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1章
康旻都逃难了还不忘摆阔, 他们包下了定州城中最大的客栈,还安排了家仆站在客栈门口充当门房,简直是把客栈当他们家了。
那门房不认识陈云州, 看陈云州气度不凡, 身后跟的柯九几个都像是练家子,很是客气:“这位公子,客栈已经被我家主人包下了, 公子若是想住店,烦请去其他家。”
陈云州没说话, 柯九上前拦住门房, 一挥手:“去, 将上面的人带下来。”
随着他一声令下,街道上突然涌入一群腰佩大刀的衙役,从两边散开,很快就将客栈围得水泄不通。
门房傻了眼,讷讷地低声说:“大……大人, 我家主人是仁州知府,您容小的去通报一声……”
柯九把门房推到一边:“我们就是来找仁州知府康旻的,没你的事, 一边呆着去。”
客栈中的人已经被惊动, 里面很快响起女人的尖叫怒骂声:“什么鬼东西,出去, 这是你们能闯的吗?老爷, 您看看, 您看看, 这些人竟闯入……”
随后响起男人的低斥,声音比较低, 外面听不清楚。
陈云州也不急,坐到客栈大堂中。
掌柜的已经认出了陈云州,连忙命小二将最好的茶拿了出来,亲自泡了一壶送到陈云州跟前,恭敬地说:“陈大人,请用茶,不知大人喜欢用什么点心,客栈简陋,小的派人去买。”
陈云州摆手:“不用了,掌柜的你回柜台吧,我来这办点事,跟你无关,跟客栈无关。”
掌柜的点头,好奇又狐疑地退回了柜台后面。
他倒没什么担心的,这位陈大人和詹大人前些日子帮他们定州重建,出钱又出力的,他的客栈能够这么快开起来都多亏了官府。
人家在他们定州都投入了多少银钱、粮食和人马了,哪会到他这打秋风,就是不知道昨天来住店的这波到底是什么人,派头挺大的样子,却得罪了陈大人。
等到陈云州面前的那杯茶都凉了,康旻才姗姗来迟。
他穿着一件如意锦纹的丝绸袍子,腰佩白玉,手戴祖母绿的扳指,又矮又胖,一副暴发户的派头。
看到陈云州,康旻压下眼底的不悦,上前拱手,乐呵呵地说:“这是陈大人吧,久仰久仰,在下不才,乃是仁州知府康旻,幸会幸会!”
陈云州没起身,也没见礼,只是抬了抬下巴:“坐吧。”
态度随意,姿态高高在上。
康旻心里的不爽更甚了,这个陈云州,年纪不大,派头倒不小。
他脸上的笑容淡了一些,坐到陈云州对面,扯了扯嘴角,也不再过分的寒暄套交情了,目光往外头扫了一眼,说道:“陈大人,你这是何意?”
陈云州最是不喜康旻这种人,也懒得跟他废话,开门见山:“把仁州府的官印交出来。”
康旻脸上的笑容彻底没了:“陈大人,咱们俩同为五品知府,况且仁州还是中上之州,你这么对我说话不合适吧?”
陈云州淡淡地睨了他一眼,毫不给他面子:“确实不合适!你一个贪生怕死,葛家军还没打到仁州就赶紧带着钱和你的大小老婆跑路,,置一州数百万百姓于不顾的官员,让你跟我同桌饮茶都是一种耻辱,所以这杯茶我就不请你喝了!”
“你……”康旻被人这样当众羞辱,蹭地站了起来,手指颤抖着,指着陈云州,但半天“你”不出个所以然来。
柜台后的掌柜和伙计四只眼睛瞪大老大,卧槽,这家伙确实太不是个东西了,不行,一会儿得把这事传出去,让大家都看看这个康旻是什么货色。
他们定州真是好运,虽然朝廷不做人,葛家军不干好事,但好歹迎来了陈大人。
康旻羞愤交加,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但碍于这是陈云州的地盘,又不敢翻脸。
他深吸一口气,冷哼一声说:“好好好,你陈云州清高,看不起我,我走总行了吧,这定州不呆也罢!”
但刚转身,迎接他的是柯九拔出的大刀。
看着眼前寒光闪闪的大刀,康旻退后一步,回头看了陈云州一眼:“你……你到底想干什么?”
陈云州缓缓拿起茶杯,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然后轻轻敲着桌子:“官印!”
康旻忍了又忍:“好,我去给你拿,我给你拿总行了吧!”
他恼怒得胸口不停地起伏。
“柯九!”陈云州只说了两个字。
柯九立即收回了刀,似笑非笑地看着康旻,侧身让出一条道。
康旻心底愤怒又后悔,想他怎么说也是朝廷五品官员,一州之长,出门谁见了他不是恭敬有加。今日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连个下人都敢威胁他了。
早知道就不来这定州的!
康旻后悔极了,他就是听说葛家军都拿陈云州没辙,庆川军的地方安全,他才往南跑的,谁知道这个陈云州如此不讲道理,不讲情面。
他忍气吞声地回了客栈后院。
见他走了,掌柜的连忙殷勤地跑过来给陈云州添茶:“陈大人,请喝茶……”
陈云州看着他八卦的晶亮眼神,有些好笑:“谢谢,想知道什么?”
“啊?”掌柜的震惊极了。
陈云州重复了一遍:“你想问什么?”
