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既然还在仙人秘境, 那么刚才她所见所听的一切又是什么?
眼前是真,那一切便是假。
殿下还活着。
真的活着。
文喜到底已修行了十年,十年间历练无数, 几乎是瞬间便明白了其中因由——原来她之所以见到听到那些, 不过是陷入了幻阵。
而她, 方才都做了什么?
她竟然剑指殿下, 妄图杀了自己的救命恩人!
此时此刻,所有人都在看着她。
看着乘袅指尖捏住的的欢喜剑,看见那剑身上沾染的血, 文喜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几乎没了一丝血色,胸中气血翻腾,体内灵力如狂兽乱窜,分明是走火入魔之兆。
一股腥甜涌上喉间, 文喜却硬生生压下,尽力让自己看上去与平常差不多。
她不能让其他人看出不对。
“文姑娘,你脸色不怎么好?”少女清如明月的眼睛里满是关怀和担心,“可是在幻阵中受了伤?”
几个昆仑弟子也都关心道:“多亏殿下来得及时,破了此阵,否则, 后果怕是不堪设想。”
“对,文师妹,可是被幻阵所伤?”
“文师妹, 你在幻境中看到了什么?方才我们怎么唤你, 都无法把你叫醒。”
问心阵其实并不是什么杀阵, 相反,世家宗门有时还会用它来考验门中弟子。如昆仑这种大宗门, 弟子们对问心阵其实都不陌生。
只不过是仙人秘境里的问心阵比起宗门所设更复杂一些罢了。
但只要心思澄明,并不会危及生命,甚至还能磨练心智,免生心魔。于他们而言,这是危机,也是一次历练自己的好机会。
在乘袅到来时,其实已经有人已经从问心阵中清醒过来。乘进三人有乘袅所赠的刻了清心咒的发簪,自然也不会被幻境迷惑。
清醒之后,众人自然想要破阵,唤醒剩下的人。
只是这问心阵格外复杂,几个昆仑精英弟子一头乱序,找不到破阵之法。在乘袅来前,唯有李韶、文喜和季烆还陷在幻境中。
一行人步入此地时,阵法便启动。
他们先寻到文喜,自然想要先唤醒她。只可惜,用尽办法,也没有成功。
“本来我们先前瞧着,你状态不错,面色红润,眉间有欢喜,想你定是在幻境里遇到了开心之事。却不想,转瞬之间就变了。”
“杀气冲天,吓了我们好大一跳!”
说到这,众人还心有余悸。
只因方才文喜的变化实在太快,出人意料,不等他们反应,携着漫天杀气的利剑竟已经笔直朝着殿下刺去。
幸而殿下及时反应,饶是如此,也受了点伤。
杀气冲天四个字让文喜不自觉咬紧了唇瓣,牙齿几乎要刺破干涩的唇。
“我……我看到了肆意屠杀生灵的妖兽,那妖兽还变成殿下的模样,我一时情急,便出了剑。”文喜垂眸,双手无意识握紧成拳,说着,倏然朝乘袅单膝跪下,“是我之过,伤了殿下,任凭殿下责罚。”
随着她话出口,欢喜剑颤了颤,乘袅松手,欢喜剑飞回了文喜手中。
文喜垂头,心脏怦怦直跳,犹如雷击。
即便知道其他人不会知道她看到的幻境是什么样,但她的心仍然高高提起,难以平静。
一滴血从上落下,恰好滴在了文喜面前。
是殿下的血。
她伤了殿下。
文喜的头埋得更低了两分,她不敢抬头看,她害怕……怕看到那双曾经对她充满欣赏的双眼里只剩下失望和难过。
正想着,一双温暖的手扶住了她双臂,熟悉的气息包裹了她。
是殿下。
“不过是点小事而已,文姑娘不必如此。”少女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包容,“而且只是误会罢了,你也不是故意的。文姑娘快起来吧。”
少女的手微微用力,把她扶了起来。
“妖兽屠戮无辜生灵,乃是至恶。身为修士,身为九胥子民,皆有义务为民除害,所以,文姑娘何错之有?”
文喜蓦然抬头,对上了少女澄澈如水的眼睛,含着笑意和对她的信任。
喉间的血几乎快要压不住。
文喜紧咬牙关,想要说些什么,可这一刻,却是难以启齿。
“好了,你也不用为此事愧疚。”少女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柔声安抚,“有什么话以后再说,问心阵虽不是杀阵,但陷入幻境越久,影响道心,恐会生出心魔。现在最重要的是先找到阿烆和李公子。”
“……好。”
文喜低头,轻轻应了一声。
其实众人离得并不远,只不过碍于阵法迷惑干扰,难以分辨正确的方位。不过乘袅精通阵法,带领众人,不过半刻钟,便找到了李韶。
李韶面色涨红,分明还陷在幻境中。
乘袅凭空画了一道清心咒,印在了他的眉心。李韶猛地睁开了眼睛,大口大口地喘气,眼里还带着迷茫:“我……怎么了?”
“李师弟,你陷入了问心阵,殿下救了你。”
一个昆仑弟子解释道。
说罢,又不禁感叹:“殿下于阵法一道德造诣实在让人佩服。”
方才他们如无头苍蝇,寻找半天,也毫无进展。与少女相比,简直天上地下。
不等乘袅说话,乘玉便道:“那是当然,殿下极为擅长阵法,多年前便能独创新阵,一个小小问心阵罢了,岂会解不开?”
乘焕也跟着道:“对,就如之前的阵中阵。我们还毫无头绪呢,殿下已经先我们一步,寻到了阵眼,对上了那只出窍妖兽。”
乘玉是四人中年纪最小的女孩,因着天赋好,在族中也受尽宠爱,平日里与乘袅最要好。
自然也是最崇拜乘袅。
乘焕与她年纪差不多,虽不比乘玉粘人,但自小也爱跟在乘袅身后。直到大了一些,才不好意思当跟屁虫了。
但私心里,他也认为自家殿下是最厉害的。
所以此刻听到昆仑的人夸赞乘袅,两人都忍不住骄傲自豪。
提到之前的阵中阵和出窍妖兽,其他人也忍不住跟着点头。当时他们本以为反应最快的是季烆和文喜,但实际上,真正起到大作用的却是帝女殿下。
迷阵易解,杀阵却让人猝不及防。
谁能想到那其实是个阵中阵?
“不错,当时若非殿下出手及时,我们便是有幸不死,怕也要吃些苦头。”几个昆仑弟子都是门中精英天才,平常虽称不上眼高于顶,但能让他们心服之人也少之又少。
起初几人还有些看轻这位帝女,但如今,少女连续两次救他们,无论是修为还是心性才智皆让人刮目相看,心里早就服气了。
“诸位过誉了,我们一同入了这秘境,是对手,但也是同伴战友。”乘袅轻笑一声,眉目平和,毫无骄矜之色,“遇到生死危机,合该齐心协力,互帮互助。”
“与君共勉。”
少女看着众人,抱拳一笑。
众人抱拳,齐声一笑:“好一句与君共勉!当浮一大白!”
与君共勉说起容易,想要做到却是难上加难。修行之路危险重重,所有人都力争上游,有时候为了秘宝功法,便是亲人同门也需防备。
说不得还要自相残杀。
若少女是在舍身独对出窍妖兽前说这话,他们只会觉得起天真虚伪,而今,却是自叹弗如。
可心里,却像是起了一把火,让人精神大振。
“昆仑摇光峰刘无为,往后还请殿下多指教。”
昆仑共分九峰,除掌门的混元峰和无暇剑君的无暇峰,便以摇光峰最重。摇光峰的老祖乃昆仑的另一位太上长老,大乘后期修为,刘无为乃是其直系徒孙。
若非出了一个更加厉害的季烆,昆仑这一代,本该以刘无为为首。
而今季烆不在,昆仑弟子中,刘无为地位便最高。他是此次昆仑七人中年纪最大的一位,距离结婴只差一个契机,表面上与文喜修为相当,但基础更加扎实。
若无意外,以他的天资悟性修到合体不算太难。
可惜,在书中,遇到阵中阵时,季烆和文喜虽挺身而出,但不代表其他人毫发无伤。刘无为为了保护师弟师妹,受了出窍妖兽一击,后又连续遇到各种妖兽,终重伤不治而亡。
除了文喜与李韶,其他三名昆仑弟子也跟着刘无为一起向乘袅拱手一礼。
乘袅还礼:“指教谈不上,往后,希望能与诸君共论道,顶峰见。”少女洒然一笑,如清风朗月,明清阔朗。
一旁,正安置李韶的文喜,目光情不自禁地追着少女而去。
闲话少谈。
有些话点到即止即可,话落,少女便收了笑,眉目沉肃:“阿烆怕是被困在阵心了。”
听到这话,其他人也肃了神色。
问心阵本来攻击不强,但若闯进了阵心,便会被认作入侵的敌人,遭遇阵法的全力攻击。
幻阵的攻击不是明刀明剑,有时却更加难缠。
“殿下不用太过担心,季师兄修为高深,剑术不凡,又向来冷静睿智,定然能化险为夷。”
见少女面露忧心,刘无为等人便劝道。
“但愿如此。”少女苦笑一声,“我虽信任阿烆的能力,但……”
余下的话,她未曾出口,但众人了然。两人是感情深厚的未婚夫妻,无论是哪一人遇到危险,另一人自都无法安心。
人之常情。
众人想到之前季烆的模样,都不禁感叹:“殿下与季师兄伉俪情深,着实让人欣羡。”
少女只笑了笑,却没再说话,而是认真的寻找阵心。
其他人也屏住了呼吸。
忽地,少女眼睛一亮:“找到了!”
不等众人反应,便见少女抽出白灵鞭,朝着西南方向一鞭甩出,鞭风如利刃,瞬间破开了一道屏障。
只听一声如雷击的炸响。
眼前豁然开朗。
“季师兄!”
只见数丈外,高大的男人正提着剑站在那里。他持剑的手已被鲜血染红,斩天剑正剧烈的震颤着。
俊美的面庞无一丝表情,像是被千年冰封的雪雕,浑身被煞气包裹,令人畏惧不敢上前。
正是季烆。
听到声音,季烆偏头看过来,不等众人高兴,却觉一阵杀气扑面而来,斩天剑发出刺耳的嗡鸣声,朝着他们猝然袭来。
来势汹汹,避无可避!
众人瞳孔骤缩。
“季师兄!”文喜大喊了一声,企图唤醒陷于幻阵迷失神智的男人。可根本没用,斩天剑没有丝毫停顿,如闪电急射而来。
众人慌忙撑起灵力罩或者启动防御法器。
季烆这一剑,威力竟是不下于化神妖兽一击。
“阿烆。”
一道清软的声音忽然响起,顺着风飘进了男人的耳间。
铮——
弥漫着煞气的斩天剑陡然停在半空中。
须臾,坠落在地,发出一声脆响。
旋即,众人只觉一阵疾风从面前刮过,原是季烆冲了过来。越过所有人,停在了少女面前,猛然地用力把她拥进了怀里。
“袅袅。”
“……不要丢下我。”
声音嘶哑,粗粝磨耳,语气近乎哀求。
他抱得很紧,几乎用尽了全力,似乎想要把怀里的人揉进自己的骨血里。那么用力,仿佛在害怕失去。
乘袅甚至感受到了一丝疼痛。
她的脸贴在男人炽热坚硬的胸膛上,挨着他的心脏,耳边是一声快过一声的心跳声,又急又响。
季烆很少在外人面前与她过多亲密,他不喜欢被人注视。
以前乘袅故意在外逗他,他还会生气。
但其实曾经在外,乘袅最多去牵他的手,并不会再做更亲密的事。反倒是季烆,说话不算话。
这不是他第一次在外人面前主动抱住她。
不在意任何人的目光,毫不犹豫,没有顾忌。
第一次时,是他们历练时遇到危险,乘袅不小心深入妖兽巢穴,好在只是虚惊一场,不等季烆冲过来,乘袅已经出来了。
没等她站稳,便被脸色铁青难看的男人拥入了怀里。
“乘袅,以后不许离开我身边半步!”
那一刻,她感受到了他身体的颤抖和心里的后怕。所以乘袅不认同他的话,但还是回抱了他,轻轻应了一声:“好。”
第二次,也就是十年前的兽潮。
季烆抱住了浑身染血的她,一声又一声的唤着她的名字,对她说:“……袅袅,不要睡。”
那一次,他的声音很冷,语气很凶,脸色却是苍白的,身体僵硬的像是石头。
乘袅也不想睡,更不想死。
但那时的她做不到。
她的心中其实也溢满了不安和难过,只能抱着男人的手,勉强留下了一句‘等我’,便失去了意识。
而这一次。
男人身上带着浓浓的血腥味。
问心阵里并无妖兽和他人,这血,自然是他自己的。应是他在幻境中陷入了杀戮,弄伤了自己。
他的手上全是血,抱着她时,温热的血甚至寝室了她的衣裳。
乘袅感受到了那股粘腻的湿润。
脑海里,回天珠在说话:“季烆满心满眼都只有你,你看见了吧。以他的心性,本不该被小小问心阵迷惑,定是因为担心你,所以心神大乱,才着了道。”
“他都对你这么好了,你为何还要怀疑他?”
回天珠指的是书里的那个‘乘袅’。
乘袅没理它,只闭了闭眼,放在两侧的手动了动,反复握紧松开了两次,最后……紧紧握成了拳。
“我在。”
她轻轻应了一声,伸手轻轻攥紧男人的衣袖,柔声道,“阿烆,我回来了,我没事。”
男人这才有了其他反应。
他还是没有松开她,只垂首,用发红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她。
“我还活着,这是真的,不是幻境。”
乘袅没动,抬头与他对视,任由他看。
许久,季烆眼底的血色才慢慢褪去。但他还是没松手,甚至还加重了力道。
“阿烆,你弄疼我了。”
直到少女轻呼了一声,他才微微松了一些。
“袅袅?”
“是我。”
乘袅又应了一声。
“你在幻阵中看见了什么?”
季烆抿紧了唇,没有答。他不会告诉她,他看见……她死在了他面前。
从始至终,他的眼睛都未曾离开怀中的少女,未曾看过旁人一眼。见此,其他人早便背过了身去,装作没看见。
“你还要抱多久?”最后,还是乘袅先出声,提醒道,“这可是仙人秘境,宝物众多,再耽误下去,秘境可要关上了。你不要宝贝了?”
她不提这茬还好,提到此事,季烆便想到了之前她背着他独自对付出窍妖兽的画面,脸色冷到了极致。
“不要。”
声音更冷。
“行了,要生气以后再说。”少女叹了一声,扯了扯他的衣裳,像是撒娇,“是我错了,以后定然不擅作主张了。现在,”
她顿了顿,说:“阿烆,今天是我用逆命术的第六天了。”
逆命术只能维持十天。
“以后不要那样做了。”半晌,季烆启唇,冷着脸说话。他本想警告她,但最后出口的声音却低了许多。
没什么威慑力。
乘袅微顿,嗯了一声:“不要耽搁时间了,大家还等着我们呢。”
季烆又看了她一眼,这才松手。
“走吧。”
少女朝他灿然一笑,充满了鲜活,“别让大家等久了。”
说着,她率先转身朝一边等待的刘无为等人走去。看着少女离开的背影,季烆本能地朝前走,脚步比平常快了几分。
走至一半,他忽然想起。方才,她只拉了他的衣袖,却没有碰他,更没有抱他。
季烆薄唇紧抿,拧紧眉心。
“阿烆,你怎么那么慢?”正这时,前方少女忽然停下,转身,笑着朝他招手,“快点过来,你身上还有伤,我给你上药。还要衣裳,全都是血,也换一件吧。”
她笑得那么美好,一如往昔。
对了,她喜洁。
而此刻,他身上全是污秽。
季烆心神骤然一松,快步走了过去。
……
因着乘袅的出现,众人也算顺利的过了问心阵。之前忙着救人,而今暂时安全了,大家便问起了黑渊之事。
乘袅早就想好了说辞,不慌不忙解释:“其实魔气只在黑渊上层。我与那出窍妖兽坠下时,我及时启动了身上的防御法器,所以才没有如那妖兽被魔气侵蚀,暴体而亡。”
“原来如此!”
众人听了,都一阵庆幸。
“所谓福祸相依,黑渊下方反而是洞天福地,灵气比其他地方更足,天材地宝也比它处更多。”乘袅笑道,“我之所以来找你们,便是想请大家一同过去。”
“这……”众人有些好不意思,“这不好吧,那地方是殿下发现的,我们岂能去占便宜。”
少女不赞同地摇首:“怎是占便宜?探索秘境本就是我皇室的责任。而今,既然发现了宝地,当然要告诉大家,如何能私吞?”
“这是元祖定下的规矩。”
说着,乘袅摘下旁边的几片树叶,默念口诀,下一瞬,树叶化作数只青雀。
少女下令:“去寻花小姐等人。”青雀们得令,瞬间四散飞开。
她不仅说,还当真这般做了。
花晶莹等人很快就过来了。
所有人都或多或少有些狼狈,便是花家大小姐,在秘境待了几日,身上也少了几分光鲜。
几乎没人没有受伤。
有些还是重伤。
这也正常,毕竟这仙人秘境中,妖兽的境界最低都是金丹。这便意味着,他们几乎都是在越级斗法,能活着已经不错了。
花晶莹看了乘袅一眼,问:“你真要带我们一起去黑渊?”
“当然,”乘袅挑眉,“我什么时候说过假话?”
传承之地早便化为灰飞,最宝贵的东西都在她手中了,其他东西无非是锦上添花,可有可无。
所以不如用这些东西刷刷名声,收买一点人心,才算实现了价值。
不等花晶莹再说,乘袅直接道:“事不宜迟,大家一起走吧。当然若不放心,并不强求。”
自然是没人留下。
*
因着皇室式微,这些年来,皇室对各地的掌控越发松动。如他们这般天子骄子,向来只愿向强者臣服,自然对皇室多有轻视怠慢。
然而此刻,众人汗颜之余,心头更是震撼感动。
他们都读过书,熟悉历史,以前读到元祖派人探索并镇守秘境时,他们心中无甚波动,毕竟没有亲身体会过。
今次入仙人秘境,大家心里其实都做好了受伤甚至死亡的准备。毕竟这么多年来,死在秘境里的人不知道有多少,他们早就习惯了。
想要变强成仙,怎么可能不付出代价?
可现在,他们跟着乘袅到了黑渊之下,感受着浓厚的灵气,看着周围的天材地宝,却有些羡慕生在元祖时代的前辈们。
这里的东西,每一样拿出去都能引来无数人的垂涎。
也是此时,他们恍然明白,元祖在时,九胥为何能强者辈出了。
乘袅走在最后,看着众人的反应,轻轻翘起了唇角。随即,高声道:“不患寡而患不均,未免冲突,按照元祖定下的规矩,诸君不如比试一番。排名靠前者,即可优先选择,你们觉得如何?”
若是之前,大家自然不听。但现在,情况不一样。一来,这本就是皇室寻到的地方,若非皇室愿意分享出来,他们什么也拿不到;二来,说话的是于他们有大恩的帝女。
“便听殿下的吧!”
“我同意。”
“我也同意。”
“想要什么东西,凭本事去取,这才公平!”
“但凭殿下安排!”
乘袅唇角笑意更深,提高声音道:“既如此,那便开始吧。”
*
等到季烆上场时,乘进避开他人,悄悄把留影石给了乘袅。乘袅接了过去,没说什么。
乘进却忍不住问:“殿下,您是在怀疑季少主与文姑娘的关系吗?”
没等乘袅回答,他不由补充道:“我觉得您可能误会了。这几日,我们一直与季少主等人在一起。季少主一心只想寻您,根本不关心其他事和人。而且他对文姑娘疾言厉色,从无柔和之态。”
“之前文姑娘舍身救了季少主,季少主也未曾对她和颜悦色,态度很是冷漠。”乘进道,“殿下若不信,可翻看留影石。”
乘袅笑了笑,不答反问:“阿进,你有厌恶的人吗?”
乘进有些莫名地点头:“有。”
“那面对你厌恶的人,会怎么做?”
乘进想也不想,脱口答:“自然是避而远之。”既是厌恶之人,当然是能不见最好。
话一出口,他却怔住了。
只因他忽然想到了不久前,面对迷阵和妖兽时,配合默契的季烆与文喜。
“殿下……”
“马上该论到你了,去准备吧。”
不等乘进说完,少女便笑着阻止了他余下的话,“阿进,好好表现。”
正这时,季烆赢了斗法,径直朝他们走了过来。这一路过来,他目不斜视,一双墨眸只看着温柔浅笑的少女。
分明是一心一意,怎会有外心?
乘进百思不得其解。
他本想说是殿下多心了,可想到季烆与文喜合力破阵御敌的画面,堵在喉间的劝说至却如何也说不出口。
“不要多想,我说了,我相信阿烆。”乘袅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让你用留影石,是为了其他事。”
说罢,少女不再看他,而是抬头看向朝他们走来的男人。
“阿烆。”
她向男人招手,唇角噙着甜美的笑。
季烆几步便走到了她身边。
“我好高兴啊。”少女忽然说,“虽然没有寻到万年血芝,但想到出去之后,便是你我的结侣大典,能与你一同种下同命蛊,同生共死,我便好高兴啊。”
她拉着他的衣袖,轻轻晃了晃,笑看着他:“算算时间只有不到五日了,阿烆,你高兴么?”
季烆向来不如她会说这些甜言蜜语,然此刻,微顿片刻,却罕见回了两个字:“高兴。”
第22章
因为都是点到即止, 所以比试进展很快。季烆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但让人意想不到的是,乘袅竟胜过诸人, 最后以一招之差惜败, 排在了第二名。
看到众人惊讶的模样, 乘玉抬着下巴, 骄傲道:“有什么惊讶的?殿下本来就很厉害。若非沉睡了十年,浪费了这么多时间,今日说不定谁胜谁败。”
“当初殿下也不比季少主差。”
这自然是有些夸大其词。
剑修在同修为之中, 向来是战力最强。倘若乘袅使用噬魂藤, 倒是能与季烆相当。但噬魂藤乃是她的底牌,而且也未完全驯化,所以十年前,乘袅厉害, 却还是比季烆差一线。
但众人刚受了皇室的好,此刻当然也要卖个面子,便笑着附和了乘玉的话。
“殿下的确让人刮目相看,若非浪费十年,现今想必也定然结婴了。”这倒不是夸大其词,毕竟众所周知, 十年前乘袅便已是金丹大圆满。
论天赋和悟性,在这些天才之中也是佼佼者。
乘玉越发自豪:“那是当然,当时殿下已经在准备闭关冲击元婴了, 若非兽潮突至, 殿下……”
说到这, 乘玉终于想起了乘袅损伤的灵根,脸色瞬间黯淡了下去, 话也再说不下去了。
周围众人也骤然想起了此事,心里都不禁惋惜同情。这世间最难过的不是未曾拥有,而是曾经有过却又失去了。
从云端坠落,比之从未飞过,自然更加痛苦。
花晶莹哼了一声,脸色冰冷:“是她自己活该,谁要她去救人的。”说着,她看向后面低头沉默的文喜,忽然又笑了一声。
“其实真算起来,帝女殿下也没有亏。自己毁了仙途,但也救了一个天才。这样一算,也值了。”花晶莹直视文喜,“文姑娘,你说是么?”
其他人也不由跟着她看了过去。
因受了伤,此次比试,文喜表现一般。不过大家都知道她受伤,倒也不觉得有什么。
可是与方才大放异彩、光彩夺目的少女相比,她总归黯淡了许多。她望着不远处方从高台上下来的少女,怔怔出了神。
文喜手心握紧,沉声道:“我必不会让殿下失望。”
没人看见她手心粘腻的汗。
*
台上,乘袅收了白灵鞭,唇角微不可查的翘了翘。
那本书里,季烆与文喜一行也遇上了问心阵,这也是乘袅能告诉乘进路线的原因。只不过那时,他们刚从传承之地出来,各分了一半仙力,虽未炼化,但身体状态达到了最佳,正是最意气风发的时候。
一个小小问心阵并未造成多么严重的影响。
现在呢?
