每个棉花糖里面还有不同的芯子,就更喜欢了。
“这里面放的什么?”
胤禟瞅了眼:“皇祖母,红色的这个山楂果酱,你刚才吃的那个白色的是荔枝果酱。”
“除了这两种还有其他的?”
“有四五种不同的果酱,都杂乱着放一起,您先吃着,要是有什么特别爱吃的口味,回头我叫厨子给您做一麻袋送来。”
皇太后大笑:“好好好,皇祖母等着你的孝敬。”
孝敬也不能白孝敬,胤禟走的时候,皇太后给他一个大红包,三百两银票。
“你一张,你媳妇儿一张,还有一张给你们未出生的孩子的。”
“谢谢皇祖母,等明年过年,孙儿带孩子来给您老磕头。”
“哎,皇祖母等着你和你媳妇儿带着孩子进宫给我拜年那一日。”
从慈宁宫出去,胤禟先去给贵妃娘娘请安,贵妃娘娘也赏了个大红包,胤禟磕完头要走,贵妃娘娘叫住他,问他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胤禟皱眉:“皇阿玛叫您问的?”
贵妃娘娘笑道:“你先回答我,你喜欢什么样的?”
“您帮我给阿玛说一声,我只喜欢我福晋,其他女人我都不喜欢。就这样,贵妃娘娘,我先告辞了。”
贵妃娘娘站起身想叫住他,胤禟一溜烟跑了。
胤禟提着最后一筐棉花糖去他额娘那儿,五哥也在。
“给额娘请安,五哥安好。”
宜妃招呼他过去坐:“提的什么东西?”
胤禟打开竹筐,把白白胖胖的棉花糖给他额娘看:“我福晋新弄出来的吃食,取名叫棉花糖。”
宜妃拿出一个棉花糖捏了捏,惊喜道:“哎呀,还真是,软软的,你媳妇儿真会取名字。”
宜妃给五儿子一个:“胤祺你也尝尝。”
胤祺尝了一个就道:“你家里还有多少,给我点,我带回去给你五嫂吃。”
五福晋今早孕吐,请了太医上门,已经确定怀孕了,胤祺进宫这么早,也是为了来宫里报喜。
“哟嚯,五哥,恭喜!”
胤祺笑道:“咱们兄弟同喜。”
宜妃高兴道:“今年真是好年份,旺咱们家,你们大婚都多少年了,特别是老五,你福晋总算怀上了。”
胤禟大大咧咧地找了个位置坐下:“五哥,我听大夫说孕妇一定要身心舒畅才能养好身子,你后院那些小妾你好好管管,别气着五嫂。”
“对,胤禟说得对,老五,你福晋怀孕这一年别叫你的妾室去你福晋跟前转悠,免得发生什么意外,后悔都来不及了。”
五阿哥和宜妃不愧是亲生母子,一下就对上脑回了,额娘这是怕后院的妾室害福晋落胎。
“额娘您放心,我心里有数。”
胤禟喝了口茶水,微微皱眉:“额娘,你找机会跟皇阿玛说一声,我都说了这次我后院不进人,他怎么还叫贵妃娘娘问我喜欢什么样的女人。”
“贵妃娘娘?”宜妃追问:“刚才你去请安时她亲口说的?”
“啊,亲口说的,要不是我跑得快,贵妃娘娘肯定要拉着我念叨好久。”
宜妃嘴角落下来,胤禟不解:“额娘您怎么了?”
“没事,贵妃娘娘那儿我会去说,你就别管了。”
“你们兄弟俩早些回吧,晚上早些歇着,明儿元旦一早就要进宫给你们皇阿玛请安。”
“额娘,那我们走了。”
兄弟俩都赶着回家,出宫后,兄弟俩各自骑着马回府。
大过年的,胤禟也没把宫里的烦心事说给福晋听,只说皇祖母特别喜欢棉花糖。
“对了,五嫂今早查出来有孕,我在额娘那儿碰到五哥,五哥说他要些棉花糖给五嫂吃。”
“确定了?哎呀,天大的喜事呀。五哥要棉花糖是吧,我这里还有五六斤,叫孙全安排人送去。”
“给一半就行了,你留一半自己吃。”
“别小气,咱们想吃了随时能做。”
叶菁菁安排慧心把屋里的棉花糖都装上,还叫人去后院逮了两只鸡鸭,一起给五贝勒府送去。
五福晋怀孕了,亲近人家都替五贝勒夫妻高兴,八福晋一点都不高兴,身边伺候的奴才倒的茶太烫,八福晋大发雷霆,也不顾今日除夕过年,叫人把这狗奴才拖出去打二十大板。
老嬷嬷苦劝:“福晋,大过年的,您就饶了那奴才吧,等过完年,压后再打吧。”
“我是主子还是你是主子,本福晋说,现在就把这奴才拖下去打二十大板。”
“砰’地一声,听起来像是瓷器碎了的声音。
八福晋看了眼隔壁耳房,脸色僵硬,突然又对着屋里的奴才们大骂:“还不赶紧滚!”
“谢福晋饶命!”
“福晋吉祥,主子爷吉祥!”
那个要挨打的奴才机灵,跪下就一通磕头,额头上都冒血丝了还不肯起,别人拉她,她偷看了眼福晋才敢退下。
八福晋气冲冲地跑到隔壁耳房,地上没有碎掉的瓷器,只有一片水迹,水迹中还有几根没有拾干净的茶叶梗。
八福晋本来觉得自己有理,见八阿哥低头看书,根本不抬头看她一眼,她又没有那么理直气壮了。
夫妻俩就这样,一个在屋里坐着,一个在门外站着,好像对峙一般。
过了好久,胤禩放下书,抬眼:“你站在门外不冷?”
“我不冷。”
“我怕你冷,进来坐坐。”胤禩拍拍身边的位置。
八福晋一脚跨进大门,顿时委屈起来:“胤禩,你讨厌我了。”
“我没有。”
“刚才你生气了。”
“不是冲你。”
胤禩很疑惑,今年他犯太岁吗?还是八皇子府这块地不旺他?怎么这一年里,他没遇到过一件好事。
他心里有股气发不出来,他也不知道这股气该冲谁发,他憋得难受。
“胤禩。”八福晋眼泪汪汪。
“常言道,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胤禩给福晋擦掉眼泪:“别哭,咱们坚持坚持,坏日子很快就会过去。”
“嗯。”
夫妻俩虔诚地向长生天祈祷,长生天保佑,希望来年他们能一切顺利。
除夕一过,第二日早上起床,九皇子府上各处立时就领到了主子给的过年红包。
厨房里,小邓子看到红包里的银子都惊呆了:“师父,我有四两银子。”
杨贵掂了掂他手里的银子,足有三十两,他想笑,生生忍住了,绷着面子训徒弟:“四两银子也值得你大呼小叫,别丢了老子的面子。”
小邓子欢喜地上蹿下跳:“师傅,这可是四两银子啊,我一个月钱也才一吊钱,没想到年底赏银这么多,我们才干几个月的活儿呢。”
“主子看赏,说明你伺候得好,明年要更努力。”
小邓子点头如捣蒜:“师父,我明年肯定好好学,好好伺候主子。”
管事处的二等管事张耳刚发了外院奴才们的赏银,悠哉悠哉地过来:“哟,杨贵,你收了个大红包啊。”
杨贵把红包往兜里一塞:“张管事过年好,你肯定也没少拿吧。”
张耳摇摇头:“拿的自然不少,跟你比起来还是差点。咱们主子啊,比起我这等管事儿的,更欣赏你这样干实事的。”
杨贵大笑:“咱们福晋跟别的主子就是不一样,你这等溜须拍马的没有发挥的余地了,以后还要看老杨我。”
“去你的!”张耳笑骂一句:“我比不上你,比得上你的有的是,比如咱们府里的管家,拿这么多。”
张耳用手比了三百,杨贵咂舌:“咱们福晋大气!”
张耳轻哼:“这还是府里给的数目,孙全、刘山他们,帮福晋管着嫁妆,那些生意都有他们的分红,那才是大数目。”
张耳管着外院,又能接触到内院的账目,他只是随便算一算,就知道福晋有多富裕。
“老张,感激我吧,没有我,你这个老小子现在还在内务府混着,等到年老体衰,不知道死在哪个犄角旮旯里。”
“老兄弟,我多谢你!”
杨贵伸手:“宫里的规矩,嘴上说不算,你不得意思意思?”
张耳捂住钱袋子:“你干嘛,你敢收我的银子,我回头就跟管家告状信不信?你这是贪污,明儿就把你赶出府去。”
杨贵笑到打跌:“哎哟,你这个老小子,以前你也没少收下面的孝敬,现在怎么不成了?”
“以前不同流合污没出路,现在指定不成了,咱们得按照主子的规矩行事了哦。”
两人正说笑,小米笑眯眯地跑过来,先给两位管事拜年,随后才说:“主子说今儿要进宫,早膳别上粥。”
杨贵道:“我们都有数,早上做的包子、炒饭,几碟小菜。”
“还是杨管事有先见之明哈,做好还要多久?”
“包子蒸好了在蒸笼里放着,炒饭、小菜不好久放,我现在就炒,不用半刻钟就能做好。”
“小邓子,烧火。”
“来了!”
元旦的第一把火,烧得旺旺的,今年的日子一定兴旺。
胤禟、叶菁菁夫妻用了饭出发去宫里,在宫门口就堵住了,各家王府、郡王府、皇子府的马车挤到一块儿了。
胤禟把暖手炉塞福晋手里:“爷扶你下马车,咱们慢着走进去。”
叶菁菁点点头。
“九弟妹。”
“九嫂。”
其他皇子福晋都到了,叫住叶菁菁的是三嫂、四嫂、五嫂、十弟妹。
叶菁菁笑盈盈地给嫂子们拜年,又拉着十弟妹的手:“也给咱们十弟妹拜个年,祝十弟妹来年快快乐乐,心想事成。”
十福晋爽朗大笑,亲热地挽着九嫂的胳膊,对几位嫂子福了福身子:“我给嫂子们请安,给嫂子们拜年,嫂子们新年吉祥。”
大福晋好似有些冷,笑着道:“新的一年里大家都吉祥,咱们赶紧进去吧,这天儿真是冷得人受不住了。”
“那咱们走吧。”
胤禟本来扶着自家福晋,十福晋占了一边,三福晋过来把他挤开,占了福晋的另外一边。
胤禟简直无语,胤禛招呼他过去,胤禟只好跟福晋说:“福晋你慢着些,小心别摔着了。”
三福晋笑道:“九弟不相信我们能照顾好菁菁。”
十福晋圆圆的眼睛看着胤禟,胤禟哪敢有意见,只好灰溜溜地走了。到了四哥那边,又被胤俄笑话一通。
胤禟抬头找他五哥,只见他五哥扶着五嫂已经走到前头去了。他扭头找他福晋,被胤俄拉着走。
“九哥你出息点,别整天跟在九嫂屁股后头。”
胤禟白他一眼,你知道个啥。
叶菁菁跟堂姐和十福晋走在后头一点,叶菁菁见大福晋一个人进宫,大阿哥不在,身边也没带孩子。
“大哥今年在军营里过年没回来,你说孩子嘛,直郡王府里的孩子都是前头大嫂生的,本来跟她就不亲近,不跟她一处来也正常。”
“后娘不好当。”
三福晋点点头,但凡能当嫡妻,谁乐意当后娘呢。
皇子,皇子福晋们有说有笑地走在前头,稍微落后一点的皇室宗亲们也一群一群地进宫了。
进宫后要先去给皇上拜年,拜完年后爷们儿跟皇上一处,女眷去后宫给皇太后、贵妃及后宫娘娘们请安。
今天是大日子,后宫主子们都聚在一处,倒不用一家一家地跑。
宜妃身后摆了两把椅子,请完安后,五福晋和叶菁菁默契地坐到宜妃身后。
宜妃笑着跟两个儿媳说话,问了昨日除夕晚上吃什么了?身子还好?肚子可有不妥?累不累之类的关心话语。
她们娘仨正聊着,后到的皇室宗亲家的女眷们也跟后宫主子们请完安了,贵妃忙完,招手叫叶菁菁过去。
叶菁菁不明所以,但还是笑盈盈地过去:“贵妃娘娘吉祥。”
贵妃忙扶着她:“你这孩子,太讲理了,也不顾惜着身子。”
“我不用顾惜,我好命,皇祖母、贵妃娘娘和额娘会替我顾惜着。”
贵妃对身边的庄亲王福晋笑道:“瞧瞧,老九福晋就是会说话,我看她额娘都比不上她嘴甜。”
宜妃淡淡一笑:“老九福晋确实好。”
贵妃拉着叶菁菁跟她坐一块儿,笑着道:“你现在怀着身子,可累吧。”
“不累,我整日在家也不忙什么,哪里有您管理宫务累。”
“你也管着偌大一个皇子府,肯定也累的,我给你找个帮手你要不要?也算我这个当长辈的帮你分忧。”
叶菁菁脑袋里那根弦一下绷紧了,她笑道:“贵妃娘娘若真想帮我,您能不能做主把御膳房的大厨分我两个?”
宜妃笑道:“你这孩子,谁不知道你爱吃,家里养着许多大厨,怎么还问贵妃娘娘要大厨。”
叶菁菁撒娇道:“贵妃娘娘说要帮我来着,我没忍住嘛。”
五福晋也高兴道:“贵妃娘娘,能赏一个大厨给我们府上不?你知道,我身边伺候的人都是草原上来的,做肉还行,做蔬菜比御厨差远了,偏偏太医又叫我多吃菜,说是这样对身子才好。”
贵妃笑道:“要御厨嘛,也简单,回头我使人问问有谁愿意去你们府上。”
宜妃替两个儿媳谢过贵妃娘娘,不等贵妃娘娘再开口,宜妃叫叶菁菁过去:“你快跟我说说,昨日胤禟送进府里的那个软绵绵的糖如何做的?要是不难,回头我叫人做出来试试。”
叶菁菁从善如流地回去:“额娘,这个不难,我给您方子,您叫人做就是。”
皇太后竖起耳朵:“菁菁,别忘了皇祖母。”
叶菁菁捏着帕子捂嘴笑:“皇祖母放心,明儿就给您送来。”
“什么软绵绵的糖这样好?”
“太后娘娘和宜妃娘娘都如此喜欢,肯定是好东西。”
殿里的女眷们都起了好奇心,五福晋说她也要方子,三福晋也说要。
“好好好,都给你们。”
话题转移到吃食上,贵妃娘娘在想说什么,已经没那个气氛了,只好暂时作罢。
宜妃娘娘半垂着眼,从叶菁菁斜后方这个角度看过去,她看到宜妃娘娘的眼神极冷。
这里面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事?
宜妃心里冷笑,呵,能有什么新鲜事,佟家,终究是要没落了。
佟家男人不争气,女人一个接一个往外联姻。
到如今,佟家的嫡女都能送到皇子后院做妾,江河日下。
真是要感谢佟家如此看得上她的胤禟了。
第33章
今日这场宴会,真是宴无好宴。
叶菁菁耐着性子跟皇室宗亲们的女眷交际,还要时不时地委婉拒绝贵妃娘娘的试探,终于到捱到午时,梁九功亲自来传话,说是皇上请贵妃娘娘领着人去太和殿开宴。
叶菁菁一下猛站起来,坐在荣妃后头跟她一排的三福晋赶忙扶着她:“你可小心着点。”
叶菁菁冲堂姐笑了笑,三福晋拍拍她的手,很快就能回去了。
贵妃领着后宫嫔妃、皇子福晋及王公贵族家的福晋、格格们出门,浩浩荡荡,好不热闹。
宜妃落后贵妃一步,她抚了抚额头,交代身边伺候的宫女:“本宫乏了,一会儿用完午膳,叫五福晋和九福晋自己个儿回去,别来打扰本宫。”
宫女领命,转头去给五福晋和九福晋传话。
宜妃说话声音不小,自然落到了贵妃、惠妃、德妃、荣妃几人耳朵里,贵妃笑道:“宜妃妹妹这是嫌我等吵闹?”
“贵妃娘娘哪里的话,本宫大约是今儿起得太早,没睡够,这才头疼罢了。老五媳妇儿和老九媳妇儿怀着身孕,一大早就往宫里赶,肯定也没睡够。叫她们早些回去,也是为了叫她们保重身体,别伤了皇家子嗣。”
宜妃肯说这一长段话,已经十分给贵妃面子了,贵妃如若再追究,就是贵妃的不是了。
贵妃闭嘴不言,惠妃、德妃、荣妃自然也不会帮贵妃说话。
队伍中间,叶菁菁听到说宜妃娘娘叫她用了午膳就回去,她真是长舒一口气。
五福晋道:“额娘真是体恤咱们,我如今渴睡,用了午膳就能回去,真是太好了。”
“额娘疼我们。”
妯娌俩默契对视一眼,跟着队伍往太和殿走。
皇子和皇室宗亲们已经到了,胤禟远远看到福晋,给皇祖母、贵妃娘娘、额娘等请安后,赶紧去扶着福晋,也不怕周围人调笑的眼光。
叶菁菁白了他一眼,叫他扶着,去位置上坐下。
“好好端端的,怎么又不高兴了,谁得罪你了?”
叶菁菁捻起帕子按了按唇角,坐姿挺拔,根本不想答他的话。
胤禟还想再问,外头太监高声:“皇上驾到!”
“臣等拜见皇上!”
叶菁菁扶着胤禟的胳膊起身行礼,女人们的声音夹在一众男人的声音里面不怎么明显。
康熙在金龙椅上坐下,环视太和殿里的所有人。
“平身!”
“谢皇上!”
胤禟扶着福晋赶紧坐下,他们夫妻坐得太快了,康熙不经意地往这边看了眼。
胤禟和叶菁菁抬头时,康熙已经收回了目光,但就坐在康熙右侧下首的贵妃瞧见了。
舞姬入场,乐音起,太和殿里觥筹交错,气氛顿时热烈起来,给皇上敬酒,给亲王敬酒,上座的康熙的表情十分松弛,大殿内的皇室宗亲们说笑的声音逐渐大了起来。
康熙给皇太后奉上一品玉鹏展翅,一品北茹火腿炙山瑞、一品名珍素裹。给贵妃赐一品芙蓉鹿尾、一品金瓜酥,其他四妃也各赐了一道菜。
给宜妃的是一道桃仁酥鸭方,宜妃只尝了一口就觉得,御膳房的鸭子,比九儿媳送她的鸭子差远了。
皇上赐的,宜妃面无表情地把一碟菜吃完,后又喝了一盏茶才觉得压住了那股鸭毛味儿。
除了后宫妃嫔,康熙亲王、皇子们也赐了菜,亲王暂且不说,皇子只给太子、老三、老四、老五、老九赐了。
前面几个还能说是皇子们年龄大,可九阿哥怎么说?他前头还有两位哥哥呢。
在场的其他皇子都在猜皇阿玛如何想的,康熙直言:“老九,明年你也是要当阿玛的人了,该做些正经事了,明年好好干。”
“儿臣谢皇阿玛赏,明年一定好好为皇阿玛,为朝廷办差。”
康熙掠过老九,看向叶菁菁:“你是个好的,朕知道,对上,你对皇太后、对你额娘孝敬;对下,你把九皇子府管得井井有条,还能给胤禟帮把手。朕当年给你和胤禟赐婚,也未想到能有今日。以后,你要继续当好皇家的儿媳。”
叶菁菁起身:“谢皇阿玛夸奖。”
从大福晋到进门最晚的小十四的福晋,在场这么多皇子福晋,只有叶菁菁得了夸奖,连康熙以前最赞赏的太子妃都没得一字半句。
今儿,老九两口子真是出尽了风头。
叶菁菁是孕妇,妯娌们也不敢劝酒,当着皇阿玛的面,还得来叶菁菁身边装一装妯娌和睦。
胤禟那儿就不一样了,被一众兄弟挨个敬酒,喝了烂醉。
午宴散了后,叶菁菁听宜妃娘娘的话出宫,胤禟也被宜妃叫人塞到马车上。
“宜妃娘娘说,今日宫里办宴,下午还有看戏,杂耍,宫里人多混乱。再有一个,选秀的秀女还未终选,都在后宫里住着。安全起见,今儿就不留九阿哥在宫里醒酒了,劳烦九福晋多担待。”
“额娘考虑得周到,麻烦嬷嬷回去帮我谢谢额娘。”
老嬷嬷笑道:“您是个心里明白了,宜妃娘娘说,上午的事您别放在心上,佟家那位格格已经有主了。至于是谁,奴婢就不跟您说了。”
叶菁菁八卦之心发作,还没问出口就被老嬷嬷堵回去了,她轻咳一声:“终选的日子定在哪一日?”
“奴婢不知,不过按照以往的规矩,正月二十皇上开印之前会把这事儿办了,你且等着宫里的消息吧。”
老嬷嬷福身行了个礼,后退几步,这才转身回去复命。
叶菁菁心里痛快了,说话声音也响亮起来:“慧心,咱们走!!”
“是!”
胤禟这一醉,等到醒来时已经是晚上了,他头疼得不行,翻身拉了一下金铃,叶菁菁正在卧室对面的烛台下坐着看书。
“你醒了。”
胤禟难受地皱眉:“我怎么回来的?”
“当然是跟我一块儿坐马车回来的。”
叶菁菁关上书,把书随意地丢到桌上:“你也是,傻不傻,他们敬酒你就喝?”
“三哥、八哥心里不舒坦,太子也一个劲儿地给我敬酒,我想着,喝醉就喝醉吧,反正喝醉了就睡呗。”
“呵,那你现在皱什么眉头。难受就难受吧,装什么装。”
胤禟下床,趿拉着鞋摇摇晃晃地笑着走到福晋身边:“你心疼我。”
叶菁菁推他:“大冬天的,你不冷啊,去把衣裳穿上。”
胤禟转身,懒懒洋洋地往净房走:“不穿了,叫奴才抬水,爷洗个澡。对了,再叫她们把床上被褥换了,免得熏着你。”
叶菁菁嘴角翘起,也不念叨她了,把刚才看到一半的书拿起来继续看。
过了会儿,净房那边响起了水声。
慧心带着人进来,把床上的被褥换了,走的时候跟主子说:“下午门房处收到了好些帖子,奴婢和孙管家一块儿选了一遍,问安的求办事的都筛掉了,其他的奴婢这会儿给您拿来?”
“不着急,等明儿吧。”叶菁菁道:“早前叫厨房准备的菜粥送过来了吗?”
“送过来了,粥和小菜都放在炉子上保温,一会儿主子爷洗漱完出来就能用。”叶菁菁点了点头,慧心退下。
胤禟洗漱完出来,叶菁菁见他连头发也洗了,扯张厚实的干帕子过去给他擦头发。
“你怎么这时候洗,晚上头发不好干。”
“没事儿,烘烘就干了。”
胤禟拉住她的手腕,不让她动手:“叫小金子进来。”
小金子进来,他身后跟着两个小太监抬着一个大暖炉,暖炉上还罩了个用细竹编制的筐倒扣在暖炉上。
胤禟舒坦地躺着,小金子把主子爷的头发拢了拢放在暖炉上慢慢烘烤着。
胤禟闭眼,好似睡着了,手上却不老实,一根一根地捏着福晋的小手,怎么摸都摸不够。
叶菁菁也懒得管他,叫晴云把她放在桌上的书拿过来,她继续看。
过了许久,胤禟的头发总算烘干了,他肚子也饿了。
晴云和丫头们把饭菜摆好,胤禟过去用晚膳。叶菁菁此时不饿,但也端了半碗菜粥陪他吃着。
“今天去宫里,皇阿玛可跟你说了什么?”
“什么都没说,皇阿玛今日在养心殿见我们兄弟,我们刚到一会儿,庄亲王他们到了,豫亲王他们也到了,我们就陪着说了会儿话,皇阿玛要更衣,我们就先到太和殿去等着,后面的事情你都知道。”
胤禟追问:“是不是你们后头发生了什么?”
“嗯,贵妃娘娘今日几次拉着我想给你塞女人,贵妃娘娘没有明说,我听额娘的意思,贵妃娘娘想把佟家的一个嫡女塞给你。”
胤禟警觉:“我可没这个意思。”
“我知道,我只是跟你说这事儿,让你心头有点数。”
叶菁菁也很无语:“佟家虽然没了佟国纲,佟国维还没死呢,贵妃娘娘又是后宫的主事人,他们用得着这般着急找下一家吗?”
佟家堂堂一个嫡女,塞到九皇子府当妾,怎么想的。
虽然福晋看不上他,胤禟却很得意,但是说到佟家,他嫌弃道:“我早前就跟你说过,佟家真的不行了。”
“贵妃娘娘再是贵妃能如何?能生个太子出来继承大统还是怎么的?都是姓佟,贵妃娘娘这个佟跟皇阿玛心尖尖上的那个佟不一样,这位贵妃娘娘,在皇上心里,恐怕就比梁九功的作用强些。”
胤禟喝了口粥,对福晋道:“佟家送进宫里选秀那个嫡女我知道,是佟国维七儿子庆复的女儿,原来他们做什么打算我不清楚,不过我猜,他们最开始选中的肯定不是我,后头改口应该是看上了皇阿玛叫我管吏部。”
叶菁菁沉思,胤禟笑道:“你不用想了,贵妃娘娘想把佟家的女儿塞给我,肯定是她自己的意思,皇阿玛不会同意。”
“怎么说?”
“你看看兄弟们的福晋就知道了,大嫂、二嫂,从她们开始,皇阿玛给我们兄弟选福晋的第一宗旨就母家不能强大,就算强,也只能像二嫂家那样,得是家里当家人已死,族亲强一点也不怕。”
“皇子福晋多是中等官员之女,身份稍强一些出身蒙古的五嫂和十弟妹,要不是跟母族不亲,要么就是母族不太强。”
胤禟觉得,皇上给他和三哥指婚董鄂氏家,已经算是十分好了。福晋家人口虽然少,但掌兵权,家里兄弟也不是无能之辈,这比其他皇子福晋好了非常多。
叶菁菁笑道:“你这话说得太早了,我伯父和我阿玛说过了,你们皇家的事,我们董鄂家不会参与。”
“什么你们我们,你现在跟我是一家,只能我跟你是我们。”胤禟捏着福晋的腮帮子,龇牙威胁:“记住了吗?”
叶菁菁可怜巴巴地点头,胤禟这才松手,他一松手叶菁菁猛拍桌子:“好你个胤禟,你敢掐我!”