掌柜的舔了舔唇,陈大人真是平易近人。
他嘿嘿笑了笑说:“大人,您不会要放过那个……吧,小的看他肯定记恨上大人了。”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陈云州举起茶杯,夸道,“你这茶很不错。”
掌柜的自豪极了:“这是小人老家的茶叶,亲戚捎过来的,小的没舍得喝,当时用好几层油纸包着,装在瓷器里,放得高,才没被洪水冲走。”
康旻拿着官印出来就看到这一幕。
他心里不爽极了,这个陈云州,对他横眉竖眼的,对个贱民倒是谈笑风生,下贱胚子!
他板着脸走到桌前,将官印丢桌子上:“这下你们的人可以走了吧。”
陈云州打开检查了一下,确认是仁州府的官印,随即将官印放回盒子里,交给柯九,笑着说:“康大人来定州怎么能住客栈呢?这是我的失礼,康大人收拾收拾,去衙门做客吧。”
若是在半个时辰前,康旻听到这话必定会欣然同意。
县官不如现管,到了新的地方,拜拜码头,跟地方上的官员搞好关系非常有必要。尤其是他这种出逃的官员,以后想要谋个一官半职,还不得指望陈云州。
但现在,他可不觉得陈云州会那么好心。
“多谢陈大人的好意,我们人多,还是不要去打扰陈大人了,住客栈就很好。”
陈云州放下茶杯,斜了他一眼:“康旻,你觉得我是在跟你商量?”
康旻脸一白,有些难堪,但更多的是后悔。
深吸一口气,他压低声音问道:“陈云州,你到底想怎么样?如果要钱,我可以给你,我们这就离开定州,绝不会给你添任何麻烦。”
陈云州没说话,站了起来。
柯九轻哼一声:“你们到定州就已经是给我家大人添麻烦了,识趣地就乖乖去衙门做客,不然……”
他意有所指的看了一眼外面的衙役。
康旻明白了,今天这一切由不得自己。
不过他的忍功着实了得。
“好,你们稍等,我们还要收拾收拾。”
柯九做了个请的手势。
康旻脸色铁青,步履匆匆地进了后院。
陈云州对柯九说:“这里交给你了,我先回衙门了。”
柯九灿烂地笑开,露出两排大白牙:“大人放心,小的在午时前一定将他们带到衙门。”
陈云州点点头,冲弓腰候在门口的掌柜笑了笑,大步出了客栈。
人一走,柯九就对掌柜的说:“不要再送水送吃的进去了。”
他倒要看看,这康旻能磨蹭到什么时候。
***
另一边,陈云州回到了府衙,跟詹尉简单说了两句就直奔后院去看鲁公公。
鲁公公正在啃鸡腿,两只手上都是油,看到陈云州突然出现,有些不自在,赶紧放下啃得快只剩骨头的鸡腿,然后在衣服上擦了擦手,一本正经地说:“陈大人今天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
陈云州装作没看到他的小动作,笑道:“来看看公公的伤好些没。”
“好多了,陈大人有心了。”鲁公公咧嘴笑了笑。
陈云州说道:“鲁公公,葛家军又在攻打禄州了,如果你的腿能上路了,咱们就赶紧走吧。不然我担心他拿下禄州之后还会一路往北,这样一来,鲁公公今年怕是都回不到京城了。”
这怎么行。
鲁公公虽有些乐不思蜀,但也知道拖个十天半月还能找借口糊弄过去,但要是今年都别回去,那他以后也别回京城了。
不回京城,他就不是鲁公公了,陈云州还能这么好吃好喝地伺候他这么个阉人吗?
所以他只能恋恋不舍地表示:“我的腿已经好多了,一路坐车,走慢点应该没问题。陈大人看什么时候出发比较合适,那咱们就什么时候出发吧。”
“好,那鲁公公准备一下,咱们明天就出发。”陈云州笑道。
鲁公公很是诧异,低声嘟囔了一句:“这么快!”
陈云州听出了他的不情愿,有些好笑,但还是装作没听到问道:“鲁公公刚才说什么?”
鲁公公连忙摇头:“没,没说什么,陈大人这安排就很好。”
“好,鲁公公好好休息吧,我得去准备明天出发的各项事宜。”陈云州站起身道。
鲁公公点了点头,等他走后,连忙叫来仆人:“快,再给我来只……不,来两只鸡腿,还有,你说的那什么烤羊肉,也给我来半只……”
***
再不情愿,但胳膊拗不过大腿,康旻一行百来人还是认命地收拾了细软跟着去了衙门。
到了衙门,柯九就直接将他们往牢房中带。
康旻早就猜到陈云州不可能给他安排什么好去处,但再不好给他们住后衙最破烂的院子也就够了吧,让他们进牢房是他万万没想到的。
“我们又不是犯人,你们不能关我们。”
“是啊,凭什么关我们?小子,你知道我是谁吗?”
……
柯九没说话,直接拔刀,大人说了,只有废物才会无能狂啸。
刀一亮,这些没吃过苦的官宦子弟顿时噤了声。
康旻气急败坏,压抑着怒火说:“我要见你们陈大人!”
柯九懒得跟他废话,手一挥:“通通关进牢房里。我家大人明日要去仁州,你们谁最先反省了就带谁去,诸位好好想想吧。”
康旻一行听到这话,顿时眼睛发亮。
几天前,他们惶恐不安地逃离仁州,但在定州吃了憋后,他们如今只想快点回仁州,仁州现在对他们来说,那就是天堂。
而且到了自己的地盘,有陈云州好看的!
