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当然, 那一息间,季烆在想什么,已经不重要了。在结侣大典那日, 他选择转身离开的那一刻, 他们便已经分道扬镳了。
乘袅轻笑着, 仿佛纯粹的因季烆在幻境里的所作所为而开心。无人看见拢在袖袍中, 那只白皙纤嫩的手溢出的一点血痕。
“你愿意为他牺牲,你明明也还爱着他,为什么还要分手?”回天珠实在不理解, “你还为他上问情台, 分明是舍不得他。”
“谁说我上问情台是为了他?”
她只不过是要趁着她对季烆的爱彻底消散前,物尽其用罢了。
书中,季烆在问情台上遇到的也是差不多的考题。或者说,登上问情台的人, 遇到的考验本质上没有任何不同。
无人不惜命。
所以在世人眼中,愿意为其牺牲,那便是爱。
但人心复杂,便是问情台也无法彻底看清一个人的内心。需要经过问情台的考验,本身就已经不纯粹了。
这样的爱,她从来不缺。
不舍又如何?
这份疼, 这份不舍,早晚会消失。
达成了自己的目的,乘袅心情挺好, 难得回答了回天珠:“他的确是我舍不得伤害的爱人。”
不管她还要不要喜欢季烆, 至少这一刻, 她要让有心人以为她爱他。
一个冷酷无情的人,是无敌的。
但现在区区金丹期的她, 需要的是一根‘软肋’,她不能‘无敌’。
“而现在——”
他是她的敌人,是她的棋子。而必要时刻,便是她自己,也可以成为一枚棋。
*
回天珠还是不理解,还想说什么,乘袅已经又一次屏蔽了它,不再理会了。
“袅袅。”看着少女对他笑,想到刚才在幻境中发生的一切,想到乘袅对他的不离不弃,季烆这几日来绷紧的弦终于松了。
他看着她,眉心阴郁松散,竟是难得露出了浅浅的笑。季烆抬步,正欲朝乘袅走去,却见她忽而收起了笑,退后一步,又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季烆眉心微蹙。
正这时,上首传来了季长老朗声大笑:“尊上,季烆既然通过了问情台,那这门婚事也不必退了吧。两个孩子两情相悦,何必棒打鸳鸯,您说呢?”
他看向对面的乘宿,笑着问。
说罢,不等乘宿回答,季长老又高声道:“今日诸君见证,剑君亦在,大家都看见了方才幻境里的一切,证明了两个孩子情比金坚,这般深情厚谊,若是无法延续,岂不可惜?”
最上首,蔺霜羿面色未有任何改变,没应声,但也没反驳。
乘宿没有应承,只道:“可不可惜,不是你我说了算。”说着,他看向了乘袅。
“季长老。”季长老还欲说什么,还未来得及开口,便听见一道轻灵悦耳的声音。
众人顺声抬眸,只见一道清影飞落至近前。
正是从问情台上下来的乘袅。
她朝座上诸位前辈轻轻一礼,扬声道:“季长老,可还记得那日在混沌之地,我与季烆定下的一年之约?”
自是记得。
季长老点头,正要开口,乘袅抢先一步道:“结侣大典当日我以为季烆是忧心师妹,所以才不顾在场众宾客,不顾我们的情谊决然离开。此为救人,所以我顾念我们的感情,违背了家族之命,已自私了一回,退让了一步,才有了这一年之约。”
“但我未曾想过,季烆骗了我,原来他知道文喜对他的感情。”
季长老一听,忙道:“但他未曾答应,如今也证明了自己对殿下的真心。”
“可他骗了我,骗了当日在场的所有见证人。”乘袅沉声道,“人无完人,孰能无过,但不能明知故犯,一错再错。”
说着,她转身看向跟来的季烆,目光幽深道:“即便证实了你对文喜无心,可你逃婚是真,欺骗是真,你与文喜同种下同命蛊亦是真。”
季烆薄唇微动,想要开口,乘袅却摇头道:“我知你想说什么。但阿烆,承诺要建立在信任之上。而今,我无法信你。”
我无法信你,而不是不能信你。
这几个字如数道惊雷重重砸在了季烆的心上。
是他先骗了她,即便上了问情台以证真心,也掩盖不了这个事实。所以,她无法信他,是合情合理。
季家人脸色微变,季母忍不住开口问:“那帝女还要如何?”她的口气已里已有了隐隐火气。
“分明是你们自己做错了事,还要怪我们不成?”耀火长老一拍座椅,怒道,“怎么,季家是迫不及待想要取而代之,坐这九胥之主不成?!”
“耀火长老息怒。”季长老脸色一变,忙道,“我季家绝不此心。只是柔灵爱子心切,一时糊涂才胡言乱语。”
说着,他看向季母怒喝一声:“还愣着作甚,还不道歉?”
季母面色青白交加。
今日能上问情台的人,皆是各世家宗门有头有脸的人物,作为季家家主夫人,季母向来自视甚高,极看重自己颜面。
在她心里,若不是时机不到,皇室算什么?季家哪一点比不上皇室?而今,却要她当着那么多的人面,向她看不上的人道歉。
凭什么?!
再说了,那乘袅分明都愿意为她烆儿去死,还故作什么姿态?
“孟柔灵!”季长老压着火,唤了她的全名,声音冷厉,“道歉!莫要让人看了笑话。”
季母咬牙,正要说话,乘袅忽然道:“孟夫人不用道歉,我并不是想要如何,只不过是想要遵守自己的诺言罢了。”
“君子一诺,重如千斤。我不敢自比君子,但也愿信守承诺。”少女轻扬衣袍,朗声开口,“一年之约,依然有效。只要能在一年之内解开同命蛊,这门婚便能继续。”
那句‘君子一诺,重如千斤’,她微微加重了语气。
话落,她转身,看向季烆。
四目相对。
季烆想要说话,但喉咙像是被重物堵住了一般,只能艰难的吐出了一声:“袅袅。”
“阿烆。”少女向他柔柔一笑,“这一次不要让我失望了。”
眼里似有千言万语,声如春水,恍若缱绻不舍,又难掩伤心失落。
季烆张了张嘴,一字一顿的道:“我一定会解开。”他一定会重拾她的信任,一定会让她重新为他披上嫁衣。
季长老大笑起来道:“请殿下放心,一年之内,我们定会想法解开同命蛊!”
同命蛊无解,不过是无人想解,对于普通人来说,想解开同命蛊很难,但于季家而言,不过是多费些功夫罢了。
天下蛊师无数,难道还真找不到解开之法?
所以季长老并未把这个要求放在心上,反而心神微松。这小帝女的确聪明有心机,而今又恢复了至高天赋,眼见着是个巨大的威胁。
在多宝楼拍卖会后,季长老已然起了杀意。
再至季烆竟要为此女上问情台,心中杀意更甚,视其为不能留的祸患。
现今,想到幻境里乘袅毫不犹豫与季烆赴死的画面,再瞧着她对季烆克制却无法彻底掩饰的情意和留恋,却是放下了心。
遵守承诺,想来只是无法断情的借口。
到底是女子,再聪明也逃不出一个情字,优柔寡断。不过如此也好,加以引导,此女能为他们所用。
两家既已达成了约定,众人自是散去。
“久闻剑君剑术出神入化,天下无双,今日,周行云斗胆向剑君请教。”就在众人欲要离去时,一个身着劲装,面上看上去约莫三十岁左右的俊武男子起身挡在了蔺霜羿面前,竟是出口请战。
见此,本欲离去的众人都停下了脚步。
无暇剑君之强,传遍天下。但不是所有人都瞧见过他的厉害,大都只是闻名罢了。不是没有人想过挑战,但能有这个勇气的少之又少。
周行云乃是云霄宗人,算是乌云峰的师侄,天赋出众,且天生剑骨,在剑道之上远超众人。
据闻,他自创了一套飞云剑法,曾越级斩杀过比他高了一个大境界的合体大圆满的妖兽。
论起天资,不比蔺霜羿和季烆差。
他如今不过九十余岁,已是出窍后期修为,放眼天下,这般进阶速度只在蔺霜羿之下。
与季烆比,有以大欺小之态。但与蔺霜羿比却不同。
当然两人修为相差巨大,若论实力,周行云必输无疑。可比的若是剑术,结果未可知。总之,无论蔺霜羿今日应不应,于周行云而言都有利无弊。
不远处,乘袅的视线不受控制的朝那道修长的雪影而去。今日为了万无一失,她特意调整了情人咒的发作时间。
此刻,六个时辰将要过去,情人咒又蠢蠢欲动。
若看不到人便罢,偏偏两人还在一个空间,有那么一瞬间,乘袅竟有想要朝蔺霜羿靠近的冲动。
她吸了口气,暂时压下这点异样。
乘袅从未小看过情人咒的威力。卫九幽既然会把此咒种在她身上,必定不会让她好过。
暂时无法解开,她只能转劣为优,并早做准备。
她也没想过她和蔺霜羿中了情人咒一事能瞒住其他人,今日问情台便是准备之一。蔺霜羿是什么性子,她暂时还无法把握,只能多作打算。
中子咒的人其实不会受影响,情人咒针对的只有中母咒的人。
但凡蔺霜羿下了狠心不管不顾,受罪的只有她。所以她必须给自己多加筹码。
至少在她与季烆名义上还是未婚夫妻时,有这么一层关系,蔺霜羿总不能太过狠心吧?
在她看过去的同时,那道雪影顿住。
*
在周行云开口的瞬间,所有人都看了过去。
蔺霜羿今日着了一身白衣,并不是多华丽的布料,样式也极为简单,衣服上也没有任何花纹,但穿在他身上,却平生了几分不如红尘的遗世独立。
他垂首看了一眼周行云。
不过是轻描淡写的一瞥,却似重如泰山。只一眼,周行云却觉背脊生寒,一股极度的危险自心底生出。
他咬紧牙关,扛住了后退的冲动,再次道:“请剑君指教。”
一时安静异常。
无人出声。
就在众人以为蔺霜羿会拒绝时,却听一道清冽如冰的声音响起,他说:“拔剑吧。”
竟是应了。
这下,众人更不愿走了。谁不想一睹无暇剑君的风采,何况,高手对战,他们说不定能从中领悟。
九胥律法虽规定不能无故斗殴,但并不禁止正常挑战。
正好问情台旁,便有斗战台。
众人只见眼前白影如风,在未反应过来之前,便见剑君已经落在了斗战台上。
“开始。”蔺霜羿背手而立,眼皮微掀,见周行云还未上来,声音淡淡开口,似有不耐。
明明面色如常,气息平和,但不知为甚,在场之人莫名感到了一股压迫。
周行云回神,立刻跟了上去。他也没有扭捏,上台之后,说了一声得罪,便祭出了飞云剑,率先朝蔺霜羿攻了过去。
飞云剑法以快闻名,周行云更是辅修了配套的身法,速度比同级的剑修快了十倍不止。
乘袅甚至没有看清周行云的动作,只察觉到了微微荡起的风,竟连模糊的剑影也难以追寻。
金丹与出窍差得太远了。
何况,周行云还是其中佼佼者。
她面色沉肃,摒弃杂绪,目不转睛地看着斗战台。
不仅是她,此时此刻,所有人都与她一样认真,不愿有丝毫错漏。
只听铮然一声。
刺耳的声音如利刺一般刺入了耳里。
风停了。
众人抬眼看去,却见方才快如闪电的飞云剑竟被两根修长的手指轻而易举制住,再也无法前进半分。
周行云面色通红,分明已用了全力。
但对面的白衣剑君身上的气息却一瞬未乱,就那般如蜻蜓点水般化去了他所有的攻势,以绝对优势碾压了他。
蔺霜羿启唇,轻淡如风:“太慢。”
周行云脸色涨红一片。
他没想过自己能赢,也不可能赢,毕竟两人修为差距在那里,便是他剑术再高,也没有优势。
但周行云也没想到只是一招,只一招便败了。
“……剑君未曾出剑。”他额间冒汗,咬牙道。
他提醒蔺霜羿,也提醒众人,他要与无暇剑君比的是剑术。
话落,蔺霜羿看了他一眼,未曾说话,只袖袍一挥。周行云的身体便不受控制的极速后退,他用尽浑身力气,才在斗战台的边缘停了下来。
只差一线,他便要落下斗战台。
落下,便意味着彻底输了。
而且输的很难看。
“剑君——”
周行云声音戛然而止。
蔺霜羿出剑了。
所有人都站直了身体。乘袅也无意识的站起。
一柄长剑浮空在男人面前,那把剑看上去平平无奇,与平常的剑无甚不同,直到蔺霜羿抬手握住了它。
嗡——!
清锐的长鸣声划破长空,那把看似普通的剑像是忽然活了过来。银白的剑身在阳光的照耀下亮如白昼。
周行云身体骤然紧绷,紧盯着那剑那人,提起了全身的戒备。
然而蔺霜羿并未向他出剑,而是在斗战台上舞了一套剑法。他的动作又快又急,却丝毫不乱,神奇的是,明明那般快,却能让围观的众人看清他的每一个动作。
剑如其人,人如剑,寒光肆意,疾若流星,宛如银河。
暗藏杀峰,却又华丽到了极致,如诗如画,像是一场优美的舞。人剑合一,剑美人俊,无暇剑无暇峰无暇之美,那一刻,竟是惊艳至极。
铮——!
又是一声清越剑鸣,惊醒了看得如痴如醉的众人。
“看清了吗?”蔺霜羿收了剑,淡淡一扫,视线最后落到了僵硬如石的周行云身上,“我的剑,你接不住。”
周行云脸色苍白。
不过他到底是剑修,心性也算坚韧,须臾便反应了过来。今日他虽败得惨烈难看,却也收获良多。
无暇剑君非但没有怪罪他的冒犯,没有羞辱他不自量力,还亲自为他舞了一场剑,这已是厚恩。
周行云立时朝蔺霜羿深深一拜,恭声道:“多谢剑君指点!”
台下,乘袅看着台上那道宛如惊鸿的白影,越发坚定了心里的打算——这般好资源,她一定不能错过!
明天,不,今日便上无暇峰吧。
台上,蔺霜羿收了剑,视线从周围一扫而过,面色平淡的飞身而下,如轻盈的微风落在了地上,转身欲走。
心里的迫切加上情人咒,让乘袅下意识上前,脱口唤了一声:“剑君请留步!”
“何事?”
蔺霜羿停下,雪白的衣袂随风微扬,荡起了一层浅波。他回头看她,目光平淡,与看周行云时似乎无甚不同。
一旁,作为弟子的季烆正要上前问候,结果见到乘袅追上了师尊,反射性顿住脚步,看了过去。
在他印象中,乘袅与他师尊并未有什么交集。两人不算是陌生人,但也不熟便是。他师尊性子清独,除了特定几个人,平常对不熟的人是从不会理会的。
今日应下周行云的挑战,甚至还亲自出剑指点已是极为稀奇了。
结果这回,师尊竟当真停下。想来是因为乘袅是他的未婚妻子,师尊才多了一点耐心。
他亦了解乘袅,知她不会无缘无故开口。季烆也想知道,乘袅叫师尊是为何事?
季烆偏头,便见少女轻快的奔向白衣剑君,脸上扬着灿烂的笑,柔嫩的面颊微微泛着薄薄的红,眼中闪烁着崇拜又惊喜的光芒,整个人像是瞬间明亮了数倍。
那双清澈明净的眼睛里似乎只看见了蔺霜羿一人。
她仿若无视了他。
季烆眉心不自觉微凝,目光追着少女而去,见她停在师尊面前,仰头,问:“剑君,我今日能跟您一起上无暇峰吗?”
第32章
蔺霜羿本能想摇头, 但垂下头,看到那双此刻盛满喜悦的眼睛,红扑扑的脸蛋时, 到嘴的拒绝咽了回去。
当然不是心软。
只是大庭广众之下, 她若哭了起来, 那便太麻烦了。
何况。
蔺霜羿抬眸朝季烆的方向看了一眼, 他还没寻到解开情人咒的法子,暂时也不想引人误会。
最后,他淡声说:“走吧。”
那张漂亮小脸的笑容瞬时更灿烂了几分, 眼里的欢喜几乎要溢了出来:“谢谢剑君!您真好!”
“那我们现在便走?”
蔺霜羿淡淡嗯了一声, 又看了一眼正定定看着这边,眉头微蹙的季烆,说:“你可以去与你未婚夫告个别。”
“嗯?”
闻言,少女明显怔愣一下, 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似乎这才发现了不远处的季烆,疑惑,“阿烆,他什么时候过来的?”
这声音不算低,以季烆的修为自然听见了。他眉心拧得更紧了一些, 大步走了过来。
“弟子见过师尊。”
他先向蔺霜羿行了一礼。
蔺霜羿颔首,面上无甚波动,一如既往的淡漠。
起身后, 季烆看向面前并肩站在的两人, 想到方才所听所见, 心里总生了一股奇怪的感觉,忍不住开口问:“弟子听袅袅要与您一同上无暇峰?”
便连他, 作为师尊唯一的亲传弟子,除非必要,也是轻易不能踏入无暇峰的。
不等蔺霜羿开口,乘袅率先道:“是我之前询问剑君能否随他上无暇峰,向他请教,剑君同意了。”
她认真地看着季烆,目光已从他身上挪开。
没提仙人秘境,自也没提卫九幽给他们种下的咒术。
是故意隐瞒,不想未婚夫误会?
蔺霜羿别开视线,拨了拨手腕佛珠,说:“说完了?”
“说完了。”乘袅心思敏锐细腻,隐约听出了男人语气里隐隐的不耐,忙道,“剑君,我们走吧。”
这场戏虽暂时告一段落,但还有一些收尾需要处理,所以她其实未曾打算今日便去无暇峰。
方才叫住蔺霜羿也只是一时冲动。
但乘袅望了望天空,太阳西落,已是酉时,情人咒发作的时间已至。她看着身旁的白衣男人,目光有些难以从他身上移走。
橘红色的夕阳照映下来,落在他身上,仿佛当真整个人都在闪闪发光。
她话音落下,正此时,一道白光闪过,无暇剑浮在了半空中,发出了清越的鸣声。
“上来。”
蔺霜羿飞身上了无暇剑,垂首,对乘袅道。
距离帝都甚远的修士,各自回家,都是使用传送阵,毕竟省时省力。但蔺霜羿不习惯与他人一起,以他的修为,便是不用传送阵,也花不了多少时间。
所以,向来都是御剑而行。
哪怕是多了一个人,他也没想要换一种出行方式。
体内情人咒已经开始发作的乘袅当然也不会拒绝,未曾扭捏,毫不迟疑的上了无暇剑,站在了蔺霜羿的身后。
“站稳。”
男人冷淡的提醒了一句,话音未落,无暇剑便已经飞上了天际。
速度之快,季烆根本来不及多问,眼前便已没了人。他仰头看向空中那道疾速而过的熟悉剑影,望着那两道熟悉的身影,心里疑惑越浓,更多了几分不舒服。
乘袅没有回头看他一眼。
或者准确的说,在方才他与师尊之间,少女的目光几乎全程落在了师尊的身上。这是以前从未发生过的事。
此前,无论是在何地,遇上了何人,乘袅的目光从来都是最先落在他身上。
“因为我喜欢你啊。”那时,少女眼眸含笑,满眼都是他,“你在我眼里当然是最特殊的,所以即便是茫茫人海,我也会一眼看到你。”
那时,季烆没有接上她的话,但其实心里是认同的。因为,他亦如此。
芸芸众生,红尘滚滚,唯有她,像是一颗明耀的星辰坠入他的眼中。
问情台上,他们都证明了彼此的真心。少女义无反顾的追随,直到此刻还深深印在季烆的心上。
他爱她,她也爱他。
毋庸置疑。
季烆自然不会怀疑这份爱,但正因如此,他心中更加疑惑,心里的喜悦甚至在这份疑惑中散去了几分。
手不知何时缓缓紧握成了拳。
“你还在看什么?”正这时,季长老走了过来,“剑君与帝女已经走了。”
方才乘袅与蔺霜羿同乘一剑的那一幕,不少人都看见了。剑修的剑与普通修士的剑可不一样。
也不是说不能载其他人,只是比较少见罢了。
何况那剑修还是无暇剑君。
季长老眸光微暗,问:“帝女何时与剑君走得这般近了?”