叶菁菁声音太大,站在外头的慧心等人都听到了,晴云扭头看慧心,慧心摇了摇头,没事儿,肯定是主子爷跟福晋打闹。
果然,过了会儿,里头传来主子爷求饶的声音。
晴云咧嘴笑,还不敢笑出声,紧紧地捂住嘴。
慧心眼里闪过一丝笑意。
夫妻俩闹完,胤禟饭也吃完了,丢开筷子,随意拿了张放碟子上的热帕子擦了擦嘴:“佟佳氏的嫡女落不到皇子府,你就放心吧。”
叶菁菁嘴角微翘,只要不是皇上的意思,她放心得很。
吃饱喝足,胤禟拉着福晋去矮榻上躺着休息:“贵妃娘娘最近行事越发没章法了,也不知道真是她自己的意思,还是佟家给她递了话。”
叶菁菁没说话,但是她心里对贵妃娘娘以后恐怕也只有敬,没有爱了。
人呐,就是这么现实,只要影响到她的利益,这么多年经营起来的关系,也可以说切割就切割。
“最近咱们府上的帖子很多吧。”
“不少。”
“你如今有身孕,是个好借口,我看那些宴会你就别去了,亲王家下帖你也别去。”
叶菁菁也如此想:“正月里我只在家里待着,唯一出门,只有腊月十八我弟弟大婚那日。”
嘉年大婚原本选的日子是二月初十,后来又说正月十八跟小两口的生辰八字特别合,日子好,也不用忌讳正月里不办婚事的传统。
叶菁菁听说改日子还是年前去伯父家里,听她额娘说的。后头她要走的时候,身边没人,额娘才说改日子是因为伯父身子骨越来越不好,一顿吃不了多少饭,只怕要不行了。
改在正月里把嘉年的婚事办了,头一个是想让伯父看到他们这一代最后一个孩子大婚,他老人家也好放心。第二个,是为了冲喜。
胤禟抱着福晋:“你们家跟你伯父他们家关系可真好,要换成其他家,肯定不愿意冒这个忌讳。”
“弟妹家也很明事理,我额娘说,她去跟弟妹的额娘商量改日子,他们家没多犹豫就答应了。”
看在这份干脆上,叶菁菁当时听到这个话时就决定了,给嘉年送的贺礼中,单独给弟妹多添一份,算是谢谢她们家。
如果说除夕是皇上和后宫主子们的宴会,大年初一是皇上和皇室宗亲们的宴会,那大年初二到初十,皇上会选一日,召能诗善赋的文臣到宫里,参加饮茶做诗的活动。
说白了,就是皇上在这一日和文臣们联络感情。能在这一日被召进宫里的文臣也十分欣喜,这可是皇上对自己认可的证据。
今年选的是初八这一日,初八一大早,北京城里自觉自己有几分文采的文官们,一大早起来就沐浴换衣,等着皇上传召。
这种期待的姿态,就跟宫里的女人期待皇上翻牌子一样。
张廷玉丝毫没有准备,他觉得皇上大概率会传召他师兄,传召了他师兄,自然不可能再叫他去。
毕竟,为了维持平衡,代表其他方面利益的文臣都要顾及到,叫了他师兄再叫他,这完全是重复了。
当时,没想到皇上真传召他了。
来传召的小太监还细心提醒他,今日是皇上召他进宫喝茶、吟诗作赋,不用穿官服,穿家里的常服就是了。
张廷玉把儿子放到妻子手里,他去屋里换了身见客的衣裳,跟着小太监出门。
到宫门口,张廷玉看到了自家师兄。
姚元景冲他点了点头:“时辰不早了,先去吧。”
师兄弟进宫,今日皇上在文华殿召见他们,从协和门进去,右转穿过文华门,前头就是文华殿。
进门口,先给皇上请安,请安后自己找个位置坐下。
距离皇上最近的位置肯定是给阁老和其他朝廷重臣留着的,张廷玉这个小翰林知道自己的身份,独自去最后头找个位置坐下。
他刚坐下一会儿,年羹尧来了,给皇上请安后,也学他,在他旁边找了个位置坐下。
年羹尧笑道:“衡臣,待正月二十开印,你就是南书房行走了,怎么还跟我似的坐在最后头。”
张廷玉微微一笑:“亮工就别笑话我了,去了南书房,我跟你,还不是小翰林?这样的场合,有个位置坐就不错了。”
年羹尧跟着笑,后又看向首辅那个位置:“咱们年轻,我相信,以你我的才能,总有一日,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亮工兄,慎言!”
年羹尧靠着椅子背,双手洒脱地随意往椅子把手上一放:“咱们既然走了这条路,自然不是冲着当个无名之辈,这话,对皇上我也是敢说的。”
此时,张廷玉眼里的年羹尧,锋芒毕露。
张廷玉深深地看了年羹尧一眼,他这辈子都不会像年羹尧这般,这跟他父亲对他的教导不符。
年羹尧是汉军镶白旗,他张廷玉只是汉臣,路不同,他也不可能像他。
今年文华殿的雅集,皇上一共召见了二十六名文臣,一人至少赋诗一首,张廷玉写得一笔好字,皇上叫他上前录诗。
雅集要散后,皇上夸他字写得好,又说他今日辛苦,赏了他二两御制三清茶。
年前,有三位翰林院里的翰林被点为南书房行走,但只有张廷玉一人被召去文华殿,还得了皇上的赏。
这日过后,因张英致仕十分冷清的张家,又迎来了门庭若市。
说书娘子张三娘得了一本新书,是讲女子的,叶菁菁看了本子很感兴趣,本来她和怀玉姐姐约好了,叫怀玉姐姐初十带着永安来九皇子府听书,张家这般忙,叶菁菁贴心地叫人去张家传话,就说听书不着急,等下回。
姚怀玉如今确实忙,带孩子的空闲都没有,要不是叶菁菁叫人去传话,她都把这事儿给忘记了。
日子晃晃悠悠到了正月十八,叶菁菁头天晚上早早睡觉,这天早上一大早起来梳妆打扮,天刚亮用了早膳,和胤禟一块儿去董鄂家。
她去得太早,阿玛和额娘他们还没用早饭,觉罗氏就叫人把他们夫妻带到长林院去。
“你一个孕妇起那么早做什么,快去屋里睡个回笼觉,等睡醒了再说。”
“额娘,我昨晚上睡得早,不困。”
“不困也去屋里歇一歇,昨晚上下了半晚上的雪,可冷了。知道你今日要来,我早就打发人把你的屋子烘得暖融融的,你快去。”
觉罗氏这个当家主母忙得很,把女儿送到长林院门口,又忙不迭地回主院安排。
长林院呐,胤禟对长林院熟悉得很,九皇子府的主院也叫长林院。就是董鄂家这个长林院比九皇子府的小一些,但也很温馨。
胤禟扶着福晋进门,看到熟悉的家什和摆放的位置,跟九皇子府的主院不能说一模一样,那也是八九不离十吧。
胤禟还在好奇地看来看去,福晋少女时期的闺房竟然是这个样子,陌生又熟悉。
叶菁菁这会儿已经困了。
本来不困,但是从冰冷的屋外进入到暖洋洋的屋里,她就忍不住,一个哈欠接一个哈欠。
“福晋,我陪你睡一会儿吧。”
“你不困的话不用陪我睡,随便你看书或者出去找人说说话也行。”
“我陪着你。”胤禟十分坚持。
叶菁菁莫名,觉得今天的胤禟有些奇怪。
胤禟怎么好意思说,他就是想睡一睡福晋的床。
叶菁菁也懒得跟他扯,叫慧心过来帮着拆了头发,换上寝衣,舒服地躺在熟悉的床上,闭眼就睡了。
胤禟不困,在床上转来转去,兴奋着呢,看够了,拉着福晋的手玩儿,不知不觉,外面已经闹腾起来了。
关系亲近的亲戚,上午就过来帮忙了。至于其他宾客,要等到下午才来。
叶菁菁跟往日一般睡到巳时才起来,慧心帮她梳头,只简单地挽了个发髻,说是等下午睡了午觉起来再装扮也不迟。
叶菁菁哭笑不得,她究竟是回来帮忙,还是回来躺着的。
叶菁菁换了身衣裳,抱着个暖手炉出去转转,前头来了许多亲近的亲戚,大多是董鄂家的亲戚,还有一小部分额娘娘家,觉罗氏的亲戚。
来后院的都是女人,胤禟都不认识,叶菁菁就给他介绍,这是谁家副都统的福晋,这是谁家佐领的媳妇儿,那又是谁的儿媳,按照她的辈分,应该怎么称呼。
胤禟是皇子,这些人就算是董鄂家的亲戚,他也不可能跟着福晋叫人,他对董鄂家辈分高的亲戚点点头,已经算十分给面子了。
董鄂家这些亲戚今日也大开眼界,外头都在传九皇子对他们董鄂家的姑奶奶言听计从,今日一见,只怕有八九分真。
打了一圈招呼,叶菁菁招人过来问:“嘉年去哪儿了?”
“在前院待客,嘉年请了族里许多年轻人下午去觉罗家接亲,这会儿估计在商量怎么进门。”
嘉年的媳妇儿觉罗氏,他们家那一支也是武人出身,只怕接亲的时候要比试一番,他们董鄂家不能丢脸。
叶菁菁笑道:“成,那我不去打扰他了,叫他好好准备吧。”
在家里转悠了一圈,叶菁菁回长林院,用了午饭后她又困了,胤禟陪着福晋睡到未时才起。
慧心进来给主子梳妆:“三福晋到了,您伯父伯娘也都到了。”
“伯父、伯娘、堂姐在哪儿?”
“在前头帮着接待宾客。咱们家小公子已经带着咱们族里的小伙儿去觉罗氏家迎亲去了。”
叶菁菁看了眼镜子里的自己,催促道:“快着点,咱们也快点出去。”
董鄂嘉年今日穿着一身大红,他肤白,衬得他跟个玉面郎君似的,一看就不像是武人家的公子。
觉罗家恐怕也这样想,迎亲的时候没有多加阻拦,董鄂嘉年轻松接到了自家媳妇儿,欢欢喜喜地回家。
接亲顺利,回来的路上却不顺利,遇上拦路的了。
迎亲的时辰都是算好了的,这里拦着不让走,那怎么行,董鄂家的下人有几个跑得快的,跑回去跟主子禀报。
叶菁菁本来还跟堂姐说笑,听说迎亲的队伍被拦住了,她脸色一黑。
“谁这么不长眼?”
“是小国舅拦的,一群二世祖拦在队伍前头,非要和小公子联诗,说什么以诗贺喜。”
小国舅?叶菁菁一头懵,皇城里什么时候出了这一号人物?
“佟家的?”
“不是,是宫里太子妃的弟弟。”
叶菁菁心里有头吐口水的神兽在狂奔,为太子妃掬一捧泪。
太子都不敢说他一定能登上皇位,他的小舅子就敢自称小国舅,也是牛!
外头又来人禀报:“九皇子听说了,九皇子带着人过去了。”
三福晋安慰叶菁菁道:“九皇子过去就好了,那些二世祖都是欺软怕硬的,也就只敢拦嘉年。”
九皇子去得快,迎亲队伍回府快,总算没有误了吉时。
大婚后,送走宾客,屋里只有他们一家人,彭春和齐世两个当家人,当面对胤禟表示了感谢,胤禟说小事一桩,不用放在心上。
彭春苍老的眼睛看了眼夜空:“太子本来就凶险,又摊上太子妃这样一个拎不清的母族,以后有的头疼了。”
第二日,宫里一直拖着选秀有了结果,宫里进了六个秀女,还有几个指给了皇室宗亲,三皇子、八皇子后院进了两个妾室。
除开这些,最引人注目的是曹寅的女儿曹佳氏指婚给平郡王爱新觉罗·纳尔苏当嫡福晋,庆复的女儿佟佳氏指给太子为妾。
叶菁菁听到佟家那个嫡女为妾室也惊呆了,皇上这个举动,到底是恶心佟家还是恶心太子妃。
虽然站在她的角度,她偏向于恶心太子妃,也算给自己和董鄂家出了口气。但她深知,皇上不会把昨日嘉年大婚被拦住的事看在眼里,那么,皇上肯定是想敲打佟家吧。
贵妃娘娘只怕要难受一段日子了。
虽说她起了把佟家女儿送到九皇子的心思,她没说,那就是没这事儿。皇上偏偏让佟家的嫡女当妾,这不是敲打是什么?
贵妃娘娘心里不痛快,宜妃娘娘心里痛快了。
叶菁菁嘛,死道友不死贫道,佟家如何,太子妃如何,她不关心,哈哈哈,她独善其身就行了。
正月二十开印,皇城里一家接一家吃不完的宴会总算停了,九皇子府回事处接到的帖子也少了。
叶菁菁估摸着怀玉姐姐应该不忙了,就下帖子约怀玉姐姐来家里听书,她帖子还没发出去,勇勤公府来报信,她伯父没了。
叶菁菁愣了一下,眼泪突然哗啦啦地流,慧心忙拿手帕给她擦眼泪,可是不管用,叶菁菁哭到抽搐,把慧心都吓坏了。
“快,请张大夫过来!”
张春秋背着药箱一路小跑过来,一进门看到主子脸色发红,有些喘不上气,打开药箱,拿出银针,扎下去。
叶菁菁晕倒。
“主子!”慧心惊慌。
张春秋擦了下汗:“不用怕,只是让主子歇一会儿,两刻钟后她就醒了。”
九皇子府因为彭春去世一阵兵荒马乱,此时,乾清宫更乱,昨日才开印,今日康熙就雷霆大怒。
一张山东送来的折子,上书:武定、滨州、商河、阳信、利津饥;肥城、东平等大饥;泰安大饥,人相食!
字字句句触目惊心,更让康熙大怒的是,去年水灾后山东免除钱粮税收,他还交代安徽、江苏去年的粮食各送二十万石到山东粮仓备着,就是为了预防今年山东饥荒。
结果,山东巡抚上报,粮仓里无一粒粮。
内阁大臣全都跪倒在地,没看到康熙眼里的杀意。
“着八阿哥带人去山东救灾,内阁从中协调,拨救灾粮食三十万石,救灾银五万两。”
“着刑部、吏部彻查山东粮仓一事,如有抵抗,格杀勿论!”
“臣等,遵旨!”
第34章
胤禟今日无事,他去工部的琉璃窑找老师傅研究烧制玻璃,他正在问老师傅烧制温度的事情,府里的侍卫带着两匹马朝这儿奔来。
叶舟作为九皇子府侍卫队里的二把手,他年纪小,为了管理下面的人,对外的模样一直是稳重冷静的模样,看起来,比大他十岁的大队长叶淮还老成。
但今日,小金子都能从他脸上看出慌乱。
“小金子,主子爷在哪儿?”马冲到大门口,叶舟翻身下马。
“主子在窑口。”
“快,带我去见主子爷。”
小金子不敢耽搁,甩开腿跑起来。
两步并作一步,小金子狂跑,叶舟身高腿长,还嫌小金子跑得不够快,小金子气都快喘不上来了,最后气喘吁吁地指着前头:“跑到底右转直走,里面还有道门,你跟他们说你是九皇子府的侍卫,他们就回放你进去。”
不管小金子,叶舟用上了轻身功夫,转眼间就消失在小金子面前,小金子一屁股坐下,哎哟,可累死他了。
“主子爷,家里出事了,您快回去!”
胤禟看到叶舟先是疑惑,后是惊:“是不是福晋出事了,你说清楚。”
“勇勤公去世,一个时辰前消息传到府里,主子哭到晕厥。”
“福晋现在如何了?”胤禟急问。
“属下出门时福晋已经醒来,张大夫在旁伺候,福晋暂时无碍。除了勇勤公去世之事之外,乾清宫太监来府里宣旨,说是山东闹饥荒,年前安徽和江苏送到山东粮仓里四石万粮食不翼而飞,皇上下旨,您和四贝勒今日就要出发去山东查案。”
围在胤禟身边的老师傅们惊地张大了嘴,其中一个山东籍的师傅顿时就红了眼眶,山东去年水灾,今年刚开年就闹饥荒,朝廷粮仓里没有粮食赈灾,乡亲们日子可怎么过。
“回去!”
胤禟疾步往外跑,叶舟跟上,继续道:“前几日宫里还没开印,山东巡抚怕扰了皇上清静,联合山东八旗驻军把灾民阻挡在德州之南,不让灾民进南直隶。”
胤禟上马,忍不住讥讽:“赵世显不愧是皇阿玛的亲信啊,这点小事都替皇阿玛考虑到了。为了不打扰皇阿玛过年的心情,死些百姓又算什么。”
德州和南直隶那么近,如果灾民都涌到南直隶了,他不信南直隶的官员一点风声都没听见。南直隶的官员装聋作哑,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快马加鞭,别耽搁。”
小金子爬上马,跟着主子往京城里赶,他骑术比不上主子爷和叶舟,只能咬牙跟,跟到半路上他就远远落在后头,只能一个人加紧赶路。
胤禟回到府里,快步往主院子里去,孙全忙跟上去:“主子爷,四贝勒刚来咱们府上,正在前院等着您。”
“四哥收拾好行李了?”
“正是,四贝勒的随身侍卫和行李都准备好了,四贝勒跟去山东查案的刑部、吏部官员们都说好了,一个时辰后从东直门出发。”
“叫四哥等我片刻,我看了福晋就找他去。”
胤禟快马加鞭赶回来,下马后急跑去主院,大冬天的热得他一头大汗,叶菁菁见到他狼狈的样子,站起身给他擦汗。
“你的行李准备好了,刚才叫慧心交给叶淮,你换身衣裳就出发吧。”
“福晋,你没事吧。”
胤禟握住福晋的胳膊,见她脸色苍白,眼睛红肿,精神十分不好,心里担忧得紧,根本记不住她说的话。
叶菁菁本来情绪已经缓过来了,他这一问,她忍不住又哭了起来。
慧心、晴云等丫头看得着急:“主子,您别哭啊,伤身子啊。你想想肚子里的小主子。”
胤禟一把把福晋搂到怀里,轻声安抚:“不哭,没事,你还有你额娘、阿玛和我。”
“你之前不是说过么,伯父年纪大了,病痛日惹折磨着他,他走了也好。”
叶菁菁知道这些道理,但是,她心里还是难受。
她今日哭得太多了,脸皮又薄,多擦几次眼泪,脸皮都擦疼了,只能用柔软的热帕子轻轻捂住,慢慢擦拭。
胤禟不假下人之手,亲自拿热帕子给她擦脸,还去梳妆台上拿擦脸的脂膏给她擦脸。
“你换好了外出的衣裳,一会儿要去勇勤公府?”
“嗯,送你走了我就去。”
胤禟进卧室,把福晋放在矮榻上的窄袖衣裳换上,又去书房拿了自己的配剑和防身的短剑,长剑挂在腰间,短剑塞靴筒里。
“我也收拾好了,时间还来得及,爷亲自送你去勇勤公府上,也好给伯父上炷香。”
“来得及吗?”
“还有大半个时辰,来得及。”
叶菁菁也不敢耽搁他的时间,任由他扶着,快步往二门处去,上马车的时候交代马夫赶车赶快些。
胤禟拍拍她的手,叫她别急:“稳当些,不差这一时半会。”
胤禟夫妻俩坐马车走后,胤禛在前院等了半天没等到人,他起身使唤苏培盛去后院问问九弟准备好了没有。
正在这时,九皇子府的侍卫头子叶淮一身利落的短打过来:“给四贝勒请安,我们主子爷吩咐我等现在就跟您出发,他迟一会儿赶去西直门。”
“胡闹,如此紧要的关头,他上哪儿去了?”胤禛皱眉。
“回四贝勒,主子陪我们家福晋去勇勤公府,给勇勤公上香。”
“勇勤公?你是说彭春死了?”
“是。”
胤禛叹息一声,他们满人又少了一名老将。
“走吧,我们先去西直门等着你们主子爷。”
这边,胤禟、叶菁菁夫妻俩坐在马车上。
胤禟要去山东办差,涉及如此大的贪污案,还有山东无数灾民,不用想叶菁菁也知道有多凶险,她刚才哭得脑子嗡嗡发晕,这会儿稍好一点了,她抓紧时间交代。
“这次我叫叶淮和叶舟都跟你去,就算有事情要他们办,你身边好歹也留一队人马保护自己。”
“要是那些人狗急跳墙,叶淮他们抵挡不住,你也别硬撑,该逃跑就逃跑,命没了什么都没了。不仅是你,叶淮、叶舟他们都是我砸大钱培养出来的精锐,他们受伤我都心疼,要是因为你不听劝害死了他们,我肯定跟你翻脸。”
“你把我当什么人了?我是那等蠢货吗?”胤禟不耐烦地反驳。
“闭嘴,听我说。”
胤禟闭嘴了。
叶菁菁缓了口气:“山东粮仓的粮食不翼而飞,还牵扯安徽和江苏的官场。这么多粮食,其中涉及水运、船、人手,肯定不是一个两个人能办妥的,里面水深。”
“四哥比你年纪大,又几次去南方办差,碰到事儿了你多听听他的建议。四哥如果不在,你听听刘山他们的话。”
刘山在广州那边帮她办差,过年都没回来。叶菁菁收到宫里的旨意,立刻加急往南方传消息,叫刘山赶紧北上去山东。
“这次跟你去山东的人除了侍卫外,我还把严真给你了,他查账有多厉害你是知道的,有他和他手下的账房在,什么账本都瞒不住他们。”
其他诸如随身带着的干粮、干净的饮用水、药、大夫等等,叶淮他们知道处理,叶菁菁就不交代了。
胤禟十分心疼,揽着她肩膀,低头亲了她脸颊:“放心,我知道怎么办,我可不是那等不要命的人。”
叶菁菁不接话,她根本不相信他。
好在山东距离京城不远,如果碰到其他事了,她再补漏吧。
勇勤公府到了,在门口迎客的董鄂增寿和董鄂嘉年堂兄弟俩,看到九皇子从马车上跳下来,都惊了。
“九阿哥,您不是……”
叶菁菁从车上下来,淡淡道:“知道就别耽误时辰,他进去给伯父上炷香就走。”
董鄂增寿闻言,他亲自引着九阿哥去刚布置好的灵堂。
勇勤公福晋拿着帕子默默流泪,见九阿哥进来,她扶着丫头的手站起来。
胤禟忙走过去:“您节哀。”
勇勤公夫人泪道:“多谢九阿哥拨冗前来。”
“我是董鄂家的女婿,本就该来,您说这话严重了。”
觉罗氏带着小儿媳小觉罗氏站在一边,三福晋亲自给九阿哥拿了三炷香,点燃递过去。
九阿哥恭敬地上完香,叶菁菁这才进门。
胤禟扶了福晋一把,扭头道:“伯娘、岳母、三嫂,我身上还有差事,四哥他们还在东直门等着,我今儿就不久留了。”
勇勤公夫人忙道:“你快去,你的心意我都收到了,千万别耽搁差事。”
胤禟看了福晋一眼,叶菁菁回握他:“走吧,路上注意安全。”
胤禟小跑出门,勇勤公府大门外停着一队九皇子府的侍卫,其中一匹马空着,胤禟都顾不上跟董鄂增寿和董鄂嘉年告别,上马就奔出去了。
“九阿哥,有心了。”
董鄂增寿冷笑一声,九阿哥如此忙都能挤出空档给他阿玛上炷香,三阿哥没什么要紧事,这会儿都还没看到人。
三阿哥是他们董鄂家的亲女婿,还整日彰显自己读圣贤书,叫他看,圣贤书叫三阿哥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岳父去世都不现身,不知道是哪本圣贤书教他的。
此时,东直门。
距离定好的出发时辰还有一刻钟,胤禛吩咐苏培盛清点人头,苏培盛先从吏部的人清点起,吏部主理九阿哥没到,吏部左侍郎也没到。
一吏部员外郎解释道:“李大人昨日才从甘肃赶进京,今儿一早才去文选清吏司办了入职,那边还没办好,皇上就下旨意,尚书大人安排李大人去山东,李大人这才忙着回府收拾行李,比我们晚了一步,不过应该也快到了。”
李大人就是熊赐履的师弟李德明,原甘肃布政使,初八那日宫里举行雅集,内阁大臣们都去了,雅集后,陈廷敬把他们初步拟定的吏部侍郎名单递交上去,皇上选了李德明。
初八才定下他,当天使人送急信去甘肃,李德明五十八岁高龄,接到信后一刻也不敢耽搁往京里赶,日夜兼程,才在昨日进京。
听说为了赶路,李德明家小都没带,除了伺候的人,只有他的大孙子陪着他进京。
苏培盛清点完人,去跟主子爷禀报:“除了九阿哥和李大人,其他人都到齐了。”
苏培盛刚说完话,李德明带着人来了,身边还跟着他的大孙子李阳。
“请四贝勒恕罪,各位大人就等,小老儿来晚了。”
李德明一下车就给胤禛请安,胤禛叫他起身,吏部的几个官员忙说不着急,还没到出发的时辰。
李德明今天才去吏部报到,这就要出外差,跟吏部的同僚们都不熟悉,不过不打紧,这时候抓紧时间认识认识也行。
胤禛在一旁看着,李德明笑眯眯一个小老头儿,说话做事极其妥帖,不倚老卖老,也不以官阶压人,不过一会儿,就跟吏部的员外郎、主事说到一块儿去了。
唔,身子骨也挺好,从甘肃日夜兼程赶到京城,都没好好休息,这就要跟他们去山东,一般五六十的人还真不行。
“主子爷,九阿哥来了!”
胤禛起身:“九阿哥到了,都收拾好,准备出发了。”
他们一行人要急着赶去山东,无论是吏部还是刑部的官员都骑马,唯一一个赶马车的只有李德明。
李德明麻溜儿地上车:“我家的马车专门改过的,走山野小路肯定不比骑马快,但是去山东走官道,我家的马车肯定跟得上你们。”
李德明为了赶路,拉车用的两匹马。
“我等不会因为你赶不上就放慢行程。”
“四贝勒放心,若是跟不上,老夫我骑马也行。”
话说到这个份上,胤禛就不再开口了。
“出发!”
一行人里,叶淮、叶舟他们骑马速度很快,但是其他不怎么骑马的文官再快也有限,他们骑马的速度,真跟李德明家的马车速度差不多。
他们中午出发,中间没停下歇息,一路往山东去,直到傍晚,队伍里的文官实在坚持不住了,胤禛这才下令休息。
“四贝勒,往前再走十里路有个小镇,不如我们去镇上休息?”
胤禛瞥了眼说话的那个刑部官员,那个官员吓得后退一步,勉强笑道:“在这儿歇也行,免得咱们的行踪被人发现,让那些人提前做准备。”
胤禛轻哼一声。
胤禟找胤禛商量:“四哥,咱们赶到武定只怕要明天早上,不如咱们分一队侍卫拿着圣旨带先去武定探路。他们晚上去能暗中打探下情况,如果他们能把官员控制起来最好。”
胤禛同意:“你的侍卫多,你出一队人,我这边叫两个侍卫,一个刑部员外郎一起去。”
“就这样办。”
叶舟领队留在主子爷身边,叶淮带队摸黑进山东,圣旨就放在他身上。除了侍卫以外,严真这个查账高手身手很不错,他跟着叶淮一起去。
“叶舟,保护好主子爷。”
“队长你放心,兄弟们保证完成任务。”
叶舟分了一包干粮挂到叶淮马背上:“进山东后,别动他们给的食物。”
叶淮嗤笑:“长本事了,以前我教你的东西,现在你来念叨我?”