她看着对面的男人,笑着露出了浅浅的梨涡:“阿烆,趁着还有时间,我们再去找找吧,说不定能寻到传承之地。”
……
无暇峰,书房。
姬赤野又不请自来,推开门,就看见蔺霜羿又坐在案前翻书。
“你这几天都在查什么?”他走上前,瞧了一眼,“我看你这快埋进书堆里,浑身上下都是书墨臭,以前也没瞧见你多喜欢读书啊。”
结果这几日,蔺霜羿都泡在了书里,甚至还破天荒的出了无暇峰,去了昆仑藏书阁。
所以姬赤野很好奇。
蔺霜羿这一次倒是没有不理他,抬头,问:“你可知道这世上有多少咒术?”回到无暇峰后,他便查卫九幽下到他与乘袅身上的那两道银光。
查证一番后,确定这是一种咒术。
咒术与其他攻击不同,无法用武力解咒。想要解咒,首先便要知道这是什么咒术,才能对症下药。
他精通剑术和炼器,于阵法、炼丹等杂术上也有所涉猎,唯有咒术,算是一窍不通。
这也不奇怪。
毕竟咒术本就冷门,又复杂,虽然有出其不意的优势,却有反噬的危险。通常而言,但凡对人施展咒术,下咒之人都需要付出一定代价。
是以,少有人研究咒术。
这几日,蔺霜羿翻遍昆仑藏书典籍,却是毫无头绪。查到的咒术,没有一种能与卫九幽下在他身上的咒符合。
“咒术?”姬赤野疑惑,“你查这做什么?”
没等蔺霜羿回答,姬赤野继续道:“这世上咒术无数,你要查哪一类的?”
蔺霜羿:“分别下在两人身上,分为子母两咒,没有任何攻击威胁,无一丝怨力的咒术。”
闻言,姬赤野更疑惑:“这世上有这样的咒术?这不是脱裤子放屁,白费功夫么?”
这世间的咒术哪一种不危险?毕竟是要施术人付出代价,所以但凡咒术,都会带上怨力。
这不仅是姬赤野的疑惑,也是蔺霜羿的不解。
卫九幽不可能做无用之事,可他又的确没有察觉到任何危险或者怨力,这样一来,非但没让蔺霜羿放心,反而让他越发警惕。
天下没有无用的咒术。
所以卫九幽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蔺霜羿的调查在第一步便遇到了阻碍,而今,他只能先等乘袅从秘境出来,再去查她身上的母咒。
如此,或许能得到一点线索。
想到乘袅,蔺霜羿便想到之前他在少女面前做下的承诺——他在她面前夸下口,会查清楚此事。
现今,却是不能实现了。
蔺霜羿的眉心不自觉拧起,翻动纸张的手指无意识摩挲了一下。
姬赤野问:“这咒术对你很重要?”
蔺霜羿顿了顿,回:“我中了此咒。”
“什么?!”姬赤野本来对此事并不上心,不想竟得到这个答案,玩笑的神色一收,“是谁竟能给你下咒?”
“卫九幽。”
姬赤野脸色大变:“卫九幽乃是咒术大师,若是他下的咒,据传唯有他能解!”
可卫九幽已经飞升成仙了,就连秘境里的残念也消散了。
“你怎么惹到他了,他要给你下咒?”
蔺霜羿:“我和乘袅一起闯入了他的传承之地,准确的说,是给我们两人一起下了咒。”
事实上,他与卫九幽无仇无怨,他也没拿传承之地的任何东西,会被下咒,纯碎是被乘袅连累。
姬赤野恍然大悟:“原来如此。传说卫九幽平生最恨之人便是乘氏元祖,看到乘氏子女报仇一二也是正常。”
“子母咒,等我回族里帮你找找。不过,”姬赤野神色凝重,“你还是做好准备,别抱太大希望。如今,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卫九幽种下的不是杀咒。否则,便是你修为深厚,估摸也要受一番罪。”
蔺霜羿沉默不言。
与姬赤野所想相反,蔺霜羿宁愿是杀咒,倒好过这种莫名奇妙的东西。他已是大乘期,距离飞升只差一线,与天地之间的沟通比寻常修士更深。
蔺霜羿没有告诉姬赤野,也未曾在少女面前表现出来,在那道银光落进身体时,他感受到了一股浓重的不详。
若不能解开,恐会影响他的道途。
咚咚咚。
正思索间,敲门声忽然响起,小童的声音传了进来:“启禀剑君,掌门派人求见,可要引人进来?”
蔺霜羿回神:“让他进来。”
到底是掌门派来的人,自然不好不见。
来的人是梅望雪的一个亲传弟子沈不周。
见到蔺霜羿,沈不周立时恭敬下拜:“弟子沈不周见过剑君。”
“起。”蔺霜羿问,“掌门有何事?”
沈不周回道:“禀剑君,是师尊听闻您最近喜欢看书,所以特意让弟子送了一些私藏典籍过来。”
说着,他便从储物袋里拿出了两箱书。
蔺霜羿收下了:“代本君谢过掌门。”边说,他随手送了沈不周一把剑,看品级竟是天阶下品。
沈不周喜不自胜的收下,连连道谢。他也乖觉,知道无暇剑君喜清静,所以也没久留,收下东西便识趣的离开了。
“老狐狸。”
待他离开,姬赤野才走了出来,瞧着那两箱书,轻嗤。
蔺霜羿没说什么,他一心大道,并不关注修行之外的杂事,所以不管梅望雪有什么算计,都影响不到他。
他低头翻了翻梅望雪送来的书,倒是找到两本记载咒术的,也不算是无用。
如今,还是解咒最重要。
姬赤野也知道此事事关重大,便道:“我先回族里找一找,等有消息就告诉你。”
蔺霜羿应了一声好。
姬赤野转身便走,走前,视线无意中扫过了蔺霜羿的手腕。他今日着了一身白袍。袖袍宽大,翻书时自然而然垂下,露出了皓白的手腕。
“咦,你的佛珠呢?”姬赤野好奇,“那不是你练无情道的重要道具吗?你怎么没带着手上?”
蔺霜羿翻书的手微顿,片刻,淡声道:“坏了,在重新炼制。”
“你可是炼器大师,竟然也失手了?看来炼器一道果然博大精深。幸好我当初没有选它。”
姬赤野也只是随口一问,感叹了两句,也就放下了,转身,身形一闪,便离了唔无暇峰。
冷清空阔的客殿中,蔺霜羿扫了一眼自己空荡荡的手腕,两息后,目光重新落回了手里的书上。
……
比试结束后,众人又在秘境待了一日,还是没寻到最重要的传承之地。虽都各有收获,但到底有些不足。
第二日,秘境震动。
不等反应,众人便被送了出去。
出了秘境,自是各自回去。乘袅与季烆也暂时分开。乘袅回帝都,季烆要先与其他昆仑弟子回宗门。
而今,距离他们结侣大典只剩下两日。
“还好没错过,否则,又该重新选日子。”分别前,乘袅看着季烆,笑道,“也幸好逆命术还没失效,能让我安生到我们成婚。”
听她提起逆命术,季烆目光便是一冷。
不过没等他开口说话,少女便拉着他袖子晃了晃,拖长了音调:“好啦好啦,不要生气了,反正这术法我也不会再用第二次了。”
季烆脸色这才好了一些,低头,轻声说:“我很快回来。”
少女笑得更甜:“好,我等你回来。”
“阿烆,结侣大典见。”
季烆认真地应了一声:“好。”
时间不等人,两人只叙了几句话,便各自分开了。临走之前,少女像是想到了什么,看向他身后的昆仑弟子,便从储物袋里拿出了数张请帖,亲手分给了他们。
乘袅笑道:“本月十五,还望诸君赏脸,来喝我与阿烆的喜酒。”
刘无为等人有些惊喜,忙道:“殿下客气了,十五那日我等必至。”唯缺了李韶和文喜的声音。
不过少女似乎未曾注意到这一点小事,送完请帖便干脆利落的转身走了。
季烆注视着她离开。
后方,文喜垂首看着自己手中的喜帖,是艳丽夺目的正红色,精致华美,漂亮至极。
胸口传来了一股剧痛,气血翻涌间,喉间又涌上了一股腥甜。
文喜用尽全力咽了回去。
直到回了昆仑,别过众人,回到自己的院子,她才再也忍不住,一口黑红的血喷了出来。
胸口如火烧似的灼疼,体内的灵气根本控制不住,撕裂着各处筋脉。
这一次,走火入魔的程度更深了几分。
文喜一时有些控制不住。
但好在,这里没有其他人,她不需要再刻意掩藏。她惨白的脸色,与放在桌上的大红喜帖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文喜看着那张喜帖却是入了神。
“唉。”
正这时,身后忽然传来了一声轻叹。她身体陡然僵住,回头,便看见了师尊梅望雪。
“师尊……”文喜脸色更白,眼带惊慌,“您怎么来了?”
“为师若不来,你当如何?”梅望雪沉着脸,“走火入魔,出了这么大的事,你竟然还想瞒着为师?”
文喜立时跪在地上:“请师尊责罚,弟子不是有意的,我只是不想让师尊担心。”
“上次为师便告诉过你,走火入魔非同小可,你是没放在心上?”梅望雪脸上常年带笑,是出了名的好脾性,此刻却面沉如水,明显是生气了,“阿喜,告诉为师,到底发生了何事,竟让你生了心魔?”
文喜脸色惶然,咬紧了干涩的唇。半晌,只道:“是弟子辜负了师尊的期望,请师尊责罚。”
她怎么敢把自己丑陋的心思说出来?
梅望雪许久没说话。
屋里一时陷入了窒息般的静默。
良久,梅望雪才长叹一声:“罢了,此事之后再说,现在最重要的是如何解了你的心魔。”
“心魔生是不好,也是好。若你能熬过此劫,往后道途将更顺畅。”
“阿喜,为师膝下数弟子中,唯你天赋和悟性最佳,为师也最看好你。”
听到这话,文喜背脊压得更弯:“是弟子不争气,让师尊失望了。”
梅望雪沉默片刻道:“你可知混沌之地?混沌之地乃是九胥最危险的地方之一,但也是渡化修心的妙地,你且去试试。”
文喜没有立刻回答,抬头,视线不由看向了桌上的喜帖。
梅望雪注意到了她的目光,眸光微闪,却道:“事不宜迟,今日便出发吧。”
少顷,文喜声音低哑的应了一声是。
……
向长老们交代完毕,乘袅便回了扶凤殿。
“你为什么骗季烆?”脑海里,憋了一路的回天珠不满质问,“你明明拿到万年血芝了,还得到了卫九幽留下来的仙力。”
乘袅早料到它会问,不慌不忙回:“我不是骗他,而是想给他一个惊喜。”
“惊喜?”
“是啊,如果我在我们结侣大典时告诉阿烆这两个好消息,他肯定会很高兴。喜上加喜,岂不是更好?”
回天珠被说服了。
“你真这么想的?”
“当然。”少女语气轻快,“我也很期待那一天呢。”
“待我与阿烆种下同命蛊后,我便会立刻把好消息告诉他。所以我希望——”
“希望什么?”久等不到少女余下的话,回天珠忍不住问。
少女望着天上的明亮的太阳,沐浴在温暖的阳光中,整个人都被镀上了一层金光,柔和如水如风。她仰着头,像是在等待奇迹降临。
许久,她轻笑着,一字一顿地说:“希望那一天快点到来。希望那一天顺顺利利。”
第23章
混沌之地, 清浊未分,妖兽凶植乱生,其中危险重重, 莫说金丹, 便是出窍合体这样的大能进入此地也要谨慎小心。
所以除非有意历练, 修士们通常不会轻易踏足此地。
可危险也代表着机遇。
混沌之地生有九胥唯一一棵玉清菩提。梅望雪之所以提议文喜去此地, 便因玉清菩提乃是净化心魔的圣物。
梅望雪道:“为师本想陪你一起过去,但两日后便是帝女与季烆的结侣大典,他们身份特殊, 代表着皇室和季家。届时, 各大世家宗门皆会出席,便连无暇也会去。这样重要的场合,我身为昆仑掌门自不能缺席。”
听他提起这事,文喜目光微颤道:“师尊放心, 弟子定会安全归来。”
“那里到底太危险,为师会派你沈师兄陪你一起过去。”梅望雪一边说,一边从储物袋里拿出两件法器,“这一件是金蚕衣,乃是天阶中品的防御法器,你穿在身上, 能抵得住合体大能一击。”
“这一件是极品传音石,便是金丹期也能用,倘若遇到危险, 便及时传音给为师, 只不过只能使用一次, 所以定要谨慎使用。”
这两样东西都是难得一见的宝贝。
文喜接过,只觉心头酸软, 眼眶酸涩。她跪在地上,向梅望雪重重叩首:“弟子不孝,让师尊操心了。此番前去,弟子定不负师尊所望。”
梅望雪轻叹一声:“你心里清楚便好。去吧,为师等你平安归来。”
……
因不能炼化从卫九幽那得来的仙力,暂时也不能使用万灵血芝,再加上结侣大典将至,回了宫后,乘袅便基本未再出扶凤殿。
只在回来的当日拜见了父母,又去见了兄长乘风。
因着私自对外人用渡灵之法一事,乘风被罚跪祠堂,后又关进静室思过。以长老们的意思,九胥大比时,他才能出来。
当然,乘袅成婚时,作为九胥少君且又是她亲兄长,这一日,乘风自然也能出来。
到底是少君,虽心中对他失望,但长老们还是得为他操心。
为了不影响九胥大比,最终曾祖亲自为乘风施展了渡灵之法,这才治好了乘风的伤势。
曾祖乃是合体大圆满的修为,使用渡灵之法,倒是不需要付出太多代价,但到底还是耗费了不少元气,便只能先放弃闭关冲击大乘。
是以,乘袅见到乘风时,他虽素衣素面,被禁足,但已没了之前的虚弱和病气,脸色红润,气息饱满,已然恢复到了全盛之态。
瞧见他,乘袅便惊喜道:“我瞧大哥修为又精进了不少,九胥大比时定能拔得头筹!”
“你怎么来了?”乘风看着她,目光微动,“身体如何了?”
少女叹气:“与之前无甚不同。大哥不必担心我,反正也不会比现在更差了。除非能寻到万年血芝,但这等圣物,又是哪里好找的?”
“我本想着此次去仙人秘境或许会有好消息,结果……算了,不提也罢。反正我也就这样了,而今,便看大哥了。”
少女眉眼弯弯,满是期待:“以大哥如今的状态,九胥大比时定能大放光彩,为皇室争光。到时,曾祖他们的气自然就消了。”
听得这话,乘风蹙眉,放在膝上的手掌微微收了收:“九胥大比人才济济,想要夺魁谈何容易。”
顿了顿,他补充了一句:“季烆才是元婴第一人。”
一个是兄长,一个是即将成婚的未婚夫。
少女面色不变,认真道:“在我心里,大哥最厉害。”如同很多年前一样,她还是毫不犹豫地站在了他这一边。
乘风垂眸:“也只有你这般想了,不用哄我。”
他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不等少女再说,便转了话题,问:“你们此次去仙人秘境如何?”
乘袅回道:“虽有波折,总体还算顺利,我们四人皆有收获。只可惜,没找到最重要的传承之地,到底有些遗憾。”
在他们出了秘境之后,仙人秘境就沉入了地幽海,不会再开启第二次了。
“可惜大哥没去。”少女唉了一声,“说不定会有意外收获。”
“以后会有其他机会的。”乘风说了一句,顿了顿,才问,“其他人如何?”
“都还算收获不错。唯有文姑娘,有些不好。”说到这,少女眉间起了一层薄愁,“文姑娘先是为救阿烆,替他挡了一击,险些丧命。后他们一行又不小心误入了问心阵,许是身心虚弱,心魔乘虚而入,文姑娘又有了走火入魔之相。”
乘风脸色微变。
不等他问,乘袅继续道:“而今据说已启程去了混沌之地,希望以玉清菩提净化心魔。”
乘风脱口道:“混沌之地那般危险,她一个金丹如何能去?”
“……大哥很担心文姑娘?”
对上少女疑惑探究的眼神,乘风这才反应过来,他下意识别开视线道:“到底相识一场。”
“也是,文姑娘外柔内刚,心地善良,是个好人,我也很喜欢她。况且,此次,她还救了阿烆一回。我心里也很感激她。”
少女似乎接受了他的解释,补充道:“大哥放心,谁人不知混沌之地的危险?梅掌门早便考虑到了,所以派了精英弟子陪同文姑娘一同前去,想来还做了其他准备,如此应当不会出意外。”
乘风薄唇微抿,微点了点头。
兄妹二人又说了几句家常话,眼见时间不早了,少女才有些不舍地道:“大哥好好修炼,我先回去了。”
“好不容易见一次,又要分开了。”少女眼眶一红,“我将与阿烆成婚,往后便要离开皇宫,离开帝都,离开家。”
“大哥,你会想我么?”少女抱住他的胳膊,如幼时那般依恋的蹭了蹭,“哥哥,我好舍不得你啊。”
看着少女发红的眼眶,乘风心头一滞,片刻,回了一声:“会。”
闻言,少女终于破涕为笑,笑弯了眼睛。
……
方回到扶凤殿,乘袅正要再试一试宫婢新送来的喜服,便有宫人急急来报:“殿下,无暇剑君来了!就在扶凤殿外等着,说是来见您。”
宫人的声音里都是震惊和兴奋。
乘袅换衣服的手微顿。
回天珠:“蔺无暇怎么来了?”
不等乘袅回答,回天珠已经自己找到了答案:“应该是为了卫九幽下在你们身上的那两道银光。”
乘袅也是这般想的。
她脸上立刻挂上柔婉的笑,快步朝外走:“那还愣着作甚?还不把剑君请进来。”
蔺霜羿不是普通人。
他此次进宫,也未曾掩饰,消息自是很快传遍了。便是曾祖和长老们都被惊动了。按照礼数,为表重视,该由他们接待。不过蔺霜羿点名是来见乘袅的,这才免了一场动静。
乘袅疾步到了客堂,果然便见一道熟悉的身影正背对着她而立。
听到动静,男人转过了身来。
少女快步上前:“乘袅见过剑君。”
“不必多礼。”不等她行礼,蔺霜羿便开门见山,“本君此次来,是为了卫九幽种在你我身上的咒术一事。”
“咒术?”
蔺霜羿解释:“不错,当时落在你我体内的两道银光,正是一种咒术。”
乘袅眉心不由皱了皱。
咒术是最不可捉摸的术法,当今天下,精通咒术的人极少。而且,回来之后,乘袅便特意去查了有关卫氏和卫九幽的事,自然知道卫九幽乃是非常厉害的咒术大师。
他种下的咒,通常只有由他自己解开。
她抬头,看向蔺霜羿问:“剑君是寻到解咒之法了?”虽是这般问,但乘袅心里其实已经有了答案。
果然,便见蔺霜羿摇头:“未曾。”
话落下,果便见少女面上满是失望担忧之色,明亮的眼睛黯淡了几分。
蔺霜羿微顿片刻,说:“虽未曾寻到解咒之法,但本君能施法压制它一段时间。”
闻言,少女眼睛微亮。
“今日我来,便是为此。”蔺霜羿道,“事不宜迟,若你方便,现在便可以开始。”
乘袅也没拖延,干脆道:“那便有劳剑君了。”虽遗憾不能立即解开,但能暂时压制也好,她当然不会拒绝。
两人说话时,乘袅便屏退了宫人,此时客堂里便唯有他们两人。蔺霜羿又加了一道结界,以防万一。
客堂里,落针可闻。
按照蔺霜羿的指示,两人盘腿相对而坐。
“对掌。”
“是。”
乘袅伸出双手,对上了男人的手。
双掌相触,独属于少女的温软分外鲜明。
蔺霜羿手腕微不可查的动了一下。
“闭眼。”
片刻,他道。
乘袅乖乖照做。
她本就生得娇纯,安静闭上眼的模样越发乖巧可人,乌黑纤长的睫毛轻轻颤动着,仿如轻舞的蝴蝶娇娥。
蔺霜羿闭上了眼睛,调动灵力,默念口诀。
一股灵力在两人相触的手掌间流转。
乘袅只觉一股热流瞬间传遍全身,身体在刹那间酥软一片,若非她及时稳住身体,怕是就要倒下去了。
她面前坐着的可是生性不喜与人亲近的无暇剑君。
所以即便不舒服,她还是硬生生忍住了。可不知为什么,她心里生起了一种莫名的想望,想要向蔺霜羿靠近。
也许是因为在施法的原因。
咒术种在了修士元神上。
元神是修士最重要也是最敏感的地方。
而今,蔺霜羿要为她施法压制,自然也要在元神上动作。元神接触,自然比之身体碰触的反应还要大。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耳边终于传来了男人一如既往淡漠的声音。
“可以了。”
乘袅心中长舒了一口气,立刻睁开了眼睛,入眼的便是一张清俊无双的俊颜。修炼后,灵气可洗筋伐髓,是以,修士中多是美人。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乘袅也不例外。
当初她看上去季烆,有一部分原因,便是因为季烆是出了名的美男子。他那张脸,便是在美人如云的修士间,也是顶尖。
可此刻,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她竟一阵失神。
感受到蔺霜羿欲要收回手,乘袅无意识唤了一声。
“剑君。”
“怎么——”
蔺霜羿声音戛然而止。
一张柔嫩如玉的脸庞猝然逼近,如花瓣娇艳雨滴的红唇差一点便碰到了他的下巴。蔺霜羿反射性微微后仰,躲了开去。
但那股带着馨香的灼热呼吸依旧洒在了他的下颌。
他眉心紧拧:“乘袅?”
“你怎么了?”
原来是要分开的刹那,少女竟突然抓住了他的手,柔软温香的身体更是情不自禁地凑了上去。
像是要扑进他的怀里。
只剩毫厘之遥。
他神念一动,一股灵力挡住了少女前进的动作,随即微微用力,推开了她。
是啊,她怎么了?
不仅蔺霜羿疑惑,乘袅自己也吓了一跳,方才睁开眼看到蔺霜羿时,她竟然想要亲他!
虽然蔺霜羿的确长得好看,但……她又不是没见过美人,何至于此?
心念急转,面上,少女却是白了脸色,眼带惊慌:“我、我也不知道,难道是咒术的影响?请剑君明察,我不是有意冒犯您的。”
说着,她飞快松了手,不用男人开口,已经迫不及待地朝后退了好几步,与男人离得远远的。
少女身体力行,极力证明着,她对他不感兴趣。
甚至避之唯恐不及。
蔺霜羿看着两人之间足有一丈的距离,唇角不自觉拉平,淡声道:“无碍,本君知道。”
一时静默。
“你现在可还觉有什么异样?”少顷,蔺霜羿问。
乘袅本想回答没有,但话到嘴边时,又咽了回去,须臾她回道:“若说是异样,看到剑君,便想亲近您,算吗?”
猝不及防的一句话。
蔺霜羿呼吸微顿,凸起的喉结不自觉滑动了一下。
不是没有人这般对他说过,甚至还有更过分直白的表白之语,但他抬眸,看着少女清纯明澈的眼睛,极快反应过来。
他视线在客堂扫过,入眼的便是一片喜庆的大红。
她已经要成婚了,且与未婚夫两情相悦。
这是一桩心甘情愿的喜婚。
少女与那些人不一样。
她说这些话,不是喜欢他,只是受了咒术影响。
其实那丝想要亲近蔺霜羿的冲动只持续了一瞬,便散去了。
乘袅这般说,无非是想要与蔺霜羿拉近关系——好不容易有个合理的理由接近,当然要好好利用。
“也不知这是什么咒术,竟如此奇异。”少女越发惶恐,“剑君,这咒能压制多长时间?”
“……半年。”
得到这个回答,少女脸色微白,明显很是担心。
蔺霜羿心里已隐约有所猜测:“我会尽快寻到解咒之法。”
“我信剑君。”少女满眼信任,“有什么需要我做的,但凭剑君吩咐。劳烦剑君跑来跑去,若有需要,不如我上无暇峰?”
蔺霜羿的确不喜到处跑,可也不喜外人扰了他的清静。但咒术一日不解,便是隐患,他想了想,回了一句:“可以。待你与季烆大婚后,便过来吧。”
早一日解决,早一日少了麻烦。
也好。
话落,他没再说什么,干脆转身离开了。
待到他离开,少女脸上惶恐顷刻散去,浅浅翘了翘唇角。
脑海里,回天珠不满道:“那卫九幽到底给你们下了什么咒?太麻烦了!”
乘袅深以为然:“是啊,太麻烦了。”
越麻烦越好,不是么?
*
蔺霜羿出了皇宫,便回了无瑕峰。
姬赤野正等着他消息,瞧他回来,忙问:“怎么样?”
