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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1   唯心向月白


    ◎“那你嫁来金陵罢,我们以汉人的礼仪重新拜堂成亲。”◎


    书房底下那间密室并不宽广, 可里面的金银财宝却堆积如山,窄小的空间内尽是浊臭之气。


    柳柒和赵律白进入密室时,便见欧阳建坐在一堆翡翠上掩面恸哭。


    “都说欧阳大人胆小怕事, 可大人于贪墨之道却颇有心得, 不见半分怯弱。”柳柒踩着金砖铺就的地板款步走去, “欧阳大人在庆州担任知州有十余年了吧?西北乃人人惧怕的蛮荒之地, 历来在此为官者无不殚精竭虑地做出政绩调往汴京,唯欧阳大人坚守此处,可见西北的民脂民膏比京城还要富庶。”


    欧阳建趴在宝物上涕泗横流, 对他的话充耳不闻。


    赵律白问道:“欧阳建, 邺军此番在过马川受伏, 可是你和张仁把军中机密泄漏给了李崇赫?”


    欧阳建仍只顾着哭,丝毫没有要回答的意思。


    赵律白长剑出鞘, 直逼他的面门,怒斥道, “说!”


    欧阳建骇然抬眸,颤声道:“王爷饶命!王爷饶命!卑职被猪油蒙了心, 卑职罪该万死!”


    赵律白问道:“是谁指使你这么做的?”


    欧阳建道:“没……没人指使卑职……”


    赵律白又道:“归德将军张仁当真叛国了?”


    欧阳建点头如捣蒜:“张仁早已投靠回元了,是他怂恿卑职结交李崇赫,待割让庆州之后,回元人便会封我为庆州王, 完全——”


    话音未落, 赵律白转动手腕作势要劈砍, 吓得欧阳建又哭又嚎地从玲琅满目的珠宝山上滚落下来, 嘴里不断讨饶, 空气中渐渐浮荡出一股尿骚味。


    柳柒道:“王爷, 暂且把他收监罢, 等战事结束再将其带回京中交由陛下处置。”


    两人将欧阳建带出密室关押进知州衙门的牢房里,由赵律白的亲兵看守。另一边,云时卿搜查完后院与他们会和,景禾也随之走来。


    柳柒极目望去,淡声问道:“整个欧阳府树倒猢狲散,景公子为何还留在这里坐以待毙?”


    景禾道:“除了欧阳府,草民无处可去。”


    赵律白道:“既如此,那就将景公子也收押吧。”


    景禾闻言一怔,忙跪地叩首道:“欧阳建通敌之事与草民毫无干系,肯请王爷明察!”


    柳柒问道:“景公子说欧阳建通敌叛国,可有证据?”


    景禾的余光里瞥见一片皂色靴面,不用抬头便能觉察到威压。


    静默须臾,他摇头否认:“草民没有证据,但是欧阳建每次和回元人来往时,草民都会在场。”


    这时,赵律白开口了:“欧阳建有一妻三妾,膝下有儿有女,为何还要收养你这个义子?”


    景禾浑身一僵,修长十指用力扣进地砖缝隙,饶是出了血也混不在意。


    他的异常反应令柳柒和赵律白都愣怔了一瞬,柳柒正要发问,却听景禾冷笑了一声:“狗屁的义子,不过是掩人耳目的身份罢了。草民原是渭州人士,三年前随叔伯前往凤翔府做生意,在一场宴席上遇到了欧阳建,他……他竟对我起了不轨之心。


    “叔伯为讨好欧阳建,便给我下了药,而后将我献给欧阳建,叔伯们则伺机侵占了家父遗留的产业,甚至当着族亲之面将污蔑我为了微末利益不惜雌伏于男人身下……族亲长辈认定我败坏纲常有辱门楣,最终将我剔出族谱,赶出了渭州。


    “后来欧阳建派人把我接回欧阳府,初时我并不愿屈服于他,其间逃了好几次,可每次被他抓回来后都免不了一顿毒打。有一次他怒极了,找来几人把我轮番羞辱了一通,事后又觉对不住我,便将那几人全部杀了扔去郊外喂野狗。


    他说得那般平静,仿佛在叙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


    而欧阳建此人,明眼瞧着胆小怯懦,没料想其真实手段竟如此狠毒。


    赵律白愤怒地道:“身为父母官,他竟做出逼-奸之事,国法难容!”


    此言一出,柳柒不禁想起了祝煜……


    半晌后,赵律白又道,“通敌之事非同小可,欧阳建对你毫无避讳和保留,你手里当真没有证据?”


    景禾伏地,教人看不清他的神色:“草民不敢说谎。不过欧阳建有一本账册常年藏在卧房的门楣后,王爷可派人搜查一番。”


    诚如他所言,侍卫果真在欧阳建卧房的门楣后搜出一只羊皮包裹,里面卷着一本老旧账册,记载的乃是他侵吞赋税、变卖庆州几县储备粮的账目,其中有半数被他挪用出账,正是用来与回元人互通利益。


    这样的情况,当初在成都府也发生过。


    山高皇帝远,果真是一大疏漏。


    回到军营已近傍晚,柳柒路过云时卿营帐时忽然间想起晌午入城之前他曾射过两箭,此举必然会撕裂伤口,加重伤势。


    奈何今日一整天都在忙活欧阳府的事,竟忽略了他的箭伤。


    柳柒于心不忍,当即步入营帐,恰逢军医为云时卿换药。


    由于耽搁得太久,伤口的血迹早已干涸,致使衣料与纱布全部沾粘在皮肉之上,撕开时,免不了要受些罪。


    云时卿本想与柳柒调侃几句,奈何箭伤裂得太严重,他还未来得及张嘴,便率先吸进了几口凉气。


    军医道:“云副将且忍着些。”


    云时卿额角渗出不少冷汗,浑身肌肉紧绷,手臂与颈侧的青筋狰狞毕现:“少罗嗦,赶紧弄!”


    军医不敢再说什么,聚精会神地替他处理伤口。


    折腾良久,总算把黏在肉里的纱布悉数挑出,待敷上药绑好纱布后,军医就马不停蹄地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营帐内顿时安静下来,云时卿拽着柳柒在床沿坐定,并柔柔弱弱地靠了过去:“柒郎,我好疼啊。”


    柳柒没有推开他,不冷不热地道:“谁让你逞能,非要射那两箭。”


    云时卿道:“那监门官如此玷辱你,我一箭射中他的心脏已是仁慈。”


    静默片刻,柳柒移开话头:“你今日在后院见到景公子时,是否从他那里搜到了什么?”


    云时卿眉峰一拧,哂道:“原以为大人担忧我,没成想竟是为了此事而来。”


    柳柒神色僵了一瞬,喃喃道:“我不过随口一问。”


    云时卿没有接话,而是抓住他的手狎昵地玩弄起来。柳柒被他捏得头皮发麻,正要抽走时,云时卿伺机挤进指缝,与他十指相扣:“砚书,你有没有想过以后辞官归隐?”


    两人以往相处时除了争吵便是行房事,而云时卿此人放荡不羁,总喜欢在不正经的时候唤他柒郎,却从未喊过他的表字。


    乍然听见,柳柒竟有些不适应:“为何突然这么问?”


    云时卿道:“好奇而已。”


    沉吟须臾,柳柒轻声说道:“或许有一天,我会离开京城吧。”


    云时卿道:“回扬州吗?”


    柳柒摇头:“天地之大,并非扬州可以栖身。山南水北,总归有安身立命之处。”


    云时卿道:“那你嫁来金陵罢,我们以汉人的礼仪重新拜堂成亲。”


    柳柒忽然意识到自己着了他的道,恼羞成怒地抽回手:“谁要嫁来金陵!”


    云时卿笑盈盈地离开他的肩:“那我嫁去扬州也行。”


    柳柒道:“你痴心妄——”


    “想”字还未说出口,男人粗砺的手就已勾住他的脖子,只轻轻一压,便让他往前倾去,精准无误地跌进了赤-裸的怀里。


    下一瞬,湿热的呼吸扑面而来,云时卿低头吻上他的唇,轻碾轻摩,极尽缱绻。


    因蛊毒之故,他二人每月需被迫行鱼水之欢,尽管缠绵了数回,可亲吻的次数却寥寥无几。


    柳柒的呼吸凝固在当下,好半晌才缓过来,他用理智去推云时卿未受伤的右肩,可换来的却是一个更加放肆的吻。


    那人用舌尖撬开他紧闭的齿关,蛮横闯入,黏而热的气息瞬间盈满了整个口腔。


    柳柒强忍着不去动情,竭力把人推开寸许,喘着气往后躲:“云时卿,你还有伤。”


    云时卿笑了笑,索性将他掼进被褥里,欺身覆上,彻底断了他的退路。


    他一边咬柳柒的唇一边道:“只要柒郎不推开我,我的伤就不会疼。”


    柳柒果真没再推他,嘴里却与他打着商量:“明日就、就要出征了,你、唔、你别……”


    通敌之人非欧阳建一,另一位罪魁祸首如今已归顺回元,赵律白实难容忍,便召集了将领重新拟定作战计划。


    明天,他们就要率兵往安化县逼近。


    那些破碎的话语被云时卿悉数吞咽入腹,他餍足地舐掉柳柒嘴角的透亮银线,哑声道:“明日由卫敛出征,我留在后方接应,毕竟我这伤不可忽视,即便上了战场也杀不了几个敌人。”


    柳柒与他对视片刻,忽而挪开视线:“那你就好好歇着,仔细将养身体。”


    云时卿知他有顾虑,毕竟他进来时没有丝毫避讳,军中的耳目定然早已将此事报告给赵律白了。


    若强留柳柒在此,恐会给他招惹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云时卿笑着从他身上起身:“时候不早了,大人快回去罢。”


    柳柒起身整理好衣襟,旋即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赵律白营帐内的灯烛未灭,许是还在为明日的战事而忧神,柳柒本想去劝慰劝慰,可他方才被云时卿撩起了欲念,体内蛊虫躁动不安,必须用药丸加以压制方得安生。


    他迅速回到营帐翻出药丸服食下肚,不消片刻便有所缓和。


    这药丸虽有奇效,却也十分伤害身体,如今蛊气凝聚在五脏六腑内不得疏散,整个人愈来愈萎靡。


    少顷,柳柒解开衣襟,就着一豆灯影瞧去,本该洁净如雪的胸口竟不知在何时又生出了一片蛛网样的乌青,那乌青颜色较之从前更浓、也更广了些,甚至有部分已经蔓延至锁骨处。


    昨晚云时卿要送走他时,他说的并非气话——


    一旦离开庆州,这些蛊气就会迅速往颅脑扩散,到那时,云时卿或许真的要为他和腹中的孩子收尸了。


    待战事结束……


    待战事结束,再让云时卿为自己疏解蛊毒罢。


    【作者有话说】


    发烧+脑子疼+嗓子疼,本来以为今晚写不完的,但写不完我心里不踏实QAQ


    庆州副本马上就结束了,回去后可以继续搞地下情(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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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2   碧血溅丹心


    ◎“你到底喜不喜欢这个孩子?”◎


    晨间空气微凉, 旭日金辉倾洒,风绞起黄浊浑厚的沙尘,逐渐淹没了六万邺军的身影。


    柳柒策马来到孩儿垄, 于丘头之上目送赵律白离去, 兵马浩浩荡荡, 仿佛在平地上振出了擂鼓声响。


    伫立良久, 帏帽上的月白色冰縠帘笼无声落下,柳柒遽然回神,侧首看向身边之人, 云时卿眉眼冷峻, 语调无波无澜:“看了这么久, 该回去了。”


    风沙和日光悉皆被帏帽遮挡在外,柳柒隔着冰縠帘笼凝视了他两眼, 旋即调转马头沿着土丘原路折回。


    云时卿握紧缰绳紧跟而上,走出一段路后, 他忽然说道,“柒郎, 再过几日便是乞巧节了。”


    柳柒淡淡地道:“嗯。”


    云时卿打量着他,继而又道:“过了乞巧便是你的生辰,以往每年你过生辰时洛先生和师父都会来京城,叔母也会同往。”


    经他提醒, 柳柒这才意识到自己的生辰临近:“今年我不在京中, 恐怕要让他们白走一遭了。”


    云时卿笑道:“离开紫薇谷已经十来年了, 没想到师父和洛先生还这么关心你。”


    柳柒不禁瞥他一眼:“难道师父和洛先生对你不好吗?”


    云时卿道:“我过生辰时, 可没见他们来京中探望我。”


    柳柒蹙眉:“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不过随口一说, 柒郎莫恼。”云时卿移开话头, 揶揄道, “叔母当初临产时怎不把你生在乞巧这日,如此也算是双喜临门了。”


    柳柒道:“生子之事本就没个定数,什么时候该生什么时候不该生,哪能由怀胎之人做主?”


    骏马悠然前行,旭日金辉将一黑一白两道身影映照得格外纤长。


    云时卿握紧缰绳,视线凝在柳柒的腹部:“这个孩子应出生在冬月里。”


    风沙漫漫,撩动帏帽帘笼,轻透的冰縠摇曳翻飞,遮不住柳柒面上的沉凝之色。


    静默半晌,他道:“嗯。”


    云时卿问道:“可有替他起名?”


    柳柒道:“韩御史说过,这孩子出生后极有可能夭折,我——”


    “只是‘有可能’,并非一定。”云时卿道,“若有良医救治,定能保他一命。”


    见柳柒不语,云时卿又道,“你现在还厌恶这个孩子吗?”


    柳柒敛目看向自己的手,对他的话仿佛充耳不闻。


    云时卿用右臂撑着马背借力一跃,不过瞬息就落在他的身后,一手环住他的腰,下巴轻放在他的肩上:“说话。”


    当初被告知怀有身孕后,柳柒毅然决然地借他之手喝下落胎药,甚至为此不惜放下廉耻做出引诱之事,但都毫无成效。


    那段时间,积压在二人心头的恨意如涨潮的海水不断翻涌,即使表面风平浪静,也难掩内里的波涛汹涌。


    然而现在……


    柳柒绷紧下颌,答非所问:“你当初说过,若我不喜他,大不了生下之后再掐死。”


    云时卿温声道:“那柒郎舍不舍得掐死他?”


    柳柒试着挣脱,却被越搂越紧,末了只得搪塞道:“他若能活,就免了我动手。”


    云时卿却没有被他糊弄过去,继续问道:“所以——你到底喜不喜欢这个孩子?”


    没完没了的追问教柳柒忍无可忍深吸一口气:“云时卿,你有完没完!”


    云时卿不敢把人惹怒,轻笑一声道:“大人不说便是,犯不着这般生气。都说怀孕之人脾气渐长,如今看来,还真是这个理儿。”


    柳柒自觉说不过他,索性不再理会,当即用力夹紧马腹,驱策烈马疾驰而去。


    突如其来的加速令云时卿眉心一紧,他赶忙夺过缰绳放缓速度:“慢着些,小心肚子。”


    “颠没了正好。”


    “就怕孩子颠不掉,你也要跟着吃苦头啊。”


    两人吵吵闹闹地回到了军营,用过早膳后便聚在一处研习沙盘共议战局。


    张仁在过马川被俘时,那两万邺军也随之受降,如今赵律白手底下能作战的兵马不足十万,今次这一役需要格外谨慎,容不得半点差错。好在跟随张仁的那几位副将并未生出叛逃之心,愿倾力作战,收复失地。


    有了更为缜密的布局、且排除了叛徒之可能后,安化县一战邺军很明显占据上风。


    不久前夕妃慈驭毒物滋扰回元的营地,并伺机烧毁了不少粮草,如今回元的补给还未运送至前线,兵卒战力不足,极难迎敌,这毫无疑问给了邺军可乘之机,攻下安化县指日可待。


    前方频频传来捷报的同时,柳柒体内的蛊气也在渐次蔓延,终日里疲乏惫懒,几乎每时每刻都在休憩睡觉。


    入了七月后,伏气愈发地重,荒漠里炎热异常,云时卿担心他的身体受不住暑热,便打算把人送去欧阳府,那里有赵律白的亲兵,总归能照顾他些。


    可柳柒却不愿住进欧阳府,云时卿知道他定是介意和景禾同住一个屋檐下,遂将他安置在驿馆内。


    景禾虽免去了牢狱之苦,如今却被赵律白软禁在欧阳府内,在欧阳建一事尚未查明之前,景禾必须留在此处,毕竟他是目前唯一能够证明欧阳建通敌的人。


    驿馆比胡杨林还要凉爽几分,柳柒在此处不必裹缠束腰,索性只穿一件棉麻透气的素色道袍,宽松清凉,甚是舒爽。


    这日午睡醒来,柳逢立刻呈一碗纳凉的稠粥递到他手里:“公子吃些米粥果腹吧,里面放了干果碎和几味蜜煎,全是您喜爱的口味。”


    柳柒接过,慢条斯理地服食着。


    就在这时,柳逢忽然想起了什么,一拍脑门道,“对了公子,方才有人来报,道是一位女子进入衙门,往牢房走去了。”


    柳柒疑惑道:“女子?是谁?”