叶舟笑道:“小心没大错。”
叶淮他们先行一步,剩下的人,吃饭休息,两个时辰后打起精神出发。
李德明趁休息时间在马车里睡了两个时辰起来,他主动把马车让出来,让给两个骑马大腿磨破皮的吏部官员坐。
“李老大人,这不好,您这么大岁数,我们怎么好占您的马车。”
李德明笑呵呵道:“我白天坐马车没你们累,刚才又睡了会儿,精神头比你们好,你们别跟我客气。”
“这……”
那边四贝勒身边的贴身太监在催了,两个确实受不住的吏部员外郎确实不行了,只能接受李老大人的好意。
“李老大人,等办完差事回京后,我天天给您老倒茶,感谢您今日让马车之恩。”
“他给您倒茶,我就给您送饭。”
“哈哈,咱们都是同僚,在外面就是一家人,互助互帮是应当的。”
李德明翻身上马,哟,这个流畅的姿势,比起他这个年纪的武官也不差了。没想到,李老大人还深藏不露。
胤禛勒着缰绳,□□的骏马转了一圈,他对胤禟道:“这个李德明不简单,你好好用,说不定他能帮上大忙。”
胤禟不觉奇怪:“熊赐履那个老头儿精着呢,能当他的同门师弟,能是什么平庸的人物?”
汉臣,换以前,皇上都得喊出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口号。到他们清朝,汉臣声望、权势都被满人打压,但是人家的本事传承未断,一代接一代,每代都有能人。
因为自家福晋和张家交好,胤禟深入认识了很多的汉臣。以前汉臣在他心里就是个名字,跟着福晋深入接触过后他才明白汉臣的厉害,也知道他们多会韬光养晦。
“四哥,说句实在话,咱们满人只是穷人乍富,要论心眼儿,论积淀,我们真比不过他们。我们满人唯一的好处,就是刀子够利。”
叶舟带着两个侍卫驱马走到前面,一手控制缰绳一手举着火把,寒风中,火光一闪一闪,胤禛眼里的光明暗交杂。
以少御多,只靠刀子是不够的。
皇阿玛说满汉一家,往深里说没错,只是皇阿玛和皇室宗亲担心汉人掌权后对满人不利,也担心满人被汉人同化,太过于打压汉人。
叫他说,只要这天下还是爱新觉罗的天下,汉臣能为他们所用,千百年后,是满人还是汉人有什么好计较的?
脑子里突然冒出一点想法,胤禛没空仔细想,他只觉得,如果他能做主,只要有才能他就用,不管满人还是汉人。
可惜,皇阿玛不会听他的,他也做不了主。
天色已黑,京城勇勤公府,送走了来祭拜的宾客后,叶菁菁扶着伯娘坐下。
“好孩子,你别顾着我,你也顾一顾你自己,你现在还怀着孕,别跟我们在这儿守着。”
三福晋也劝:“菁菁,听我额娘的。这会儿天晚你别回九皇子府,去后院用了晚饭,去我屋里歇一晚上。”
叶菁菁中午没睡,熬到这会儿人已经很累了,可伯娘、堂姐他们更累。
“伯娘,堂姐,你们跟我一块儿休息。”
“我不休息,晚上我和我哥给我阿玛守灵。”
“你不休息我也不休息。”
三福晋急了:“你这丫头,怎么年纪越大越不听劝。”
觉罗氏帮腔:“嫂子,你年纪也不小了,这样熬身子骨受不住,难道你想熬坏身子跟大哥去了,不管你的儿女了吗?”
三福晋默默流泪,勇勤公福晋也哭,母女俩盯着棺椁发愣。
觉罗氏拿定主意,一手拉着大嫂一手拉着侄女去后院吃饭:“用了饭大嫂回房休息,他们年轻人身体好,熬夜守灵的活儿叫他们干。”
小觉罗氏跟着婆婆走了两步,又回头看叶菁菁,有些茫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叶菁菁叫她过去坐:“你陪我守一守,等堂姐休息好了回来换我们。”
小觉罗氏小心地坐过去,抬眼看了叶菁菁一眼,又垂下眼皮。
“怕我?”
小觉罗氏摇头:“不怕,我觉得姐姐很厉害,我没有姐姐,跟堂姐表姐们也不亲近,一直很想要个厉害的姐姐。”
“那你嫁我们家算是嫁对了,家里的大嫂你还没见过,她是个厉害又温柔的人,等以后你见到她,你肯定会喜欢她。伯娘家的大嫂你见过,是个很好相处的人,我堂姐,只要是家里人,她都护着,如此算一算,你嫁到我们家,上头有四个姐姐。”
小觉罗氏捂嘴笑,没想到姐姐居然会讲笑话。
叶菁菁微微一笑:“今日一进门我见你很惶恐,你在想什么?”
小觉罗氏犹豫了下,才说:“我和嘉年大婚,本来是给伯父冲喜,没想到,这才三日,伯父就没了。”
原来如此。
叶菁菁温柔地拍拍她的手:“这不是你的错,你不用有负担。你和嘉年大婚日子提前,虽然有冲喜这层考量,但这只是我们一家人的美好期待罢了。我们都知道,伯父身子已经很差了,冲喜大概是不行的,家里只想着,赶在伯父去世前,叫他看到我们家最后一个小辈大婚。”
“阿玛额娘都不怪我?”
“我阿玛额娘可说了你什么?”
小觉罗氏摇摇头。
“阿玛先不说,我额娘对家里人是个藏不住话的性子,她如果没说,那就代表着没那回事。”
“你们家人口多吧。”
小觉罗氏点点头:“多,我阿玛有八个妾室,家里的庶子庶女加一起有十二个。”
叶菁菁教她:“你们家复杂,你小心惯了也正常。你嫁到董鄂家不用这样,你心里怎么想的就怎么跟额娘说,不好跟额娘说的话,你就跟嘉年说,或者跟我说也行。人活一辈子,不怕累不怕苦,就怕心里担着事情,那真是比什么都苦。”
小觉罗氏嗯了声,双手紧紧握住叶菁菁的手:“姐姐,你说的话我记下了。”
叶菁菁笑道:“等伯父的丧事办完,你跟嘉年去岳麓书院,好好去南方玩两年。”
小觉罗氏睁大眼睛:“我能去?我不用留下伺候阿玛额娘?”
“你看大嫂有没有留下?”
小觉罗氏欢喜,眼睛亮得发光。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额娘坚决反对她阿玛,不答应她嫁到那些亲王郡王府,费尽心思也要把她嫁到董鄂家。
给弟媳解开了心结,叶菁菁也累了,不想说话,她靠着椅子休息,望着外面的夜空,也不知道胤禟这会儿走到哪里了。
胤禛、胤禟带着人连夜赶路,人多,到底跑不快。叶淮他们动作快,午夜之时,他们已经到武定城外了。
他们这一队人马,唯一有官身的只有刑部那位姓王的员外郎,但是他说不上话。
这一路,走哪条路到武定,怎么进城,进城后去哪儿,一切都被九皇子府那个叫叶淮的侍卫安排得明明白白,他只能闷声跟上。
山东的八旗驻军在济南、德州、青州等地,绿营军也是如此,武定这个地方守备松懈,他们很容易就进城了。
不是头一回来了,叶淮领着人去叶氏商行旗下的粮铺子。
粮铺前院大门紧闭,他们从后门进去。叶淮跟里头对了暗号,三急,一慢,两急的敲门声后,后院的大门打开。
刑部的王员外郎跟着叶淮进去,只见不大的后院里密密麻麻站满了人,二楼上还有人暗中盯着,他看到了反光的箭矢。
“只你们来了?”
“我们先到,四贝勒和主子爷天亮之前能到。”
“这次来干什么了?”
“查账,抓人,杀头!”
掌柜拉着叶淮往里头走,也没忘叫上严真:“账本我知道在谁手里,但是我们不敢动手抓,怕打草惊蛇。你们来了,我们就敢动手了,惊了蛇他们也跑不了。”
叶淮见掌柜的情绪不对:“里头有事情?”
掌柜点点头:“你知道主子定下的规矩,咱们开粮铺,要是当地闹小灾,我们就跟着其他家卖高价粮;要是中等灾害,朝廷赈灾之前我们就卖平价粮;要是重灾,我们就关门不卖粮,去外头摆摊赈灾。”
“去年冬天天气暖和,我们怕闹灾,年前就运了一批粮囤着,过年完后武定就闹腾起来,开始几日官府叫当地士绅捐粮赈灾,捐了十来天,士绅捐不动了,集体闹着要官府赈灾。”
“怎么闹官府都不开粮仓,当地士绅家有几个年纪小的愣头青领着人去冲粮仓,好么,粮仓里一粒米都没有,武定百姓顿时就慌了,官府眼见压不住,又打上我们这些粮铺的主意。”
“找你们买粮食?”叶淮猜测。
“呵,买粮?哪里有这么好的事,人家一文钱都不给,做的是无本买卖。人家话还说得好听,人家说,反正我们家也要施粥,官府就代劳了。”
官府闹这么一出,他们也不施粥了,官府见明的不行,就来暗的,这两日每天晚上都有人假装汪洋大盗闯他们粮铺,都被他们宰了。
掌柜把他们带到暗室,收集到的证据都交给叶淮:“我劝你别急,等主子爷到了再动手,否则,官府不会听你的。”
叶淮掏出怀里的圣旨:“不听话,直接杀了。”
掌柜瞪大眼睛:“好小子,快打开给我看看,老子这辈子还没见过圣旨长什么样。”
叶淮把圣旨抛给他,让他稀罕个够。
叶淮把证据摆在桌面上仔细研究,看了半天:“上回没把他们吓破胆?孔家人还敢从中作梗?真以为衍圣公这块牌子能给他们遮风挡雨不成?”
“孔家那位衍圣公胆子小,管得紧,孔家的族人不敢明着圈地,找了其他人倒一手买地,买地的粮食,正是从朝廷的粮仓里’借’去的。”
孔家占了个地头蛇的好处,但他们爱惜名声,吃了不敢明着来的亏,这次’借’朝廷粮买自家地的主要人手,是苏州官场上的人,涉及人员非常广。
叶淮把证据收一收,把圣旨夺回来,往怀里一揣,提着刀虎虎生风地往外走。
掌柜遗憾自己还没看够圣旨,但是想到那些即将要被砍头的人,他又高兴起来。
王员外郎拘谨地在粮铺后院子站着,严真进去了会儿又出来,叫他坐,他说想站一站。
这么多大汉盯着他,他哪里坐得安稳。
又过了半刻钟,叶淮出来了,点齐人手出发。让王员外郎心里发毛的这些大汗,扛着刀加入到他们队伍中。
“叶队长,咱们去哪儿?”
“去抓人。”
“抓谁?咱们没有证据,你别着急,等着明日四贝勒来了咱们再做打算。”
叶淮露出个匪气的狞笑:“别担心,以前爷砍的人头多了去了,也没见谁问爷要证据。”
王员外郎小腿肚都在发抖,还是坚持道:“咱们是朝廷的人,杀人要讲证据。”
老天爷,九皇子府养的侍卫怎么这么横!吓死个人!
跟在后头的大汉们哈哈大笑,有个胆子肥的还推了小员外郎一把,小员外郎一踉跄,撞到前头的叶淮。
叶淮把怀里的证据都塞给他:“你是刑部的官员,罪名你们来定,人,我们来杀。”
一路上,王员外郎踉踉跄跄地跟着队伍,借着身边人举着的火把,快速看叶淮塞给他的一叠纸。
完了,这回山东、江苏,只怕要血流成河了。
咚咚咚!
“是谁敲门?哪儿来的?干什么的?”屋里大喊。
“你爷爷!京城来的!抓人!”
小员外郎手一抖,还好还好,还好这个土匪没说要杀人。
第35章
这处宅子是武定州知州夫人的娘家,掌柜给的消息上说,知州刘同乃原是浙江衢州府治下一农家子,中举后娶了座师族亲的女儿林氏,那林氏本是商户女,两人一个缺钱财一个缺名望,倒也相宜。
刘同幸运,几年后考中进士,但没考中庶吉士,后岳家花银子叫他选官去江苏任县令,上面有人拉拔,他一路从七品县令做到了从五品知州,林氏及其家人也一路跟着刘同,刘同做官做到哪里,林家做生意就做到哪里。
林家有刘同当靠山,除了做正经生意之外,也会帮刘同经手一些他不适合出面的事,比如贪污受贿,比如损公肥私等。
年前林家联合江苏的粮道官、河道官等把粮仓里的粮食高价卖掉,待来年年景好,粮价便宜时再买入屯上,这种无本的买卖他们都做惯了。
说实在话,以前这般操作的官员也不是没有,但是敢这样明目张胆地干,粮仓里一粒粮食都不留着应付查验的人,那真是少之又少。
这次山东之事,刘同等参与其中的人,都不觉得是自己的错,他们哪里想到去年山东才闹过水灾,今年刚开年又闹饥荒,闹旱灾呢?
刘同岳家林老爷走南闯北见多识广,但看门的小厮却不是,叶淮敲门,里头大骂一通,只叫人滚,叶淮笑了声,做了两个手势,四个彪形大汉踩着身边人肩膀翻进院子里。
小厮吓得大叫:“快来人,不好了,有强人闯门了!”
大汉也不搭理他,任凭小厮喊叫,去了个人把大门打开,侍卫队举起火把冲进门。
叶淮一把把小厮拽过来:“爷爷问你,你家主子住哪个院子?”
“我我……”
小厮吓得腿软,叶淮把他凌空提起来:“你想说你不知?”
小厮哭喊道:“大爷饶命,小的,小的给您带路。”
叶淮把他丢地上:“带路吧!”
外院一通闹腾,住在内院的万家人被吵醒,叫伺候的丫头点灯。
“不用点灯了,林老爷,你看我们的火把够不够亮。”
卧室的门被一脚踹开,屋里的丫头吓得尖叫逃窜,林夫人也吓得赶忙拉被子遮住自己的身子。
林老爷怒道:“你是何人,竟敢强闯民宅,知道我姐夫是谁吗?”
叶淮一脚把小厮踹过去:“跟你家主子说说,我是谁。”
小厮跟条死狗一般趴在地上,颤抖着声音道:“老爷,这是京里来的,说是来抓人。”
“混账,你说抓人就抓人。”
叶淮懒得跟这人打嘴仗,直接掏出怀里的圣旨丢给王员外郎:“王大人,你是刑部官员,圣旨你来读。”
王员外郎手里还捧着一堆纸,叶淮随意把圣旨丢给他,他手忙脚乱地接住,生怕圣旨摔地上了。
王员外郎气地骂人:“那是圣旨,怎可随意乱扔。”
“王大人,你念不念?你不念我直接砍人你可别怪我。”
王员外郎更气了,没用的时候喊他小郎中,用得着的时候喊他王大人。
偏偏,他不得不走这个流程,他到底是科举出身的正经官员,不是什么土匪强盗,看不惯叶淮行事。
王员外郎打开圣旨,看林家人都还站着,他怒道:“见到圣旨,还不跪下。”
林家人膝盖一软,跪了满地,林老爷心里直道:完了,这次他们林家真的完了。
那位面嫩的刑部大人念了什么林老爷一个字都没听到耳朵里,直到这位大人问他账本在哪里,他顿时清醒过来:“大人,冤枉啊,我林家向来是老实本分的人呐。虽然武定的知州是我姐夫,我们林家也没欺负过谁,您说的什么账本,草民真的不知道啊!”
叶淮给王员外郎一个眼神,你不是说要讲法嘛,你先给他讲吧。
叶淮拍拍王员外郎的肩膀:“给你两个时辰,好好审问。”
林家人全部被押到主院,林家的下人也一个不少地被关到主院的耳房里,保准没有一个人会走漏风声。
叶淮十分大气,专门留了六个长相凶恶的大汉给他打下手,王员外郎换了身官服出来,从林家的书桌上拿了块木制的镇纸当作惊堂木。
“来人,带嫌犯。”
王员外郎在主院升堂问罪,前院一间屋里,严真带着人粮铺的账房正在算账。
一本本摊开的账本上记着去年密密麻麻的粮食入货出货记录。比起粮食记录,分账的账本记录更是让人触目惊心。
粮食记录只记载了去年一年的,分账的记录从康熙二十八年一直记录到去年康熙四十二年,横跨十四年。
这十四年,也是刘同从县令当上知州的十四年,这一箱箱账本记录的,也是刘同的升迁史。
叶氏商行的账房学的都是同一套记账法子,叶淮也看得懂,他一言不发地站到严真背后,看他用表格统计出来的清晰账目,也是惊呆了。
怪不得主子爷隔一段时日就会在府里嚷嚷大清要完,刘同一个知州都能牵连上如此大的贪污网络,整个大清内里不知道坏成什么样了。
“严真,天亮之前能把账册统计完吗?”
严真摇头:“山东粮仓里丢的粮食账目能统计出来,这些积年的账册,靠我们这些人,只怕要好些时日。”
“不着急,先把山东的差事交了,这旧账,后面再作安排。”
叶淮给王员外郎两个时辰审案,王员外郎忙活到天亮,只审问出林老爷借他姐夫的名声去年跟商户索贿一千余两,还说刘同并不知情。
按照大清律令,官员家人索贿,官员失察,这都不算什么大罪,就算定罪,还可以花银子赎罪。
林老爷把这些小事拿出来说,证明林老爷肯定懂些律法,王员外郎心知林老爷在骗他,他使唤两个壮汉把林老爷打了二十杖,林老爷哀嚎哭喊,只说他冤枉,账本什么的他都不知道,还骂王郎中想屈打成招。
刚才客串了一把衙役的大汉还没过够瘾:“大人,再打二十大杖?”
王员外郎瞪过去,你们手多重自己没数?再二十大杖,人都打死了还怎么审案。
王员外郎虽是刑部官员,他主管律例馆,对怎么审案他也没有多少手段,就这样僵着。
充任衙役的大汉们也倦了,其中一个道:“王大人,既然案子审不下去就先歇一歇吧,等四贝勒、九阿哥天亮到了,自有老刑名接手案子。”
这话,几乎是在打王员外郎这位大人的脸,但是他没法子,只能如此了。毕竟,四贝勒塞他过来,也只是因为他擅骑马,能跟得上趟,跑过来给叶淮他们背书,让叶淮他们的行动更加名正言顺。
林老爷都快晕过去了,听到四贝勒和九阿哥,他浑身一抖,两个皇子来审问他,他老林哪里来的活路?
“王大人,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账本在哪里放着。”
王员外郎面露喜色:“你且一一道来。”
正在这时,叶淮推门进来,把一张单子拍到桌上:“王大人,山东粮仓粮食丢失的账册我们已经统计好了,其中涉及到分钱的官员名单都在这里,待会儿等主子到了,你去禀报吧。”
林老爷涨红着脸,试图挣扎站起来:“你们,你们哪里来的账本。”
“你家祠堂祖宗牌位下面的暗道里,一共二十三箱账本,你别为我们担心,我们昨晚上一进门就找到了。”
林老爷白眼一翻,晕过去了。
王员外郎颤抖着手:“你,你戏耍我,明明你们已经找到账本,偏要我来审问,你是何居心?”
挥开他的手指,叶淮微微一笑:“看在你如此可爱的份上,爷教你个乖,你呀,如果只是个会背律法的书呆子,回头转去翰林院或者哪个地方,当个写字抄书的文书也就罢了,刑部不适合你。”
王郎中握紧拳头:“要想当好刑部官员,必须会背律法,这不代表着我只会背律法,你不要小看人。”
“哟,他生气了。”
“哈哈,这位小大人小脸蛋可真红。”
“多大岁数呀?怎么这么面嫩?”
“肯定不小了,他是个员外郎,正五品,算上读书考科举,他今年至少也三十了吧。”
一群人围着小员外郎打趣,叶淮把人凶走,笑着对他说:“兄弟们都是糙人,不会说话,王大人别见怪。”
“你凭什么说我不适合当刑官?”王大人十分在意这个。
叶淮道:“我知你叫王进,你家祖辈从明朝起就在朝为官,不过都是些清流官,最厉害的好像是个从二品礼部侍郎。到你这辈儿,你过目不忘,极擅读书,不到二十就考中了一榜进士,三年翰林院后去南书房行走,皇上夸你好记性,后让你去刑部当员外郎,职掌律例馆,你只用了半年就把大清所有律例倒背如流,四贝勒念你年轻多才,这次才把你拎出来历练,是也不是?”
王进惊道:“你怎会知我如此详细?”
“你别管我从哪儿知道的,我只告诉你,你无心刑部也就罢了,你要真想在刑部有所作为,叫律例拦住你是不行的。”
“你觉得犯人都懂礼义廉耻?你说他做得不对他就痛哭流涕地认罪?呵呵,有句话怎么说的,横的怕楞的,楞的怕不要命的。你自己想想吧。”
叶淮带着人走了,王进坐在椅子上,他面前还趴着一个晕过去的林老爷。
外面天色将亮,晨间起风了,还没出正月,冷风吹得人脸疼。
“书生意气!”
王进感叹一声,语气似叹似嫌弃,他好像真的想明白了许多。
“王大人,主子爷到了!”
“这就来!”
王进站起身大步往外去,行走之间的虎气,隐约中似有几分叶淮的风采。
武定城的城门已开,一行几十个人都骑着高头大马进城,一看就十分不凡,等人走后,守城门的兵一个跟着这行人追去,另外一个撒腿就往衙门跑。
半刻钟后,胤禛和胤禟都到了林家宅邸,王进上前向两位主子禀报昨晚上的详细经过,叶淮等人都在一旁听着,并不插话。
“九皇子府的侍卫们行事果断,叶淮等人控制住林宅的人后,很快找到了账本,并且已经把盗卖朝廷赈灾粮的官员罗列在册,请四贝勒九阿哥明鉴。”
王进每句都在提叶淮他们的功劳,还特意把如何得到线索的过程隐过去,一句都没提叶氏商行那群土匪,也一句都没提他自己。
“去年山东赈灾我们就得了九弟妹的帮助,没想到这次又是如此,九弟,等办完差事回京,我亲自上门跟九弟妹道谢。”
胤禛是个明白人,虽然他们到的时候叶氏商行的护卫已经离开,他还是从侍卫那里得知叶氏商行在其中起到的作用。
“道谢就不必了,毕竟我福晋又不是为了帮你,我福晋完全是为了我。”胤禟言语间难掩骄傲得意。
胤禛脸僵了下,实在挤不出笑容,只好默默转开眼睛,他对王进赞赏道:“你头一回出京办事,欠缺经验很正常,难得你自己能认识到这一点,你是侍卫中唯一的官身体,却能协助叶淮他们办好事,甚好。”
“臣不敢当。”
王进背脊冒出一层薄汗,差一点,就差一点点,要不是叶淮强势,不肯听他的话,昨晚上这趟差事肯定不会办得如此漂亮。
胤禛和胤禟兄弟俩看完名单,胤禟不解:“咱们大清,到底有没有不贪污的官员?”
“有,陈廷敬、李光地他们就不贪污。他们是极个别的少数。”
胤禛的言下之意,大清的大部分官员都贪污。
“为什么?”
胤禟发出灵魂质问,杀头、抄家都抵挡不住他们想贪污的心。他们读的圣贤书呢?考完科举就都忘了?
“除了当官就是为了捞银子这部分人,其实,还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官员的俸禄不多,再加上朝廷的罚银子。”
说到罚银,在场的吏部、刑部官员都在心里默默点头。本来朝廷给的俸禄养活一家人就很难,朝廷还三不五时地罚银子,这哪里受得住。
根据《钦定大清会典》规定:“凡处分之法三:一曰罚俸,其等七。”
罚银子分七等,这说得太笼统了,具体到官员们的日常中,给皇上上折子,皇上嫌你字不好要罚你银子,差事办得不好要罚你银子,参拜时礼仪不到位要罚你银子……总之,罚银子的理由千百条,总有一条你能撞上。
为了处理官员罚银之事,刑部专门有个办事处叫赎罪处,刑部写条子,户部收银子,限官员规定日期内把罚款交上。
胤禟震惊:“这要是我,皇阿玛看不上我写的字,那我不是写一次折子就要给皇阿玛交一次罚款?这个官当的还有什么意思?”
“你不知道?”
胤禟摇头:“我哪里知道这些,又没人跟我说过。”
李德明等人苦笑,皇上对皇子们还是非常宽宥的,瞧瞧,九阿哥自己都说自己的字不好,皇上竟然没有罚过九阿哥。
“四哥,你得跟皇阿玛说说,贪官确实不能放过,但是官员们的俸禄也该给人家涨一涨了。”
当官的没有银子花,主政一方的外官想尽各种办法压榨百姓捞钱,京官则哭穷找户部借银子。说到底,搞出来的烂摊子还是要朝廷处理。
胤禛若有所思,随后道:“以后的事以后再提,先把差事办好吧。”
他们棋高一着,提前进城找到账本,后面的事情就好办了。
严真从屋里出来,把一份还没统计好的表递上去,胤禟刚看了个开头,就被气的火冒三丈:“高士奇他敢!爷要活劈了他!”
“来不及了,高士奇去年就死了,我记得皇阿玛还给他赐谥号“文恪”。胤禛也看到了名单,淡淡提醒他。
“我呸,此等蛀虫,他也配?皇阿玛真是耳聋眼花,小人尔,居然给他赐“文恪”。”胤禟气得原地转圈,高士奇此刻要是在他面前,他非得弄死那个老东西。
高士奇,索额图家奴,因其擅书法被举荐给康熙,成了康熙的伴读,从此平步青云。
因为他是康熙跟前的红人,贪污受贿常有的事情,他尤觉不够,背刺旧主,投靠明珠,偏偏康熙就是喜欢他,即使被内阁大臣几次弹劾,也能平安归乡养老。
胤禛也看不上高士奇这等人奸佞,但是没曾想到他的手伸得如此之长,江苏江浙两省,居然都成了高家的钱袋子。
“死了爷也消不了气,爷要上奏皇阿玛,把高士奇挫骨扬灰!”
刘同急忙赶来,刚到门口就听到挫骨扬灰四个字,他脚下踉跄,被门槛绊了下,摔进门里。
好大一声响,所有人都看向他,刘同连忙站起身,又是惊慌又是忐忑:“武定州知州刘同,见过四贝勒,见过各位大人。”
“你知我们是谁?”
“前年臣去京城等调令时,曾远远见过四贝勒。”
“呵,见过,知道我们是谁,那就好办了,抓起来!”胤禟正需要一个出气筒,刘同自己个儿撞上来了。
刘同慌乱挣扎:“臣所犯何罪?”
“你不知?山东因为饥荒死了多少人了?你武定州算死得少的,但是你看看你的州府里还有多少人?都逃荒跑了,你一个知州竟然不知道自己所犯何罪?”
胤禟声音拔高到几乎破音,手里那张贪污受贿的名单猛然扔出去,轻飘飘落到刘同面前,刘同跟他大舅哥一样胆小,看到那一排排熟悉的名字,晕死过去。
“呵,这等胆小之辈还敢贪污!”
胤禛拉住九弟:“行了,武定只是个开头,其他地方肯定不会如此容易,咱们先办差事吧,这里善后的工作交给刑部来处理。”
胤禟坚持:“给皇阿玛上了折子我们再去衮州。”
“听你的。”
盗卖官仓赈灾粮案件中涉及到的官员名单,以及还未统计出来的江浙官场贪污受贿的不完全名单,胤禛、胤禟写的折子,一起交给胤禛的侍卫送回北京,快马加鞭,今日应该就能到。
胤禛和胤禟两人在武定就着水用干粮当早饭,歇息休整两个时辰就要出发去衮州,他们还没动身,浑身是血的侍卫跑回来,他胸前的包裹被划开,他双手紧紧护着。
叶淮忙过去扶住他:“兄弟,发生什么事了?”
“我等三人回京,还未出武定州范围就遇伏击,另外两个兄弟为了掩护我回来报信,已经……没了。”
王进震惊,为什么遇伏?难道消息泄漏了?那些贪官要他们的命?