他回族里翻遍了典籍,没找到什么线索,只寻到一个压制之法。
“成了。”
闻言,姬赤野松了口气:“那便好,能压制一段时间也好,说不定到时候就有线索了。”
“对了,这次我回族里,听说老祭司要出关了。他精通咒术,据说对卫九幽的咒术颇有研究,你不如去问问他?”
若是以往,听姬赤野提起回族里,蔺霜羿通常都是置之不理。
这一次,他静默良久,却是点了头。
反倒是姬赤野很是惊讶:“你愿意回去了?”
蔺霜羿抚了抚左手腕上还带着余温的佛珠,说:“此咒不除,我大道难成。”
好吧,原来是这个理由。
姬赤野瞬间没了兴趣。
……
帝都,季府。打眼望去,已是红灯红绸,府中下人来来往往忙碌,一片喜庆之景。
下人来禀报蔺霜羿去了皇宫时,季烆也正在最后试婚服。
“师尊去了皇宫?”
“是,剑君径直进了宫,不过未曾与帝君等见面,而是只去见了帝女。”
季烆心中觉得奇怪。
师尊喜清静,平常基本只在无瑕峰修炼,极少下山,何况还是来皇宫?
此次过来,倒像是特意来见袅袅。
当然,他倒是未曾误会什么,季烆清楚蔺霜羿修得是无情道。
他脱下身上的婚服,说:“师尊既然来了,身为弟子自然要去拜见。”
他本欲去宫里一趟,却听下人道:“少主,剑君离开扶凤殿后,已经回昆仑了。”
所以,当真只是为了袅袅而来?
为何?
季烆心中越发疑惑,隐隐又有些担忧。师尊无要事不下山,他特意来见袅袅,定是有事发生。
但是何事?
正想着,剑侍忽然捧着一叠纸前来。那纸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字。
“少主,这是文姑娘着人送来的百遍灵药谱,请您查阅。”
季烆蓦然回神。
那日文喜错认血菩提,冒进受伤,作为师兄,他便罚她默写百遍灵药谱。
上面字体清秀端正,显示着默写之人的用心。季烆微怔,忽然想起文喜已去了混沌之地。
少倾,他接过了那叠纸。
……
两日时间倏忽而过,转眼便到了结侣大典那日。
皇室为尊。
因而,此次结侣大典将在宫中举行。整座皇宫张灯结彩,玉带金装,华美喜庆,热闹至极。
宾客皆已入席。
无论是否真心,至少表面上人人脸上都挂着应景的笑意,打眼望去,一派祝福美满之景。
乘袅早早便换好了喜服。
这喜服早在十年前便做好了,后因意外,才搁置箱底。而今,终于重见天日,耀眼的光华照耀满堂。
少女本就生得美,换上华丽精致的婚服,越发娇艳动人。玉白的脸庞映着红,仿佛染上了红霞,面如桃花,眉如芙蓉。
美得像是下凡的仙子。
艳若朝阳,美不胜收。
季烆看得出了神。
“阿烆,我好看么?”少女仰头看着他,脸上挂着灿烂的笑,俏皮在他面前转了几个圈,精致秀美的裙摆随她舞动,婉转曼妙,摇曳生姿,飘逸如同美画。
怎么可能不好看?
季烆并不好美色,但此刻心跳如鼓,仿佛喝了许多的酒,情不自禁向少女靠近。
“好看。”
他声音微哑。
少女扬起得意的笑。
这时,宫人提醒道:“殿下,季少主吉时已到,你们该出场了。”
正殿之中,已是高朋满座,就等着新人入场了。按照规矩,乘袅与季烆将携手走进正殿,先拜天地,再拜父母师长,最后在所有人的见证下种下同命蛊,结下婚契,才算礼成。
“阿烆,我们走吧。”
“……好。”
两人同时向彼此伸出了手,十指相扣。他们并肩站在一起,仿如真成了一对神仙眷侣。
脑海里,回天珠无比激动:“终于要成婚了!这一次,肯定不会出任何意外了!”
乘袅没有理会它,只是在心里默念。
一步,两步,三步……眼看着便要踏进殿中,季烆腰间佩戴的一块玉佩忽然亮了起来。
“季烆!”
一声陌生的厉吼自玉佩里传了出来,传入了所有人的耳朵里。
喜乐声骤停。
“你的小师妹在我们手中,给你一个时辰来混沌之地,若一个时辰后没现身,我们便把你的小师妹扔进妖兽肚子里!”
那头,又传来了一道凶狠男音:“你还愣着作甚?还不和你的师兄打个招呼?!”
季烆腰间佩戴的玉佩事实上乃是一块传音符。
闻言,季烆前进的脚步骤然停住。
“……季师兄……”
一道虚弱的女声从那头传了过来。
这道声音落入一些人耳中,不亚于惊雷。
“阿喜!”
殿中,昆仑掌门梅望雪猛然起身,脸色大变,“大胆混账,你们是谁?竟敢挟持昆仑弟子!”
不仅是他,殿中不少人变了脸色。
乘风下意识直起了身体。
季烆神色也倏然沉了下来,与乘袅交握的手猝然收力。
乘袅垂眸,轻声:“阿烆,你抓疼我了。”
明明他们离得那么近,身旁的男人却像是没有听到。他眸光黑沉,面色阴厉,心思已然在另一人身上了。
他们都认出来了,那头被挟持的人是文喜。
“昆仑弟子又如何?我们幽冥四煞什么时候怕过?想救弟子可以,季烆亲自过来换,否则,莫怪我们心狠手辣。”
“竟是幽冥四煞!”
这可是鼎鼎有名的邪修,此四人穷凶极恶,曾造下无数杀孽,但凡落在他们手中的正道修士,几乎没有能活命的。
“季烆,五年前你杀我们四弟,今日便是你还债的时候了!你若不来,你那白白嫩嫩的小师妹,就给我们四弟偿命吧!”
话音未落,那边就传来了文喜的一声隐忍的痛呼。虽努力压低,但依然瞒不过在座之人的耳朵。
乘袅只觉,手上的疼痛越发清晰。
季烆身僵如铁的站在那里,眉头紧锁地唤了一声:“文喜。”
又是一声隐约的呻,吟痛呼。玉佩在季烆身上,他比任何人都听得分明。
他下颌绷得极紧。
乘袅看着他青筋凸起的手,却是没有把自己的手抽出去。
她在等。
那头,梅望雪厉声一喝:“放肆!”
他还想再说什么,那头幽冥四煞却断了传音。
现场一片寂静。
救人是重要,但……季烆可是今日的新郎官。皇室诸人都面色凝肃,季家人也是脸色快速变化,大家都各有心思,这一刻,无人说话,全都看向了门口那对新人。
上首,蔺霜羿也未曾动作,目光定在了乘袅的脸上。
这是弟子的私事,除非季烆向他求助,否则他不会插手。
梅望雪已经率先站了起来,拱手朝乘宏等告罪:“幼徒遇险,今日失礼了。”说着,便抬步朝外走。
“阿烆,你在想什么?”少女低头,看着近在迟尺的最后一道台阶,“吉时要过了。”
季烆的脚迟迟没有迈过面前的台阶,他松开了乘袅的手,沉默许久说:“袅袅,文喜危在旦夕,她是因我之故才被幽冥四煞挟持,我得去救她。”
乘袅垂首,看着两人分开的手。随即抬头,直视男人的眼睛。
“幽冥四煞修为不低,便是你去了,也不一定是他们几人的对手。”
“今日是你我结侣大典,五州四海有名有姓的人物皆已入席。季烆,你若现在离开,可曾想过后果?让别人去救吧。”
“昆仑大能何其多?我皇室也会派金甲卫前去。”
这一番话通情达理,合情合理。
“况且,”乘袅抬头,看着面前的男人,“你不是厌恶她么,缘何要去救她?”她眼里是真切的不解。
倘若真的厌恶,此刻不该高兴么?
这句话不在计划中,本不该问出来,平添瑕疵,但最后她还是问了。
为自己,也为这段她曾经寄予厚望,以为会长长久久的感情。
季烆不答,面沉如水。
或许连他自己都没发觉,他的手又一次无意识攥紧,手背上青筋暴露。
最后,他别开了目光,快速说:“袅袅,她救过我的命,我欠她一次。混沌之地太危险,袅袅我必须去。”
“袅袅,等我回来。”
“袅袅,不要误会,我爱的唯有你。”
话音未落,他猛然转身,大步朝外走,红色的喜服在烈阳之下,格外刺眼,又仿佛黯淡了几分。
脑海里,回天珠急得大吼:“怎么会这样?你不是已经派人去混沌之地布置了么,文喜怎么还会出事?”
“乘袅,你不要误会,你要记得,文喜是无关紧要的配角,你才是这本书的女主角!”
可乘袅看着季烆头也不回的背影,已经一点也不想做这个女主角了。
她摘下头上凤冠,转身,朝殿中诸人行了一个歉礼,柔声道:“因意外之故,今日我与季烆的结侣大典暂时中止,乘袅向诸君致歉。”
说着,少女又是盈盈一拜。
“但救人亦是大事,结侣大典无法继续,虽可惜,但情有可原。今日幽冥四煞作恶,皇室绝不会置之不理。降魔除恶乃是皇家之责。”她看向曾祖,面色郑重,提高音量道,“请曾祖派出金甲卫,我愿亲自领兵捉拿幽冥四煞,救出文姑娘。”
字字句句皆大气明理,毫无怨怼之意,只隐隐有几分本就该有的难过失望。
宽阔的大殿中,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不远处,纤瘦的少女身披红妆,眉目如画。她独自站在那里,面色肃穆,任人打量,毫无怯弱之色。仿若一颗璀璨闪耀的明珠。
孤峰寒顶,我欲上青天。
阿烆,从此之后,我们便是敌人了。
第24章
当真的见到季烆时, 文喜不可否认,那一刻,她心底真的很高兴。哪怕她要死了, 她想, 只为这一眼, 也满足了。
幽冥四煞废了她的丹田, 穿了她的心脏,此刻,她只剩下一口气硬撑着。
“季师兄。”
见到男人, 明明那么痛, 她却忍不住笑了出来。
看到她惨烈的模样,季烆神色冷极,快步走了过来,把人抱了起来。方一触手, 便是满手的血腥。
那么多的血,竟是比上一次在仙人秘境时还要浓烈刺眼。
他的手颤了颤。
“我带你回去。”季烆打横抱起文喜,便要走。文喜却拉住了他的衣袖,摇头,笑着说:“不用了,季师兄……我要死了。”
每说一个字, 便是一口血吐出。
源源不断的鲜血流了出来,染红了整个人,整片地。季烆反射性收紧了双手。
“能在临死前, 再看你一眼, 真好。”她看着面前的男人, 眼里的迷恋终于不再隐藏。
她想,反正她已经要死了。
任性一次吧。
一次便好。
她终于忍不住拉住男人的手, 说:“季师兄,我心悦你。”话落下的瞬间,她感受到男人抱着她的手又一次收紧。
他冷着脸说:“不要胡说。”
果然是这样的反应啊。
“我没有胡说。”文喜声音越来越低,面如金纸,可一双眼睛亮的吓人,“我心悦你,是真的。”
“你不用觉得苦恼,我没想过破坏你和殿下的感情,咳咳咳……我本来是想藏一辈子的,对不起……反正我要死了,就让我任性一次吧。”
“……季师兄,祝你与殿下新婚大喜。抱歉,扰了你们的大典。我死后……”
“我说过,你不会死!”不等文喜说完,季烆便冷声打断,“你救我一回,我还你一次,我说到做到。”思索片刻,眼见着怀里女子越来越微弱的气息,季烆拧了拧眉,终是从储物袋中拿出一个特殊玉瓶,打开。
文喜只觉眼前两道金光闪过,是两条蛊虫。
那是……同命蛊。
“只要我与你一同种下此蛊,你便死不了。”
她的心怦怦直跳。
“不行!”文喜一着急,便又喷出一口血,但她顾不上这点,忙道,“不能用同命蛊,这是你与殿下要在结侣大典上用的,不能……”
然而话未说完,一条蛊虫已然钻进了她的嘴里。
“这只是权宜之计,待度过此关,我会寻法解开。”男人声音微顿,说,“我会向袅袅解释的。”
……
在季烆毫不犹豫丢下众人,自大典中离去时,皇室众人脸色便都极为难看了。季烆此行,哪怕再有理由,也无异于羞辱轻视。
一个世家少主罢了,若是元祖在时,如何敢这般胆大妄为?
以乘宿为首的乘氏长老都面色铁青。
但他们也不能出口挽留,否则,怕是最后一丝脸面也没了。想必此刻,不知有多少人在笑话他们。
谁让皇室没落到连一个大乘期也没有呢?
耀火长老脾气最爆,正要厉声喝骂,乘袅便是在这时站了出来。
少女仰着头,目光坚定地看向高坐之上,最后与曾祖目光相对。
“好!”乘宿一拍扶手,大声道,“你考虑得很是,不愧是我皇家儿女。降魔除恶,我皇室责无旁贷。乘袅听令,本座命你即刻领一队化神金甲卫前往混沌之地,诛幽冥四煞,救出无辜之人!”
“乘袅接令!”
“幽冥四煞这等凶徒人人得而诛之,我等也是九胥子民,也该出一份力。”各大宗门世家一一开口。
幽冥四煞虽厉害,但修为最高的老大其实不过化神中期,之所以能如此狂妄,乃因他们修炼的功法,极擅长偷袭逃跑。
所以出窍及其以上的大能都并未下场,只派了门下弟子跟上。
这正合乘袅之意,也在她计划之中。
她没拒绝,带着这些世家宗门的精英立刻前往混沌之地。一行人速度其实不慢,但等他们出去时,早已没了季烆和梅望雪的身影。
梅望雪是合体大能,出事的又是他的爱徒,有如此速度很正常。
倒是季烆,这番行为,着实意味深长。
不少人都偷偷观察乘袅的神色,却只见少女面色沉肃,仿佛只一心想要去除恶,看不出有什么伤心难堪。但真的不难过愤怒?
……
日前,乘袅便派了人去昆仑之地。
当然不是如回天珠所想去救人,而是另有目的。她从来没想过要救文喜,相反,她还要促成此事。她很想知道,季烆会怎么选?
是不管厌恶之人的性命,还是如书中描述?
真可惜,这一次,她与书里的‘乘袅’一般都输了。
“你要快一点,如果能及时救下文喜,便用不上同命蛊了。”脑海里,回天珠紧张催促,“快快快。”
“剧情有变,混沌之地那般大,谁知他们在哪里?”少女失落,“我便是想快也快不了。”
事实上,乘袅早便知道了季烆和文喜所在,此时不过是故意拖延时间。回天珠不想季烆用上同命蛊,她偏偏要反其道而行之。
原书中,季烆赶到之后与幽冥四煞大战了一场,按理他只是元婴并不是四煞的对手。但季烆身上有高阶法器,他毫不吝惜使用,最后逼得幽冥四煞溃逃。
四煞心中对他恨极,临走之前,故意重伤了文喜,只给她留了一口气。
直到收到了暗卫传来的消息,乘袅才带着一行人朝正确的方向赶了过去。当然,她也不会放过幽冥四煞,早便派了另一队人伏击。
“找到了!”
“殿下,是这个方向。”
面前一团迷雾,遮住了众人的视线,却没有遮蔽他们的五感。一行人急忙赶过去,隐约间见到了两道熟悉的身影。
正要走近时,却忽然顿住。
只见两道金光冲天而起,在天上化为一对比翼鸟,并翼飞行,交颈缠绵,恩爱至极。
“……这是同命蛊?”
在场之人都见多识广,自然一眼便认出了空中异象成因。这分明是,种下同命蛊时才会有的景象!
隐隐绰绰间,一对年轻男女抱在一起,与天上的比翼鸟相映。
那分明是——
众人下意识看向了最前方的少女。
少女怔了一下,精心妆扮过的面庞刹那间黯淡如苍雾。望着天上比翼鸟,她顿在原地,再未前进。
其他人见状,也停了脚步。
唯季家人想要冲上去,却被金甲卫拦住了。
一时,一片静寂。
直到比翼鸟散,金光尽,少女忽然抽出白灵鞭,毫不犹豫一鞭劈了下去。
……
耀眼的灵光如利刃,豁然破开了阴潮的浓雾,犹如一双手坚定地撕开了那层看似坚不可摧的屏障,露出了内里本来的样子。
雾散云清,金色的阳光洒了下来,映亮了这一片不大不小的世界。
金光太刺眼了一点。
季烆与文喜都反射性闭了闭眼,两息后重新睁开,首先入眼的便是一道艳红的身影。
那片夺目的红如烈火般烧尽了最有一丝潮冷,安静的跳跃着,仿若冉冉升起的初阳,辉煌又炽烈。
“……殿下!”
认出来人是谁,文喜率先脱口喊了出来,脸色猝白。
少女没有应,也未曾出声,就这般站在那里,沉默的看着他们。因为匆忙,她的身上还穿着那身精心制作许久的婚服。
灿若云霞,美轮美奂。
只发尾和衣摆带着一点潮湿,足以说明,她来此或许已经有一会儿了。不仅是她,还有她身后的那些人,他们都看到了什么?
“嗤!”正这时,一道带着浓嘲的笑声响起,打破了窒息般的沉寂,“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死之间,才堪破内心,明白自己的感情。不愿阴阳两隔,同种同命蛊,做到了真正的同生共死,如此情深意重,当真是好让人羡慕感动啊。”
雪肤花容,眉眼清傲,艳丽如牡丹。
正是花晶莹。
在其他人都沉默时,她毫不在意地拍了手掌,仿佛是在为这对‘落难鸳鸯’喝彩鼓掌。
然在场的人谁听不出这话里的讽刺?
季家的人脸色已经很难看了,
他们一行人好不容易寻了过来,岂料还未来得及高兴,便亲眼看到今日的新郎官竟拿出同命蛊用在了另一个女人身上。
季家人本想阻止,但已是来不及。
同命蛊已经种下一只,若是打断,季烆和文喜都将受到严重反噬。
不等众人开口,花晶莹已经快言快语道:“这番深情厚谊,实在感人。反正同命蛊已经种下,帝女殿下,你要不便如了你丈夫的愿,替他把这小美人纳为妾室吧,也算是成全了他们。”
‘妾室’二字,花晶莹微微加重了语气。
一旁,昆仑众人脸色忽青忽白,一个长老忍不住道:“花小姐,你说话未免太刻薄了一些。”
文喜是掌门亲传弟子,凭她的身份去做一个妾,这不仅是对她的侮辱,更是对整个昆仑的侮辱。
时至如今,无论男女,没有一个昆仑弟子自甘堕落去做什么男妾女妾。
想要成婚结侣,皆是三书六礼,明媒正娶。
花晶莹:“我刻薄?能有新婚当天,就想纳妾,坐享齐人之福的男人刻薄?”
“花晶莹,你闭嘴!”
自看到众人出现,便沉默不言的季烆忽地大喝。
在看到乘袅出现的刹那,季烆已经脸色大变。他本想推开文喜,但触手的是一片粘腻潮湿,推拒的动作便又蓦然顿住。
文喜受了致命攻击,虽及时种下同命蛊保住了性命,但身体依然虚弱至极。
季烆深吸口气,看向面无表情的红衣少女,沉声道:“袅袅,你听我解释。”他并不在意其他人的想法,他只在乎少女所想。
她今天真的很漂亮,风头甚至完全压住了曾与她并列九胥双姝的花晶莹,无人不被她引去目光。
一时间,在场安静下来,其他人都没再说话,便连花晶莹动了动唇,最后也只是冷哼一声,抱臂看起了好戏。
少女忽然笑了一声说:“你说,我听着。”
她看上去挺平和的,甚至还能笑,这番模样惹得其他人瞩目。结侣大典上,新郎不仅抛下她一人,还把有着特殊意义的同命蛊种在了其他女子的身上,怎会不生气?
她当然该生气,当然有理由生气!
可少女没有。
她只是温和的、安静的看着他,等着他的解释。
然而季烆高兴不起来。
他怔怔看着,莫名有些恍惚。
“殿下,您不要误会,季师兄只是看我性命垂危,所以才用了同命蛊救我。”不等季烆解释,文喜已经慌忙从他怀里撑起了身子,拉开了两人距离,急忙解释道,“你若要怪,便怪我吧。”
“文姑娘,你可以先闭嘴吗?”少女笑着说了一句,看向她的目光里,已没了曾经的温和与欣赏,只有疏离与冷淡。
她的语气其实并不冷硬,甚至不带嘲讽,只是平淡的陈述。但落在文喜耳里,却像是九天玄雷,犹如重锤砸在了心脏上。
文喜僵在那里,脸色惨白。
少女却只是淡淡扫了她一眼,便看向了季烆,示意他说话。
“我找到文喜时,她即将陨落,只剩最后一口气。”季烆声音很紧,像是一张拉满了的弓弦,“当时那种情况,我只能用同命蛊先救她。”
顿了顿,他补充了一句:“她救过我一回,我还她一次。”
乘袅看着他,问:“只是因为救命之恩和同门之谊,别无任何私情?”
闻言,文喜慌了一下,顾不上闭嘴,不等季烆回答,便先道:“殿下不要误会,我与季师兄绝没有任何私情!”
这一次,乘袅没让她闭嘴,而是问:“文姑娘的意思是,你对阿烆没有男女之情?”
文喜咬牙,斩钉截铁道:“没有!”
她现在已经后悔方才向季师兄表了自己心思,现今,只能庆幸这件事,唯有她和季烆知道。
“文姑娘,我信你,绝不会对救命恩人的未婚夫有非分之想。”少女笑了一声,转而看向季烆,“阿烆,那你的回答呢?”
季烆抿唇:“我说了,只是还她的救命之恩。袅袅——”
“不错,人无信则无立。”不等他说完,少女便启唇道,“知恩图报没有任何错。”
季烆余下的解释戛然而止,怔然。
其他人也是面面相觑。虽则季烆使用同命蛊的理由勉强能说得过去,但再是情有可原,也是在伤害了另一个人的基础上。
作为被伤害丢面的那个人,帝女生气无可厚非。他们本还以为帝女会太过咄咄逼人,不想却是过于温和了一些。
花晶莹眉头都紧皱起来了。
与她年岁差不多的年轻人也基本都一脸不可置信,男子还好些,年轻姑娘们却已是愤愤不平了。
在那本书里,大家并未亲眼看见季烆与文喜种下同命蛊的画面,所以即便后来知道了此事,但因为没有亲眼目睹,到底感受不深。
但这回,他们却是从头看到尾。
众人不由朝少女看去,却见她背在身后的手紧握成拳,已有血珠从白玉般的手指间慢慢溢出。
“你的解释我接受了,你放心我不会无理取闹。”
原来不是不生气,而是不能‘无理取闹’。
一时间,旁观者都竟莫名有些心酸。
季烆的心不知为何,却因这句话紧缩,疼了一下,他下意识唤了一声:“袅袅。”
“那么现在便来算你我的账,算皇室与季家的账。”少女忽而话锋一转,清柔的声音微提,传进了在场所有人的耳里,“我问你,你可知今天是什么日子?”
“……是你我结侣大典。”
“不错,今日是你我大典,而你却弃我于不顾,再是情有可原,但事实如此。新婚之日抛下未婚妻子,是错还是对?”
“错。”
“我二问你,你可记得同命蛊的意义?”
季烆喉结剧烈滚动,对上少女严肃的目光,只能干涩了‘记得’两字。说罢,他还想解释,但少女已经说了第三问。
“我三问你,你可还记得我使用了逆命术,还记得我还剩多少寿命?”
“……不到一百五十年。袅袅,我会——”
“你是想说你会寻到万年血芝,治好我的灵根是么?”少女打断他,笑着摇了摇头,“阿烆,十年过去了,倾皇室之力,还有你,包括文姑娘,都没有找到。”
“放眼过去三千年,九胥再未出过一株万年血芝。”
“是啊……这东西本就是传说中的存在。”周围有人忍不住说,“根本不可能找到。”
也就是说,帝女的灵根不可能治好。如此,自然也不可能延寿。
一百五十年,于修士而言,太短太短。
少女眼尾似飞过一抹红意,她仰着头,闭了闭眼说:“阿烆,我们自幼相识,于年少定情又定下婚约,经历过生死,也海誓山盟过。阿烆,我是真的想要和你或白头偕老,或一同飞升,长长久久做一对神仙眷侣。”
她逼回了那滴欲要掉落的泪。
那一瞬间,触及那抹一闪而过的泪珠,季烆的心像是被利剑刺穿了。少女方才的三问,合情合理,无一丝过分胡闹,字字句句都砸在了他的心上。
其他人皆是静默轻叹。
文喜瘫坐在地。
“我会寻到法子解开同命蛊。”他脸色白如雪,再无往常的冷静,“袅袅,我定会解开同命蛊!”