柯九将这些人的神色纳入眼底,没说话,哼着小曲去找陈云州汇报情况了。
“大人,经初步统计,这批人总共携带了金子一千八百两,银子六千七百两,金银首饰珠宝好几匣子,还有绫罗绸缎十二箱,古董字画孤本等共计八十九件,此外还有……”
光是报这些人带了多少东西,柯九就说了小半刻钟。
陈云州听得头大:“你就说总共大约多少银子吧!”
柯九一脸为难:“大人,古董字画孤本、名茶、瓷器等物可不好估算价值,只能算金银细软,全部换成银子应该有四万多两吧,可真是太有钱了。”
可不是,一个知府,一个通判,还有几个跟他沾亲带故的富户就这么多钱。
这还没算他们在仁州的田产铺子这类的家业。
朝廷天天喊着没钱,这不挺有钱的吗?
这些银子就可供养几千士兵一年的基本开销了,当然如果要出去打仗那得另算。
“现在定州百业待兴,正是用钱的时候,将金银直接入库,其他的东西,回头看看,若是他们这几家的祖传之物就物归原主,不义之财通通没收了。先将这些人关押一段时间,不要动刑,等我们从定州回来再将他们给放了。”
之所以将这些人关起来不是为了折腾他们。
主要是担心康旻不满,跑出去节外生枝,还是关押在牢房中安稳一些。
柯九点头:“是,大人。”
陈云州尤问:“你在客栈呆了半天,可看出里面哪个可用?”
柯九想了想说:“柳明坤,仁州通判之子。他跟其他人格格不入,听说他当初不同意走,但仁州通判就这么一个儿子,怕儿子留在仁州出了事绝后,所以将他绑了带上马车的。小的偷偷看过,他胳膊上还有被绳子捆绑过的红痕。”
陈云州……
真是歹竹出好笋,生错家庭了。
“行,那重点留意他吧,若他主动请缨,明日就带他跟咱们一道去仁州。”
虽然陈云州现在有了仁州知府的大印,但对仁州的情况完全不了解,这时候就需要一个有些身份地位又熟悉仁州情况的当地人领路了,这样能事半功倍。
仁州知府和通判这两个老油条带着还不知道会出什么乱子,带这柳明坤就挺好的。
柯九点头:“好,小的这就去安排。”
陈云州摆手,示意他:“你顺便通知门房一声,詹尉和阿南回来了,让他们过来见我。”
他明天就要走,还有些事得交代他们。
***
翌日,秋高气爽,天气晴朗,是个无风的好天气。
陈云州带着鲁公公、柳明坤一道离开了定州。
鲁公公上了马车,看到前前后后都是士兵,粗略估计至少也有几百上千人。
他有些惊讶:“陈大人,咱们这次带了不少人啊。”
从兴远回定州,他们才带了几十个护卫。
陈云州无奈叹气:“还不是那葛家军给闹的。我这不是担心咱们这去京城路上危险吗?所以多带了点人,万一遇到小股乱军也有一战之力,至少掩护咱们逃跑没问题。”
鲁公公看了看自己的腿,这群人里就他跑得最慢。
他深以为然:“还是陈大人考虑得周到,是该多带些人。”
陈云州一看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忍住了笑:“公公坐好了,咱们启程,争取早日到仁州。”
鲁公公放下了帘子,坐回了车里。
陈云州去了后面一辆马车,至于柳明坤,则安排在了队伍的靠后的位置,好跟鲁公公隔开,免得鲁公公提前发现了仁州的事。
紧赶慢赶,天一亮他们就出发,天快黑时才找个地方落脚,风餐露宿,五天后总算是到达了仁州。
鲁公公这几天吃没吃好,睡没睡好,恹恹的,精神萎靡。
当陈云州说这么多人需得进仁州城补一些物资后,他忙不迭地答应了:“其实也不用那么赶的,咱们在仁州城歇个两天再启程都没关系的。”
陈云州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歇个两三天,只怕鲁公公会后悔今天的决定。
可能是康旻带走的人太多,仁州城内百姓也听到了风声,大白天的,城门口连看守的卫兵都没有,不时有带着家小面色仓皇出城的百姓。
尤其是看到他们这一支军队后,不少人更是吓得瑟瑟发抖,远远地避开,还有些甚至拔腿往城里跑,不知是不是通知还留在城中的亲朋好友了。
等进了城,城内百姓更是都吓得往家里跑,边跑还边大喊:“葛家军来了,葛家军来了,快藏起来,快……”
街边的店铺赶紧关门,有女儿和年轻小媳妇的立马将人藏起来。
街上的小贩更是连摊子都不要了,飞快地跑到房子里躲起来。
不一会儿,整条街道都空寂了下来,偌大的街上,一个人都没有,跟座死城差不多。
陈云州让柯九去盯着鲁公公,自己骑马落到后面,跟柳明坤的马车并行:“把帘子掀起来。”
两个士兵连忙将柳明坤所坐马车的帘子全部掀了起来。
柳明坤坐在马车中,紧抿着唇,看着往日热热闹闹的大街突然一下子变得死寂。
马车拐过两道弯,路过一家包子铺,包子铺的蒸笼还放在外面,热气腾腾的,里面一个个大包子白白胖胖,散发着诱人的香味,可却没有人。
再往前是他熟悉的书肆,往日里总算是墨香悠长,今日却大门紧闭。
没走多远,一辆卖糖油果子的手推车横七竖八地倒在路边,无人过问,可想而知当时主人逃跑得有多仓促。
柳明坤的眼神暗淡下来,自责、惭愧涌上心头,他垂下了头,神情萎顿。
陈云州一看就知道这小子被家里保护得很好,想什么都写脸上,难怪当初会被绑走呢。
对这种青涩的小青年,不能用对付老狐狸的那一招,真诚才是必杀技。
陈云州叹道:“柳公子,你也看到了,仁州如今人心已乱,城门大敞开,别说是数万乱军了,随便几千人都能拿下这座城池。而这一切皆是拜康旻和你父亲所为,身为地方父母官,乱军都没打来,他们先弃全城百姓于不顾,只顾着自己逃命,枉读圣贤书,可耻可恨。”
一席话说得柳明坤面色赤红,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陈云州看火候差不多了,继续道:“如今我们路过仁州,看仁州之乱象,不能不管。柳公子,你可愿帮我?”