叶淮把侍卫护在身前带血的包裹取下来,叫人把他抬下去,他亲自进去禀报。
王进站在门口,过了会儿,他听到屋里哐当被砸的声音,肯定是九阿哥了。
他今日才下定决心要当个有本事的刑名,还没一天,难道他王进就要死在武定了?
不知道敌方有多少人,他们这边,四贝勒和九阿哥带来的侍卫,再加上叶氏商行的护卫,也不知道是不是那些人的敌手。
就算是他们这里有两个皇子,为了活命,那些人定会下死手。要想知道在武定这里有谁能这么快得到消息,还能组织人手劫杀侍卫,最可能知道内情的只有一个人。
刘同刚下牢狱一个时辰不到,突然又被提出去,烧红的铁烙、割肉的薄刃、沾了盐水的荆棘鞭,刘同吓得顿时就尿了。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罪臣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刘同如此识相,王进却没有丝毫表情,冷声道:“刚才,四阿哥派去京城送行的侍卫被劫杀,你,刘大人,如果落到你曾经的盟友如今的敌人手里,你觉得你能活?你的妻小家族能活?”
刘同满头大汗,脸黄如金纸,只会机械地念叨:“臣有罪。”
“你是有罪,现在为了赎罪,也是为了你自己的小命,就看你能说出多少有价值的消息。”
牢狱里憋闷恶臭的气息让王进想吐,等他从地牢里出来,他深吸一口,去跟主子禀报。
“距离武定州三十里远处那座笔架山上有一伙土匪,约莫有五百余人,全都是他们养的杀手,平时主要负责运送银两,监视武定府,咱们从笔架山下经过时他们肯定已经猜到我们是谁了。”
笔架山下那条管道是北上唯一一条路,要不从官道走,那就只能翻山越岭,那么大的山,一般人进去容易迷路,况且山上还有土匪,不是个好选择。或者,先走另一条南下,绕过笔架山再北上。
“北上的路他们能堵住,南下的路上没有他们的人?”
“咱们今儿走不了。”
人手少,队伍里还有许多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只能固守,以逸待劳。
胤禟对叶淮道:“你们都去睡觉,养足精神,等到天黑后才是你们使力气的时候。”
叶淮点头称是,带着兄弟们去客栈里休息。
胤禛和胤禟两人休息不了,胤禛一个去衙门把衙门的差役组织起来,胤禟去叶氏商行清点人手。
武定州是那些人长期经营的地盘,城里的动作自然瞒不住他们。
笔架山上的土匪头子哈哈大笑,当官儿身边的侍卫能有几分战力?他一刀下去把人劈成两半。
“先叫他们忙着,咱们兄弟吃饱了喝足了睡一觉,等到明早天快亮再进城。”
“老大说得对,他们会算计咱们,咱们也算计他们。”
“哈哈哈,熬了一晚上,我看他们还有几个能打的。”
这些人做的是脑袋挂在腰上的买卖,粗糙处也有细心,无论是南下还是北上的路都被堵得死死的,他们一行人都被盯着,谁也跑不了。
这时候,叶舟带着两个兄弟已经靠步行偷偷翻过笔架山,进入南直隶境内时已经是傍晚了,三人到最近的县城,走进一家商行,不过一会儿,六匹一看就知脚力极强的骏马从商行后院奔出。
上官道后,叶舟一直担心还会有人拦截,好在他们顺利进京,即使是半夜,两封带着血的折子,两张官员名单还是送到了康熙手上。
康熙震怒:“他们竟然敢动朕的皇子,朕要夷平他们九族!”
“梁九功。”
“奴婢在。”
“即刻传旨,叫董鄂齐世带兵连夜赶去武定,定要快,把朕的儿子安全带回来。”
“奴婢这就去!”
消息传到宫里,还在勇勤公府的叶菁菁也从叶舟那里听到消息了,她慌乱了一瞬。
“等皇上消息,半个时辰后宫里还没消息出来,辛苦你们带着人再赶去武定州。”叶菁菁深呼一口气平复心情。
“主子放心,我过来给您禀报消息时,也传消息回府叫兄弟们做好准备了。”
董鄂齐世、董鄂嘉年、董鄂增寿进来:“菁菁,发生什么大事了。”
“阿玛,胤禟他们被劫杀,现在人困在武定。”叶菁菁眼里闪过一丝泪光。
“你别担心,叶淮跟在九阿哥身边,他肯定会保护好九阿哥。”齐世安慰着女儿。
“希望吧。”
宫里来旨意了,梁九功亲自来的。
“董鄂大人,勇勤公新丧,皇上本来不愿点您去武定,只这回实在凶险,叫其他人去,万一有个耽搁,后果不堪设想。”
齐世道:“烦请梁公公回禀皇上,臣即刻出发,一定以最快速度赶去武定,定不会叫贼人伤了四贝勒、九阿哥!”
这时候不是寒暄的时候,齐世看了女儿一眼,转身离开。
当了半辈子的铁血将军,今儿去救女婿,他不能失手。
阿玛走后,叶菁菁吩咐慧心:“叫孙全带人跟着去武定,京城里的账房都带去,我要他们以最快速的帮严真把账册理出来,有一个算一个,有罪的都别放过,最好全都抓到京城菜市场砍头!”
“奴婢这就去!”
在一旁的小觉罗氏吓坏了,昨天晚上还在温柔安慰她的姐姐,今儿怎么这么吓人。
嘉年拉着媳妇儿出去,这时候姐姐怒火冲天,还是别往跟前去。
叶菁菁摸着肚子温柔道:“娘的好乖乖,你阿玛,定然不会出事。”
他要出事,她要让那些人生不如死。
第36章
午夜子时。
月黑风高夜,正是杀人时。
笔架山的土匪呼呼大睡,想以逸待劳等到天快亮,侍卫最是疲倦的时候,再冲杀进城。他们没想到的是,叶淮预料到他们的预料,准备先下手为强。
叶淮亲自带着二十个兄弟摸黑出城,根据下午探子打探到大概位置悄悄上山。
干的就是杀人的买卖,宰头如杀鸡,二十人分两队互相配合掩护,一路杀到半山腰,把山贼的前哨杀了个干净。
他们正要摸进寨子里时,寨子门口的几条狗突然大叫起来,叶淮暗道不好,嘴里的哨子发出一声短促的鸣叫,二十个兄弟原地散开。
“老大,不好了,那伙人冲到咱们山上杀了咱们兄弟。”
大当家翻身从女人床上起来,议事大厅里聚集了六个当家的。
“老三,你的人怎么回事,叫人摸上山来了都不知道。”
三当家悔恨:“山下传回来的消息没说那群人出城,我怎么知道他们怎么敢这时候上山来。”
“别说废话了,叫上兄弟们搜山,一定要找到他们杀了替兄弟们报仇。”
大当家拦住老二:“别冲动,天这么黑,笔架山这么大,怎么搜?他们在明我们在暗,搜山就是送死。”
“老大,那你说怎么办?”
“老三,我问你,一个时辰前那两个皇子还在城里?”
“肯定在,我猜上山的是他们身边的侍卫,皇帝的儿子怎么会冒险上山。”
“既然如此,咱们冲进城去,先把那群人宰了,解了后顾之忧,再回来收拾山上这几只小蚂蚱。”
“老大说得对,北上和南下的路咱们都掐断了,叫他们在山上窝着吧,跑肯定跑不了。”
老二哈哈大笑:“到时候还要靠老大养的狗大爷帮忙。”
“点好兄弟们,咱们下山。”
山寨内部的大厅被周围的房子包围在最里面,叶淮等人躲藏在山寨的外围,这会儿山贼们看得紧,他们进不去。
叶淮他们进不去,山贼很快就出来了,冲出来的速度还很快,好似背后有鬼追一般,他们对地形熟悉,不用打火把,在黑夜中都能准确无误地找到下山的路。
叶淮猜到了山贼们的心思,忙道:“追下山去,一人射箭一人保护,两人一组各自为战,记得保护好自己。”
“是!”
二十人瞬间分为十组,山贼在前面跑,叶淮等人在后头追,两边都没有灯火,叶淮他们只能从树木的缝隙中露出的一点月光辨认山贼的大概位置,一箭射出去,保不齐箭头没射中山贼,射中树木。
叶淮他们追得紧,特别是到山脚下宽阔一些的地方,射箭的命中率顿时就高了。
可惜,一个人随身能带的箭有限,在山中浪费了一些,到山脚下几次连射后箭筒就空了。
大当家冷笑:“老二老六,我带着兄弟们进城,你们带着自己的人把这些崽子都宰了,一个别留。”
老二露出个恶心的笑:“老大交给我吧,这些细皮嫩肉的,宰了多浪费,我要留着慢慢玩儿。”
大当家带着弟兄往城门口狂奔,叶淮不着急,一手一把精钢打造的砍刀,直冲过去,伸手就往二当家身上劈。
二当家右脚蹬地,利落地往左一旋,双手举起刀往叶淮背上砍去,叶淮身子一矮,一个老虎回首掏心,二当家退出一丈远。
二当家脸色冷了下来,他没想到,这群长得跟少爷似的侍卫里,居然还有高手。
他想留下几个长得好的慢慢玩儿,现在看来是不行了,他要动真功夫了。
叶淮这边的人也沉下了脸,他们也很吃惊,武定州不过是个小地方,那些人派来收银子监视刘同的土匪有如此战力。
叶淮这边二十人,对面约三十余人,若对面实力都是二当家这个级别,他们这行人,要交代到这儿了。
“老规矩,两人一组,尽最大可能保护自己,用尽方法弄死他们,别留手。”
“是!”
叶淮赌对面没几个二当家这样的高手,对面的二当家也在赌侍卫中只有叶淮这一个,或者两三个高手。
所以,二当家把六当家叫到身边,两人联手对战叶淮。
山脚下的厮杀惨烈,城门口的杀戮同样血腥,胤禟穿着普通的侍卫服,带着侍卫在城门口拦截下八十余人,两边尚在交战中,山贼顽强抵抗。
武定州的城门没多少作用,就算他们在城门口试图拖住他们,山贼绕开城门从其他地方翻墙进城容易得很。
大当家他们冲的是两个皇子和那群官员,胤禟也猜到了,还剩四百余山贼冲四哥而去,四哥一定要顶住。
这会儿叶淮他们还没回来,应该也是被拖住了。
胤禟一个转身,身后就是城墙,他无处躲藏,锋利的刀口朝他头上劈下来,他双手握紧刀死死架住。
僵持了几个呼吸,胤禟力气比对面的山贼差一点,没架住,刀子被砍下来,前头半指长的刀锋陷到他肉里。
山贼粗鲁地吐了口唾沫:“他奶奶的,老子的刀裂口了,还是朝廷的刀好,你的刀正好给爷用。”
胤禟不松手,死死地握住刀,背抵住城墙,屏住呼吸,积攒全身的力气一脚踹过去。
山贼原地一滚利落起身:“呵呵,还敢踢爷,爷爷我一刀劈了你这个小白脸。”
山贼没有注意到,侧方劈过来一刀,卸下了他拿刀的右胳膊。
“啊!”山贼惨叫。
胤禟双手握紧刀,紧跟着一刀横劈过去,山贼肮脏的头颅在地上滚了两圈,鲜血喷了一地,也溅到了他身上。
“主子爷,您没事吧。”
“没事,赶紧去帮忙,处理完这里,咱们去帮四哥。”
“是。”
剩下二十来个山贼被侍卫围起来,和胤禟这边拦开,胤禟这边没人过来,他龇牙咧嘴地扭头瞅了眼疼痛的肩膀,流血不多,肩膀还能活动,应该只是破了皮。
武定州城里房子修得最好的不是衙门,而是林家的宅子,所以胤禛在林家宅子四周层层设防,街道两边的弓箭手待命,大门口附近的陷阱,外院的侍卫驻守等。
李德明、王进等文官不在林家宅子里,他们被四贝勒安排在县衙,保护他们的只有十个叶氏商行的护卫,以及衙门的衙差。
“李侍郎,那些土匪真不会冲到咱们这里来?”
最强的人手分成三拨,一拨是去笔架山先下手为强叶淮那一队人,一拨是守城门口九阿哥带着的人,另外一拨是守林家宅邸四贝勒带着的人。
他们这群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都被送到这个破破烂烂的衙门,保护他们的人手也少得可怜,他们都怕自己今天要死在这里了。
有一个人开口,其他担心自己小命的人都忍不住了。
“李侍郎,要不咱们去四贝勒那边去吧,咱们就算不能杀敌,也能帮着抬一抬尸体,给弓箭手送箭矢。”
“对对对,赵大人说得对,我也这般想。”
“咱们说好了?现在就去?”
李德明突然起身,拱了拱手:“各位大人。”
“李大人您请说。”
此时,李德明不再是笑容可掬小老头的模样,他脸色严肃,目光锐利迫人:“咱们如今正值生死存亡的关头,两位阿哥带着侍卫在前头厮杀,我们能做的就是听四贝勒安排,好好守在衙门。”
“可这衙门没什么好守的,刘同等嫌犯都被转移了,我们留在这里,山贼冲进来咱们就是一个死字啊。”
“你们都知道刘同等人被转移走了,在武定州经营许多年的山贼他们不知道?”
“这?”
李德明突又笑起来:“各位大人别怕,山贼来咱们这儿的可能性不大,就算来,还有叶氏商行的兄弟和衙差们抵挡在前,再不济,还有我这个老头子给你们挡刀,就算死了,咱们也是为国尽忠而死,我的后代,你们的后代,我这个年纪父母双亲都没了,你们的父母双亲健在,相信朝廷都会替你们照顾妥当。”
还有人想说什么,王进突然道:“再如何,还有四贝勒和九阿哥,虽然我跟四贝勒九阿哥共事时间不长,但是我相信,他们都是能护住底下人的好主子。”
王进不想躲在屋里,他对李德明说:“李大人,我出去看看。”
李德明点点头:“王大人小心。”
王进推门出去。
大门打开,外面的月光洒进来,李德明缓缓走到门口,这时候,四更已过,约莫还有一个时辰,就要天亮了。
天日昭昭!天日昭昭!
遮住武定州上空的这片乌云,待到天亮,就将要溃散了。
王进出门去前院,衙役和侍卫看到他还挺惊讶。之前去敲林家门时路上推了王进一把的大汉马二调侃道:“哟,王大人怎么出来了,不在屋里躲着?”
王进没接他的话,过去道:“你有没有刀,给我一把。”
马二大笑一声,露出牙花子:“王大人要刀做甚?”
“刀,自然用来杀敌!”
那几个叶氏商行的护卫都笑起来,这个刑部的大人说他要去杀敌哦。
马二没有笑话他,从靴筒里抽了一把成人小臂长的短剑给他。
“待武定事了,短剑你可要还给我,这把短剑是我花了半年的工钱请人打的。”
王进拔开刀,刀刃锐利泛寒光,握在手里手感十分好,这么好的剑,一个米铺的护卫半年工钱就能买到?
马二哼哼一声:“王大人不用看不起我等,要只论月银,王大人你这个正五品的刑部员外郎,不一定有兄弟们挣得多。”
衙门的差役都看向马二等人,面露惊讶,他们比朝廷的大官儿挣的还多?这怎么可能!
王进拿好刀:“你刚才说等武定的事情了了,你怎知武定的事情能了?我们不会死在这里?难道九皇子身边那三个侍卫已经顺利离开武定,搬救兵过来了?”
王进问话一句接一句,好似在审问一般,马二没有回答他,只说:“王大人,我不是你的犯人。”
“抱歉,是我冒犯了,还请你回答我。”
马二笑道:“王大人,主子们的事情我们怎么会知道,你想知道,去城门口问九阿哥,或者去林家问四贝勒。”
马二激他,王进不上当,他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不能过去。
林家宅邸外面的街道上,箭矢破空的声音打破了夜晚的宁静,紧随而来的哀嚎声、踉跄倒地声、厉声呵斥声、撤退声不绝于耳。
“禀四贝勒,贼人冲锋已被弓箭手打退。”
“别大意,继续防守。”
“是。”
林家宅邸二门外,摆了一张圈椅,胤禛亲自坐镇指挥。
山贼也不傻,前面街道冲不进来,调转方向,前门留人引诱,大当家带着人冲击后院。
后院留守之人皆是四贝勒府的侍卫,他们的本事本就比不上九皇子府的侍卫所以才叫他们留守,碰上杀人如麻的山贼,他们很快就抵挡不住。
为了堵住后院的缺口,胤禛身边的人都调去后院支援,他身边只有一个贴身太监苏培盛。
苏培盛提着剑急道:“主子爷,要不把前街的弓箭手调去后院支援吧。”
胤禛摇了摇头,前街上的弓箭手都是九皇子府的人,他们十几个人就能用弓箭压制住那些山贼不敢冒头,把人拖在街口,弓箭手若撤走,这里很快就会前后院一起失守。
“主子爷,那咱们赶紧躲一躲吧,君子不立危墙啊!”苏培盛着急不已。
“不慌,等着!”
只要再撑一撑,九弟应很快能回援。
叶淮,他们去山上拦截山贼,这会儿还没回来,都死了吗?
胤禛面上不慌,心里不停地算计着,他们的生路在哪里。
“主子爷,后面没拦住,山贼冲进来了。”一个侍卫来报。
胤禛拔出长剑,扭头对苏培盛道:“你去九福晋名下的粮铺,跟严真说,叫他带着账册找准机会离开,他们就算死,也不能让那二十三箱账册出事。”
“主子爷,还有在衙门的李大人他们呢?”
“顾不得了,你先去通知严真。”
后院的刀剑声越发响,受伤的哀嚎越来越近,苏培盛不敢走。
胤禛瞪眼:“快走!”
“是!”
这个要命的关头,苏培盛只能咬牙先去完成主子交代的任务。
苏培盛从前街上跑了。
天色将明,前街二楼防守的弓箭手隐约看得见街道对面林家宅邸前院的模样,都知道他们快防不住了。
“队长,咱们去不去帮忙。”
“四贝勒没有吩咐,咱们就不能动。”
这个小队长也着急,叶淮带人去山上还没回来,主子爷带人去城门口拦截也没回来,生死不知。
一个弄不好,人都死了,回去他怎么跟主子交代。
苏培盛埋头往粮铺冲,粮铺的暗室里,严真等人还在算账,打算盘打到手抽筋也不敢停下。
严真身体疲倦到极点,用脑过度,只挪动身子去箱子里拿账册,他头晕好险没摔倒。
暗门推开,守在门口的掌柜进来:“挡不住,四贝勒来人叫咱们带着账册走。”
“叶淮呢?主子爷呢?”
“都没回来。”
严真沉默了一瞬,他深吸一口气,对身边所有账房道:“收拾好账册,咱们撤走。”
“这么多箱账册,咱们如何撤得了。”账房们一边忙乱地装账册,一边问道。
掌柜道:“所有山贼都被拖在东城,咱们开西城门,从西城门离开。速度要快,四贝勒他们估计拖不了太久。”
掌柜不知道东城那边打得如何激烈,但是猜想也知道不会太好,要不然,也不会在天快亮的时候还叫他们撤走。
“咱们人手不够。”
“先装车,我叫马二他们过来。”
衙门里,马二十人被粮铺的人叫走,留守衙门的官员们本来困得都快睁不开眼了,顿时浑身一激灵,清醒了。
“李大人,咱们现在该如何办?”
李德明的孙子李阳去外头他们家的马车上拿了两把剑,一把交到李德明手上。
李德明握住剑道:“各位大人,已经到最后关头了,老朽我要带着孙子去助四贝勒一臂之力。各位大人若想走,我家马车就停在门口,你们自行赶走便可。”
李德明带着孙子出门,留下躲在屋里面面相觑的官员们。
王进拔出马二暂借给他用的短剑,他道:“若是山贼赢了,他们为了账册的事不传出去,咱们所有人都逃不了,既然如此,那还不如斗上一斗,就算死,也要拉个垫背的。”
王进紧随李德明出门,他快跑几步跟上李德明。
“李大人会使剑术?”
“剑术谈不上,我在甘肃干了十多年布政使,那个地方靠近边关,民风剽悍,就算不会使刀剑,舞几下还是会的。王大人会使剑?”
王进摇头:“尚不会,不过我聪明,记性好,一会儿我现场学。”
李德明哈哈大笑,笑着看了眼王进这个小年轻,脚下疾步不停,厚重的官袍都被他的步伐带着飘起来。
天色渐亮,李德明等人赶到时,后院失守,前院那条街也没有防守的必要了,弓箭手去后院支援,林家宅子内外战成一团。
李德明虽老迈,却是个人狠话不多的类型。只见他利索地脱掉身上碍事的官袍,丢掉官帽,穿着一身棉衣冲过去,趁山贼不备,从后一刀捅过去,干脆利落地弄死一个山贼。
李阳也不差,他的剑术应该是找名师指点过的,虽看起来是个文弱书生,身段却灵活。
王进看了李家祖孙俩后,觉得,还是李大人这样大开大合的法子适合他。
王进冲上前去。
没有任何商量,三人结成一对,王进和李德明两人乱挥乱砍,破了敌人的套路,李阳靠着灵活走位暗中下黑手。
他们有自知之明,也不往宅子里冲,就这般背靠着墙,一边防守一边进攻朝他们冲过来的敌人,倒也杀了两三个山贼,战绩颇丰。
王进握紧短剑的手微微颤抖:“杀了三个,咱们值了。”
李德明拉了他一把:“别着急,咱们耐心些,往后多杀一个都是咱们赚的。”
“李大人说得是。”
他们三个弱的弱老的老的组合引起了山贼注意,这三个竟然敢朝他们挥刀,简直活腻味了。
“兄弟们,给我宰了那个老头。”
“我去!”
“我也去!”
情况不秒,李德明这边立时围来三个山贼。
王进感叹,赚不了,吾命休矣。
“李大人,我等前来助你!”
刑部、吏部留守在衙门的大人们气喘吁吁地跑过来,他们没有武器,有的扛着衙门打犯人的杀威棒,有的一手一块砖头,看样子应是从哪个墙上刚扒下来的。
“走你!”
好几个大人,六七块砖头隔空扔过去,打得那山贼步步后退。
其中一位刑部的大人大声指挥:“拿杀威棒的冲上去,夹住他们。”
三个大人举起杀威棒怼上去,有个山贼反应快,挥刀劈向杀威棒,杀威棒被砍掉一截,那大人吓得后退一步。
“我来!”
换上一个吏部的主事,这是个下手狠毒的,棒子毫不犹豫地往山贼腹下三寸捅,山贼嗷嗷乱叫,手里杀威棒被砍断一截的那位大人,举起棒子朝山贼脑袋上砸,两棒子就把山贼砸趴下了。
另外一边,李德明、王进、李阳三人组互相配合,弄死了一个山贼。
苏培盛从粮铺回来,拿着剑护在主子身边,且战且退,退到影壁处,一扭头就看到大门外吏部、刑部的大人们下手如此狠毒,他双腿颤颤,好似没了多少年的孽根又生疼起来。
“救兵来了,九阿哥来了!”
李德明抬头,隐约的晨光中,他看到九阿哥带着人冲过来,每个人身上都沾着血迹。
“我四哥呢?”胤禟此时身上匪气冲天。
苏培盛高喊:“主子爷在这儿。”
“给爷冲!”
胤禟举刀带头冲进林家宅子,一脚跨进去就看到一人朝四哥杀去,那边刚抬起手,他毫不犹豫一刀劈下去,斩断那山贼的胳膊。
“四哥没事吧。”
胤禛没事,他看到九弟左边肩膀:“受伤了?”
“小伤,不值一提。”
胤禛的眼睛从九弟肩膀上挪开:“叶淮还没回来?”
“还没有。”
兄弟两人对视一眼,心中闪过不好的猜测。
苏培盛大声报喜:“主子,叶淮他们回来了,回来了十多个人。”
“什么?”
胤禛和胤禟跑出去,果然叶淮回来了,他身后跟着十二三个人,个个都伤得不轻,就连叶淮,左边脸颊都有一道狰狞的刀伤,伤口最上面快延到眼尾处了,看着就很凶险。
林家宅子里,四贝勒府死命拦截的侍卫死得差不多了,剩下全靠叶氏商行的护卫强撑着,叶淮他们回来后,算是能和山贼战个平手。
大当家眯眼:“你杀了二当家!”
“不知道你说的哪个,拦路的都杀了,一个没留。”叶淮举起滴血的刀:“你,也将死在爷爷我的刀下。”
“呵,大言不惭!”
“看刀!”
大当家确实厉害,叶淮没来时,护卫们三人一组不断轮番攻击,困住大当家,一组一组的兄弟都死了。叶淮到了,没想到他身手竟然比大当家也差了一截,全靠身边兄弟默契配合才能稍微占点上风。
叶淮对自己的身手很有数,比他更厉害的人有,数量并不多,而且他几乎都认识。这个大当家,不在他认识的名单中。
那些联合起来的贪官,究竟用了多大的代价,才能请这个人坐镇武定州这个小地方?
叶淮在笔架山下打了一场生死局,急匆匆赶回来,又和这个山贼头子交手又落下风,必须使法子弄死他,放虎归山的危害太大了。
叶淮下手越发凶狠,大当家皆能抵挡,其他山贼又来相助,叶淮露出一个破绽,又露出一个破绽,第三次……
山贼头子右手手腕一翻,从左下方极其刁钻的角度往上撩,要是撩准了,叶淮就算不死也要少条胳膊。
说时迟那时快,一支铁箭破空,从林家前门街对面二楼窗户射过来。
山贼头子放弃进攻,下意识后退一步,铁箭嘭的一声扎进地下青砖足有四寸。
“破风箭!”
大当家意识到这是军营专用的破风箭,根本不敢停留,大喊一声撤退!
可惜,晚了!
破风箭如雨一般从对面二楼射过来,叶淮等人赶紧靠墙站,山贼从后院往外撤,好些还没跨出门就被破风箭串了,箭头深深地扎进地下。
侥幸跑出去的死得干脆点,齐世等人骑着高头大马而来,挥舞着鲜红的红缨枪,巨斧,一次强冲就能带走几个人头。
大当家实力强横,他看准机会砍掉一个骑兵,翻身上马就要逃。
齐世冷哼,右手拉住缰绳,左手握住红缨枪,双腿催动胯下战马冲过去。
红缨枪猛地投掷过去,大当矮身却没躲过,红缨枪扎透了他左胸,身体一软,从马上滚下去。
“去看看,死没死透!”
“是!”
齐世身边的人都是老手,上去就朝尸体捅两刀,随后才拔了都统的红缨枪送回去。
“回禀都统,死透了!”
齐世解决了山贼头子,不过半刻钟,林家宅子里的山贼也被全砍了。
齐世下马,胤禟忙冲过来:“岳父!”
齐世见九阿哥手脚都还齐全,稍微松了口气,好歹没有来晚。
“肩膀伤得如何?”
“劳岳父惦记,不妨事,皮肉伤。”
“不妨事就好,你要受重伤,菁菁在家还不知道难过成什么样。”
胤禟傻笑,那时候跟人拼命,没想起来躲。
胤禛过来,拱手道:“多谢都统大人救我等性命。”
“四贝勒客气。”齐世道:“叶舟他们送消息回京后,皇上震怒,交代我星夜赶来,一路上我们一人带两匹马,换着骑,才能赶到。”
吏部、刑部的大人们闻言后都眼泪汪汪,这一趟差事真是太不容易了,幸亏皇上还惦记着他们。
“账册呢?”