    柳逢摇了摇头:“对方用面纱遮了脸,瞧不清是何样貌。”


    柳柒道:“如今整个衙门都是王爷的人在看守,若无特令,断不会轻易……糟了!”


    话音落,他立刻放下碗勺,并取来束腰裹缠稳妥。


    柳逢颇为不解地问道:“公子您要去哪儿?”


    “衙门。”柳柒一边说着一边往外走去。


    柳逢又道:“去衙门做什么?”


    柳柒道:“有人要杀欧阳建!”


    *


    狱卒看清来人手里的令牌后,立刻将牢门打开,着长裙佩步摇的高挑女子款步而入,随狱卒往里间儿走去。


    庆州衙门的牢房里看押了不少犯人,俱是些偷鸡摸狗的毛贼,甫一见了个身段婀娜的姑娘,纷纷狎浪地趴在栅栏前出言挑-逗,更甚有淫-辱者,其言辞极其不堪。


    狱卒啐道:“都给我闭嘴!一群下流的坯子!”


    “庆州城何时出过这等细皮嫩肉的姑娘,饶是花楼里的姐儿也不及这般风流!”


    “也不知这位姑娘犯了何事。”


    “官爷,您行行好,把这姑娘和小人关在一处吧,小人定会仔细照拂她的!”


    “李牛,瞧你那德行,跟没见过女人似的,哈喇子都快兜不住了!”


    “装什么柳下惠呢,这么个天仙儿一样的人,你就不动心?”


    狱卒许是早已习惯了这样的放浪揶揄,只训了几句便没再多管,领着那女子来到最里间的牢房,指着蜷躺在草席上的中年男人道:“此人便是欧阳建。”


    那女子递给他一串珠宝,狱卒嘿笑着接过:“姑娘太客气了。”


    女子道:“把门打开。”


    一开口竟是清泠泠的男人嗓,躺在草席上的欧阳建闻声抬头,立刻坐了起来。


    狱卒的笑意僵在嘴角,愣怔几息后迅速拧开锁孔。


    “你下去吧。”来人这般吩咐着,直到狱卒离开,他才推开牢门走将入内。


    欧阳建的脸上尤带喜色,笑向来人道:“禾儿,你终于来看我了。”


    景禾揭开面纱,英气逼人的眼底窥不见半分情绪。


    欧阳建膝行而去,双手握住他的裙面,放在鼻端痴迷地嗅了嗅,“禾儿穿裙袂的模样甚美,我甚欢喜。”


    一边说着一边搂住他的腰,并让他坐在自己腿上:“都过去好几天了,怎么今日才想着来看义父?你这些天都待在哪里?”


    景禾道:“欧阳府。”


    “你没逃?赵律白为何不把你也收监?”欧阳建登时拧眉,厉声道,“说!你是不是去讨好他了!还有云时卿,你是不是和他也上了床!”


    景禾眼底闪过一抹寒意,旋即淡淡一笑:“义父多虑了,儿如今也是带罪之身,王爷和云大人可瞧不上我这种人。”


    欧阳建犹疑地看了他几眼,似是不放心一般,边说话边去解他的衣衫:“我不信!你让我瞧瞧,若是身上干净,我便信了你的话。”


    景禾抓住他的手,温声问道:“义父既这般不舍我,为何还要把我献给云大人?”


    欧阳建解开他的衣衫,粗糙的手触上柔腻白皙的肌肤,眼底隐若有粼粼水光:“他不是没要你么,还问这些做甚。”


    景禾没有推开他,由着他造作:“蒙义父疼惜,我在欧阳府已熬过了三载。”


    欧阳建爱怜地抚过他每一寸皮肤,低头在肩上落了个湿热的吻:“你过得不开心吗,为何要说‘熬’?”


    “我开心与否,义父心里不清楚吗?”景禾古井无波地道,“初入府那晚,义父用长鞭把我抽得几日下不了床;半月后,我试图逃跑,义父派人把我抓回来,找了三个肮脏的男人轮着把我睡了;又过了八天,义父问我是否愿意留下来,我说不愿,你便让人割掉我的命根子,还说什么西南苗疆有一蛊,可使男子受孕,若寻来喂我服下,定能怀上孩子。


    “一旦有孩子做牵绊,我就不会逃走了。”


    欧阳建抬头看了他一眼,笑道:“记得这么清楚啊。”


    景禾也淡淡一笑:“义父给予我的,我不敢忘。”


    欧阳建听出他话里的意思了,冷哼道:“怎么——你想杀我?”


    景禾扑进他的怀里,双臂柔柔地攀住他的肩,嘴里唤道:“义父。”


    欧阳建色迷心窍,顿时放下心防,把他紧紧抱住:“禾儿乖,为父……你!”


    只听“噗”的一声,后颈皮肉被利物扎穿了。


    景禾满头乌发垂泄,那支束发的步摇此刻正被他握在手里,深深地刺进了欧阳建的后颈。


    欧阳建不可思议地瞪大了双目,而那双眼球却因疼痛之故外凸,其上渐渐渗出了血丝,狰狞可怖。


    “义父,还记得这支金钗吗?”景禾抽出步摇,欧阳建立刻倒在草席上,嘴唇开了又合,喉咙里不断有“喝喝”声漏出。


    景禾温柔地笑道:“这支金钗是你阉割我之后送我的礼物,说我既然不再是男子,就应穿上钗裙,更显妩媚。”


    话说至此,那双凤目里赫然溢出几分狠戾的神色,他忽而抬手,将金钗猛地扎进欧阳建的侧颈,霎时间,鲜血喷涌而出。


    欧阳建已然断气,可景禾尤未解气,又用金簪接连扎了数次,直将男人的脖颈扎成筛孔方才罢休。


    鲜血四溢,溅染了他的面颊和手,也浸透了他的裙袂。


    他勾起唇角,从胸腔内振出一声狰狞的笑。


    渐渐的,那笑声愈来愈烈,漂亮的眸子里逐渐盈满水渍,很快便凝成了两行热泪。


    “景禾!”柳柒赶来时,只来得及闻到一股浓烈的血腥气。


    景禾回头,对上了柳柒惊愕的目光。


    他从容不迫地擦去脸上的泪渍与血水,并理好衣襟,起身往这边走来。


    柳逢迅速挡在柳柒面前将他护住,景禾在几尺开外的地方顿步,拱手揖礼:“草民见过柳相。”


    他方才杀了人,明明浑身浴血,却举止端庄,儒雅斯文。


    柳柒忍着心底的恶寒问道:“是谁给了你王爷的特令?”


    景禾答非所问:“草民认罪,听凭柳相的处置。”


    柳柒神色凛然,须臾后道:“把他带走。”


    身后的狱卒立刻将景禾拖出牢房,柳柒侧首瞥向血泊里死不瞑目的欧阳建,旋即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景禾对欧阳建有恨,杀掉他无可厚非。


    可是整座欧阳府乃至知州衙门现如今都是由淮南王的亲兵看守,若无特令,绝不可能放他随意进出。


    柳柒心底有疑惑,可景禾什么也不肯说,柳柒逼他不得,只好把他带回欧阳府,并着人备些热水先让他洗掉身上的血迹,余下之事,容后再议罢。


    临近傍晚,狂风渐起,空气中卷绞的沙尘也愈发浓厚。


    柳逢合上窗扉,转身时见自家公子还对着桌案上的那枚令牌和杀了人的金钗出神,便劝慰道:“景禾乃带罪之身,王爷断不会把特令交给他,此事定有隐情,公子莫再想了。”


    柳柒轻叹一声,正欲开口,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叩门声:“柳相不好了,景公子他……景公子他自尽了!”


    柳柒疾步来到后院,踏入景禾的房内时,只见他横躺在地,额头一片泥泞血污。


    “景公子!景公子!”柳柒唤了几声,见他还能撑开眼皮,立时叫人去传大夫,继而将景禾扶坐起来,让他倚靠着自己,“你为何要这么做?”


    景禾张了张嘴,呼吸愈渐稀疏。


    柳柒知他有话要说,便俯身凑近,柔声道:“你说罢,我听着。”


    景禾气若游丝地道:“承……承蒙柳相恩德,让我能……体面地……离……”


    一语未毕,便已合眼。


    柳柒垂眸凝视着怀中人,颅脑内空白一片。


    柳逢迅速把死去的景禾拖开,并将自家公子扶了起来:“公子,咱们先离开这儿吧。”


    他被柳逢带去花厅,浑浑噩噩地吃了几杯淡茶,双手莫名发颤。


    不多时,云时卿赶来此处,见他衣襟上有血,遂担忧地问道:“柒郎,你怎么了?”


    柳逢立刻将事情始末简单相告,云时卿神色淡然,眉眼亦冷厉镇定。


    少顷,他听见柳柒问道:“是你偷了王爷的令牌,并将它交给景禾,对不对?”


    他未应答,柳柒便又道,“欧阳建通敌叛国的证据也在你手里,对不对!”


    【作者有话说】


    = =明天一定结束这个副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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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3   若为旧情浓


    ◎“您可以骗别人,但是骗不了我”◎


    面对柳柒的逼问, 云时卿不得不应:“景禾被欧阳建强占不说,还被他阉割了身体,并要求穿上钗裙供人取乐, 此等折辱, 换作任何一人都无法忍受, 我不过是助景禾雪耻罢了。这世上最舒坦的事, 莫过于手刃仇人、大仇得报。”


    柳柒面色沉凝,目光晦暗:“欧阳建是三殿下和师旦的人,你明知他犯下了通敌之罪, 却任由景禾将他杀死, 这不是在为景禾报仇, 分明是借刀杀人。云时卿,你在包庇三殿下和师旦。”


    云时卿道:“通敌之事乃欧阳建一人所为, 与殿下无关。”


    柳柒道:“你把证据给我,我要亲眼查看。”


    云时卿道:“恕下官难以从命。”


    柳柒一把揪住他的襟口, 厉斥道:“云时卿,你就不怕我将此事告知陛下吗?!”


    云时卿凝目与他对视, 淡声道:“下官的命捏在大人手里,大人想怎样便怎样。”


    柳柒的嘴唇开了又合,欲言又止。


    云时卿去握他的手,却被他无情推开, 云时卿叹息道:“砚书, 通敌之事乃欧阳建和张仁联手为之, 与朝廷的人毫无关系。”


    柳柒下颌微动, 沉声问道:“那你为何不敢将证物交给我?”


    云时卿默然挪开了视线。


    他的反应让柳柒又恼又失望, 胸口没由来地开始窒闷, 被束腰裹缚的肚子也在此刻遽然发紧。


    脑海内蓦地涌出一个荒唐的疑惑, 柳柒一错不错地盯着他看,唇瓣微微发抖,“通敌之事,你也参与了?”


    云时卿蓦地抬眸,自嘲一笑:“你竟这样怀疑我。”


    柳柒咬紧牙关,尽可能不去动怒:“那你给我一个不怀疑的理由。”


    云时卿眸光翕动,睫羽震颤不止。


    仿佛由始至终他都没打算要解释。


    胎动不合时宜地出现,柳柒下意识捂住肚子。


    云时卿见状,担忧地颦蹙起眉梢:“怎么了?”


    柳柒一言不发。


    云时卿把手伸过去,掌心还未来得及贴上肚皮便被他大力推开了,柳柒淡声道:“出去,我不想看见你。”


    为图凉爽,他这几日穿的都是素色棉麻道袍,动作间襟口有些松散,紧贴锁骨的那片蛛网样纹路渐显。云时卿心下一凛,立即扒开他的衣襟,映入眼底的,赫然是蛊气堆积而成的乌青。


    整片胸膛悉皆如此,甚至连锁骨窝里都爬满了痕迹。


    云时卿怔在原地:“柳柒,你……”


    柳柒泰然自若地合拢衣袍,旋即吩咐柳逢:“送客。”


    柳逢看向云时卿,犹豫不决地道:“云大人,您……您请回吧。”


    见云时卿纹丝不动,柳柒索性起身往外走:“柳逢,回驿馆。”


    越过那人身旁时,手腕忽然被扣住,教他止步不前。


    云时卿道:“我和你一样。”


    柳柒没去想他这句话是何意,当即挣脱了手疾步离去。


    赵律白只用三天时间便攻下了安化县,继而率大军往华池县挺进。


    昭元帝早在七月初便已收到了柳柒从庆州传回的急信,他在信中写道:庆州突逢变故,军机遭人泄漏,致使两万邺军受伏,军师左甯亦惨遭不测。事出从急,臣自请留在庆州查明真相,待到归京,悉凭圣上发落。


    抗旨之罪非同小可,即使他查清了叛国之人,也只能勉强将功抵过,更何况罪魁祸首欧阳建已死,甚至连唯一能证明他叛国的景禾也撞墙自尽了,一切都死无对证。


    ——不,还有张仁。


    若是能将其活捉,便能查明他和欧阳建叛国之事是否是受人指使所为。


    初四那日,前方传来军令,道是大夏国派了五万精兵协助回元,在华池县与邺军交战,赵律白不敌,遂命云时卿率兵前去支援。


    后方营地仅剩三万余兵马,云时卿当即带领一万骑兵和一万步兵前往华池县。


    临出发前,竟见柳柒也穿上了铠甲,他立刻把人拽进营帐之中低声斥道:“你在胡闹什么?”


    柳柒因欧阳建一事与他疏远,这两日里鲜少搭理过他,此刻被这般质问,也只是淡淡地应道:“我的功夫不比你差,也能上阵杀敌。”


    “上狗屁的阵!”云时卿忍无可忍说了粗鄙之语,“你挺着个肚子准备杀谁?王爷如今不在军中,我便是主将,就算你是丞相也得听从我的命令!”


    柳柒道:“我连圣意都敢违抗,还怕违抗军令不成?”


    云时卿一声不响地注视着他,倏尔掐住他的下颌,轻笑道:“你这性子,真是让人又爱又恨。”


    柳柒轻掀眼帘,问道:“云将军,我能随军出征吗?”


    云时卿本想说不能,可他心里清楚,以自己这位师弟的性子,即便此刻把人绑在这里,他也会想尽办法脱身赶往前线。


    思虑再三,云时卿只能妥协:“我知道劝不动你,但请你记住,无论何时都莫逞能,一切以自保为主。你若真担心赵律白,我会拿命护住他的。”


    柳柒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旋即握住佩刀往营帐外走去。


    大军晌午从庆州出发,入夜后方才赶到华池县。


    止几日不见,赵律白的皮肤竟晒黑了不少,本该是金尊玉贵的小王爷,如今却多出了几分野性与血性。


    见到柳柒时,他眼底依然有藏不住的喜色,但随之而来的便是担忧:“砚书,战场上危机四伏,你……”


    “殿下不必担心,”柳柒笑道,“臣会一些防身之术,不会拖殿下的后腿。”


    赵律白解释道:“我并非此意,实乃不放心你。”


    云时卿眉眼微弯,语调和缓:“柳相也不放心王爷您呢,如此情谊,当真是令人感动。”


    柳柒懒得理会他的尖酸刻薄,转而向赵律白询问明日作战之事,直到亥时过半方才歇息。


    回元如今有大夏国出兵相助,兵力上占据着莫大的优势,不过云时卿这两万援军的到来对邺军来说无异于如虎添翼,即便人数不敌,但胜在阵法布略得当,可以巧妙迎击。


    云时卿当年在玉门关和夏军交过手,对他们的排兵布阵或多或少有一些了解,如今大夏与回元联手,兵法上虽以回元大将军李崇赫的为主,但也参考了不少大夏的用兵之道。


    此役由云时卿和卫敛带兵进攻,果真取得了大捷,敌军被迫撤退,战火眨眼就要燃到了华池县的城池外。


    柳柒受体内蛊毒的影响,整个人越发倦怠惫懒,清醒的时刻愈渐减少。


    为免教人担心,他让柳逢寻了些醒神的草药熏在营帐内,用药气强行吊着精神。


    柳逢熏药时眼眶不禁发酸,鼻头渐渐变得通红。


    见他这般,柳柒笑道:“烟雾不算太浓,怎就把你熏出泪来了。”


    柳逢擦掉眼角的水润,嘴里抱怨道:“公子您这是何必呢?跟着在此遭罪也就罢了,身体却每况愈下,若是让老爷和夫人知道了,属下该如何向他们交待啊……”


    柳柒敛去笑意,并未接话。


    柳逢又道,“公子幼时在紫薇谷学艺,洛先生授您诗书时,属下也曾学得一二。洛先生有句话说得很对,‘贤人在野,当进之;佞臣当朝,当斥之。’您也瞧见了,云大人和师中书乃一丘之貉,他们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杀人也不过是眨眨眼的事,这样的佞臣,当斥之,不值得您这般付出。”


    柳柒道:“我留在这里和云时卿没有关系。”


    柳逢道:“这话您可以骗别人,但是骗不了我。”


    柳柒不悦地拧紧了眉:“你今日怎这般聒噪?”