“阿烆,可是同命蛊易结,无解。”
但凡种下同命蛊的夫妻情人,没有一对解过。当然也没必要解,愿意一同种下同命蛊的人,想要的本就是朝朝暮暮,同生共死。
脑海里,回天珠道:“有解法的!你不是看了书么?季烆最后找到了法子。”
书里,季烆的确找到了解开同命蛊的法子,如此,‘乘袅’才原谅了他,愿意与他从头开始。
“我知道,不过不得考验他一回吗?待过段日子,他表现好了,我自会把法子说出来。”
乘袅敷衍了回天珠两句。
回天珠问:“所以你原谅他了?”
乘袅没回答这个问题,只问:“小珠,你的主人真的是我么?我现在很伤心,你不安慰我便算了,难道还要我向季烆道歉不成?”
“我……我没有!”回天珠有些心虚,“我没让你向季烆道歉……算了算了,我不说话了。”
“袅袅,我会寻到的,一定!”
无解两个字让季烆脸色更加难看,此刻,这句话竟是如此苍白无力。
“阿烆,人无信则无立,这是我方才说过的话。你信守与文姑娘的承诺,于我却数次食言。”少女终于红了眼,“我很想信你,可是……我也不知道自己能等多久。我爱你,可我不仅是乘袅,还是九胥帝女。我不能不顾皇室颜面,与一个与他人结下生死约的男人在一起。”
大部分人都赞同点头。
别说是帝女,便是平常人家的姑娘,但凡要脸,也不可能与一个与其他女子同种下同命蛊的男子成婚。
“但念在你我多年情谊上,最后一次,阿烆,我再信你最后一次。”
最后一次四个字,让季烆如同万箭穿心,窒息的沉痛瞬息间传遍了全身,嘴里充满了腥甜的味道。
“今日,请诸君做个见证。”少女面向众人,高声道,“一年之后,倘若季烆与文喜的同命蛊未解,我与季烆的婚约便就此作废!从此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阿烆,你可应?”
“……我应!”
少女笑了:“那我们击掌为誓,一言为定。”
她看向他的目光里,还是带着温暖的爱意与不舍。到了这番地步,她还是那么爱他。
而他,辜负了她的信任和期待。
她与男人对视,看见了那双墨深眼眸中的愧疚和痛苦。
可惜,这一回,她要得不仅是他的愧疚。
*
大典作罢,宾客尽散。
乘袅别过众人,独自回了扶凤殿。她今日遭受重击,便是表现得再坚强,想必心里也是极难过痛苦的。
不乏有看好戏的人,但大部分人都不会在此时落进下石,失了气节。
这一场戏,乘袅骗过了所有人。
书中的乘袅,不知后事,骤然面对爱人的背叛,选择了直接解除婚约,得了个无理取闹的评价。毕竟那时,她得了万年血芝,文喜已还了她的救命之恩。
她再咄咄逼人,在文喜和季烆的退让之下,显得过于冷酷。
而今,许是有人会嘲笑她,但大部分人都会先同情她——灵根受损,仙途断绝,被未婚夫抛下,被背叛,只剩短暂寿数,还委曲求全顾全大局,已是惨到了极致,谁又忍心苛责她呢?
被同情并不可耻,反而大有可为。
“你准备什么时候告诉季烆解开同命蛊的法子?”回到屋,回天珠已经迫不及待问道。
少女不紧不慢地说:“很快。”
书中写到,解除同命蛊的法子有两个。一是用药,集齐金木水火土五种五行灵物,练成五行丹,能解开同命蛊。但这个法子,说起容易做起极难,五行灵物岂是那般好寻?
二是,废了种子蛊之人的金丹,让蛊虫没了寄身之地,自然就死去了。如此,同命蛊也便解开了。
只不过被废金丹的人,修为尽废,只能重新修炼。
书中,季烆选了第一种,花了足足二十年时间。
若是朋友,乘袅不介意尽数告知。可换做敌人,她当然不会给敌人多余的选择。
正这时,一道黑影出现在了屋中。
“殿下,东西拿到了。”
来人正是被乘袅派去混沌之地布置的采心。她双手捧着一个盒子,递给了乘袅。
打开,里面是一块留影石。
回天珠好奇:“留影石?里面有什么内容?”
什么内容?
当然是临死前的留恋不舍,生死相许。
乘袅唇角的笑意淡去,她没有打开那块留影石,只摩挲了一下,便放进了盒子里,须臾,说:“三日之后,我要它传遍九胥。以及,”
“五日后,让多宝楼传出得到万年血芝的消息。”
岩石之上,坚不可摧。对敌人,她无需手软。
窗外,繁花着锦。
风吹草动间,滚滚战鼓响。
第25章
回天珠问:“什么东西要传遍九胥?”
“不要着急。”乘袅笑着安抚, “要不了多久,你便全都知道了。届时,我送你一份礼物, 给你一个大惊喜。”
待到那时, 她的阵法也成, 即便不能立刻炼化, 也能把这颗没了利用价值的碍眼珠子关起来了。
老实说,她已经忍它很久了。
“什么礼物?”回天珠好奇,又有点开心,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送它礼物。
乘袅温柔一笑:“都说了是惊喜, 当然不能现在告诉你。放心吧,你会喜欢的。”
……
短短三日,季烆为救文喜从结侣大典上逃婚,后又与其同种同命蛊的事便传遍了九胥, 成了近来最让人热议关注之事。
五州四海,帝都以外,坊间小巷,便是乡间田野也全是在议论此事。
“听说季少主不惜逃婚也要去救的小师妹,是昆仑掌门亲传弟子,天赋卓绝, 入门十年,便已是金丹大圆满,天赋之高不下季烆。”
“这便是季少主逃婚去救人的理由?”
“那倒不是, 据闻是这小师妹曾救过季少主的命, 所以是去报恩吧。”
“报恩又不急于一时, 便是情况紧急,但昆仑和季家众多大能, 何至于要新郎官亲自前去?”
“若论起救命恩人,那小师妹之所以能有今日,还是因帝女舍身相救。结果,她倒是一飞冲天,帝女却因此伤及灵根,沉睡十年,仙途黯淡。”
十年过去。
每一年都有新事发生,当初乘袅兽潮舍身相救凡人一事在随着她沉睡十年,早已淡去。
反倒是文喜知恩图报,季烆十年不离不弃的美名广而知之。
但既然是已经发生过的事情,便无法被抹去。在无数修士视凡人性命如草芥的对比下,帝女不惜用命救一个凡人,却是极少有。
修士也会救凡人,但通常不过是举手之劳,随意之举。但凡真会威胁到自己生命,大多修士只会远离避开。
九胥万万人,修士的数量连半成都不到。况且,他们通常只顾自己修炼,不问世事,撑起九胥的还是凡人。
即便修士力量强大,但只要还想晋级飞升,便不敢真的随意屠杀凡人。
而凡人看似弱小,其实不然。
当初元祖能称霸天下,一来是武力强大,二来却是凡人的支持。万木长青决便是由此而来。
以信力为基,以灵力为桥,致万木长青,建繁华之景,生生不息。
这是元祖的道。
于他人而言,凡人可有可无,毫无用处。但于修炼万木长青决的乘氏来说,他们才是力量的来源。
元祖称帝,是顺天而为。
所以乘袅的首要目标,从不是那些已然生出不臣之心的世家宗门。相反,他们全是她的敌人。
有些人想让她泯然众已,她偏不如他们的愿。
季烆逃婚一事之所以传这般快,也是乘袅在背后推波助澜——她当然不是真的要做一个让人同情的弱者。
一时弱无碍,却不能一世弱。
当然是点到即止即可。
“若论救命之恩,据闻之前仙人秘境中,帝女还舍命救了所有人。真算起来,帝女才是季少主的救命恩人吧。”
“谁人不知同命蛊的含义?总之,我是不信这两人没有私情。”
“当时文姑娘生命垂危,季少主用同命蛊乃是迫不得已。你们这是恶意揣测。”
“不错,两人都当众解释过,他们之间没有任何私情。”
两方人吵得不可开交,认为季烆与文喜结同命蛊是情有可原,认为理由正当,是以理直气壮,而且人数众多。
再说:“帝女都选择相信季少主和文姑娘,没有解除婚约,订下一年之约,你们还闹什么?”
“谁人不知,季少主对帝女情根深种,十年不离不弃,如此深情,还需要质疑吗?”
“啧,到底是皇室没落了,帝女竟是这点血性也无。若有人这般打我的脸,无论是何理由,都不会善罢甘休!”
“帝女是重情重义,宽宏大量。多年感情,怎能一朝尽散?”
虽有人认为帝女脾气太软和,竟没有当场解除婚约,但更多的人却是赞美。
“依我瞧着,帝女当有元祖风范。杀伐果断固然是好,但有情有义更值得称颂。”
若要追随,当然是有情义且包容大度的主上更能让人放心。是人都会犯错,但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谁愿意一朝出错,连纠正和戴罪立功的机会都无,便被毫不留情的放弃?
而今,已不是万年前的乱世。
“何况,帝女也不是没有脾气。她不是与季少主定下一年之约吗?”
“同命蛊无解,这是世人皆知之事。”
不当场解除婚约,是为情为义,定下一年之约,是为信,为尊严,为皇室,为天下有一个交代。
“此次帝女无任何过错。”
“反倒是季家……听说,季少主逃婚之后,季家竟毫无作为?连赔礼道歉也无?”
“季家攀上了无暇剑君,这些年来发展极好,家有大乘老祖,想来是看不上没落的皇室了,嫌弃仙途断绝的帝女。”
“我瞧着,他们估计是想要解除婚约,顺势让季烆与那位昆仑掌门弟子成婚。”
“忘恩负义之徒!”
“万年前,季家不过是个农户,季家先祖还是个吃不饱饭的孤儿,若非元祖相救,又精心培养他,何来季家的现在?”
当初元祖座下除了金甲卫,还有四大军团。四大军团长,便是现今四大世家的先祖。
这些都是记在了史书里,是不可能被抹去的。
“季家这是想造反不成?若季家先祖知道后人如此狂妄负恩,怕是要打死这些不肖子孙吧!”
议论越来越热烈,季家怎么可能没听到?
不管他们有没有不臣之心,如今,在没有绝对实力前,都是绝不能表现出来。结侣大典取消的第四日,一早,季家家主便携妻子儿子带重礼进宫赔罪了。
得到消息时,乘袅正在看书。这三日,她都未曾出扶凤殿,并谢绝了他人的探望。今日季家来人,她也没出去。
她现在可是受害者,已然够大度了,难道还要受委屈不成?
反正她的目的已达成。
在书里,此事虽引起了一些讨论,但并未有这般大的热议讨论。一来,书中的乘袅得了季烆与文喜从仙人秘境取回来的万年血芝,灵根治愈有望,仙途重亮;
二来,书中乘袅并未忍让,而是毫不犹豫退了婚,受了委屈,但也不过如此,并未被人骑到头上;三来,有心人的刻意压制,自然传播不开。
而今却不同。
她与书中选择不同,又先人一步,把事情抖落开来,占了一个先机。此次,她的目标本就不仅只在季烆与文喜身上。
书中,季家也赔了礼,但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这一回,却必是要大出血。不过只一点赔礼怎够?
“殿下,季少主求见,您可要见他?”
“不见。”乘袅头也没抬,毫不犹豫地道,“请季少主回去,告诉他,在同命蛊未解开之前,我与他不必再见。”
宫婢应声退下。
*
扶凤殿外,这是季烆第一次被挡在门外。
按理,三日前他便该过来。但同命蛊种下之后,需要三日让蛊虫适应,所以他不能与文喜分开。
所以纵使心中焦灼,季烆也只能暂时忍耐。同命蛊已然种下,既已做了,当然不能前功尽弃。
待到三日一过,他立刻便赶了过来。
往常他来此,无需通报,宫人早便请他先进了殿中。乘袅也不曾让他久等。这一次,无人对他笑脸相迎,也无人对他另眼相待。
与结侣大典那日的明媚不同,今日天空雾蒙蒙的,带着一股阴沉,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味道,沉甸甸的,湿闷得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季烆背脊挺直,负手等在扶凤殿外。
足足一刻钟过去,才有宫人出来通禀:“季少主,请回吧。殿下说,在您与文姑娘的同命蛊未解开之前,你们便不必再见了。”
“请。”
宫人面无表情地道。
“她在作甚?”季烆没有动,问道。
宫人:“请季少主恕罪,这是主人私事,奴婢不敢乱传于外人。”
外人。
原来如今,他已成了外人了。
耳边又回响起了那日少女的接连三问,季烆只觉心如火烧,双手紧握成拳。
见他不走,宫人道:“季少主若真想见殿下,便早日把同命蛊解开吧。你当日不顾殿下颜面,是事态紧急,而今不急了吧?”
声音不轻不重,但不乏讽刺。
季烆喉头剧烈滚动了一下,下颌崩紧,说:“告诉袅袅,这一次,我绝不会食言。等我。”
“我心中只有她一人。”
听到这话,宫人笑了一声,没有说话。若是以往,怎会有人敢这般对他甩脸色?季烆虽不是冷酷滥杀之人,但出身优越天赋出众的他,也不是个好脾性的人。
但这是扶凤殿的宫人。
是乘袅的人。
袅袅定是生气了。
他怎么会以为她不生气?
当务之急,是尽快寻到同命蛊的解开之法。季烆面色紧绷,终于转身大步出了宫。方回到季府,便有下人来道:“少主,家主和夫人请您去书房一趟。”
书房里,季父季母脸色都不怎么好。
看到季烆来了,季父更是冷哼一声,骂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因你之事,我季家名声败尽,我们的脸都让你丢光了!”
季烆没有回话,只站在那里任父亲责骂。
“你可知现在外界怎么说我们季家?”季父越说越气,“季家人已成了人人口中的忘恩负义之徒!”
“天下女子千千万,一个文喜而已,何至于让你逃婚?!”
“你若不想成这个婚,便该早早开口!”
季烆皱眉:“我对文喜没有那种心思。我想要的女子唯有袅袅一人。”
“没有心思,你当所有人都是瞎子不成?!”季父冷着脸,“为她逃婚,与她一同种下同命蛊,没闹大便罢了,如今,你要怎么撇清关系?”
“行了,事情已经发生了,再骂烆儿也无用。”一旁季母劝道,“如今还是想法子把那同命蛊解开吧。”
“解开同命蛊,谈何容易?”
“无论如何,还是得想办法。”季母道。
至少,要让外界看到,他们不是不作为。
说着,季母看了季烆一眼,问:“你真的只喜欢帝女?”
“是。”
季烆毫不迟疑。
季母轻叹一口气道:“帝女看似给了你机会,实则……罢了,你先回去吧。既然只喜欢她一人,那便好好去赔罪道歉,让帝女看到你的心意。”
说到这,她想到今日季烆去了扶凤殿,便问:“今日见到帝女,她如何说?是何态度?”
闻言,季烆薄唇紧抿回:“她未曾见我。”
听到这话,季母目光闪了闪,须臾,安慰道:“帝女对情意深重,只要你诚心道歉,想来她会慢慢消气的。”
“同命蛊一事,家里也会想办法解决。你回去先想想,怎么让帝女消气吧。”
季母又交代了几句,便让季烆下去了。
待到他一走,书房里只剩下他们夫妻二人,季母便叹气道:“不愧是乘氏女,这是摆了我们一局。”
倘若当日乘袅直接提出退婚,那倒是好解决。他们无非多多赔礼便是,但也可顺理成章解了这桩已经不匹配的婚事。
烆儿天赋异禀,前途无量,堪配世间最好的女子,怎能与一个废人纠缠一世?
可惜。
季父脸色沉冷道:“小聪明罢了,一个废人,再聪明又如何?”
“也对。”季母想了想道,“以烆儿的天资,势必能到大乘,时间多的很。”倒是乘袅,只剩一百多年而已,不足为惧。
“这个天下,终究以强者为尊。”
除非皇室能有人突破大乘,否则,也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
两人正说着话,这时,有下人急匆匆而来禀报:“家主,夫人,大事不好了!”
不等夫妻两人询问,他便拿出一个留影石打开。顿时,一幅画面出现在了半空中,映出了两道熟悉的身影。
正是季烆和文喜。
满身血污的女子躺在身着大红喜服的男人怀中,仰着头,眼里满是爱慕,说:“季师兄,我心悦你。”
画面里,男人只说了一句‘不要胡说’,却没有推开她。
“也不知这东西是哪里来的,又是怎么传出去的……而今,已经传遍九胥了!”所以,便是他们想要销毁阻止,也是来不及了。
背后之人,明显是有备而来。
季父季母脸色大变!
……
扶凤殿。
“殿下,已经全都安排好了。留影石影像已传开,万年血芝的消息,今日也已放出去。”采心声音里难掩兴奋,“今日之后,我们多宝楼定然能天下皆知!”
多宝楼乃是十年之前成立,规模不大不小,当然比不过花家的花氏商行,发展了十年,也只是不温不火。
在众多商行中,连前十都没排上。
因着不打眼,倒是没多少人在意。起初多宝楼建立,听着这个狂妄的名字,不少人还以为会有一番大作为,结果不过如此。
对外,多宝楼是散修建立,幕后老板是一位将将晋级合体的大能。这般背景,让一些小商行仰望羡慕,但在那些有大势力扶持的商行眼中,不足为虑。
但无人知,乘袅才是多宝楼真正的主人。
只不过她沉睡十年,才耽误了其发展。而今,她已醒来,多宝楼也该‘醒’过来了。
万年血芝,足以让多宝楼闻名天下。
既是弱肉强食,那便战吧。
天上,弥漫数日的乌云不知何时已经散开。少女捧着书,翻开的那一页,正好写着‘情人咒,伤心术,求而不得,肝肠寸断’。她淡淡一扫,合上书,斜倚在窗边,仰头望着那放蓝的天空,感受着体内已蠢蠢欲动的仙力,轻笑了一声。
“采心,花开了。”
第26章
留影石影像如飓风迅速传遍天下。
若说起初, 还有不少人认为季烆之举情有可原,救命之恩本就比山重,而今, 却是一言难尽。
影像里, 季烆虽斥了文喜, 但言行不一, 未曾避嫌。最重要的是,在帝女询问时,他没有如实回答。
即便他当真对文喜无情, 可文喜对他有意, 他为何不说?反要欺骗众人?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
总之,经此一事,季烆往昔完美形象已有瑕疵。
曾经十年不离不弃的痴情不移,似乎也显得虚浮了许多。当然, 这一点小小瑕疵,并不会把他彻底击垮。
只要季家还在,只要他能力还在,外人也最多私下议论几句罢了。
帝都却不一样,它乃皇室直接管理,与在四大世家手中, 逐渐脱离掌控的其他三州不同,此地百姓受皇室庇佑,安居乐业, 自然是最拥护皇室的。
而乘袅名声向来极好。
城中拥护敬佩她的人不知凡几。
季烆正在铺子里买蜜枣糖。
从书房出来后, 他没有回去修炼, 而是出了府,准备去买乘袅喜欢的蜜枣糖。这一次, 是他理亏,伤了乘袅的颜面,也伤了她的心。
他的错,他认。
只不过他很少哄人,有限的经验也全都自乘袅身上来。现在,乘袅正生他的气,不愿见他,季烆一时间想不到该怎么哄。
乘袅其实很少与他闹脾气。
她会向他撒娇,故意捉弄他,却从未真正的生过他的气。便是当初气他与花晶莹,也不过是朝他说了两句狠话,冷着他罢了。
但只要他去找她,她还是会见他,从不会把他拒之门外。
她的喜欢明明白白。
季烆知道,她是喜欢他的,所以在意他和他人亲近。但也正因喜欢他,所以不舍得真的与他生气。
从未像现在这般。
然而这一次。少女发红的眼睛又一次出现在了他的眼前,心脏瞬间揪紧,近似惶恐。
即便他与文喜并无其他越矩,无私情,但同命蛊用在他人身上,的确是他食言而肥。
即便他有无数理由,做了便是做了,他无可辩驳。
这一次,他可以任她打骂。
季烆算是常客,而且名声斐然,所以掌柜伙计早就熟悉了他。往常见到他,伙计早就热情迎上来,而今,却是目光复杂的在原地踌躇不前。
“拿一包蜜枣糖。”
季烆从不注意这点小事,如往常一般言简意赅。
伙计却是没动。
一旁,掌柜已经开口道:“请季少主回吧,从今后,我们铺子不做你的生意了。”
季烆皱眉:“什么意思?”
看他一脸正直无辜的模样,伙计忍不住道:“季少主真是好心性,做了亏心事,还这般镇定坦然,真让人佩服。”
话里话外都是讽刺。
被一个凡人伙计嘲讽羞辱,这是季烆从未遇到过的事情。他脸色一冷,身上气息翻涌。
即便没有动手,元婴修士泄露的一点灵力也让凡人抵挡不住。
掌柜和伙计面色发白,却是硬生生撑住了身体,没倒下去。
“说清楚,什么意思!”
伙计更年轻气盛,怒道:“季少主装什么无辜,你自己做了什么事,自己不清楚吗?往我还以为你对殿下痴情不移,原来全都是装的!”
“既然想要和你心爱的小师妹同生共死,直说便是,缘何要欺辱殿下?!”
说着,伙计直接把一块玉简甩到了季烆身上。
凡人虽无法修炼,但能使用灵珠和灵石,所以也能打开玉简。瞬间,熟悉的画面展现在了季烆的面前。
那一瞬间,眼前一阵晕眩。
他却顾不上许多,也顾不上掌柜伙计的讽刺,转身飞身而出。
她看见了吗?
……
季家已经一团乱了。
只因,皇室退还了当初季家送去的聘礼,又送来了退婚书,完全没有给他们反应补救的时间,态度坚决。
耀火长老亲自拿着退婚书来了季府,面色阴沉骇人,属于合体期的威势毫无顾忌的散开。
整个季府都笼罩在这股威势之下。
不说那些灵力低微或是凡人的下人,便是季父季母也有些承受不住,他们也不过是将将出窍期罢了。
府中倒是有一位合体修为的长老,但也只是合体初期,不是耀火长老的对手。
最重要的是,此次,他们根本不占理,连反击的理由都找不到。
季长老脸色严肃道:“此次烆儿有错,但他并未应了那文喜,便是有错,却不是大错。人无完人,也该有个弥补的机会。耀火长老,当日混沌之地,帝女殿下曾亲口与烆儿定下一年之约。难道不做数了吗?”
耀火长老冷哼:“那是乘袅小儿无知。婚姻大事,本就该由长辈做主!再说,你们言而无信在先,有何脸质问?当时若非季烆骗了袅袅,袅袅岂会定下这一年之约?!”
“季氏,你们真当我们皇室无人了吗?是要违背族训,造反不成?!”
这话一出,季家人脸色大变,哪里能认?
但耀火长老不给他们说话的机会,直接飞身上天,声音传遍了整座帝都:“诸君见证,季氏言而无信,季烆违背誓言,退婚书在此,今日起,这门婚事即刻作罢!”
话落,他扔下退婚书,带着人便毫不犹豫地离开了季府。
季家人脸色铁青一片。
“不行,这婚绝不能退!”季长老阴着脸道,“即刻传音回族里,请老祖出面,务必继续这门婚!”
若此时退了婚,那他们季家将真的失信于天下。
而今,已经不是他们愿不愿意要一个已成废物的帝女,而是必须要!
“季烆呢?让他过来,我们立刻备上重礼,去皇宫请罪!”
……
受这份影像影响最严重的是文喜。
自那日从混沌之地回来之后,文喜便深居简出。一来是同命蛊需要三日养成,二来,她虽捡回一条命,但伤势还在。
即便不为自己,只为季烆,她也要好好养伤。
这三日,她虽与季烆朝夕相对,但两人连三句话也没说上。哪怕同处一室,季烆也没再多看她一眼。
态度比曾经还要冷漠。
但这本无可厚非,是她误了他与殿下的结侣大典,害得他们险些决裂……他该厌她。
她虽然出身普通,但天赋出众,一步登天成了掌门弟子后也从无娇矜,勤奋刻苦,又心善包容,乐于助人,在宗门人缘很不错。
得知她受伤,不少人都特意来探望她。
“文师妹不用太过自责愧疚。”
“不错,此次也不是你的错,只不过是阴差阳错。”
大家瞧着文喜脸色如雪,看着情绪低落,自纷纷出言安慰:“帝女殿下通情达理,明辨是非,也没有责怪你。你若觉愧疚,那便早日养好伤,寻到解开同命蛊之法。我们也会帮你找的。”
“多谢各位师兄师姐,我明白,我会好好养伤的。”文喜扯了扯唇角,勉强露出一抹笑,“多谢大家前来看望,师兄师姐们还是早点回去修炼,莫要为我耽误了修行。”
众人闻言,便笑:“这才是我们认识的文师妹。那行,我们先回去了。”
刘无为走在最后。
之前,众人安慰文喜时,他一直沉默不言。
待到众人都走了,他才看向文喜,忽然问:“文师妹,你当真对季师兄没有男女之情吗?”