“皇上交待,账册我要带回京去。”
账册,胤禛现在也不知道在哪儿,扭头看苏培盛。
苏培盛忙道:“严真他们走西城门出城了,应该还没跑远。”
都统赞道:“四贝勒、九阿哥,各位大人,都是心里有天下万民,为国尽忠的好官呐,这等危急关头不顾己身,却第一时间把账册送走。”
官员们都说哪里哪里,都是应该的。几个想过要跑的官员们心虚不已,此时十分庆幸,幸好他们没跑。
庆幸完了后,几人又得意起来,没想到自己竟然有今天,这段经历写到生平事迹里,就算上不了史书,这等英勇无畏的事迹,也足够叫后人以我为傲。
第37章
齐世到了,如今人手不缺,胤禛提出:“让九弟带着账册回京跟皇阿玛汇报,我带着人先去曹州府,把河道处先控制起来,否则我担心八弟运粮食赈灾会遇到麻烦。”
齐世道:“这般也好,今日先休整一日,我留下一半人手给四贝勒,您带着八旗兵去衮州府。我和九阿哥出发回京。”
胤禛道:“不知八弟如今到哪儿了。”
“据我所知,八阿哥的人拿着圣旨去山西调粮,前日出发,如果顺利的话,再有几日就能走水路把粮食送到曹州府,再往德州,最后才会往武定来。”
武定、滨州、商河这些地方的百姓跑了不少,都涌到德州去,想从德州借道南直隶北上去进城,都被八旗驻军拦住了,所以赈灾必须先去德州。
“咱们都走了,原武定知州刘同及其副手都要押解进京,武定州需先留下一人管理,待吏部重新指派新的知州前来。”
胤禛说临时充任知州,刑部的官员倒是没什么,吏部的员外郎都低下了头。
临时充任知州倒不是什么难事,但是如果新的知州一直没来,他们从五品京官变成地方知州,那就亏了。
品级较低的六品主事们倒是有心充任知州,不管是暂时的,还是以后就当武定州知州,对他们来说都是个好位置。可惜,他们没有过主政一方的经验,武定州如今内忧外患,让主事暂管武定州胤禛不放心。
胤禟直接问李德明:“你如何说?”
李德明笑道:“臣正等着两位主子点我呢,老臣我年纪大了,这一两日属实劳累,就不跟着四贝勒去曹州府了,不如,武定州就由老臣暂时代管?”
胤禟对李德明的识趣很满意。
胤禟道:“你原来是甘肃的布政使,如今是吏部侍郎,叫你暂时管武定州属实有些大材小用。你放心,等爷回京后就找个能胜任的人过来接替你。”
“都是为朝廷为皇上办事,大事小事都是朝廷的事,臣并无怨言。”
李德明把担子接过去,员外郎们纷纷感激地看向李德明,刑部和吏部主事们轻叹一声,机会没了。
“四贝勒,九阿哥,老臣留下暂管武定州,您二位定要给老臣留下一队能用的人,笔架山,还有南边的,都要好生理一遍才放心。”
齐世道:“我给你一队人马,待武定州事情平息他们再回京城。”
“多谢都统大人体谅。”
事情安排妥当后,严真等人赶着车回来了,胤禛亲自检查了账册,确认账册安然无恙才松了口气。
孙全带着叶氏商行的账房们早已等待多时,孙全上前一步:“四贝勒,主子爷,我等跟着都统大人出发前,主子交代我们,要我们协助严真尽早把账册查清楚,不放过一个有罪之人。”
胤禛看了眼九弟,果然,胤禟又抖起来了。
胤禟内心欢喜,福晋心里果然有我,知道我在外面被欺负了,一招釜底抽薪把那些贪官全部打倒给我报仇。
齐世轻咳一声,提醒两位阿哥:“怎么安排?”
胤禛道:“那就查,但是护卫等各项事情要做好,不能叫人钻了空了,毁了账册。”
孙全鞠躬:“请四贝勒放心,我们叶氏商行的账房,都是信得过的人。”
胤禛目光扫过站在孙全身后的四十多个人,这些都是临时从京城抽调而来的账房,如果个个都跟严真一般厉害,他们若是去户部当差……
“去吧,早日把账册清点出来,也好叫暗中捣鬼的那些人知道,想杀人消灭证据,行不通。”
“奴才等,遵旨。”
两位主子都点头了,孙全带着人跟严真去武定州衙门。
齐世的人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住武定州衙门,孙全、严真两人带着手下的几十位账房查账,整个房间门窗紧闭,从院子里经过,依然能听到屋里密密麻麻的算盘声。
一叠一叠的白纸送进去,几十人分三组,第一组粗略进行统计,第二组确认,第三组第四组交叉验算,贪污账目精确到铜板。
胤禛和胤禟两人刚去后院看望受伤的侍卫,从查账专用房间门外经过,胤禛忍不住道:“你可知九弟妹是如何培养账房的?”
胤禟故作潇洒双手一摊,拉扯到受伤的肩膀,他龇牙咧嘴道:“四哥你又不是不知道,家里的事情向来是我福晋管,这种事我怎么会知道。”
“你如何不知?我听说彭春原本跟皇阿玛求了恩典,说好了,撂了九弟妹的牌子叫她回家,你自己去皇阿玛跟前撒泼打滚说要娶九弟妹,你那般不要脸面,总不能是因为看九弟妹长得好看吧。”
胤禟假装听不懂四哥的暗示:“四哥,娶福晋要什么脸面,我要舍不下脸面,我福晋就被别人娶走了。”
胤禟嘿嘿一笑,听四哥说起这些往事,他心里还挺骄傲。
胤禛皱眉:“问你正事,别跟我打马虎眼。”
“我福晋的事情你问她去,别问我,问我,我也不说。”胤禟轻哼一声,转身走了。
胤禛站在原地,跟在后头的苏培盛忙道:“我看九福晋手下的账房肯定学了什么特别的法子,奴才看他们做的表格不仅特别清楚,还十分靠谱。”
叶氏商行的账本要每个经手人签字,册子上面还盖了骑缝章,那个章也是特制的,只要经过他们手的账,很难被篡改。
胤禛知道,所以他才想知道其中的每一个具体细节。
“主子爷,您是想在咱们府里实行这一套?”
胤禛不只想在府中实行,还想在户部实行,推广到各级州府县衙等。
可是,这样做势必要劳师动众,很多人肯定会反对,以皇阿玛如今的性子,只怕并不会同意。
这次出京办事才几日,满汉大臣之事、官员俸禄之事、官员贪污、户部账册,一桩桩一件件,每一件都是大事,每一件都是急事,他心里惦记的这些事,只怕皇阿玛一件都不想动。
太子、大哥、三哥、八弟,如今冒头的这些兄弟,胤禛觉得,如果他们登位,他们恐怕也是萧规曹随,说什么祖宗规矩,不能变。
胤禛想起去年山东赈灾时,九弟跳着脚大喊:大清迟早要亡。现如今,胤禛这种想法也越来越强烈。
不改变,大清碰到一场天灾赈济不及时,某地官员贪婪太过百姓不甘心受压迫,农民起义随时都可能爆发。
九弟说大清唯一的好处是刀子够利,再过十年二十年,整日玩鸟赌钱的八旗士兵,还有多少战斗力?
胤禛一想到这些就焦心,他越焦心,就越迫不及待,要将挖大清根基的贪官污吏清洗干净。
有句老话怎么说的,跟谁待得越久你就越像谁,胤禛自己毫无察觉时,他的想法越来越像胤禟了。
二十三箱账本,严真带着账房昨日到今天早上,忙了几乎一天一夜,也才清出四箱多账本。
孙全带着一群账房加入,一群人流水线作业,也是一天一夜,隔日早晨,他们把二十三箱账本都清理出来。
他们做出的总结表格,按照官员名字,贪污银两,按照从高到低的贪污数目列了一张表。
每个涉及到的官员,每人都有一张单独的表,他们哪一年在哪个地方为官,什么职位,贪污了多少银子,从哪儿贪的,每一笔都清清楚楚。
胤禟这个人更绝,单子列出来后,胤禟把吏部和刑部的官员都叫到房间里,叫他们一起群策群力,把这些涉及到的官员,谁跟谁是什么关系,同乡、座师、同门是兄弟、亲戚、姻亲等,全部理清楚。
这种得罪人的事,要换以前他们肯定不干,或者阳奉阴违地干,但是现在不一样了,昨日他们差点被那些贪官弄死,如今有机会报复一点回去,那肯定有冤报冤,有仇报仇。
胤禟在一边看热闹,慢慢地,他看出门道来。
比如,王进这种前程远大的年轻员外郎,远远不如吏部的老主事知道的事情多。别看这些吏部主事也就是个六品小官,他们连江苏哪个官员后院的得宠小妾是谁送的都知道一二。
李德明原是甘肃布政使,甘肃和江苏隔那么远,江苏官场上的事情他居然也是门清。
李德明谦虚道:“我祖籍浙江宁波府,少时在江苏东林书院求过学,因师父指点,所以对江苏稍有了解。”
“熊赐履是你师兄,你们是在东林书院读书时结交的?”
“正是,师兄是汉阳府人,我二人一同拜大儒许善为师。”
“汉阳府官场你可知?”
李德明微微一笑:“略懂。”
胤禟震惊,果然不能小看能在官场几十年的老人,不管是个六七品小官,还是李德明这样的一方大员,肚子里都装着一堆秘密。
吏部和刑部官员一起动手,很快就把账册上涉及到官员通过同乡、同年、姻亲串成一条条线,线头上的两人,一个是在皇阿玛跟前当了三十二年宠臣的高士奇,另外一人名叫老根。
胤禟奇怪:“这是什么名儿?代号?”
其他官员都觉得这是个代号。
不知道这个老根具体姓甚名谁,从和他相关的人分析,这人应该是个京官。
胤禟叫叶淮他们把名单都收起来,账册也装箱子锁好:“管他是谁,把其他人抓了,自然会有人供出他是谁。”
名单上除了江苏的官员,还涉及到浙江、安徽、山东等地的官员,胤禛提醒胤禟:“回去你就给皇阿玛上折子,我等皇阿玛折子来了就抓人,早抓了早放心。”
“我办事,四哥你不用操心,今天一早出发,就算拉着账册,赶紧着点,明日应该也能到京城。”
“你们路上小心。”
两兄弟告别,胤禛带人去曹州府,胤禟和岳父带着人回京述职。
齐世昨晚为了尽快赶来武定,一人两匹马,回去的路上他们马匹多得很,两匹马拉一辆马车,速度跑起来跟普通人骑马速度差不多。
大部分人骑马,装马车上的除了账册之外,就是伤员、押解进京的犯臣。最后面还有十几辆马车里,装的是这次死亡的侍卫。
九皇子府的侍卫优中选优本来实力就强,死的人最少。林家宅子里为了拦住从后院闯入的土匪头子,实力较弱的四贝勒府侍卫全军覆没,一个活口都没有,相当惨烈。
马车上拉的尸体大部分都是四贝勒府的侍卫,叶淮再次感叹:“咱们运气真不赖。”
“可不是。”活下来的侍卫都十分感慨。
当时叶淮带队二十人突袭山贼,叶淮回城时候只回去了十来个人,其他人没有死,只是重伤不能动,叶淮带队回去增援四贝勒时,他们都留在原地,齐世他们过来路过笔架山下,队伍里有军医,及时给他们稳住了伤势。
叶淮也觉得他们运气好,要是那个二当家有大当家的实力,或者都统大人来得晚一点,队伍里重伤那几个,当场就交代了。
“这次回去后,咱们就闲下来了哦。”
这次伤了根本不能再当侍卫,只能去主子名下的铺子里当个掌柜,或者去庄子里当个庄头,都是极好的。
“头儿,咱们兄弟以后不能跟你办差了,你以后一定要压着其他兄弟好好练本事,实力太差就别去当侍卫了,免得一刀被人砍死,连个反手的机会都没有。”
瞧瞧四贝勒府的那些侍卫,好多都是家里过得十分不错的满人,结果一个个的,别说土匪头子,普通厉害点的土匪都打不过。
叶淮也这样认为,等回去,下头人的训练要抓紧了。他觉得,以主子和主子爷如今的情况来看,以后这种危险的时候会越来越多。
他算一个,叶舟算一个,只两个高手还不够,一定要多提拔些人起来。
叶淮躺在马车上想事情,胤禟啥也不想,这几天太累了,昨晚上睡了一夜也没缓和过来,他一上马车躺下就睡了。
小金子坐在车夫旁边,过会儿就打开车帘看一眼主子有没有撞到头。
中间歇息的时候齐世也会来瞧一瞧,见他睡得好,也不叫他用饭,就让他安生地睡着。
齐世去叶淮那儿:“你如何了?”
“谢您关心,脸上的伤用了张大夫的药已经开始好转了,胳膊上的伤没有伤到筋脉,养几天就好了。”
齐世嗯了声:“你是从小跟在菁菁身边的孩子,本事也是跟董鄂家的孩子一起练起来的,我看你们如同看子侄,你们一个个,死了哪个我心头都不好受。”
“您别为我们操心,该考虑到的主子都替我们考虑到了,要真到死的那一天,也是我们学艺不精,命该如此,怪不得别人。”
叶淮说得无所谓,齐世听了不高兴:“我跟你说这些,是希望你们以后小心着点,出门多带些人,小心无大错。”
叶淮低头认错:“您说的我都记下了。”
齐世嗯了声,望了眼后面一车车尸体,叹了口气。旗人家的孩子,一代不如一代,远比不上当年跟太宗皇帝打天下那批人了哦。
路上走得不快,隔日上午一行人才进京。
折子胤禟已经写好,胡子都没刮,也没说换身衣裳,就这么邋里邋遢地进宫,还叫叶淮、严真等人抬着账册去乾清宫。
他们一行人进京康熙早就得到消息了,进宫也没人阻拦。
一刻钟后,康熙在乾清宫见到出宫没多久就瘦了一圈,还精神萎靡的九皇子,顿生起慈父之心。
“听他们说你肩膀被砍了一刀?”
“他们说得太夸张了,没那么严重,刀子没砍进去,只流了点血。”
胤禟越是这般说,康熙越是放不下:“过来,给朕瞧瞧。”
“我多少天没洗澡了,脏得很,皇阿玛就别看了。”
康熙板着脸:“过来,给阿玛看看,不看我不放心。”
在胤禟的记忆里,他们父子难得有如此温情的时刻,他也就不说了,脱掉身上的衣裳,叫他皇阿玛看他肩膀。
太医早就等在门外,康熙宣他们进来,太医轻手轻脚地拆掉包在伤口外面的布条,露出肩膀上的伤口,只见肩膀上皮肉裂开,鲜红一片,好在伤口上了药已经好了许多,也没有化脓。
“回禀皇上,九阿哥这伤十分凶险,再往下两分之怕肩骨都能劈裂,手臂都能削下来,好在冬日穿的衣裳后,能稍微抵挡几分。”
胤禟不以为然,哪里有太医说得那么严重。
康熙心疼坏了,忙道:“你们可有治外伤的好药?”
“回禀皇上,九阿哥如今用的伤药就是极好的,不用再换。”
康熙想到董鄂家,董鄂氏都是武将,要说伤药,他们家的伤药应该不差。
天冷,怕感冒了让伤口难以愈合,康熙赶紧吩咐太监给九阿哥穿好衣裳。梁九功没让别人动,他亲自给九阿哥穿好衣裳,没忍住说了句:“九阿哥注意身子啊。”
“多谢,我知道了。”
梁九功嘴角似乎翘了下,他抿了抿嘴,退到一边。
胤禟还记得今天进宫的正事,他把折子递上去,随同折子递上去的还有那厚厚一摞统计出来的名单。
康熙看折子,胤禟自己找了个位置坐下休息,等了会儿,胤禟实在忍不住讥讽:“皇阿玛,您宠了大半辈子的宠臣高士奇哦,家财说不定比国库一年总收入还多,您常说他是忠臣,人死了还巴巴地给他赐谥号“文恪”,现在您感受如何?”
“闭嘴,别打扰朕看折子。”
胤禟闭嘴!
也只闭嘴了一会儿,他看他皇阿玛放下折子,拿起查账查出来的那堆表格,他冷笑一声:“这就是您治下的朝廷。”
康熙瞪眼:“学不会闭嘴给朕滚出去。”
胤禟才不滚,他轻哼一声,跷起二郎腿,一边喝茶一边哼小调,幼稚地表达自己的不满。
康熙嫌他烦人,也不骂他,皱着眉看完所有记录,看到最后一张涉及到的官员关系图谱,他看了许久。
满臣、汉臣;京城、地方;税关、粮道,到处都串联起来了。
“胤禟,你如何说?”
“抄家,杀头,除了这两样还有什么能震慑住他们?”
康熙嗯了声:“孔家不能动,其他都按你说的办吧。”
说到孔家胤禟就炸了:“凭什么孔家不能动?他孔家有什么特殊?用朝廷的土地、税收养这样一群废物,您是天下百姓的皇帝还是孔家的皇帝?你不为百姓做主,还偏私孔家?”
胤禟气得大吼大叫:“高士奇的贪欲就是被您这样养大的,您还要管孔家,孔家鱼肉山东百姓您不管,你这个天下之主叫山东百姓都去死吗?”
“你懂什么,孔家是天下文人的秩序,必须留着!”康熙怒斥。
“我不懂!”
胤禟一脚踹翻椅子,椅子带翻椅子旁的高桌,桌子上的茶壶、茶水、茶杯摔了一地,乾清宫太监吓得叫出了声。
“胤禟,你放肆!”
“啊!爷就放肆了,孔家有什么动不得,孔家没了,还有下一个大儒起来,只要咱们占大义,难道您害怕天下人骂您不成。”
康熙气极:“你,你当谁的爷?这里你是谁的爷?”
胤禟怒道:“我和四哥在山东被围杀,四哥带去山东的侍卫全部死绝,要不是齐世到得及时,我和四哥都死了!就这样您还要护着孔家?”
康熙双手撑着御案,居高临下俯视着疯了般的儿子:“孔家的位置不可替代,不管孔家有多败坏,胤禟你记住,坏秩序,总比没有秩序要好。”
胤禟失望至极!
他深深看着他从小就无比敬佩的皇阿玛,问出那句极其挑衅的话:“您,还是我心里那个无所不能的皇阿玛吗?”
胤禟转身离开。
康熙头晕,伸手停在虚空中,好想要抓住什么。
梁九功吓得连忙上前扶着:“主子!”
“来人,传太医!”
第38章
陈廷敬、李光地等人本在内阁办差,皇上召见他们,他们只知九阿哥回来了,暗中猜测应该是山东赈灾粮之事有了结果,他们快步赶到乾清宫,还没到门口就听到乾清宫大殿上皇上和九阿哥的争吵,脚下的步伐顿时慢了下来,又停下了脚步。
他们在门口站着,听着,直到九阿哥说到孔家时,陈廷敬对马齐道:“我等是汉臣,不好插言,马齐大人您进去帮忙劝劝?”
马齐岿然不动:“说的是孔家之事,你们汉臣从小学儒家,正该你们进去劝劝。”
李光地道:“我等尊孔圣人,却不是尊孔家。旧年里,孔家的衍圣公来京,我等汉臣都未迎衍圣公进门。但孔家之事,事关皇上和皇子,马齐大人该劝。”
“李大人说得是,马齐大人,您当仁不让。”
内阁大臣们推让起来,马齐却不接话。这个时候,皇上正在气头上,谁有那么大的脸敢进去劝?
陈廷敬他们不知道九阿哥为什么回来,马齐是满臣,他却是知道一些内情。
前几日,四贝勒、九阿哥山东遇袭,九皇子府侍卫冒死回京报信,半夜敲开宫门,皇上信不过其他人,点名九阿哥的岳父齐世连夜赶去山东,其中凶险不言而喻。
马齐前天晚上听到消息时坐卧不安,一晚上没睡,昨日上朝见皇上纹风不动,他怀疑自己猜错了,或许事情没那么严重。
今日九阿哥回来,他们一群内阁阁臣过来时,马齐远远看到太医院的人,或许九阿哥受伤了。
马齐结合所有线索,再有这会儿九皇子不顾君父威仪和皇上因为孔家吵架,只能说明,盗卖赈灾粮之事孔家人肯定掺和在其中,四贝勒和九阿哥遇袭孔家说不定是知情人,九阿哥如此愤怒也能理解。
九阿哥正在气头上,皇上的话都不听,他马齐算什么?何必进去触霉头。
陈廷敬、李光地等人见马齐不动,他们便也不开口,都等着吧。
汉臣都是满清皇帝的小媳妇儿,做小媳妇儿的少说少错,皇上要叫他们做事,他们做就是了。皇上没开口,那就是皇上没那个意思。
不用听,不用说,不用管。
内阁大臣们养气功夫相当到位,一个个闭目养神,直到皇上说出那句,坏秩序比没有秩序要好,陈廷敬睁开了眼睛,李光地同样如此。
两人对视一眼,这是皇上的真心话?
若君王真如此想,那么王朝就要走下坡路了。
宋朝有点远,明朝的例子够近吧,从那位几十年不上朝的主儿死后算起,不过二十来年,明朝就没了。
两人垂下眼,马齐朝两人看去。
九阿哥怒气冲冲地从乾清宫出来,那瘦削邋遢的模样,一看就吃了大苦了。不等马齐开口,九阿哥已经大步走远了。
乾清宫里乱成一团,小太监跑出去,着急去太医院请太医,他们这几个被叫来的内阁大臣只好继续等。
过了一刻钟,太医还未到,皇上传他们进去,他们一进门就看到屋里二十多口箱子。
“为着这些账册,朕差点折损了两位皇子,查出来的结果都在案上摆着,你们自己看吧。”
皇上在后殿休息,前殿只有几个小太监,马齐亲自过去,把摆在御案上的折子及厚厚一叠记录拿下来,和几位阁老一起翻看。
几人越看越心惊,一是惊讶贪污的数目如此大,涉及的官员如此多;二是惊讶,这么多的账册,谁能几日之内就把账册查清楚,还能用这种法子清晰地记录下来,连官员之间的牵扯都标注得明明白白。
皇上手中,难道还有另一股为皇上办事的力量吗?
马齐看完折子后道:“启禀皇上,这应不是山东粮仓的账册吧。”
过了一会儿,梁九功亲自捧着一叠册子送来,册子上的鲜血干涸成暗红的印子。
“诸位大人,山东粮仓被盗卖的详细清查记录都在这里了。”
这才是山东赈灾粮被盗卖的证据,那刚才他们看的又是什么?
内阁大臣们看完这份文书,个个都屏气凝神,等着皇上示下。
“陈廷敬。”
“臣在。”
“你认为孔家、高士奇之流该如何处置?”
陈廷敬跪下回奏,毫不犹豫道:“孔家、高士奇等人有负皇上圣恩,凡违反大清律例之徒,皆要严厉惩处,才好严告天下万民,无论身处何等位置,犯法皆是同罪论处。”
“你那侄子也同罪论处?”
陈廷敬深吸一口气:“若违反大清律令,自当同罪论处。”
陈廷敬乃山西泽州人,他大兄一家定居江苏海州,原本只是在海洲经营着三五个铺子,小有家财,自从陈廷敬做官越发顺畅,自不缺有心人拉陈廷敬族亲入伙。陈廷敬再三警告族亲谨言慎行,依然有人不听。无他,人性如此。
以高士奇的为首的贪污案,陈廷敬的侄子陈为学卷入其中,他名下有两艘船,打着陈廷敬的名号,几次三番暗中押运贪污银两。
多年君臣,康熙知道陈廷敬的志向,相信他并不知情,但他是首辅,若不严惩陈为学,天下人恐怕无人相信陈廷敬无辜。
陈廷敬无辜受牵连,又要赔上清誉,李光地不忍心,挺身而出奏禀:“皇上,高士奇贪污案牵连甚大,本是九阿哥查出来的,这事情都做到一半了,叫陈大人去办,九阿哥恐不能同意。”
康熙冷哼:“他有什么不同意?你是想说陈廷敬抢了胤禟的功劳?”
“臣不敢,但,咱们是否请九阿哥进宫商议一番?”
康熙怒道:“尔等贵为大清阁臣,食君之禄,难道不愿忠君之事?”
“皇上息怒,臣等,并无此意。”
“没有这个意思,那就滚下去办事。”
陈廷敬等人躬腰退下,退出乾清宫后,几人对视一眼,都默默叹气。
皇上跟九阿哥争吵时,明明有保孔家的意思,怎么……刚才却要孔家伏罪,皇上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回到内阁中,陈廷敬沉吟半晌:“诸位,我管束亲眷不严,犯有严重失察之罪,待高士奇的案子了了,我会向皇上请辞,以后,大清就靠诸位了。”
李光地震惊:“子端,何至于此?况且皇上是信你的。”
“正是因为皇上信我,我更不能辜负皇上的信任。我不能……让天下人认为,皇上任用我一个连亲眷都管束不好之人为内阁首辅。”
马齐道:“陈大人,您当内阁首辅我等是服气的,你要走了,谁能顶得上你的位置?眼下大清虽说没到内忧外患的时候,但也是多事之秋,你为小义舍大义,我并不认同。”
“陈大人,你别走!”
“我等赞同马齐大人的话。”
“陈大人……”
陈廷敬谢过大家对他的挽留:“我意已决,大家别劝了。”
话说到这里,所有人都明白,陈廷敬这是真的想辞官了。
熊赐履轻轻一笑:“人这一辈子,不到进棺材那天真是说不准,我这个老头子都还在内阁占着位置,子修比我年轻些,倒是比我还要先走。”
看着内阁中一个个垂垂老矣的阁老们,年纪最年轻的马齐内心不禁升腾起一丝忧虑。
陈廷敬和往日一般,慢慢走回独属首辅的屋里办公,吱呀一声,大门关上,望着桌案上的首辅印章,他轻叹一声,想他陈廷敬为官一生,只求一世清名,最后关头,却一败涂地。
皇上要九阿哥清除官场弊病,九阿哥做了,皇上又担忧九阿哥得罪人太过,叫他去办,还拿他侄子参与其中说事,他连拒绝的话都说不出口。
李光地正是看出这一点,才帮他说话,皇上勃然大怒。
也罢,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只要差事办得好,清名,虚名,舍了也就舍了吧。
在这紫禁城里,若有一件事不想让人知道,那这世上就不会有人知道。若一件事想让所有人知道,顷刻间而已。
在南书房行走的张廷玉中午从南书房回翰林院,路上好几位大人拉住他,跟他打听陈大人奉旨即将去山东查盗卖赈灾粮之事。
张廷玉推说不知,其他人都不信:“我等都知道的事,张大人你是南书房行走,怎么会不知?”
张廷玉苦笑:“我今日被派去分拣折子,一脑子都是那些长的没边的请安折子,一上午连门都没出,哪里有空去打听这些消息。”
“哈哈哈,请安折子确实麻烦。不过也没辙,外官不像京官,他们走不到皇上跟前请安,只能多写请安折子,就是苦了张大人。”
张廷玉连连拱手:“求大人别说了,现在我脑子还晕着。”
张廷玉一路告饶,好不容易回到翰林院,一进门就看到年羹尧跷着二郎腿喝茶,年羹尧笑道:“哟,张大人脸都白了,今儿的寒风着实有些厉害哈。”
张廷玉拍了拍身上的风雪,道:“风霜刀剑严相逼,我等都是受苦受累的命,比不上年大人舒坦。”
“哟,心里有气呀,我又没得罪你,怎么冲我来?”