    柳逢熏完草药便不再言语,继而盛一盆冷水为他降暑热。


    虽有草药提神,可还是抵不过体内蛊毒的煞气,入夜后大军还未归营,柳柒便兀自回到营内歇息去了。


    迷糊间,他隐约察觉到有人坐在床沿,粗粝的指腹划过他的眉梢眼角,最终停在唇瓣之上。


    他试图醒来,可眼皮却如同压了千斤巨石,如何也撑不开。


    少顷,一道湿热的、熟悉的气息落在额头。


    止一瞬便撤离了。


    柳柒张了张嘴,竭力发声,但最终连半个字都未能呼喊出口。


    似着魔,又似入魇。


    明明清醒,却身不由己……


    此番邺军士气大振,每站每捷,大夏将领眼见不敌,竟不顾与回元的同盟之谊而撤兵了。


    初七这日,邺军已攻至华池县城外,李崇赫出城迎战。


    战场上波云诡谲,从来都没个定数,李崇赫阴险狡诈,与邺军交手数日,逐渐摸透了他们的想法,出城之后便布下了迷魂阵,很快便搅乱了邺军的阵型。


    赵律白正要下令撤退时,却听厮杀不止的呐喊声中传出一道温润的嗓音:“迷魂阵重在干扰,通常只需千余人便可搅乱对方的阵型,若在此时撤退,无异于给了李崇赫可乘之机。”


    众人循声回头,竟见柳柒身穿铠甲策马而来,云时卿瞳孔微张,眼底罕见地盈满了怒意。


    柳柒刻意忽视掉他的目光,转而看向赵律白道:“殿下,我们不能受李崇赫的干扰,应杀敌而迎之,正面突击便可。”


    赵律白点了点头,听从他的意见,当即下令正面击敌。


    眼见迷魂阵已破,回元大军又摆下兵阵相迎。


    “他们不与我军正面交锋,假借朱雀阵的阵法布下白虎之阵,为的便是诱敌深入,继而围歼。”柳柒道,“我们不可再攻了。”


    云时卿接过话道:“此朱雀阵并非为假,而是与白虎双阵合一。目测朱雀阵有两万人马,我军应至少派出七千骑兵迎击,另派两万人马就近包抄。”


    柳柒与他对视一眼,点头应道:“云副将如此排阵,乃攻破朱雀阵的最佳方法。不过李崇赫定不会坐以待毙,朱雀阵会突进厮杀,继而献上白虎阵。白虎阵易破,可从侧翼攻击,继而围歼之。”


    赵律白当即下令,用他二人的破阵之法层层突进。


    战场上危机四伏,未免柳柒受伤,云时卿立刻命人将柳柒送回军营,柳柒却没有要离开的念头:“今日之战,务必大胜,只要战火不止,便会有数以百计的家庭支离破碎。云时卿,擒贼先擒王,我们杀了李崇赫罢。”


    云时卿道:“你且回去,待我取了李崇赫的项上人头后立刻送到你面前来。”


    柳柒瞥向他的左臂,说到:“你箭伤未愈,杀不了他的。”


    云时卿眼神坚定,大有不送走他誓不罢休之意。


    柳柒又道,“我柳柒从不做没把握之事,你若愿意与我刀剑合璧,我们就杀了李崇赫。”


    兵戈之声响彻云霄,两军交战,生死不计,前赴后继之人的鲜血浇灌这片黄沙上,与天际的日光交相辉映。


    几息后,云时卿在重重顾虑中点了点头:“好。”


    李崇赫骁勇善战,身侧又有重重精兵守护,想要杀掉他绝非易事。


    两人带了一支精锐厮杀前进,不多时,柳逢和夕妃慈也赶了过来。


    夕妃慈杀人如饮水,一柄精铁软剑见血封喉。柳逢死死护住自家公子,替他斩杀了不少回元的精兵。


    云时卿瞥见李崇赫身旁的张仁,趁柳柒不备对夕妃慈道:“你寻个机会杀了张仁。”


    夕妃慈笑盈盈地道:“奴家领命。”


    柳柒虽有意手下留情,尽可能不伤人性命,但长刀锐利,难免会有失手的时候,此刻他已顾不得许多,在一众邺军拼杀的血路上策马直奔向李崇赫。


    蛮夷善骑射,李崇赫箭法卓绝,见云时卿朝他袭来,立刻命人递来弓箭,以迅雷不及掩耳拉满了弦。


    就在他即将射出箭羽之际,余光瞥见一道寒芒自另一侧迸来,惊疑之下松了手,那一箭离弦飞出,射穿了好几名大邺的骑兵。


    柳柒的长刀染了血,杀气毕现。


    李崇赫只顿了一瞬,很快又取来两箭搭在弦上,“嗖”“嗖”两声,直逼云时卿而去。


    柳柒一掌拍在马背上,借力一跃而起,挥刀斩断那两支箭羽。


    云时卿见状,也自马背腾跃,并将内息注入剑体,待柳柒落脚踩上剑尖时,凭自身之功法助他向前攻进。


    刀气与剑气齐发,足以击穿千斤巨石。


    当初他二人在邛崃山,便是以刀剑合璧之力推倒了数尊石佛神像,从而逃过了工部王的追杀。


    如今再度合力,则是取敌方首领的性命。


    突如其来的变故教赵律白瞪大了双眼,他握着淌血的刀僵在原地,目不交睫地凝视着柳柒和云时卿,饶是危险逼近也毫无察觉。


    卫敛当即击杀掉靠近的敌人,将他护在身后,沉声告诫道:“王爷小心!”


    赵律白恍若未闻,眸中神色纷杂如絮。


    李崇赫惊愕万分,已来不及射出箭了,不得不挥刀相迎。


    但他使出浑身解数也抵不了刀剑合璧的杀气,止接下两招,胸膛就已被柳柒的刀和云时卿的剑刺穿。


    张仁眼见李崇赫被杀,立刻掉转马头往回跑,夕妃慈当即施展轻功追击而去,软剑缠住他的脖颈,微一发力,便将整颗头颅割了下来。


    鲜血喷洒在尘土飞溅的金辉中,煞是醒目。


    一名校尉陈氏劈断回元的军旗,转而将“邺”字军旗插于其上,数万名回元将士停止反抗,纷纷放了手中的武器。


    大邺将士高声呼喝,这一役,邺军完胜。


    柳柒方才运功加速蛊毒游窜,蛛网乌青眨眼就已蔓延至颈侧。


    他刚拔出佩刀,顿觉腹痛如刀绞,喉间亦是腥热翻涌。


    还未来得及咽下嘴里的鲜血,眼前骤然一黑。


    倒地之前,他听见耳畔传来了一声惊慌失措的呼喊——


    似是师弟,又像是……柒郎。


    【作者有话说】


    = =感觉快猝死了


    84   殢雨覆尤云


    ◎“夫君。”◎


    李崇赫一死, 回元大军群龙无首,狼狈地从安化县撤军了。


    城头楼上重新插上大邺的旌旗,城门大开时, 安化县知县携衙署内一众官吏恭迎邺军入城。


    柳柒毒气攻心吐血晕厥, 暂被安置在衙门后院的空房里, 醒来时已近暮色。


    厚重铠甲早已被卸下, 此刻穿在他身上的是一件质地轻柔的丝绸中单。


    县衙后院的屋子虽简陋,但胜在洁净敞亮。眼下暑意还未退散,空气仍有些炎热, 正这时, 柳逢端着食盘款步入内, 见他转醒,眉目间满是喜色:“公子您终于醒了!”


    柳柒的身体倦怠疲累, 全然不像初醒之人应有的感受,撑着榻沿起身时, 那股子疲累感尤甚,自腰臀处骤然蔓延, 仿佛是……云雨后独有的酸麻感。


    脑海中最后的记忆只停留在杀掉李崇赫的那一瞬,旁的几乎是一无所知。他疑惑道:“这是哪儿?殿下他们在何处?”


    柳逢道:“此乃安化县县衙后院的卧房,知县大人为殿下他们设了晚宴,此刻正在府上用膳。您如今身体抱恙不宜参加宴席, 王爷遂让您留在此处暂作修养。”


    闻及此言, 柳柒心下一怔, 赶忙问道:“殿下可曾发现我腹中的孩子?”


    柳逢摇头道:“您在战场上昏迷之后, 是云大人护送您入城的, 洗沐更衣皆是由云大人亲力亲为。殿下欲来此探望, 却被云大人回绝了去, 他二人甚至为此起了口舌之争,好在殿下脾气温和,又实在担忧公子,便没有计较云大人以下犯上的罪举。”


    柳柒未再发问,趿着鞋来到八仙桌前坐定,旋即拾起竹箸享用晚膳。


    天际的残阳还未淡去,繁星就已缀满了天空。及至入夜,星河迢迢,璀璨悦目。


    柳逢去衙门外走了一遭,回来时见自家公子倚在桌上昏昏欲睡,遂试探道:“今日乃乞巧节,如今战事已平,城中百姓悉皆前往护城河送花灯祈愿,甚是热闹,公子可要前去一观?”


    柳柒体内蛊毒不散,精神甚是萎靡,半合着眼摇头道:“你去吧,我有些困乏,便不凑这个热闹了。”


    柳逢担忧地蹙紧了眉,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见他这般模样,柳柒不禁失笑,“你若有兴趣就去瞧瞧,不必担心我。”


    柳逢自然是没兴趣的,他取来一支驱蚊安神的熏香默默点燃,说道:“公子若是乏了就早些歇息罢,我们明日就启程回京,万不能再耽搁了。”


    柳柒柔声道:“好。”


    戌时过半,暑热渐散,他躺回榻上安心就寝,睡得正迷糊时,忽觉身体轻飘飘地离开了衾被。


    习武之人敏感警觉,饶是熟睡了也不会放过任何风吹草动,可柳柒此刻不仅毫无查觉,甚至在落入了他人手里后也不愿睁开眼皮瞧上一眼,索性就着那股子熟悉的气息再度沉睡。


    云时卿替他裹上斗篷,一并将兜帽也戴稳妥,继而抱着他走出衙门,驾着马车往城外驶去。


    马车悠悠行进,柳柒被轻微的颠簸扰醒,他从引枕上起身,挑开车帘问道:“这么晚了,你要把我带去何处?”


    云时卿坐在车辕上专心驾车,嘴里打趣道:“当然是卖给人伢子。凭大人这副姿色,定能换不少钱。”


    柳柒倦乏疲惫,不愿与他拌嘴,放下帘笼重新坐回车内。


    云时卿察觉出他的疲乏,遂问道:“明明已经替你疏解过一次,为何还这般无精打采?”


    柳柒再次挑开车帘:“果真是你!”


    傍晚醒来时他便觉得身体有些不对劲,腰酸腿软、骨软筋麻,那分明是承欢后的反应。


    “这世上除了我,无人可以疏解你体内的蛊毒。”云时卿道,“彼时情况紧急,下官并非有意要占大人的便宜。”


    静默须臾,柳柒索性挪出车舱来到他身侧坐定,夜风飒飒,将兜帽拂了去,满头青丝随风翻飞,煞是动人。


    出城之后,马车一路向东驶去,灯火与喧嚣声渐渐被抛诸后方,四周寂静如斯,只余头顶的繁星与他们相伴而行。


    西北之地贫瘠荒芜,唯有引水灌溉方能栽植作物。云时卿驾着马车沿渠堤前行,越过数座土丘后,二人竟来到了一座人工开凿的聚水湖泊旁,湖岸绿草如茵,依稀可见零星碎光,俨然是栖水的萤火虫。


    马车渐停,云时卿跳下车辕,对柳柒伸出了手:“下来。”


    柳柒扶着他轻巧落地,借着微薄月色打量四周,疑惑道:“你带我来此作甚?”


    云时卿从马车内翻出一只布囊,旋即拉着他来到湖岸:“今日是乞巧节,应放河灯祈福。”


    话毕解开布囊,从里面拿出一沓纸糊的河灯,将其一一罗列开来。


    这些河灯皆由竹篾和薄纸制作而成,灯壁上有几枝朱砂画就的红梅,傲骨天成。


    柳柒问道:“这些都是你做的?”


    云时卿用火折子点燃松油,笑说道:“为大人疏解蛊毒后我去街上走了一遭,见四下里都在售卖河灯,便随手挑了几只,并在上面添了些花儿,卖弄卖弄风骚罢了。”


    柳柒没再过问,当即拾起一只河灯点燃,沿石阶而下,蹲身将其投入湖中。


    不多时,十余只河灯接二连三地被他们放入湖泊之中,小小一方水泽很快便被松油灯照亮,映着漫天星河,飘然入目。


    清晖皎月之下,两道身影并肩而坐。


    他们极少像此刻这般安静相处过,夜风吹荡着河灯,也将彼此的墨发纠缠在一块儿,难舍难分。


    少顷,柳柒道:“你来安化县不过三四日,怎知有这么个地方?”


    云时卿道:“傍晚买河灯时,我问那卖灯的老妪,除了护城河之外可有什么安静之处,以便我和娘子放灯祈福,那老妪便给我指了条道儿,让我出城后这样那样,就能抵达这处水泽了。”


    柳柒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谁是你娘子?”


    云时卿的肘部撑在膝上,以掌托面,笑看向他:“我还说我娘子有了身孕,那老妪便从摊肆里翻出一只虎头帽赠与我,说此物纳福,可护佑孩子平安降生。”


    说罢果真从衣襟内掏出一只小巧玲珑、线脚细密的虎头帽塞进他手里,“娘子可还喜欢?”


    柳柒借着河灯的清晖端详片刻,漠然道:“不喜欢。”


    云时卿蹙眉:“既是不喜,你还握得这般紧?”


    柳柒道:“我不喜欢你喊我娘子。”


    云时卿问道:“那该如何称呼?”


    河风清凉,可柳柒的面颊却热得慌,他不再搭理这个无赖,立刻起身提着袍角拾阶而上,快步往马车走去。


    “宵禁闭城,城门早已落钥,你还想回去吗?”云时卿说罢走向一旁的幽草地,从腰间锦囊里取出一只精巧的瓷瓶,并将瓶中的药粉倾洒在附近。


    柳柒回头见到这一幕,心下好奇:“你在做什么?”


    云时卿道:“荒漠里蛇蝎甚多,此药可驱逐毒物,免教它们扰我二人的好事。”


    “什、什么好事?”柳柒问出这话时,连语调都不甚坚定了。


    云时卿不答反问:“你说呢?”


    柳柒心尖一颤,转身欲走。


    下一瞬,他被一股大力猛然拽向身后,正趔趄时,身体骤然跌进了对方的怀中。


    他忍不住想要动手,却听那人在他耳畔说道:“你体内的蛊毒快要控不住了,需要尽快疏散,否则将危及性命。”


    柳柒咬呀道:“这是荒郊野地,你怎可在此胡来!”


    “荒郊野地夜深人静,不正适合私会么?”云时卿一边说着,一边将他打横抱起,走向那片开满小花的青草地。


    柳柒怔在当下,甚至忘了挣扎,待他回过神来时,已被那人欺身压下了。


    云时卿解开他的斗篷,柔声蛊惑道:“柒郎暂且放下礼义廉耻罢,让我为你疏解蛊毒,给你欢-愉。”


    昆山玉碎蛊虽然无解,可云时卿却成了一味足以操控柳柒的药,轻而易举便能诱他以情动。


    两道呼吸交错,渐渐变得炽热湿润起来。


    云时卿捧着他的脸,假惺惺地询问道:“可以吗?”


    柳柒说不出拒绝的话,索性扭头不再看他,只露出一片绯红的耳廓。


    云时卿笑了笑,搂着他的腰将他抱坐而起,轻轻靠放在那块砂岩石上:“胎儿大了,平躺于你和他都不利,这样坐着就正好。”


    一边说着,一边解掉那条碍事的亵裤,柳柒面颊骤然发热,下意识合拢双膝。


    云时卿毫不怜惜地在他腿侧落下一巴掌:“打开。”


    柳柒恼羞成怒,用力踹了他一脚:“云时卿!你若再打,我定废了你,让你从此不能人道!”


    云时卿伺机拉开他的腿,目光狎昵地垂望下去:“可你明明很喜欢,止这一下便醒过来了。再者而言——我若不能人道,对你有什么好处?”


    柳柒咬牙问道:“弄不弄?”


    云时卿摸出脂膏,拧开盒盖剜一坨在指尖,凑近后故意说与他听:“柒郎低头瞧瞧,这油膏全被你吃了进去。”


    混账东西……


    倚石而坐分明是为了戏弄他,哪里是为他好!