季烆回神,收回视线,语气平常回道:“师尊之前答应了袅袅,允她上无暇峰请教。不是什么大事。”
见他面色平静,没有意外之色,季长老这才放下了心。他们季家这些年来之所以能发展这么顺利,与季烆拜了无暇剑君为师脱不了关系。
季长老自是不想有人分走了这份特殊。
“那便是了。帝女到底是你的未婚妻子,你们又刚在问情台上证明了对彼此的情谊,剑君同意她来请教很正常。”
这便是说,蔺霜羿会对乘袅特殊,是因弟子季烆之故。
“剑君虽修了无情道。但无情道并不是真的无情,对你,到底还有师徒之情。”若非无暇剑君修的无情道,季长老也不会这般放心。
听到这话,季烆紧绷的心神也霎时一松。
季长老道:“问情台事已了,接下来你不要再操心这些杂事。同命蛊之事,我们会处理。你抓紧时间修炼,势必拿下此次九胥大比元婴第一。”
季烆应是。
想了想,季长老又补充了一句:“你也与剑君多亲近几分。正好帝女也上了无暇峰,不如,你也去。一边能与帝女培养感情,一边正好能请教剑君修炼,这般好机会,莫要错过。”
季烆顿了顿,应了一声好。
……
无暇剑上。
以蔺霜羿平常的速度,约莫一个时辰便能到昆仑。也便是说,这一个时辰,他与乘袅将在剑上独处一个时辰。
于大乘修士而言,一个时辰或许只是一个呼吸便过去了。
但这一次,似乎慢了一些。
不用回头,蔺霜羿也能感受到背后那道灼灼的视线,像是要刺进了他的身体里似的。
还未有人敢这般看他。
实在过于放肆。
才第一个月,便这般严重。三个月后,又该如何?
虽知是情人咒的影响,但蔺霜羿心里还是生了些烦躁。忍了半个时辰后,他终于问:“你在看什么?”
一个背影有什么好看的?
他没有回头,只挺直背脊,如青松一般伫立,身形修长,肩背宽阔,如坚毅山峰。随着无暇剑的飞动,轻风拂过,吹起了他如玉雪般干净清透的衣袂。
即便是在行动的飞剑上,仪态也未曾乱过半分。
他话落刚落下,便听身后传来少女毫不犹豫地回答:“看剑君。气质非凡,如诗如画,俊美无双。”
油嘴滑舌。
蔺霜羿皱眉,有些后悔刚才开口。
偏偏他刚才的一句问,似乎打开了乘袅的话匣子,前一句刚落下,后一句便又来了,“剑君是我平生见过最俊的男子,令人过目难忘,一见便难忘怀。”
言语轻浮,这已经称得上是调戏了。若非顾忌着她是中了情人咒,蔺霜羿已经把人扔下无暇剑了。
“你也对季烆这般说过?”
这些话张口即来,想也不是第一次。
还真让蔺霜羿说中了。
当初追季烆时,乘袅还真这般夸过。当然,她是不会承认的,眼珠一转,小心翼翼问道:“剑君,您是生气了吗?”
不等蔺霜羿回答,她便补充道:“对不起,我也不知道为何,见到你,便觉欢喜。那些话……我不是故意冒犯您的,还请剑君恕罪。”
“剑君,我……觉得自己有点奇怪。”
语气里满是困惑、紧张和不安,“是不是卫九幽种下的咒术影响?也不知这是什么咒,真是好生奇怪。”
“剑君,您可曾查到这是什么咒?我翻遍了宫中典籍,也未查到线索。”
她一边说着,一边情不自禁的朝前方的男人靠近了些许。是故意,也是此刻的本能。
情人咒的威力果真不容小觑。
剑上空间有限,两人之间本就只有不足一人的距离。
一股清幽的馨香飘了过来。
以蔺霜羿敏锐的五感,他甚至能感觉到少女洒在他背上的灼热的呼吸,本来平稳飞行的无暇剑忽然颤动了一下。
幸而只是一瞬,便又恢复了平稳。
片刻,蔺霜羿回:“还未查到。”
反正也未找到解咒之法,如今告知她情人咒一事,平添麻烦。
“这样啊——”女子的声音里明显带了几分失落,“但有线索,请剑君务必告诉我。”
蔺霜羿嗯了一声,算是结束了这个话题。
剑上暂时安静了下来。
不过也只是几息而已,很快,乘袅又开始说话:“能成为剑君的弟子真好。自阿烆拜入您门下,不知有多少人羡慕。”
听她又提起了季烆,蔺霜羿不免便又想到了不久前在问情台上看到的画面。
面对生死危机,两人都不愿独自逃生,愿为对方牺牲自己。当真是好一番浓情蜜意。
蔺霜羿对他人的感情不感兴趣。
即便那是他唯一的弟子。
“阿烆说……”
“坐稳了。”
不等少女说完,他已经冷淡又不耐的打断了她。
话音未落,无暇剑陡然加速,直接快了数倍。
“哎呀!”
这番加速实在猝不及防,乘袅毫无防备,根本没来得及反应,身后若有疾风,身体不受控制猛地朝前扑去。
瞬间,扑到了男人宽阔结实的背上。
乘袅反射性张开手,抱住了蔺霜羿的紧实的腰。在抱上去的刹那,她便清晰感觉到了男人立时绷紧了身体,僵硬的如一根铁柱子。
这一次,真不是她故意的。
若是平常,乘袅早便重新站好了。但情人咒让她不仅没有松开,还不自禁的越发搂紧。
其实刚才她便在努力压制这股想要亲近蔺霜羿的欲望——在没有弄清蔺霜羿的底线前,她不打算冒进,只准备一点点试探。
然而,不靠近则已,一旦靠近,根本由不得她。
“……剑君,太快了,我有点怕。”最后,乘袅只能顺势而为,反正蔺霜羿是知道她种了情人咒,这般想着,她便没了心理压力。
蔺霜羿没在第一时间推开她,想来忍耐力挺高的?
而她,向来喜欢得寸进尺。
再说了,是蔺霜羿突然加速,与她无甚关系吧?
乘袅一边想着,一边本能地用脸蛋在那宽厚的背脊上依恋的蹭了蹭。
感受着那亲昵的动作,蔺霜羿拧紧了眉头,心道,麻烦。必须快一些寻到解咒之法。
无暇剑以更快的速度冲向了无暇峰,没有用到一个时辰便到了。
“放手。”
“……哦。”
只是不等乘袅动作,话落下,蔺霜羿已经推开了她,绷着脸下了飞剑,瞬时拉开了与她的距离。
“天色已黑,今日,你可自寻一处地方休息。有什么需要的东西,找小童即可。明日卯时,起来修炼。无事,不要来找我。”
扔下这句,不等乘袅回答,他身形一闪,便不见了踪影。
他那模样,仿佛是忍到了极限。
*
无暇峰不如皇宫华丽,打眼望去,简直不像是堂堂剑君的居所,堪称简陋。幸而乘袅也不是那种不能吃苦的贵女,平常历练时,她还在荒郊野岭,幕天席地的休息过。
相比起来,无暇峰的条件好多了。
修炼本就是清苦之事,她来此,也不是为了享福。
在两个小童的帮助下,乘袅很快便选好了自己的屋子,铺好了床铺。做好一切后,小童离开,屋里便只剩下了乘袅一人。
天色已黑,圆月高挂。
无暇峰内外除了风声虫鸣声,显得异常安静。
她先给曾祖传了音,说明了情况。对于她来无暇峰请教修炼,曾祖自是无比赞同,告诫她好好修炼,莫要惹得剑君不喜,以至错失好机会。
乘袅自然应是,没提情人咒一事。
做戏做全套。
如蔺霜羿那般的人,估摸是不喜心思繁杂心机深沉之人,所以她不能表现得太聪明。不说做个天真无邪的傻姑娘,至少不能露出算计。
乘袅本是一切都计划好了。
可惜,她低估了情人咒的作用。此前,她是把情人咒发作时间放在了白日。今日因问情台一事,她才调整到了晚间。
乘袅盘腿坐在榻上许久,都无法如往日一般入定,反而心浮气躁,脑子里全是蔺霜羿的身影。
她不是经历过喜欢,但无论何时,都能冷静克制。
情人咒却是要中母咒之人毫无保留的去喜欢。
半个时辰后,乘袅吸了口气,睁开了眼睛。她目光幽深,或许她应该重新计划一番。
……
同一时间,妖族族地。
蔺霜羿出现在了老祭司的木屋前,正好碰到了从屋里出来的姬赤野。瞧见他,姬赤野很惊讶,问:“这么晚了,你怎么突然过来了?”
“我来找祭司大人,借阅有关卫九幽的书籍。”
“是情人咒?”姬赤野立刻想明白了,“是那小帝女烦到你了?”
姬赤野这般说,也是有缘由的。
蔺霜羿似乎天生便缺了情爱的弦,也许是与他幼时住在佛寺里有关,总之清心寡欲的不像是正常人。
但偏偏他足够优秀,自然会吸引不少人。
便说妖族,族里的第一美人便曾对蔺霜羿表过心意。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若是旁人,能被如斯美人青睐,无论喜欢与否,总归是高兴之事。
唯有蔺霜羿,视之为大麻烦。
为此,多年不回族里,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为了避开麻烦。而今,看他连夜来此,姬赤野自然不做他想。
蔺霜羿没回答,只径直进了屋。
仙人或者大能留下秘境或洞府,基本都是为了传承衣钵。在之前的仙人秘境里,传承之地并未有卫九幽留下的功法,以此可猜测,卫九幽留下的秘境不止一处。
既然他种下的咒术,只能由他自己解开,那便去找他吧。
蔺霜羿此次过来的目的,便是想查一查卫九幽最可能在哪些地方留下传承。禀过老祭司后,他直接进了书阁。
见此,姬赤野越发肯定心中猜测,主动上前道:“比起欣宁来说,那小帝女的确更麻烦。那毕竟还是你徒弟的未婚妻子,卫九幽可真是恶趣味。”
欣宁便是如今的妖族第一美人。
比起来,中了情人咒的乘袅麻烦多了。为了不让她心碎而死,他甚至不能避开。
蔺霜羿难得轻嗯了一声。
借了书,他也未曾如以前那般立刻离开,而是留在了这里,直至寅时末,他才起身放下了书。
在门口站了几息,他才飞身回无暇峰。
无暇峰没有什么改变,似乎一切如初。
“剑君!”卯时正,蔺霜羿准时回来,刚一落地,便听见了一声欢快的呼唤。一道轻灵的身影迫不及待朝他奔了过来。
是乘袅。
今日她换了一身浅蓝色劲装,干净利落,衬得她神采飞扬,很是精神。
她到了他近前,依然是眸如点星,笑意盈盈,声音甜美:“您终于回来了,您去哪里了?我今早起来找了许久,都没找到您。”
蔺霜羿别开视线,说:“随便走走。”
不等少女再问,他直接道:“开始吧。你先耍一套鞭法,我先看看。”
只要见到了人,心里的想望便能克制一些,乘袅也想快点开始正题,闻言,忙应了一声:“是!”
话落,她取出白灵鞭便动了起来。
她身姿轻盈,动作轻快利落,一根白灵鞭又快又急,漂亮又不失凌厉,如长满了尖刺的花,美丽又危险。
修士之中,以剑、刀用的更多,使鞭的是少数。但世间武器,到了蔺霜羿这般层面,自是一通百通。
“手腕无力,鞭有形无灵,你是修士,不是舞者。重来。”
一旦涉及修炼,蔺霜羿便严厉异常,评价时更是毫不留情。
“是。”
乘袅没有异议,又动了起来。这一次,她听取蔺霜羿的评价,比之前表现好了不少。
“不行,你是用的鞭,不是木棍,太慢。”
“重来。”
“你是修士,不是僵硬的木桩。”
“重来。”
一次又一次,乘袅已是满头大汗,足足重复了数十次,眼看着两个时辰过去,也没得到蔺霜羿一句赞扬。
她知道蔺霜羿要求高,也有准备。若是往常,必会更加努力,重复几十次算什么?只要能有用,便是百次千次也没关系。
然而这一回,看着男人冰冷严肃的眉眼,听着一声声严厉的训导,他好像一点也不心疼她,不在乎她。
乘袅心头一疼,眼睛一酸,竟是落下了泪来。
乘袅:“……”
卫九幽,等我飞升成仙,你死定了!
她可以为了达成目的去讨好演戏,也可以哭,但绝不能没有形象!
此仇必报!
但乘袅的理智只支撑了两瞬,便又被排山倒海袭来的委屈淹没了。
蔺霜羿的声音戛然而止。
不等他反应,少女已经跑了过来,冲进了他的怀里,拉住他的衣裳,声音软软地说:“剑君,我真的那么差吗?你不要那么凶好不好?”
蔺霜羿身体僵直,一瞬间,一动不敢动。
季烆来时,看到的便是这一幕。他的未婚妻子依偎在他师尊的怀里,露出女儿家的娇态,满脸的依恋。
而他那修无情道的师尊,竟未曾推开怀里的女子。
曦光如水般洒了下来,落在他们身上,为他们镀上了一层柔和明媚的暖光,打眼望去,竟像是一对相依相偎的亲密恋人。
季烆骤然站定。
第33章
在心底萦绕许久的不安在刹那间跃到了顶峰, 季烆的脸色彻底变了,那一刻,甚至忘记了对师尊的敬畏, 脱口质问:“你们在干什么?!”
理智告诉他, 师尊与袅袅不会有其他多余的关系, 毕竟师尊修无情道, 从不沾染情爱,而袅袅与他刚在问情台证明了彼此的感情多么深厚。
眼见也不一定为实。
或许,其中有什么误会。
但眼前的这一幕冲击力实在过于大, 曾经引以为傲的冷静竟难以维持。季烆脸色沉然, 手心已然攥得极紧。
那个在问情台结束后,便被深埋在心底的噩梦忽而冲破了阻碍,乘袅与别的男子十指相扣,并肩离去的画面又一次浮现在了他的脑海中。
梦中的那一幕与眼前一幕, 有那么一瞬间,似乎重合在一起。
心脏蓦然紧缩。
“阿烆?”
这一声惊厉的质问惊醒了乘袅,她看着自己的动作,忽然像是被电到了一般,猛地朝后退,脸色煞白一片。
“我、我在干什么?”那张常挂着笑颜的脸上, 此时一片惊惶无措,她咬紧了柔嫩的唇瓣,满眼茫然, “我……我不知道, 我不是故意的。”
女子乌黑的眼睫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 降落未落,面庞瓷白, 像是一尊脆弱的琉璃。
她仰着头,先看向了蔺霜羿,语带哽咽:“剑君,对不起,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我不是故意冒犯您的。”
无论是季烆,还是蔺霜羿都是第一次看见乘袅露出这般慌张失措又难过的神情。她生得天生笑颜,身体里像是充满了无数的能量,看似柔弱,却无比坚强独立,哪怕是面对生死危机,她也从未真的哭过。
可现在,她哭了。
那一瞬的愤怒忽然间烟消云散,季烆的心仿佛被一只手紧攥,又疼又胀。可如果不是故意,方才那一幕又是为何?
“是情人咒。”季烆正要开口问时,一道清冽的声音骤然响起。是蔺霜羿,他忽然出声。
乘袅怔然,季烆猛地转头看他。情人咒,只情人两字,便已能让人生出无数遐想了。
“师尊,情人咒是何意?”
“剑君,您是指……咒术?”
乘袅和季烆几乎是同时开口,两人的动作出奇一致,皆看向了他。
蔺霜羿看了季烆一眼,随即视线在少女微微瞪大的眼眸上一扫而过,别开,面无表情地解释道:“正是卫九幽给你我种下的咒术。”
不等两人再开口问,他直接道:“情人咒,伤心术,求而不得,肝肠寸断。中了母咒之人将对中子咒之人生出痴狂爱恋。”
说到这,他微顿片刻,补充道:“乘袅身上种下的是母咒。”
“我身上的是母咒,那剑君身上的便是子咒,我刚才会那般不受控制,是受了情人咒的影响?”乘袅恍然大悟,“难怪我瞧见剑君便欢喜,见不到您,便辗转反侧,思之难眠。”
分明只是在陈述事实,毫无暧昧之色,但这句话落下,却还是多了什么。
蔺霜羿别开眼,面容平静,表情淡漠的嗯了一声。
然而那句痴狂爱恋,以及乘袅那些话却让季烆心头一跳,他眉心紧锁,忍不住问:“你们为何会被种下情人咒?”
普通修士或许不知卫九幽之名,世家出身的季烆却知道,卫九幽乃是万年前的一位咒术大师。
但具体如何,他却是不清楚了。
毕竟卫九幽早已飞升,距离他们实在太远了。
乘袅没说话,只是看向了蔺霜羿。她曾答应过他,不会把他出现在仙人秘境之事告知任何人。
注意到她的目光,季烆的唇抿得更紧。
蔺霜羿道:“那日本君为寻一物也去了仙人秘境,遇上了卫九幽。他与乘氏先祖有仇,便把种下了情人咒。”
季烆急声问:“师尊,此咒该怎么解?”
蔺霜羿看着面前同时期望的看向他的这对未婚夫妻,左腕上的佛珠手串忽而烫了一下,他伸手盖住了它,淡声吐出了两个字:“无解。”
此言一出,季烆与乘袅都面色大变。
季烆无法接受,沉声问:“连师尊也没有办法吗?”
蔺霜羿道:“本君自会想办法解开。”
话落,他语气轻淡的补充:“本君修的是无情道。”此话便是说,他对乘袅不会生出任何想法。
师尊自是不会,可是中了母咒的袅袅……
季烆不由看向了旁边的女子,却见她的目光似乎从未从师尊的身上移开,明亮如繁星。
那种眼神,他再熟悉不过。因为曾经这样的眼神只会落在他身上。
他当然知道这不是乘袅的本意,可心里仍然无法自控的生出了一分嫉妒。季烆垂首,郑重道:“弟子相信师尊。”
乘袅也道:“我也相信剑君,您那般厉害,定能寻到法子。若非有您,至今我还不知卫九幽给我种下的竟是情人咒。”
她一边说着,一边松了口气,认真道:“剑君放心,我定会努力克制,绝不再冒犯您。”
说话间,她已然恢复了几分清醒,眉清目明,的确没了方才的迷恋。
一旁,季烆闻言,紧绷的心神也微微一松。
但这不过是前期,只是初生爱恋,当然能够克制。可到了后期,真能克制吗?若情人咒只这点威力,卫九幽便无需多此一举了。
“今日暂且到此。”蔺霜羿心生烦躁,不想再多废口舌,只道,“本君回静室修炼,无事莫要打扰。”
说罢,他转身欲走。
季烆想起乘袅接下来一段时间都会住在无暇峰,终是忍不住道:“师尊,我可否也留在无暇峰?”
“季烆。”蔺霜羿未曾回头,声音冷淡,“你这是不信本君?”
“弟子不敢。”季烆立刻单膝下跪,沉声解释,“只是袅袅乃弟子的未婚妻子,如今中了情人咒,弟子只是担心她。”
“担心她什么?”蔺霜羿声音如冰,“本君说了,对她没有任何兴趣。”
这话一出,季烆还未反应,一道带着失落和伤心的哽咽声突兀响起。
“剑君是讨厌我么?”
蔺霜羿背脊微僵。
不用回头,他也能猜到少女此刻眼眶有多么红。胸前的衣裳似乎还残留着湿意,像是一捧热水,热气透过了衣衫。
真是麻烦。
蔺霜羿微顿须臾,说:“本君不讨厌你,也不喜欢你。”
话落,他飞身而起,瞬间消失在了此处。
待他一走,山峰上便只剩下了乘袅和季烆两人。若是以前,此时此刻,乘袅的十分心神都已到了他身上。
可现在,季烆侧目,看见她还仰着头,看着师尊离开的方向,眼眶还带着点红意,眉目间似有失落不舍。
她在舍不得师尊离开吗?