这个问题,在混沌之地时,便被问过。当时,刘无为也在场,亲耳听见了她的答案。
此刻,刘师兄为何还要问她?
文喜心头急跳数下,不知为何心中生起了莫名不安。
“刘师兄忘了么?当日我已回了殿下此问,我对季师兄绝无私情。”
刘无为许久没说话,异样的沉默让文喜心中不安更深,她强自镇定道:“刘师兄是不信我的话吗?我……”
“文师妹。”话未说完,便已被刘无为打断,“加上仙人秘境那一次,殿下救过你两次。第一次,予你新生;第二次,助我们所有人脱离险境。此恩,不亚于救命之恩。”
“我当然知道殿下对我的恩情,刘师兄此刻提起是何意?”文喜告诉自己不要慌,当时只有她与季烆两人在混沌之地,只有季烆听到她的表白。她深吸口气,直视刘无为,坚声道,“是怀疑我吗?”
刘无为定定看了她一眼,目光复杂至极:“文师妹,你还记得当初入昆仑的初心吗?”
不等文喜回答,刘无为自顾自道:“当初你我初见,你在练剑,从早练到晚,每日雷打不动的挥剑三千次,即便精疲力竭,虎口生生崩裂,你也未曾停下。当时我问你,为何要这般不要命的努力?”
“你说,你这条命是殿下用自己换来的,已经不仅仅是你自己的命。你要加倍努力,一来向那些嘲笑殿下竟为了一个凡人不顾生死的人证明,殿下没有救错人,殿下不是傻子。二来早日学有所成去寻医问药,唤醒殿下,报答她的救命之恩。”
“文师妹,你还记得吗?”
“……我当然记得。”文喜的手不自觉紧握,脸上的血色却在急速消失,“我没有忘。”
“刘师兄到底想说什么,直说便是。”
刘无为叹了口气,从储物袋里拿出了一个玉简扔到了文喜面前,沉声道:“你入门十年,修为精进之快不下季师兄,仙途顺畅,前途无量。文师妹,莫忘初心,莫要辜负了自己这一身修为。”
文喜看着眼前的玉简,不知为甚,心中萦绕的不安在这一刻达到了顶点。
见她不动,刘无为沉着脸直接一道灵气灌入玉简,打开了它。
下一刻,一幅极其熟悉的画面出现在了文喜的面前。
“季师兄,我心悦你。”
文喜脸色煞白。
刘无为道:“这是我今日下山时得来的,以它的传播速度,想来最多三日便会传到昆仑,传遍天下了。”
事实上,当日便传进了昆仑。
今日下山的又不止刘无为一人,得到这份玉简的自然还有其他人。不用三日,不过两个时辰,在昆仑,便已是人尽皆知了。
文喜被师尊梅望雪传召。
她从自己的院子出来,一路前往混元峰,此前,大家看她的目光多是欣赏、崇拜和喜爱,而今几乎全变成了震惊、愤怒和厌恶。
“文师妹,这份玉简里的影像是真是假?”
走到半途,文喜便被一个师姐拦下。她身边,还站着不少同门。其中,有不少是才刚去探望过她的。
此刻,他们看向她的目光冰冷如刃,眼里再无温和安抚和心疼。
说话间,玉简已被打开,熟悉至极的画面又一次出现。她的那句‘季师兄,我心悦你’字字清晰,传进了所有人的耳里。
“文喜,你为什么要骗殿下,为什么要骗我们?”
“亏得我们还心疼你,让你不要自责,原来,竟是我们有眼无珠!”
“你可还记得殿下是你的救命恩人?对救命恩人的未婚夫起了非分之想,好一个知恩图报!”
“忘恩负义,猪狗不如的东西,有什么好心疼的?真心信任你与季烆的殿下才该让人心疼!”
面对着同门的质问,文喜脸色白得吓人,没了半分血色,身体摇摇欲坠。
“对不起……对不起……”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听着众人的愤怒质问责骂,无力反驳,脑海里惊雷阵阵,轰然作响,好不容易才堪堪压下的心魔似乎又要破土而出。
嘴里满是浓郁的血腥气。
“够了,你们都退开。”也不知过去了多久,李韶跑了过来,大喝道,“文师姐喜欢季师兄又如何?她又没有动手抢人!她说了不会破坏季师兄和殿下的感情。那同命蛊也是季师兄给她种下的,不是她开口要的!”
“天下有那么多喜欢季师兄的女子,凭什么文师姐不可以?!”
李韶跑到文喜身边扶住她,冷冷瞪着其他人。
“因为她的命是殿下所救,因为季烆是殿下的未婚夫。所以所有人都可以喜欢季烆,偏她不能!”一个女弟子掷地有声道,“若真是情不自禁,那便该避嫌,与其保持距离。而她是怎么做的,她骗了所有人!”
“明知故犯,满嘴谎言。”
“文喜,我们耻与你为伍!”
话落,众人转身就走。
周围彻底安静下来,但文喜无法高兴,她只觉身心都冷到了极致。
“文师姐?”
李韶担心的看着她,“你不要理他们的话,我知道你没有那个心思……”
“李师弟。”不等他说完,文喜声音干涩地道,“以后离我远一点吧,别被我带累了。”
说着,她推开了李韶,径直朝混元峰而去。
“文师姐!”
“不要再跟着我。”
李韶站在原地,看着那道灰暗瘦弱的背影,目光变幻莫测。
混元峰正殿。
除了梅望雪,还有几位长老等着。几人都面沉如水,看到文喜进来,脸色皆沉凝严肃。
“弟子拜见师尊,拜见各位长老。”
文喜向众人行礼。
梅望雪淡声道:“跪下。”
文喜顺从的跪在了地上。
“可知本座唤你来所为何事?”
文喜埋着头,不敢看上方师长的目光,哑声道:“弟子知道。弟子让宗门蒙羞,请师尊和诸位长老责罚。”
“哼,看来你很清楚自己做得不对。”先开口的是三长老,论及辈分,还在梅望雪之上,修为也是合体大圆满,“你既知不对,为何要那般做?”
三长老向来心直口快,此时毫不客气冷声道:“往日瞧着你,还以为是个好的。结果……这一次,我昆仑可是因你成了全天下的笑柄了!”
“是弟子的错,弟子愿一人承担。”
“你能承担什么?便是杀了你,我昆仑损坏的名声还能恢复不成?”说到这,三长老口气越发不好,“掌门,你说现在该怎么办吧。这可是你的爱徒,你来处理。”
其他长老虽未说话,但也是叹息一声。
梅望雪面色沉肃,沉默半晌,问:“本座当时给了你传音符,你为何不用?”当日沈不周陪着文喜一同前往混沌之地,中途遇到埋伏的幽冥四煞,两人不敌,沈不周重伤侥幸逃脱,文喜却落入两人手中。
但文喜身上有他给的传音符,倘若能及时给他传音,便不会出现后续之事。
三丈老冷笑:“还能因为什么?当然是心有不甘,所以想破坏他人的婚礼而已!”
“我没有!”文喜脱口反驳,“我没有想过破坏殿下和季师兄的结侣大典。是幽冥四煞从我身上抢走了我的传音玉佩,所以……”
“你的传音玉佩为何能与季烆传音?”
传音符传音石等东西,向来只能一对一。便如之前梅望雪给她的传音符,便只能与他联系。
文喜心中一慌,忙道:“请长老明察,传音玉佩是我与季师兄在一次秘境中寻得,当初我们一人得了一块。此次是我之过,是我对季师兄生了妄想,所以才不舍得毁去这块玉佩,与季师兄无关。”
“倒是痴情。”一直未曾说话的大长老淡淡看了文喜一眼,只是语气里并无任何夸赞之意,随即看向梅望雪道,“我昆仑绝不能有此等败坏门风之徒。”
听到这话,文喜瘫坐在地。
梅望雪当即朝大长老深深拜下,道:“孽徒犯下大错,是我教导不严。但她年岁尚小,修炼不易,平日也从无任何过错,还请给她一次机会。日后,我必严加看管,若是再犯,我亲手废去她的修为,逐出宗门。”
“孽徒,还不认错!”
“弟子知错!”文喜重重叩首。
梅望雪道:“你此次犯下大错,理应该罚。首先便该向帝女告罪,你可知?”
文喜道:“我定向殿下负荆请罪!”
“诸位长老,你们看这般如何?”梅望雪顿了顿,补充道,“九胥大比将至,这孽徒算有几分潜力,不如让她将功折罪?”
听他提起九胥大比,众位长老沉默许久。这些年来,昆仑看似发展不错,但已有青黄不接之景。
这文喜的确资质尚佳。
最后,大长老道:“便是留下,也必须重罚。”
“我即刻去了她亲传弟子之名,贬去外门,做十年杂役。再要她必须集满一万功德,才能重新做回亲传,如何?”
一万功德,便是要文喜去做一万件善事。如此,也算是能挽回昆仑名誉,的确比直接废除修为逐出宗门更有力度。
“可。”
唯有三长老还想说什么,但最后被二长老拉住,把话憋了回去。
待诸位长老离去,梅望雪便看向还跪在地上的文喜,长叹一声:“你的心魔是不是因此而来?”
文喜惨白着脸应是。
“罢,你即可去帝都向帝女赔罪吧。”梅望雪摇头,“只不过,这一回,她怕是不会轻易原谅你了。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弟子明白,无论殿下如何对待,都绝不会生怨怼之心。”
……
“季少主请走吧,殿下早说过,同命蛊未解开,不必再见。”
扶凤殿外,在得知那份影像传出之后,季烆脸色突变,想也没想便即刻进了宫,直往扶凤殿去。
但毫无意外,又一次被宫人拦在了门外。
季烆面色冰冷看向阻拦他的宫人侍卫,声音极冷:“让我进去,我会向袅袅解释。”
“季少主也不必解释了。当日殿下也不是没有给过你解释的机会,结果你满嘴谎言,如今又来解释作甚?”宫人冷笑,“既是假话,不如不说。”
季烆冷喝:“我说过,让开!”话音未落,斩天剑倏然飞出,煞气如云,发出刺耳的嗡鸣声,属于元婴期的威压瞬间压往众人。
就在众人膝盖发软时,一股轻柔的灵风吹了过来,打散了这股灵压。
“季少主是想硬闯不成?”一个青袍男子从扶凤殿中走了出来,似笑非笑,“擅闯帝女寝宫,按律当杀。”
“夜露白!你怎么在这里?”
见到男人,季烆脸色难看极了。
只见前方的男子看上去不过二十来许,生得隽秀清逸,神清骨秀,一袭宽松青袍穿在他身上,落拓不羁,不像是修士,倒像是凡人名士。
此人正是四大世家之一的夜家嫡出公子夜露白。他还有一个身份,便是帝女的追求者,也就是季烆的情敌。
夜露白比他大几岁,但也不过四十,现今也是元婴期。
半年前,他闭关突破,所以错过了乘袅醒来。不想,今日他竟堂而皇之的进了宫,还进了扶凤殿!
“季少主这话真有意思,我为何不能在这里?”夜露白笑着挑眉,“只要殿下同意,我当然能来。”
“为何今日来?夜某自然是来提亲的。”
见到他,季烆眼里不掩厌恶和敌意。
提亲二字重重砸在了季烆身上。闻言,他脸色越加阴沉,却没有动手,反而生生压下了气,冷声陈述事实:“你不用激怒我,当初袅袅已经拒绝了你。她不会回头。”
但只有他自己清楚,此时此刻,他心里有多么急迫难受。
“以及,我们的婚约还未解除,你不用痴心妄想!”
夜露白面上依旧笑意盈盈,说:“你以为你们的婚约还能继续?你来时没听说吗?耀火长老已经亲自去季府送退婚书了。”
“不可能!”季烆怔了一下,随即冷冷看着他,“袅袅不会与我退婚。”
说着,他不想再与夜露白纠缠,抬步就想进扶凤殿。夜露白没有拦着他,然而季烆方一走近,还未踏进殿门,一阵凶猛的灵力便猛地把他震开。
季烆猝不及防,毫无防备之下被震出了数步远,只觉胸口灼痛,一丝血从唇角溢了出来。
这是扶凤殿的防护法阵。
用来抵御外敌入侵的防护法阵,而今,却是用在了他身上。
季烆愣在原地,甚至忘记了疼痛。
一旁,夜露白面上笑意更浓,不紧不慢地说:“季少主还是请回吧,想来,殿下是真的不想见你。”
季烆喉间绷紧,沉默不语,抬步竟还要朝前走。
又一次被挡了回去。
这一次,阵法反击之力更强。震得他又是一口血吐出。他还要继续,只不过这一回,还未靠近,便有一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袅……”
季烆眼睛一亮,然在看清来人时,目光瞬间暗淡下去。
出来的只是乘袅的贴身宫女。
见到他,宫婢便面无表情道:“殿下有令,请季少主离开。敢问季少主,是想要以强权逼殿下再退让吗?”
“一次不够,又是第二次,是不是还有第三次,是否要到逼得殿下退无可退才行?”
“我没有逼她!”
“那季少主现在是在作甚?”宫婢问,“敢问季少主,若今日你是殿下,你会怎么做?你当真是要殿下成为全天下的笑柄吗?”
“……不。”
季烆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了这个字。他怎么舍得让她成为笑柄。
“既然不是,季少主便请回吧。”宫婢沉声道,“殿下让我送季少主两句话,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季少主可曾记得当日七夕桥下的誓言?”
“一心一意,白首不离。”
漫天璀璨星辰下,少女仰着头,柔如春水,脉脉含情,“阿烆,若你违背了我们的誓言,我们……”
“什么?”
“就不会有以后了。”
“你不信我?”那时,尚带着青涩的少年不满,“我既说了,自然会做到。”
“若做不到呢?”
“那便任你处置。”
往昔的一切,如画卷一幕幕浮现在季烆的脑海中,他下意识解释:“我对文喜当真没有任何私情,我不喜欢她,不喜欢,不喜欢。”
他连说了三个不喜欢。
不知是告知别人,还是……在说服自己。
“我爱的是乘袅,我没有忘。”扶凤殿外,季烆提高了音量,“乘袅,我没有忘。”
他很少说这些直白的爱语,以前少女缠着他许久,他才愿意说一回,但也不掩冷硬,而今短短几日却说了两次。
十年坚守,怎会不爱?
怎会不爱?
曾经的相知相许又岂是假的?
书房,乘袅执笔的手微不可查的顿了顿。
回天珠问:“你到底还要折磨他多久?这样下去,会耽误修炼的!你不是说了相信他吗?”
“是啊,我信他爱我。”
“那你为什么还要折腾?”回天珠百思不解。
“他爱我。”
可他爱的不止我。
或许如季烆所说,真的不爱,但他为文喜违背了他们的誓言约定。
所以对文喜是爱还是不爱,其实已经没那么重要了。
阿烆,我给过你机会的。
乘袅闭了闭眼,半晌,才缓缓睁开,说:“柔情似水,佳期如梦。闻君有他心,小珠,你说该如何?”
“什么意思?”回天珠,“我听不懂。”
回天珠不懂她的意思,只急道:“你家长老都送退婚书了。”
“放心吧,解不了。”
少女执笔在纸上写了两句诗:“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斩草除根,萌芽不发。
还差最后一击。
她要一个完美的结果。
况且,在敌人没有失去价值之前,丢了,多可惜?
*
殿外,不知何时安静了下来。
季烆最后还是走了。
夜露白走了进来,问:“你到底怎么想的?要不要试一试我的提议?”
乘袅头也微抬,只道:“夜少主请回吧。如今,我不想考虑这些事。”她面色如常,但气色却比平常差了许多,清丽眉目间多了几分憔悴和失落。
“我等你的回答。”夜露白看了她一眼,还是忍不住问,“我自认不比季烆差,当初你为何不选我?”
听到这话,少女终于抬头,轻轻说:“因为喜欢啊。”
天色不知何时暗了下去。
夜露白走了。
乘袅又默写了两遍,写完,连同一旁的书一起全都烧掉了。眼看着这些东西化为灰烬,她才拍了拍手:“走吧,估摸曾祖要等急了。”
宫婢应了是,跟着她一同去了曾祖乘宿的寝殿。
“来了。”
见到她,乘宿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
乘袅挺直身体,任他打量,脸上毫无心虚慌张之色。许久,乘宿忽然说:“说吧,你到底怎么想的?”
“既然得到了万年血芝,怎么不用?”不等乘袅回答,乘宿冷声道,“你胆子倒是挺大,就不怕被人抢了去?想毁我皇室天才的人,不知多少,你不怕?”
“我还以为你瞒住曾祖,原来您早就知道了。”少女叹气,一脸沮丧,“是我高估自己了。”
“行了,别与我装。”乘宿说着,冷哼,“不是你故意让我发现的?”
听到这话,少女才收了装出来的失落,俏皮笑道:“曾祖真厉害,果然什么都瞒不过曾祖的法眼。而且,不用我说,曾祖都能默契配合,实在是足智多谋,令人佩服!”
“哼,不用拍我马屁,只此一次,下不为例。”乘宿板着脸道,“莫要掉以轻心,太自作聪明。”
说到这,他脸色暗了暗:“在那些老狐狸眼里,你的那些算计,不过如此。这些年来,我乘氏不知陨落了多少天才。”
乘袅收敛了玩笑之色,郑重应道:“曾祖放心,孙女定会小心谨慎。”
“不过,”少女忽而又笑了一声,眼中隐有火光跳动,“曾祖,当初元祖为何能走到最后,成就帝王至尊?”
“无非是,赌一把!”
“若瞻前顾后,踌躇不前,我乘氏或许还在田间种地,或者早就死在了乱世洪流之中。赌赢了,是万丈霞光。”
“若赌输了呢?”
少女甜声道:“曾祖会看着我输吗?”
“你想成为元祖?”乘宿眉峰一挑,面色严肃,“口气不小。莫忘了,如今你不过一个小小金丹。”
少女明眸浅笑,从善如流道:“我当然比不得元祖。”言笑晏晏,似乎一点也不生气被人小看。
瞅着那张纯善无辜的漂亮面庞,乘宿一时未言。
半晌,他才别开眼,轻哼一声道:“下去吧。多宝楼的事,本座不会告知任何人。”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记住这句话。”
“乘袅谨记于心。”
少女恭顺行了一礼,这才退了出去。
待她离开,屋里,板着脸的乘宿终于疼不住露出了笑颜,连声说了三个:“好!好!好!”
殿外,还未走远的少女听到这苍老却不掩开怀的笑声,也翘起了唇角。只不过这份喜悦,在回到扶凤殿,看到一道熟悉的高大身影时转瞬消失。
“袅袅,你真的要解除与季烆的婚约?”院中,乘风看向她,不等少女开口,便沉声说,“你不爱他了吗?”
乘袅笑了一声,问:“哥哥,你是想我解还是不解?”
不等乘风回答,她又问:“若有人敢欺负我妹妹,我定要他付出代价,绝不轻饶。哥哥,你还记得这是谁说的话吗?”
怎么可能不记得?
这本就是他曾一字一句对少女的承诺。
“今日,你是为谁而来?”
……
“怎么这么急?天都黑了,不能明天去吗?”
黑暗之中,蔺霜羿大步朝一片黑林中走。奇异的是,方踏出一步,面前景色便是一变。
昏暗的黑林消失,入眼的是一片鸟语花香,如果不是妖气浓重四溢,倒像是仙境。
雪白的衣袂快速掠过,很快便停在了一座木屋前。
“来了,便进来吧。”
一道苍老的男音传了出来。
蔺霜羿面色淡漠的推开门走了进去。屋里,坐着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头,正是姬赤野口里的老祭司。
老祭司扫了他一眼,便道:“情人咒,伤心术,求而不得,肝肠寸断。中母咒者,会对中子咒之人生出痴狂爱恋,若是两情相悦,无碍。若求而不得,必痴狂入魔,伤心至死。”
“你身上的是子咒。”
蔺霜羿蓦然停在原地。
第27章
“我解不了。”
不等蔺霜羿开口问, 老祭司已经自己开口了。
后面,姬赤野终于赶了上来,刚到便听到了老祭司说得这几句话, 没忍住毫无形象的噗了一声:“情人咒?卫九幽为什么要给你和乘袅下情人咒!他知道你与乘袅的关系吗?”
蔺霜羿没理会他, 依旧看着老祭司, 问:“您也解不开?”自转修无情道后, 他的七情六欲随着修炼越发淡薄,已经很少有人或事能引动他的情绪了。
姬赤野常常评价他面部僵硬,病得越发重了。
此刻, 蔺霜羿却是难得紧拧起了眉峰, 身上平和的气息终起波澜。这倒也不怪他,毕竟谁也没想到,卫九幽竟然会给一个修炼无情道的人下情人咒。
何况他与乘袅还有一层特殊关系。
蔺霜羿没回答姬赤野的问题,但心中已有答案。
想来正是知道他与乘袅的关系, 再加之他是无情道,所以卫九幽才会下这种看似没有杀伤力的情人咒。
“不用想了,卫九幽种下的咒术,除他自己外,除非乘氏元祖在世,否则无人能解。”老祭司直接道, “你也不用太担心,你中的只不过是子咒,破不了你的道。”
然蔺霜羿的眉头并未松开, 反而越紧。
老祭司至今已有一万岁了, 是如今妖族或者说九胥活得最久的生灵。他出生时, 还是乱世,待能化形时, 九胥建立。
他甚至见过当时的卫九幽,也就是说,他的话无假。
一旁,姬赤野解释:“祭司大人,您是不清楚,中母咒的人是无暇弟子的未婚妻。”
听到这话,老祭司难得露出了惊讶之色。
“原来如此。”老祭司摇了摇头,“卫九幽最恨的人便是元祖乘微,当年便放话说,但凡见到乘氏族人,定一个也不放过。当年五州五王中,卫氏实力最强,若非元祖横空出世,而今的皇族便是卫氏了。”
虽则成王败寇,元祖能灭了卫氏,建立九胥,是元祖棋高一着,但输了的那一方,也难以心服口服,不生恨怼。
毕竟卫氏只差一步便能成为大陆最尊贵的姓氏。
“不过卫九幽之所以最恨元祖,起因却不是家族仇恨,而是私人恩怨。”老祭司道,“当年老夫还小,据闻是尚未起事的元祖杀了卫九幽心爱的未婚妻子。从此后,两人便成了不共戴天的仇人。”
这般说来,卫九幽给乘袅种下情人母咒也说得过去。
“你修无情道,且道心稳固,的确是种子咒最合适的人选。”老祭司摇头,“痴狂入魔,伤心至死,那乘袅结局已定。”
姬赤野问:“情人咒效果这般强?乘袅与季烆可是两情相悦,她都有了深爱之人,还会因着劳什子情人咒爱上无暇?”
他觉得有些邪乎。
“天下生灵,除了肉身,便是神魂最重要。咒术是种在了神魂之上,威力自然极强。”老祭司道,“何况还是卫九幽亲自种下。”
“卫氏一族以咒术起家,卫九幽更是最厉害的一位。当年,死在他咒术之下的生灵不知凡几。”
姬赤野好奇:“他既这般厉害,怎得还成了输家?”
“因为元祖乘微是唯一一个寻到了解咒之法的人。”老祭司眼眸微亮,恍惚又回到了当年那群雄争锋的时代,“据说她不仅不惧卫九幽的咒术,甚至还反给卫九幽下了无解之咒。”
姬赤野忍不住说:“可是最后卫九幽飞升成仙,元祖却是陨落了。她既那般厉害,怎会死?”
不该也飞升成仙么?