柳明坤正被自责啃噬着内心,一听这话,忙不迭地说:“当然愿意,陈大人,您尽管说,小人都听您的。”
陈云州满意点头:“仁州城里应该不少人认识你,尤其是府衙的人。也不知府衙现在还有没有人,一会儿咱们就要到了,若是产生什么误会,伤了自己人就不好了。这样,你去前面,先跟知府衙门的人沟通一下,以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柳明坤连忙点头:“是,小的这就去,小的会骑马。”
陈云州示意马车停下,命人带他去前面,自己则不紧不慢地跟上。
行至鲁公公的马车前时,鲁公公显然也发现了不对劲儿,探出一个头问:“陈大人,怎么回事,这仁州城里一个人都没有?”
陈云州悠悠叹了口气说:“怕葛家军打来,逃走了一些,还有一些躲了起来。”
“那……咱们要不也别歇了,赶紧走吧。”鲁公公登时改变了主意。
陈云州抬头看了一眼天色:“下午了,咱们的食物都吃光了,必须得在城中补给一部分食物,先弄些吃的。”
鲁公公没法反驳,只得答应,但有些心不在焉的。
陈云州没搭理他,到了府衙就让人先送他去后衙休息,再给他准备一堆好吃的就行。
柳明坤倒是早跟衙门里的人沟通过了,面对他们的到来,衙门的人虽有些紧张戒备,倒是不像城中的百姓那样惊慌失措。
陈云州下马,粗略扫了一眼,大概有六七名下级官员。
他笑了笑说:“诸位,咱们进里面谈吧。”
几人对视一眼,带着陈云州进了厅堂,为首的人拱手道:“久闻陈大人美名,今日一见,大人果然仪表不凡。下官乃是仁州司户参军严焕。”
接下来几名官员也一一介绍了自己。
陈云州听完后蹙眉道:“怎不见兵马都监?他也跑了。”
严焕苦笑:“对,在康大人他们走的第二天,郝都监也带着亲信和家小离开了,他走后,守军群龙无首,散的散,走的走,剩下的也不当值了,如今官府就还剩我们这些人,还有几十名衙役和一百多名守军。”
陈云州点头,问道:“那严大人你们为何没走?”
严焕笑得比哭还难看:“下官就是仁州人氏,家族亲朋都在此,如何走?我们这些人的情况都差不多。”
故土难离,况且现在战乱四起,去异乡谋生,谁又能确定自己去的不是下一个仁州呢?这种朝不保夕的日子,只能祈求老天爷怜悯。
陈云州赞同:“严大人说得是。不过大家也不必太早灰心,葛家军人虽多,但都是边打仗边强征的平民,还有一部分地痞流氓恶霸,说是乌合之众也不为过。仁州城高墙厚,城中百姓有数万之众,定能守住仁州。”
他这话很有说服力。
谁不知道当初葛家军去打庆川的时候,庆川也没兵没人,最后还不是挺过来了。
严焕虽然官位不高,但他是个聪明人,陈云州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他自然明白陈云州的意思。
至于陈云州会不会觊觎仁州,那不是他这种不入流的小官能决定的。况且,早听说庆川军纪律严明,从不抢劫,滥杀无辜,仁州落入庆川军的手中总比被葛家军占领强吧。
于是他跪下恭敬地说:“陈大人说的是,只是我等皆无守城的经验,如今城中知府、通判、都监等几位大人都跑了,城里人心惶惶,下官恳请陈大人怜悯仁州百姓,留下来主持大局,我等唯大人是尊!”