心底瞬间升起的慌张让季烆一时失了冷静,他忽地伸手拉住了少女的手,提醒她:“袅袅,师尊已经走了。”
音量比往常高了不少。
乘袅如梦初醒,慌忙收回视线,抽出自己的手揉了揉眼睛说:“抱歉阿烆,我有些控制不住。”
她秀眉微蹙,一副很是苦恼的模样,看着他说:“这只是情人咒的影响,你莫要多想。”
手心空荡荡的感觉,让季烆的心似乎也跟着空了一下。
他握紧手,低声说:“我知道,这不是你的本意。”
闻言,乘袅便开心的笑了,“我便知道,阿烆最是明理大方,定不会介意这点小事。”
季烆动了动唇,到底没再说什么。
事出有因,他如何去介意?他甚至没有生气的理由。
眼前又闪过了乘袅扑在师尊怀里的画面,他吸了口气说:“我也会去寻情人咒的解咒之法,定会早些解决此事。”
乘袅也郑重点头:“嗯,我也会传信请族中去寻。”
山峰上,一时安静无声。
“接下来我会留在昆仑。”季烆道,“你若有事,直接寻我便是。”虽不能留在无暇峰,但作为昆仑弟子,季烆在宗里是有自己的住处的。
在他晋级元婴后,按照规矩分得了一座小峰头,唤作小元峰。
小元峰里无暇峰不近,但也不算远,以他的修为一刻钟便能到。知道乘袅中了情人咒后,他当然不可能离开。
“好。”少女笑了一声,柔声说,“如有事,我定会寻你。”
她的态度虽算不得冷淡,但也不如曾经热烈。
“时候不早了,你先回去吧。方才我瞧着,剑君都生气了。此回是我连累了剑君,你莫要因此伤了你们师徒关系。”
“九胥大比在即,我们都合该努力修炼才是。”
句句都在理,处处都在为他着想。
季烆本该高兴。
他应了一声好,便见少女转了身朝另一边走去。那道与他渐行渐远的背影在某一刻似乎与梦里那道决然离开他的红影重合。
季烆喉头剧烈滚动数下,一股冲动冲破了他的理智,他疾步上前,下意识唤了一声‘袅袅’。
乘袅停下,转身看他,疑惑问:“怎么了?”
“……你爱我吗?”他脱口而出。
他很少言爱,这还是他第一次主动问出这样的问题,问出曾经他会觉得无趣的问题。
听到这个问题,少女微微皱眉,随即,失笑一声:“阿烆,你忘了我们才一起从问情台上下来?”
“阿烆,莫要多想,你该信我,也信我们之间的感情。”说到此,乘袅唇角笑意更深,声音柔如温水,“便如我,也信你对我的真心。”
问情台上,生死相许,众目见证,岂能为假?
他问的不过是废话而已。
*
小佛堂里,蔺霜羿盘腿坐在蒲团上,冰凉的佛珠从他修长如玉的手指间急速滑过。忽地,一声啪嗒脆响。
随即,接连不断的清脆响声在静寂的小佛堂中响起。
蔺霜羿睁开眼,看见了掉落了满地的佛珠。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姬赤野的声音忽然响起,他依旧一袭红衣,斜靠在柱上,笑道,“你那弟子和小帝女果然情深似海。”
以他们的修为,无暇峰上发生的任何动静都逃不出他们的耳目。
自然,也听见了乘袅与季烆的互述衷肠。
蔺霜羿没理他,弯腰,一颗一颗拾起掉落在地上的佛珠,拢在了手心。明明是佛前供奉之物,却没一点暖意,落在掌心,只带来了一阵刺骨冰凉。
“佛珠怎么断了?”姬赤野挑眉,“无暇,你心不静啊,为什么?”
“姬赤野,你很闲?”蔺霜羿把佛珠收进了储物袋里,又拿出了一串新的,随手拨弄,声音淡如烟,“还是想挨打了?”
“喂喂喂,你才想挨打呢!别瞧不起人,近来我修为进益极多,谁挨打还说不定呢。”姬赤野不满。
“不信。”
啪嗒,佛珠又断了。
只不过这一回,蔺霜羿反应及时,一手拢住了所有的珠子。
“不信,那比一比?”姬赤野是个受不得激的,立刻道,“这一次,我定要一雪前耻!”
蔺霜羿站了起来,说:“希望你不要后悔。”
话音落下,两人身形一闪,一同从小佛堂消失了。
……
“你是不是在故意报复季烆?”与季烆告别后,乘袅先回了屋里。回天珠已经急得快要上火了。
自从知道乘袅骗它,还把它关进阵法里后,回天珠就不吝以最大的恶意揣测她。
乘袅不喜欢听它聒噪废话,但这珠子有时候又能不经意间泄露一些她想要的信息,所以,她并未一直屏蔽它。
当然,时间得她说了算。
“你为什么不能理解他?”回天珠生气,“为什么要这么斤斤计较?明明你们可以走得很顺利,你偏要自己制造困难!”
乘袅勾唇:“你不是上辈子便认识我了吗?难道不知道,我就是小肚鸡肠,睚眦必报?”
“所以你上辈子才那么惨!”回天珠气怒之下,脱口而出,“当了帝君又怎么样,还不是……我什么都没说!”
说到一半,回天珠猛然反应了过来,立刻闭上了嘴巴。
“原来我上一世是帝君。”乘袅心情挺好,问,“有多惨?”
“反正惨得要死了。”回天珠哼道,“当帝君有什么好?把自己弄得伤痕累累,明明季烆可以保护你,你偏要——”
话未说完,回天珠就发现自己发不了声音了。
“做不做帝君,走不走这条路,都由我自己说了算。”乘袅扬唇,声音温柔无比,“我讨厌别人教我做事。”
“艰难险阻,伤痕累累又如何?我开心。”
这条路上,本就是非生即死。与其苟且一生,不如痛快一回。无论是生死,她都要痛痛快快轰轰烈烈。
乘袅只在屋里待了不到一刻钟,便有些受不住了。算一算时间,与蔺霜羿分开也就是半个时辰。
既然抵挡不住这股威力,那便利用它吧。
乘袅想到之前自己扑到蔺霜羿怀中时,男人虽僵直抗拒,却未曾推开她。这便说明,她还未触及他的底线。
这是好事。
无论蔺霜羿是看在季烆的面子上,还是出于其他原因,总之,于她而言,这是个好消息。
书中对无暇剑君的描写很少,在此前,世人包括乘袅对蔺霜羿的了解也少之又少。但有一点是确定的。
乘袅坐在梳妆台前,理了理自己乱了发,从储物袋里拿出了几件干净漂亮的衣裳,她看了看,最后选了一件粉白色的裙子换上。
她的容貌定格在了十八岁的模样,换上这鲜嫩的颜色,显得越发无害乖巧,像是一朵柔柔纤纤的小花。
若是哭起来,想来定更加惹人心疼怜惜吧。
眼泪若有价值,她不介意使用。只不过……想到之前自己的模样,乘袅嫌弃的皱了皱眉。
便是哭,也不能丑。
在镜前满意的欣赏了一会儿,确认无误,她才出了屋,看向了不远处的小佛堂。
据说无暇剑君差一点便修了佛,做了和尚。而和尚,慈悲为怀,怎忍伤害他人?无情道并非真无情,只不过是不动情、欲罢了。
她要得便是那一份不忍。
……
出了无暇峰,季烆准备先回本家一趟。
季家本家在西州,从昆仑过去,使用传送阵,来回一次,需要差不多两日。但他等不及了,他必须尽快找到解开情人咒的方法。
哪怕是假的,他也不想看见乘袅与其他男子亲密无间,不想看到她对别的男人笑得那么好看温柔。
“季师兄。”
下山路上,一道熟悉的女声忽然响起。季烆脚步骤停。
他没有回头看,片刻,冷声道:“我说过,不要再出现在我的面前。否则,休怪我不客气。”
话落,斩天剑挥出,一股凌厉剑气疾速刺向了身后的女子。
“唔——”
文喜没躲,任由那道剑气落在了身上,立时唇角溢血,闷哼了一声。
同命蛊即可起效,季烆凝眉,身子微晃。方才那道剑气含了他七成灵力,他没想到文喜没躲开。
这一击,便是两人各分一半,他也受了影响。
文喜也立时反应了过来,忙道:“季师兄对不起,我、我忘了我们……”
“我最后再说一次,以后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不等她说完,季烆已经厉声打断,“也收起你的那份心思,今生今世,我只爱袅袅,绝不会喜欢你,我们绝无可能。”
文喜目光黯淡,擦了擦唇角的血,苦笑道:“我知道的。我只不过想要向你说声对不起。对不起,破坏了你与殿下的婚礼,让你们生了间隙。”
“我不需要你的对不起。”季烆道,“当初救你,是为还你在仙人秘境为我挡下的那一击。如今,你我已然两清。”
“往后,只是普通同门,再无干系。”
说罢,他加快了脚步,很快便走远了。至始至终,他都未曾回过头。文喜望着他离开的方向,眼里暗无亮色。
“别看了。”李韶的声音忽然在身后响了起来,“文师姐,你也听到了。有了帝女,季师兄绝不会多看你一眼。”
“……我明白的。”
文喜垂头,面色微白。
她一直都明白。
“想要季师兄看到你,唯有一个法子。”李韶走近她,声音微冷,“除非帝女死了。”
“李韶!”文喜猛地转头看他,怒道,“以后不许再说这样的话。殿下已恢复了灵根,定会道途顺畅,绝不会出任何意外。”
李韶眸光微暗道:“我随口一说罢了,文师姐何必动怒?谁不想仙途顺畅平坦,可修炼本就是逆天而行,谁又能保证能平平安安走到最后呢?”
“李韶!”
“好了好了,我不过是就事论事罢了。”李韶道,“我知文师姐觉得亏欠帝女,恨不得以命相偿,行了,我以后不说这些晦气话便罢了。”
“不过也是,听说帝女殿下有幸上了无暇峰,跟随剑君修炼,想来,这仙路会比我们走得更顺畅吧。”
文喜手心不自觉收了收,她垂眸,一字一顿地说:“殿下定能平安无忧。”
……
帝都,皇宫。
得知乘袅随着无暇剑君上了无暇峰,乘宿很是高兴,当时便唤了人来,吩咐道:“袅袅走得急,来不及准备东西。你们好好收拾一番,再备上一份厚礼,送去无暇峰。”
但只派金甲卫前去,未免有轻视之嫌,乘宿便欲再派一位族中弟子,以视重视。
他知道乘袅与乘进几人走得近,本是准备派乘进去,结果乘风却自请前去。
乘风道:“无暇剑君地位尊崇,他愿指点袅袅,乃是大恩。乘进身份难免不够,若是长老前去,又太过了一些。曾祖,便由我去吧。”
“妹妹此去也不知要在无暇峰待多久,我去看看也好。”
乘宿沉思片刻,觉得有理。同辈人中,自然是乘风与乘袅感情最好。再想到乘袅的打算,未免兄妹起了嫌隙,乘宿便应了。
“你去也好,袅袅最喜欢你这个哥哥,想来见到你,定会很高兴。不过,”说到这,乘宿顿了顿,面色一正道,“此去只为拜访剑君,看望袅袅。风儿,莫要做多余之事。”
他没点名,但意思不言而喻。
乘风下颌紧了紧,须臾,垂首应道:“孙儿谨记。”
……
“蔺无暇,你今天疯了不成?”一座无人的山峰上,姬赤野狼狈的从地上站起来,身上衣裳破破烂烂,再无半分风流公子的模样,狼狈至极。
他看向对面白衣胜雪的男人,非常不满:“不过是切磋而已,你至于下手这么狠吗?”
蔺霜羿没理会他,面色平静的收了剑,抬头看了一眼天色,眸光微动,说:“回了。”
话音未落,人已经如银光飞上了天际。眨眼间,便没了踪影。
不过一刻钟,便到了无暇峰。
但这一回,那道靓丽热烈的身影没有扑过来,耳边也没有那道清软甜腻的声音。
他扫了一眼,没看到人。
蔺霜羿前进的脚步微不可察的停了半瞬。
第34章
最后, 蔺霜羿是在小佛堂门口看见乘袅的。
她坐在门前,斜靠着门板,身上换的是一条粉白色的裙子, 应是极好看的, 此刻却有些凌乱, 上面还沾着不少尘末。闭着眼, 呼吸轻缓均匀,乌黑的睫毛只偶尔轻颤一下,像是睡着了。
从上往下看去, 只觉她看上去更娇小瘦弱了几分。
蔺霜羿闻到了一点药味, 他的视线自乘袅身上扫过,瞧见她右手上缠着一块白帛,有一点血红隐隐约约映了出来。
他眉心不由轻凝,袖袍轻扬, 缠在乘袅右手上的那块白帛便散开了,露出了被藏起来的伤口。
虎口撕裂,手掌红肿。
只一眼,蔺霜羿便明白了因由,这是使力过度造成的。
于他而言,这种伤太熟悉不过了。在他剑术未成, 化神未至时,每日挥剑数万次下来,这样的伤日日出现在他的手上。
这点小伤, 蔺霜羿自来不放在心上。
修炼艰苦, 若是这点苦头都吃不下, 何成大道?
他只是一时没想到这样的伤竟也会出现在乘袅身上。作为帝女自是养尊处优,娇身惯养, 便如今早,不过严厉了些许,她便娇滴滴的哭了。
蔺霜羿不觉间看了好一会儿,抬步上前,岂料刚一动,便见女孩纤长的睫毛快速颤动了几下,睁开了眼睛。
“剑君?”许是刚睡醒,她的声音里还带着一点睡意,比平常更软了几分,似柔软的羽毛自心尖滑过。
那双平常清亮如水的眼睛此刻也还带着一层朦胧的水意。
蔺霜羿瞬时收回了脚。
“您回来了!”到底是修士,不如凡人女子娇弱,乘袅很快便清醒了过来,眼里的水意消散,又亮了起来,“您去了哪里?怎么现在才回来啊?”
最后一句,像是抱怨,隐隐带着两分哀怨。
还从未有人管过他这些事。
这是他的私事,蔺霜羿本不想回答,然看到少女眼尾的那一抹微红,他顿了顿,解释了一句:“朋友相约,耽搁了一些时间。”
他想,多说一句话与乘袅哭,还是后者更麻烦一些。但很快,他就后悔了。
因为少女紧跟着便问:“朋友?是什么朋友啊?我见过吗?”她像是对他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
不等蔺霜羿回答,乘袅啊了一声,忽然说:“是不是当时在多宝楼时,与您一起的那位长得很好看的前辈?”
“嗯。”蔺霜羿可有可无的点了点头,看了她一眼,“你觉得他很好看?”
能被蔺霜羿称之为朋友的人,必受他重视,当然不是普通人物。乘袅自然不会吝啬赞美,笑着道:“是啊,那位前辈龙章凤姿,堪称风华绝代,令人过目难忘啊。”
“不过是一副皮囊罢了,是美是丑并不重要。”蔺霜羿淡淡说了一句。他不想与乘袅讨论姬赤野的长相这种无聊的问题,便语气生硬地问:“为何在这里睡?”
“因为想要离剑君近一点。”乘袅脱口而出,“想睁开眼便能见到您。”
蔺霜羿:“……”
他想,情人咒果真还是该早点解开。
他抿着唇,一时未说话。
乘袅小心看了他一眼,问:“剑君,我是不是又冒犯您了?对不起,我忍不住。不过只半个时辰未见您,便……好想您。”
好想您三个字她说得极轻,带着羞耻和苦恼,脸上瞬间染上了红霞。
“抱歉剑君,您……您就当我在胡言乱语吧或者当没有听到吧。”
已经入耳的话,怎么当没有听到?
“不用向我道歉。”蔺霜羿面色冷淡,“我知道是情人咒的影响。”
说罢,微顿片刻,又补充了一句:“本君不会在意。”
听到这话,乘袅明显大松了一口气,忙道:“我便知道剑君通情达理,心胸坦荡,不会与我计较这些。您太好了。”
蔺霜羿本想说不用拍他马屁,他不吃这一套,只不过话到嘴边,又想到情人咒,想来便是他说了也没用。
既如此,何必废话。
他嗯了一声道:“凡事过犹不及,处理好手上的伤。”
闻言,少女愣了愣,张嘴似想要说什么,最后只道:“嗯,我明白的。”她秀气的眉间不自觉拧了一个小疙瘩,颇有些显眼。
蔺霜羿拢了拢衣袖:“你想说什么便直说。”
“剑君是要回静室修炼了吗?”
“嗯。”
“我能与您一起吗?”不等蔺霜羿回答,乘袅忙道,“您放心,我绝不会打扰您。我只是想要与您待在同一处,能时时看着您。”
求而不得,肝肠寸断。
蔺霜羿心道了一句麻烦,扯了扯衣襟说:“随你。”
此话一出,女孩的眼睛又亮了起来,像是漫天繁星坠落其中。
……
季烆当日便回了西州本家。
回去后,直接亲身前往了藏书阁。让人把有关卫九幽和卫氏的书全部找了出来。修士灵识强大,他已修至元婴,也不用睡觉,便一整夜都待在了藏书阁。
但翻遍了所有的书,得到的结果与师尊所说一致。
情人咒无解。
除此之外,便都是描述卫九幽的咒术如何厉害,还列举了不少实例。季家其中一个先祖便曾被卫九幽种下过咒术,寻遍了天下,还是无法可解,最后死在了这道杀咒之下。
情人咒不是杀咒,但它能操纵人的情感,摧毁的是人的心智。细究起来,比杀咒还要可怕。
季家藏书中便记载了一个中了情人咒的例子。
这两人本是敌人,相看相厌,中间还有血海深仇,其中了母咒的人还有深爱的未婚妻子。
但在被种下母咒之后,那人却慢慢忘记了对心爱之人的爱,淡化了仇恨,痴狂的爱上了自己的敌人。
为了与敌人在一起,他甚至不惜反叛了自己的家族,差一点杀了曾经深爱的未婚妻子。
整个过程,竟未超过半年!
季烆看得眉头紧锁,他不仅想到了自己和乘袅,心中发寒。若不能解开情人咒,他们是不是也将走向这个结局?
不,一定不会的!
季烆几乎翻遍了藏书阁的书,但还是没有丝毫头绪。直到天光大亮,藏书阁的门忽然被打开,他才如梦初醒。
原来他已在此待了整整一夜。
“你在查卫九幽?”来人是季长老,他看了一眼季烆面前打开的书。不等他看清,季烆已经合上了书。
他目光微暗,“烆儿,为何查他?”
卫九幽是万年前的人,与他们毫无关系,怎会突然对他起了兴趣?季长老了解季烆,他可不是无的放矢之人。
季烆把那本书收了起来,沉声解释:“是因之前从师尊处得知,上次的仙人秘境,其实是卫九幽留下。”
“当真?”
季长老忙问。
季烆点头:“师尊从不妄言。我想着,当时未曾在里寻到传承之地,说不得卫九幽还留下了其他秘境或者洞府,所以便想着查一查,或许会有意外收获。”
季长老赞许道:“你想的没错,的确该好好查一查。不过目前还是九胥大比更重要,虽则以你只能足够傲视众人,但也不能掉以轻心。这事,便交予我来查吧,你专心修炼。”
季烆只能应是。
他不能让季长老知道乘袅和师尊种了情人咒。
“去吧,有了消息我会通知你。”季长老笑着说,“总之,这些日子莫要分了心。”
季烆点头应好,揣着那本记载了情人咒的书退了出去。
待他离开,季长老脸上的笑却是即刻散去。他抬头,看向一道隐秘的位置,忽然出声:“仓亥,季烆方才拿了什么书?”