    柳柒张嘴欲骂,甫一开口竟变成了令人耳热的声音。


    他仰起了头,就着朦胧水雾看向满天星河。


    道袍松散开来,正虚虚地挂在他的臂弯里,整片胸膛上都布满了蛛网样的乌青,早已掩盖了原有的柔腻。


    云时卿目光晦暗地盯着那片狰狞的蛊气,待搅合够了,便以身填壑,为他解毒。


    尽管彼此已经相融,可柳柒仍在为郊野-偷-欢而倍感羞耻,他用手臂遮住双目,掩耳盗铃般接受着云时卿的摧折。


    荒漠的夜风拂不停歇,河灯飘飘荡荡,松油渐渐燃尽。


    云时卿像一头发了狂的荒漠野狼,将猎物折磨得欲生欲死。柳柒极少示弱,今晚却不堪他的狠戾,接连告了好几次饶。


    听见怀中人又在泣声央求,云时卿一边轻抚他的背脊一边哄道:“你若唤我一声夫君,今晚就不用解毒了。”


    柳柒无力地搂住他,把脸埋进他的颈侧瓮声开口:“师兄……”


    云时卿被他气笑了:“喊夫君能要你的命吗?”


    他不吭声,云时卿便威胁道,“我继续了。”


    柳柒瑟缩着身体,立刻唤道:“夫君!”


    云时卿下意识抱紧了他:“嗯。”


    先后灌进两股纯阳之气,柳柒胸膛上的蛊毒乌青顿时淡化了不少,他被托放在砂岩石上,无力倚靠着。


    云时卿缓缓退将了去,一滴白痕也随之洒漏。


    不偏不倚,正巧落在身下的野花儿上。


    云时卿眸光翕动,折下那朵野花递到柳柒眼前,温声道:“柒郎你看,这是你方才浇灌的花,又娇又艳。”


    柳柒撩起汗津津的眼皮瞥他一眼:“禽兽……”


    云时卿又折来几朵野花,狎昵道:“这些花也需要浇灌,柒郎心善,给它们施舍些露水罢。”


    言语间尽显慈悲,可从他嘴里说出来却变了味儿,柳柒听得心猿意马,忍不住抬腿去踹,却被他扣住脚脖子,毫不怜惜地往外拉去。


    止这一瞬,又有几滴渗出,云时卿眼疾手快,将那些白露悉数盛接。


    野花沾了露珠,异常馥郁。


    云时卿赞叹道:“真美。”


    柳柒的耳廓红得滴血,他再次以臂盖住面颊,骂道:“你真是禽兽不如,竟当着孩子的面如此放浪形骸!”


    云时卿瞥向那只浑圆的肚皮,当即拉过斗篷将它遮掩:“这样他就看不见了。”


    柳柒:“……”


    云时卿道:“你再吐些出来,还有许多野花尚未吃上甘露。”


    柳柒道:“……云时卿,你别得寸进尺。”


    “柒郎听话。”


    “滚。”


    “娘子。”


    “滚!”


    【作者有话说】


    写文5小时,修文1小时……mua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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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5   常岁皆如意


    ◎“孩子舍不得我,让我今晚留在此处陪他入睡。“◎


    两人在水泽旁的草地上厮混甚久, 久到柳柒腿肚发软、趾头打颤,以至于连谩骂的力气也无了。


    什么衾裯之欢,不过是淫污流荡罢了。


    风微凉, 夜渐浓, 花草也着了露, 随手所触皆是湿淋淋的一片。


    云时卿把人抱回马车内, 此处不便洗沐,他就用干净巾子把人仔细擦拭一番,转而穿好彼此的衣物, 搂着柳柒和腹中的孩子入眠。


    及至下半夜, 气温愈发地凉, 马车内仅有一张薄毯覆盖在两人身上,不知不觉渗了些凉意入内。


    柳柒本能地往云时卿怀中贴去, 感受着背后那片胸膛带来的融融暖意。


    半梦半醒间,他觉察出有个物什正不安分地在后方摩着, 乃因困顿之故又不肯睁眼,便哑着声儿问道:“你怎的连睡觉也要耍浑?”


    “你睡你的, 我浑我的,有甚么要紧?”云时卿的嗓音里透着一股子疏懒,似乎也是闭眼在说话。


    柳柒没再搭腔,寻了个舒坦的姿势沉睡了去。


    然而下一瞬, 亵裤忽然被褪去半截儿, 方才还在犯浑的物什, 就这般猝不及防地滑溜了进来。


    柳柒遽然瞪大了双目, 脑海里空白一片, 连呼吸也凝滞在当下, 久久缓不过来, 只能浑浑噩噩地由着他一寸一寸地占据那片不为外人窥探的温柔之乡。


    “云……”怒意与饱撑的爽利沿脊椎蔓延至颅脑内,令他情不自禁地深吸了几口气,“云时卿你这个混账,给我出去!”


    一边说着,一边往前挣脱。


    云时卿避开隆起的腹部不费吹灰之力便把人重新揽入怀中了,轻笑一声,语调略有些迷糊:“你安心吃着,我不动,眼下天色尚早,再睡会儿罢。”


    柳柒反手去推他,沉声斥道:“你这样……我如何睡得着?”


    云时卿微一颔首,将脸埋进他柔腻的后颈处:“既如此,为夫再替你疏解一次?”


    “你敢!”话虽硬气,可柳柒已然是砧板上的鱼肉、送入虎口的羊,不得不放柔嗓音,淡淡地道,“我甚是疲乏,你别再折腾了。”


    似恳求,又似撒娇。


    “嗯。”云时卿心情舒畅地答应了他,果真没动腰,止搂着他安安静静睡了过去。


    荒漠的清晨异常宁静,没有鸡鸣犬吠,亦无虫鸟啼唤,唯丝丝风声,搅着黄沙微拂而过。


    破晓临来,云时卿驾着马车往城内赶去,此时的街市上烟火气正浓,黄泥矮墙下的食肆茶楼悉皆营业,叫卖声不绝于耳。


    衙门后院寂静如斯,两人归来后便各自返回屋内了,彼此淡漠以对,与夜里的温存着意大相径庭。


    现下战事已平,增援庆州的大军今日就得班师回朝了,丞相柳柒也该返京启程。


    柳逢忙着收拾行李,心中不禁担忧——昨晚公子和云大人一宿未归,虽然王爷在知县大人的晚宴上喝得烂醉,但他醒来后必然有人要将此事告知与他。


    左丞相和三殿下的人纠缠不清,王爷心里会作何感想?


    “柳逢。”


    说曹操曹操到。


    正犯愁时,赵律白不请自来,手里还捧着一碗热乎乎的面条。


    柳逢赶忙放下手中活计,揖礼道:“小人见过王爷。”


    赵律白问道:“你家公子可在房中?”


    柳逢听出这话里的意思了,应道:“公子正在内间儿沐浴。”


    赵律白将面碗放在八仙桌上,一撩袍摆端坐而下:“那我就在这里等他。”


    柳逢会意,立刻往内间赶去。


    柳柒洗沐结束,正在系道袍的系带,见他匆忙至此,问道:“何事如此慌张?”


    柳逢道:“王爷来了。”


    “王爷?”柳柒蹙眉,“他昨晚在知县府上喝得烂醉如泥,今日怎起得这么早?”


    云时卿说,他昨晚特意交代了卫敛和另几位副将,晚宴上务必紧着王爷灌,最好让他第二日起不来床。


    可是现在……


    柳柒裹上束腰,穿戴齐整后迅速走将出来。


    “殿下,”他对赵律白拱手揖礼,“听说您昨晚喝了不少酒,怎不多睡会儿?头疼吗?”


    赵律白示意他坐定,含笑把面碗递到他手里:“今日是你的生辰,我特意为你煮了一碗长寿面,你尝尝看。”


    柳柒微怔,旋即笑道:“殿下这般关切臣,臣不甚感激。”


    他握着竹箸吃起了长寿面,赵律白坐在八仙桌的另一端凝视着他,半晌后开口道:“你昨日在战场上吐血晕厥,昏迷许久不醒,我甚担忧,想来探望探望,没想到云大人竟百般刁难,如何也不肯让我来见你。砚书,他为何这么做?”


    柳柒从容地咽下面条,应道:“云大人行事桀骜,臣也猜不透他的心思。”


    赵律白淡淡一笑:“我与砚书相识这么多年,竟不知你使得一手好刀法。”


    柳柒道:“臣技艺浅薄,不敢轻易献拙,从前未能告知殿下,还请殿下恕罪。”


    “我观你的刀法,似乎与云时卿的剑术有异曲同工之妙。”顿了顿,赵律白问道,“你和他之间莫非有什么渊源?”


    他一直以为柳柒和云时卿仅是春闱大考相识相知,情谊不会太浓,更何况史、陈二相之变早已让他俩分道扬镳,其后的七年时间里,他二人各位其主争锋相对,再无半点旧日的情分。


    可是昨天……他们竟刀剑合璧联手杀敌,明眼人都能瞧出其中的默契。


    沉吟几息,柳柒放下竹箸道:“臣和云大人的确有些渊源,我们师出同门,刀法与剑术均授自同一人之手,仅此而已,臣如今和他再无半点关系,也绝不会做出背叛殿下的事。”


    赵律白下颌微动,神色格外沉凝。


    少顷,他苦涩一笑:“难怪当年你不顾自身性命也要救他,原来还有这一层关系。”


    柳柒道:“殿下,那都是过去的事了,臣绝不会再——”


    “听说你昨晚和云时卿出城了,”赵律白打断他的话,“去了何处,为何一夜不归?”


    柳柒抬眸,语调依旧温柔:“殿下究竟想问什么?”


    赵律白眸光翕动:“我……砚书对不起,我不该问这些。你身体怎样,可还有什么不适?”


    柳柒泰然道:“臣昨晚突逢高热,情况危急,衙署后院止云大人在此,他便带着臣出去寻医,未料大夫回了城郊老宅,云大人不辞艰辛将我送出了城,幸得大夫及时救治,方能无碍。”


    ——他不善编织谎言,这番说辞还是方才回城时云时卿教给他的。


    赵律白如释重负般笑了笑:“无碍便好。”


    柳柒重拾竹箸,继续享用碗中的长寿面。


    片刻后,赵律白淡声开口,语带叹息地道:“张仁叛国被杀,庆州驻军群龙无首,也不知陛下会派谁来驻守此地。”


    握住竹箸的手一顿,柳柒豁然抬眸,拧眉道:“张仁死了?”


    赵律白点头:“就在你和云时卿联手斩杀李崇赫时,他被一位红衣女子用软剑削掉了脑袋。”


    红衣女子,软剑,夕妃慈。


    是云时卿。


    庆州知州欧阳建和三品归德大将军驻庆州军首领张仁通敌叛国,此二人德不配位、胆小怕事,纵然有叛国之心,也绝无叛国之胆,定是受人指使方能做出这等事来。


    但如今欧阳建和张仁都直接或间接地死于云时卿之手,且通敌的罪证也被他拿去了,即便淮南王向陛下禀明此二人的通敌之举,也早已死无对证,更遑论再去查探他们背后之人。


    柳柒想不通云时卿此举究竟有何目的,或者说——是急着在为谁做掩饰。


    他已疲于怀疑。


    巳时至,赵律白率大军自安化县启程返京。


    历时四十余日,总算结束了这场战争,众人也不负使命,将丢失的两座城池尽数收回。


    柳柒昨晚和云时卿在野地厮混良久,晨间醒来后又在马车内共枕同欢了一回,体内的蛊毒被疏散了大半之多,身体不复此前的倦怠,总算能提些精神了。


    途径庆州时已近暮色,赵律白遂命大军就地扎营,他本想将柳柒送往城中客栈歇息一晚,柳柒谢绝了他的好意,与众将士一同宿在营内。


    行走了整一日,众人疲乏不已,除了当值的士卒之外,余者悉皆入睡。


    柳柒正打算吹灭油灯,忽闻一阵极轻的脚步声往营帐靠近,他毫不犹豫地熄灭了那豆跃动的焰苗,转而侧躺下来。


    营帐的帘笼被人挑开,来者踩着细沙款步走来。


    “哒”地一声,器物落桌。


    柳柒竖耳辨听,还未来得及思考云时卿所持何物而来,便嗅见了一股滚油臊子的香味。


    “柒郎知我到来却还要故意灭灯,莫非是在生我的气?”云时卿将碗筷摆放妥善,又用火折子点燃了那盏还残存着余温的油灯。


    柳柒默不作声地背对着他。


    云时卿走将过来,在榻沿坐定:“今日是你生辰,我特意给你煮了一碗长寿面,吃点再睡罢。”


    柳柒道:“今年的长寿面已经吃过了。”


    “我知道,是淮南王给你煮的嘛。”云时卿说,“我添了些滚油臊子,还卧了一颗溏心蛋,皆是你爱吃的。”


    见他不为所动,云时卿俯身凑近,贴着他的耳廓呢喃道,“你既然吃了他的面,又怎能不吃我的?”


    柳柒淡漠地道:“我不饿,有劳云大人费心了。”


    云时卿道:“柒郎晨间还与我温存来着,为何现在就翻脸不认人了?”


    柳柒不愿再去想欧阳建和张仁之事,深深地闭了闭眼,旋即坐起身对他道:“我吃了你就会离开?”


    云时卿点头:“嗯。”


    柳柒趿着鞋履来到桌案前坐定,用竹箸挑一根面条吃进嘴里:“好了,云大人请回罢。”


    云时卿失落地道:“定是我煮的面不如王爷的美味,所以柒郎才会如此敷衍。”


    柳柒冷冷地瞥了他一眼,而后吃掉那颗嫩滑的溏心蛋。


    未免他再说些臊耳朵的话,柳柒只好把面条也吃进肚中,拌着滚油臊子,倒也美味。


    云时卿笑盈盈地看着他,问道:“我和王爷煮的面,哪个更合你胃口?”


    柳柒道:“都挺难吃的。”


    云时卿笑道:“那明年我给你再煮一碗更难吃的。”


    柳柒没去看他,淡声道:“面已吃完,云大人可以走了。”


    “先不急,”云时卿挪到他身侧来,一并从怀里摸出两只精致小巧的木偶塞进他手里,“送你的。”


    柳柒垂眸瞧去,这是两只男性木偶,其中一只以簪束发,着圆领锦衣,眉眼含情又风流。另一只则长发高束,斜襟锦袍着身,五官凌厉,孤冷疏离,如山巅新雪,透着股子凉薄之意。


    他握着木偶,水波不兴地道:“你从何处弄来的?”


    “返程途中闲来无事,便随手雕刻了两只。”云时卿道,“柒郎可还喜欢?”


    柳柒道:“我又不是稚童,怎会喜欢这些物什。”


    云时卿道:“那你还给我。”


    柳柒犹豫几息,把木偶放回他手里。


    云时卿转而举着木偶架在油灯上炙烤,柳柒见状,忙扒开他的手:“你做什么?”


    云时卿道:“烧了。”


    柳柒夺回木偶,将它们放在离云时卿较远的桌角,嗤道:“幼稚。”


    微顿片刻,又道,“面吃完了。”


    云时卿故意曲解他的意思:“那我再去给你煮一碗?”


    柳柒:“……”


    许是方才吃得过饱,腹中的胎儿不合时宜地闹腾起来,他斜倚在案台上,用掌心轻抚肚皮。


    云时卿见状,立刻凑近几分,眉宇间略显担忧:“怎么了?”


    柳柒道:“孩子在闹我。”


    云时卿犹疑地看了他一眼,继而伸出手按在圆肚之上。


    突突。


    突突。


    肚皮无声鼓动了几下,触感极其鲜活,正隔着一层布料传至云时卿的掌心里。


    他下意识去按抚,那动静儿更甚了。


    他又按了按,里头的小家伙仿佛得到了感应,愈发欢快地踹着肚皮,教柳柒不悦地拧紧眉梢:“云时卿,你玩够了没?”


    云时卿笑向他道:“孩子舍不得我,让我今晚留在此处陪他入睡。”


    “……”柳柒深吸了一口气,将手心贴着肚皮,淡声道,“孩子改变主意了,让你立刻离开。”


    “我不信——”云时卿俯身,索性把耳朵凑过去,忽而一笑,“孩子在问我呢,他说,‘父亲,你可是又惹爹爹不快了?那你就留下来好生劝慰劝慰,若是哄不好,我出生后定不饶你’。”


    柳柒面颊燥热不堪,忍无可忍地把人从肚皮前推开:“云时卿,你简直是个泼皮无赖!”


    【作者有话说】


    云.没脸没皮.流氓.时卿给大家发几个表情包:


    师弟,你好香.jpg


    师弟,转身,有急事.jpg


    好劲啊,师弟.jpg


    师弟,想*你.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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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6   心有千千结


    ◎“你在藏什么?”◎


    七月十九, 邺军凯旋。


    奔波了十余日,总算顺利返回汴京,柳柒身疲体乏, 肚皮被马车震得作麻作痛, 面上也无甚血色。


    柳逢心下担忧, 忙说道:“公子气色欠佳, 属下这就请孟大夫过来为您号脉。”


    “暂时不必,这孩子命大,只要我还活着, 他便不会有事。”柳柒道, “去备热水吧, 我要沐浴,然后入宫向陛下请罪。”


    赵律白和云时卿等人已经进宫复命, 此役大捷,上至元帅下到士卒, 皆能论功行赏、加官晋爵。


    如无意外,云时卿还会官复原职, 也不知淮南王能否如愿留在京中。


    洗沐结束,柳柒换上官袍前往皇宫,途径大庆殿外时,竟在此处遇见了赵律白, 他仍穿着一身银色铠甲, 皮肤被西北的黄沙烈日灼晒成蜜一样的颜色, 与从前久居深宫的殿下相比, 仿佛稳健了不少。


    赵律白疾步朝他走来, 眼底溢满了喜色:“砚书, 陛下方才在御书房内答应我了, 让我继续留在京中!”