“请陈大人怜悯仁州百姓,留下来主持大局,我等唯大人是尊!”其余几名官员也连忙跪下磕头道。
陈云州连忙将严焕扶了起来:“严大人言重了,共抗乱军,守护百姓是我等义不容辞的责任。诸位大人既然信任我,那咱们就坐下来商量商量如何守城。”
严焕虽然早就猜到了陈云州会同意,但真正从他嘴里得到肯定的答复还是松了口气。
几人一一正襟危坐,看向陈云州:“我们都听陈大人。”
陈云州知道指望他们拿主意不现实。这里面若真有那等力挽狂澜的能人,仁州也不会是现在这样乱糟糟的情况。
他点头道:“既然诸位大人如此信任我,那我就托大,先抛砖引玉,说点我自己的看法。首先由我带来的一千庆川军看守城门,不能再让城门处于无序状态,其次要安抚城内的百姓,严惩这段时间趁乱在城中为非作歹的,尽快将城中的治安稳定下来,这就要仰仗诸位了。”
“诸位大人和还留在府衙的衙役、卫兵应当都是本地人,城中百姓也熟悉你们,由你们出面跟城中百姓说明情况,张贴告示,把不法分子全部抓起来,杀人越货、□□妇女等重罪的直接在菜市口处决了,以儆效尤。那些小偷小摸的则抓起来,让他们做苦力以示惩罚。”
严焕点头:“大人说得是。”
这位陈大人难怪会声名远扬,刚来仁州便抓住了重点,而且行事果断。
陈云州继续道:“等城中治安稳定下来后,再征召五千人入伍,交由庆川军训练。只一千人是很难守住仁州的,仁州是全仁州百姓的仁州,诸位要发动仁州的百姓积极参军,保卫家园。”
“除征兵外,诸位大人还要发动城中的百姓出城多砍伐树木,收割快要成熟的蔬菜水果,囤积物资……守城是个消耗战,就看谁能耗得起。”
仁州官员都不住地点头,是这个理。
“我们都听陈大人的。”
陈云州微笑着点头:“最后一点,为了安抚城内外百姓,明年仁州田赋减半!”
严焕抬头,跟旁边的官员对视一眼,心底苦笑。
这位陈大人的司马昭之心算是明确表现出来了。
田赋这事是朝廷说了算,他们地方上可没权力减免田赋,除非仁州不受朝廷控制了。
这可是实实在在的好处,而且波及全仁州的百姓。只怕等这消息一公布,全仁州的百姓都要在家中求神告佛,让他们仁州划归到这位陈大人的治下,千万别被朝廷收回去。
这是妥妥的阳谋,也是这位陈大人在向他们昭示他的野心。
罢了,他们这些小人物只能随波逐流,如今换个仁慈些的大人统领仁州,又何尝不是他们仁州之幸?想想定州、吴州百姓的悲惨生活,他们这也算是不错了。
几人很快心里都有了决断,先后表示:“陈大人仁慈,心系百姓,实令我等感动不已!”
陈云州摆手:“诸位大人过誉了,不过尽我本分。这样,事不宜迟,诸位大人现在就各自去行动吧,我坐镇府衙,若遇困难,诸位大人尽可来找我。”
严焕等人一一拱手告辞。
等人走后,陈云州吩咐柯九:“你安排几个人换上便装,去外面逛逛,看看他们的成效。”
到底是第一次见面,严焕等人虽然表现得很配合,但谁知道他们是真心实意还是迫不得已?陈云州只看他们怎么做。
柯九点头下去安排了几个丢进人群都找不出来的憨厚汉子出去打探消息。
陈云州吐了口气,正想叫个人来继续了解了解仁州的情况就听奴仆来报:“陈大人,鲁公公吵着要见您,已经闹了好一会儿了。”
这个胖公公,好吃好喝的供着他,还不消停。
陈云州知道下面的人镇不住这位宫里来的家伙,起身说:“我去看看。”
回到后衙,鲁公公正躺在软榻上,手里拿着香喷喷的烤猪排,半闭着眼,一边美滋滋地啃着,一边时不时地来一句:“轻点……让你轻点没让你不使力气。没吃饭吗?废物一样。”
给他捏腿的婢女唯恐惹怒这位贵人,连忙认错:“那奴婢稍微重一点。”
可他还是不满意:“重一点是这么个重法吗?你这是要捏死杂家啊!”
这就是典型的没事找茬。
陈云州掀起帘子进屋,笑呵呵地说:“这些婢女手笨伺候不好人,回头我给公公找几个心灵手巧的。”
说完,他给几个苦不堪言的婢女使了几眼色,示意她们都下去。
婢女们松了口气,连忙福身行礼,然后忙不迭地退了出去。
见陈云州进来,鲁公公咳了一声,把猪排放了回去,坐起身着急地问道:“陈大人,咱们什么时候出发啊?我刚才打听过了,这仁州城里的官员都跑光了,要是葛家军打过来,咱们就完了,这地方不能留,太危险了,咱们还是赶紧进京吧。”
陈云州眉头紧皱:“我也刚听说了这事。这地方确实不能久呆,我已经吩咐下面的人去准备干粮了,休息一晚,咱们明天就出发。”
从陈云州口中得到了准确的出发时间,鲁公公松了口气:“好,多亏有陈大人,不然这一路实在是太凶险了。”
说什么他下次都不要再接这种差事了。
陈云州微笑着点头,轻轻将滑下来的被子给他拉了上去:“公公腿还没好全,行走不便,好好休息吧,我去看看下面的人东西收拾得怎么样了。”
鲁公公怕耽误了明天启程的时间,也不留他:“好,辛苦陈大人了。”
陈云州笑呵呵的点头,只是出了他的房门,眼神就冷了下来。
柯九已经从婢女口中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他很不喜欢这个贪吃又贪财的朝廷走狗,见陈云州冷着脸出来,他上前说道:“大人,不若将这贪生怕死的家伙丢出城,不管他了。”
陈云州按住他的肩膀:“柯九,别这么暴躁,他不还有一条腿吗?今晚动手,腿打折了,人自然就老实了,想走也走不了,咱们为何会滞留仁州,对上也有个糊弄的借口了。”
柯九目瞪口呆,大人你要不要听听,咱们谁更暴躁。
第082章
韩子坤在禄州也没遇到什么强有力的抵抗, 只花了四天就轻轻松松拿下了禄州城。禄州城破,辖下的县城就更是手到擒来了。
对于这样的战绩,韩子坤颇有些自豪。
他准备乘胜追击, 继续北上拿下平州。
但几天后, 探子却带来了一个不大好的消息,朝廷已经派驻了几万禁军驻扎在平州。
经过数次征兵,韩子坤的大军已达十万人之众, 对区区几万禁军他是看不上的。但东边还龚鑫大军和楚家军,自己贸然前去攻打平州, 万一被两支势力偷袭, 那损失就大了。
韩子坤摊开舆图, 眯眼看了一会儿,将目标对准了禄州以西的仁州:“既然北上受阻,咱们就西进。”
副将听到这话,犹豫了一会儿,硬着头皮告诉了他一个坏消息:“大帅, 刚收到大将军派人传来的消息,陈云州去了仁州,仁州目前已被庆川军拿下了。”
韩子坤登时脸色一变, 许久骂了一句:“娘的, 怎么哪都有他啊。他这是打算跟朝廷撕破脸了吗?”