话落,一道黑影出现在了他面前。
那人全身被黑袍笼住,只露出了一双眼睛,观他气息,竟是一位合体大能。仓亥没说话,而是沉沉一挥手,半空中便出现了季烆之前在藏书阁的画面记录。
季长老抬眸仔细观看,发现季烆的确在查卫九幽,但主要围绕着卫九幽的咒术。最后,他的视线与画面上的季烆一般,定在了一本书上。
‘情人咒’三个字无比清晰。
……
乘风是在第三日来无暇峰的。
本来不必耽搁这般久,但族里很重视这次拜访,也是真心感谢无暇剑君,所以在挑选礼物时废了不少功夫。
毕竟,以无暇剑君的眼界,平常东西自是入不了眼。
他们既然要送,不说一定要送到剑君心坎上,但也不能随便应付了事。因此,便耽搁了一日。
无暇峰人迹罕至,冷冷清清。
打眼望去,简陋异常。但无人会生出轻视之心,相反,在无数人心中,此处乃是圣地。
这一切,只因住在其中的人。
无暇剑君。
不过百年便成了九胥至强,是无数人仰望的存在。
数不清的人想要成为他的弟子,想要得到他的指点。可惜,剑君性冷清,时至如今,也只不过收了季烆一个弟子。
而乘袅,是第二个幸运儿。
即便她未曾被剑君收为弟子,但能得其指点,已经惹得无数人羡慕嫉妒了。
乘风领着乘进几人,在无暇峰门口站定。
他恭声对守门童子道:“我是九胥少君乘风,今日特来拜访剑君,并看望舍妹,请两位通禀。”
哪怕这两个守门童子只不过筑基修为,他们也不能有丝毫轻视。
守门童子态度不冷不热,应了一声,便让他们在外等着,转身进了峰里。
“哥哥,你们终于来了!”不等守门童子出来,一道亮丽的身影奔了出来,正是乘袅。
她脸上挂着灿烂的笑,面色红润饱满,气息宏盛,只一眼便能看出她的修为又有了精进。
“袅袅。”乘风的视线在她飞扬的唇角上掠过,笑问道,“在无暇峰待得如何?”
乘袅没有回答,而是在他面前欢快的转了一圈,裙摆随着风扬起了漂亮的弧度,煞是好看。
“哥哥看我如何?”
她笑着反问。
“殿下气息圆融,显是修为大进!”不等乘风回答,乘进率先笑道,“看来殿下在无暇峰待的极好,恭喜殿下。”
谁都看得出来乘袅的变化。
不过短短几日,她的修为越发凝实,血气饱满,满身灵光涌动。而以乘风元婴期的修为,更能看出她已有结婴之力。
乘风神色微顿,片刻笑道:“乘进说得不错,我瞧你已是半步元婴了。”
“还是多亏了剑君指点,我的修为才能精进如此之快。”少女明显很开心,整个人洋溢着喜悦,“说不定不等九胥大比,我便能进阶元婴了!”
这是实话,也是有心之言。
乘袅抱住乘风的手,仰头看着他,笑道:“哥哥,你也为我开心吧?”
第35章
说这话时, 乘袅脸上一直保持着灿然的笑容,视线未从乘风脸上移动半瞬,仿佛尤为期待得到他肯定的答案。
哥哥, 为我开心吗?
如果是以前, 你不会有任何犹豫, 只会毫不迟疑的点头。
“当然。”乘风动了动手指, 视线微偏了半分,温声道,“你修为精进, 我怎会不为你开心?”
他的声音一如往日那般温柔轻缓。
乘袅笑得弯起了眼睛, 仿若一轮柔和动人的弯月。
“少君说的是。这是大喜事,回头告知曾祖和长老们,他们定然都会很开心。”一旁,乘进补充道, “这些年来,我皇室在九胥大比上表现不佳。尤其是上一届大比,殿下您沉睡不醒不知,我们……输的太惨了。”
除了乘风在金丹斗法上得了第三,筑基和元婴最好的成绩也不过是第五。因此事,皇室处境越发艰难。
提及此事, 乘进几人脸色都有些黯淡。
不是他们不努力,而是在打压之下,皇室能得到的资源越来越少。修炼便是如此, 慢一步, 便可能慢百步。
恶性循环。
资源就那么多, 何况时光流转,灵气渐失, 没人愿意把到自己手中的东西交出来。
为此,族中只能把有限的资源优先供给天赋最好的子女。以此,保证精锐战力。九胥大比,表面上是斗战台上的战绩,实际早在上斗战台之前,这场比试便已经开始了。
十年前,乘袅参加了一回。那时她是金丹,只以半招惜败于季烆,得了第二名。虽没有得到第一,但已令人佩服。
毕竟季烆天赋异禀,天生剑心,又有无暇剑君指点,作为剑修,在武力上本就强过同级许多。
乘袅只输了半招,已震惊了无数人。
所以那一回,乘袅的风头甚至盖过了季烆。本来两人定亲之后,惹来不少闲言碎语,不少人认为她抛开帝女身份,其实与季烆不甚相配。
此次过后,这样的言论基本烟消云散。
而那一届,乘风中途出了意外,无法参加决赛。
不久之后,兽潮突发,乘袅受伤沉睡。如此,自然错过了下一届。
乘袅沉睡之后,乘风便是天赋最佳的乘氏子,又是少君,当然是被重点培养。但饶是如此,也未能得到第一,只拿了一个第三。
虽然第三名已不错,但于皇室而言,作用并不大。
这一切,乘袅当然清楚。
正是清楚,所以才故意在此刻提起九胥大比一事。
气氛一时有些低沉。
“大家不用难过,这一回我们定会取得好成绩。”须臾,乘袅正色道,“前事已过,无需纠结。不如稳住心态,专心修炼。”
“而今我醒了,哥哥也晋级元婴。你们也都各有进益,此回定能一雪前耻!”
乘进几人也收了忧色,肃容道:“殿下所言甚是!”
说到此,乘进顿了顿补充道:“距离九胥大比只五个月了,殿下还要注意安全才是。依我看,这几个月便莫要出无暇峰了。”
谁也不知道意外什么时候会降临。
敌人在暗,他们在明。为保安全,当更加谨慎小心。
乘袅自是点头:“你们也是,此次回去之后,便也在族中专心修炼。至于我,你们不用担心。只要剑君在,这世上难道还有比无暇峰更安全的地方吗?”
说到最后一句,她情不自禁笑了起来。
“剑君实在太厉害了,似乎什么都懂,我不过只得了一点指点,便已是受益匪浅。难怪那么多人羡慕阿烆。”
乘进几人闻言也不由直点头,纷纷夸赞。
乘风也轻嗯了一声。
无暇峰内。
蔺霜羿盘坐在静室里,正闭眼修行。峰外女子和其同族那些或赞扬或崇拜仰慕的话,尽数传进了他的耳里。
小童轻轻敲响了门,恭声道:“剑君,皇室少君乘风带人求见,欲拜访您,感谢您对殿下的照顾,可要请他进来?”
“不用了,让他们回去,本君不见外人。本君教导乘袅与皇室无关。”
蔺霜羿眼睛未睁,声音冷淡。
乘袅只是特例,其他乘氏人与他无任何关系,自然不必见。一个乘袅便已麻烦极了。
小童早已料到这个答案,应了一声好,便退了下去。
“剑君正在修炼,不宜见客。”到了峰外,小童还算委婉,“请少君和诸位回吧。至于感谢,便不必了。”
闻言,乘进几人自是恭敬应是,并不纠缠。无暇剑君性子冷漠,极少见外人,这在九胥又不是秘密。
所以虽有些失望,但他们还算接受良好。
便连曾祖派他们来,主要目的也不过是全了礼数。若能借此与剑君搭上关系,是好事;若不能,也无甚遗憾。
毕竟这一回,他们的帝女已经入了无暇峰,得了实际的好处。
乘风薄唇微动,片刻,也恭声道:“是我们打扰剑君了。”
小童摇头道:“无碍,剑君不会计较这些小事。不过剑君喜清静,少君等人若无事,便离去吧。”
乘袅也道:“哥哥,阿进,你们先回去吧,我也该回去修炼了。今日还未完成剑君定下的任务。”
这倒是实话。
蔺霜羿明显是个较真的人。既然说了要教他,当真无一丝一毫放水。每日都会给她许多任务,若是达不到要求,也会毫不犹豫罚她。
除非她哭。
这两日,乘袅算是发现了,这位无暇剑君似乎极怕女子哭,或者准确的说,不是怕,只是觉得麻烦吧。
一旦她哭了,他虽不会放水,但也会软一些。
但乘袅是来认真学习的,想要学到真本事,哪里能不吃苦受累?她可不想蔺霜羿对她放松。
所以每当被情人咒影响,伤心于‘心上人’凶她,忍不住哭了时,乘袅非但没有放弃,还请蔺霜羿莫要手下留情。
这两日在无暇峰,除了这点小烦恼,总得说来,乘袅感觉很不错。蔺霜羿并不是难相处之人,且他生得俊,又多才有艺,虽然话少了一些,但许是情人咒的缘故吧,乘袅对他印象挺好。
每当天黑,情人咒失效,她恢复了平日的清明理智。回忆白日相处,这份评价也没变。
毕竟白日里的她,有时真的挺烦的,她自己都忍不住嫌弃。
但蔺霜羿竟然都忍了她。
没骂她,没打她,没赶她,有时还反过来哄她。这么一想,乘袅又有些忍不住了。算了算时间,半个时辰快过了。
“你们放心,剑君对我很好,我在无暇峰并无任何不习惯,请曾祖、长老和父皇母后不用挂心。”
“我先进去了,不能让剑君等久了。”
静室里,蔺霜羿有些不满的睁开了眼睛。分明是乘袅恨不得时时缠着他,怎么变成他等她了?
但这些话是不能对乘袅说的。
若说了,怕是又要哭。
短短两日,已经哭了不下五回。蔺霜羿有时甚至怀疑,她是不是水妖转世,眼泪怎么能说来就来?
正想着,静室的门被敲响了。
熟悉的脚步声,熟悉的气息,少女轻软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剑君,我能进来吗?”
蔺霜羿重新闭上眼,言简意赅:“可。”
他可不想再看到那些讨厌的眼泪。
话音刚落,门已经被迫不及待地推开了。女孩脚步轻盈的朝他走了过来,独属于另一人的气息瞬间萦满了整间静室,围住了他。
蔺霜羿睫毛微微颤了颤。
他还是没睁开眼睛,态度冷淡。允许乘袅进来,已经是他最大的容忍了。他又不是她真正的恋人,他当然不会哄她。
一股清香涌来,绕进了他的鼻翼间。
乘袅靠近了他。
见到他闭眼修炼,她没闹他,放轻了脚步和呼吸,竟是安静地坐在了他的身边。离得太近了一些。
近到蔺霜羿甚至能清晰闻见她身上的所有味道,能听见她每一次呼吸的不同。
很明显,乘袅在看他。
那道热烈的视线犹如实质。
蔺霜羿放在腿上的手不自觉动了动。
“看什么?”他终于睁开了眼睛,冷眼看过去,声音冰凉,“修炼。九胥大比上若得不到第一,别说本君教过你。”
少女眼睛一亮,高兴道:“原来剑君这般看好我?认为我能得第一!”
她的关注点总是这般奇怪。
他只是被她看得烦。
不过蔺霜羿也不欲多解释,他不喜欢说话。
“闭眼,修炼。”
“剑君放心,我定不会让您失望的!九胥大比,我定然会拿到第一。”
这一回,她终于闭上了眼睛。
世间安静了。
……
从无暇峰下来后,乘风和乘进一行人便朝山下走。走到一半,乘风忽然停下了脚步。
乘进几人跟着停下。
乘进问:“少君,怎么了?”
乘风道:“既来了昆仑,若只拜访无暇剑君,不去见过掌门怕是不妥,也有失礼数。”
“少君的意思是?”
“曾祖他们定急着知道消息,你们先回去复命。我去拜见梅掌门,尽到礼数即可。”乘风道,“你们先走,我随后便来。”
他才是一行人的领头,既已如此说,乘进等人自不会反驳。况且,这个理由也算合情理。
“那我们先走一步,少君也注意安全。”
乘风点头:“不用担心,有金甲卫保护,又是在昆仑,谁能伤到我?”
乘进等人应了是,便先离开了。
直到看到他们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野中,乘风这才转身朝回走。只不过行走的方向,却不是往混元峰去。
而是昆仑外门所在。
远处,乘进找了借口避开了其他人,拿出传音石给乘袅传了消息:“殿下,少君去了昆仑外门。”
这传音石乃秘制,金丹期也能使用,不过次数有限,最多三次,便会失效。而且只能单向。传过消息后,乘进没有逗留,转身与其他人汇合,径直回了帝都。
静室内,乘袅感觉到放在怀里的传音石烫了一下。
她闭着眼,眼睫微动,却是未曾理会。直到每日入定修行的时间结束,她才找了个借口回了自己屋里。
大乘期修士神识有多强大,乘袅不知,但从不小看。
她暂时不想让蔺霜羿发现自己心机深沉。
毕竟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自来都是天真单纯更让人放心。
所以这传音石是特地重新炼制过,乘进传来消息,不会发出声音,只会显示文字。乘袅打开,一行字便浮现在了她的面前。
看到消息,她脸上无甚表情。
乘风去外门作甚?
答案很简单。
“你别误会了,乘风去外门可能是有其他事,不是你想的那样。”回天珠今天解了禁,没有被屏蔽,自然也看到了这条消息,忙道,“你与文喜闹成这样,在这种情况下,乘风怎么可能去见文喜?”
“情之所至,谁能控制?”乘袅垂眸,声音里隐有失落难过。
回天珠立刻说:“乘风不喜欢文喜!”
乘袅没说话。
喜不喜欢,可不是用嘴说的。
“小珠,我为何能当上帝君?”乘袅话锋一转,问,“可是我哥哥出了意外?”
书中结局时,她还是九胥帝女,连少君也不是。
“你一直说是为我好,为何不愿告诉我真相?”不等回天珠回答,乘袅便道,“是他出了意外,还是我与他兄妹反目?”
最后四个字,她微微加重。
“……你别问了,反正我不会说的。”回天珠道,“是你自己让我不要告诉你这些事的,我只是听你的话而已。”
回天珠还是忍不住补了一句:“总之,你要记住,乘风最疼的便是你这个妹妹。文喜比不了。”
文喜比不了,她当然知道。
但与她相比的本就不是一个文喜。
乘袅笑着点了点桌面,眼里却雾蒙蒙一片,就像是此刻,不知何时暗下的天空。入目所见,云层密布,仿若被浓墨晕染,不见一片亮色。
……
修炼不是一人之事。
距离九胥大比,还有数月,乘袅也不可能一直待在无暇峰闭门造车。想要快速进步,还是需要与人讨论和斗法。
修为精进只是一方面,斗法的经验也不能少。
昆仑弟子众多,不乏精英。弟子间也会常常切磋斗法,这是宗门允许的,只要不恶意斗争,不伤及性命即可。
尤其是临近九胥大比,谁也不会放松。这比斗之事,日日都有。
这当然也方便了乘袅。
跟着蔺霜羿修习了一个月后,乘袅便常常去找昆仑弟子挑战。
她如今是金丹大圆满,自是挑战同级。
众人都知道她跟着无暇剑君修炼,无论是羡是妒,自然都想看看她的水平,也想挫挫她的锐气。所以但凡乘袅邀战,无人不应。
能到这个境界的修士无不是佼佼者,斗法经验丰富,各有优势和傲气。他们虽听说过这位帝女曾经的傲绩,但到底已过去了十年,期间乘袅一直沉睡不醒,而今醒来才没多久,便是恢复了全盛又如何?
这十年里,唯有她停滞不前,他们可都从未懈怠,各有精进。
但让众人未曾想到的是,这一次却是他们低估了这位帝女。连续十场下来,乘袅竟无一败绩。
其中有胜得艰难,但最后还是赢了。
更可怕的是,随着时日过去,她进步极快。同样的对手,起初或许需要百招才能赢,到了后来,十招便能定下输赢!
这般恐怖的进步,令所有人侧目,也让他们紧迫感更甚。
“我都说了,你们莫要小看她。十年前的那场大比,她只输了季烆半招。”有参加过十年前那次九胥大比的老弟子道,“若非沉睡十年,上一届的九胥大比,金丹第一说不得落在谁手上。”
“不,或许她已经站在了元婴境的斗战台上。”
上界九胥大比,金丹境上,乘风第三,夜露白第一,昆仑弟子谢戎第二。
如今这三人都已晋级元婴。
此前便有传闻,帝女乘袅的天赋悟性不在以上三人之下。若非意外,她或许也已晋级元婴。
有人冷哼:“那也只能怪她时运不济。修炼一途,光有天赋可不行,气运同样重要。”
“她而今已得到剑君的指点,这气运也不差了吧?”
“还不是沾了季师兄的光?”
“不错,倘若她不是季师兄的未婚妻,剑君岂会指点她?”
这话倒是没什么人反驳。
在他们看来,乘袅能得到剑君的指点,自然是因季烆之故。至于为何季烆不能住进无暇峰,乘袅却能,无非是剑君想要为弟子补偿吧。
在文喜一事上,到底是季烆亏欠。
剑君唯有此一个弟子,当然不会不理不管。会有此举,细究其来,合情合理。
“只是指点,又不是真被收为弟子。也就是一时之光罢了。”
“便是一时之光又如何?她的进步,我们都看到了。此回,金丹境上,怕是无人能与她争锋了。”
“倒是有一人,也许可以。”
“谁?”
闻言,众人好奇。
“你们忘了,我们昆仑十年前也收了一个百年难遇的天才?十年时间,便已是金丹圆满。”
“你是说文喜?”
提起文喜,不少人皱眉。
“虽说她品行有瑕,但实力毋庸置疑。”那人叹气,“或许此次金丹境上,唯有她能与帝女一战了。”
众人不言,但心里也明白这话有理。
总之,乘袅的一番锋芒毕露的表现成功吸引了昆仑上下的注意。
在乘袅又一次赢了斗法后,文喜被梅望雪传唤,上了混元峰。
“这些日来,想必你也听说了帝女连战连胜,在我昆仑金丹境上已无敌手之事。”殿内,梅望雪屏退了左右,只留下了文喜,“阿喜,你有何想法?”
文喜垂首道:“殿下本就该这般厉害。”
乘袅这些日子几乎日日都会寻人挑战,且次次都赢,并且赢得越来越快,越来越轻松,这般动静当然惊动了整个昆仑。
尤其是金丹境以及其下的弟子,如今,都知道了帝女之名。
外门自也不例外。
在此之前,文喜才是所有人心中,此次九胥大比金丹境上最有可能夺得头名的人。哪怕她犯了错,但没人只能质疑她的实力。
梅望雪摇了摇头:“为师今日唤你来也是为了大比之事。帝女天赋卓绝,勤勉刻苦,有了剑君的指点更是如虎添翼,这般下去,金丹境上怕是无人能出其左右。”
说着,他看向文喜,沉声道:“便是你,也不能。”
文喜身体微颤。
她跪在地上,声音低哑:“弟子不敢与殿下争锋。”
“阿喜,你不必妄自菲薄。”梅望雪却是摇头,“我知你对帝女心怀愧疚,念着她的恩情,但大比一事,不是你个人之事。当初长老们会同意留下你,便是为了你能在大比上为宗门争光。”
“倘若只是第二,怕是不足。”
文喜咬紧了干涩的唇瓣。
“阿喜,你要明白事情的轻重缓急。”梅望雪叹道,“帝女已是你最大的对手。斗战台上,不能有丝毫心软,你可明白?”
殿内安静得厉害。
文喜眼前恍然浮现了仙人秘境时,乘袅与季烆斗法的画面。明明相差了一个大境界,但仍然不掩其耀目。
她像是天生的聚光点。
唇上传来了尖锐的疼痛,沉默半晌,文喜哑声道:“弟子明白,此次大比定不会被私情左右。”
“你明白便好。”梅望雪欣慰一笑,片刻,又摇头轻叹,“当然以帝女如今的实力和进境,便是你拼尽全力,或许也不是她的对手。”
听到最后一句,文喜握紧手心,抿唇道:“弟子会全力以赴。”
“那为师便等你的好消息了。”
……
乘袅在昆仑连战连胜一事,这般喜事,当然也传回了族里。为此,宫中上下都喜气洋洋。
“殿下醒来真是太好了。这一回,还谁能嘲笑我们皇族无人。”
“殿下定能得到第一!”
乘风自然也听到了消息。
这些时日,他修炼比往日更加刻苦。元婴境上的比斗比金丹还要激烈,不说能越级而战的季烆,与他在伯仲之间的便不下十人。
乘风如今只是元婴初期。
当然,同一个大境界中,若他足够强大,如季烆一般,初期也能胜过元婴圆满。
为了让他有个好成绩,这些日来,曾祖和诸位长老甚至没有专注自身修炼,轮流教导他。
但收效甚微。
他看见了长辈们眼里的失望。
是夜,训练了整整一日的乘风满身狼狈的回了屋。他坐在榻上,看着满手的伤痕,感受着体内未曾增长多少的修为,面色发沉。
“少君。”他的贴身侍卫柏耀走了进来,面带忧虑,“再这般下去,帝女怕是要威胁到您的位置了。”
“闭嘴!”