“是啊,世事无常,谁能想到输家成了仙,赢家却先死了呢?”老祭司摊手,“老夫知道的就这么多了。总之,在卫九幽飞仙,元祖陨落的情况下,情人咒无解。”
他看向自从得知情人咒后,眉头便一直未曾松开的蔺霜羿,道:“而今你有两个选择,要么置之不理,任那小姑娘伤心至死;要么,便成全了她。”
木屋里一时沉寂。
许久,蔺霜羿道:“元祖既能寻到解咒之法,便说明,这世间没有无解之咒。”这便是他的态度。
那两个选择,他一个也不选。
“我会寻到解咒之法。”
老祭司不置可否,只道:“随你,反正你中的是子咒,与你无碍。”
一旁,姬赤野也点头。
这情人咒害得只有那小帝女,最后遭罪的也是她。
……
夜风幽幽。
乘袅与乘风相对而立,曾经亲密无间的兄妹,而今隔着遥遥数步。
“哥哥,今日,你是为谁而来?”少女看向他的眼里没有了依赖和喜欢,脸上也没有了平常甜美热情的笑,只这般面无表情的、静静地看着他。
那目光竟是那般陌生。
乘风拢在袖袍中的手骤然一握,说:“袅袅,我当然是为你而来。你——”
“若是为我而来,那哥哥现在便不该在这里,而是该去找季烆的麻烦,不是么?”少女弯了弯眼睛,打断了他的话,歪头笑看着他。
话说到这里,已堵住了乘风所有劝说的话。
“我当然会去教训季烆。”沉默片刻,乘风道,“我先来寻你,不过是怕你心疼。你不是最喜欢他了吗?”
“原是如此。”少女终于绽放了笑颜,明澈的眼里又有了温度,“我就知道哥哥最疼我了。”
“我还以为是哥哥不疼我了。”她笑得很开心,几步跑了过来,如少时那般扑进了兄长的怀里,满心依赖。
乘风的手本能地放在了妹妹的背上。
“自从我醒来后,我便觉得哥哥对我疏离了好多,我还以为……以为哥哥不想我醒来。”
听到这话,乘风心乱了一瞬,手指无意识弯了弯,随即,沉声道:“怎会这般想?我一直在等袅袅醒过来。”
他下意识唤了她的小名,用曾经最温柔的语气。
听得这话,少女用柔软的脸蛋蹭了蹭他的胸膛,笑着说:“哥哥不用怕我心疼,他犯了错本就该教训,我只会高兴。谁让他招蜂引蝶?”
听得最后四个字,乘风回抱的手微顿。
“哥哥去吧,我等你为我出气。”少女抬起头,仰首望着他,眼里是满满的笑意和期待,“哥哥,我等你。若是以前,我便亲自与你一起去了。可现在——”
那张明媚的笑靥黯淡了一瞬:“我怕是连季烆一剑也接不住了。”
乘风:“你会好起来的,不要胡思乱想。”
“我的确要好起来了。”少女忽然一扫黯然,眼里都是光,“哥哥,我正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乘风顺口问:“什么好消息?”
少女笑望着他,一字一顿地说:“万年血芝有消息了!”
夜色下,乘风脸上有一瞬间的空白。
一时没有回应。
“哥哥,”少女抱着他的胳膊,声音清甜悦耳,“你也在为我高兴吧?很快,我就能重新修炼了。”
乘风张了张嘴,启唇说:“……当然。不过,消息从哪里来的,可属实?”
“是从曾祖那知道的。是多宝楼寻到了一棵万年血芝,将在三日后,在帝都举办拍卖会。”想到很快便能恢复,少女一扫之前的沉郁,眉目间恍然有了曾经的意气风发。
清冷暗夜中,她像是即将振翅欲飞的鹰。
乘风身体紧绷如石。
……
季家送来的歉礼,全被退了回去。皇室看起来态度坚定,季长老和季父季母难得有些慌乱。
季家老祖传话,不惜任何代价,务必保住这桩婚。季家虽强,但还不够强。
但该如何让皇室回心转意?
这几日,季烆日日都会去扶凤殿,但次次都被拦在了殿外。他进不去,乘袅也不出来。
一墙之隔,竟犹如天堑。
这桩婚皇室似乎已是非退不可。季家因此损失了许多,不仅是名声,还有利益。其他世家宗门,但凡想要压过他们的,当然不会放过如此好机会。
哪怕不能动摇季家根基,也要趁机在他们身上挖下一块肉。
世家立足之本,一是武力,二是财力,三是信。最后一项,看似虚浮,却是最重要的一项。
若失了信,那些依附于他们的势力又岂能安心?
幸而,正在他们焦灼时,又一个震惊天下的消息传了出来。
——多宝楼寻到了万年血芝!
三日后,多宝楼将在帝都举办一次拍卖会。
一时,多宝楼一名,天下知。
“不惜代价,必须买下这棵万年血芝!”季家老祖当机立断下了命令。
然而,万年血芝何其珍贵?想要它的人不知凡几。季家想要得到它,怕是要付出极大代价。
无数厉害人物汇聚帝都。
天下人皆知,帝女灵根受损,需要用万年血芝。但拍卖会上,各凭本事,没有人愿意退让。
拍卖会将在辰时末开始。
扶凤殿中,乘袅着了一袭金红色的长裙,衣襟上以金线绣了一对龙凤,裙摆上绣着鲜妍百花,灵动精致。
走动间,宽大的裙摆微扬,宛如飘逸的蝶。
华丽之余,又不失轻盈动人。
“殿下今日真好看。”宫婢为她梳好发,忍不住道,“殿下早该这般打扮了,平日那般实在太素净了一些。还是这般好,像是回到了十年前。”
十年前的帝女何等耀眼?
殿中,宫婢们望着眼前的丽人,皆有些失神。
“哪里是回到十年前。”有宫婢反驳,“分明是比十年前还要好!”
不错。
自是要比十年前还要好。
少女笑了一声,轻声说:“时辰到了,走吧,去多宝楼。想来,大家都等急了。今日,可是个好日子。瞧,”
“——鸟飞了。”
第28章
此次多宝楼拍卖会, 为了万年血芝,耀火长老、帝君乘宏和乘风将陪同乘袅一起去。
到了正殿,乘袅向几人见礼。
看到她的打扮, 乘宏微微蹙眉, 正要说什么, 耀火长老便先哈哈大笑起来:“哎, 今天小乘袅这条裙子好看,就该这般穿。我皇族贵女,本就是耀眼明珠!”
他心情明显极好, 一扫前几日的阴沉, 满面红光,颇为意气风发。
“就是脸色差了一点,不如以前健康红润。不过没关系,待今日拿到万年血芝, 你很快便能恢复如初了!”
提起此事,耀火长老便笑得合不拢嘴。
长老都已这般说,乘宏心里便有不满,也不能在此时发泄出来,只能咽下了到嘴的训斥。
万年血芝还未到手,便是到手了, 乘袅也还要重新从金丹初期修炼,比之其他天才已是落后了一截。
而且刚发生了那般丑闻,作为当事人, 更该低调才是。
乘风站在后方, 一言不发。
“多谢长老夸赞, 我也觉得今天我好看。”乘袅仿佛未曾察觉父亲的不满,笑看向耀火长老, 毫不客气的接受了赞美,“今日之后,定会更好看。”
见她脸上并无忧伤失落之态,耀火长老越发满意道:“本该如此。天下男儿千千万,我便不信找不出比季烆更优秀的人物!”
听到这话,不等乘袅开口,乘宏终于忍不住皱眉提醒:“在同辈之中,季烆的确是当之无愧的第一。暂不说他的出身和天赋,他还是无暇剑君的弟子,敢问还有谁能比得上他?便是风儿也差了他一筹。”
他是不赞成取消婚约的。
只不过待他得到消息时,耀火长老已经把退婚书送去了季家。
耀火长老脸上笑意一滞,冷声道:“你怎么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少时了了大必未佳,能走到那一步还说不定呢!”
自提到季烆后,乘袅便垂下了头,未曾开口。
耀火长老明显很是扫兴,收了笑,沉声道:“走吧,去多宝楼。”
乘袅三人自跟了上去。
到底是皇室出行,四人身份中最低的也是帝女,是以,排场小不了。不仅皇族如此,其他世家宗门也个个张扬。
今日闻名而来的人不止多少,没有谁愿意失了颜面。
无论皇室现在有多落魄,至少明面上,其他人是要保持尊敬谦恭。乘袅坐在凤辇上,眉若弯月,雪肌玉肤,暖金色的阳光洒落下来,映得她更如雪一般的纯净美好。
顾盼生辉,仪态万千。
街道两旁站满了百姓,有凡人也有修士,此刻皆仰头望去,满眼惊艳之色。
“哼,惯会装模作样。”
楼上,花晶莹看了那宛若新月的少女一眼,不爽的哼了一声,啪得一下关上了窗户。做完,她又看向一旁伺候的侍女,急声问:“快,把前些时候我得的那顶百花冠拿来给我换上。”
她绝不能被乘袅压了下去!
另一间房中,姬赤野开着窗户,是看着津津有味,忍不住调侃道:“这小帝女果真是绝色之姿,真是可惜了,被绑在了你这根木头上。”
蔺霜羿正闭着眼打坐,没有理会他,只抬了抬眼皮,下一瞬,一阵风起,窗户便猛地被叩上了。
离窗户近,差一点就被拍到了鼻子的姬赤野:“……”
皇室阵仗如此大,自是无人不注意。
季烆站在窗边,看着凤辇上的少女,许久没有移开眼。直到凤辇入了多宝楼,他才慢慢收回了视线。
“行了,别看了。”这时,季长老道,“你既舍不得她,那便想办法让她原谅。现在随我过去,趁此机会向帝女认真解释道歉。”
季烆抿紧了唇,嗯了一声,声音有些嘶哑,脸色也有些苍白,隐约还带着未消的青紫。这些日子来,他日日都会去扶凤殿,又次次被赶走。
他曾经在乘袅,在皇室那里得到的特殊待遇已然全部被收回。
两日前,还与乘风打了一架。
确切的说,是被乘风打了一顿。
若真论实力,乘风自不是他的对手。两人以前也不是没有打过,从来都是季烆更甚一筹。
这一回,是他没有还手。
他知道,乘风是在为乘袅出气。
若他挨了打,受了伤,她的气会不会少几分?
屋中,除了季烆和季长老,季父季母也都在。此刻闻言,便都站了起来。在得知多宝楼得到万年血芝后,季家便想私底下买下来,开出了一个大价钱,可惜被拒绝了。
不止季家,其他私底下想买下万年血芝的世家宗门也全都被拒了。
不是没有人不满,但消息传的太快,又未曾查清多宝楼的底细,所以便是他们想背地里做些什么也不行。
只能等着三日后的拍卖会。
季家想要万年血芝本就是为了帝女,为了继续这门婚事,而今,拍卖会上当然也不能与皇室抢。但他们也不能什么也不做,思来想去,季长老便让人准备了一千万灵石。
季家不会和皇室抢,不代表其他势力不会。正常买卖,便是尊贵如皇室,也不能太过霸道。
季烆跟着季长老和父母一同朝皇室落脚的地方走。
外面瞧着不显,但他们现在所在的这栋高楼,其实是一件珍贵的空间法器,内里足有七层。
四大世家和五大宗门都被安排在了第六层。
独皇室高居第七层。
季家一行人过去时,恰好碰到了昆仑的人。瞧那方向,也是朝第七层去。
昆仑这边,领头的乃是掌门梅望雪,身后跟着几个弟子,文喜赫然在其中。只不过她身上已没了亲传弟子的印记,换上了杂役弟子的衣裳。
灰色衣袍衬得她似乎也灰暗了几分。
见到季烆,文喜眼神一动,张嘴欲说话,却见季烆只扫了她一眼,便冷漠的别开了头。
眉目间不乏厌恶和不耐。
文喜心中一痛,只能黯然的低下了头。
“季长老。”
“梅掌门。”
既然碰上了,自然要打招呼。何况季烆还是昆仑弟子,所育季家与昆仑的关系向来不错。
“见过掌门。”
“季师兄。”
两方人互相见礼,气氛却不如往常和谐。尤其是几个昆仑弟子,看向季烆的目光,也不如往昔热切崇拜。
梅望雪先开口问:“你们这也是去拜见耀火长老和陛下?”
季长老叹气:“季家对不住帝女,自是要去道歉赔罪。想要万年血芝的人太多,不知最后会抬到什么价,便想着去送些花用,助一份力。再让烆儿亲自去道歉,以求得帝女原谅。”
闻言,梅望雪也道:“我那孽徒做下错事,伤了帝女,坏了她婚事,我与长老是一个意思。”
时间紧张,两方人也只客气了几句,便一起上了第七层。禀明来意后,金甲卫倒是放了行,请了他们进去。
季烆不由加快了脚步。
推开门,站在前方的是耀火长老和乘宏,随后是乘风。但季烆看到的唯有站在后方的少女。
自那日结侣大典作罢后,这还是他们第一次相见。
明明不过短短几日,却是恍若隔世。
少女面色淡淡,目光平静,也没如以往那般开心的跑向他。她只是平淡的扫了他一眼,便移开了视线。
仿若……他只是一个陌生人。
“袅袅。”
季烆下意识向前,想要向她靠近。但刚走了两步,便被宫婢挡住了。
“请季少主留步。”
季烆停下,目光却只看向乘袅。
少女没看他。
不过一步之隔,恍如咫尺天涯。
“季少主这是想作甚?”耀火长老冷哼一声,“事情都发生了,你做出这番模样为何?倒显得是我皇室对不起你似的。”
“长老误会了,季烆和季家都无此意。”季长老把季烆拉了回来,忍下气,笑着道,“今日我们前来,一为道歉,也为尽绵薄之力。”
他拿出了一个储物袋放到了桌上,道:“这里是一千万灵石,还请长老、陛下和殿下收下。”
梅望雪也道:“我昆仑也是此意,里面也是一千万灵石,愿助殿下顺利拿到万年血芝。”
“不用了,两位还请收回吧。”耀火长老看也没看那两个储物袋,面无表情道,“我皇室虽大不如前,但还不至于连一棵灵药也买不起。此乃我族私事,便不用你们操心了。”
不等其他人开口,耀火长老便直接下了逐客令:“拍卖会要开始了,诸位请回吧。”
季长老倒是没有纠缠,只留下一句‘若需要帮忙尽快开口’,便带着人走了。季烆不想走,他好不容易见到了乘袅,还未与她说上一句话。
但少女根本不看他,态度是从未有过的冷漠。
所有人都在阻拦他靠近她。
“季少主,请吧。”见他不动,一个身形高大的金甲卫走到他面前,彻底挡住了他的视线。
季烆脸色一冷。
“烆儿,先回去。”季长老拽住他的手,合体期的修为完全压住了季烆的挣扎,“知道你舍不得殿下,但……莫要再让殿下不开心了。”
乘袅仿若未曾听到这些话,依旧沉默不言。
当然,在这样的场合,以她现在的身份和修为,本就不该强出头不是吗?
见此,季长老眼底暗了暗,终是拉着季烆出去了。
从始至终,少女都没有开口留人。
季烆的脸色不自觉暗淡了几分,他生得俊美,如玉般通透,因此,脸上的青紫越发显眼。
修士体魄强大,恢复能力也很强,这些皮肉伤通常很快便会消散。但这一次,乘风没有留手,季烆也未曾上药,那片青紫才没彻底消失。
若是曾经,少女看到他的伤,早便担心的跑了过来。
临出门前,他还是忍不住回头,说:“袅袅,我不会放弃的。”他是错了一次,但他们不该就这样结束了。
乘袅没有任何回应。
她只是别开了头,看上去是那般的冷漠。可在背过身的刹那,季烆却隐约看见了少女交握在一起的手指。
她捏得很紧。
那是她紧张或担心时才有的表现。
季烆阴郁的心忽然亮了一分。
……
“梅掌门,怎么还不走?”
季家人离开后,梅望雪等人还未动。耀火长老皱眉,尤其是看到站在后面的文喜,他脸色更加不好。
梅望雪像是没察觉到耀火长老的不满,闻言,便道:“文喜,还不快来向帝女请罪。”
不等众人反应,身后,文喜上前两步,砰得跪在了乘袅面前道:“是我对不起殿下,任凭殿下处置。”
说着,又是砰砰砰磕了三个头。
她用力极大,额上立时便破了皮,渗出了血。
“谁稀罕处罚你?”耀火长老冷笑,“如你这等忘恩负义之徒,还是莫要出现在袅袅面前为好。梅掌门,你今日把她带来是何意?”
梅望雪叹道:“我知这孽徒犯下大错,罪不可赦。但不管罚不罚,都得亲自向殿下赔罪,所以才带了她来。”
文喜伏首在地:“我知对不起殿下,不求殿下原谅,只求殿下不要因此难过。为此,文喜甘做任何事。”
声音微哑,却字字清晰,毫无遮挡。
短短几日,她瘦了整整一圈,伏在地上,身体越显清瘦脆弱。在冰冷宽阔的地上,显得那般瘦小。
任凭所有人打量,她没有任何躲避,坦然接受所有的异样目光和惩罚。
一旁,乘风脚步微抬,下意识想要上前。
乘宏眸光闪动。
“文姑娘。”乘袅上前,走到了文喜身前,第一次,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她,“我只有一事不明,想要问你。”
闻言,文喜身体一颤。
她埋着头,看不到少女的神色,但能感受到落在身上的目光。再无曾经的温暖和欣赏,陌生又疏离。
撑在地上手指蜷缩了一下。
她以为少女是想要问她为何会喜欢上季烆,为何要骗她。结果,却听少女说:“我原以为,在你心里,我才是最重要的。原是我想错了。”
少女声音温和轻柔,文喜却如遭雷击。
不等她开口,少女继续道:“惩罚便不必了。我早说过,当初救你,是我身为帝女的责任,并不求你的回报。你也不是我皇室的人,轮不到我来罚你。”
话落,便听一声钟响传遍整座楼。
“拍卖会开始了,请回吧。”
“送客。”
……
文喜惨白着脸出了门。
当事情败露后,她想过殿下会讨厌她,也有了心理准备,但真的到了这一天,她才发现高估了自己。
此刻,她已经顾不上其他人看她的目光了。
“罢,事已至此,你如今唯一能做的便是去了那荒唐的心思,从此谨守本心。”梅望雪轻叹道,“若真觉对不住,便好好修炼。只有修为高了,来日,若帝女遇到困难,你才能有能力相助。”
“只要你诚心悔过,帝女终会原谅你。”
“师尊……是这样吗?”文喜抬头看他,眼里泪光闪闪,满怀期望,“殿下会原谅我吗?”
梅望雪没回答,只道:“阿喜,在你心里,季烆与帝女谁更重要?在取得原谅之前,你首先要问明自己的心。”
“他们二人,孰轻孰重?”梅望雪轻柔地拍了拍文喜的肩膀,声音温和,“为师希望你能想清楚。”
……
把人送走之后,耀火长老脸色却是凝重了几分。
“今日不知能否顺利。”皇室虽对万年血芝志在必得,但若是有人搅乱,故意哄抬价格,便不会伤筋动骨,怕是也要大出血。
不是买不起,只是不值,难免心痛。
皇室虽有私下产业,但大头却是来自各地、各世家宗门上交的税收。看着每年收入多,但支出也多。他们要负责的是天下子民,但凡哪方有难,皇室都必须管。
而皇室能得到多少税收,全看九胥大比时的表现。
这是当年元祖定下的规定。
未免养出一群尸位素餐、无功受禄的废物,也为了震慑天下修士,元祖定下了九胥大比。
皇室在大比上战绩越好,得到的税收自然更多。
若能全揽第一,那便能收到十成税收。反之,若全垫了底,那便一无所有。
而至今,皇室已有三千年未曾夺得第一了。如此,收入自然越来越少,可支出并未减少。
近千年来,皇室已是入不敷出。
思及此,耀火长老心情不免有些沉重。
闻言,乘宏脸色也不好,他本就不赞成退婚,除了季烆本身优秀,便是看重季家如今之势。
季家虽不如花家富有,但财力仍然不可小觑。
他张嘴正要说不如便收下季家送来的灵石,然还未开口,便听少女柔柔轻笑:“长老不必担心,我今日出门时,喜鹊叫,今日必定顺顺利利。”
“堂堂修士,怎作凡人之言?”乘宏冷声训斥,“若不是为你,今日岂会这般为难?”
“行了,袅袅又没做错什么,你训她作甚?”耀火长老瞪了乘宏一眼,“一棵万年血芝而已,我皇室还买得起!”
少女垂着头,不复方才的高兴,似极为失落沮丧。
脑海里回天珠道:“你到底为什么要多废这么多功夫?直接把万年血芝用了不行吗,何必绕一个大圈子。”
“你不怕出意外?”回天珠着急,“要不我们现在去把它用了吧。”
“你担心我?”
“我当然担心!”回天珠不满,“你是我主人啊,我怎么不担心?”
闻言,乘袅勾了勾唇,不紧不慢地回:“放心吧,不会有意外。是我的东西,谁也抢不走。”
……
六层,另一间屋里。
季长老看向面前的人,问:“事情都办好了?”
“回长老,都照应好了。待到万年血芝开拍,他们都会参与竞价。”
闻言,季长老心里的气散去,终于露出了笑意:“很好。告诉他们,价格抬得越高越好,不用顾忌。”
“是!”
不收他们的灵石又如何?待万年血芝拍出了可怕的天价,他不信皇室会用半副身家来换这一棵灵芝。
便是愿意,怕是也要伤筋动骨。
届时,还不是需要他们季家的帮忙?
既然他们不给面子,那便别怪他们无情了。
……
七层,与乘氏相对环形的一间屋。
蔺霜羿盘腿坐在蒲团上,闭眼打坐。
姬赤野道:“我瞧着很多人都想要万年血芝,皇室说不定拿不下。届时,万年血芝落在了其他人手中,那小帝女便完了。你就不担心?”
他担心什么?
蔺霜羿眼睛都没睁开,只道:“那东西只会是她的。”若是皇室买不起,他出钱买了便是。
他今日本就是为此而来。
姬赤野不知他所想,见他不理,便道:“那小帝女柔柔弱弱的,真受此打击,怕是会哭吧?”
哭?
眼前闪过少女灿若朝霞的笑靥,闪过那浅浅的小窝,蔺霜羿睁开了眼睛,那张脸,不适合哭。
恰时,钟声响起。
……
多宝楼此前声名不显,若非万年血芝,不少人根本没听过这个商行。在大部分人看来,多宝楼能得到万年血芝,估摸也是运气,而非实力。
因着多宝楼并未公布此次拍卖的拍品,所以起初众人都有些不以为然。
却不想,第一件拍品便让人大吃一惊,竟是一件珍贵不下于万年血芝的极品灵植,本来漫不经心的众人立时肃正了面色。
“长夜明珠,起拍价一百万灵石。”
“两百万!”
“两百五十万!”
长夜明珠乃是作用于神魂的圣药,可遇不可求。所以话音未落,便有人紧跟着出价,很快价格便炒了上去。
谁也没想到,多宝楼竟能拿出这等宝物。
价格很快便炒上了天。
最终长夜明珠以一千三百万的价格被花家拍下。
然后是第二件,第三件,第四件……连续九件拍品,包括了灵药、灵果、法器,总之,没有一件等级在天阶之下,全都是放在外面会被追抢的宝贝。
现在气氛火热。
这些宝贝,当然是谁都想要。
直到前面九件拍完,终于轮到了最后一件,也就是万年血芝。一时间,楼中安静得厉害。
台上的金丹修者却没有如之前一般,干脆的拿出拍品,而是高声道:“这第十件拍品万年血芝,多宝楼不卖,只作礼物送予一人。”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
“这等重宝竟要送人?”有人忍不住失声叫道,“送给谁?”这也是皇室和季家,是在场所有人都想要知道的。
若是没有前九件不下于万年血芝的珍宝,此刻楼里怕是要闹起来了。但正因有了前九件宝贝,他们才不好闹。
六楼,季家。
季烆骤然变了脸色,其他季家人脸色也忽明忽暗。最后季长老长叹一声:“天意弄人,看来这都是命。”
是那乘袅命不好,仙途注定要断,怨不得别人。
七楼,姬赤野也惊了,手里的点心都掉了下去:“这多宝楼的手笔也太大了一些吧。若是这般,那小帝女怕是真要哭了!”
蔺霜羿微不可查的凝眉。
他站起身,走至窗边,看向下方。
台上,金丹修者大笑道:“宝物再珍贵难得,却不及我楼少主一条命重要。今日,万年血芝便是少主送予救命恩人的谢礼。”
说到此,不等众人反应,金丹修者朝七楼望去,声音洪亮:“此物,赠予帝女殿下,以谢殿下救命之恩!”