副将摇头说道:“不清楚,大将军听闻陈云州带兵离开了定州, 派人打探了一番。仁州城算是仁州知府康旻送给他的, 康旻贪生怕死, 听说咱们在攻打禄州吓得屁滚尿流, 拖家带口跑去了定州找陈云州帮忙,然后陈云州就‘帮忙’了。”
只是此帮忙不是彼帮忙。
“也就是说, 他一点力气都没费,仁州就送上门了,而且这里面还有我的功劳?”韩子坤气闷地问道。
副将苦笑点头。
说真的,他都有些羡慕陈云州的运气了。当初他们引定州难民过去,人家轻轻松松将定州收入囊中,他们攻打禄州,人家跟在后头白得仁州,他们辛辛苦苦打了这么多仗,最后地盘还没陈云州的大,这都什么事。
韩子坤也憋屈得很。本来他拿下禄州是件极其高兴的事,可如今跟陈云州这一对比,显得他很像个冤大头,专门给陈云州送福利的那种。
真是被军师说准了,这个陈云州有些气运在身。
副将见他阴沉着脸不说话,犹豫片刻道:“大帅,大将军让您回吴州,共商大计。”
韩子坤睨了他一眼:“怎么,怕我去打陈云州?”
副将连忙摇头讪笑:“末将不敢,大将军定然是有要紧事请您回去商议!”
韩子坤冷哼了一声没有说话,他倒是想去攻打陈云州呢,但这人太邪门了,他跟葛淮安都屡次在这人身上吃亏,现在自己这边刚恢复一些,韩子坤也不想去碰这块硬钉子,将好不容易拉拢的军队又打散了。
他交代好副将看守禄州的事,第二天就带着亲信返回了吴州。
葛镇江非常高兴,亲自来迎接他,还给他举办了一场隆重的庆功宴,赏赐他黄金万两,美女数名。
犒劳完了韩子坤,第二天葛镇江才说起了叫韩子坤回来的正事:“我们已经跟龚鑫谈妥,在年前一起伏击楚弢的大军,将朝廷的人马彻底赶出江南!”
韩子坤一听又有仗可打,一扫先前的郁闷,高兴地说:“大将军,末将请求出战!我要取了楚弢的项上人头,祭奠当初在江南死去的兄弟们。”
葛镇江点头:“子坤之能,我自是深信不疑。只是咱们这次打仗,最要紧的不是取楚弢的项上人头,而是趁机夺下汝州。”
韩子坤一愣。
军师微笑着补充道:“龚鑫占了江南、东南五州,江南还有三州在朝廷的掌控中。咱们这次跟龚鑫合作,抗击楚弢,但也不能便宜都让龚鑫占了。”
“咱们跟龚鑫没谈好怎么分配吗?”韩子坤诧异。
军师摇头:“咱们都信不过彼此,而且万一只抢下了一州,这如何分配?所以我们跟龚鑫商议好了,各凭本事,谁先攻破汝州城,汝州城就归谁。我们从西门出击,龚鑫的人从南门进击。”
“这次谁拿下了汝州,下次就要帮对方拿下另一城。不过这只是君子协议,龚鑫那人信用并不好,当初说好跟汪迅昌一起对抗朝廷,结果龚鑫见势不妙,自己带兵跑了,所以他的话不能尽信,还要防着他。”
葛镇江也肯定这点:“军师说得没错,龚鑫这人非常狡猾,什么承诺都当不得真,最要紧的是先借他们的手拿下汝州!”
韩子坤明白了:“好,大将军放心,我会将拿下汝州放在第一位的。”
葛镇江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相信你!”
***
对陈云州不动声色地拿下了仁州,最不满的其实是朝廷。
一月之内,又失两州,嘉衡帝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这几天,他身边的太监宫女,后宫最得宠的贵妃娘娘,全都被他的怒火波及,挨打挨骂都是轻的,稍有不慎就会掉脑袋。
大臣们更是噤若寒蝉,每次上朝如上坟,就怕皇帝的这把火烧到自己身上。
不过首当其冲的还是戈箫。
因为主意是戈箫出的,嘉衡帝当初有多满意,如今没看到想要的效果,就有多不满。
他冷冷地看着戈箫:“戈尚书就没有什么可说的吗?还有王安,这鲁虎是你推荐的吧?什么陈云州是跟他一起回京城,路过仁州,见仁州动乱,稍作停留,又逢他的腿受伤了才滞留在仁州的。听他的意思,我还该封赏陈云州了?”