    甫一开口,仿佛又变成了那个天真的少年。


    柳柒微笑道:“恭喜殿下得偿所愿。”


    赵律白道:“一别数日,我还挺怀念云生结海楼的炙羊肉和冰魄乳酪,不知砚书今晚是否得空,陪我前去享用佳肴。”


    不待柳柒开口,同样着铠甲的云时卿和卫敛走将过来,眸中漾了几分笑:“暑热当头,王爷就不怕吃多了羊肉败不下火吗?”


    赵律白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云大人在庆州也食羊肉,怎不见上火?”


    上火,当然上火,幸而有菩萨心肠的丞相大人好心替他败火,倒也无甚影响。


    ——云时卿嘴上没吭声,心里却如此腹诽着。


    柳柒没心思揣测他的花花肠子,对赵律白拱手道:“此番臣在庆州抗旨未归,想必早已触怒了龙颜,臣得向陛下请罪,便先行一步了。”


    赵律白扣住他的手臂,温声说道:“你是因为我才违抗了圣令,我陪你一起去。”


    云时卿翻动眼皮,冷嗤了一声。


    柳柒含笑抽回手:“殿下还是先回府沐浴更衣罢,不必为臣担心。”


    眼下正值未时,烈日炎炎,暑气逼人。


    辞别赵律白后,柳柒快步来到御书房,乍然入内,一股凉意扑面而来,足以抚平心头的暑热燥气。


    御桌上一如既往地堆满了折子,昭元帝一边批阅奏折一边说道:“柳相可算回来了。”


    柳柒撩袍跪地:“罪臣柳柒叩见陛下。”


    昭元帝抬眸,不禁失笑:“柳相这是作甚?”


    柳柒道:“罪臣本应如期归京,却违抗了陛下的旨意,在庆州滞留数日。”


    昭元帝放下御笔,目光无声落在覃涪身上,覃涪当即会意,立刻把人搀扶起来:“柳相先起来罢。”


    旋即替他看座,并呈上一碗降暑的蜜酪冰元子:“这是陛下特意命人为柳相备的冰饮,外头天儿热,或可用它降些暑气。”


    柳柒犹疑地接过玉碗:“陛下……”


    昭元帝笑道:“庆州的是朕都知道,你也在信中提过,从三品归德大将军驻庆州军首领张仁携同知州欧阳建通敌叛国,致使庆州战火四起、百姓无辜惨死。淮南王出兵安化县时不慎在过马川遇伏,幸有柳相献计,假借萧老将军之名带兵支援,这才解了过马川之围。


    “其后邺军攻打华池县,还是柳相和云大人联手方才于千军万马之中取了敌将的性命。这桩桩件件的功劳,难道还抵不了一个抗旨不归的罪过?”


    柳柒握紧冷冰冰的玉碗,心里异常平静。


    所有人都瞧见他在庆州动武了,此事早晚会传回宫中,更何况打从决定留在庆州那一刻起,他就做好了暴露自身武学的准备,这并不是什么令人不齿的事,他只是遵从师命,不轻易在人前展露自身本事。


    须臾,柳柒道:“承蒙陛下宽宏大量,臣不胜感激。”


    昭元帝道:“朕一直以为朕的丞相是个文弱书生,每每外出时必派皇城司的人护卿左右,谁成想卿自己便是位深藏不露的高手。”


    柳柒无奈一笑:“陛下就莫要打趣臣了,臣不过是幼时习了些防身之术,怎敢以高手自居。”


    昭元帝也笑道:“听说你的刀法甚是精妙,朕倒是想领教领教。”


    柳柒微有些怔忡地抬眸:“臣不敢在陛下面前献拙。”


    “砚书今日刚回京,路途艰辛,朕自是不会让你现在拿刀,此事日后再说。”说罢,昭元帝话锋一转,“方才淮南王向朕复命时,恳求留在京中,朕还没封赏呢,他便急着向朕索求了。”


    柳柒道:“王爷幼时丧母,唯陛下可依靠,如今虽授了封地,但心中定是对陛下万般不舍,故而有此渴求。”


    昭元帝道:“你不必替他说话,朕已答应让他暂时留在京中。”


    柳柒抓捕到关键字眼,不由问道:“那陛下打算让王爷何时前往封地赴任?”


    昭元帝看了他一眼,语调略显惆怅:“珩儿已及冠,婚事也该有着落了。”


    微顿片刻,又道,“砚书离京之前曾与朕探讨过淮南王妃的人选,武威侯家的千金温柔贤淑、才华横溢,还有一手不亚于云晚章的好丹青,这样的女子能做皇家之媳,实乃珩儿的福气。”


    柳柒道:“陛下的意思,是要给王爷和解姑娘赐婚?”


    解同知手持十万兵权,“武威侯”不过是个彰显其身份的寄碌官罢了,真正职事的官职乃正三品怀化将军,昭元帝有意让解家女做王妃,其中用意不言而喻。


    昭元帝点头,并轻叹了一声:“有些事不能操之过急,从前是朕考虑欠妥,匆忙立了储。待珩儿和解姑娘完婚之后再议前往封地之事罢。”


    *


    盛夏之夜来得甚晚,及至戌时,暮色方才铺向天际。


    云生结海楼里灯影绰绰、雅乐盈盈,师文渊与师旦父子坐在窗前安静对弈,卫敛静静观摩,云时卿则百无聊赖地坐在室内莲池旁投喂薄鳍巨尾的金鱼,偶尔还会瞥一眼抚琴的祝煜,以及闭目听琴的赵律衍。


    不多时,酒楼侍婢渐次入内,将热乎乎的羹菜一一呈上桌来。


    赵律衍缓缓睁开眼,对屋内众人说道:“舅舅、表哥、云大人、卫大人,快用膳罢。”


    话毕握住祝煜的手往桌前走去,“我特命酒楼厨子精炙了你爱吃的群仙羹和莲花鸭签,来尝尝看。”


    语调甚是和润,隐若有几分缱绻之意。


    可祝煜的身体却僵得厉害。


    ——他越是这般温声细语,祝煜就越是止不住地回忆起床笫间的那些恐惧……


    众人相继落座,侍女立刻往琉璃杯中斟满了葡萄酒,醇香鲜甜的气息扑面而来,沁人心脾。


    师旦举杯敬向云时卿和卫敛:“庆州一役,两位大人功不可没。”


    云时卿回敬道:“师中书过誉了。”


    卫敛话少,举了举杯,而后将酒水一饮而尽。


    一杯酒下肚,师文渊便忍不住打趣道:“柳相这次前往庆州,可算是名声大噪,平日里瞧着文文弱弱的一个人,竟然把李崇赫那个老王八给杀了,他到底藏了多少本事啊?”


    赵律衍徐徐抬眸,疏懒地道:“他不是和咱们的云大人联手杀敌的么,怎么从表哥口里说出来,就成了柳柒一人的功劳了。”


    师文渊淡淡一笑,旋即问向云时卿:“晚章,你以前和柳柒相识,可知他师从何处?”


    云时卿把玩着酒盏,言简意赅地道:“不熟,不知。”


    师文渊又笑道:“战场之上刀剑无眼,你就不怕他反手把你也给杀了?”


    云时卿不屑地道:“他那点花拳绣腿,我还没放在眼里。”


    师文渊往他杯中续满酒,碰杯后继续说道:“你和他刀剑合璧的事,想必不日就要传得人尽皆知了,到那时,估计又会有一些新奇的话本刊印出世。”


    赵律衍道:“表哥,你怎么对他二人的话本如此感兴趣,你看过?”


    师文渊轻咳一声,正色道:“知己知彼嘛,我这也是为了殿下着想。”


    赵律衍没好气地笑了笑:“大可不必。”


    他们仨你一言我一语地调侃着,师旦默默聆听,鲜少插嘴,止祝煜和卫敛在安静用膳,对这边的动静充耳不闻。


    见祝煜用完了膳,师旦对赵律衍投以眼神,赵律衍虽不愿,却还是将祝煜送走了


    少顷,师旦问道:“张仁和欧阳建之事可有牵扯到殿下?”


    云时卿摇了摇头:“并无。”


    “他二人都是父亲提携的,一旦出了事,陛下定会怀疑到我们头上。”师文渊道,“战场凶险,死个把人很正常,晚章做得对,不留活口才会于我们有利。”


    师旦点了点头,又道:“庆州那边的账册是否有问题?”


    云时卿道:“淮南王前往庆州时,曾在乐蟠县发现了一些端倪,他已将此事告知陛下,陛下不日便会派人前去调查。不过欧阳建手里的账目均被我销毁,就算要查,也无从下手。”


    师旦道:“云大人做事老夫一向放心,此次多亏是你出征庆州方才顺手解决了这些麻烦,若让赵律白和柳柒知道了,指不定要闹出多少乱子。”


    云时卿眸光翕动,兀自饮了一杯酒入肚。


    赵律衍用食指轻敲桌面,淡淡地道:“我甚是不解,柳柒为何要隐瞒自己会武功的事?大邺并无习武之人不能登科入仕的规矩,他藏这一手,究竟意欲何为?”


    师旦捋须,蹙眉道:“此事的确有些蹊跷……文渊,你派人暗中仔细盯着,我就不信他柳柒是个什么干净的人。”


    云时卿又饮下一杯甘洌的葡萄酒,旋即唤来酒楼的侍从,命他从后厨带一份冰魄乳酪和紫苏鱼,用食盒装盛妥善,以便带走。


    师文渊不解道:“晚章,你没吃饱吗?”


    云时卿道:“我府上那位夕姑娘爱吃这些,给她带回去尝尝。”


    师文渊不怀好意地笑了笑:“你可真是多情啊,旁人都只道你和柳柒纠缠不清,竟不想早已金屋藏娇。”


    云时卿懒得解释,索性默认了。


    离开云生结海楼后,他提着食盒返回府上,眨眼又从后门走出,避开师旦的耳目赶往相府。


    宵禁在即,街市上已无多少行人,云时卿轻车熟路地摸到相府后门,施展轻功翻墙入内。


    柳柒寝室的窗叶尚未关合,他进到屋内时,便见柳柒蹲在拔步床的矮柜前,正往里面塞什么东西。


    他将食盒放在桌上,大步流星地走将过去:“你在藏什么?”


    柳柒“砰”地一声合上抽屉,淡声道:“没什么。”


    “我瞧瞧。”云时卿俯身欲拉开屉盒,却被他一巴掌拍开,“云时卿,这可是柳府,你怎如此随意?”


    云时卿笑盈盈地道:“柒郎是我娘子,那我也算是柳府的半个主人,瞧一瞧自家床头柜的屉盒,不算僭越吧?”


    他嘴皮利索,脸皮又敦厚,柳柒自知争辩不过,索性不再去理睬,遂撑着腰缓缓起身。


    如今胎儿已有五个多月了,没有束腰绑缚后肚皮便藏不住,蹲身起身皆有些吃力。云时卿见状赶忙扶了一把,视线下移,那件绸制寝衣被撑出一点弧度,让人忍不住想要摸上一把。


    他这样想,也这样做了,掌心贴上柳柒的腹部,轻轻揉了揉。


    柳柒顿生一股子被亵玩的恼怒之意:“你这泼皮无赖,再动手动脚就给我出去!”


    云时卿凑近几分,狎昵地道:“柒郎里里外外都被我动了个彻底,摸一下肚子便不乐意了?”


    他在云生结海楼吃了不少酒,呼吸间捎来几许醇香绵密的葡萄酒的气息,酒不醉人,却能轻易勾动柳柒体内的蛊虫,教他心猿意马。


    尤记回京途中,云时卿打着疏解蛊毒的由头天天晚上与他厮混,助他度过了月中的蛊发期,而他每晚都被这个畜生折腾得不轻,是一回想便能腿软的境地。


    柳柒屏息推开这人,目光凝在食盒上,问道:“这是何物?”


    云时卿当即揭开盒盖,取出一盘鲜香四溢的紫苏鱼和一碗甘甜解暑的冰魄乳酪:“给你带了夜宵,免得又要饿醒。”


    胎儿渐长,柳柒的胃口也随之增大,近来夜里更是频繁饿醒,奈何行军途中条件艰辛,云时卿只能抹黑借伙夫的灶台给他煮些素面充饥。


    许是紫苏鱼的香气过浓,亦或是担心下半夜被饿醒,柳柒没同他客气,便拿了玉箸开吃。


    云时卿在他对面落座,单手支颐,温声道:“这是鲈鱼,少刺,放心吃罢。”


    柳柒微微点头:“嗯。”


    云时卿问道:“你今日去宫中请罪,陛下怎么说?”


    柳柒戳一块鱼肚的嫩肉放入嘴中,嚼烂了咽下:“陛下并未怪罪我,反倒让我将功折罪了。”


    云时卿酸溜溜地道:“我上次护送你去纳藏、助邺军平叛工部王也算是大功一件,陛下为何不让我将功折罪,反倒把我贬了?”


    柳柒道:“云大人可是无诏离京,与你相比,我这抗旨不尊的罪几乎不值一提。”


    云时卿“哦”了一声,又道:“我今晚可以留在这里吗?”


    柳柒回绝道:“不可以。”


    云时卿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我在云生结海楼喝了不少酒,头晕得厉害,现下宵禁闭市,我若这么摇摇晃晃地走出去,定会被禁军抓捕入狱,届时他们再对我动点刑,一旦我招架不住,便会把柒郎供出来,恐怕不出三日,整个汴京城的人都知道咱俩夜里私会之事了。”


    柳柒一边食鱼,一边骂道:“无耻,无赖。”


    云时卿笑问道:“那柒郎留我不留?”


    柳柒冷冷地瞥他一眼:“打地铺。”


    末了又补充道,“若是敢爬上床,我便废了你。”


    【作者有话说】


    比写正文更难的是给章节取标题QAQ以后再也不整这些花活了。


    ps:柒柒放心让他爬床,毕竟喝了酒的男人in不起来吼,云大人也不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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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7   莲心亦连心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商君书.错法》有云:明君之使其臣也, 用必出于其劳,赏必出于其功。


    庆州一役众人皆功不可没,无论是献计营救的柳柒、斩杀敌将的云时卿, 还是统帅三军攻破安化和华池两县、收回失地的赵律白, 俱都居功至伟。


    七月廿日早朝, 昭元帝论功行赏, 柳柒虽抗旨未归,但他在庆州的诸多功绩足以折抵此罪,并赏其黄金千两。而云时卿毫则无意外地官复原职, 又成了足以与柳柒平起平坐的右丞相兼枢密使。


    卫敛本为枢密副使, 今赏黄金千两, 并赐从二品镇军大将军之衔,余下几位副将、诸军诸营之长及十余万将士们亦有封赏。


    至于赵律白, 他弱冠封王,现又战功彪炳, 帝便赐其亲王爵位,赏黄金千两, 待娶亲完婚之后再赴往封地淮南。


    早朝散去,柳柒与赵律白一道走出宫门,见他闷闷不乐,便问道:“殿下如今授有亲王爵位, 因何如此丧气?”


    赵律白叹息:“我没想到暂时能留在京中的理由竟然是为了完婚。”


    柳柒笑道:“殿下已经及冠, 自当成家立室。”


    “不过是弱冠之年, 着什么急?”赵律白仍有些不振, “我真想求陛下收回成命, 娶妃之事日后再议。”


    “殿下若是开了这个口, 恐怕明儿天一亮就要被赶去淮南了。”柳柒说道, “殿下如今战功傍身,朝中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您,若是不慎落下一星半点的把柄,定会将事情闹大。自古以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更何况殿下乃皇室宗亲,一切当顺应圣上的旨意,若是不遵,便是抗旨。君为臣纲,父为子纲,殿下岂有不明白之理?”


    话说至此,他无奈一笑,“莫非殿下要和臣一样,拿战功抵罪?”