张廷玉轻叹:“对不住,不是冲你,只是今日……你就当我心里不舒坦吧。”
年羹尧盖上茶盏:“我知道你心里不高兴,张大人不如跟我说说,说出来心里舒坦点。”
张廷玉立刻道:“年大人又不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又怎知我高不高兴?人有七情六欲,有高兴的时候自然也有不高兴的时候,就算不高兴,这有什么值得说的。”
以他和年羹尧的关系,张廷玉认为,并没到谈心的地步。
年羹尧识趣,张廷玉皱眉,他自然也就不说了。
“张大人,昨日你说想查前十年江浙两地的税收,我今日闲着无事,顺手帮你找了,都放在你桌上。”
“多谢年大人。”
年羹尧笑道:“你忙,我闲,顺手帮忙,张大人不用在意。”
张廷玉道:“年大人以后有需要我的地方,随时开口。”
年羹尧做事,向来让人挑不出毛病,张廷玉大大方方接受,等以后有机会还回去就是了。
应酬完年羹尧,张廷玉回自己的位置上坐下,无心办差。
陈廷敬的事六部都传遍了,毓庆宫当然也听到了消息,太子爷书房的大门紧闭,他手里的玉笔轻佻地挑起一面容俊秀的太监的下巴。
那太监配合地微微扬起头,凤眼微眯,颇有几分风情。
“皇阿玛如此宠爱胤禟,竟然叫内阁阁老给他背锅,狗奴才,你说皇阿玛是喜欢我这个太子,还是更喜欢胤禟那个小娘养的。”
太监似是习惯了太子的喜怒无常,他媚笑道:“您是嫡子,又是皇上从小捧在手心长大的太子,皇上自然更喜欢主子您了哦。”
太子大笑:“狗奴才,今儿叫唤得好听,一会用午膳,本太子赏你根骨头。”
“太子只赏奴才,别的兄弟不赏?太子妃也不赏?”
“哈哈哈,本太子只赏你,别的狗奴才哪有你叫唤得好听,太子妃都比不上你。”
门外,给太子送饭的太子妃气得浑身发抖,太子竟然拿她跟一个男宠比。
“太子妃,您小心脚下,路滑别摔着。”
太子妃怒火上头,一路冲出毓庆宫,可出了毓庆宫,她还能去哪儿?
“太子妃。”
太子妃扭头,看到贴身丫头手里提着的食盒:“拿着这东西干什么,扔了喂狗。”
不等丫头回话,太子妃又怒道:“那恶心玩意儿都不配跟狗相提并论,扔了喂猪。”
可……丫头没敢说,宫里哪儿来的猪啊。
太子妃一肚子委屈,连找个地方哭一场都不能,她拿着帕子捂住脸,连哭都不敢大声。
太子妃在宫门外站了许久,寒风吹的她浑身冰冷,她却不觉得冷,贴身丫头再三催促,她才慢慢走回那间冷清又寥落的正屋。
唯一属于她,能撑起她尊严的,只有这一间屋子了。
前几天才进宫的佟佳氏住的离太子妃的寝宫不远,她看到太子妃怒气冲冲地冲出毓庆宫,又红着眼睛回来。
佟佳氏死死扯着手里的丝帕,苍天呐,我也是佟家嫡女,为何要落到如此地步。
“格格,若下午无事,咱们去贵妃娘娘那儿请安吧。”
佟佳氏不想去,面对丫头期待担忧的眼神,她还是点了点头。
贴身伺候的丫头是从小跟在她身边的丫头,也是她的陪嫁丫头,只会一心为她好。
这种时候,太子厌恶,太子妃不喜,要想活得像个人样,唯一的法子就是投靠贵妃姑姑。
是她阿玛和贵妃姑姑让她落到这个地步,她还不能怨恨,她要求着贵妃姑姑,才能在这个吃人的宫里活下去。
九皇子府,胤禟从宫里回府,叶菁菁早就提前叫下人准备好了暖肠胃的热汤热菜,又准备了热水给他洗漱,床上也烘得暖洋洋的,胤禟洗了头就去床上躺着。
叶菁菁把他脑袋放自己腿上,拿着小巧精致的炉子给他烘头发,刚开始跟他说话他还能应一声,后头,屋里只有他打鼾的声音。
手里的炉子不太热了,慧心轻手轻脚地进来,给主子换了个小炉子。叶菁菁忙了半个时辰,手指在他头发里滑过,确认都烘干了才放心。
她腿麻,想挪开他的脑袋,却抱不动他,她贴到他耳边,声音又轻又软:“胤禟,你挪到里头去睡。”
胤禟没动。
叶菁菁耐心催了第二次,他才不情不愿地从她身上挪开,手却不愿意放,他睡床里面,也把她拉上床。
叶菁菁给他拉好被子,也给自己盖上,陪他睡一会儿。
慧心关好门窗,叫外屋伺候的丫头都退出去,轻轻掩上大门,她端了张椅子放在门外,坐那儿亲自守着。
今儿天冷,晴云心疼慧心姐姐,专门去小厨房烧了个炭盆端来,炭盆里撒了一把花生烤着。
慧心看到花生笑了,晴云也跟着笑。烤把花生吃嘛,又不耽误当差。
两个大丫头亲自守在主院,其他无关的人都不敢来打扰,就算有事儿,也是绕着主院走。
小金子跟着主子回来,主子休息了,他才忙着洗漱完,去大厨房要饭吃。
这会儿还没到府里用午饭的时候,但是主子回来刚要了一桌菜,切了些菜没炒完,杨贵问小金子:“这会儿吃还是再等半个时辰?这会儿吃,拿主子用剩的边角料给你炒一盘素什锦。你要还能等等,就等到中午跟我们一块儿吃。”
小金子受宠若惊:“哪儿能让您老给我炒菜。”
杨贵笑道:“也罢,炒个素菜罢了,小邓子炒得就不错,叫小邓子给你炒一盘。”
“多谢多谢,劳烦小邓子公公。”
小邓子咧嘴一笑:“不费事,您等着吧。”
小邓子进去厨房炒菜,杨贵叫小金子过去烤火。
“今儿天冷得很。”
小金子点头应和一句:“确实冷,手都冻红了。”
杨贵慢悠悠道:“这个天气,炖肉才香呢,我知道你喜欢吃肉,但今儿吃不了,过短时间吧。”
“杨爷爷不用对我如此客气,我算哪个排面的人物?自然是厨房有什么吃什么。”
杨贵笑道:“不是我们厨房慢待你这位主子爷身边的大太监,你也知道咱们福晋跟勇勤公府上亲近,勇勤公新丧,要不是主子爷回京,咱们福晋今儿还在勇勤公府上住着。咱们当下人的要懂事,主子虽没说,咱们府上也要跟着吃几日素。”
“主子爷和福晋都吃素,也没委屈你。再说,这寒冬腊月的,其他家,奴才们能吃上土豆萝卜都算主子大方了,咱们家的奴才,隔天就能吃上庄子里送来的新鲜菜,惜福吧。”
“您说的是,我都知道。”
杨贵看他一眼:“听说你小子这次碰到大事儿了?”
“什么大事?”
“你还装,我前院那群五大三粗的回来,好些身上都有伤,听说还死了几个?”
“杨爷爷,主子的事儿您就别问我了,您问我,我也不敢说。”
被拒绝杨贵也没恼,他笑道:“好小子,平时看你不怎么着调,这时候嘴严了?”
小金子傻笑,就是不说话。
小金子不吭声,杨贵也就不问了。
过了会儿,小邓子端来一大碗白米饭,一盘炒素什锦。
小金子道谢,端起碗就猛吃,吃完一擦嘴走了。
“师父,您问出什么来了?”小邓子往师父跟前凑。
杨贵敲徒弟脑袋:“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小金子都知道当差嘴巴要严,你这一天天的,问什么问?”
小邓子委屈:“我随便问问嘛,我又不去主子跟前当差。”
“你是不去主子跟前当差,要是别人问你,主子今儿点了什么菜,喜欢用哪道菜,你说不说?”
“那肯定不能说。”
小邓子跟师父认错:“师父,我知道错了,我以后再也不乱打听。”
“哼,乱打听确实不能乱打听,该知道的事情也得知道,只你得藏在心里,对谁都不能说。”
“徒弟知道了。”
“知道就好,滚去里头择菜。”
“哎。”
今日天阴沉得厉害,天儿又冷,特别适合睡觉,胤禟一觉睡到半下午才起,他摸着福晋的肚子:“陪我睡到这会儿,是不是饿了?”
“还行吧,不算特别饿。下午想吃点什么?”
“随便做点吧,好像不是很饿。”
叶菁菁也不挑,只吩咐慧心,叫厨房那边送些清淡又养胃的饭菜送来。
胤禟笑道:“你不会以为我出京几日就把胃搞坏了吧。”
“不管有没有,多养一养胃口总是好的。”
叶菁菁如今是双身子,不能着凉,起床后立时就穿好厚衣裳,又穿上软软的厚棉鞋,也不管臃肿不好看,只要暖和就好。
“这几日我不在家,你身子可好,孩子乖不乖?”
“都好,乖着呢,我们娘俩除了惦记你,再没什么操心事。”
胤禟笑道“难得福晋跟我说两句暖心话。”
叶菁菁今儿心情好,也不怼他,挽着他胳膊出去。
用饭还需等一会儿,两人坐下喝杯茶,叶菁菁问他:“上午你回来我看你累得很,也没问你,你把账册交上去,皇上怎么说?”
一提到这个胤禟就黑脸:“阿玛护着孔家,说什么别管孔家多烂,有总比没有好。”
“北孔啊。”叶菁菁叹了句:“如果是当初接下衍圣公这个封赏的是南孔就好了。”
“什么,孔家还有一支?”
叶菁菁比胤禟震惊:“你不知道孔家在衢州府还有一支南宗?”
“不知道啊。”
叶菁菁无语,她要开始怀疑历史对康熙教育水平的美化了,她都知道的事情,胤禟怎么不知?
“福晋你快说,南宗怎么回事?如果我背着皇阿玛把山东的孔家人砍了,叫南边的孔家人当这个衍圣公如何?”
“恐怕不行。”
南宗孔家是在宋朝金兵南下时,南渡到浙江衢州府安家,当初南渡的那支是孔家四十八代嫡长孙,正是因为有孔家嫡支在,南宋皇室靠着孔家确定正统,巩固政权。
元朝时,忽必烈请南宗北迁,当时的孔家当家人因为宋亡,出于忠义,给拒了,把爵位让给曲阜,南宗从此势微。
或许,丢掉虚名的孔家才是孔家传人的真本色吧。让爵后,他们融入民间,创办私塾,让平民获得读书的机会,他们崇学重教,真正做到了诗礼传家。
“照你说来,南宗比山东那群孔家人靠谱太多了。”
叶菁菁端起茶杯抿了口:“比起山东那支‘世世修降表,代代衍圣公’的孔家人来说,南宗不仅靠谱,因为恪守忠义这一条,名声比山东孔家好出不知多少。”
“那为何?”
“若是你,你不想用条听话的狗?”
再者,天下文人都认曲阜孔家,离开曲阜,孔家后人就少了那么点意思。
胤禟猛拍大腿:“皇阿玛糊涂啊!”
大清的规矩,秩序,是这样一个没有骨头的孔家来支撑,他们大清是什么?
叶菁菁低下头想,规矩,秩序么,儒家如果能改一改,改得更加务实,不要掌握在某些腐朽的老古董手里,还是行的。
儒家,也该改一改了,再不改,大清就要亡了,洋人的坚船利炮就要打进来了。
夫妻俩正说着话,管家孙全进来:“主子,张大人的贴身小厮来传话,傍晚会过来咱们府上一趟。”
“张廷玉?”
“是。”
“他过来干什么?”
孙全道:“可能是因为陈廷敬陈大人的事。”
孙全把皇上叫陈廷敬大人去办盗卖山东赈灾粮一事说给主子听。
胤禟脸色复杂,皇阿玛这是准备对孔家下手了?还是只敲打敲打孔家?
皇阿玛叫陈廷敬去办,还用陈廷敬侄子带脏了陈廷敬的名声,陈廷敬那个小老头这会儿不会被气死了吧?
“皇阿玛这事儿做得不厚道。”
胤禟对福晋说:“陈廷敬为大清尽心尽力,这一辈子都快要走到头了,皇阿玛这样捅陈廷敬一刀,不合适。”
叶菁菁也觉得康熙这一手有点过分,她反问胤禟:“你想自己办?”
“嗯。我是吏部主理,怎么赖也赖不到陈廷敬头上。陈廷敬这么大岁数的人了,叫他替我背锅,我心里不得劲儿。”
胤禟知道皇阿玛想护着自己,可那些人又不傻,事情是他亲自去山东办的,谁不知道?
“一会儿我进宫跟皇阿玛说。”
“不着急,既然张廷玉要来,你且听一听他的意见。”
胤禟对孙全说:“既然张廷玉要来,你去给姚元景传句话,他还是我的老师呢,傍晚下值后他也必须过来。”
“是,奴才这就去传话。”
不用胤禟三催四请,姚元景知道陈大人的事后,必然要来一趟九皇子府。
姚元景和张廷玉师兄弟两人前后脚到九皇子府,也没用饭,直接去前院书房等着九阿哥。
“孙全,请你们家福晋一块儿过来。”
胤禟扶着福晋刚到门外,听到张廷玉的话忙道:“别催,我们来了。”
姚元景和张廷玉有些日子没见叶菁菁了,看她比年前瘦了些,想一想年后这一堆糟心事,也能理解。
姚元景看向胤禟:“你去山东查账是怎么回事?”
姚元景不相信,倒卖赈灾粮的官员如此丧心病狂,居然敢做出刺杀皇子的举动,且姚元景知道九阿哥身边的叶淮等人有多强,叶淮都护不住,对面请的杀手得有多厉害?
姚元景猜,里头肯定有大事。
胤禟也不多说,直接把他叫人抄录的那份官员贪污名单给他们两人看,姚元景和张廷玉顿时愣住了,这是被吓的。
“安徽的官员没有牵扯其中?”
“有几个,小角色。”
胤禟道:“你们徽商富裕,家里读书人也不缺银子使,就算家里缺银子,只要考上进士,商人也会给他们送银子吧。安徽的官员,大多看不上贪污的这点银子是吧。”
自动屏蔽九阿哥的酸言酸语,姚元景翻到最后一页贪污官员的关系图谱:“这个图,谁给你画的?”
“哼哼,别管是谁,你就说有没有错吧。”
张廷玉凑过去看,半晌后,他道:“没错。”
胤禟怒了:“你们,你们一个个都知道,怎么就不说。”
张廷玉翻了个白眼:“我知道他们谁和谁有关系,我能知道他们敢如此贪墨吗?就算知道,我有证据吗?”
姚元景对胤禟解释:“从先秦时开始算起,各个地方的诸侯、世家,大多世代联姻,所以这些家族的后辈都会背世家族谱,到宋元明清,官僚世家兴起,代代相传的官僚大族同样继承了这个习惯。”
胤禟委屈巴巴地搂着福晋的腰:“他们两个汉人,嫌我们满人没底蕴没传承。”
叶菁菁嫌弃地推开他:“不是你说的吗,满人最大的优点就是刀子够利。你一刀过去难道还砍不断他们手中的笔?”
“也是。”
张廷玉,姚元景:“……”这对夫妻脑子有病吧。
董鄂·菁菁,为了哄九阿哥,你真是什么混账话都说得出口。
董鄂氏不敢和姚元景对视,默默移开眼睛,这一世,她也是满人来着,屁股歪一下也能原谅嘛。
姚元景回归正题:“所以,皇上叫陈大人去办的不只是山东赈灾粮被盗卖的事,主要是牵连出来的贪污大案。”
“没错,不过我不同意,明日我去跟皇阿玛说,这事儿我要从头办到尾,谁也别想抢我的功劳。”
“你真如此想?”
“你们觉得我是个担不起责任的人?”
姚元景头一会儿,对胤禟露出个欣赏的笑容:“九阿哥,这事儿你牵头办,我们绝不给你拖后腿。”
“什么?你们还想过拖我后腿?”
叶菁菁轻踢胤禟一脚:“好好说话。”
胤禟撇嘴,好吧。
姚元景道:“如果你能说动皇上这事儿交给你办,我们可以提前准备,你去浙江时就把官员都挑好预备上,你当天抓人抄家,当天新官上任。”
“为了维持浙江官场稳定,新上任的官员里要任用一些和浙江有关系的官员。”张廷玉补充。
叶菁菁提了句:“不能像去武定时那般只带侍卫,你要带兵去我才放心。”
姚元景道:“名单上还有一部分京官,你出发前先暗中把人抓了,审问出那个老根是谁。”
既然要办,就方方面面办妥当,抓了这一波,定能震慑住其他人,朝廷至少能安生好几年。
陈大人也不用受牵连辞官。
张廷玉看着那数目巨大的赃银道:“正好,皇上不是想提拔年轻人么,这群把持一方的老东西换下去,那些还在等着选官的年轻人有机会了。”
“留下用饭?”
“不用了,等有空再说吧。”
该说的话说完,姚元景和张廷玉也不久留,纷纷回家去。他们离开了一会儿,九皇子府一封信送到陈廷敬家。
胤禟也没藏着掖着,九皇子府的下人大大方方叫人去陈家敲门,亲自把信送到陈廷敬手里。
陈廷敬打开信,里面只写了一行还算入目的字:功劳是爷的,就算你是个老头儿,爷也不会让你。
陈廷敬微微一笑,把信放在桌上。
书房里的烛火烧得旺,夜风从窗缝里跑进来,吹得烛火歪斜,不过一会儿,烛火又恢复原状,熊熊燃烧着。
陈廷敬嘟囔:“姚元景怎么当的老师,怎么也不教一教九皇子写字?”
门外下人敲门:“老爷,老夫人亲自下厨做了您爱吃刀削面,叫您过去用饭。”
“来了。”
陈廷敬把九阿哥的书信装好,妥帖地放在柜子里,背着手慢慢悠悠地出门。
“老夫人今儿怎么想起做刀削面了?”
“回老爷的话,老家送了新晒的醋,老夫人尝了尝就说,必须配一碗刀削面。”
陈廷敬大笑:“新醋呀,确实该配刀削面。”
隔日一早,是个大晴天。
叶菁菁和胤禟两人各自出门,叶菁菁去勇勤公府,胤禟进宫。
“不管皇阿玛如何,他对你还算不错,你也别开口就气他,有话好好跟他说。你宫里的事办完早些出宫,今日是伯父停灵的最后一日,你早些来。”
“我知道。”
胤禟亲自扶福晋上马车,他自己骑快马进宫。
胤禟去得早,康熙正在用早饭,胤禟过去,梁九功拦了他一下,苦着脸道:“昨儿您把皇上气得不行,皇上上火,牙疼的慌,昨儿半夜才睡着,您今日就别……”
“梁公公放心。”
梁九功也不知道九阿哥明白他的意思没有,但他是真放不下心,赶紧跟过去。
胤禟瞟了眼皇阿玛桌上的饭菜,豆腐、青菜、小米粥,比他家吃的还素。
“大早上来,又是来气朕的?”
“不是,大早上来,当然是来给皇阿玛分忧的。”
康熙冷哼一声,嘴角却微微翘起来。
“昨儿你给陈廷敬送信了?”
“您不是知道吗,还问。”
康熙皱眉,胤禟忙道:“好了好了,别生气,我昨晚上确实给陈廷敬送信了,叫他别插手,我才是吏部主理,我的事情,我自己个儿会办。”
“你真想自己办?”
胤禟自己找了个位置坐下:“皇阿玛,我做一半那些贪官就不知道背后的人是我了吗?换陈廷敬去,有什么作用?掩耳盗铃吗?”
“您又不是不知道我性子,点我当吏部主理,不就是叫我去办这些难办的事情吗?”
“我是皇子,若我都怕了,皇阿玛您是皇帝您怕不怕?要不要退?”
康熙怕,他掌握皇权几十年,太明白自己手底下是一帮什么人。
但是退么?他要是遇事只会思退?他就活不到今日了。
康熙看着面前这个他以前不怎么上心的儿子,老九,越来越像年轻时候的他,他后悔了,舍不得他去冒险。
“我不去谁去?论对大清的忠心,哪个臣子比得上皇子?”
康熙目光幽深,皇子对大清的忠心,呵,有时候还真比不上臣子。
“罢了,你想去就去吧。”
“皇阿玛,你都说浙江官场凶险,你不给儿子保命的东西?”胤禟见皇阿玛松口,开始提条件了。
“你要什么?”
“砍头的宝剑、一支八旗军,十二弟、十弟、十四弟身上没差事,都去浙江给我打下手。”
“你叫他们三个去做什么?”
“不是说了么,给我打下手。”胤禟抱怨:“您一边说没有得用的人,一边又把成年的弟弟们都闲在家,怎么想的?”
怎么想的?儿子太多,管不过来了。
“你想带就带吧,但是你不能现在走,在京城再待一个月,等你身上的伤好了再去。”
“那也太久了,再等五天吧,五天后我出发。”五天功夫,足够他把名单上的京官都控制起来,事情都安排好。
胤禟正想张口,康熙道:“刑部尚书会配合你。”
“多谢皇阿玛。”
康熙微笑,老九行事果决,真像他。
事情办妥了,胤禟赶着出宫,康熙叫住他。
“皇阿玛还有什么事?”
梁九功拿出一道圣旨,笑道:“这是给勇勤公的圣旨,劳烦九阿哥帮忙带过去。”
胤禟打开圣旨一看,皇阿玛给彭春赐谥号“武忠”。
康熙轻叹道:“你跟董鄂增寿说,按咱们满人的规矩,朕给他三个月丧假,他不在就让副都统暂管着,叫他安心送彭春回奉天安葬,等他回来,他依然是朕的八旗护军统领。”
“儿臣代董鄂家谢皇阿玛恩赏。”
“去吧。”
胤禟走了,康熙也没了胃口,他问梁九功:“朕这个儿子还是朕的吗?”
梁九功面露慌乱:“皇上为何如此想?”
康熙站起身走到门口,看到老九急匆匆出宫的背影,他不想看,转身进屋。
“朕觉得,朕这个儿子,不跟朕一条心,倒像是董鄂家的儿子。”
梁九功心里微松了口气,万幸,他还以为是后宫出事了。
梁九功勉强笑道:“民间说一个女婿半个儿嘛,也正常。”
“正常?老三也是董鄂家的女婿,彭春停灵期间,他去过几次?”
这……梁九功就不知道了。
要说对江浙文人官场的了解,那三个小的捆一起都比不过老三,老九点名要三个小的给他帮把手,一句都没提老三。
这兄弟俩,娶的还是堂姐妹,人家堂姐妹关系依然亲近,他们兄弟俩却渐行渐远了。
民间说一个女婿半个儿,还有有一句,儿女多了都是债。
“太子今日在做什么?”
阴影走出来一个人:“回禀皇上,太子还未起。”
康熙隐怒:“他这个太子当得越发好了。”
乾清宫太监宫女跪了一地:“皇上息怒。”
康熙息怒不了,这日,毓庆宫又死了两个太监。
第39章
董鄂家得到皇上的旨意后,虽然心里仍旧为亲人去世悲痛,但也心里轻松了不少。有皇上的口谕在,董鄂增寿这位八旗护军统领位置算是彻底稳了。
胤祉赶来董鄂家,和胤禟前后脚进门,他到时胤禟刚宣读完圣旨,胤祉表情哀戚又高兴:“岳父这一生,也算值了。”
屋里,觉罗氏拉着嫂子的手安慰她,胤禟和叶菁菁一块儿看圣旨,小觉罗氏和三福晋坐在一起,竟没一个搭理胤祉。
胤祉轻咳一声,到自家福晋身边坐下:“怎么没见到都统大人。”
“叔父和我哥哥办事去了。”
“办什么事?”
“明日启程送我父亲棺木出城你不知道?”
“不停灵了?送回奉天?这个天儿路上都是冰雪,不好走吧。”
三福晋冷眼看他,小觉罗氏握着三福晋的胳膊,笑着对三阿哥道:“伯父去世前早就安排好了,先把棺椁送去山海关,待到再过一两月路上好走了再去奉天。”
“哦,原来如此,福晋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
三福晋微微抬头,似要说什么,小觉罗氏忙拉着三福晋起身:“堂姐,您累了吧,我陪您去后院歇一歇。”
三福晋忍住心里那股气儿,被小觉罗氏拉走,勇勤公福晋忧虑地望着女儿的背影,觉罗氏握紧她的手,眼神示意嫂子别担心。
反正侄女跟三阿哥这样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因为这回守灵的事侄女对三阿哥心里更气,这个关头最好什么都别说,等过些日子,心里气消些再看如何办。
胤祉故意大声叹息:“九弟,还是你和九弟妹这样最好,夫妻之间就该和和气气,举案齐眉。”
叶菁菁笑道:“我觉得三哥说得特别对。”
“英雄所见略同,九弟妹也觉得我说得对,回头帮我劝劝……”
叶菁菁打断他:“我倒是想劝,但是无从劝起呀。我一去,堂姐看到我,这不是让堂姐观彼思己,更加生气么。”
“老话说,夫妻呀,就像照镜子,你如何对她,她就如何对你。三哥想堂姐对你好,您不如想想……”你配吗?
胤禟赶紧截住福晋的话:“福晋,我有话要跟你说,你跟我来。”
叶菁菁被胤禟拉走,一边走一边回头笑眯眯地对三阿哥说:“三哥忙自己的事去吧,今日府里也不忙,您不用在这儿耗着。”
胤禟和叶菁菁夫妻走了,胤祉坐这儿也觉得没意思,跟岳母拱了拱手,找了个借口告退。
勇勤公夫人也不拦他,还十分和气地吩咐管家送他出门,叫他有空常来。
常来?胤祉心想,以后他大概没多少空闲来这里。
彭春死了,董鄂增寿无军功在身,就算袭爵也会降等,以后这就不是一等公的宅邸了。
董鄂家,以后当家做主的肯定是齐世,董鄂家就算有什么想法,以后肯定也偏着九弟,轮不到他。
也罢,他本来走的就不是武将的路子,有没有这层关系都无碍。
贴身太监见主子表情阴沉,他忙道:“主子,今儿外城文华酒楼有学子开文会,您可要去?”