“两个月内断两次腿,戈尚书,这话你信吗?”
戈箫无言以对,这个鲁公公也不知是真傻还是装傻,竟会写这样一封信回来。
这人不是他推荐的,如今锅背到他身上,他看了一眼王安,默认了这事,恭敬地说:“皇上,鲁公公的情况微臣暂且不知,但仁州失守,最大的责任在康旻。若非他弃城投奔定州,陈云州也找不到可趁之机。”
这个康旻确实可恨。
嘉衡帝从鼻孔里哼了一声,不善的目光落到虞文渊身上:“你们吏部就是这么推荐审核官员的?前有孙崎嵘,后有康旻,一个比一个荒唐,乱军都没打来,他们就闻声丧胆,弃城而逃,该当何罪?”
虞文渊连忙跪下:“此却系微臣失察之责,请皇上责罚。微臣提议,严惩康家,未免再出现这样的地方官员!”
康旻是带着他的老婆、小妾、儿女跑了,但他不是仁州人,家里还有些亲眷住在京城。
嘉衡帝恼怒极了:“抄家,康家三代,男丁全部砍了,女眷充入教坊司!”
“皇上仁慈,康旻犯下此等大罪都没诛其九族,实乃仁君也。”几个大臣连忙拍马屁。
可这话并没有取悦嘉衡帝。
如今快半数国土沦陷,大燕的江山岌岌可危,他寝食难安,哪有心思听这些马屁精的吹捧。
嘉衡帝冷冷地扫了一圈下面的大臣们:“诸位爱卿,平日里朝廷高官厚禄,荣华富贵养着你们,如今正是用人之际,你们就没什么要说的吗?”
大理寺少卿徐汇站出来道:“皇上,微臣有一计。陈云州不是不肯出兵吗?咱可将其家人亲眷拿下,若他不从,诛了他九族,如此不忠不义不孝之徒,焉能号令天下?”
戈箫掀起眼皮砍了他一眼,没吭声。
富国祥几个心里则感叹,戈箫是后继有人啊,又来一个心狠手辣、不择手段的同僚。
“皇上,微臣认为如此不妥。鲁公公写信回京,说明陈云州还没有要彻底站到朝廷对立面的意思,若这时候将其亲眷抓了,只怕会逼得他彻底站到乱军那边。微臣认为,当今这形势,还是应以拉拢为主。”晋峰站出来道。
徐汇不屑:“晋尚书,你还要自欺欺人吗?陈云州若无二心,为何朝廷屡召不入京?还擅自占据仁州,今年又不曾缴纳田赋。晋尚书,你一直替这陈云州说话,我都要怀疑你是不是跟乱党有勾结了!”
晋峰登时脸色大变:“徐少卿,你莫血口喷人。我与那陈云州素无交集,我都是为了朝廷。如今朝廷两面受敌,若再跟陈云州直接闹翻,叛军又多五州,这责任徐少卿担得起吗?”
徐汇冷哼:“晋尚书,说得朝廷不跟陈云州闹翻,他就不会屡次越矩,听从诏令似的?如今那陈云州的野心三岁小儿都知,也就你还在这掩耳盗铃!”
……
两人吵得不可开交,各自交好的大臣站出来劝架,最后也加入了吵架的行列。
上方嘉衡帝脸色铁青:“够了,你们当这是朝堂上,还是菜市场?”
几个大臣噤了声,只是仍旧很不服气地瞪了对方一眼。
嘉衡帝没理会他们的眉眼官司,看向戈箫问道:“戈爱卿,你怎么看?”
又被点名的戈箫思虑片刻,笑道:“皇上,晋尚书和许少卿所言都有道理。昨日傍晚楚将军派人送信回来,龚鑫和葛镇江部都在调集军队,两者可能联合对楚家军发起进攻,这时候不宜跟陈云州直接撕破脸。”
“若能让他从背后偷袭葛镇江,当能为楚将军减轻不小的压力。”
“不过陈云州此人野心不小,多次不听朝廷诏令,不可不防。因此微臣赞同,将其亲族控制起来,好吃好喝供职,若陈云州听话自是最好,若不然,再将这些人拿出来也不迟。”
他这算盘可谓是将晋峰和徐汇的想法都考虑到了。
嘉衡帝很满意:“你说得有一定的道理,但这次兵部有办法让庆川出兵吗?”
戈箫拱手道:“皇上放心,微臣会想办法的。陈云州跟葛镇江结下了不小的仇,他也不会看葛镇江做大,反过来威胁他。”
嘉衡帝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此事就交给戈尚书了,朕不希望再出岔子。”
“是,微臣遵旨。”戈箫又一次接下了重担。
等下朝出宫时,他叫住了博远侯侯:“钱侯爷,今日可有空,去我那坐坐?”
博远侯侯不好驳斥了这个皇帝跟前的红人,朝中第一阴险狠辣的家伙,拱手笑道:“戈尚书相邀,什么时候都有空。”
两人说说笑笑去了尚书府。
寒暄了一会儿后,戈箫终于进入正题:“侯爷,如今正是国之危难时刻,需得我等做臣子的戮力同心,平乱扶正,匡扶正义,还天下一个太平。”
博远侯赞道:“戈尚书高义,实令我等佩服,也是我辈楷模。戈尚书需要我做什么,尽管说,只要能平乱安天下,便是以身殉国又何妨?”