    “可我现下真不想迎娶王妃,就算要娶,我也……”赵律白愈发愁眉不展,“若有可能,我只想和心爱之人相守。”


    柳柒唯恐他再说些什么不该说的话,当即道:“臣今日要去金恩寺礼佛,便先失陪了。”


    赵律白欲言又止,半晌后点头道:“嗯,你去罢。”


    柳柒回到府上更换了常服,并长发半挽,止用一根月白色发带绑束着,清爽利落,又不乏斯文儒雅。


    临出门时,韩瑾秋递来了请柬,邀他今日酉时过府一叙。


    他与韩瑾秋之间的来往悉皆源于昆山玉碎蛊,对方今日发来邀约,多半也是为蛊毒之事,柳柒当即着人回了去,言其必定如约而至。


    马车辘辘驶出城门,顶着晌午的日头往金恩寺行去。


    如今他的肚子愈来愈大,行车时若有颠簸就会分外不适,柳逢只得勒马控速,沿山路悠悠而行,直至未时方才来到寺里。


    柳柒用过斋饭之后便去观音殿进香,继而前往慧心禅院拜见慈济大师。


    立秋之后,莲蓬丰硕,了然亭外的荷塘里结满了蓊翠的莲蓬,偶有游鱼嬉戏,惊得莲叶与蓬头微微震颤。


    柳柒踩着鹅卵石铺就的小径一路来到了然亭,目光打量池中莲蓬之际,也被亭中那道玄色的身影所吸引。


    那人背对他而坐,正专心致志地点茶,缁衣广袖由攀膊束缚着,露出两截精壮虬实的手臂。


    不用窥其面容柳柒便知此人是谁,心下疑惑之际,还是迈步走了过去。


    慈济见他到来,含笑行礼:“阿弥陀佛,柳居士别来无恙。”


    柳柒亦合掌回礼:“大师安好。”


    点茶之人闻声回头,眼角笑意甚浓:“大人来了。”


    柳柒垂眸看了他一眼,转而撩袍在石桌另一侧坐定:“我记得云相从不信佛道鬼神,今日怎有闲情来此?”


    云时卿将点好的茶递了过去:“山上凉快,特来避暑,云某不会扰了大人的清净吧?”


    柳柒接过茶放置一旁,没有接他的话。


    不多时,小沙弥送来一张锃亮的古琴,慈济将其置于膝上,枯槁的双手缓缓拨弄琴弦,抚出一支悠然清明的琴曲,并着桌台上的袅袅檀香,其间禅意不言而喻。


    云时卿从不礼佛,也不听琴参禅,只觉得这琴音无趣极了,远不如云生结海楼的侍人弹奏的有趣。


    虽如此腹诽着,但他还是装模作样地在聆听,偶尔嘬一口香茗,倒也能缓抚乏闷。


    反观柳柒,他身子笔挺地端坐在桌前,神色凛然、目光如炬,俨然是参禅悟道的正经模样。


    云时卿心思微动,又端起茶杯细咂了几口。


    正这时,他悄无声息地伸出腿,用靴尖碰了碰柳柒的小腿肚。


    那张平静无波的脸上顿时漾出些许涟漪,柳柒不露声色地挪开脚,轻抬凤目,冷冷瞪了他一眼。


    佛门圣地,云时卿自不会胡来,止逗


    他一逗便收敛了,继续听琴品茶,参禅悟道。


    琴曲毕,老和尚又同柳柒说了许多拗口的禅语佛经,云时卿半个字也未听进去,视线直勾勾地落在莲池内,池中粼粼波光,空气里隐若有几分荷叶的清香与莲子的甘甜。


    一双蜻蜓追逐嬉闹,在莲叶间穿梭不休,偶尔以尾轻触水面,溅起一点清波。


    待他二人讲完佛,云时卿忍不住说道:“眼下正是食莲子的时节,这池中莲蓬如此肥硕,不采来吃当真是暴殄天物。”


    慈济道:“生死轮回,自有定数,有始焉能无终?”


    简而言之,这和尚吝啬池中莲蓬,不允他采来食用。


    云时卿叹息道:“罢了罢了,就让它自生自灭、生死轮回便是。”


    柳柒心里记挂着赴韩瑾秋之约,酉时一刻就拜别了慈济返回城内。


    下午的日光甚是炙热,唯有林间山风方能缓解暑气。


    听了许久的禅,柳柒疲乏困倦,甫一上车便昏昏欲睡,正待合眼,忽觉马车停了下来,他问柳逢:“为何不走了?”


    柳逢还未应声,车帘就被人挑开了,云时卿握着几枝莲蓬钻入车厢,在他身旁悠然落座。


    “那和尚也忒小气了,你给金恩寺捐了不少香油钱,他竟连莲蓬都舍不得赠一枝。”云时卿一边数落一边剥开莲蓬,取其肉白嫩籽喂到柳柒嘴里,“甜吗?”


    柳柒被迫吃到了爽脆甘甜的莲子,不答反问:“你何时摘的?”


    云时卿又给他喂了一颗:“离开了然亭之前,你二人正在谈话,我便顺手折了两枝。”


    柳柒懒得数落他,在他接二连三的伺候下渐渐享受起来。


    莲子清甜,生津止渴,盛夏食用尤其爽利。一枝莲蓬剥尽,柳柒当即制止道:“我有些乏,不吃了。”


    云时卿用手帕擦净双手,一拍大腿道:“躺上来。”


    柳柒倚在另一侧的车壁上,默默合了双眼。


    瞬息间,他被一只结实有力的手拦腰搂去,还未来得及挣扎,半个身子就已枕在云时卿的腿上了。


    “你从前来寺里,都是像今日这样听琴参禅?”头顶传来一声询问,让柳柒止了起身的念头。


    他淡淡地应道:“嗯。”


    云时卿又问:“不觉得枯燥乏味?”


    柳柒道:“习惯了。”


    云时卿捋开他耳际的鬓发,指腹狎昵拨了拨他的耳珠:“我记得你少时从不礼佛,从什么时候起有了这个念头的?”


    柳柒合上眼帘,水波不兴地道:“忘了。”


    他说得这般敷衍,反倒教云时卿无话可问。


    林木葱郁,日光难以渗入,整片山野都透着一股子凉意。


    马车悠悠前行,云时卿静坐片刻,又忍不住问道:“五月为先帝祈福时,满朝文武都在红绸带上祈了愿,柒郎写了什么?”


    柳柒不耐地道:“河清海晏,政清狱简。”


    “就这样?”


    “嗯。”


    云时卿笑道:“可我看见你挂了两条红绸带,莫非你一条只写一句?”


    柳柒豁然睁开眼,起身瞧向他:“你今日来此,便是去寻我的祈福红绸?”


    云时卿凑近,贴着他的呼吸说道:“对啊。”


    柳柒眸光翕动,气息不复往日的沉稳:“那你寻到了吗?”


    云时卿微微点头。


    柳柒道:“说说看,我所写为何。”


    他二人挨得极近,呼吸紧紧缠绕着,在窄小的马车内迅速升温。


    云时卿勾唇,压低嗓音回应他:“你写了十四个字。”


    柳柒心头一凛,面上却故作镇定地绽出了嘲意:“你若知道,直接说出来便是,何必在此故弄玄虚?”


    云时卿笑道:“柒郎心虚了。”


    柳柒道:“不至于。”


    云时卿道:“既如此,那我就直说了,柒郎在红绸上所写的,正是‘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柳柒暗暗松了口气,却也忍不住愠恼:“谁要跟你做比翼鸟和连理枝?”


    云时卿道:“柒郎别不承认,你写的明明就是这一句。”


    柳柒道:“你说是那便是。”


    云时卿蹙眉,旋即又道:“我看走眼了,其实是‘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柳柒懒得搭理他,索性转向一侧,靠着引枕闭目小憩,云时卿却纠缠不休,一股脑儿又念了不少前朝诗人的名句,柳柒忍无可忍,怒道:“云时卿,我又乏又累,你能否消停些?好歹我肚中还装着你的孽种呢!”


    云时卿当即噤声。


    马车进入内城已尽酉时,柳柒来不及回府,即刻让柳逢驾着马车往御史府邸驶去。


    韩瑾秋虽然只下了一张请柬,但云时卿和柳柒同路而归,也厚着脸皮来到了韩府。


    他二人随小厮来到中厅,韩瑾秋早已命人备好了晚宴,入目所见,除了满桌佳肴之外,还有一位柳柒想见已久的客人。


    沐扶霜紫衣着身,神色惫懒,却又带着一股子浑然天成的媚意,若非知道他的年纪,恐怕真要被这副保养得宜的面容给欺骗了去。


    两人与韩瑾秋见礼后相继入座,柳柒的视线不自禁投向沐扶霜的手腕,那串名为“飞霜榴火”的骷髅样金铃儿寒芒乍现,无需摇动它,便能让柳柒心生不适。


    沐扶霜注意到他的目光,不由晃了晃手腕:“你怕这个呀?”


    铃儿未响,柳柒的呼吸却有些凌乱。


    云时卿不悦道:“用蛊铃恐吓他人,可不是一教之主所为。”


    沐扶霜笑道:“你急什么,这铃铛需用内力操控方能摇响。我若真想诱他体内的蛊,有的是法子。”


    柳柒稳了稳心神,问向韩瑾秋:“不知韩御史今日邀我来此所为何事。”


    韩瑾秋道:“先用膳罢。”


    用过晚膳,韩瑾秋开门见山地道,“柳相一直想弄清楚是谁对你用了蛊,教主今日正好在我府上,你问问他罢。”


    沐扶霜悠悠地道:“还是那句话,我没见过那人的真面目,只是凭一块令牌给了他想要的东西。”


    柳柒蹙眉:“令牌?什么样的令牌?”


    沐扶霜道:“一块可以决定执天教存亡的令牌。”


    天底下能决定执天教生死的人并不多,能让堂堂执天教教主奉出教中禁蛊的人更是屈指可数。


    柳柒不愿去想,也不敢去想。


    见他面色苍白,云时卿拧眉问向沐扶霜:“那人有何特征?”


    “一个戴面具的男人而已,能有什么特征?”沐扶霜不以为意地拨弄指甲。


    四周顿时一片死寂,无人再开口。


    良久,沐扶霜笑道,“对了——那人除了拿走昆山玉碎蛊之外,还从我这儿要了一枚噬心蛊,柳相,你可得留意了。”


    不待柳柒开口,云时卿便抢先问道:“何为噬心蛊。”


    韩瑾秋道:“噬心者,神佛难医,鬼门不渡。此蛊乃初任执天教教主研制,种入人体后可存活七日,七日之期一到,蛊虫便会啃噬宿主心脉,使其暴毙,死状安详,无可查也。传闻此蛊不仅能啃噬心脉,还能蚕吞灵魂,令死去之人上不达天、下不通地,再无轮回可言。”


    沐扶霜以手支颐,笑容柔媚而又慈祥:“这蛊二十七年前便出现在京城了,至于用给了谁,那就得靠你们去查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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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8   欲将妒心说


    ◎“你竟然爱他,你一直都爱他!”◎


    是夜, 月明星稀。


    柳柒愣怔地坐在床头,寝衣松散、乌发倾泻,肩颈皮肤上还残余有沐浴后的潮湿水汽。


    他手里握着一碗冰凉的紫苏饮, 久不饮用, 已被掌心捂得温热了。


    “在想什么?”云时卿剪掉哔剥作响的灯芯, 重新罩上灯罩后方才走将过来, “自韩府归来后便见你魂不守舍,莫非那魔教教主还会勾魂摄魄之术不成?”


    柳柒眨了眨眼,回神般看向他:“他们还会对我用噬心蛊吗?”


    云时卿知道他口中的“他们”指的是谁。


    这世间唯有皇权是至高无上的, 执天教虽然是名动江湖的魔教, 可面对皇权时, 即使心狠手辣、杀人如麻的魔头也会屈服。


    能从沐扶霜手里拿走蛊虫的,唯有皇室。


    “为何要把这些蛊用在我身上?”柳柒又问。


    为什么要对他用蛊?


    云时卿此前有过猜测和怀疑, 师父的身份、柳柒后腰那枚密不可宣的胎记、龙凤呈祥的紫玉、先帝旧臣柳笏……若将这些都联系起来,那么柳柒的身份极有可能是先帝遗孤。


    陛下重情重义, 每年先帝祭日或诞辰时都会大办祭礼,且坚信太子还活在人世, 故而久久不肯册立储君。


    然而当年凤仪宫走水,人人皆知小太子早已随孝贤仁德皇后葬身火海了,可陛下为何笃定他没死?


    如果陛下认定柳柒就是太子,那为什么不迎他回宫, 反而要在暗中加害他?


    云时卿不确定当今天子的“重情重义”有几分真几分假, 倘若柳柒体内的蛊真是陛下所种, 那么先帝之死就解释得通了。


    雁过北关若遇雪, 龙死浅滩无归途……何惧纲常伦理灭, 史官提笔一页书。


    或许, 纪少游那首诗并非空穴来风。


    可如果柳柒的蛊不是陛下所为呢?


    九五至尊想要杀一个人何其简单, 犯得着用这等手段诛杀臣子?


    陛下现在或许还不知道柳柒的真实身份,云时卿不得不怀疑此事另有人为之。


    沉思片刻,他在柳柒身侧坐下,温声宽慰道:“别多想了,沐扶霜的话不可尽信,我会派人暗中调查这件事的,近来若无宣召,你莫要轻易入宫,就在家中安心养胎罢。”


    柳柒埋头吃了一口紫苏饮,淡淡地“嗯”了一声。


    云时卿的手轻轻触上他的后腰,问道:“除了我之外,可还有人知晓你这枚胎记,比如淮南王。”


    柳柒睨他一眼,语调不悦:“你什么意思?”


    云时卿失笑:“别误会,我没有怀疑你和王爷不清不楚。”


    柳柒放下汤碗,双手撑着锦被往床内挪去。


    云时卿紧赶着踢掉鞋履,也爬上了床,“柒郎对不起,我说错了话,你别生气。”


    柳柒轻掀眼皮,淡声道:“云相今夜没饮酒,我便不留你了。”


    “留不留我可不是柒郎说了算,让我请示一下这位祖宗——”云时卿去摸他的肚子,一本正经地道,“小祖宗说你最近夜里频繁醒来,让我留在此处照顾你。”


    柳柒不禁踹了他一脚:“简直是一派胡言!”


    莹白如雪的脚掌抵在男人的胸膛上,尚未来得及撤离便被他一把扣住了,继而用虎口狎昵地、细细地摩。


    柳柒曲腿后撤,不料那人用了点劲儿,死死握着他的踝骨,让他无法抽脱。


    正欲开口斥责时,竟见云时卿忽然低头吻上了他的脚趾,柳柒倏地瞪大双目,脑中空白一片。


    止这一瞬,那条腿就泄了气力,任由对方握在手里狎玩。


    他的趾头白皙柔腻,被温暖的唇吻几下便情难自抑地蜷了起来,皮肤渐渐镀上一层荷色,俨然是动了情。


    “云……”柳柒甫然开口,嗓音哑得可怕,“你出去……”


    细密的吻自脚趾漾开,沿着骨线明晰的脚背一路蔓延而上。云时卿微抬着眸,眼角笑意甚浓:“我还没进来便着急赶我出去,柒郎,你居心叵测啊。”


    柳柒没想到他竟无耻到这等地步,便骂道:“混账东西,我不想看见你!”


    “孩子现在愈来愈大,和蛊虫一道分食阳气,若不得滋养,你便精力匮乏。”云时卿说罢猝然一笑,“昨晚你不让我爬床,夜里却甚是躁动,其间醒了不下有两次吧?可是梦见我了?”


    柳柒耳根滚烫,面上却异常冷静:“昨晚有些闷热,我睡不踏实。”


    云时卿捏了捏他的腿腹:“柒郎若有需要可随时唤我,不必感到羞愧。”


    柳柒道:“我并无需要,你赶紧走吧。”


    云时卿索性一赖到底,抱着他躺了下去:“明早天一亮我就走,今晚再叨扰大人一次。”


    柳柒被他用双臂箍在怀里动弹不得,索性就这般侧躺着,没有接他的话。


    夜色寂寥,星月当空,唯风声、灯油炸溅声,以及怦然的心跳声在寝室内漫开。


    良久后,柳柒道:“云时卿,你如今官复原职,与我可是水火不容的政敌,以后还是少来我府上罢。”


    云时卿把脸埋进他的颈窝,淡淡地开口:“白日里做政敌,入夜后做夫妻,这两件事并不冲突。”


    柳柒被他的气息灼得浑身发软,语气却甚是坚毅:“横竖欧阳建和张仁已死,庆州之事我不过问,亦未告知陛下。你我虽立场不同,但都应该为天下百姓谋求福祉,还望你不要辜负老师的教诲,做一个刚正之人。”


    云时卿道:“如此一来,柒郎和我便是一丘之貉了。”


    柳柒蹙眉:“谁与你是一丘之貉了?既如此,我明日便入宫告发你私藏通敌罪证一事。”


    云时卿笑道:“逗你的,老师的教诲我自不敢忘。”


    两人久久无话,耳畔只余彼此清浅的呼吸声。


    柳柒合上双目,兀自酝酿睡意,正这时,忽闻身后之人道:“既然柒郎保了我一命,那我就以身相许罢。”


    不待柳柒细想此言,搂住他肚子的手就已钻入亵裤内,猝不及防地握住了他。


    柳柒呼吸一凝,忙扣住他的腕骨推拒道:“我今晚不需要,松手!”