乘风立时冷瞪了他一眼。
侍卫跪在地上,哑声道:“属下知道少君不欲伤害帝女,不欲坏了你们的兄妹情谊。但帝女是如何做的?她可曾想过您的处境。她分明是想要夺走您的少君之位!”
“孤让你闭嘴!”乘风霍然站起,一脚狠狠踹在了柏耀身上,“再敢多说一句,孤现在就要了你的命!”
柏耀倒在地上,吐出了一口血,脸色煞白,但他咬牙道:“忠言逆耳,属下知这些话不中听。少君若要属下的命,尽管拿去。但这些话属下不得不说。”
“少君,您以为您与帝女还能兄妹情深吗?倘若帝女知道了那件事——”
话未说完,乘风又是一脚踹出。
他向来温润清雅,脾气甚好,从未发过这般大的火。此刻,面容阴沉如水,神色狠历,与平常竟判若两人。
柏耀重重磕在地上,说:“少君,您该早做准备了!”
乘风没有说话,他低头,一只折的歪歪扭扭的小纸鹤出现在了手心,眸光晦暗不明。
……
与刘无为等人约好后日去长灵山历练后,乘袅便回了无暇峰。先回屋换下了湿透的衣裳,找了一条漂亮的裙子换上,虽然身体很累,但她心情极好,眉眼间仿佛都亮着光。
回天珠却是要急死了。
“你到底在干什么?这般张扬,你是想死吗?”回天珠急得整颗珠子团团转,“你为什么不低调一点?现在肯定有很多人想要你的命!”
比起它的焦躁,乘袅淡定多了,随口回道:“我就是想知道有谁想要我的命啊。谁让你不告诉我,我只能出此下策了。”
“你故意的?!”
回天珠要炸了。
乘袅语气轻快:“是啊。敌暗我明,没办法啦。”
“你疯了吗?”回天珠不理解,“你现在只是金丹期。”
正因为她是金丹期,正因她现在弱小的能让人一根手指碾死,她才会选在这个时机。
哪怕所有的证据都说明十年前是意外,但乘袅还是不信。她相信自己的直觉,与其被动等待,她更喜欢主动出击。
她亲自给背后之人创造杀她的机会。
当然,她的命宝贵得很,她珍惜无比。不过这话,便不必告诉这破珠子了。
“你若不想我冒险,便该把事情都告诉我。”乘袅一边应付回天珠,一边梳理好头发,瞧见自己又容光焕发,她便迫不及待地出了门,直接朝静室飞奔而去。
到了门前,她没有敲门,而是放轻动作轻手轻脚的走了进去。
不过对于大乘修士而言,这不过是掩耳盗铃之举。她还未靠近,蔺霜羿便早已察觉到了动静。
乘袅坐在了他旁边的蒲团上。
不用睁眼,蔺霜羿也知道她正在看他,直白灼热。
这些日子以来,他已经习惯了女孩的粘人。随着时日过去,情人咒的效力越来越强,乘袅会想要时刻粘着他,这是很正常的事。
幸而,她只是粘着,并未做其他过分之举,还算有分寸。
蔺霜羿这才勉强忍了下来。
不过看一会儿罢,他能忍。
平常,乘袅看个半刻钟便会收回视线,今日却似乎有些不一样。一刻钟已过,她还在注视着他,目光越发炽热,仿佛是出了神。
蔺霜羿放在膝上的手指微微收紧,手背青筋若隐若现。
乘袅的确看得出了神。
今天蔺霜羿应是换了一件白色新衣,不是平常的简单白袍,无论是用料还是做工都极其考究,穿在他身上极为合身,越发衬得他肤白若冷玉。
纯净无暇,清冷淡雅,宛如画中仙。
若是没有情人咒,她顶多看几眼,欣赏这份难得的美景,但绝不会做出任何放肆之举。现今,却是情不自禁想要靠近,骨子里的霸道让她想要不择手段的掠夺这份美色。
想要把他占为己有。
这才是她。
遇上喜欢的东西或人,想尽办法、费尽心机也要得到。撒娇卖乖,不过是掩饰。
她凑近了去。
与那张清隽若仙的面庞只剩咫尺。
她想做什么?
虽未经历过情事,但活了这么多年,蔺霜羿自看过无数痴男怨女。少时在外游历时,甚至无意中撞见过情侣亲密。
本已尘封在记忆深处多年的画面忽然浮现在了脑海中。
清风朗日下,绿草如茵间,少年少女并肩躺在草地上,闭着眼仿佛睡着了。不知何时,少女悄悄睁开了眼睛,侧过头,含羞带怯,竟是一口亲在了沉睡的情郎的脸上。
此情此景,相似至极。
……乘袅莫不是也想亲他?
他想睁开眼喝斥,但又想到,若这般,她怕是又要哭。也就是这犹豫的一瞬,让他失去了最好的拒绝时机。
女子温热的呼吸尽数喷洒在了他的脸上,激起了阵阵痒意。
蔺霜羿呼吸微滞,身体微僵,手背青筋微微凸起。
“殿下,季师兄来找你了。”
门外,忽地响起了小童的声音。
蔺霜羿只觉身边女子靠近的动作骤然停下,随即猛地坐直了身体,拉开了与他的距离,起身,快步跑了出去。
她跑得太急,如一阵风急速掠过。
砰——
关门声响起。
蒲团上,蔺霜羿面无表情的睁开了眼睛。
第36章
好险, 差一点就犯错误了!出了静室的乘袅小小松了口气。
虽然蔺霜羿看上去脾气挺好,目前对她容忍度也还行,但那是因为她未曾触及到他的底线。
众观那些大能和天子骄子, 有谁是真的好脾性的?
她近来虽然爱缠着他, 实际上并未做过什么真正亲密的行为。如果她刚才真亲上去了, 估计蔺霜羿会直接把她扔出去吧。
乘袅心有余悸的抚了抚捏了捏手心, 面上不动声色,镇定地去见了季烆。看到季烆的那一刻,闪过的却是静室里的那白衣剑君。
她的脚步微顿, 须臾才若无其事的上前, 笑着道:“阿烆,今日你怎么来得这么早?”
季烆搬到了小元峰。
这些日子来,无论修炼多紧张,也几乎日日都会来无暇峰见她。只不过为了不影响彼此修炼, 一般都是黄昏时过来。
通常这般时候,情人咒效力暂时消失,乘袅也恢复了冷静理智。
事实上,即便是情人咒发挥作用的白日,只要不关蔺霜羿,面对其他人和事, 乘袅仍然保持着正常的思维。
她看着面前的季烆,面上笑着,心中竟无甚波动。若是十年前, 看到季烆日日来寻她, 乘袅只会觉得高兴, 或者再加一点小小的烦恼。
现今,心里却只有隐约的烦躁和不耐。
“我听说你约了刘无为等人, 后日要去长灵山历练。”季烆微凝眉,“为何不叫我?我可以与你一起去。”
他抿唇,声音低沉的补了一句:“以前都是我们一起去的。”
看得出他有些介怀此事。
哪有什么为什么?无非是忘了罢了。若非季烆主动提起,乘袅根本没想到这一点。她微微恍惚了一瞬,恍然想起,十年前,但凡要出门历练,她第一个想到的从来都是季烆。
在这一点上,便是兄长乘风也不能比。
除开那层恋人关系,他们曾还是配合最默契,互相信任到能完全放心相交腹背的战友。
那一丝恍惚很快掠过。
乘袅面色不变,声音一如既往柔和轻软:“因为你已经元婴期了,若是叫上你,那这场历练怕是达不到我想要的效果。”
说着,她盈盈一笑,又故意叹了一口气,道:“谁让你现在比我厉害那么多了。若你去了,还哪里有我发挥的余地?”
曾经的他们也算是旗鼓相当,一同历练自然是互有帮助,而今,有了十年的差距,这般想来,这个理由也算合理。
季烆心里的焦躁和不安被少女一句话抹平了不少。
但他还是有些不放心,沉默几息,说:“……我可以不出手。”自得知情人咒一事后,哪怕他们日日都能相见,他心里的不安仍然未曾消散,甚至随着时间过去越来越深。
他不想放过与她相处的机会。
然而少女却是摇了头,不赞同道:“不行,这会影响你的修炼,完全是在浪费时间。”
不等季烆开口,乘袅继续道:“阿烆,我知道你担心我,但我不想耽误你。相信我,好吗?”
季烆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却见少女眼神已经开始游移,不时回头看一眼,明显是在走神。
所有的话倏然被堵在了喉咙里。
季烆知道她为何回头,知道她为何失神,无非是为了无暇峰里的人,为了他的师尊。
在与他相处时,她在想别的男人。
即便明知是情人咒的影响,季烆的心里依旧犹如火烧一般的灼痛。他绷紧了下颌,哑声开口。
“袅袅……”
“阿烆,时间不早了,你也早些回去修炼吧。后日我便要去长灵山,需要回去准备一下。”
然不等他说完,少女便打断他,扔下这句话,便迫不及待地转身跑走了。她跑得那么快,脚步轻扬,只瞧着背影,仿佛也能感受到她的愉悦和期待。
眼前一幕又与梦里那一幕重合。
季烆心头一慌,下意识朝前快走了几步,伸手想要抓住那道纤丽的身影,然而却还是慢了一步。柔顺乌黑的发丝从他的手心轻轻一掠而过。
像是一阵轻风,明明温柔平和,可无论他如何用力,都无法抓住。
一切的努力似乎都成了徒劳。
……
乘袅一口气跑回了峰内。本是想直接往静室去,结果刚进了院子里,便瞧见这个时候本该在静室入定修行的男人,竟在院里练剑。
剑影重重,剑光如虹。
雪白的衣袂随着他的动作在空中轻摆,身形矫健,又轻灵如风。景美剑美人美,配在一起,构成了一幅极其精美的画卷。
暖金色的阳光洒落在男人的身上,面上,为他起了一层耀眼的光影。
那一刻,舞剑的男人仿佛真成了天外飞仙。
乘袅无意识停住了脚步,视线不受控制的随着蔺霜羿的动作移动,目不转睛的看着,竟是片刻也舍不得离开。
直到一声清越剑鸣。
蔺霜羿收了剑,乘袅才如梦初醒,回了神来。她方才竟看蔺霜羿练剑看入了迷,甚至没心思去琢磨他的剑术,只一味沉浸于他的美色之中。
……行吧,这也不怪她。都是情人咒惹的祸。
“看够了吗?”
蔺霜羿忽然转头,看向正定定瞧着他的女子,声音清冽如霜。
这段日子下来,乘袅本就很厚的脸皮越发厚了,闻言,便捧着脸,无比真诚道:“没有,哪怕看一辈子也看不够。”
蔺霜羿冷淡的别开了头,不理她。
哪里来的一辈子,待到情人咒解开,她怕是会迫不及待离开。
乘袅也不在意他冷情的态度,又凑近了去,好奇问道:“剑君,您怎么这个时辰练剑?”
蔺霜羿极为自律,生活上也极有规律。哪个时辰该做什么事,都有规定,几乎日日不变。
乘袅挺佩服的。
她以为自己足够努力,但与蔺霜羿相比,又有不足。除了修炼,蔺霜羿身上还有许多值得她学习的地方。
比如无论何时何地,喜怒都不形于色。
也不知是不是情人咒的原因,总之,她越看蔺霜羿越喜欢。
“想练便练了,需要什么理由?”
蔺霜羿淡淡回了一句,仿佛真的只是随心之举。
其实是想到乘袅之前在静室中的行为,他心里难免生了一点烦躁,手腕上的佛珠越来越烫,扰得他无法安宁,提醒着他的心不静。
这般情况下,自是无法入定了。
修炼无情道非容易之事。
自从仙人秘境出来后,蔺霜羿便把佛珠手串重新祭炼了一番。佛珠里装了他的七情六欲,但有波动,都会提醒他。
只要佛珠再无反应,便意味着无情道成。
而今,因着乘袅,佛珠却是日日都有反应。当然,这并不是说明他对乘袅的动了情或者欲。
烦躁、不耐、愤怒等情绪一旦产生,佛珠也会有反应。
不过这话蔺霜羿并不想告诉乘袅,说了,只会平添误会和尴尬。待到情人咒解开,心有所属的乘袅自然会远离他。
思及此,他问:“怎么不和季烆多待一会儿?”
乘袅想也没想便回:“我更想与剑君您待在一起。”出口便是近乎告白之语。
蔺霜羿袖袍轻甩,面无表情地朝静室走,淡漠提醒:“这只是情人咒的影响,你莫要忘了季烆才是你心悦之人,是你的未婚夫。”
很快就不是了。
平日里没看出来,原来蔺霜羿还是挺在乎季烆这个唯一的弟子。
他腿长,步子大,一步当她两步,乘袅得小跑跟上,目光一直未从他身上离开,理所当然地说:“可是我现在更喜欢剑君。”
“唔——剑君?”
蔺霜羿忽然停了下来。乘袅没注意,撞到了他的背上。幸而修士体魄强大,并未撞疼,只鼻子微微有点酸,眼睛不受控制的泛起了生理性的红意。
她仰头,疑惑地看向突然停下的男人。
“我——”蔺霜羿转头,垂首看向面前的女子,正要说‘我不喜欢你’,却先对上了那双泛红的眼睛,话到嘴边便换成了,“我修无情道。”
到底比‘我不喜欢你’委婉了一些。以乘袅的聪慧自然能明白他的意思。
但似乎又不够委婉。
这话一出,少女眼里快速弥漫了一层水雾,这一回却没哭出来,只抽了抽鼻子,小声说:“我知道,所以不敢有妄想。”
“剑君不用担心,我也知道,我现在是受了情人咒的影响。我就是……忍不住。”
蔺霜羿眉心拧起了疙瘩,手腕上的佛珠又滚烫了一下,仿若烈火在灼烧他的皮肤。怎么能这么爱哭。
小时如此,大了依然如此。
明明在人前时,那般喜欢笑,怎得到了他这里,便这般爱哭了?他在季烆面前亦是如此吗?
“你后日要去长灵山历练?”他不想哄小孩,索性换了话题,“想要什么,法器灵丹都可以。”
少女抽噎了一声,无比自然地脱口说:“想要您。”
蔺霜羿:“……不可能,换一个。”
“剑君,后日您能陪我一起去吗?”乘袅从善如流的改了要求,“我不想和您分开太久。”
蔺霜羿俊挺的眉皱得更紧。
不等他开口拒绝,便听少女说:“若是太久,我会想您,那便无法凝聚心神。剑君,您陪我一起去好不好?”
到口的拒绝被咽了回去。
乘袅有多黏他,没有人比蔺霜羿更清楚。所以她的忧虑合情合理。
蔺霜羿凝眉想了片刻,说:“我不会出手,也不会现于人前。”季烆一个元婴期,她都嫌弃太过厉害。他一个大乘,她怎么不觉厉害了?
听得他同意,少女眼睛顿时亮了,笑得弯成了月牙,声音甜比蜜糖:“只要剑君能来,便是最令人开心的事了!”
一边说,她一边大着胆子拉住了男人的衣袖,高兴的晃着圈,笑得灿若朝阳:“剑君,我真的好高兴啊!”
她今日换了一身浅绿色的裙子,一头乌发高高束起,用同色的发带绑住,显得无比清新灵动。
蔺霜羿手指曲了曲。
须臾,声音冷淡地开口:“不要对我撒娇。”
话音未落,他干脆的抽出了自己的衣袖,淡淡补充:“我不是季烆。”
……
太阳西斜,酉时。
情人咒失效,乘袅回了自己房间,从储物袋中拿出了灵石,布下了极品隔音阵。有了此阵,大乘修士也无法窥探屋里动静。
虽然她相信蔺霜羿的品行,但还是不能失了谨慎。阵法布下,半刻钟后,乘袅收到了曾祖乘宿的传音。
“你到底想干什么?”不等乘袅拜见,乘宿便直接开口,“你现在闹出的动静太大了。袅袅,你可知道你现在的处境有多么危险?”
乘宿声音里满是凝重。
这一回,乘袅没有再伪装,笑着道:“孙女当然知道。这本就是我故意为之。”
不等乘宿询问,乘袅开门见山:“曾祖,孙女想查清十年前我负伤的真相。我不信世间有这般巧合之事。”
闻言,乘宿沉默了。
当初乘袅重伤,不得不沉睡,这般重大的事,他们当然要查个清楚。然而查来查去,最后得出的结论都是巧合和意外。
文家是山下村庄的一户普通村民。
那日,文喜之所以出现在兽潮之中,乃是为生病的母亲寻药。当时的文喜不过是个凡人,自然瞒不过他们的眼睛。
他们仔细查过很多次,都表明文喜未曾说谎。
而那只伤了乘袅的妖兽,也在兽潮之中被其他修士击中,最终暴体而亡。一切都是那般合乎逻辑,未有任何破绽。
许久,乘宿才开口:“便是要查,也有其他办法,何需铤而走险。比起真相,你的安危更重要。”
“可孙女若不这般做,又怎能引蛇出洞?”乘袅眸色暗沉,“若不查清,我心难安,又如何安心修炼?”
皇室为何查不到真相?
或许是背后之人的计划天衣无缝,可要做到这一点,少不了里应外合。
但她没有告诉乘宿自己的怀疑。
没有确凿证据,便是说了,也无用。况且,乘袅很清楚族中长辈的心思。她和乘风是族中天赋悟性最好的子女,他们只想看到他们相互扶持,壮大皇室。
曾经,她也是这般想的。
那时她还尚有天真,天真的以为这份兄妹情谊会持续一生一世。
那头,乘宿一时无话。
半晌他才沉声道:“你已长大了,有自己的主意。既已决定,那便不能后悔。”
话落,他最后还是补了一句:“后日,我会亲自过来。”他不愿折断小辈的羽翼,但也不放心只把乘袅交给金甲卫。
已经出过一次意外,他绝不能容忍再有第二次。
乘袅早猜到了这一点,这本也是她的目的。有什么证据比亲眼所见更有力度?所以她未曾告诉乘宿,后日剑君会陪她一起去,只应了一声好,说:“孙女让曾祖操心了。”
“你知道便好。以后要做这些危险之事,还是先告知家里一声最好。”
乘宿没再说什么,嘱咐了乘袅几句,让她努力修炼并注意安全后,便结束了传音。想到这事,到底还是长叹一声:“袅袅的胆子实在太大了一些。”
太过冒险了。
而他们乘氏如今已经经不起再多的损失了。
屋里,族中五位长老都在,也都听到了方才的传音。闻言,耀火长老却道:“胆子大才好,太过畏首畏尾,反倒是失了锐气,能有什么出息?”
“我们乘氏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求稳又有什么用?这些年有什么成效?那些世家宗门又岂会因此尊敬我们?”
自然是不会的。
“这些年来,我乘氏陨落的天才还少了吗?十年前,若非袅袅机警,伤到的就不仅是灵根了!这件事绝不能就这么算了!”
耀火长老肃容道:“反正我觉得袅袅做的挺好。像是元祖,若胆子不大,何来乘氏的辉煌?我也想看看,到底有哪些人想要亡我乘氏!”
“大哥,后日我要与您一起去。”
乘宿沉默良久,应了好。
*
是夜,昆吾殿。
柏耀躬身站在乘风身后,低声说:“少君,长灵山周围已经被人布下了陷阱。此事,您怎么打算?”
他顿了顿,问:“您要告诉帝女吗?”
乘风没有回答。
*
对于这个问题,乘袅也想知道。
“殿下,我们探查时发现了少君的人。”采心的声音从传音石中传了出来,“想来,少君也知道了长灵山的动静。”
他们是以静制动。
早便提前安排,所以乘风的人并未发现他们。那些陷阱,也不过是明面上的布置。真正的杀机从来被掩藏在最后。
乘袅盘坐在榻上,却没有如往日那般轻松入定。她望着静寂的窗外,夜色平静如水,像是连风都停了。
第37章
转眼, 便到了去长灵山历练的日子。
一早起来,乘袅便先去敲了蔺霜羿的房门:“剑君,您起了吗?该出发了。”声音依旧像是掺了蜜糖一般, 甜得腻人。
若他不理她, 她便会用这样的声音一直说。
蔺霜羿系好腰带, 在乘袅说第二句话之前打开了房门, 面容平静,眉眼清冷:“既应了你,本君自不会食言, 你无需提醒。”
“剑君!”