“不知帝女,可还记得十年前的兽潮?幸而您出手相救,才救了我家楼主唯一的子嗣。”
“当初我家楼主不过是一散修,家底单薄,无以为报。而今,寻得万年血芝,终于有机会报答殿下的恩情。还请殿下收下谢礼。”
帝女,竟是帝女,怎会是帝女?!
一时间,所有人都望向了七楼。
身着华服、头戴华冠的少女挺直站立,玉白的脸上也带着几分惊讶,随即却正色道:“视民如伤,恩泽天下,本就是我身为帝女的责任,是我皇室之责。救人,是为心为责。楼主和少主无需以重礼谢我。”
她声音柔和,却响亮坚定,每个字都清楚的传进了楼中每个人的耳里。也顺着温柔的风,传到了楼外。
一片寂宁。
“我的确需要万年血芝,但不能就这般收下。若楼主和少主想要谢我,便以本价卖与我吧。”
许久,一声大笑传来。
“好,好,好一个视民如伤,恩泽天下!”一道黑影落在了金丹修者旁边,是一个看上去六十来岁的老头,观他气息,应是合体期,“老夫竟是个俗物也!”
“劳诸君见证,今日,这万年血芝老夫便作主卖与帝女殿下。”多宝楼楼主万长然笑道,“一百万灵石,不二价,殿下可愿意?”
这是今日拍卖会上拍品的起价。
少女垂首,与他对视,须臾,洒然一笑,扬声道:“楼主厚道,我岂能不应?”
轻风悠悠拂过,吹起了少女金红色的裙摆。恍然间,那绣在上面的一对龙凤舞动了起来,仿佛活了过来。
对面,蔺霜羿无意识的拨了拨左手腕上的佛珠。
……
“哈哈哈哈——”
屋里,看着送上来的万年血芝,耀火长老仰天长笑。他重重拍了拍乘袅的肩膀,大笑道:“不愧是我乘家女儿,做得好,说得好!”
本以为今日要空手而归,不想峰回路转,非但如愿拿到了万年血芝,还大大扬名。耀火长老如何能不笑?
相比耀火长老兴高采烈,少女虽高兴,但并不骄傲:“长老过誉了,我不过是做了我本该做的事罢了。”
“若我乘氏子女个个都像你这般想,这般做,乘氏何愁不兴?”耀火长老正色,不由看了一旁的乘风一眼,却见他神色恍惚,不知在想什么,心中失望。
他转过头,对乘袅道:“以免夜长梦多,你现在便把万年血芝用了,我为你护法。”
这一次,乘袅没有推拒,从善如流应是。
耀火长老带着其他人去了门外,只留乘袅在屋中。她没有再耽误,毫不犹豫地把万年血芝吸入了体内。
这场戏该收尾了。
血芝入体的刹那,一股极强的暖流传遍了全身,最后流向了她受损的灵根。
……
“原来帝女于多宝楼还有这般渊源。”季长老心里火烧似的难受,面上却只能赞叹,“如此品性,世间难得啊。”
今日之后,帝女之名怕是就要传遍天下,压过同辈所有风头了。皇室声望也将更上一层。
此后,前来报效之人怕是要增加数倍。
不过多宝楼既要报恩,何需如此大阵仗?明显是早有所图!原来他们全被耍了,早已入了这一场局。
想来这全是皇室与多宝楼联合起来演的一场戏!
“烆儿,你现在该放心了吧?”季长老看向季烆,笑道,“去恭喜殿下吧。她现在得了万年血芝,旧伤可愈,仙途能继续,想来正是高兴之时。”
季烆早以心急如焚,闻言,应了一声,便毫不犹豫地出了门,朝着七楼而去。袅袅正用万年血芝疗伤中,是最危险的时候,他必须亲眼看着才能放心。
待他步履匆匆离开后,季长老和季父季母脸上的笑意便瞬间消失了。
最后,他咬牙道:“这门婚,绝不能退。”
……
走至半途,季烆又一次被拦下。
不过这一回拦住他的不是宫人侍卫,而是之前一同进入过仙人秘境的乘进。
“季少主留步。”乘进拦住他道,“殿下正在闭关。当然便是出来了,想来殿下,也不想看见你。”
季烆握紧手道:“我会向她道歉。”
“殿下不需要你的道歉。”乘进面色冰冷,道,“季少主莫非以为道过歉,你做过的事便能抹去了?季少主请回吧,殿下是不会与你继续婚约的。”
季烆僵立在原地。
半晌,他抿唇说:“她还喜欢我。我们两情相悦,为何不能继续?”
不等季烆回答,乘进道:“殿下与你多年情谊,自不能轻易放下。季少主想必也了解殿下的性子,不错,殿下的确还对你有情。可那又如何?”
说到这,乘进沉默片刻,说:“有些话我本不该说,但在仙人秘境时,我受季少主照拂良多。而今,殿下不是不爱你,只是无法再信你。”
“那我要怎么做?”
季烆第一次那般迷茫。
他的人生一路平坦,仙途顺畅,遇到过生死危机,却也能顺利解决。无论是修炼,还是其他事,于他都不是难事。
唯有这一次,他似乎用尽法子也无法挽回。
他要怎么做才能重新看到她对他笑?才能让她回来?
乘进问:“季少主,你对文喜真的没有男女之情吗?”
听到这话,季烆回神,目光冰冷:“我说过,我没有。我救她,只为了还她一命。同命蛊,我会找到办法解开的。我和她已经两清。”
“那季少主便证明给殿下看,给天下人看,你所言句句属实罢。”
证明,如何证明?
“季少主,你可敢上问情台?”
问情台,乃是上古传下来的圣台,来源已不可考,立在帝都之中,至今已有数万年之久。问情台,顾名思义,便是问登台之人的情。
台上布有极品阵法,由启阵之人布题,编织幻境,是为考验。登上问情台的人,在入阵之后,会失去这段记忆,以保证真实。
也就是说,台上之人会以为幻境便是真实。
几乎每一年都有人登问情台。
有人失败,有人通过。
总之,但凡通过者,皆能皆大欢喜。
*
万年血芝不愧是治疗灵根的圣药,不过一个时辰,乘袅受损的灵根便快速痊愈。恢复之后,她并未停下,而是开始炼化体内的仙力。
金丹初期,中期,后期……最后停在了金丹大圆满。
乘袅睁开了眼睛。
今日风头已够,再多,便太出挑了一些。
察觉到结束,耀火长老推开门大步走了进来,看到少女气息圆满,已然恢复到了全盛之态,距离元婴只差半步,顿时喜不自胜。
“很好!若是你曾祖瞧见了,定会很高兴。”耀火长老迫不及待地道,“走走走,我们回宫,把这好消息告诉大家。”
少女却有些为难道:“劳长老先回一步,方才多宝楼楼主传来消息邀我一叙,怕是要等一会儿。”
原是此事。
耀火长老便道:“那行,我们便先回去。金甲卫留下来护你。”他们今日带来的金甲卫,最低也是出窍修为。
帝都有阵法,出窍以上的大能一旦动手,便会被阵法排斥反噬。
耀火长老又嘱咐了几句,便带着人走了。
乘宏和乘风也跟着一同离开。
待到他们离开,乘袅却未立刻动作。不久,乘进走了进来,低声说:“殿下,季少主应了。”
“季烆应了什么?”回天珠觉得有点不对,“你不是说要和季烆分享仙力吗?怎得自己先用了。”
虽然没炼化多少,但回天珠仍然有些着急。
“乘袅,你不会是真的要和他分手吧?!”回天珠大叫,“不行,绝不可以!你不能重蹈覆辙!我必须阻止你!”
说罢,它便想要从乘袅丹田里出去,结果刚一动,却见那团凝聚的仙力忽然化开,竟是瞬间结了一道阵法。
不,应是早就布下了此阵。
砰得一下,回天珠被挡了回去。仙力化为牢笼把它困在了里面。
它出不去了。
“……怎么回事?”回天珠愣住了,随即怒吼,“你关我?”
少女轻轻笑出声来,婉约柔和,甜意如春,漫不经心回了一句:“嗯,我早就想关你了。”
说罢,她不再理会已经翻不起风浪的回天珠。站起身,理了理自己的鬓发,算了算时间,微笑着打开了房门。
出门的刹那,对面的门也打开了。
看到从屋里走出的人,少女眼睛一亮,如欢快的蝴蝶一般朝他迎了过去:“剑君!”
美眸如星,音甜如蜜,仿佛是见到了最最心爱之人。
蔺霜羿正要跨出房门的脚不着痕迹的收了回去。
第29章
少女如柔风一般朝他小跑了过来, 跑动间,精美的裙摆如飘逸的云朵,轻盈又美丽。
任谁都看得出, 瞧见他, 她有多么欢喜。
她像是要扑进他的怀里。
在少女即将扑到他近前的刹那, 蔺霜羿快速侧过身子, 后退了半步,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他不想与其他人碰触。
前面两回是意外。
“剑君?”
少女停在了他面前,并未真的扑进他的怀里。反倒是蔺霜羿的动作有些突兀, 令人疑惑。
蔺霜羿面色平淡的嗯了一声。
见少女只仰着头, 用一双明亮的眼睛直直看着他,目光带着不自知的火热。她也不说话,就这样望着他,像是怎么也看不够似的。
这明显不正常。
难道情人咒的压制松动了?可按理, 不该出现这种意外。不过此咒乃卫九幽所种下,有此变化也并不奇怪。
他的神识极速从少女身上扫过,果然发现他之前留下的封印松开了。
蔺霜羿凝眉:“你有事?”
“啊!”少女像是终于回过神来,脸上闪过一丝迷惑,似乎自己也不知道为何这般,“也没什么事, 就是看到剑君,所以……前来问候。”
最后一句话,她微微迟疑了一瞬, 秀丽的眉心里凝了一个小疙瘩。
这般模样, 让蔺霜羿心中越发肯定猜测。想到老祭司的批语, 他隆起的眉心轻蹙,脸色不自觉凝肃。
麻烦。
他平生最讨厌麻烦。
思及, 蔺霜羿声音比平常冷硬了几分,说:“本君要回无暇峰了。”
“哦……那恭送剑君。”少女欢快的笑脸瞬间耸拉了下来,灿亮星眸此刻也是暗淡无光,眼圈刹那间便红了,眼里波光凌凌,像是下一瞬便要哭出来了。
情人咒,伤心术。
他越是远离越是拒绝,少女便越伤心。
蔺霜羿的视线从少女颤动的长睫上一晃而过,他不喜欢看人哭,想尽快离开,便问:“你已经修复了灵根,便可正常修炼,什么时候来无暇峰?”
“我可以留在无暇峰吗?”果然这话一出,少女眼睛又亮了起来,欢喜几乎要溢了出来。
蔺霜羿的本意是允许她来无暇峰请教,毕竟之前他有答应过她,但少女似乎误会了他的意思,以为是留下常住。
他不喜欢与人同住。
蔺霜羿与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对视了一眼,若他现在说不,她会哭吧。刚才他避开她,她就已经要哭了。
有点烦。
手腕上的佛珠落到了手心,蔺霜羿随意拨动了两下,最后,淡淡点了个头说:“走了。”
算了,无暇峰挺大的,便是住在一起,也不一定碰到。
他避着一些便罢了。
逃避麻烦总归不是他的习惯,果然还是要尽快寻到解咒之法。
话音落下的瞬间,蔺霜羿已经毫不犹豫地越过了少女,走出了好一段距离。柔软的衣摆顺着风微微扬了扬,仿佛是平静的水面上荡起的浅浅波纹。
身后被无视的彻彻底底的姬赤野:“……”
他看了一眼眨眼间便去了数步的蔺霜羿,又低头,看了一眼正眼也不眨地盯着那道修长背影的少女,吸了一口气。
他向来是人群中的亮点,尤其是在女子之中,这还是第一次被这般无视。
一阵风起,姬赤野落到了蔺霜羿身边,忍不住说:“这情人咒,果真威力无穷。这小帝女可还心有所属呢。”
不错,乘袅心悦的是季烆。
虽然两人暂时闹了矛盾,但这么短的时间,感情也不可能抹去。
哪怕没有回头,以蔺霜羿敏锐的感知,也能清晰的感受到那道落在他背上的灼热目光。
他拧紧眉,加快速度。
“剑君!”身后,忽然传来了少女清亮的声音,“我会尽快来找您的!”语气里满是欢快和迫不及待。
是情人咒的作用。
蔺霜羿理解,但还是觉得烦躁。自从转修无情道后,他便很受感受到这样的情绪了。
他淡漠的嗯了一声,袖袍飞扬,没回头,身形一动,转瞬出了多宝楼,终于摆脱了那道热烈的视线。
*
“殿下?”
少女望着男人离开的背影,却是好一会儿,直到乘进唤她,她才似如梦初醒,脸色微变。
乘进担心地问:“殿下,可是出了什么事?”
方才他一直跟在殿下身后,瞧见了全程,总觉得殿下对剑君的态度很奇怪,又突兀。以他的了解,殿下与剑君应当没什么交集,唯一的联系,便是季烆了。
可刚才他瞧着,两人的关系似乎不止如此。
剑君竟然要殿下去无暇峰住?
这般待遇,便连季少主也没有过吧。
“无碍,不用担心。”乘袅收回视线,脸上已没了方才的激动,眼底也恢复了平静。
经过方才试探,蔺霜羿果然已知道了情人咒。
如他所想,乘袅身上的母咒的压制封印的确松动了,但是乘袅故意为之。从仙人秘境出来后,她便去了书阁,查阅了所有关于卫氏和卫九幽的书籍,除此外,特别查了卫九幽与元祖之间的恩怨。
两人既是敌人,卫九幽又是咒术大师,那么必定会对元祖使用咒术。
可他最后还是输家。
天下姓了乘。
以此推断,必定是元祖有克制卫九幽咒术的法子。顺着这个方向查去,乘袅果然在元祖的一本手札上找到了线索。
答案便是噬魂藤。
噬魂藤能吞噬生灵的神魂,而咒术是种在神魂之中。当年,元祖便是用噬魂藤吸去了咒术上的怨力,使其失效。
只不过要做到这一点,须得修至化神。
而今,乘袅现在只能用噬魂藤压制情人咒,以她的修为一日能保证六个时辰不受情人咒的影响。
不过她虽暂时无法彻底解了此咒,却可以控制它发作的时间。
想到此,乘袅心情甚好:“回宫吧。”她刚融了万年血芝,修复了灵根,虽恢复了修为,但根基到底不稳固。
光有谋算,实力不济,最后也赢不了。今日这番风头,怕是扎了不少人的眼。也是如此,乘袅才特意来寻蔺霜羿。
她已经决定了,在九胥大比来临前的这段时间,便扎根无暇峰修炼了。
当今天下第一的无暇剑君护法和教导,这等难遇的好事,岂能错过?
*
回宫的路上,乘进忍不住问:“殿下为何还要激季少主上问情台?”
“便是不激,他也会去。”
还在企图越狱的回天珠抽空回了一句:“季烆肯定会通过的,你的打算不会成的!”它以为乘袅是要用这问情台让季烆承认对文喜的感情,以此打击他们。
书中,在季烆解了与文喜的同命蛊之后,‘乘袅’仍然心有芥蒂,季烆为证明自己,便主动上了问情台。
直到他通过了问情台的考验,证明了他对她坚定不移的感情,‘乘袅’才彻底释怀,终于与他重归于好。
书中的很多事都发生了。
这一次,不过是她把这一环提前罢了。
乘袅没理回天珠,问乘进:“你这些日,日日在外打探。季烆与文喜之事传开之后,可听到大家怎么议论我?”
乘进顿了顿,才回道:“大部分人都不认同季烆和文喜的行为,对殿下,多是同情和心疼。”
“不用遮掩。”少女目光微暗,唇角浅浅勾起,眼里无甚笑意,“此刻退婚,除了同情和心疼,想来还有嘲讽轻视,认为我没本事吧?”
想到那些人的议论,乘进便觉气血翻涌,胸口瞬间涌上了一股怒火。但他抬眸看向少女,却见她脸上无甚愤怒和难过,只有平静。
他怔了怔。
“可我是出身尊贵显赫,又天赋卓绝的帝女,怎能只让人同情轻视呢?”乘袅唇角弧度深了些许。
之前,她未曾恢复实力,在外人眼中,只是一个不能修炼的废物,被同情,被轻视自是无碍。
而今却不一样。
她不是仙途断绝的废人,而是九胥最尊贵且前途无量的帝女。她当然要与季烆退婚,但绝不能以季烆三心二意,移情别恋这个理由。
九胥的王,绝不能是一个失败者。
无论是在哪一方面。
——当然也包括感情。
再说,这门婚现今对她有利无弊。她还需要用它再做几件事。
*
回了宫,乘袅先去拜见了曾祖,又去看过了母亲,这才回了扶凤殿。
期间,丹田里回天珠已经闹翻了天。但无论它如何使力,都无法冲破这道乘袅特意为它准备的牢笼。
早在得到回天珠时,发现她暂时无法炼化它,乘袅便开始做准备了。
她不喜欢超出自己掌控的东西。
只不过之前她灵根有损,无法修炼。当然,便是她是全盛时期,只凭金丹期的修为,也不可能困住回天珠。
最重要的是,回天珠在她的丹田,那是修士的第二道命门,所以在没有绝对把握前,乘袅自不会轻举妄动。
无法杀死它,那便抓住它。
在丹田处布下困阵,再以仙力灌注,回天珠当然跑不掉。
“你为什么要关着我?”回天珠很委屈,“我哪里做的不对吗?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我对你那么好,事事都为你考虑,你不但骗我,还关我……”
说着说着,回天珠竟然哭了出来。
但它到底不是人,哭也没有泪,极为可怜。它的反应让乘袅有些疑惑,不过她心硬似铁,毫不动摇,只道:“你话太多了,很烦。”
说得好听便罢,但它几乎句句让她不爽。
“……你是不是从一开始就在骗我?”回天珠哽了一下,想到这些日子来乘袅的表现,它总算是悟了,“你是不是还想和季烆分手?!”
不等乘袅回答,回天珠便急急道:“不可以分,你们分了,百年后的灭世之劫怎么办?”
“季烆被情所困,又没了仙力,天下定会生灵涂炭,整个九霄都会毁灭的!”
相比情绪激动的回天珠,乘袅很平静,问:“小珠,我的天赋和悟性比季烆差吗?”
“你当然不比他差!”回天珠想也没想便说,“你很厉害。”
这破珠子难得说了一句中听的话。
乘袅勾唇:“既然不比他差,为何拯救天下的救世主,不能是我?况且,仙力由我独享,修炼难道还能比他慢?”
回天珠呆了一下。
“可是……”
“可是什么?”
“可是,你会很累很疼啊。”回天珠脱口道,“你会受很多苦很多伤的。”
乘袅唇角笑意顿住。
“小珠,你一直没有告诉我,百年之后的灭世之劫,到底从何来,又是怎样的劫?”
那本书里,时间停留在距离现在的三十年后。
而且,书里剧情一直围绕着她与季烆,还有文喜的感情纠葛,直到结局,九胥也是一片太平。
“……我不会告诉你的!”回天珠转了转身体,气哼哼道,“你不要再问我了,我什么都不会说的。你很聪明,我知道,你告诉过我的。”
说到此,它又有些委屈的哼道:“我不会再被你骗了!”
“真的是‘我’告诉你的?”
“当然。”说完,回天珠补充,“你别问了,我什么都不会说的!我说过,我是为你好,你不领情就算了!”
“百年后的我,是什么身份?”
回天珠闭紧了嘴巴,装死不答。
乘袅吸了口气,压下了心里的火气。不急,等她炼化了仙力,她倒要看这破珠子说不说!
……
季烆做了一个梦。
修士是很少入梦的,可今日,他没有睡,依然入了梦中。
他梦到了许多年前,那时他与乘袅才刚定情。定下婚约后,他们以及乘风一同出门历练,既然是历练,自然不能带上护卫。
行至北州,他们在荒原遇到了一次小兽潮。
领头的是一只化神妖兽。
而彼时,他们三人都不过是金丹期而已。
那一次他们险些死在了那里。
他与乘风都被化神妖兽抓住,千钧一发之际,乘袅只能救下一个人。而剩下的那一人,或许就将殒命。
那时,他与乘袅正是最情浓之时。
季烆记得她对他说的每一句爱语。
都是那般的真挚又炽烈。
她说:“阿烆,我最最喜欢你了。”
她说:“阿烆,你是我最重要的人。”
少女抱着他的胳膊,依偎着他,望着他的眼里全是欢喜和爱意。
可最后一刻,乘袅选择先救下的却是乘风。
她骗了他。
虽然最后,她还是救下了他,他们三人都活了下来,但他与她仍然陷入了定情之后的最严重的冷战。
她的第一选择,不是他。
他以为她会向他道歉,结果,她却告诉他:“阿烆,若是再选一次,我还是会选择我哥哥。”
没人知道,那一刻,季烆心头的冷寒有多么的深。
只是不等他发怒,少女已经用力抱住了他。
他想要推开她,却听她说:“从我记事起,哥哥便疼我爱我,更差点为我舍命。所以,阿烆,我必须选他。可是,”
她仰起头,对他说:“如果你死了,我会随你一起去。我会救哥哥,却只会与你同生共死。”
她才骗了他,季烆当然不会再信她。他告诉自己,不要再被她的花言巧语欺骗。可又一次遇险时,当他身负重伤不幸落入满是妖兽的兽窟时,却看见少女毫不迟疑地跟着他跳了下来。
下方是数不清的凶恶妖兽,每一只都想要把他们吞入肚中。
落入其中,以金丹期的修为,活下来的机会不足办成。
可她还是跳了下来。
义无反顾。
“谁让你下来的?!”
他惊得怒吼。
风声疾厉,如鬼哭狼嚎,血气如云,弥漫了季烆的视线,听力却不受影响。
坠落的瞬间,他听见少女笑着说:“阿烆,我说了,要死便一起死。”她的声音柔和甜软,划破了凄厉的风,传进了他的耳里。
字字入耳,句句落心。
“这一次,你的气该消了吧?”她拉着他的手,撒娇似的晃了晃,“阿烆,别生我气了。我害怕。”
她平常那么怕疼的一个人,怎会不害怕?
季烆什么话也没说,只是用力把少女抱进了怀里说:“我不会让你死。”
后来,他们在兽窟里熬了整整七日,腹背相交,共同御敌,筋疲力尽,浑身浴血,可他们终究活了下来。在那仿佛无止境的杀戮中,他们是彼此唯一的依靠。
死亡也不能让他们分离。
在一起的日子里,他们偶有争吵,但其实从未较过真。
当然也从未想过分开。
“阿烆,你想早点与我成婚吗?”
“不许说不想。”
少女朝他威胁般的扬了扬拳头。
季烆没有女儿家那般细腻的心思,但他拗不过她,只能跟着她一起,一样一样的为他们的结侣大典做准备。
那时,少女满怀期待的憧憬着他们的婚礼。
他们都以为他们会顺利成婚。
而今。
“季少主,请回吧。殿下说,在您与文姑娘的同命蛊解开前,你们便不必再见了。”
梦中画面一转,季烆又回到了他们的结侣大典上。入目的是一片充满了喜庆的红,他看见了身着大红喜服的乘袅。
少女华服丽妆,美的不可方物。
她朝他笑了一声。
季烆心头发热,下意识张开了双手,他以为她要向他奔来,却见少女摇了摇头,笑着说:“阿烆,我们结束了。”
不等他反应,便见少女忽而转身,奔向了另一个男人。
季烆看不清那个男人的模样,只能看到模糊的轮廓,有些熟悉,又极为陌生。他看见不等少女靠近,一个转眼,男人便已到了少女身边。
用高大的身体挡住了季烆看过去的视线。
那是一个充满了独占意味的姿势。
男人牵起了少女的手。
他们十指相扣,衣衫交叠,是那般的亲密无间,并肩站在一起,一步步朝前走,仿如一对神仙佳侣。
刺目至极。
“袅袅!”季烆大吼了一声,他一声一声的唤她的名字,却得不到她的回头。他想要靠近,却发现自己完全无法前行,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离他越来越远。
直至,彻底走出了他的世界。
“一心一意,白首不离。阿烆,你若违背了我们的誓言,我们就不会有以后了。”
“阿烆,若是你真的背叛我,我就——不要你了。”
恍然间,少女轻快的话语又在耳边响起。
不!