    云时卿用牙齿拉下他的寝衣,亲吻他的肩胛:“我对你的身体了如指掌,需要与否,可不是你说了算的。”


    柳柒忍不住斥骂,可浑身的骨头却不自禁软了下来,仿佛化成了一抔澄亮剔透、泛着盈盈热气的清蜜,悉皆融在他的掌心里。


    云时卿的确很了解他的身体,知道如何让他欢悦、如何让他爽利、如何让他淌着泪告饶、如何让他在沉沦之际唤出“夫君”二字……


    *


    赵律白的亲事是在五日后定下来的。


    昭元帝将一纸诏书送进武威侯府,解同知之女解随玉便成了淮南王未过门的王妃,九月初八即可完婚。


    天家婚事从来都是身不由己的,赵律白无权拒绝圣上赐婚,却还是怀着一丝侥幸进了宫,试图力挽狂澜。


    他跪在御书房内,对昭元帝叩首道:“陛下,臣的婚事可否延后?”


    昭元帝道:“你不喜欢解姑娘?”


    赵律白道:“解姑娘娴德仪雅、才貌俱佳,当择良人相伴,臣恐误了解姑娘。”


    昭元帝淡淡地瞥了他一眼:“用这种理由为借口的,多半是心里有了人。你且说说,看中了哪家姑娘,是否比解家女更为优越。”


    赵律白犹疑几息后开口应道:“无人能与他相比。”


    昭元帝合上奏折,饶有兴味地道:“哦?能得珩儿如此评价,此女定然非同凡响。”


    赵律白下颌紧绷,沉吟良久方才出声:“陛下为儿臣赐婚,儿臣不胜感激,恳请陛下将婚事延后,儿臣……自请前往封地。”


    昭元帝用力扔下奏折,怒道:“男婚女嫁天经地义,朕许解家女给你是为了你好,你不要不知好歹!”


    赵律白伏首,没再应声。


    须臾,昭元帝又道,“柳相这些年一直辅佐你,你也很听他的话,朕不妨告诉你,这桩婚事乃柳相大力撮合的,他认为武威侯之女饱读诗书、贤淑温婉,又有一手好丹青,是淮南王妃的不二人选。”


    赵律白豁然抬头:“什……什么?”


    昭元帝道:“此前你领兵出征庆州时,朕有意为你觅一良妃,便让柳相给做了朕参考,他的确事事为你着想,权衡利弊之后最终定下了解家女。”


    赵律白微笑道:“原来是柳相替我选的王妃。”


    昭元帝问道:“你还想将婚期延后吗?”


    赵律白讷讷地摇头:“不了。”


    婚事虽定了下来,可赵律白却突遭恶疾,一病不起,太医日日为其诊治,却始终不见有好转。


    一时间,京中流言四散,道是那解家女与淮南王天克地冲,刚定了亲便把人克得卧病在床。


    这些流言虽然很快就被禁军镇压了去,可武威侯解同知心中却如同扎了一根刺,甚是不悦。


    为慰解氏父女,昭元帝降旨,赐封解随玉为安阳郡主,此事渐得平息。


    这日晌午,柳柒特意备了几味小食来到淮南王府,见赵律白正坐在桌前吃药,含笑走近了道:“卧榻数日,殿下的气色总算得见好转。”


    他虽日日来此探望,可赵律白却因病体沉疴不愿与他说话,今日难得开口:“尚可。”


    态度虽有些淡漠,柳柒却并未放在心上,将食盒中的物什一一取出:“这些糕点俱是殿下爱吃的,尚有余热,殿下吃些罢,可解药的苦涩。”


    赵律白屏退屋内的一众侍婢,旋即凝视着柳柒,问道:“砚书,你当真觉得解姑娘能做我的王妃吗?”


    柳柒道:“解姑娘出身世家,且才貌出众,自然是殿下的良配。”


    “良配?”赵律白道,“是啊,她还作得一手好画,技艺之精妙,与云时卿不相上下。”


    柳柒拧眉问道:“殿下为何要拿解姑娘和云相做比较?”


    “你挑中她的原因难道不是因为她会画画?”赵律白用力放下药碗,浓黑苦涩的药汁顿时溅洒在桌面上,“砚书,你和云时卿之间真是清白的吗?明明是多年的仇敌,为何在战场上会有那样的默契?我就不信你们之间什么事也没有!”


    柳柒脸色微变,语调也不复方才的温柔:“殿下,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赵律白猛然一把扣住他的手,眼眶微微泛红:“我于前线浴血奋战,你却在京中给我挑王妃……砚书,你明知我带兵出征是为了留在京城、留在你的身边,你却不顾一切地把我往外推,你的心怎么这么硬啊?”


    柳柒起身抽回手,沉声道:“臣与殿从未有过半点逾矩,且你我二人皆为男子,如何能——”


    “男子又如何?”赵律白厉声打断他的话,“你和云时卿难道就不是男子吗?为什么他可以,我就不行?”


    素来端方温润的人此刻几近痴狂,目眦尽裂般紧盯着眼前人,仿佛下一瞬便要咬断他的脖子,饮其血、食其肉。


    柳柒怔在当下,全然不知该如何应对。


    “承认了?你心里还有他对不对?”赵律白用力扣住他的双肩,咬牙切齿地道,“当初为了救他,你硬生生在雪地里跪了一整天,腿都差点冻坏了。那时我还小,并不知道你对他的感情有多浓,直到现在才明白过来,你爱他,你竟然爱他,你一直都爱他!”


    柳柒的神色异常平静,可是原本已经愈合的心,却在此刻又生出了几道裂纹。


    他的沉默让赵律白眼前一黑,语调里有压抑不住的妒火:“他是赵律衍的人,和师旦那群毒瘤狼狈为奸,你不能喜欢他,你不能再喜欢他了听见没有?”


    “还有,上次、上次在军营里,我见你脖间有一枚红痕,不——不止是我,张仁和卫敛他们也都瞧见了,是不是云时卿吻了你?”话毕,赵律白去撕扯他的衣襟,“让我看看那脏东西还在不在,让我看——”


    “啪!”


    柳柒一巴掌掴在赵律白的左颊上,冷声问道:“殿下,清醒一点了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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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9   金杯月倒悬


    ◎“现在想起告饶了?”◎


    火灼般的痛觉在面颊漫开, 赵律白微一趔趄,不可思议地注视着眼前之人:“砚书?”


    柳柒从容不迫地整理好衣襟,眉宇间尽显淡漠:“臣放肆僭越, 罪该万死, 无论殿下如何责罚, 臣都绝无怨言。但请殿下莫要行此折辱之举, 倘若殿下执意如此,臣只能辞官归乡,再不涉朝堂之事。”


    赵律白神色骤变:“不可!”


    “君子居其位, 则思死其官。未得位, 则思修其辞以明其道——殿下自幼饱读诗书, 可知韩昌黎此言是何意?”柳柒沉凝道,“燕云十六州丢失已久, 先帝和当今陛下都曾致力于收复北部十六州,力清宿障、海晏河清, 为天下百姓谋得安宁与福祉。殿下既贵为皇室宗亲,当谨记立身之责, 而不是拘泥于儿女情长。”


    话说至此,他毕恭毕敬地拱手道,“臣追随殿下多年,与殿下从来都是言和意顺、略无参商, 恳请殿下忘记今次之事, 臣定会像从前那般辅佐殿下。”


    赵律白长睫微垂, 堪堪地遮挡了眼底的情绪, 唯面上那枚鲜红掌印引人注目。


    “对不起……”他讷讷地开口, 嗓音异常低哑, “我以后一定谨言慎行, 断不会再做这种事,你也莫再动辞官的念想,好不好?”


    柳柒眸光微凝,半晌后向他请辞道:“殿下身体初愈,臣不便打扰,先行告辞了。”


    赵律白欲言又止,眼睁睁看着他拂袖而去。


    *


    庆州一役后,知州之位空缺,昭元帝擢升安化县县令任庆州知州一职,并协助钦差查清庆州近年赋税的积弊,而兵部则调任归德朗将宗安前往庆州任驻州将军。


    自六月伊始,梅雨不断,荆湖北路、淮南西路受水患肆虐,五府十六州受灾十分严重,不日前朝廷拨了一百七十万赈灾银饷,并四百三十五万旦米粮分发至两路提举司手里,用以填储义仓、赈济灾民。


    每每赈灾拨款,便会引出不少蛀虫,逐级递减,最后发放至百姓手中的米粮银钱恐不足原有的十分之一。


    柳柒近来忙着与各部各司核对票据,镇日待在都堂,少得空闲,偶尔脱不开身时,礼部诸吏便会将积压的公文送来都堂,一并在这里批了去。


    临近八月,气温依旧炎热,正午时分,小吏来到公房增添冰块,见两位丞相面色沉凝对桌而坐,便以为他二人又像以前那样争锋较量过,遂马不停蹄地往冰鉴内添置好冰块,继而脚下生风般溜了出去,唯恐殃及池鱼。


    待到屋内清净,云时卿立刻朝柳柒走去,蹲下来替他按摩腿腹:“还疼吗?”


    方才柳柒正在核对票据,左腿腿筋猝不及防地绞紧,腿腹肌肉硬如顽石,疼得他面色发白。


    云时卿见状立刻跑来,握着他的腿又搓又揉,刚有好转,那小吏便叩门而入了。


    现下疼痛虽除,却残余着几分酸胀感,颇为不适。柳柒道:“不疼了。”


    云时卿将他的脚放在自己膝上,脱掉鞋袜后仔细揉捏了一番,指腹无意摸到一处微凸的疤痕,正是年初在雅州时被工布王穆歧一箭射中后遗留下来的旧伤。


    “你这几日太过操劳,腿都忙抽筋了,”云时卿一边替他穿好鞋袜一边调侃,“早说了由我来替你分担政务,你偏不听。”


    柳柒缩回腿,漠然地道:“由你来办,恐怕许多账目都对不上。”


    云时卿在他身侧坐定,拿过镇纸把玩着:“我又不缺钱,何必去贪墨灾银。”


    “师中书也不缺,可他却乐得去搜刮民脂民膏。”柳柒道,“云相和师中书乃一丘之貉,为了五府十六州的百姓着想,本官不得不亲力亲为,断不能容人从中窃取分毫财帛。”


    云时卿笑向他道:“百密也有一疏,你坐在这里核对委实无济于事,底下那群人有的是法子应付你,即使在银两上动不了手脚,他们也会绞尽脑汁地吃些灾粮的甜头。”


    柳柒闻言一顿,不由侧眸:“此话怎讲?”


    云时卿一手支颐,一手轻敲桌面:“荆湖北路和淮南西路的平原稻地采收在即,如今遭受水患淹吞,折损严重,各地义仓也难以幸免。按理说,被洪水浸泡过的米粮不能再食用,但各地衙门会将这些霉烂的粮食晒干,再分装备用。待朝廷赈灾粮送达时,便会用这些霉烂发芽的旧粮以次充好,继而发放至百姓手里。”


    “至于朝廷分拨的上等米粮——”云时卿淡淡一笑,“多半是由那些人发卖出去,换成金银财帛分装入各自的口袋里了。”


    柳柒不可思议地凝视着他,好半晌未开口。


    云时卿笑意不减:“柒郎不是让我做个正直的人么,如此……够正够直吗?”


    柳柒问道:“你怎么对这些事如此清楚?”


    云时卿道:“听人说的,也不知是真是假,大人不妨去查查。”


    以往赈灾济贫之事并没有经柳柒之手,如今陛下命他执理两路的灾银灾粮审核与批阅,他自是不能马虎。


    竟不想这其中还有这样的门道。


    柳柒垂下眼帘,继续核对手里的账目。


    须臾,他道:“多谢告知。”


    待核对完帐目后,柳柒已然困倦,幸而今日事皆已了,他便没在都堂滞留,拖着疲乏的身躯赶回家中。


    正迈出公房门槛,内侍省都都知覃涪就前来宣读昭元帝的口谕:“陛下念柳相近来操持两路赈灾之事甚是辛劳,特在御花园内设下酒宴,邀您明晚戌时入宫赴宴。”


    不等柳柒开口,云时卿也从屋内走将出来,覃涪笑道,“正好云相也在,免了卑职再去您府上传旨。陛下说已有许久不曾和云相吃酒了,还望云相明晚也能准时入宫赴宴。”


    云时卿点头应道:“有劳覃大人跑这一遭。”


    皇宫内人多眼杂,他二人打从离开都堂后便没再说话。柳柒乘轿回府时官袍已经浸了不少热汗,黏哒哒地贴着身体,颇为不适。他强撑倦意去浴房泡了温泉,不出半盏茶的功夫便倚在池壁熟睡过去了,直到一阵水声搅入耳内,他才堪堪转醒。


    甫一睁眼,云时卿已经近在咫尺,褪得一干二净的身体上溅满了温热水珠,墨发也被浸湿,正贴着如蜜的肌肤。


    柳柒再度合眼,淡声道:“天还没黑,你怎就来了。”


    云时卿失笑:“大人这话说的,仿佛坐实了你我偷情的罪名。”


    柳柒懒得与他争辩,当即侧过身背对着他:“身体疲累,你给我按一按。”


    云时卿依言捏上他的双肩,指法轻柔,力道适中,甚得爽利。


    须臾,他开口道 :“陛下明知你我不和,却还要邀请咱们一同赴宴,你觉得陛下此举有何用意?”


    柳柒原本对昭元帝甚是尊崇,可如今蛊虫之事疑窦丛生,让他不得不拉开戒备。


    “或许是庆州那一战,咱俩共同杀敌之事罢。”柳柒道,“当初回京后我入宫请罪,陛下知我会刀法,便说寻个时间找我切磋切磋,这么久一直没动静,我以为陛下已经忘记此事了,没想到该来的还是会来。”


    云时卿道:“你的刀法深得师父真传,还是莫要轻易展露了。”


    柳柒回头看向他:“为何?”


    云时卿眼底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神色,嘴里却笑说道:“这不是师父交代的么?你一向最听师父的话了,这么多年都不曾展露自身本领,还是藏拙为妙。”


    柳柒直觉他话里有话,不由转过身朝他逼进,沉声问道:“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温香软玉送入怀,云时卿大大方方把人搂住,半真半假地道:“我瞒你的事可多了,你想听哪件?”


    柳柒与他对视几息,旋即说道:“我想知道的,你会如实告知吗?”


    云时卿伺机勒索:“你亲我一下,兴许我头脑发热,不小心就说漏嘴了。”


    本以为柳柒会骂他,谁知竟真的抬头在他下颌落了一个吻。


    犹如蜻蜓点水,一触即分。


    “你从欧阳府上拿走的证据,里面到底写了些什么?”柳柒问道。


    云时卿笑道:“柒郎不是说不再过问此事吗,为何还念念不忘?”


    柳柒早就知道他不会告知实情,便没在此事上浪费唇舌,而是重入正题:“我体内的蛊虫或许和陛下有关,但这只是猜测,希望……事实并非如此。”


    云时卿用指腹触上那片被水汽浸湿的睫羽,平静地问道:“如果此事的确是陛下所为,你该如何?”


    柳柒似乎从未设想过这个问题,一时间竟有些愣怔。


    “那我换个说法——”云时卿道,“如果你所崇敬之人杀了你的至亲,你会怎么做?”


    柳柒蹙眉,不解道:“这和我的蛊毒有关系吗?”


    云时卿淡淡一笑:“或许没有。”


    “陛下为何要杀我至亲?”


    “这只是我的假设,你不必当真。”


    柳柒细细打量着他,倏而掐住他的下颌,质问道:“云时卿,你到底有什么事瞒着我?”


    “我没瞒你,”云时卿握住他的手,轻而揉地□□着,“我现在也没个谱,脑子里甚是凌乱。”


    柳柒道:“那便将你知道的统统说出来。”


    云时卿低头亲吻他的手指,温声道:“大人准备如何赏赐我?”


    柳柒猛地抽回手,正欲转身,却被他强势地拽了回来,雪白柔腻的身躯落入宽阔炙热的胸膛内,转瞬便被禁锢了。


    “不想知道了?”他伸出舌尖,呷弄那颗熟透的耳珠,仿佛在品味风情月债。


    柳柒的呼吸略有些急促:“我问了你也不会说,何必自找没趣。”


    云时卿笑了笑,将下巴搭在他的肩头,并用掌心覆住他的手,诱导他抚触自己的孕肚:“朝堂岁月峥嵘,一眨眼咱俩都快而立了。再有三个多月孩子便要出生了,不如我们一道辞官归隐,寻个山灵水秀之处安度余生罢。”


    思索片刻,复又开口,“我看师父的紫薇谷就挺好的,日月精华充沛,宜养身体,不如回到那儿,让师父和洛先生帮我们照顾孩子。”


    听他提及师父,柳柒的眼眶骤然发热:“若让师父知道我怀了你的种,他非得打断咱俩的腿不可。”


    云时卿设想了一番这个可能,不由笑道:“师父那么疼你,怎舍得打你?打断我的腿倒是有可能。”


    柳柒没有接话。


    浴池内热水氤氲,将他二人蒸得面红肤润。


    短暂的沉寂中,耳畔只余清洌洌的活水流动之声。


    须臾,云时卿将手指挤进他的指缝里,紧紧地握住:“舍庙堂而居江湖,弃荣华以入世。离开汴京后,咱们就不做宿敌了,我依然是你的师兄,日日欺负你。”


    见他要动怒,云时卿忙又道,“做夫君也行,我事事都依娘子的。”


    湿热的呼吸、销魂醉魄的话,犹如缕缕甘洌的温泉水漫入心间,震出了两分酥麻感。


    亦有几许疼痛。


    柳柒脖颈绯红,默不作声地掰开他的手,欲起身离开时又被拽了回来,修长纤白的腿被对方用膝盖禁锢住,就连双手也被反握在了后腰,钳制的力道中掺杂着几分内力,足以将他制服,反抗不得。


    “跑什么,”云时卿问,“你答不答应?”