“赶车,爷去瞧瞧。”
文华酒楼是外城最受读书人青睐的顶级酒楼之一,除了酒楼里来往宾客多贵人、酒楼摆设高雅文气、宴席好的独树一帜外,文华酒楼经常会给学子们散播京城和朝堂的新鲜事。
时日久了后,除了文华酒楼自己会收集最新消息传播外,有些官宦人家爱好出风头的二代小少爷们,也爱去文华酒楼凑热闹,他们尤其喜欢那些读书人围着他们,问他们消息的场面。
文华酒楼渐渐成了外城最热闹的热门消息集散地,一传十十传百,那些家底不错在京城等候选官的进士、举人们有空都会去文华酒楼坐一坐,听听有没有什么新消息。
今日原本有个益州的举人出银子包了一个雅间,聚了许多读书人开文会,可文会还没开,他们就听到一个来处不详的重磅消息:
吏部那里出了许多缺,进士、举人都可去报名,听说从九品的县主簿到七品县令、六品通判等都有缺。
开始大家都不信,有个在京城等了快一年的举人将信将疑地走了,说若消息确实就回来跟诸兄说。
旁人都说你快去,早去早回,我们等着你开宴。
结果,这个举人一去不回。
一去不回,这个事情就有点不对了,于是,又有几个去了,没去的人还吩咐自己的贴身小厮跟去。
那小厮回来后,说消息是真的。
顿时,文华酒楼里的举人、进士都炸了,文会也不开了,小跑着往吏部衙门赶,生怕去迟了轮不上自己。
胤祉到文华酒楼,看到大堂里人不多,太监找掌柜:“掌柜的,那些书生都在雅间开文会?”
掌柜的忙说不是:“听说吏部今日选官,那些书生也顾不得开文会,都去吏部候缺去了。”
胤祉皱眉:“吏部选官也就一两个名额,那么多人都去了?”
掌柜笑道:“这回不一样,听说官缺比以往多。”
官缺多?不可能,他怎么没听到消息?
“你还知道些什么?”
“就知道这些,您要想打听补缺的消息,不如坐下等一等,那些书生忙完了肯定还会再回来。”
胤祉装作普通书生来参加文会,掌柜就算认出了他是三皇子,也装作不认识,拿他当普通书生对待。
胤祉今日没这个耐心等,他转身就走,上马车后对车夫说:“去吏部。”
马车进内城,胤祉又改了主意:“算了,回府。”
他一个皇子去吏部,跟那些书生似的找吏部小官打听消息有失体面,不如去问九弟这个吏部主理。
九弟不知道还要在彭春家留多久,他不如先回去,明日再去九弟府上询问。
大量官缺的消息传得很快,胤祉下午在府中没有出门,傍晚回事处收了一摞帖子送到书房。
胤祉翻看这些帖子,十本有八本都是来打听官缺的。
胤祉喜好和文人交游,那些文人多以没有官身的举人进士为主,这些人对官缺自然是最关注的。
“主子,都说明儿想进府给爷请安。”
胤祉丢开折子:“叫他们明儿下午来吧。”
“奴才记下了。”
“福晋回来了?”
“禀主子,福晋还没回,应是在勇勤公府上。”
胤祉轻哼:“福晋如今越发不把爷放在眼里了,她还记得她一生荣耀都是爷给她的?”
胤祉心烦,叫奴才都滚下去。
过了会儿,年后选秀才赐给三阿哥的妾室周氏手里拿着一把玉箫,带着丫头,提着饭菜过来给爷请安。
胤祉先是骂:“胡闹,前院书房也是女人能来的?”
周氏含泪欲泣:“爷既然不喜欢妾身,妾身走就是。”
“回来。”
胤祉一把把周氏拉到自己怀里,扯张帕子给美人抹泪:“瞧你这一副梨花春带雨的模样,出去叫奴才看到了,可怎么得了。”
周氏扭头往主子爷怀里扑,不好意思地红了脸。
胤祉哈哈大笑,对美人的投怀送抱极为受用。
三皇子后院,一直等着主子爷来找自己的田氏,眼珠子僵着似乎都不会转了,心死了的人就是这般。
“格格,周氏这会儿还没回来,应是被主子爷留下了,咱们早些睡吧。”
田氏叫伺候的丫头都出去,她转头走向里间,悄悄抹眼泪。
三福晋这几日虽守在娘家,府里的事情她一清二楚,听婆子禀报完今日府里的事情,不管是新来的周氏得宠,还是田氏抹眼泪她都不关心,直到婆子说起帖子的事。
打发走婆子,三福晋去灵堂找堂妹。正巧,九阿哥也在。
“堂姐,快过来坐,慧心刚端了个火炉子过来,可暖和了。”叶菁菁笑着招呼堂姐,还叫慧心搬张椅子过来。
三福晋进门就闻到了甘甜的味道:“你们烤什么了?”
“哈哈,还是堂姐鼻子灵,我叫慧心在火炉子下面塞了两根红薯。等红薯烤好了,咱们姐妹一人一根,不给胤禟。”
胤禟轻哼,不给他,他自己烤红薯吃,扭头就叫小金子。
“去,再给爷端个火炉子过来。”
“奴才这就去。”
被堂妹夫妻这样一打岔,三福晋脸上总算有个笑模样:“我听府里人说,好些读书人给胤祉下帖子,打听官缺的事,听说这次放出来的位置多?”
叶菁菁不知道该不该说,扭头看胤禟,胤禟道:“没什么不能说的,吏部确实出了许多缺,这次选官,比年前那回还要多些。”
三福晋心头一跳,竟然有这么多空缺?为什么?可是哪里出事了?山东?
三福晋没问,胤禟自然不会主动说,京里的那些人还没抓,消息遮一遮,拖几天再说。
胤祉找胤禟也是想打听到底是哪个州府出这么多缺。听说那些举人进士去吏部报名候缺时,吏部官员只叫他们留了名字,他们连如果选中自己将要去哪里都不知。
隔日早晨,胤祉起床换好衣衫去勇勤公府。
今日送彭春棺椁出城,勇勤公府上来了许多人,都是和董鄂氏十分亲近的人家,且大都是武将。
董鄂家的人见到三阿哥,都规矩地请安行礼,到九阿哥那儿,他们也请安行礼,但是比起对三阿哥的态度,这会儿明显要亲近多了。
胤祉对这些小官也没放在眼里,只耐心等着仪式办完。
距定好的时辰还有两刻钟,胤祉看到五弟、七弟、十弟、十二弟、十三弟、十四弟都来了。
胤祉诧异:“你们来做什么?”
“三哥说的这是什么话,彭春老大人一生为我们大清鞠躬尽瘁,有空自然该来送老大人一程。”
胤祉微微一笑,这话他才不信,之前死了那么多武官,怎么没见你们去给人送葬?
老五和老九是亲兄弟,他来还能说得过去,后头那一串弟弟是怎么回事?
正在这时,八个来月没见过的大哥骑着马来了,胤祉震惊,大哥怎么这时候回来?他一点消息都没听到。
皇阿玛不是厌恶了大哥吗?把大哥叫回来做什么?
兄弟们都上前给大哥请安,胤祉年龄是兄弟们中最大的,自然要领头过去。
胤褆翻身下马,他目光扫过众位兄弟:“老九呢?”
“九哥在勇勤公府里。”胤俄回了句。
正在这时,勇勤公府的大门敞开,董鄂齐世、董鄂增寿、董鄂嘉年、胤禟,四人抬着彭春的棺椁从正门出来,站在门口的亲朋纷纷让开位置。
胤褆看了眼老三,老九都去抬棺了,胤祉这个亲女婿居然在门外站着?
胤祉没有注意到大哥的眼神,他注视着彭春的棺椁稳当地放到马车上,董鄂增寿和董鄂嘉年两人告别亲友,赶着马车出城。
胤祉把老九叫过来:“今日你有什么安排?”
“回府呗,还能有什么安排。”
“既然如此,我有事问你,你什么时候回去?”
“现在就走吧。”
十二阿哥、十三阿哥、十四阿哥连忙凑上来,齐声道:“我们也要去九哥府上。”
“你们做什么?还不快回宫读书去。”
十四阿哥胤禵笑道:“我们要跟着九哥办差,三哥你不知?”
十三阿哥胤祥撇嘴:“三哥这几日忙着给彭春老大人守灵,估计没空知道这些小事吧。”
好一记辛辣的讽刺,董鄂氏的族人们低头偷笑。
胤祉语塞,他把这个闷亏记到了胤禟身上。兄弟们都知道的事,昨日怎么就不知道跟他提一嘴?
胤褆上马:“既然如此,我也去。”
“欢迎啊!”
胤禟扶着福晋上马车,对兄弟们道:“我和福晋先走,你们慢慢来。”
关上车帘,叶菁菁靠在胤禟怀里:“大哥怎么这时候回来?”
“不知,一会儿问问就知道了。”
从去年夏天开始,大哥去归化城练兵,后又换防,连过年都没回家。
叶菁菁想起大嫂:“是不是因为大嫂叫大哥才回来的?”
“应该不太可能吧。”据胤禟所知,前头那位大嫂没了之后,大哥对后院的女人们都不怎么重视,应该不会因为大嫂回来。
“别多想了,一会儿问问就知道了。”
叶菁菁也不想多想,只是,这个关头,出点什么事她都很容易和江苏官场想到一块儿。
无论是宫里还是内阁,明面上提的都是山东官员盗卖赈灾粮的事,人已经抓了大半了,但是实际上,江苏官场这颗大雷才是重点,知情人都小心翼翼,没准备好之前根本不敢乱动。
因堂哥和嘉年今日要送棺椁出京,今天早晨天刚亮夫妻俩就起了,本来就没睡好,这会儿马车一摇一晃,叶菁菁困意上头。
胤禟轻拍着她胳膊:“回府你回主院休息,兄弟们的事我知道该怎么办,你别操心。”
“嗯。”
叶菁菁困得睁不开眼,他说什么她都答应。
伺候的人赶在前面进府,大门、二门和主院的门槛都拆了,马车赶进主院子,胤禟抱着福晋下马车。
屋里,早一步回来的丫头刚把床铺熏暖,胤禟把福晋放床上,轻轻盖上被子。
“不用给她脱衣裳,别扰着她,就让她这样睡。”胤禟压低声音。
慧心等丫头微微点了点头。
胤禟出门,管家孙全正等在门口:“奴才把阿哥们都迎到前院书房了。”
“知道了。”
胤禟一进门,胤俄看到他就埋怨:“九哥,你是不是对我有意见,您跟皇阿玛请旨带他们仨去山东,怎么不带我,我不比他们仨听您话?”
十二阿哥、十三阿哥、十四阿哥立刻激动起来。
“十哥,弟弟们好不容易正经出京办一回儿差事,您可别给我们搅和了。”
“就是,就是,十哥您管着工部,就算九哥叫你去,你也走不开。”
十四阿哥说话特别大声:“四哥、八哥都在山东,我肯定要去。”
胤禟随手撸了把老十三的兔毛帽子,对十四道:“我话说在前头,出京后你们都得听我的,谁要是不听我的话,我随时把你们赶回京城。”
“九哥你放心,你说东我不往西。”胤祥立刻道。
胤祉心里酸溜溜的,问老七:“你这个当哥哥的不说点说什么?”
“兄弟们争着替皇阿玛,替大清出力,这是好事,我有什么好说的?要不是我腿脚不便,我都想跟着九弟去。”
胤禟忙道:“七哥,你和五哥在京城当差也很重要。”
五阿哥胤祺微微一笑,老九如今真是历练出来了,都知道说客气话了。
“胤禟,我问你,吏部那边放出许多官缺,是不是去替换山东官员的?”胤祉提起官缺的事。
“这我哪里知道,也不是我下令,三哥若想知道,不如去问问皇阿玛或者内阁,问问吏部尚书也行。”
胤祉冷笑:“老九,当哥哥的问你句话,你倒敢拿皇阿玛压我,也太不把我们这些当哥哥的放在眼里了。”
胤褆喝茶,胤祺喝茶,胤祐喝茶,在场三个当哥哥的都假装没听到胤祉的话。
胤禟十分不给他面子,笑道:“三哥,说起来你如今在翰林院修书,见到皇阿玛的机会比我们这些兄弟多得多,您连跟皇阿玛问句话都不敢,倒是敢打着哥哥的名义欺负弟弟们,不太合适吧。”
“胤禟!”
胤祉怒而起身:“你现在是皇阿玛跟前的红人,看不上我这个三哥,行,我走!”
胤祉大步出门,走到门口脚步一顿。
屋里坐着一群兄弟们,一个开口替他说话的都没有,胤祉的心,真的凉了。
“三哥慢走啊。”
胤祉那个气呀,慢走是不可能慢走,胤祉走得飞快,恨不得立刻就离九皇子府远远的。
胤祺看着老九:“三哥好面子,你这么气他做什么?”
“哼,看不惯他假仁假义。他肯为那些读书人专门跑来问我,怎么他岳父死了他都不知道多去帮把手?”
向来不爱说人是非的胤祥,淡淡补充了一句:“三哥不知轻重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他一向如此。”
康熙三十八年,胤祥额娘敏妃去世时,胤祉对敏妃毫无尊敬之心,丧期未满百日就剃发,因为这事降罪成贝勒。胤祥气不过,小小年纪的他跟胤祉打了一架,这个仇,胤祥一直记得。
胤褆放下茶杯,手指轻扣桌子:“说正事,胤禟,定的是三天后出发是吧?”
胤禟惊:“大哥,你也要去?”
胤褆嗯了声:“开年后皇阿玛调我回京郊大营,天气不好,路上耽搁了,昨日我才到京郊,今日一早皇阿玛身边的太监来京郊大营下旨,叫我跟你南下,保护你们的安全。”
十三感觉不对劲,不就是去山东抓几个贪官再抄家吗?用得着这么皇子去?他们这儿兄弟就五个了,加上四哥和八哥,这都七个皇子了。
胤祺和胤祐也觉得其中有蹊跷,不过都不是多话的人,于是都不吭声。
只有小十二小声问哥哥们:“我们真的是去山东吗?”
“别问,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九哥这般说,那意思是,不是去山东?
十二、十三、十四,三人有的看大哥,有的看九哥,怎么想都觉事情有些不对劲。
这种不对劲的感觉到第二天,感受尤其深刻。
户部、吏部的一些官员都请假了,都不当差,再追问为何请假,无人能说明白,问到请假官员家里,态度好些的给一句无可奉告,态度不好的门都不开。
傍晚,各个衙门已经下值,胤禟遮掩住自己的行踪,亲自去了趟刑部大牢,刑部尚书王掞亲自到刑部大牢门口接待。
“见过九阿哥。”
“王大人客气,审得如何了?”
“臣等办事不力,我们已把名单上的所有人提审两遍了,他们咬出来的京官我们都暗中抓捕了,几番审问后还是未找到’老根’。”
“没找到?”胤禟黑脸。
王掞道:“臣等没找到具体的人,但根据您送回来的账册和这几日提审得到的线索推测,代号’老根’的这个人,顺治初年时就已经在朝为官,至今已有六十年,我们怀疑这个’老根’根本不是一个人,应该是两三代人都用’老根’这个代号。”
“你们可查出有谁家两三代都在朝为官的?”
“已经查过了,从顺治朝查到如今,没有线索。”
胤禟想起张英、姚元景、张廷玉,有没有可能不是父子,而是师徒呢?汉人不是说传承衣钵的弟子比儿子还亲吗?
王掞道:“明面上有师徒名分的我们都已经排查过了,暂无怀疑对象。”
至于暗中隐藏的师徒关系,或者其他关系,他们无从得知。
刑部大牢里灯光昏暗,就跟晦涩的大清前途一般。胤禟不开口,其他人都默默立着。
胤禟瞥了眼桌上的记录:“你们继续查,后日爷出发去江苏,也会追查,双管齐下,爷不信扒不出背后的人。”
从顺治初年就隐藏在朝廷之中,为江苏官员贪污提供保护,整整六十年,皇阿玛宠幸的高士奇都只是他们推到明面上的棋子。
胤禟不知道皇阿玛看到这些证据后是何感想,胤禟感觉自己后背发凉,这太让人毛骨悚然了。
“王掞,你是陈廷敬亲自举荐的人,你要对得起朝廷,对得起皇阿玛,对得起陈廷敬。”
王掞跪下:“请九阿哥放心,臣对大清的忠诚,日月可鉴。”
“爷信你。”
胤禟从刑部大牢回府的路上,康熙已经看完刑部大牢送来的提审结果。
荒唐,真是荒唐!
康熙此时内心升起一股愤怒,同时也感觉到深深一股无力感。他没想到,自己对朝廷的掌控力居然到这种地步。
他自觉自己还算个励精图治的皇帝,杀死鳌拜、平定三藩、□□、三征噶尔丹,他一生之功绩,就算比不上秦皇汉武,那也能盖过唐宗宋祖。
如今,他一生的骄傲就像一个笑话。
一个区区连名字都不敢透露,只敢用代号的小人,就这般横跨两朝从大清钱袋子里掏银子使。
他是君父,竟然被这样一个小人羞辱,简直岂有此理!
这等小人,罪不容诛!
康熙努力控制住怒火,他坐在皇位上一动不动,他怕他一动,就忍不住迁怒,把满朝汉臣都拉出去砍了。
宫门即将要下钥时,乾清宫出去两个太监,一个去九皇子府,一个去直郡王府,两个太监传的都是同一个口谕:不惜一切代价找出‘老根’!
天子一怒,那可不只是怒一怒,康熙给直郡王手下增了两千兵马,加起来共有五千人,别说抓贪官抄家,给足粮草,这些人去打个边境小城都够了。
胤禟听传旨太监的口风就知道,皇阿玛肯定也看到王掞审问结果了。
“胤禟,事情越来越大了。”叶菁菁有些担心。
胤禟笑道:“大才好,闹大了,皇阿玛才不会有能拖就拖的心思,爷手里才能有足够的人用,才能把那些人连根铲除。”
第二日早晨,刘山从山东回京,暂代山东武定州知州的李德明也回京了,两人一路回来。
“总算安全回来了。”李德明感叹。
李德明跟着四贝勒和九阿哥去武定州,他留下暂代武定州知州的这些日子里,他带兵肃清了笔架山和南边水道上的水寇,把一个还算安稳的武定州交到新的知州手里。
他要回京,但齐世给他留下的兵不跟他一起回京,他们要赶去曹州府保护四贝勒和八贝勒,这是京里才送过来的命令。
李德明心知自己肯定得罪了暗处的那些人,他和孙子就这么回京恐有危险,正打算先不回京,和士兵一起去曹州府再做打算时,就碰到来武定州的刘山。
刘山身边带着一队侍卫,那精气神,一看就是高手,再加上他们又是九皇子府的人,那就更加信得过,李德明毫不犹豫地跟上刘山的队伍进京。
进京后,李德明对刘山感谢:“多谢刘管事一路上的照拂,请刘管家给九阿哥带句话,我去衙门一趟,下午去九皇子府上拜访。”
“李大人客气,您先请。”
李德明走了,刘山带着队伍回九皇子府,刘山一转身,发现身后少了一个人。
“唐子归,你干嘛呢?”
唐子归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穿得邋遢,脸上的笑容却特别引人注意:“对不住,头一回看到北京城是这个样子的,太激动了。”
“先跟我回府见过主子,后头你想怎么逛就怎么逛。”
“行,咱们走。”唐子归兴奋道:“我还没见过皇子长什么样呢。”
刘山也不在乎唐子归傻里傻气的话,只道:“我们的主子是九福晋,不是九阿哥。你能不能留在叶氏商行,看的也是福晋的意思。”
唐子归忙点头:“我都懂我都懂,我一定好好表现。”
刘山提醒他:“主子欣赏有真才实学的人。”
唐子归更懂了:“我给主子露一首我画图的功夫。”
刘山就是因为唐子归一手俊得不行的画图功夫才看中了他,把他带到京城来,唐子归也明白自己的价值在哪里。
刘山笑了笑:“不用太担心,我们主子是个难得的和气人。”
刘山回府,孙全正准备外出:“我的老天爷,你回来得真是时候,我不用满山东地撒人手找你了。”
刘山道:“主子叫我去山东武定找主子爷,我到武定主子爷不在,我又从武定回来。这是又有事?”
“主子爷五天前回京,明日又要出京,你要跟着去。”
孙全拍拍他肩膀,凑近他轻声耳语:“去江苏,十分危险,你做好准备。”
刘山嗯了声:“主子在家?”
“在。”
刘山指着唐子归:“我从南方找来的人,脑子特别好,主子养着的那些画舆图的人,没一个比得上他。”
“真如此?”
刘山掏出兜里一张折叠成手掌大的宣纸,打开了一个角,这是浙江的舆图。
孙全震惊:“这是浙江?不,这肯定是浙江!”
孙全在浙江干过六年,浙江他都跑遍了,他虽然看不懂那些弯弯曲曲的线,但是那些山,那些路,都和他记忆中对得上。
“人才!刘山,你给主子找来一个了不得人物。”
刘山笑道:“也是意外碰上。”
孙全叫回事处的管事赶紧去正院禀报,就说刘山回来了。
孙全对刘山说:“我着急出门办事,府里你也熟悉,我就不陪着你了。”
“你去忙吧。”
孙全走后半刻钟,回事处的管事出来:“福晋正得闲,请刘管事您进去。”
刘山点点头,对唐子归道:“你且在回事处等我一会儿。”
唐子归干脆地点点头:“你去吧。”
刘山走了,留唐子归一个人在回事处,回事处的人也没见他穿得不堪入目,还说着一口带着南方口音的官话就欺负他,还叫他去烤火,问他肚子饿不饿。
“不怎么饿,虽然赶路辛苦,侍卫随身带着的干粮好吃,我这会儿肚子还饱着。”
回事处的人都笑了:“侍卫他们的干粮确实好,听说都是用细白面炒的,里头还加了糖和盐,好东西呢。不过我们府里大厨房做的饭菜更好吃。”
“一会儿你还要去见福晋,不着急,等你见完福晋出来,我们带你去大厨房用饭。”
“那就多谢兄弟们了。”
回事处大多是宫里出来的太监,唐子归跟他们论兄弟,大家都哈哈大笑起来。
唐子归在回事处如鱼得水,刘山已经把唐子归画的图交到主子手里了。
“我在浙江台州府碰到唐子归,碰到他时他被一群富贵人家的仆从追着打,说是唐子归偷看他们船厂的机密,要戳瞎唐子归的眼睛。”
“唐子归的衣裳被撕坏,怀里一堆杂物撒得到处都是,这幅舆图正巧落在我面前,我见过庄子里的师傅们画舆图,好似就是这般,我就帮了他一把,花银子替他平了事情。”
“然后呢?”叶菁菁毫无情绪地问了句。
“唐子归见我拿着舆图不放,就说我是个识货的,问我要不要雇佣他。”
“然后你就把他带到我这儿来了?”
刘山低头道:“唐子归乃是浙江台州府一秀才家的独子,唐子归爹娘去世后,当时他年纪小,被他家当里正的堂叔占了家产,他自己跑去宁波府找活儿干。我们的人查过,他来历清楚,并无什么不妥,所以才……”
并无什么不妥?秀才的儿子应该是读过书吧,写字缺胳膊少腿怎么回事?无人教导,他又会画舆图是怎么回事?
叶菁菁没有追问,因为此时她内心极度紧张。
“把唐子归带进来,慧心,你亲自去。”
“是。”
刘山微微松了口气。
叶菁菁叫他坐:“这一路从南到北,真是辛苦你了。”
“主子有命,我等自该全力达成,方不负主子厚待。”
“你儿子如今读书如何了?”
说到儿子,刘山脸色微松:“上月家里给我寄信,说清儿读书读得好,若是再努力读两三年,或可下场试试。”
刘山不是奴籍,他只是家道中落无以为继,当年他走上绝路时,叶菁菁看上他的办事能力,拉了他一把,换来刘山的忠心耿耿。
刘山感激主子对自己的知遇之恩,他这一生都甘心为主子办事,但他的儿子刘清,他还是希望儿子能借着主子的势,走科举之路,重新光耀刘家的门楣。
叶菁菁明白刘山的想法,并且乐见其成。
拉几句家常,更有生活的实感,叶菁菁心稳了不少。
这时,唐子归进来了。
唐子归,邋遢无状,唯有一双眼睛十分明亮,笑容特别有感染力,看起来又阳光又愚蠢,这不像是父母双亡家产被占的可怜形象呐,倒像是……
唐子归眼里的叶菁菁,一身月白色旗袍,什么材质他不懂,但是一看就很贵。她没戴首饰,发型也只是简单地挽起来,这就是大清朝的皇子福晋?是不是太朴素了?
头一回见面,两人互相打量。
唐子归突然阴恻恻地来了句:“我要洋人死!”
刘山被吓一跳,立马站起来:“唐子归,你放肆!”
唐子归双眼盯着叶菁菁,叶菁菁身子往后微仰,以一种上位者的姿态打量他。
“你是谁?”
唐子归单膝跪地,诚恳地说:“我是国家一级干饭废物。”
叶菁菁顿时笑了,她看了慧心一眼,慧心立刻带着所有人退出去,包括刘山。
大门关上,屋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唐子归站起来:“自我介绍,我,唐子归,原大连海事大学航海技术专业大四学生,穿越经历两年,不过以前的经历都不重要了,不远的未来,我将成为女王大人征服星辰大海的最强合作伙伴,成不了伙伴,成打工人也行。”
“好好说话!”
“是是是,您别瞪着我,太吓人了。”
唐子归把自己的经历一股脑倒出来,他说:“虽然这里是大清,咱们也要讲个公平吧。我说完了,轮到你了。”
“你别想用瞎话糊弄我,你手下的人看得懂地图,我还知道你在造船啥的。”
叶菁菁也没想骗他,也直言:“富二代!”
“多富?”
“有楼收租、有私人游艇出海的那种富二代。”
唐子归哦了声:“你有钱有人有势力,看在咱们同乡的份上,我给你打工,待遇给我开好一点行吧?”
“我要世界地图。”
“小意思,我给你把主要航道都标上。”
叶菁菁颔首。
这小子识趣,留着征服世界吧。
大门被从外面一脚踹开,胤禟怒吼:“福晋,他是谁?”
“搬砖的?”
搬砖的?
吃醋吃得正欢的九阿哥没明白,福晋是什么意思?
唐子归心里流的眼泪有面条宽,穿越了还要搬砖,兄弟们谁懂?
第40章
唐子归是个场面人儿,看这类似捉奸的情况,自己还像那个被捉的,他立刻就解释:“我跟这位姐清清白白哈,我们就是单纯的雇佣关系。”
“雇佣什么?福晋的弟弟是董鄂嘉年,你怎敢叫我福晋姐姐,你算哪根葱?”
胤禟更气,气这小子说话口无遮拦,气福晋不说话撇清关系,还不搭理他了。
“她出钱,我办事,她说叫我干啥就干啥呗。”唐子归自动忽略九阿哥的后半句,他跟这古人说不清楚。
“福晋!”
叶菁菁抬头,白了胤禟一眼:“你差不多得了。”
胤禟一脚跨进大门,深深看了唐子归一眼,轻哼一声。
看面相,这小子的心眼儿还比不过看起来老实巴交的十二弟。算了,给福晋一个面子,放过他。
唐子归松了口气,警报解除。
妈耶,这位富婆姐姐的男人好凶呀!
叶菁菁叫胤禟过去坐,把唐子归画的浙江舆图给他看,胤禟看完大惊,没想到,这个小子居然有这本事。
“这是你庄子里的人?”
看着不像,福晋庄子里养着的那些老头、年轻读书人,穿戴可比这小子体面。
“不是,刘山刚带回来的人,以后他就是庄子里的一员了。”
“那个?”