他没有背叛她。
昏暗的房间里,盘腿坐在榻上修炼的季烆骤然睁开了双眼,一股腥甜瞬间涌上喉间,他喉头一哽,鲜红的血顺着唇角流到了雪白的衣襟上。
屋外,感受到屋里灵息翻涌的剑侍立刻敲响了房门:“少主?”
寒风倏起,房门打开。
剑侍一眼便瞧见了季烆被血染红的衣襟,脸色大变,然不等他开口,便听男人一字一顿地道:“传信出去,三日后,我要上问情台。”
第30章
季家本是不想让季烆上问情台, 但季烆决意如此,他们不同意也无用。
“你真的想好了?”季长老面色肃然,“你要清楚, 一旦上了问情台, 我们谁也无法帮你。会得到什么样的结果, 只能由你自己决定。”
一旁, 季父季母都脸色沉凝。
启动问情台不难,只要修为至元婴期,能出的起灵石便能开启法阵。但按照规矩, 为保证公平真实, 需要选出九位出题人,由他们编织幻境。
季烆之前曾在仙人秘境遇到过问心阵。
问情台与问心阵的不同在于,在问心阵里发生什么,唯有入阵之人自己知道, 他人不知。问情台却是恰恰相反。
只要季烆登上问情台,进入幻境,所有人都能以旁观者的角度看到里面发生的事。
众目睽睽之下,他们根本无法动任何手脚。
倘若无法通过问情台,没了这桩婚是小,届时, 季烆和季家便是要在天下人面前出丑了。
“你可曾想清楚,若是你无法通过考验会……”
“我定会通过。”不等季长老说完,季烆便斩钉截铁地道, “长老, 我意已决, 请您准许。”
“我会向她,向天下人证明, 我季烆此生只爱乘袅一人。”
他会让她相信他的。
“想要证明此事,也不一定要用这种法子。”季母忍不住道,“你与帝女多年情谊,生死相许,只要你好好向她解释,向她道歉,她终会心软的。”
不,她不会的。
季烆没有说出这句话。
梦里最后一幕又一次浮现在了季烆脑海中,他手心蓦然攥紧,心脏像是瞬间被一只手用力捏住。
明明只是一个梦,但又那么真实。
他低垂着眉眼,遮住了泛起血色的眼睛,说:“想要保住我与乘袅的婚事,这是最快,也是最有效的法子。”
季长老紧紧皱眉,看着面前的青年,见他面色凝肃,明显已不会回头。他深知季烆的性子,极为执拗,一旦做下决定,若他们处处阻拦,只能适得其反。
上问情台的确不可控,但往好处想,但凡季烆能通过考验,他们季家也能扭转一些声誉。
况且季烆不是无的放矢之人,他是季家最优秀的继承人,除了此次在处理文喜之事上犯了错,此前,他一直做的很好。
沉稳冷静,理智清醒,行事果断,从不做无把握之事。
最后,沉默半晌,季长老终于点头道:“你既已决定,我们便是不同意又如何?罢,只要你能通过问情台考验,这门婚自然便能保下来。”
“长老,父亲,母亲放心,我绝不会让季家蒙羞。”季烆再一次强调道,“问情台,我定会顺利通过。”
“我们自是信你。”季长老笑了笑,“去吧,这三日养足精神,我们都等你的好消息。”
他虽是这般说,但等季烆离开后,季长老脸上的笑骤然散去,脸色彻底沉了下来,声音微冷:“烆儿对乘袅太在意了一些。”
季父季母脸色也有些难看。
季烆是季家最优秀的继承人,是他们季家再上一层楼的希望。当初他们之所以同意定下这门婚,除了看上乘袅的身份和天赋,便是认为以季烆冷淡的性子,便是喜欢,也是可控的。
他可以喜欢乘袅,却不能太喜欢她。
这份感情在必要时是可以牺牲的。
可如今,即便季烆看上去依然那般冷静,他们却隐隐感受到了一种失控感。
……
既已决定,季家也没耽误,当即便把消息放了出去。很快,季烆要上问情台,向天下人证明他只钟情帝女一人的消息便传遍了九胥。
九位出题人也选了出来,分别来自不同的世家和宗门。其他人可在场见证。
消息传入扶凤殿时,乘袅正在修炼。
多宝楼拍卖会给她送来的不仅是万年血芝,还让她得到了不少信力,一边滋养炼化着她的身体,一边让她的修为更加凝实。再加上仙力,若非乘袅刻意压制,她随时都可以突破元婴期。
其实上古时期,有不少仙神都是吸收信力、积攒功德来修行,但通常以此法修行的仙神战斗力都不强。以至于,在大战之时,最先陨落。
除此外,这条路修炼艰难,且依赖性太大。
基于种种原因,此修行之法自然而然便被淘汰了。
如今已没有修士吸收信力来修炼,都是以炼化天地灵气来提升修为。除了一些传承悠久的世家和宗门,平常修士也不知道还有这样的修炼法门。
便是知道,也无人走这条修炼之路。几乎所有修士都认为,修炼乃逆天而行,修自身才是根本。
此观点当然也没错。
但万年前,元祖乘微却是不走寻常路。她曾留下一句话,道,每个人的道都不同,修身修心修自在。
根据族史记载,元祖是阴差阳错误入了一个仙人留下的洞府,得了仙人留下的功法,才走上了修行路。
若是他人,有了仙人功法,大都是以此法修炼。毕竟凡人修行,不就是为了飞升成仙吗?
仙人功法自是事半功倍。
但元祖天生不是个规矩之人,胆子大,又正年轻气盛,心高气傲,偏偏要自创功法。至此,便有了万木长青决。
实际上,万木长青决分两部。
一部,走得是炼化灵气的修炼之路。另一部,才需要信力与灵气结合,缺点是修炼速度慢一些,优点是每次晋级丹田和筋脉都会扩展,能够储备更多的灵力,耐力和防御力都是同级之最。
元祖并未要求后人与她做相同的选择。
自她之后,两种修行之路都有人选。
只不过,后一种修炼实在太不易,至今无人因此飞升,便连元祖也未成功。慢慢的,大家都已认定第二种已不可能成就大道。
所以选的人便越来越少了。
乘袅是两千年来唯一选择后一种的乘氏子女。曾祖等人都还以为她选的也是炼化灵气的修炼路子。
飞升成仙离她实在太远了。
何况,九胥已有数千年未有人飞升。与其去做这虚无缥缈的梦,不如用力抓住自己能抓到的东西。
若不论飞升,那第二种明显更实用,只不过麻烦了一些而已。
把多余的灵气和仙力全部压制进了丹田,压下着那颗蠢蠢欲动的金丹,乘袅长出了一口气,结束了一个周天,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准备积累一番,届时一举冲至化神。
“你为什么不顺势突破元婴?”
住在她丹田里的回天珠把一切看得分明,它本来是不想与骗子再说话的,但看到这一幕,还是忍不住好奇心。
若是现在突破元婴,那九胥大比时,她怎么拿到两个第一?为证公平,筑基期、金丹期和元婴期是分开斗法。
乘袅没回答回天珠的问题。
恰时,宫婢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乘袅心中有所猜测,唤了人进来,果然便听宫婢禀报季烆将于三日后登上问情台。
而今,此事已经传遍天下。
“我知道了。”乘袅面上波澜不惊,没有惊讶也没有欢喜,淡声道,“你去回曾祖,三日后,我会去亲眼见证。”
待到宫婢出去,乘袅并未继续修炼,而是从储物袋里拿出了一块留影石。
回天珠一眼就认了出来:“这是乘进给你的那块。”
这块留影石记录的是仙人秘境里,乘袅坠落黑渊之后,季烆和文喜等人的反应。尤其是季烆。
这是乘袅特意要求乘进做的。
她捏着这块留影石看了好一会儿,摩挲了几下,忽然打开了它。立时,一幅景象便出现在了眼前。
“你不是都看过了吗?怎么又看一次?”回天珠问。
乘袅没理它,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的景象。看着季烆不顾反噬,一次又一次的朝黑渊结界冲去,看着他失控,看着他想尽法子不顾危险去寻他。
他身上多了好多伤,流了好多血,眼里是茫然,是恐惧,他在害怕她的死亡。
那一刻,他无视了所有人,眼里心里似乎只有她。
一遍结束,乘袅又看了一遍。
“你在看什么?”见她反复播放了好几遍,回天珠实在忍不住道,“我明白了,你是不是在留恋?你舍不得季烆吧!”
回天珠本以为乘袅不会回答,不想这一次,少女却笑着点了头:“是啊,是留恋。”
可也是筹码。
“既然留恋,为何要分?”
“小珠,你太聒噪了。”话音落下,她便在阵法上加了一道限制,屏蔽了回天珠。
正这时,宫婢又来通报:“殿下,进少爷求见。”
留影石重新落入了乘袅的手中,她握紧了手里的东西,轻声道:“让他进来。”
“殿下,幽冥四煞死了。”
乘进面色凝重,方一进来,便迫不及待禀道,“我们本欲要对他们搜魂,结果刚触及他们的神魂,他们便暴体而亡,神魂俱灭了。’
这种情况明显不对。
自抓住幽冥四煞后,皇室便着手审问。幽冥四煞为何那般巧的出现在混沌之地,而且恰巧碰到了文喜?
可惜,无论如何拷问,得到的结果都是幽冥四煞去混沌之地是为了玉清菩提。他们作恶多年,杀人无数,自是心魔缠身,所以这个理由很合理。
观幽冥四煞也不是说谎。
但乘袅不相信巧合。
她首先想到了梅望雪。
人的感知和记忆都是可以被改动的,唯有神魂上的刻印不会变。所以她才要乘进使用搜魂之法。
搜魂乃是最凶残的酷刑。
修士一旦被搜魂,轻则痴傻,重则死亡。幽冥四煞作恶多端,以他们所犯的罪行,势必要死。
乘袅自要物尽其用。
“所以果然不是巧合。”听了乘进的禀报,乘袅反笑了一声,眼底却无甚笑意。
幽冥四煞修为最高化神,能在化神修士的神魂上刻下烙印,修为最差也是合体。
但幽冥四煞已死,线索似乎便断了。
乘进神情越发严肃:“殿下,接下来怎么办?”
“不急。”乘袅捏紧手心里的留影石,声音微凉,“是狐狸,早晚会留下尾巴。”
她握紧拳头,任由手心里的石头刺破了手心。
……
季烆要上问情台的消息当然也传至了昆仑。
彼时,文喜正在练剑。
如曾经的每一日,她一次一次的挥下,任凭汗水侵湿衣衫,也未曾懈怠半分。
自她向季烆表白的影像传开后,师门处罚了她,曾经交好的朋友基本都远离了她。
唯有师尊虽失望,仍然对她爱护有加。念着她心魔丛生,甚至亲自去了一趟混沌之地,取了玉清菩提一根枝桠,炼制成清心珠,送给了她。
有了清心珠的压制,她的心魔暂时被压制,走火入魔之像也未在出现。
可为了给她取玉清菩提,师尊梅望雪却受了伤。思及此,文喜心里便是愧疚煎熬。她不想再让师尊失望,那必须得更加刻苦修炼,争取在九胥大比上为师尊,为师门争光。
所以文喜压下了那些繁杂的思绪,无视了同门的异样目光,一心修炼。
李韶到时,她已挥剑两万次,浑身已被汗水侵透。
“文师姐,季师兄将在三日后登问情台,以证他对帝女的真心,对你无私情。”
听到这话,文喜手上一颤,手中剑猝然落地。
“文师姐,三日后,你去吗?”
空旷的外山上,文喜许久未曾回答。
……
三日时间,转瞬即过。
转眼便到了季烆上问情台的日子。
九位出题人和其他见证人皆已入座,问情台下,也站满了围观的人。让人意外的是,此次,蔺霜羿竟也来了。
不过想想,似乎也不算意外。
季烆毕竟是他的弟子,作为师尊,这般特殊的日子,他出席也正常。季家自是开心,无暇剑君来此,无非是显示对唯一亲传弟子的重视。
如此一来,其他人更不敢小觑季家。
乘袅也有些意外。
不过来了也无甚关系,总归影响不到台上的结果。她看了高坐在上首的男人一眼,朝他行了一礼,便收回了视线,崇敬却不过分,无当日在多宝楼时的炽烈。
蔺霜羿视线一扫,便见少女的目光已经落到了站在台上的季烆身上。
她看得很专注,眼里似乎只装了季烆一人。
片刻,蔺霜羿收回了视线,淡声道:“开始吧。”
他既已开口,其他人当然不会拖延。
“季少主登问情台无非是想要证明他对帝女的真情,证明他未曾对师妹文喜动情。”出题人之首,乃是云霄宗的太上长老乌云峰,合体后期修为,此刻,沉声开口,声音传遍了问情台上下。
“问情台早有惯例,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若在幻境中,季少主为帝女能牺牲自己,在生死之间,坚定不移只选择帝女,那此情便是真。”
众人闻言,皆是点头。
“若诸位无异议,那便开始了。”说着乌云峰与其他八人站了起来,便要启动问情台。
“乌长老,请稍等。”这时,一道清柔的声音忽然响起,“我想与季烆一同入阵。”
众人循声看去,便瞧见站起身的乘袅。
今日,她打扮的不如拍卖会时华丽,一袭浅紫色长裙衬得她肤白如玉,明澈如水。见众人看过来,她面色不变,眉清目明,满脸皆是认真之色。
一旁耀火长老想要阻拦,却被乘宿拉住。
“大哥?”
耀火长老传音道,“得赶快阻止袅袅胡闹。”
乘宿摇头:“不用插手。她既然敢站起来,那便该想到后果。而今话一出口,岂有收回之理?”
“可是……”
“等着吧。你也说了这丫头鬼灵精,岂会吃亏?”
这时,乌云峰问:“殿下可知入了阵,你也会与季少主一般?”在阵法中没有此刻记忆,只以为眼前即真实。
乘袅勾唇,浅浅一笑道:“我当然知道。既是生死相许,若只是一人之行,又岂是真情?”她的声音不高不低,足以让所有人听到。
深情不悔的人岂能是季烆一人?
“殿下想好了?”
乘袅道:“请长老准许。”
“既然殿下想去,我们何必阻止?”乌云峰几人对视一眼,高声道,“请殿下入阵吧。”
反正题目早定,乘袅去不去并不影响。反倒是入阵的乘袅,一时冲动,说不定到时会后悔。
“多谢。”
乘袅朝众人盈盈一拜,话落,飞身一跃,便落到了问情台上。
“袅袅。”季烆根本没想到乘袅竟愿意与他一同入阵。沉寂在心头数日的阴影忽然像是被注入了一束光。
她是不是在担心他?
生死相许,他咀嚼着这四个字,心跳倏然加快,下意识想要走近旁边的少女,这时,一阵灵力突然冲天而起,他前进的步伐骤然停下。
问情台启动了。
阵法已开。
……
霎时,台上的景象便急速变幻。
在出题人开题之前,无人知道具体题目。众人只见,无数妖兽前赴后继而来,竟是兽潮之景。
季烆落入了妖兽之间。
他到底是同辈第一人,反应极快,立时祭出斩天剑毫不犹豫开始战斗。与他一般,旁边还有无数修士正在共同抵御兽潮。
此刻,他已没了进入幻境之前的记忆,只以为眼前既是真实。
正这时,一道惊呼传来。
“殿下,小心!”
这一声殿下,让季烆猛地回头,转头便见一道熟悉的丽影。她身上穿着银甲,没了平常的温柔俏丽,只剩下一片肃穆。
正是乘袅。
尚有些青涩的眉眼在此刻却添了一抹成熟稳重,面对妖兽的攻击,她临危不乱,一根长鞭疾速挥动,鞭鞭落在了妖兽的要害之上。
作为一个金丹修士,她的表现已非常厉害,超出了同级甚多。然妖兽实在太多了,双拳难敌四手,哪怕她用尽全力,仍然无法全部挡住。
眼看着有一只妖兽要伤及旁边的战友,她毫不犹豫冲了上去,一鞭挥出,解了战友之危,却顾不上后方的袭击。
此刻,一只修为至金丹大圆满的妖兽已经一爪拍向了她的后心。
若这一击落下,乘袅不死也要重伤。
季烆目光紧缩,斩天剑顺心而动,射向了那只妖兽。而他自己,已迅速飞身至少女身边。
“你知不知道这是哪里?”他面色极冷,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乘袅,救别人之前,先顾好自己!”
明明是训斥,可他面色发白,身体紧绷如石,手指颤抖,任谁都看得出他这是害怕少女受伤罢了。
“放心,我知道分寸。”少女朝他笑了笑,眉眼弯弯,分明是半只脚踏进了死亡之门,白净面庞上却无半点害怕,“我穿了护甲,一只金丹妖兽还杀不死。”
“阿烆放心吧,我不会这般轻易死掉的。”
可是季烆面色没有变好,甚至更冷了几分:“无论如何,你不许再如方才那般。”他当然知道她不会死,但她会受伤。
两人说话间,也没有停下手中动手,合力击杀了那只金丹妖兽。
他们多年配合,默契十足,合在一起威力大增。很快便把此处妖兽清理了干净,但兽潮远没有结束。
两人又转战至另一处。
一次又一次,直到筋疲力尽,他们这才暂时退下战场休息。
“行了,不要生气了。我听你的,以后定然先以自己的安全为主。”季烆的脸色一直如霜带雪,虽一直与乘袅待在一起,却未与她说话,明显是在生气。
少女叹了一声,拉住他受伤的手,从储物袋里拿出药,一边给他上药,一边拖长了音调,声音软软:“阿烆,不生我气了好不好?我错了。”
女孩的声音又软又甜,像是拂过心脏的软羽,让人根本无法招架。
季烆亦是。
他虽未出声,但也没抽出自己的手,眉宇间故作的冷漠早已不知不觉散去了。
问情台外。
众人都看得分明,乌云峰笑道:“看来帝女与季少主的感情很好。”他们只能设置幻境,无法控制入阵之人的思想。
所以,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全在入阵之人自己。
“如今来看,两人分明都对彼此有情。”
其他人附和。
上首,蔺霜羿的目光从乘袅与季烆交握的手上一扫而过。情人咒并不是种下发作之后,中母咒之人便会立刻对中子咒的人爱得痴狂。
而是循序渐进。
若无意外,乘袅对他的爱意会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深。
当然这个过程不会长,依照卫九幽的能力,至多三月,乘袅便会对他痴狂。
问情台上,故事还在继续。
在休息了一阵后,两人又上了战场。两人合在一起,战斗力增强数倍,妖兽虽比不得人聪明,但也不是傻子,自然察觉到了威胁,故意使计分开了两人。
这里本是金丹战场,修为最高的妖兽乃金丹大圆满。便是分开,以他们两人的实力,最多也只是受伤,而非丧命。
然而谁也没想到,会突然冒出一只合体期妖兽。
竟是合体!
若是元婴,他们也能一战。若是化神,便是不敌,也能逃脱。但是化神以上,面对出窍合体的大妖兽,便是他们天赋再高反应再快,也不可能脱身。
最后的结局只要死亡。
合体妖兽速度极快,直接抓向了乘袅。
乘袅狼狈躲过,但不待她反应,合体妖兽又是一抓。这一次,她逃无可逃,直接被一把抓住,竟是被妖兽直接吞进了嘴里。
眼看着要葬于兽口,一道黑影疾速飞了过来,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妖兽合拢的利齿。
刺啦。
利齿刺穿了男人的身体,霎时血流如注。
是季烆。
千钧一发之际,是他冲了过来,用自己的命为乘袅换取一线生机。
他没顾自己身上的伤,看向怔然的少女,厉声道:“跑!”
问情台外,一片寂宁。
皇室面色沉凝,季家人眉眼间已忍不住露出了喜色。
乌云峰道:“第一关,季少主过了。”
话音落下,他们正要开启第二关,台上又有了变化。却见少女竟没有自己逃命,反而一鞭抽碎了刺穿季烆的那根利齿。
“跑什么?早说了,我会与你一起,你当我骗你?”女子清亮的声音传遍了问情台内外,“况且,还没到最后一刻。”
这一耽搁,时机已过,合体妖兽大吼一声,身形骤然变大,兽口增大数倍。
霎时,乘袅和季烆一同被吞了进去。
问情台外。
“这才是真正的生死相许,季少主与帝女都不负彼此深情。”
看到这一幕,围观之人无不感叹夸赞。蔺霜羿手指微微动了动,拨了拨佛珠,看向乌云峰,淡淡道:“开始第二关。”
乌云峰没料到他会忽然开口,愣了一下,才应了是。
话落,台上画面又是一变。
第二关开始。
这一次,不是兽潮,而是在秘境之中。此刻,季烆不仅与乘袅在一起,一旁还有师妹文喜。
除他们之外,还有其他人。这次的背景设置是,一行人一同进入一个新秘境历练。结果进入之后才发现,这是妖仙留下的秘境。
不同于妖兽灵智不全,妖族与人无异。
季烆睁眼,便发现自己在一个山洞之中。
“阿烆,你醒了?”一道熟悉的声音传进耳里,他转头,便看到了一张满是惊喜的脸,正是乘袅。
见他睁眼,乘袅忙走过来,关切问道:“你觉得怎么样?身体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那张俏丽的面庞如此熟悉,靠近时,一股馨香扑面而来,极为怡人。季烆却是忽然拔剑,斩天剑毫不犹豫地刺穿了少女的心脏。
“你不是她,妖孽,受死!”
原来此‘乘袅’竟是一只狐妖所化。狐妖幻术高明,极难识破。问情台外,除了合体及其以上大能,还无人堪破其真身。
“季少主能一眼堪破,想必定是极为了解帝女。”
“两人都能互为对方牺牲,这般深情厚谊,季少主能看破狐妖真身,也不足为奇。”
画面继续。
在季烆杀了狐妖后,有人惊慌跑了进来,是一个昆仑弟子。见到季烆,那人便惊喜道:“季师兄,看到你太好了!”
“殿下和文师姐被一大妖抓住,说是要煮了吃!”
这不是妖,的确是他师弟。
是以,闻言,季烆脸色骤变,急声问:“她们在哪里?!带我过去!”
那是一只化神期男妖,极为嚣张,见到季烆也不避开。当然,也是因为在场之人皆不是他的对手。
乘袅与文喜被分别捆在两根柱子上。
在她们下方,十丈外,各放了一口铁锅。此刻,铁锅下方冒着炽烈妖火,铁锅之中,沸水滚滚。
那火那水都不寻常,季烆一眼便看出不同,修士若是掉入锅中,不过瞬息,便会化为血水。
他的脸色阴沉到了极点,看向男妖的目光满是杀意。
男妖笑道:“你想救她们也可以,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但只能选一人。哎呀,都是如花似玉青春年少的姑娘,就这般死了,真可惜。”
柱上,乘袅和文喜都看向了季烆。
文喜唤了一声季师兄,乘袅却没有出声,她在尝试挣脱身上的绳索。可惜这绳索明显是特制而成,以她现在的修为根本无法挣断。
所以只能等待被选择了吗?
她从来只当做选择的那个人。
乘袅抬眸又一次看向了对面的季烆,她看见了男人紧锁的眉,布满寒霜的眼,绷紧的下颌,剧烈滚动的喉结。每一处都代表着他此刻的愤怒和紧绷不安。
“一人生,一人死,季烆,你选谁生?”
话音落下,大妖袖袍一挥,竟是直接割断了绑住乘袅和文喜的绳索。以坠落的速度,最多三息便会落入锅中。
问情台外,众人目不转睛。
皇族与季家都面沉如水。
尤其是季家人,都下意识坐直了身体。
这般紧急的时刻,季烆根本不会有思索的时间,只能凭本能行事。只见在绳索断掉的刹那,季烆瞳孔骤缩,双手蓦然紧握成拳。
下一刻,他如疾风一般冲向了乘袅。最后一瞬,他接住了坠落的少女。另一边,却听扑通一声,文喜坠进了滚水之中。
季家人霎时舒展了眉头。
皇室几人也微微吸了口气。
乌云峰大笑道:“第二关,季少主也过了!我宣布,季少主通过了问情台考验!”说着,他袖袍一挥,挥散了幻境。
季烆与乘袅回到了现实。
一切都结束了。
他通过了问情台。
“袅袅。”季烆看向了一旁的女子,目光专注,声音干哑,“我通过了。你信我了吗?”
乘袅也看向他,终于向他露出了一抹久违的笑意,轻声说:“嗯,我信你爱我。”
可是阿烆,以你的修为,两息便能飞至我身边,你用了三息。
——那一息间,你在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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