    柳柒咬紧牙关,对他的话充耳不闻。


    云时卿淡淡一笑:“柒郎不说话不打紧,我有的是法子让你开口。”


    柳柒自然知道这个畜生会用什么法子让他开口,床内的屉盒内还躺着两只缅铃和一根角先生,都是用来惩罚他的。


    他后怕似的张了张嘴,双目被池中热气浸染,变得有些湿润:“你要我答应什么?”


    “离开京城,退隐江湖。”云时卿道,“还有,做我的娘子。”


    柳柒道:“不答应。”


    云时卿逼问:“哪一条不能答应?”


    柳柒道:“都不答应。”


    云时卿:“你仔细思考一下,然后再回答我。”


    柳柒道:“不用考虑,我的答案始终如此。”


    “哦~”云时卿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而后封住他肩头的两处穴道,眼角盈满了笑,“你是真不答应还是假不答应?”


    柳柒口不能言,体不能动,只能怒视着他。


    云时卿丝毫不惧他的怒意,抄着他的膝弯把人抱出浴池,“柒郎上面这张嘴硬如磐石,远不如下面的听话。”


    柳柒眼底顿时闪过一抹慌乱,胡乱地眨了眨眼。


    云时卿笑道:“柒郎想说什么?我猜猜看——唔,你定是在骂我是个畜生。”


    那双长睫震颤不休,犹如蝶翼,美不胜收。


    云时卿把他放在软榻上,用浴巾仔细擦去身上的水渍:“方才给了你机会,你却不当回事,现在想起告饶了?”


    柳柒恼怒地瞪着他,半个字也说不出口。


    云时卿笑说道,“那我再问你,答应吗?若是答应,便眨一下眼。”


    柳柒眨了眨眼。


    云时卿问道:“要离开京城吗?”


    柳柒眨了一下睫羽。


    云时卿又问:“要做我的娘子吗?”


    柳柒犹豫半晌,再次眨了眨眼。


    “真乖。”云时卿奖励似的亲他的唇,“但是你回答得太晚了,惩罚不能少。”


    【作者有话说】


    最近好像甜得有点发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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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0   衾裯尽枕欢


    ◎“要它还是要我?”◎


    晚霞如火, 彤云层叠,空气依旧闷燥,就连拂过纱幔的风也带着湿潮的热意。


    相府的浴房宽敞明亮, 槛窗外是一片茂密的竹林, 风动时, 隐约可闻清雅幽洌的竹香。


    柳柒被点了穴, 不着寸缕地倚在贵妃榻上,双腿被人摆成弯曲的姿势,正肆无忌惮地敞着。


    不多时, 云时卿推门而入, 手里握着两只精巧的紫檀木盒。


    无须揭开盒盖便知里面是何物, 柳柒面颊顿时生热,连呼吸也乱了调。


    他试图冲破穴道, 可体内的蛊虫竟忽然转醒,叫嚣着溢出媚香, 以致内力不得运转。


    “我记得上次用过之后将它们放在第二个屉盒里的,怎么方才我是在第三个抽屉里找到的?”云时卿在他身旁坐下, 微微一笑,“莫非柒郎趁我不在的时候偷偷用过?”


    柳柒浑身上下止一双眼能动,此刻正淡然地凝视着他,仿佛在无声辩解。


    云时卿揭开盒盖, 将里面的物什展现出来, “柒郎喜欢哪个?”


    柳柒侧眸看向一侧, 对他的话充耳不闻。


    “我竟忘了你现在无法说话。”云时卿笑了笑, 旋即解开他的哑穴。


    柳柒当即骂道:“混账东西, 放开我!”


    云时卿又问:“缅铃和角先生, 要哪个?”


    柳柒咬牙道:“放开我。”


    云时卿挑挑拣拣, 最后取出一根玉质的触器:“那就先试试这个罢。”


    柳柒斥道:“云时卿,我命令你解开我的穴道!”


    云时卿心情甚悦,抓住他的脚腕轻轻往外拉开些许:“云某如今官复原职,和大人平起平坐,大人的命令,云某恐怕不会再听从了。”


    说罢剜出一坨幽兰清香的脂膏缓缓抹开,并着修长指头一寸接一寸地递进,“柒郎闻到什么了吗?”


    柳柒紧咬着唇不出声,如雪的肌肤上逐渐渗出些微汗渍,莹润靡丽,透骨生香。


    云时卿抬眸,眼底堆满了笑:“方才还对我颐指气使,现在怎就不说话了?”


    柳柒受不了他的聒噪,嗔怒道:“快点!”


    此处原意是云时卿的手速突然变快了,柳柒一时间有些生气,就斥说不是这种快,云时卿问那是哪种,你不喜欢吗?柳柒知道这个混账吃软不吃硬,就求他替自己解开被封的穴道,他不想受制于人,云时卿当然不会同意,就说再等会儿,等拓宽了以后就听从了柳柒的话,把手拿走了。


    他的指腹覆有薄茧,盖住那窄小的孔缝时,柳柒本能地震了一瞬。


    里头不断渗着露,贴着云时卿的指头一滴一滴地滑落下来。


    柳柒被他恶劣地折磨着,眼底似有幽光炸开。


    他想骂,可翻遍腹中文墨也找不出几个词儿来宣泄情绪,若是说得不对,对于云时卿而言反倒是一种奖赏。


    思来想去,便只能放低姿态去告饶:“放手,我不要了。”


    云时卿掀开眼帘,泰然自若地看了他一眼。


    几息后,果真松开了手。


    柳柒趁热打铁,欲让他解开自己的穴道,可话还未来得及说出口,便见云时卿将沾满了清露的指头放至唇边,用鲜红的舌尖细细品尝起来。


    柳柒如遭雷击,不可思议地瞪大了双目:“你……”


    云时卿淡淡一笑:“这露的滋味甚好,柒郎可要尝尝?”


    柳柒面红耳赤地道:“你怎么如此、如此孟浪!”


    云时卿欺身凑近,不由分说地吻上了他的唇。


    被封住穴道的人在此刻便成了砧上鱼肉,任由对方狎玩。


    舌尖温柔地撬开了柳柒紧合的齿关,伸进来时,捎来了一抹清咸、却又异常媚惑的味道。


    ——这是他情动时溢在云时卿手里的露的味道,也是昆山玉碎蛊亟待吸食阳气的讯息。


    霎时间,柳柒脑内空白一片,仿佛连骨头缝里都裹满了邪媚的香气。


    云时卿扣住他的后颈贪婪地亲吻着,将蛊香尽数诱出,那双含情的凤目也早已浸满了欲念,浑然不知今夕何夕。


    恍惚间,一冰物徐徐闯了进来,柳柒情难自抑瞪大了眼,趾头也在这一刻蜷了蜷,骨线与青筋悉皆乍现。


    “不、云,”柳柒张了张嘴,含泪求饶,“不行,不行,把玉取出。”


    很快,他又补充道,“我疼。”


    云时卿端详他的眉目,复又垂眸打量着下方,笑道:“真疼还是假疼?”


    柳柒咬唇不语,他便又稍稍推了一寸,执拗的丞相大人总算开了口,沉声斥道:“混账,给我松手!”


    云时卿顺从地松开手,然而那枚玉却留了下来。


    柳柒呼吸一凝,尤带怒意地看向作恶之人,“把它也,拿走。”


    云时卿笑了笑,大有犯浑之意:“就不。”


    柳柒又羞又恼,咬咬牙,索性闭了眼。


    由他去吧,只要自己不搭理他,他便拿自己没辙,一旦觉得无趣,定会把那……


    思绪未落,那枚精美的玉竟如同有了生命,染了香气、浸了温度,也愈发地有主见,变得不听话了。


    他的恶念又引动了昆山玉碎蛊,阴毒之物在此刻被彻底催发,霎时间,浴房里的蛊香似又浓郁了几分。


    柳柒眨了眨眼,一滴热泪自眼角滑落,悄无声息地莫入鬓发之中。


    “晚、晚章,不要再……”嗓音里掺杂着示弱之意,齿关也在痛苦地打颤,“你放过我罢。”


    云时卿渐渐收手,凝眸看向他,温声问道:“要它还是要我?”


    柳柒道:“都不要。”


    云时卿垂下眼帘,继续手中的活计。


    爽利再次攀爬至四肢百骸,柳柒动弹不得,这份爽利便成了折磨他的烈性毒.药,直教他肝肠寸断,生日不能。


    最后,他终是屈服在云时卿的手里,哑声说道:“要你。”


    云时卿抬眸,古井无波地道:“再说一遍。”


    柳柒忍着羞耻心喃喃道:“要你。”


    云时卿问道:“我是谁?”


    柳柒知道他想听哪两个字,不情不愿地道:“夫君。”


    “谁的夫君?”


    “……我的。”


    “你想要谁?”


    “……要夫君。”


    云时卿满意地笑了笑,将玉取出,旋即用自己去填补那处空缺。


    修长的手指上沾满了脂膏化开的水渍,依稀残存着柳柒的体温。


    他用这只湿淋淋的手解开了柳柒的穴道,僵麻许久的身体立时恢复如初,柳柒羞恼地抬起双臂盖住脸颊,一并咬紧了唇。


    云时卿含笑拿走他的手,还未来得及打趣,竟见对方双目泛红,睫羽上还挂着泪。


    云时卿心头一凛,不由停下了腰,问道:“柒郎这是何故?”


    柳柒侧过脸不去看他:“你只管羞辱我便是,问这些做什么?


    云时卿道:“柒郎不喜这些,觉得我是在拿它们羞辱你?”


    柳柒静默不语。


    云时卿把人抱坐在怀中,低头亲吻他的眼眸,“我一直以为你是喜欢的……既如此,以后不用它们了,我亲自伺候你。”


    他说得如此冠冕堂皇,口吻亦带着严肃之意,几乎教人挑不出半点错处来。


    听得多了,竟不觉得有不妥之处,


    柳柒气恼地道:“我不用你伺候。”


    云时卿笑道:“柒郎不必推诿,如今胎儿渐大,蛊毒也日渐频发,你总归是离不开我的。”


    “……”柳柒道,“我服药。”


    云时卿双肩微颤,胸腔内震出几声闷沉的笑声:“你服了药又如何,最后不还得由我来疏散毒气么?”


    见他沉吟,云时卿愈发得寸进尺,“柒郎总这般口是心非,实则欢喜得要命。你不妨低头瞧一瞧罢。”


    话语浮浪,字字扎耳,可柳柒却像是着了魔,竟真的低头看去了。


    奈何腹肚圆大,堪堪遮住了两人相融的姿态。


    云时卿牵着他的手,将其徐徐引下,“你是否喜欢,一触便知。”


    柳柒如同着了魔般,温柔地惦念着他的好。


    云时卿的呼吸似有些乱,嗓音骤然发沉:“娘子,你疼疼我,别让它留在外面。”


    柳柒用力捶打他的肩,怒斥道:“你怎么如此不知廉耻!”


    “都睡在一张床上了,要什么廉耻?”云时卿笑道,“我若知廉耻的话,谁为你疏解蛊毒?”


    柳柒眼一闭心一横,破罐破摔地把人推倒,双臂撑着他的腰,缓缓坐了下去。


    顷刻间,云时卿脑中空白一片。


    他想,“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的滋味大抵便是如此吧。


    *


    翌日傍晚,柳柒奉旨入宫赴宴。


    今日的晚宴并不盛大,柳柒没有着官服入宫,止穿一件未系腰封的湖色圆领宽袖襕衫,袖脚与衣摆均绣有竹纹,甚是清雅。


    他和云时卿几乎是同时抵达宣德门,两人在人前依旧是那副淡漠的姿态,互相对视一眼后便相继往宫内走去。


    御花园内有一处石亭,匾额上书写着“风雅娉婷”,正是先帝为石亭所提之字。


    此亭建造在一处假山后,可俯瞰整座花园的盛景,因此昭元帝惯爱在此处设宴。


    晚宴早已备妥,柳柒和云时卿赶来御花园时,昭元帝早已候在此处,他二人疾步近前,异口同声地道:“臣见过陛下,问陛下安。”


    昭元帝笑道:“家宴罢了,两位爱卿毋需多礼——快入座罢。”


    除昭元帝外,赵律白和赵律衍亦在晚宴之列。


    自从柳柒上回在淮南王府打了赵律白后,赵律白便再没提过那件事,两人依旧如从前那般,止步于君臣关系。


    用膳时,昭元帝总在不经意间提及庆州的事,尤以击杀回元大将军李崇赫为主,聊说一番后,昭元帝笑道:“听说许多将士都见过两位爱卿合力斩杀李崇赫,可惜朕没能得见,甚是遗憾。”


    “父皇不必遗憾,让云相和柳相再联手施展刀法剑术,如此倒也能设想一二。”赵律衍说罢看向自己的兄长,笑说道,“二哥,两位相爷击杀李崇赫时你也在场,不如向父皇转述一下。”


    赵律白下颌微动,旋即笑道:“那天风沙太烈,我没瞧清。”


    柳柒和云时卿静静聆听他们父子几人的话,谁也没有开口。


    少顷,昭元帝道:“朕今日邀两位爱卿来此,便是为了目睹柳相的刀法,以及传闻中,你二人用来杀敌的刀剑合璧之招。”


    柳柒冷不防想起云时卿昨日对他的叮嘱,遂对昭元帝道:“臣只会一些花拳绣腿,恐怕要让陛下失望了。”


    昭元帝笑道:“你有一身治国的本事就好,余下的都不重要,即便是花拳绣腿,朕也欣然阅之。”


    事已至此,柳柒不得不应承下来,昭元帝当即命人取来宝刀和佩剑,分别递与他二人。


    石亭前有一处空地,正适合用以施展刀法剑术,趁众人不备时,云时卿细声道:“你随意比划比划就好,莫要把看家本领都交代出来。”


    柳柒应道:“嗯。”


    “肚子还好吗?”


    “无碍。”


    两人敷衍地寒暄一通,很快便刀剑相向了,柳柒刻意将刀法与招式打乱,云时卿见招拆招,使出的剑术也与司不优所传授的略有出入。


    恍惚间,他不禁回想起幼时在紫薇谷里,两人也曾像这样比斗过,心高气傲的少年为博胜负,便舍弃了师门功夫,用杂乱无章的招式互相攻击。


    初时虽总是打得伤痕累累,待彼此熟识后,便能窥晓对方的心思,久而久之,一人出招另一人则破招,谁也伤不了谁。


    谁也无法打赢对方。


    走神之际,长刀已然逼近,云时卿下意识挥剑格挡,却为时晚矣。


    只听铮然一声响,宝剑被刀刃击飞,笔直地插进三丈之外的草皮上。


    “妙!妙!”昭元帝拍手称赞,“想不到柳相的刀法如此精妙,委实让朕开了眼!”


    柳柒将长刀交给一旁的禁卫,旋即回到石亭,对昭元帝道:“陛下谬赞,臣愧不敢当。”


    云时卿走将过来,含笑道:“云某甘拜下风。”


    赵律白兀自往杯中蓄满酒,一饮而尽。


    戌时五刻,宴席毕,众人散去。


    墨色当空,繁星如织,昭元帝吃了几杯酒后目晕头眩,正坐在石亭内的躺椅中,任由覃涪为他按摩太阳穴。


    就在此时,一名禁卫急匆匆走来,将手中所持之物呈递给昭元帝:“陛下,亭外草地里发现一枚玉佩,不知是何人遗落。”


    昭元帝道:“交给你们上官罢。”


    那皇城司禁卫正要将其收入衣襟内,却听昭元帝又道,“什么玉,拿来朕瞧瞧。”


    覃涪立刻从禁卫手中取来玉坠,呈至昭元帝眼前:“陛下请过目。”


    昭元帝侧眸瞧去,那玉通体莹润,呈绛紫色,坠一枚同色的流苏,煞是儒雅。


    而玉面之上,则雕刻有龙御祥云、凤呖九皋的纹样。


    【作者有话说】


    我他妈崩溃了啊艹!一宿没睡,让我睡个好觉吧!锁个没完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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