叶菁菁眼皮都没抬:“有事就说。”
“你要关着我吗?我不想去……”唐子归不知道九阿哥说的庄子里的人是谁,他心里可怕了,他怕被这姐坑去打黑工,那可不行啊。
“庄子里不是谁都能进去,你可以把庄子理解为是所研究机构。”叶菁菁结识了一句。
唐子归眼睛一下亮了,思维跳转:“你搞出蒸汽机了?”
唐子归掐指一算,欧洲这两年蒸汽机技术应该已经萌芽了。有这位姐在,就算她不懂技术,应该也知道大概原理,她手下又养着那么多技术人才,或许,他们搞出来了?
“研发还处在初步阶段,必须要缩小一些才能装到船上。”
唐子归激动地猛拍大腿:“我想去看看。”
“蒸汽机你暂时看不到,不过我的庄子里有很多做研究的老师傅,你去看看,看能不能给他们提一提意见。”叶菁菁作为富二代,她最懂的就是赚钱,技术类的工作,她能做的就是砸钱找人来做。
“行呀行呀,什么时候去。”
“随时都可以。”叶菁菁对慧心道:“叫叶舟跟着他,以后叶舟负责他的安全。”
负责安全?唐子归傻笑,他待遇这么好?这都有带刀侍卫了?
慧心带唐子归出门,唐子归一步三回头,欢喜得快蹦跶起来:“富婆姐姐你等着,等我把图画好了给你送来。”
唐子归被慧心领出去,刘山也告退了,胤禟盯着福晋:“刚才那个小子是不是脑子有问题?谁家孩子这么没大没小,跟主子姐呀姐地叫?”
唐子归看身高妥妥的成年人,但是看他行事,胤禟觉得那就是个小屁孩儿。
叶菁菁笑道:“你就当我多了个弟弟吧。”
胤禟轻哼:“我看你怀孕脑子坏掉了,你一个皇子福晋,认一个外男当弟弟,把爷置于何地?”
叶菁菁推他:“你算了,跟他一个小孩儿争什么争。”
胤禟见福晋如此态度,心里更不高兴,哼哼唧唧地闹脾气。
叶菁菁扶额长叹,老天爷,这日子简直不能过了,胤禟赶紧出门祸害其他人吧。
“说正事,你都安排好了?明天什么时辰出发?”
“天一亮就出发,你早上困倦,就别起来送我,在京城等我好消息就是。”
“好,你自己在外注意安全,像武定那样的事,可别再发生了。”
“爷知道,你安心吧。”
唐子归被慧心领去找叶淮,他们过去的时候张春秋正在给叶淮换伤药,叶淮裸着上半身,浑身肌肉让唐子归看得咽口水,自己什么时候能练成这样?
张春秋给叶淮绑好胳膊上的布带,把剩下的伤药都给他:“你胳膊上这点伤,细心养着,再有五六天就差不多了。脸上的伤重些,伤口注意别沾水,别进脏东西,养一个月也差不多了。”
叶淮应了声,起身背对着唐子归穿上棉衣,又叫人把屋里的火盆撤出去,这会儿用不着了。
唐子归眼睛瞪得特别大,这个大帅比背对他穿衣服,那个背肌啊,哥们儿怎么练的?
叶淮给慧心使眼色,这个傻小子哪儿来的?
“刘管事带回来的,主子特别重视,叫叶舟跟着他保护他的安全。”
“叶舟?”叶淮挑眉。
慧心肯定地点头,主子确实是这么安排的。
“他有什么本事?”
不等慧心回答,唐子归自己个儿就说了:“我特别会画地图,咳咳,我说的是舆图。”
“就因为这?主子的庄子里养的那些年轻人,会画图的不少。”
唐子归补充:“我还懂造船技术。”
“哦。”
叶淮打开窗户,对外面喊了声:“那谁,去把叶舟叫来。”
“是!”
叶淮对慧心道:“从山东回来,好多兄弟伤得重,他们明日不能跟主子爷南下,我们缺人手。我叫叶舟过来认个脸,但是现在叶舟保护不了他,叶舟还是要跟我去江苏。”
慧心点点头:“一会儿我回禀主子。”
唐子归好奇:“你们南下做什么?”
“去杀人!”
杀杀……杀什么?
唐子归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他说的是杀人?语气是不是太随意了?他以为他去杀鸡呢?
叶淮被唐子归缩头缩脑往后退的模样逗乐了,这小子比刑部那个王进还胆小。
“放心,我们只杀贪官,你这种没用的小废物没人管你。”
唐子归捂住砰砰乱跳的心口,他故作镇定道:“反腐倡廉,人人有责!”
“哟,小子,你识字?”
“读了几年书,勉强认识几个字罢了。”
唐子归心里骂娘,妈的,幼儿园小学初中高中,读书十几年,到这儿没有文凭就算了,繁体字还只会读不怎么会写,太亏了。
“识字好,识字明理。既然你懂,我就不多说了,叶舟不在的这段时日,你就在府里待着吧,九皇子府很安全,没人要你小命。”
“那个……我能跟你们去南边吗?”
“你想去?”
唐子归挠头:“我想看看古……你们,抓坏人。”
叶淮惊讶,这傻小子不是胆子小吗?
唐子归表示:胆子可以时大时小,家人们,见证抄家的历史时刻,必须打卡留念。
慧心道:“咱们做不了主,必须问主子。”
“那你去问吧。”
叶菁菁想了想,答应了。让他南下跟去看看,最好知道知道,这个时代对他来说有多残酷。
造船厂在廉州府,他早晚都要去,先去江苏,再转去廉州府,也不耽误。
“廉州府的船厂开建了,叫他去看看,最好给些改进意见。”
“奴婢一会儿就去通传。”
得知能去围观抓贪官,唐子归傻乐,傻乐也不忘干饭,他中午跟着叶淮和叶舟他们混了一顿午饭,吃得他直打饱嗝。
这位姐就是大气,员工餐居然这么好,好人啊!
吃完饭就要办事了,下午叶舟送唐子归去长福庄,长福庄除了住着收养的孤儿之外,还住着一群墨家子弟,他们搞天文搞各种机械设计,主要偏理论方向。
搞技术的都去廉州府了。
叶舟带唐子归去拜见墨家这一代的当家人墨玄,那老头儿六十岁出头,是个眼睛长在额头上的人。他一见唐子归就觉得主子是不是被骗了,这年轻人一看就没什么学识。
“您别看不上人,我会的可多了。”唐子归试图找回面子。
墨玄轻哼,背着手慢慢往屋里走:“老三,你们昨日做的题给他瞧瞧,要是做不出来就赶出去,别耽误我工夫。”
“爹,我记下了。”
嘿,居然看不上他这个受过九年义务教育的人,今儿他就叫这些老古董开开眼。
唐子归气的撸袖子,天儿冷,刚撸起来,又讪讪地放下。
给老古董开眼第一步,拿起卷子,唐子归一个大头三个问号,这这这,这个题目是什么意思?
唐子归挠头,这题,母互乘子什么意思?还有这个,四丈八尺是多少米?多少厘米?用什么统一单位?
唐子归几次偷看监考老师,墨家老三语气温和:“哪里有不懂的地方吗?”
他能说这些题他都不懂吗?
墨家老三也不知道该如何说了,他道:“这位小友不如先回去,改日再来?”
墨家老三语气委婉,唐子归却受不了这个气:“你会阿拉伯数字吧,你用那个给我出题,我看不懂你们这个绕来绕去的繁体数学。”
墨家老三看了眼屋里,爹没说话,他才提笔重新给唐子归出了题目。
虽然数学题里还是夹杂着之乎者也的繁体字,但是数字换了,他大概能看明白,这次总算能读懂题目了。
真的,我哭死。
一道算图形面积的题,一道算方程式,这能拦住他?
莫子归写了一个解,点了个冒号,随后刷刷地写起来,做完两道题都没花到半刻钟,中间他还抽空画了个十分随意的图形,标上各种辅助线。
“我做好了!”
交卷的时候唐子归信心满满。
墨老三迟疑半晌。
“我做得不对?”
墨老三点头:“答案是对的,但是你计算的过程,我看不懂。”
“老三,拿进来。”
墨老三对唐子归道:“劳烦小友且等一等,我学业不精,叫父亲看一看你的答卷。”
“看吧看吧,随意看。”他再废物,几何题和方程式这种题,怎么也不可能算错。
墨三把答卷送到父亲手中,半晌,墨玄颤抖着声音道:“他是如何得到答案的?用的法子还如此简单。快,把那小子叫进来。”
唐子归人进去了,但是他回答不上墨玄的问题,不管墨玄怎么问,他就一句话:“老师就是这么教我的,公式直接套用。”
至于公式是如何得来的,唐子归表示,这是另外一个复杂的问题。
“知其然还需知其所以然,有这么好的老师教你,你怎么学成这样子。”墨玄恨铁不成钢。
唐子归很无辜啊,我又不是学数学的,我哪里知道这些。
“你还知道哪些,都给我默下来,不默下来不许走。”
唐子归小声道:“你们主子叫我来看看大船的图纸。”
“大船的图纸你看不着,前些日子造船的那些人都去廉州府了,图纸都带走了。咱们这里其他事情你也帮不上忙,你来一趟总要留下点什么吧,你先把你知道的公式都默下来给老夫。”
墨玄觉得’公式’这个词用得极好。
唐子归面对墨玄就跟面对老师一般,胆子小得很,不敢说反对的话,只好坐下默了一下午的公式。
小学数学、初中数学,高中数学,具体到每个章节那肯定不记得,但是以几何、方程式、代数、统计学来分类,他还是记得一些。
唐子归绞尽脑汁,只要还记得的都写上。
墨玄一下午哪儿都没去,就在屋里盯着唐子归,直到唐子归放下笔,他似乎不满意:“就这些?”
唐子归可怜巴巴地点头,就这些了,他的脑容量就只记得这些。
墨玄眼睛盯这些公式,赶唐子归走:“你先回去,等老夫研究一番,过段时间你再来。”
唐子归赶紧撤,脚下倒腾的飞快。
墨玄嫌弃地瞥了唐子归一眼:“学而不思则惘,思而不学则殆。老师费心教你这些,你也别忘了,有空多想想,别到时候还不如我这个老头子懂得多。”
完了,完了,他都穿越了,怎么还要被老师催读书?苍天啊,你讲不讲理。
叶舟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跟墨大师说完了?咱们回去?”
“回吧。”
唐子此时感觉自己被掏空,浑身发虚,走路都腿软。
腿软也就腿软一会儿,回到九皇子府,回事处笑道:“哟,回来得正是时候,五贝勒府给咱们府上送了十头羊来,主子吃不得,只留了一头给主子爷用,其他几头都赏给咱们了。大厨房今晚做了羊肉锅子,赶紧去,晚了抢不着。”
唐子归顿时奔跑起来,羊肉呀,没有一点污染的绿色食品,我来了啦。
叶舟愣在原地,这小子不愧长了这么长的腿,挺能跑。
叶淮:“今天下午如何?”
感觉么,说聪明看起来又不怎么聪明的样子,说他笨吧,他知道很多别人都不知道的事。
唐子归坐那儿默写时,叶舟在窗外看到墨大师盯着唐子归的眼睛冒精光,要不是唐子归是主子交代重点保护的人,墨大师今儿肯定把唐子归关起来不让走。
“主子从来不是无的放矢的人,主子既然说唐子归重要,你定要好好护着他。”
“我知道。”
叶舟在长福庄的时候也学过数学,唐子归默写的那些所谓’公式’,他也知道几个,都是主子说给墨大师他们听,墨大师交给夫子,夫子再交给他们。
叶舟怀疑,主子和唐子归是不是同一个老师教的?
很显然,墨玄心里也有这种想法,当初主子交给他那些别出心裁的东西时候,他也问过主子,主子避而不谈,所以面对唐子归,墨玄也只问他能问的。
不该他知道的,他一句不问。
唐子归走后,墨玄父子几人都在点灯熬油地抄录唐子归默写的公式,唐子归亲手写的公式被墨玄缝成一本册子,封面上书:叶氏密卷。
抄录的册子一共五本,墨玄拿了三本,叫门口的侍卫把这三本送到其他三个地方,希望同僚们能一起研究这些’公式’。
唐子归倒是没太多想法,反正他现在投靠了有钱有势的富婆,有人罩着,他连脑子都带动的。
哇哇哇,羊肉真好吃呀,开水烫羊肉怎么能好吃成这样。
富婆姐姐真是个好老板,饭后还有水果呢,吃完晚饭唐子归排队去领了个苹果,香着呢,听说是去年秋天时买的青苹果窖藏到现在。
要换以前,别说买苹果,别人送的苹果他都不稀得吃。但是现在,呜呜,苹果好苹果妙,以后都按照这个生活水准来。
管事没有单独给唐子归安排宿舍,以后他都跟叶舟住,两人间,待遇杠杠好。
哟,晚上还有热水洗澡,还有新衣服穿,里外两套换洗的,连裤衩子都有四条,唐子归满足了。
躺在暖乎乎的被窝里,唐子归倒头就睡,哦,这该死的幸福感。
可惜,幸福的生活只有短暂的一晚上。
第二天早晨天刚亮,唐子归就被叶舟从被窝里抓出来,叫他收拾好行李,他们要出发了。
唐子归迷迷糊糊,还没搞清楚自己身在何方,愣了会儿神才赶紧起来穿衣裳,把他昨晚上领到的换洗衣裳装背包里,赶紧跟着叶舟出去。
富婆姐姐棒棒,九皇子府的侍卫若需要外出,随身带的行李不是用包袱皮简单裹上,而是每个人都分了一个用厚实粗布做的双肩背包。
唐子归小跑跟着叶舟去吃早饭,九皇子府的侍卫都是大肚汉,长得又高又壮,唐子归夹在他们中间就跟一株瘦高的高梁秆儿似的。
叶舟提高声音:“兄弟们,这是唐子归,以后他归我管,我照顾不到的地方还请兄弟们多关照。”
唐子归学着叶舟拱手:“各位哥哥们多多关照哈。”
大家都在埋头苦吃,有空瞟一眼就算不错了。唐子归被晾在那儿有点尴尬,叶舟拉着他去打饭,还叫他快点吃。
叶舟知道要去南方,在路上肯定没有这么好的伙食,他埋头猛吃,又是拌面又是油条,最后还要来半碗小米粥溜缝,最最后,拿了两个白白胖胖的包子塞包里带走。
他也不是个例,叶舟他们也拿了包子,叶舟指点唐子归:“你要喜欢吃辣口的可以带一罐杨大厨炒的肉末香辣酱,特别好吃,唯一不好在罐子上,你要小心装着,否则木罐子里的油容易流出来。”
“盖子上弄个橡胶圈就不会漏了。”
“你说什么?”
“没啥,咱们赶紧走吧。”橡胶圈回头再说。
唐子归跟在叶舟身边,他们骑马去东直门儿,然后走水路南下。
唐子归翻身上马,等了会儿,包养他的富婆姐姐没来,那个脾气不怎么滴的九阿哥来了。
唐子归薄薄的身板儿在侍卫里太显眼,胤禟看了他一眼,上马。
“出发!”
一行人骑马到东直门,唐子归看到好几个衣着富贵,容貌俊秀的高中生骑马过来,嘴上都喊九哥。
这些都是皇子?这几个谁是谁?
唐子归眼睛不够看,到处打量,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九阿哥和其他几个阿哥迎过去,他们喊那人大哥。
大哥,那就是康熙的大儿子胤褆?妈妈耶,我看到书上的真人啦。
唐子归还想再看,叶舟带着他上船,他们跟那几个皇子不在同一条船上,看不着了。
一条一条大船排开,唐子归满心满眼都是这些大船,他问叶舟:“我能进里头看看吗?”
“这会儿不行,等会儿船开了我带你去。”
他们乘坐的这艘船是叶氏商行的船,自家的船,想怎么看怎么看。
两刻钟后,开船。
叶舟带唐子归去看船,船老大亲自前来引路给唐子归介绍,船老大对大船非常自豪。
“顺治朝的时候咱们全面禁海,不许片帆入海,我爹那辈儿就没看到过大船。”
“到咱们康熙朝,台湾收回来后一口气开了闽、粤、江、浙四大海关,大船咱们也能用了,也允许咱们打造双榄商船,但是粱头不能超过一丈八尺,载重不能超五百石,船上舵手不能超过二十八人。”
唐子归昨儿还在长福庄和计量单位做斗争,此时他心里默默计算,船高不能超一丈八尺,那就是不能超过六米,五百石约三十吨,最大载重也太小了点吧。
“那些洋人的船大不大?”
“大着呢,我在海关见过,远远看着就跟一座大山一样,听说洋人的船最大能装一万石的货物,每次他们来咱们海关买东西,那真是大场面。”
一万石,也就是六百吨左右,比起朝廷规定商船最大不能超过三十吨,这个差距太大了。
“小年轻别叹气嘛,我们的商船虽然比洋人小,朝廷出海的船比洋人的船大。”
“多大?”
船老大道:“能有一万五六千石,比洋人的船大好大一圈,听说是明朝时期传下来的宝船。”
哦,那就是两千吨的船,现在看确实不小了。但是要和以后比的话,就有些不够看。
按照现代的规定,载重吨级在三千吨以下的船舶都叫小型船舶。远洋航行的船至少几万吨起步,多的有三十万吨。
富婆姐姐如果要搞远洋航行的大船,任重道远。
唐子归回过神来,朝廷不允许造超过三十吨以上的大船,富婆姐姐一个劲儿地叫手下人研究大船,听说在廉州府弄了个海湾已经开始建了,真不怕被抓?富婆姐姐势力这么大了?
负责船厂的刘山和唐子归在同一条船上,唐子归不懂就问,刘山得了主子的吩咐也没有瞒他。
“四个海关都在南边,大船一旦造起来十分显眼,根本隐藏不住。所以我们在廉州府的那个船厂如今主要是试试那个冒烟儿的大东西能不能装到船上,大船根本就还没开始建造。”
“那到底建不建?”
“建,但是不能在南方建?”
“去哪儿?”
“海参崴?”
“我艹,海参崴咱们能做主?不跟俄国商量?”
“怎么不能做主?”刘山感觉这话说的奇怪。
“康熙二十八年的时候咱们就和俄国人签了尼布楚条约,乌第河以南都是咱们大清的土地。何况,海参崴西南方向就是大清的龙脉长白山,再如何也不可能把海参崴给外人吧,除非大清……”要亡了。
刘山和唐子归对视一眼,唐子归明白他没说出口的意思,唐子归轻哼,可不是要亡了么,距离第一次鸦片战争也就一百四十年左右。
刘山的儿子才十几岁,他和他儿子应该看不到了。不过如果刘山的儿子五六十岁老来得子,也就是刘山的小孙子如果活的够长,说不定能碰上大清灭亡的开端。
左不过,也就是两三代人的事情。
一百四十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要是现在开始努力,说不定会有不一样的结局。
唐子归突然觉得,老天见不得他被车撞死,一定要他穿越来这里果然是对的,他就是肩负着中华民族命运的男人呐!
怎么办,感动的好想哭!
唐子归顿时觉得浑身充满力气,他忙问:“海参崴就不会被朝廷查?”
刘山压低声音道:“咱们主子爷的母家,自宜妃娘娘得宠后一直在盛京当差。咱们主子的娘家董鄂氏在那边人手也不少,所以那边咱们说得上话。”
“另外,东北三省苦寒,人口少,又地处边境,咱们主子早年间花银子买了许多地,沿江的平原大多是咱们的,图们江当然也是。”
唐子归立刻化身小结巴,一直我艹我艹的巴巴个不停,富婆姐姐真牛啊真牛啊,捡漏捡了个这么大的!
羡慕,他快羡慕哭了!
那可是大东北产粮区呀!那么多土地,要是都开出来,那得多少粮食?
别说这个时代,就算在现代,掌握粮食就能掌握一个国家。
这个时代的局限性就是富婆姐姐的最大优势,她要是手握一大批粮食,用得好,学漂亮国在全世界搞合纵连横那一套,富婆姐姐这是要统治全球吗?
唐子归忍不住哆嗦,妈耶,只是想一想就觉得好吓人。
“刘管事,咱们东北种粮食种得如何了?”
“唉,主子砸了许多银子给那些农学家研究东北的土地种植,育种、肥料都有些成效,无奈人少,好些地都荒着。”
唐子归听到这话,又激动又心慌,他就说吧,他肯定没猜错。又搞粮食又搞技术,还一个劲儿地想弄蒸汽大船。
叶菁菁如果知道唐子归的想法,只想冷笑,国内的都还没整明白就想东想西,他不看看大清朝面临的危机,还有多少人还吃不饱饭。
唐子归一把抓住刘山的手:“刘管事,你放心,我肯定好好干活,早日搞出大船来。”
刘山笑道:“那感情好,主子盼这一天盼许久了。”
唐子归觉得自己正在参与一项伟大的事业,也不在船里闲逛,回屋里掏出笔就画图,世界地图先缓缓,他要趁着还记得,把他印象深刻的船都给画下来。
先画下来,现在造不出来也不要紧,等到一百年后,两百年后,后人看到这些图能做个参考也不错。
叶舟跟唐子归一个房间,他看着唐子归画出来这幅无比精细的大船图纸,虽然看不懂,但是他知道这些图纸很重要,唐子归也很重要。
唐子归忙碌的时候,叶舟主动担起照顾他的任务,船快到山东时,叶舟对唐子归说:“为了安全起见,这张图纸我必须随身带着。”
唐子归干脆地点头:“图纸还没画完,先交给你保管着,我要的时候你再给我。”
唐子归起来伸了个懒腰,问叶舟:“咱们到哪儿了?”
“马上到济宁州,咱们要在这儿停留几天,你要不要下船?”
“停留几天干什么?”
“主子爷要去曲阜抓孔家人。”
“曲阜孔家?那个衍圣公?”
唐子归来劲儿了:“他们犯什么罪了?”
“贪赃枉法,盗取大清税收,盗卖山东粮仓里的赈灾粮。”
唐子归想骂人,这可是孔家呀,孔子后人就这个德行?
“想骂就骂,主子爷前些天在家天天骂孔家,要不是皇上不松口,主子爷早就带着人打去曲阜了。”
唐子归心里不爽,康熙那个老逼登:“怎么又同意了?”
“牵连的案子太大,你就别乱打听了。”
叶舟也只知道山东的事,江苏的事他只听叶淮提过一两句,具体的他也说不清楚。
唐子归往外走:“我要跟去曲阜看看。”
唐子归下船,见到九阿哥正跟一位身穿藏蓝色长袍面容严肃的男人说话,他走近几步,听到九阿哥叫那人四哥。
嗯,原来是四大爷,失敬失敬!
从上船后他震惊太多次了,脑子里的草泥马都跑累了,不愿意友情出演了。
“四哥,八哥呢?”
“去德州了,估计再有半月,德州那边的百姓慢慢回乡了。户部借粮种被百姓,只要这几个月熬过去,那几个受灾的州府就能好转。”
“四哥你在山东这几日有没有遇到刺杀?”
“去曹州府接应老八的时候遇到过一回,我身边带着的侍卫反应快,人抓到了,可惜那几个人吃了毒药,没问出什么消息来。”
胤禟冷笑道:“不用问了,四哥想知道我告诉你。”
“刑部查出什么了?”
“是,查到了不得的东西了,要不然皇阿玛也不会答应我动孔家,还叫大哥领兵五千来助我们。”
胤禟一刻都等不得了:“走吧,去曲阜。”
“皇阿玛给圣旨了?”
“在我那儿,一会儿路上给你瞧。”
胤禛和胤禟兄弟俩走在后头,直郡王胤褆带兵先行一步已经去曲阜,十四阿哥跟着一块儿去了。
十二阿哥、十三阿哥没去,他们俩从自己船上跑下来,十三阿哥胤祥看到四哥欢喜地迎上去:“四哥近日可好。”
“我很好,你们这一路过来可顺利?”
“顺利得很,我就想早日来山东见四哥。”
十二阿哥也附和:“我们可想来了,之前不敢说,还是九哥帮我们争取。”
胤禟笑道:“咱们都是兄弟,我在外面吃苦受罪,你们在京城里吃香喝辣,我心里不平衡。”
“哈哈哈,九哥以后出门一定带上我们吧,看着哥哥们为皇阿玛为朝廷奔走,我们年纪虽小,也想尽一份力。”
“别闲话,赶紧上马,咱们赶去曲阜。”
从济宁到曲阜一百里,路好,一个多时辰就到了,胤禟已经迫不及待了。
唐子归跟着叶舟混到侍卫队伍里,他位置比较靠前,距离他前方十多米远就是四大爷,一路上他一直盯着人家后脑勺看,到曲阜了还看。
十三阿哥下马时看到了唐子归的异样,唐子归咧嘴冲雍正朝未来的常务副皇帝笑,这是未来的一条粗大腿呀。
胤祥微微皱眉,九哥府上怎么会有个这么傻的侍卫?
“圣旨到!”
直郡王和十四阿哥早一步出发,曲阜孔家已经被他们带兵围起来,男男女女跪了一地,边上还躺着十几个死人。
“怎么回事?”
十四阿哥忙过来:“四哥、九哥,我和大哥到的时候人已经死了,说是他们孔家清理门户,不需朝廷亲自过来。”
“孔毓圻何在?”
在祖宗牌位前跪了许久的衍圣公孔毓圻,膝盖疼得他站不起来,最后还是两个奴仆把他抬出来。
“孔毓圻见过诸位阿哥。”
胤禟讥笑道:“衍圣公,咱们又见面了。”
孔毓圻脸色苍白:“是我等孔家后人有负皇上圣恩,家中子弟倒卖赈灾粮以致无辜百姓饿殍满地,按例当斩!”
“我孔家乃是天下文人楷模,我作为孔家家主万万容不下此等黑心肝之人,已经令犯罪之人自行了断了,还请九阿哥明鉴。”
“王进!”胤禟冷声喝道。
“臣在!”
“你是刑部员外郎,主管刑律,你说,咱们衍圣公可有罪过?”
“纵容族中子弟践踏大清律令,犯有失察之罪。衍圣公和孔家乃天下文人领袖,识字明理,明知故犯,罪加一等。”
“说得好!”
孔毓圻颤颤巍巍地跪下:“望九阿哥念在我孔家……高抬贵手。”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衍圣公,你又何德何能要朝廷饶恕你罪过?难道你比皇阿玛这个天子还尊贵?”
“臣,不敢。”
“呵,我看你很敢,孔兴德之人犯的是国法,你用家法处置,国在前,还是家在前?哪个为大,哪个又为小?”
“衍圣公,你读了那么多书,又是孔子后人,不会连这点道理都不懂吧。你,孔家,配得上衍圣公这三个字吗?”
赤裸/裸的威胁!
“臣知罪!”
孔毓圻一头磕下去,久久不起。
胤禟不接话,其他皇子也不说话,孔毓圻就这样跪着。
二月的寒风呼呼地吹着,身体凉,心也凉。
过了许久,孔毓圻狼狈地抬起头。
“关于朝廷正在追查之事,臣,有话要跟九阿哥私下说。”
胤禟等到他想要的答案,他笑了,眼神却愈来愈冷。
知情人直郡王胤褆微微抬起刀口,四贝勒胤禛握紧了拳头。
气氛太过凝重,唐子归吓得往后退一步,躲到叶舟身后。
他被骗了!
他前几日见的九阿哥像个只会吃醋的恋爱脑,今天的他才是真实的他吧。
这才是掌握生杀予夺大权的,封建王朝的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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