看到他出来, 少女一下便笑开了来,轻浮情话张口即来,“我当然知道剑君向来一言九鼎,并非有意提醒, 只是想要多看您一眼而已。”
为了行动方便,她今日换了一身深色的衣裳,以黑色做底,上面以金红两线绣了精致的花,穿在她身上并不显老气,反倒衬得她越发玉雪动人, 神采奕奕。
蔺霜羿的视线自面前女子身上一扫而过,没接她的话茬,抬步向前, 冷声道:“走吧。”
说着, 他身形一闪, 已然跃上了空中。他说过不会出手,也不会现于人前, 身影很快消失在了云层中。
乘袅仰头看了一会儿,以她的修为,自然是看不见人的。虽然知道蔺霜羿定然在上面看着,但见不到人,心里便有不安。
她忍不住朝着天空唤了一声:“剑君!”声音里带着一点若隐若现的忐忑和仓惶。
云端之上,蔺霜羿垂首,看向了站在地上正仰头看向天空的女子。从上往下看,她显得过于瘦小脆弱了一些。
那张方才还神采飞扬的面庞此刻似乎也黯淡了两分。
因为看不到他吗?
蔺霜羿心里觉得有些麻烦,倘若他不应,她怕是要一直喊下去,他拨了拨腕上佛珠,在乘袅唤第二声剑君之前,应了一声:“我在。”
声音不高不低,足够下方的人听到。
果然,得了他回应的少女瞬间绽放了笑靥:“我知道剑君在。”
既知道,唤他作甚?
“走了。”
蔺霜羿别开了视线,声音如清冽的山泉。
……
乘袅与刘无为等人早已约好,在昆仑外门山下汇合,一同前往长灵山。长灵山距离昆仑不算远,是昆仑弟子经常试炼的地方。
他们一行都是金丹期,以这般修为只要不深入山里,只在外围,通常不会有生命危险。
除乘袅外,其他人都不是第一次去长灵山,已经是熟门熟路。乘袅并未出风头,与众人汇合后,便先安静的听其他人安排。
此次,连她在内,他们一行共六人。三男三女,修为最低都是金丹中期。
刘无为修为和年纪都最大,历练经验更为丰富,成熟稳重、心胸宽广,所以此行以他为首。乘袅没有意见,此次去长灵山,她最大的目的本就不是为了历练。
而且,她总归不是昆仑的人,与其他人也不熟悉,实在没必要抢指挥权。
两个时辰后,他们一行终于到了长灵山下。
举目望去,一片茂盛的翠绿,一眼望不到头。除了吹过的风,或时不时响起的虫鸣鸟叫,一切看上去都那般的平和。
眼前之景称得上极美,谁又能知道其中掩盖了多少杀机?
长灵山非常大,里面当然有数不清的妖兽和凶植,据说甚至有大乘期妖兽,所以便是合体大能轻易也不会深入山内。
外围相对安全,妖兽修为最高不过化神。虽也比他们高了两个大境界,但几人都是精英,遇到化神妖兽,即便打不过,但也能保命逃走。
为打草惊蛇,乘袅派过去的人并未仔细探查那些陷阱。当然,即便他们未曾靠近,想来背后之人也有所察觉。
她从不小看任何一个敌人。
何况十年前,她真的栽了一回。
那些人会怎么做?
乘袅思索了很多种可能,想过背后之人为了杀死她,或许会派至少化神以上的高手前来,却不想还是低估了自己的‘重要性’。
一行人才刚踏进长灵山,便遇上了妖兽暴动。
妖兽暴动威力不亚于一次小型兽潮,他们势单力薄,仅仅金丹,当然不可能与暴动的妖兽正面对抗,自然是想也不想就跑。
结果这一跑,便入了一个困杀阵。
此阵不算复杂,并不难破,难得是守在阵中的人。
“阵法?这不是天然法阵!”
不是天然法阵,那便是人为。
但谁会在长灵山布下此阵?而他们又恰好闯了进来?
众人正惊疑不定时,忽地一声陌生的轻笑声响起。是一个男人的笑声,悦耳动听,犹如黄鹂清鸣。
随着笑声传来,一道若隐若现的修长身影缓步朝他们靠近。
“你是谁?!”刘无为与其他昆仑弟子都警惕地看向忽然从浓雾中走出的人。他们都是精英,智勇双全,已然明白自己这是掉入了陷阱。
“我是来取你们命的人。”
那是个看上去二十来岁、身着紫袍的年轻男子,生得俊美妖异。妖异男子看着六人,优美的唇角挂着温柔的笑,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话。
仿若像是在开玩笑。
然这一刻,刘无为等无人能笑出来。
他周身灵息不动,看上去除了生得俊一些,似乎与寻常凡人无甚不同。
但在见到此人的第一眼,乘袅等人皆是寒毛直立。
极度危险!
那人分明什么也没有做,但在他靠近时,所有人都感受到了一股犹如重山压顶的压力,如排山倒海般狂涌而来。
“大乘期。”
乘袅忽然出声,面色是从未有过的凝重。
大乘期三字一出,刘无为等人都面色骤变。
妖异男子眉峰微挑,轻轻一笑:“眼力不错,不愧是乘微的后人。但可惜,你没有你祖宗那般的好运气,今日势必要命丧本座手中了。”
“哦,还有你们。”他的视线一一扫过众人,唇角笑意更深,“昆仑精英,不错,也算是值得本座不远千里来这一次了。你们要怪便怪你们倒霉吧,谁让你们竟与乘家人一起历练?”
此人根本毫不掩饰,说明他根本没想放过他们任何一个人。
刘无为等人面色发白,但都没有开口求饶,而是聚在一起靠向了乘袅。不到最后一刻,他们都不会放弃。
连大乘期都出动了,这般大的阵仗,这分明是要置他们所有人于死地!
但为什么?
刘无为几人可都是昆仑的精英弟子,身后各有势力,那些人怎么敢,又怎么舍得?难道是她猜错了,背后之人与昆仑无关?
“不用期望你那两位废物老祖来救你。”男人心情极好,语气里满是轻快笑意,“等他们赶过来,你估摸已经成灰了。”
乘袅没指望曾祖等人来救。
她引曾祖前来,本就是为了迷惑背后之人,并另有所图。
听男人的意思,他果然早知道他们的布置。于她而言,这出引蛇出洞,想来在这些人眼中漏洞百出。
明知她的目的,但很明显他们并未放在心上,或者准确的说,未曾把她,把如今的乘氏放在眼中。
估计还在心里嘲笑她的不自量力吧?
但分明看不上,却还是如此不惜代价也要杀了她。
为何?
“为了杀我,竟出动了大乘高手?”乘袅脸上并未露出男人想要看到的恐惧,仍然镇定如初,“我何德何能值得你们这般在乎?”
“看来,我很重要啊。”
她勾起红唇,没有濒临死亡的害怕,反而也笑了起来。笑声比妖异男子还要轻快得意。
少女微微歪着头,柔面浅笑,是那般的纯良无害。
“你不怕?”
妖异男人眯起了眼睛。
乘袅没回答这个问题,反问:“你与我乘氏有仇?”
不等男人回答,她忽然又是一声洒笑:“或者是我乘家人的手下败将?堂堂大乘期大能竟来欺负小辈,看来这仇怨颇深啊。”
手下败将四个字让男人脸上的笑意淡去,看向乘袅的目光杀意凛然。
“看来我猜对了,原来真是手下败将。”少女直视着面色已然阴沉下来的妖异男人,微微一笑,“再让我猜猜是我乘氏哪位先祖。定不是元祖,你还不配做她的敌人。”
“找死!”
这话明显刺激了妖异男子,他冷哼一声,阴着脸,一手成爪,猛然抓向乘袅。这一下,他用了十足的力气,大乘期的威压毫无遮掩的朝乘袅等人压了过来。
于大能而言,金丹修士不过是一只能被轻易碾死的蚂蚁。
他们根本逃无可逃,甚至连反抗也做不到。
快。
太快了。
那只成爪的手倏然变得如山一般巨大,眨眼间便到了他们近前。
刘无为等人脸色煞白,下意识闭上了眼睛。唯有乘袅,目不转睛的盯着那只欲要捏死他们的利爪,忽然扬起了头。
妖异男人心生异样,忽觉背脊生寒。到了他这样的修为,往往只凭直觉便能感应到危险。
然而来不及了。
只见一道无暇如雪的白光猝然落下。
“啊——!”
妖异男子惨叫一声,大乘修士的身体强大无比,便是寻常天雷也伤不了,可现在,竟是被那看似柔和无害的白光一下子便削去了半个手掌。
“谁?!”
他惶然收手,满心防备。抬眼,入眼的是一道雪影。看清来人是谁,妖异男子神色大变。
“蔺无暇!”
“剑君!”
蔺霜羿方落地,一声甜腻腻的剑君入耳,与此同时,一道娇影朝他扑了过来,眼瞧着是想要扑进他的怀里,他伸出手,用一根手指抵在了少女的肩膀,挡住了她靠近的身体。
他神色疏离:“站好,别靠近我。”
乘袅被他挡住,根本前进不了,只能站定,一双漂亮眼睛本来装满了欢喜,此刻因着男人的抗拒,便带了几分委屈。
“剑君!”
“竟是剑君来了。”
“弟子见过剑君。”
刘无为等人回过神来,睁开眼,便瞧见了蔺霜羿,一时都是又惊又喜。喜得是剑君出现在此,他们的命定然保住了。
惊得却是,剑君为何恰好出现在这里?
他们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了乘袅的身上。
剑君是为了帝女而来吗?
蔺霜羿的出现瞬间扭转了形势。
妖异男子面色忽青忽白,捂着自己被削掉一半的手,转身便想逃。但蔺霜羿心情正不好,何况此人还要杀昆仑弟子,他怎可能放走这人?
“等着。”
他冷淡的扔下两个字,便追向了那妖异男子。
两人虽同是大乘期,但蔺霜羿的天下第一可不是白来的。在刚晋级大乘时,他便越级杀过相当于半步真仙的妖兽和大能。
妖异男子心知不是他的对手,自然不会恋战,只拼尽全力逃。倘若蔺霜羿使出十分力,自是能追上。
但他心头一动,眼角余光在下方仰头紧张张望的女子身上一掠而过。
“剑君小心!”
该小心的是她才对。竟能让人出动大乘期修士来取她的命。思及此,蔺霜羿眉心不自觉拧起,脚步微不可查一顿。
他眸光微冷,无暇剑骤然而出,化为万千剑影攻向了妖异男子,自也挡住了他的逃路。
“蔺无暇,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何必苦苦相逼?!”妖异男子只能暂且停步,阴着脸转身,一边抵挡,一边大声道,“你的确比我强,但你我真打起来,便是我输,你也讨不了什么好!”
“欲杀我昆仑弟子,还与本君无冤仇?”蔺霜羿眉目冷锐,仿若万年不化的坚雪,语气隐有不耐,“废话少说,留下命来吧。”
话音未落,便是数不清的杀招。
大乘修士斗法,胜负往往不过瞬息之间。还未等乘袅等人反应,便见无暇剑竟已穿过了方才还无比嚣张的妖异男子的心脏。
“无暇剑果真名不虚传,本座今日领教了。”妖异男子面色灰败,大口吐出着血,却忽然一笑,“不过想要本座的命,没那么容易。”
蔺霜羿眸色一暗。
与此同时,只听轰隆一声!
嘭——!
漫天血块碎骨洒落,哪怕只是一滴血也带着强劲的力量。那妖异男子的身体竟突然爆炸,竟是自曝了。
幸而蔺霜羿早有所觉,反应极快,一边飞快退去,一手急速画圈,牢牢困住了这股能毁天灭地的力量。
轰隆之声渐熄。
眼前又恢复了平静。
“剑君,您受伤了。”蔺霜羿还未动作,便觉手被两只柔软的手捧住,一股熟悉的沁香撞入鼻间。
大乘修士的自曝不亚于一次天灾。
想要化去这样巨大的能量,便是蔺霜羿也难以做到毫发无伤。
不知何时,乘袅飞到了他身边。而今,正捧着他的手,看着手背上的伤口红了眼睛。
蔺霜羿自是感受到了手背上的疼痛。
但这点小伤,于他而言不过平常,便没在意。然少女明显与他不一样,似乎极为在意,满眼心疼,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已急聚了一层水雾,分明是又要哭了。
一滴温热的泪珠落到了蔺霜羿的手背上。
他微愣了一瞬。
这么担心吗?
在看到男人手背的伤口时,尤其是看到那溢出的鲜红的血时,乘袅的心确实揪痛了一下。哪怕理智上知道这点小伤不会影响蔺霜羿,以他的修为,或许不到一天便好了。
但情人咒的影响,令她无法不在意,无法不心疼,甚至还生了一丝愧疚和后悔。
若非她利用他,他也不会受伤。
那道伤口,刺眼至极。
下方,刘无为等人都仰头看着他们,神色明显带着惊讶和疑惑。
他们两人现在的行为,的确太亲密了一些。蔺霜羿不想让更多人知道他与乘袅中了情人咒,那只会带来更多麻烦。但他若是呵斥乘袅放手,她怕是会哭得更厉害吧?
也就是在这迟疑的片刻,女孩忽然低头,柔嫩温软的唇瓣……落在了他的伤口上。
“他们竟然敢伤你——”他听见少女用阴沉沉的狠戾声音说,“我一定会杀了那些人,把他们碎尸万段。”
佛珠没有发热。
但那一刹那,蔺霜羿的心跳似乎停了一拍。
第38章
长灵山闹出这般大动静, 自然早就惊动了附近的修士,不少人朝这边赶了过来。不过半个时辰,长灵山内外便汇聚了不少大能。
昆仑当然也来了人。
梅望雪和两位长老亲自前来, 一行人刚到便感受到了不远处骤起一股恐怖的能量。
“大乘期自曝!”
三长老眼睛瞪大, 脱口而出。
季烆也跟着一同来了, 闻言, 瞳孔一缩,想也不想便要冲进去。结果被梅望雪及时拉住:“里面太危险,现在不能进!”
“季烆, 冷静一些。”
“你不过元婴期, 此刻进去也无用。”
乘袅还在里面,生死不知,他怎么可能等得下去?
季烆不听,挣脱梅望雪的手, 正要冲进长灵山时,却见那股恐怖的能量像是遇到了什么阻碍,竟是顷刻间消散了。
“是剑君的灵力。”三长老大松了口气,“幸好剑君在。”
否则,便是他们合力,怕是也无法挡住这股能量。届时, 长灵山定会生灵涂炭,血流成河。
不仅是他,在知道蔺霜羿在山里时, 所有人都神情一松。
身为弟子, 季烆自是比旁人还要熟悉自己师尊的灵力。得知师尊在, 他心下微松,然很快, 却又生起了更多的疑惑。
长灵山是普通弟子的历练之地,于已是半步渡劫的师尊而言,却无甚用处。
所以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首先想到了情人咒,但师尊……种下的是子咒。
“有剑君在,那些宵小定闹不出风浪。掌门,我们进去吧!”话音未落,三长老已经大笑着飞进了长灵山里。
季烆神情严肃,不再多想,以最快的速度紧随其后。
其他人见状,也纷纷跟了上去。众人曾想过很多种可能会见到的画面,但谁也没想到,竟会看到这般奇怪的画面。
*
乘袅的动作太快又太突然了,蔺霜羿完全没想到她竟然会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对他做这样的事。
这也是第一次有人敢对他这般做。
以至于,直到那软滑的唇瓣自手背掠过,他才猛然反应过来。
明明只是一触即过,但许是伤口太敏感,他甚至能清晰的感受到那两瓣红唇有多么的软,带着一点点的湿润和温热,像是拂过心尖的柔羽,又像是从手心趟过的温水。
蔺霜羿的呼吸微微一促。
乘袅抬起头,鼓着脸,咬着牙,眼神凶狠,柔嫩的唇瓣上沾了一点鲜红的血,像是一朵开在黑渊的妖冶的花,让人心悸。
与平常乖巧可爱的模样大相径庭。
因为他被伤害了,所以很生气?
蔺霜羿当然不会被吓到,他的视线在女子唇瓣上沾染的血珠上顿了顿。
那是他的血。
……她怎么能亲吻他的伤口?
他猛地别开视线,抽回自己的手,凸起的喉结剧烈滚动了一下,低斥道:“……放肆!这里不是无暇峰。”
说罢,他不看乘袅,飞身落地,看向已经看傻了眼、满眼惊骇的刘无为等人,蹙眉,沉默片刻,说:“乘袅中了情人咒的母咒,子咒在本君身上。”
蔺霜羿本是不想把此事宣扬出去,但现在事已至此,若不给出解释,怕是更多误会和麻烦。
虽然不知情人咒具体原理,但光听名字,便能猜到大概的作用。难怪殿下竟然敢胆大包天的亲剑君的手!
刘无为等人恍然大悟,看向离自己极近的剑君,又是惊喜又是慌张,忙表态:“原来是情人咒影响,剑君放心,问情台上,我们都瞧见了殿下和季师兄的情谊,知道殿下心之所系。我们绝对不会乱传,更不会误会!”
剑君特意解释一句,明显是不想让他们误会再乱传。
若是没有问情台上所见所闻,他们或许会迟疑一瞬,但那日众目见证,殿下与季师兄都愿意为对方牺牲自己的性命,做到了真正的同生共死。
这般浓情厚谊,谁能质疑?
况且,昆仑上下也都知道剑君转修了无情道。
如此一来,他们心里便只对帝女剩下了同情。分明心有所爱,却因情人咒被迫移情他人,连自己的感情都无法控制。
这看似是对季师兄的折磨,事实上最受折磨的还是帝女吧?
听他们提起问情台,蔺霜羿动了动受伤的那只手,淡淡嗯了一声:“你们知道便好。”
说着,抬步要朝前走。
刚走了一步,就发现衣袖被人抓住了。
蔺霜羿偏头,果然便看见了正抬头可怜巴巴望着他的少女:“剑君,我刚才不是故意的,就是一时情难自禁。”
眼眶红红,水润润的,脸泛着白,没了方才表现出来的凶狠。
“你别生我气好不好?”她又拉着他的袖子撒娇似的晃来晃去,“我不想您疼。”
不想他疼,不应该给他的伤口上药吗?但蔺霜羿没把这个问题问出口,事情已过,他不想再提。
况且此处还有其他人在。
他朝刘无为等人瞥了一眼,不等他开口,几人便忙再次表态:“剑君放心,我们不会误会!”
蔺霜羿收回了目光。
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被拽住的衣袖,不想再节外生枝,便没挣开,只语气轻淡道:“走吧。”
他看见乘袅笑了一下,但又很快收起了笑,垂头,目光落在了他手背的伤口上。
这般在意吗?
“剑君,我给您上药吧?”
像是这种小伤口,蔺霜羿很少理会,自不需上药。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不想哄人。
“随你。”
话音未落,便见少女拿出药膏,捧起他的手,小心在伤口上涂抹。她细白柔嫩的指尖时不时碰到他的皮肤,药膏沁凉,敷在伤口上却带了一股热烫。
这感觉太奇怪。
他果然还是不喜欢与人靠得太近,尤其还是肌肤相贴。
蔺霜羿手指微曲,下意识想要抽回时,耳尖微动,手上的动作无意识停了一瞬。
下一刻,数道灵光降落。
一群人落到了近前。
“掌门!”
“长老!”
“季师兄!”
看到来人,刘无为几人自是欢喜无比,本能地上前向迎,只不过刚走了两步,忽然想到了什么,几人回头,瞧见帝女还捧着剑君的手。
那张如花似玉的面庞上,满是珍惜和心疼。
帝女满心满眼都是剑君的伤,哪怕听到了动静,也根本没有抬头,分神去看一眼。
这画面……
几人不由自主地去看季烆。
现场一片安静。
一行差不多十数人,此刻都无人开口,只惊讶地看着眼前一幕,恍然以为眼花了。
有人脱口而出:“……这怎么回事?剑君和帝女在一起了?”
可天下皆知,剑君的弟子季家少主季烆才是帝女如今的未婚夫。
季烆站在原地,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怔然看着不远处靠得极近、形似爱侣的两人。
拢在袖中的手已然紧握成拳,指甲甚至深深刺进了手心。
手心传来尖锐剧痛,他却恍然未觉。
没有剑君的允许,刘无为几人本是不想开口。他们的本意是把今日所见所闻压在心底,绝不外传。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他们也没想到,季烆等人竟来得这般巧。
此时,见人误会,刘无为几人愣了一下,忙解释:“不是那样的!大家误会了。”
“季师兄,你别误会,不是你看到的那样。”
“这其实是情人咒的影响。殿下中了情人咒,所以才移情剑君。”
“对,你不要误会。”
“方才剑君为救我们,被恶徒所伤,殿下心疼难过,只是在上药而已。”
几人解释时,乘袅依然未曾抬头,只专心上药。她当然听到了动静,知道季烆也来了,可那又如何呢?
于现在的她而言,处理蔺霜羿的伤更重要。
只看着那伤口,心底的戾气便不受控制生起。若不能先把这伤处理了,她怕是难以集中心神。
仔细涂抹好药膏后,乘袅又从怀里掏出一块雪白锦帕小心的把蔺霜羿的手包了起来。蔺霜羿低头看了看,拧起眉头。
一点小伤而已,何至于此?
他是身体堪比天雷的大乘修士,不是脆弱的凡人。
“好了。”绑好后,乘袅舒了口气,才抬起了头,认真叮嘱,“剑君,在伤口没有愈合前不能拆开,不能沾水。”
“本君知道了。”
强忍着想撕开包裹的不耐,蔺霜羿随口应了一声,终于收回了自己的手。
算了。
忍一日而已,便当是换耳根清静罢。
他背着手,转身,看向一旁的众人,淡声道:“如他们所言,我与乘袅被种下了情人咒。她身上的是母咒。”
“原来如此,竟是情人咒!”三长老皱起眉头,怒道,“是谁这般可恶,竟种下这种恶毒的咒术。”
“卫九幽。”
既然都说到这地步了,蔺霜羿索性说了个清楚。说话间,乘袅一直没有离开他身边,视线也未从他身上离开。
那般乖巧粘人的模样,颇有些痴狂。
卫九幽一名一出,众人脸色大变。
在场的都不是普通修士,不是昆仑高层,便是其他高手,以他们的见识,自然知道卫九幽。
“卫九幽是顶尖咒术大师,此咒怕是难解。”
这话已非常委婉。
事实上,知道是卫九幽种下的情人咒后,不少人已经在心里给下了决断——此咒无解。
瞧着帝女对剑君的模样,分明已是‘情根深种’。
蔺霜羿的视线掠过众人,落在了季烆的身上。他本想说自己会寻到解咒之法,但这话已经说过,他不喜欢再多废话。
季烆一直看着乘袅,然从他出现到现在,她没有看他一眼。这是以前从未出现过的情况。
便是前两日,她也没有这般。
今日为何?
他看见乘袅拽着师尊的袖袍,想到她方才对师尊的殷殷叮咛,恍惚间明白了原因。
是了,因为师尊受伤了。
‘心上人’受伤,她当然着急。以前,她对他亦是如此。
季烆手心攥得更紧,垂首道:“师尊放心,弟子知道这一切只是情人咒的影响,不是袅袅本意。”
听得这话,蔺霜羿拨了拨手腕佛珠,可有可无的嗯了一声。
季烆这个未婚夫都这般说了,其他人自不会揪着这种私事不放。反正情人咒又影响不到他们。
看不到蔺霜羿的伤口,乘袅终于慢慢冷静了下来。如今情人咒既已暴露,虽比她计划中早了一些,但也无伤大雅。
她心里甚至松了口气。
如此一来,她也不必再在季烆面前伪装。
也不知是情人咒影响,还是其他原因,她与季烆曾经的记忆犹在,可乘袅回想起来,却像是走马观花,再无曾经的悸动不舍。
如此也好。
不想再纠结这点事,现在最重要的是处理后续。费了这么多时间和精力,她可没忘了自己的目的。
怀里的传音石又无声无息的烫了一下,这是她与下属定下的暗号。
“剑君,我想去找曾祖。”乘袅拽着蔺霜羿的袖袍,看着地上残留的血,闻着空中未散的血腥气,眸光微闪。
想去便去,何必与他说?
蔺霜羿垂眸,视线在少女紧攥着他袖袍的玉白手指上微顿,想到她的粘人,瞬间明了这是不想与他分开。
背后之人不可能出两个大乘期,若只是合体,以曾祖和耀火长老的修为,不说必胜,至少性命无忧。
传音石发烫,是另有因由。
她微抬着下巴,任由带着血气的风从面上拂过。风有点大,带着冷寒,拂过的瞬间,激起了一点细微的刺疼。
……
如那妖异男子所说,曾祖和耀火长老果然在距离长灵山不远处被拦住了。
背后之人不仅派出了大乘期,还派出了两名合体大能。这般算计,可谓天衣无缝,明显是不想给她留下任何生机。
若非乘袅谨慎,特意引了蔺霜羿过来,此次说不定真要命丧于此。
当然,若没有蔺霜羿,她也不会这般冒险。
对付乘氏两位老祖,只用合体,对付她,却是大乘。杀鸡焉用牛刀,这便说明,在背后之人眼中,只是金丹的她,不是一只不值一提的小鸡。
蔺霜羿带着她,身后还跟着其他人,很快便寻到了乘宿和耀火长老。到时,两人刚结束了这场斗法。
一名合体被活捉,另一名竟又是自曝。
幸而乘宿两人经验丰富,察觉不对,便立刻祭出了防御法器,又撑起了灵力罩,挡住了这致命一击。
轰——!
蔺霜羿袖袍一挥,落在乘袅面前,挡住自曝的余波。
“曾祖,长老!”平息之后,乘袅松开攥着他衣袖的手,快速奔向了有些狼狈的乘宿两人,“你们没事吧?”
没了另一人的力道,蔺霜羿只觉袖袍空了一下。
他抬眸,静静地看向面前相聚的祖孙三人。
“我们无碍,你如何?”乘宿忙上下打量乘袅。
乘袅笑着道:“曾祖不用担心,我们虽遇到了大乘期大能,但幸有剑君在,我没事。”
乘宿自然注意到了身后的蔺霜羿和众人,但还没顾上招呼,便听到乘袅的话。
“大乘期?!”
一旁,困住另一名合体的耀火长老脸色铁青。
“不错,那恶徒想要取我和刘兄等人的性命,出手毫不留情。”乘袅声音微沉,“我听他之言,似是与我乘氏有仇。”
“与我们有仇便罢,他还要伤害无辜,竟连昆仑弟子也要杀!实在可恶!”
这话一出,其他人也跟着点头。
刘无为等人险些就因此没了命,对背后凶手自是厌恶非常,接着道:“那人根本不准备留活口。倘若不是今日剑君在,我们怕是就要死的不明不白了。”
他们几人虽才金丹,可都是昆仑精英,是宗门未来的希望。
三长老怒道:“此事必须查清楚!到底是何人如此凶恶狂妄。”
梅望雪也沉着脸点头:“伤我昆仑弟子,此等贼敌,绝不能轻饶。”
“正好,这不是抓到了一个活口吗?”三长老冷声道,“把他弄醒,好好审审他,若不说,那便搜魂吧!”
众人都无异议。
被乘宿两人捉住的那名合体立时被弄醒。
他看上去也很年轻,与那妖异男人一般不过二十来岁的模样,此时一睁开眼,看见众人,却是毫无惧色,甚至轻笑一声:“不用问我,我什么也不会说。”
他的视线一一从众人身上扫过,最后落在了乘氏三人身上,大笑道:“今日是你们幸运,但乘氏气运已尽。百年之内,乘氏必亡!”
乘宿和耀火长老脸色大变。
然不等众人反应,却见那人眼睛圆睁,一丝鲜血自唇角流出,竟是瞬间没了声息。
“死了。”三长老上前检查了一遍,脸色阴沉,“自断心脉,自毁神魂,救不回来了。”
“一位大乘,两位合体,竟这般轻易放弃了?”有人不可置信,忍不住出声,“到底是什么势力,竟这般强大。”
确实强大。
纵观如今的九胥,大乘修士不过十指之数,合体也不过数十位。光这三人,便已经能够上一流世家的势力了。
“此人骨龄不过百。”蔺霜羿忽然出声,一道灵光打到了那名合体身上,便见那人额间竟出现了一枚火焰印记。
“这是盘龙教的标记!”
听到盘龙教,在场之人都微微吸了口气。
在九胥立国之前,盘龙教便已存在了。算算时间,至少已有一万五千年。万年前,盘龙教之名,几乎无人不知。
但并非什么好名。
那时普通凡人和修士皆是谈此色变,只因盘龙教行事霸道放肆,修习邪术,从无顾忌,杀人无数,气焰宏盛,乃是赫赫有名的魔宫。
盘龙教之所以那般强大,皆因它有一秘术,能够压榨修士的潜力,强行提升其修为。
虽则这般提升修为的修士往往寿命不长,但依然是绝佳战力。
据说使用此秘术,需要献祭无数生命。修为提升越高,需要的祭品自然更多。
这便意味着,只要祭品足够,盘龙教可以批量制造很多大乘和合体这样的顶尖战力。
后来元祖立国,领兵攻打,一举歼灭了盘龙宫的本部和众多据点,并毁去了那害人的秘术。但盘龙教教众甚多,想要杀干净几乎不可能,不过受此大创,盘龙教再无力嚣张,只剩下一些余孽东躲西藏,又没了秘术,已不成气候。
如今万年过去,谁也没想到,盘龙教竟又死灰复燃。
“难怪他们能这般舍得,若是盘龙教,那便不奇怪了!”
“可那秘术不是被元祖毁了吗?”
元祖灭了他们的教主和先祖,又对他们穷追猛打,盘龙教仇恨乘氏皇族无可厚非。其他人最担心的是盘龙教是否重新使用了秘术?
看着面前的尸体,答案显而易见。
众人的神色都不由变得凝重。
盘龙教?
当真是个好借口。
可惜了,画蛇添足。
乘袅心下有了计较,面上未露异样,屏下心绪,与众人一般神色严肃。
一时静谧。
正这时,蔺霜羿眸光一戾,忽地朝一个方向打出了一道灵光,一声闷哼骤然响起。一个全身裹着黑袍的人捂着被洞穿的肩膀倒在了地上。
黑袍脱落,露出了一张熟悉的面容。
“风儿?”
“这……不是少君吗?”
温润峻秀,熟悉至极。
正是少君乘风。
乘宿和耀火长老都惊了一下,眉头不自禁紧锁。乘风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便要来,为何不与他们一起,反而躲躲藏藏?
乘袅抬眸,静静看了过去,片刻,轻唤了一声:“哥哥。”
她朝他走近,蹲下,柔声问:“你为什么在这里?”是担心她,还是来为她收尸?
在她靠近的刹那,乘风的身体微不可查的颤了一下,随即,他捂着流血的肩膀站了起来,对上众人视线,解释道:“我听说你今日要来长灵山历练,心里不安,便悄悄跟了过来。”
他面色微白,但神色镇定,条理清晰,语气中并无慌乱。
“袅袅,抱歉。我知道你不喜欢有人插手你的事,所以我本不想让你知道。”乘风身上的黑袍乃是一件天阶极品法器,可以屏气凝息,能够隔绝大乘修士的神识和五感。
可他遇上了蔺霜羿。
蔺霜羿的五感本就强于其他人数倍。这一点,书中曾提到过。在他眼下,无论人、妖都无所遁形。
兄妹二人对视了一眼。
乘风坦然直视。
“原是如此,那哥哥你方才怎么不出声?”须臾,乘袅终于笑了,看上去似乎信了他的说辞,看着他肩膀上的伤口,秀眉微蹙,心疼,“我给你上药吧。”
然乘袅的手指还未碰到,他下意识朝旁边躲了一下。
乘袅的手顿在了半空。
乘风面色微僵,片刻,说:“身上脏,莫要弄脏了你的手。我自己来便行。”说着,他极快拿出疗伤丹药吃了一颗,又在伤口处上了药。
乘袅平静的收回了手。
若是以往,她或许还会再装一番兄妹情深,但此刻她心情烦躁,没了这份心思。今日乘风但凡出现在此,无论他有没有动手,他们都回不去了。
既如此,无需再装。
有些事情,其实并不需要确凿的证据。
一旁,乘宿忽然道:“今日之事,便暂时到此吧。扰了大家,是我乘氏之过。盘龙教一事,皇室定会查清。”
“盘龙教重新现世,非同小可,关系天下。”梅望雪道,“昆仑也会不惜代价查探。”
其他人也纷纷跟着表态。
之后,各自散去。
季烆没走,蔺霜羿也没动,都看向了不远处的少女。却见她只看着自己的兄长,像是被吸走了全部的心神。
似乎没注意到他的视线。
他拨了一下佛珠,声音微凉:“乘袅,走了。”
第39章
然而这一次, 平常最爱粘着他的女子却摇了头:“剑君,我想与哥哥待一会儿。他受伤了,我可以等会儿再回去吗?”
她只回头飞快看了他一眼, 语速有些快, 话音刚落, 便又别过了头, 看向了乘风。清秀的眉轻拧,一双眼紧盯着兄长,满是担心和关切。
蔺霜羿看了一眼自己被包成一团的手, 语气平静随意的回了一句‘随你’, 便飞身而起,毫无犹豫的走了。
乘宿和耀火长老本想上前与他招呼,也没来得及。
乘袅没有跟上来。
飞至云端,蔺霜羿没有立刻走, 垂首朝下看,视线先是落在还满心满眼只看着兄长的少女身上,停顿一瞬后,他移开,看向了旁边的季烆。
季烆一直看着乘袅。
蔺霜羿不是没眼色之人,自看出了乘家几人有私事要谈。思及此, 他微启唇,清冽如雪的声音透过云层落进了几人耳间。
“季烆,随本君回无暇峰。”
季烆当然也看出了乘家的异样, 但他是乘袅的未婚夫, 算起来也是半个乘家人, 所以他没有走。
况且,他还想要与乘袅谈一谈。
这些日子来, 他们虽日日见面,但其实都是匆匆一面。见面的时间越来越短,往往说不到几句话,乘袅便想提了结束。
情人咒的威力太强了。
他能感受到乘袅对他的态度越来越冷淡疏离,在她的眼里,他甚至已经快看不到爱意了。心脏像是被一只巨手攥紧,说不清是疼痛还是害怕。
季烆无法不在意。
这些日来,他几乎夜夜都会做相似的梦。
梦的最后,都是乘袅与他分道扬镳。明知道是梦,是假的,但他还是不可避免的被影响了。季烆只能庆幸,情人咒的子咒在师尊的身上。
所以哪怕明知如今的乘袅会厌烦,他也不愿就此离开。
但蔺霜羿是他师尊。
师尊开口,弟子自然不能违逆。他又深深看了正围在乘风身边的少女一眼,这才应了一声是,飞身上空,御剑到了蔺霜羿身边。
“无需做这番小儿女姿态。耽于情爱,神思不属,乃修行大忌。”蔺霜羿淡淡道,“回去每日练剑五万次。”他不要求弟子与他一般同修无情道,但到底担着师尊之名,该说的还是会说。
季烆知道师尊教训的对,这些日子,他心绪杂乱,于修炼上的确懈怠了几分。
闻言,只能恭声应是:“弟子谨遵师尊教导。”
蔺霜羿又垂首看了下方一眼,沉默片刻说:“走吧。”
*
下方,看到蔺霜羿离开,乘袅心里微松了口气。此时情人咒效用尚在,蔺霜羿的存在,总是让她不自觉的分心。
每当夜深人静,情人咒失效时,恢复理智和冷静的乘袅也难免觉得麻烦。幸而,只要她晋级到化神,便能彻底吸收情人咒的咒力。
也是如此,她才没有乱了阵脚。
距离长灵山最近的城池是若水城,城主是一位出窍修士。九胥一共五州四海,统共五十四座城池,名义上,城主全都是隶属于皇室。
如乘袅等人亲临,城主该开城亲迎。不过,乘宿几人并不想兴师动众,一行四人低调去了在若水城的私宅。
进了宅邸,行至正堂,没了外人,乘宿的脸色便骤然冷了下来。他忽地转身,看向垂首不言的乘风,忽然一掌扇在了他的脸上。
啪的一声——
清脆的巴掌声响彻整间宽阔的屋子。
这一巴掌没有留手,乘风被打得偏过头,半边脸立时红肿一片,唇角破裂,一丝鲜血溢了出来。
正堂中,一片安静。耀火长老面沉如水,眉间青筋跳动,明显也在隐忍怒气。
乘袅站在最后,不言不动,没有如曾经一般,看见兄长受罚便上前求情或者与他一起。
乘宿厉喝一声:“跪下!”
乘风没有动,反而抬起头,看向乘宿问:“曾祖为何打我,我做错了什么?”他伸手拭去了唇角的血,面色沉然。
“你还好意思问?你做了什么,你自己不知道?”不等乘宿开口,耀火长老再也忍不住,大怒道,“方才人多,我们给你留了面子。但你以为你那蹩脚的借口能使人相信?”
那些人哪一个不是人精?现在指不定在心里怎么笑话他们乘氏!
若非强撑着最后的体面,念着家丑不可外扬,耀火长老当时便想动手打人了!
乘风仍然没动,挺直着背脊站在那里,说:“长老未免太偏颇了一些,作为兄长,我不过是担心袅袅,所以才出现在那里,难道这也不行吗?”
见他死不承认,耀火长老眉头一竖。
不等他再骂,乘宿已经沉沉开口:“乘风,跪下。”话音未落,独属于合体期的威压猛然压向了乘风。
他神情一变,脸色煞白,终是砰得一下跪在了地上。
膝盖重重地砸在了冷硬的地板上。
肩膀上的伤口又被震开,鲜血一滴一滴落下,很快染红了地面。之前那般紧张他伤势的乘袅却未有任何动作。
“你说你担心袅袅,那为何不早早出现?”乘宿居高临下的看着他,脸上沉凝肃穆,“长灵山那般大,便是我和阿火也不能准确的寻到袅袅的位置,你又是从哪里知道的?”
“袅袅不过是金丹期,你若是不想要她发现你的踪迹,轻而易举,何需用上这等能避过大乘期修士的天阶法器?”
“乘风,你防得到底是谁?”
随着他的发问,乘风终于撑不住那份虚假的沉静,脸上血色尽失,眸光乱了两分。
半晌,他忽然笑了一声,顶着合体期的威压,硬生生抬头,问:“曾祖这是以为我要害袅袅吗?对,我承认是嫉妒她,嫉妒她能得你们的另眼相待,可她是我的亲妹妹,我从未想过要她的命。”
不等乘宿回答,他忽而转头看向一旁一直沉默不言的乘袅:“你也这般想吗?”
乘袅静静看着他,脸上没有了惯常的微笑。她是天生笑颜,笑起来纯良温柔,不笑时也不可怕。
但此刻,却多了几分难言的威势。
哪怕什么也没有做,哪怕她的修为在场最低,仅仅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便已让人无法忽视。
甚至心生警惕和畏惧。
“我怎么想不重要,重要的是,哥哥你是怎么想的?”乘袅抬步,朝他走近,问,“是想我活,还是想我死?”
在长辈面前,她向来懂事明理识大体,这是她第一次说这般直白的狠话。更从未用这样冰冷锐利的语气和态度面对乘风。
‘死’字,她微微加重了语气。
在乘风面前,她一直都是一个乖巧粘人的妹妹。她亲近他,尊敬他,维护他,关心他,是那么的贴心可爱。便是闹脾气,也从不会冷言冷语。
对上少女那双冷疏的眼睛,乘风忽然觉得肩膀上已经愈合的伤口剧痛无比。
一旁,闻言,乘宿微微皱眉。他张了张嘴,本欲说什么,但最后还是没有出声,只沉默的看向那对曾亲密无比,曾能生死相依的兄妹。
那一刻,仿佛瞬间苍老了许多。
“我从没想过杀你。”乘风猛地提高了音量,“我承认今日我出现在那里的目的不纯,但我是乘氏子,是九胥少君,我是没出息,但还不至于出卖家族,与恶徒为伍!”
“我的确提前得知了有人要害乘袅,但我也知道,她不会出事的。”说到此,乘风又笑了一声,看向乘宿和耀火长老,“她这般优秀,这般得你们的心,你们怎舍得她死?”
他终于不再掩饰自己对妹妹的嫉妒,不再维持那份虚假平和的表象,仿佛要一口气把埋在心里多年的话说了出来。
“我是九胥少君又如何?在您和众位长老心中,怕是根本比不上袅袅吧?”
他眼里、面上满是愤怒和不甘,再无曾经的温润优雅,像是一个被优秀的妹妹压得喘不过气,以至于钻了牛角尖的普通兄长。
嫉恨妹妹优秀,也怨长辈们的偏心。
分明他才是九胥少君,是未来的帝君,凭什么比不得妹妹得长辈们的重视和偏爱?
耀火长老越发恼怒:“你认为我们不重视你?族里最好的资源全都给了你,你还要我们怎么做?”
乘风没有回答,只是叩首,重重磕了三个头。
他用力极大,额头顿时磕破,血肉模糊,但他没有理会,只道:“曾祖和长老尽管罚我便是。我绝无不甘。”
“这少君之位,你们也尽管拿去,我无二话。”
说到此,他又是自嘲一笑:“反正这少君之位,也是乘袅让给我的不是吗?你一直说最崇拜我,说我最厉害,可若我在心里当真厉害,又何须你让?之所以让,无非是认为我不如你。”
他才讽刺自己,也在讽刺乘袅的虚伪。
乘宿冷喝:“乘风!”
乘袅面上没有丝毫笑意,她忽然觉得一切都很可笑。或许乘风说的对,一切都是她的自以为是。
“其实我大可以不去,但我还是去了,哪怕冒着被识破的风险,还是去了。”乘风没有停下来,自顾自地说,眼里似有迷茫和自嘲,“我只是想要去看一眼。”
至于看什么?
他没有说。
若是以往,乘袅会选择留三分余地,心里起了一股火,烧得越来越旺,这一次,她难得尖锐问道:“所以哥哥是去给我收尸的吗?”
乘风豁然抬头。
乘宿和耀火长老脸色也变了变。
不等乘风回答,乘袅继续说:“你不愿亲手杀我,但又不想救我,所以选择冷眼旁观,对吗?”
“袅袅。”
乘宿唤了她一声。
乘袅知道曾祖的意思。
今日,乘风出现在那里的确是目的不纯,但归根结底,他未亲自动手,也未有证据表明他与背后之人联系合作,不过只是一时左了心,走岔了路。是错,却又不是不可原谅的错。
乘风既然敢来,敢承认,那便说明他的确足够‘清白’。
乘氏一族至今,人才凋零,好不容易出了两个天赋极高的好苗子,眼见着振兴家族有望,曾祖和长老们自是哪一个也舍不得放弃。
独木难支,他们想要的是她和乘风守望相助。
这也是乘风愿意表露‘私心’的依仗。
可长辈们需要确凿证据,乘袅却不用。自今日起,她与乘风已回不到从前。他不再是最疼她的兄长,她当然也不会再做他的乖巧妹妹。
如她与季烆一般。
她和乘风不是兄妹,便只能是敌人。是敌人,当然要乘胜追击,绝不放过任何一个可以打击他的机会。
所以乘袅不再‘乖巧’,第一次向兄长露出了锋锐的獠牙。
手心紧握,指甲刺入了肉里,混合着血和汗。疼痛极快传遍了全身,也让乘袅越发冷静。
她看着乘风,忽然柔柔笑了笑,不用乘风回答,她继续问:“哥哥是在怕我吗?”她明明生得那么漂亮可爱,笑起来时还会露出小梨涡,分明是一幅纯善温柔小仙女的模样。
乘风面色僵硬,身体僵直的跪着。
他张嘴,想说自己不怕。然不等他开口,乘袅已经抢先问道:“哥哥,我们天赋不分高低,你知道你为什么比不上我吗?”
他们同是极品木灵根加上天生木灵体,天赋不分上下,可为什么他比不过乘袅?
分明他还比她大几岁,比她先入道。
她凑近乘风,弯腰,一字一顿地说:“因为前方漫漫长路,哥哥看到的只有我。”
这话是说给乘风听,也是说给曾祖两人听。
哥哥,你既然认为我的退让是对你的羞辱,那么便光明正大的战吧。
少君之位,我会亲手拿回来。
……
无暇峰。
太阳渐渐西落,橘红落辉透过窗扉映入静室内。已是申时,距离与乘袅分开已过去了一个多时辰。
三十六个周天完,蔺霜羿睁开了眼睛。
他低头看了一眼被锦帕包住的手,眉心微动,往常白日里,若没看到他,最多半个时辰,乘袅便会闹起来。
难道出事了?
盘龙教确实不好对付,今日便能派出一个大乘两个合体,足以说明想要杀乘袅的决心有多强。
如此,卷土重来也再正常不过。
想到此,蔺霜羿起身出了静室,御剑朝若水城的方向而去。他在乘袅身上留了印记,很快确认了她的位置。
方一落下,便见一道熟悉的身影扑了过来:“剑君!”
蔺霜羿微微侧身,没让她扑进怀里,只让人抓住了胳膊。
“您是来接我的吗?”扑过来的正是乘袅,看见蔺霜羿,她明显很是惊喜,“曾祖正要送我回无暇峰,我想您了。”
蔺霜羿没回答她的问题,淡声问:“你兄长伤处理好了?”
闻言,少女目光似乎黯淡了几分,随即道:“他的伤已无碍,倒是剑君,您的手怎么样了?”
说着,不等蔺霜羿回答,她已经伸手去抓他受伤的那只手,眉目间满是关心和认真。蔺霜羿忽然想到了落在手背上的那个轻柔的吻,被锦帕裹着的手背微微有些痒。
他把手背在了身后,没让她碰到:“已经没事了。”
他都说了只是小伤而已。
何须如此紧张?
“那让我看看。”乘袅听了,却还是道,“我要亲眼看了,才能放心。”
蔺霜羿没动,看见她有些着急的模样,佛珠没有发烫,但心里莫名有点躁,忽而脱口问:“季烆受伤,你亦是如此在意吗?”话出口,他自己先皱了眉。
对于别人的私事,他并不在意。
乘袅和季烆曾经如何,也与他无关。
但问都问了,话也不能再收回去,也得有始有终。所以蔺霜羿没有回避,直视着面前的女孩,等她的回答。
第40章
乘袅没想到蔺霜羿会问这样的问题, 愣了一下,脑海里不由开始回想与季烆的相处。
喜欢的人受伤,她当然会关心担忧, 但程度能由她自己控制, 自然是比不上现在。
乘袅一瞬间想了很多。
蔺霜羿这般问, 是怀疑, 还是试探?总不会是随口一问吧?她可知道,他不说废话的。
她抬眸,对上了男人清如雪的眼睛, 最终还是点了头:“会的。”
说罢, 她又补了一句:“可是我现在,想要关心的只有剑君。”
未必吧。
蔺霜羿闻着空中淡淡的血腥气,手指摩挲了一下柔滑的锦帕,面色平淡地说:“你很在意你的兄长。”
他看着面前的女子, 看她眉眼纯净,想到不久前她对兄长的满心关怀,顿了顿,到底加了一句:“但他对你未必如此。”
这到底是乘袅自己的私事,他们也无甚亲故,所以蔺霜羿只点到即止。说了这一句, 便转了话头:“走了。”
*
情人咒很快便传开了。
毕竟今日在场的人不少,而且还是与无暇剑君有关,自然传得极快。哪怕待在外门, 文喜也听说了。
也是此时, 她才知道今日长灵山竟发生了那般大的事。
盘龙教竟然派了大乘高手去杀殿下, 还要屠杀昆仑弟子,若非剑君及时出手, 后果不堪设想。这般大事,瞒是瞒不住的。
昆仑上下很快便因此议论纷纷。
“帝女竟与剑君同种了情人咒,这也不知是幸事还是坏事。”
“当然是坏事。帝女与季少主才是两情相悦,而今种了母咒,无法控制自己的感情,这算什么好事?”
“可那是剑君啊。”
“但种母咒的又不是剑君。”
也对,若种下母咒的是剑君,那就算不是好事,也算不得坏事。无论是盘龙教还是情人咒,都令人震惊。
“那季少主是怎么想的?”
“能怎么想?这事又不是帝女本意。大家都知道,帝女真正心悦之人是他。”
“但听闻情人咒无解。”
文喜没有参与讨论,但也心绪难宁,一时没了修炼的心思。当听到情人咒无解时,她心头微微一紧,心烦意乱的回了屋子。
不久,李韶便来了。
“文师姐,你听说今日长灵山发生的事了吗?”一进屋,李韶便提起了这事,“我专门去查了典籍,卫九幽是万年前的咒术大师,他种下的咒术,除非他自己,基本没人能解。”
可所有人都知道,卫九幽早已飞升了。
即便留有残念在下界,但他既然亲自把此咒种下,必然不会主动解开。
文喜皱眉:“所以呢,李师弟,你到底想说什么?”
李韶看了她一眼,道:“我问过今日去过长灵山的师兄师姐,他们说,帝女已对剑君生了情根,对季师兄视若无睹。若情人咒解不开,文师姐,你说他们还能在一起吗?”
文喜启唇提醒:“殿下真正心系之人是季师兄。”
李韶却又不同意见:“那是以前,如今帝女心悦的可是剑君。即便是情人咒的作用,但只要此咒不解,这一点便是事实。”
屋里一时静默。
良久,文喜垂眸,哑声说:“以剑君之能,以皇室和季家之力,定能寻到解开情人咒的法子。”
“若寻不到呢?”李韶问,“剑君的确厉害,但并不精通咒术,而天下咒师,又有谁能与卫九幽比肩?”
“听说,今日季师兄很是难过伤心。”
李韶走到文喜身边,声音放轻了几分:“文师姐,帝女和季师兄,有缘无份。或许这便是天意。”
文喜的身体无意识的绷紧成弦。
*
季家也被情人咒一事打了个措手不及。
但前有同命蛊之事,后有众目见证下问情台上的生死相许,他们便是想要发火也没有理由和底气。
在外人眼中,乘袅是最无辜之人。况且,种了子咒的还是剑君。若是其他人,暗地里杀了便是。
如今却是动也不敢动。
这般一想,心底只憋屈至极。
这一回,季家是被看足了笑话。
“帝女与剑君中了情人咒,你为何不早点告诉我们?”季长老只能把火压在心下,质问季烆,“若你早点告知家里,我们也好早做对策。”
“能有什么对策?”季烆眼前又一次闪过乘袅亦步亦趋跟着师尊的画面,喉咙里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般,声音又干又哑,“能寻到解咒之法吗?还是能阻止这件事传播出去?”
当然都不能。
但他们提前知道,便是不能动剑君,但也能寻法子杀了乘袅。可现在,乘袅日日跟在剑君身边,长居无暇峰,他们根本找不到动手的机会。
季长老面色沉硬如铁。
季烆深吸口气道:“长老,莫要忘了师尊修的是无情道。他不会对袅袅动情的。为了成就大道,师尊定也会想方设法解开情人咒,了结这份因果。”
季长老当然清楚这一点,但不知为何,心里还是莫名有些不安。
他目光幽深,忍不住说:“无情道并非不可破——”
“但师尊绝不会!”不等他说完,季烆便立声打断他,斩钉截铁道,“师尊心向大道,一心成仙,道心坚不可破。”
“况且,袅袅还是我的未婚妻子。师尊克己复礼、光风霁月,绝不可能对袅袅生出其他心思。”
*
乘袅与蔺霜羿一同回了无暇峰。
到时,已是酉时末,情人咒失效,盘绕在心头的那股强烈的痴意渐渐消散,乘袅恢复了全部的清明。
她没有如白日那般再痴缠着蔺霜羿,而是回了自己的房间。
“怎么可能……怎么会这样!”脑海里,回天珠的声音就未停过,满是焦躁和愤怒,“乘风怎么会是这样的,他明明最疼你的!”
没了其他事干扰,乘袅可以专心应对它。
闻言,她眸光微暗,问:“为什么不可能?这世间反目成仇的兄妹亲人还少吗?”
回天珠大声道:“可那不应该包括你和乘风!”
乘袅挑眉:“你为什么这么笃定?你亲眼见到了?”
回天珠立即道:“我虽没有亲眼见到,但是你亲口说的,你和乘风关系很好。他疼你护你,你敬他爱他。”
这珠子的脑子不够聪明,但嘴巴很紧。今天能开口,想来也是因为受了刺激。当然,这也是乘袅故意为之。
听到回天珠说是‘她’亲口所说,乘袅眸光微动,话锋一转问:“说起来,你说我上一世做了帝君,但哥哥为长,又是少君,为何登上帝君之位的不是他?”
“小珠,都到现在了。今日倘若没有剑君,我怕是已成灰了。”不等回天珠开口,乘袅补充道,“小珠,你想要我死吗?”
回天珠想也不想回答:“当然不想!”
“那你就回答我的问题。”
回天珠沉默了许久,整颗珠子团团转,良久,它才小声说:“因为乘风死了,在战场上,他为了救你死了。”
听到那个‘死’字,乘袅的双手倏然握紧。
她猛然闭了闭眼,压下了心头瞬间生起的那抹酸涩和愤怒,问:“你亲眼见到,还是我告诉你的?”
“是你自己说的。”回天珠嘟囔了一句,“你当时眼睛都红了,都哭了。”
“是吗?我哭了。”
乘袅近乎呢喃地说,神情有些恍惚,仿佛真的信了回天珠的话。她没有再继续问下去,而是低垂着头,仿如陷入了迟来的伤怀。
若回天珠没有骗她,若它说的句句‘属实’,那么便是有人骗了回天珠。
*
今日这场刺杀,看似他们处于被动,但事实上,乘袅并未输。如果能趁此机会抓到背后之人,自然是好。
但她清楚这样的几率极低,所以也不怎么失望,反正她想知道的已经知道了。
她身上或者她本人果然有能威胁到背后之人的东西。
明面上是盘龙教对皇室的报复,但为何偏偏选在这个时候?盘龙教便是有秘术,但想要培养合体以上的高手,也不是一朝一夕能做到的。
而且大量的祭品从何而来?
九胥五十四城,自元祖时便颁布了许多政策,对丁籍管理极严。婴儿出生三日内,无论是凡人还是修士,家中人都需要去府衙登记。
不仅如此,每三年都会清查一次。
一旦有哪地人口大量流失或者死亡,都会被立刻察觉。因着这严格的监察制度,这一万年来,偶有邪教邪宗出现,但都不成气候,无法像万年前的盘龙教那般兴风作浪。
元祖时曾留下过对盘龙教秘术的记载,上面清楚写道,想要催生一个合体,即便天资绝佳,也至少须得十万祭品。若是大乘,更要翻倍。
“殿下,曾祖回来后,便亲自查了近十年九胥各地丁籍,一切正常,并无异样。”传音石中,乘进的声音传了出来,“也不知盘龙教是从哪里寻来的那么多祭品。”
其实这事,每三年都会查。若有不对,早该察觉了。
如果用修士做祭品,数量上倒是能少一些。但大部分的修士不是出身世家,便是投靠宗门,散修毕竟是少数。
便是散修,也有散修盟做主。真发生大量散修失踪或死亡,散修盟不可能不管。
以盘龙教能干脆舍弃三个高手的举动来看,他们分明不缺祭品。
所以乘进等人才百思不得其解。
盘龙教到底是怎么无声无息弄来那么多祭品,培养出这些高手的?凡事做过,便有痕迹。
可现在查来查去,却似没有一点不对。
“想要祭品,很简单。”乘袅脸上没了笑,眉目间一片沉凝肃冷,“把近百年来,各地发生的天灾全部列出来,答案便出来了。”
“什么?!”乘进一惊,心头发凉,“殿下,您的意思是,盘龙教人为制造‘天灾’,以获取祭品,掩盖恶行?”
细细想来,这个猜测竟无比合理。
为何律法规定元婴之上的修士不能轻易出手斗法?正因,这些修士法力强大,能造成的破坏实在太大了。
他们往往一挥手,便能毁掉一座城,取走百万人的性命。
有时候真正的天灾的威力或许还比不上两个出窍修士一场无所顾忌的斗法。天灾不受人力控制,难以预测,也无法阻止,往往只有发生了,才能处理灾后之事。
各地气候与环境不同,有些地方可能数年都能风调雨顺,有些地方却是年年都有灾祸。
凡人脆弱,即便有修士干预,往往一次大型天灾也会伤亡数万甚至数十万人。
若盘龙教从此入手,实在太容易了!
只要扫除痕迹,基本就不会惹人怀疑。
不用多,只两三年年制造一次天灾,祭品便能源源不绝了。
此计实在太过恶毒狠辣!
不是乘进等人蠢笨,而是九胥已维持了太久的和平,于他们而言,最凶恶的也不过是那些乱杀无辜、修炼邪法的邪修。
便是那些臭名昭著的邪修,为了活命,也不敢放肆屠杀。
乘进立刻道:“我这便去上禀帝君,请彻查各地天灾。”
“直接禀告曾祖吧,避开其他人。再未查清之前,此事不能外传。”乘袅却摇了头,声音微沉,“除曾祖之外,谁也不要说。”
雁过留痕。
盘龙教再小心,百年之久,也不可能当真没露出任何马脚。除非,内有奸细,为其掩护。
乘进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的呼吸骤然加重,像是在极力忍耐着愤怒,许久,才沙哑着应了一声:“好。请殿下放心,我定会小心行事。”
“阿进。”乘袅唤了一声他的名字,轻声道,“注意安全。”
要揪出内奸当然不是易事。
能为盘龙教掩盖至今,亦说明那人已处高位,甚至不止一人。
乘进呼吸一滞,终是忍不住哑声问:“为什么?殿下,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他还是太年轻了,尚有一腔热血和纯真,良好的出身更让他大部分时候看到的是好的一面。
人生中最大的困难,无非是修炼,以及振兴家族。他们乘氏源于乡野,既站在了高位,享受了子民的朝拜和供养,当然也要承担起责任。
不说人人做到爱民如子,但绝不能残害无辜,知法犯法。
乘袅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她只是想,三十年,还是太慢了。内已腐朽,何必去修?不如重头来过!
……
这些日来,乘袅除了每日修炼,夜里便努力炼化从卫九幽处得来的仙力,从无懈怠。
但即便如此,想要彻底炼化,也至少需要三十年。
三十年太短又太长,变数实在太多了。
她如今能借蔺霜羿之力,得来一时的庇护,但这非长久之计。按照那本书中记载,不用三十年,蔺霜羿会因为飞升失败,身死道消。
乘袅的心中难得生了一丝焦躁。
这一夜,竟难以安心入定。
她盘腿闭眼坐在榻上,不知何时竟入了一场奇怪的梦境。她看到了自己和乘风,他们相对而立,相隔咫尺,又犹比天涯。
她听见乘风问:“你以为凭你一己之力,能挽回颓势?能让乘氏再现元祖之辉?”
“乘袅,你太天真了!”
“往前数千年,乘氏难道没有出现过天才吗?谁都想要成为元祖,可谁都不是元祖。”
“元祖的时代早已过去,我们该做的是接受乘氏的衰败。”
“不要去妄想自己做不到的事,现在这样不好吗?”
梦里的她没有回答乘风的问题,而是反问:“哥哥,你还记得我们入道时曾发下的誓言吗?”
“不要再提以前,那不过是年少无知时的妄言!”她看见乘风大笑了一声,满脸讽刺,“与其做这些不切实际的梦,还是想想该怎么保住自己的命吧。”
“乘袅,活着不好吗?为何你偏偏要朝死路走。”
她听见他问:“你为什么要让我?你既让了我,又为何不让到底?乘袅,我是你兄长,我不需要你的怜悯和施舍。”
乘袅猛然睁开了眼睛。
天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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