戈箫咳了一声,用欣赏的眼神看着博远侯侯:“若朝中官员,人人都若侯爷这般忠心,何愁乱军不灭,高昌人不滚回大漠!侯爷既如此大义,那我就直说了,如今陈云州态度模糊,隐隐有反叛之心,但如今朝廷多面受敌,需得他出兵。因此我想请钱大人出面,想办法说服陈云州出兵。”
“只要陈云州肯出兵,从背后牵制葛镇江,这次江南的危机即可解除大半,甚至楚家军还能转守为攻。此计关乎国之大运,拜托侯爷了。”
博远侯侯苦笑了一下:“承蒙戈尚书看得起犬子。但犬子资质平平,年轻气盛,怕是难当此大任。而且戈尚书应该也知道,那逆子对我这个父亲很不满,这事我出面不一定奏效。”
钱家父子失和是京城人尽皆知的事。
就是因为不待见这个儿子,所以博远侯侯一直没给钱清荣请立世子。
钱清荣高中后去了太仆寺,他也是不闻不问,半点都没帮衬的意思,甚至还对太仆寺卿说,钱清荣年轻气盛,应该多磨练。
戈箫笑了笑道:“侯爷说笑了,父子之间没有隔夜仇,都是些小误会,在生死之间,这点误会算得了什么呢?依我看,钱大人是个孝顺的孩子,侯爷的福气还在后面。”
“况且,此事也是钱大人,侯爷的机遇。若钱大人能促成此事,得了皇上嘉奖,日后必定前途无量,侯爷也可安心了。”
博远侯侯犹豫片刻,似是被他说动:“戈尚书,我钱家能有今日,皆是圣恩所赐,若能报答皇上,铲除乱臣贼子,我父子责无旁贷!”
“好,我果然没看错侯爷。 ”戈箫大喜,凑到博远侯侯耳畔低语了几句。
***
陈云州在仁州呆了几日便听说了韩子坤拿下禄州的事,后来又有来往的商旅说朝廷派了大军去平州。
陈云州还真有些担忧韩子坤这个欺软怕硬的家伙对将目标对准仁州,可又过了几天,探子打探回来的消息却是韩子坤留了副将镇守禄州,自己则回吴州去了。
陈云州敏锐地察觉到了反常。
吴州有葛镇江坐镇,韩子坤不呆在禄州,驻守这个刚打下来的州府,稳固自己的势力,往吴州跑干什么?莫非他们有另外的计划?
他派了人潜入吴州、田州打探消息。
大军调动、粮草征集运输,这些规模太大了,都很难瞒住。
于是没多久,陈云州便知道龚鑫和葛镇江都在调集大军和粮草,莫非他们准备攻打楚弢的大军?
如果真是这样,那仁州、定州安矣,今年可以过个安心的年了。
为安抚城内紧绷的百姓,陈云州命人将这事张贴出去,让大家放宽心,平时该干什么就干什么。
但与此同时,仁州官府的备战准备却没有停止,还在准备各种物资。
因为陈云州得防着这是葛镇江在故布疑阵,迷惑他们,最终的矛头其实是对准庆川军。
所以一边备战的同时,陈云州又派探子继续出去打探各种消息。
冬月二十一这天,探子带回来了一个很明确的消息,葛家军和龚鑫的大军在往汝州的方向集结,应该是打算去攻打汝州。
得到了确切的消息,陈云州紧绷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
葛镇江那边暂时不用担心了,如今要考虑的就是朝廷的反应。
自己屡次触碰朝廷的底线,这次更是擅自接手了仁州,只怕嘉衡帝对自己相当不满了。
不过陈云州也不惧,从朝廷派鲁公公来请“押”他回京,还用什么荣华富贵,公主诱惑他时,他就知道嘉衡帝应该是怕他成为下一个龚鑫、葛镇江之流,打算在他还没成气候的时候将他扣在京中。
嘉衡帝宽容大度点,可能给他个富贵闲人当当,嘉衡帝要是心狠一点,利用完再把他弄死都正常。
更何况他是个冒名顶替的货,就是没这些也不能进京。
如今双方也都算是心知肚明对方的算盘了,就看谁先沉不住气,谁会先掀桌子。
陈云州本以为这次嘉衡帝会忍不了的,没想到十一月底时,朝廷竟派人给他送了赏赐过来。一同来的还有朝廷对他褒奖。
没错,是褒奖,而不是责罚训斥。
嘉衡帝夸他年轻有为有担当,乃是天下人的楷模,对他能从康旻手中接过仁州这个重担,没让仁州乱起来,落入葛家军手中,朝廷给与了高度的赞扬。
洋洋洒洒,夸了他好几页纸。
陈云州都不知道自己有这么多优点和高尚的品格。
信的末尾,朝廷对康旻的不战而逃予以了强烈的谴责,并命陈云州派人将康旻等官员押送入京城审问惩罚。
看完后,陈云州诧异地挑了挑眉。
柯九看着朝廷送来的几箱金银珠宝还有一车锦缎,也感觉很稀奇。
他挠了挠头,小声说:“大人,朝廷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陈云州半开玩笑地说道:“也许是想先养肥了再杀吧。”
柯九缩了缩脖子:“小的就知道朝廷没安好心。以前大人守住了庆川,打退了乱军,剿灭了几万葛家军也没见他们拿过什么实质性的赏赐,今天却派人送了这么多东西过来。”
陈云州看了一眼,轻轻一笑:“这东西不值钱,锦缎都是陈年旧物,不知放了多久的,看起来不少,但卖不上价,至于这银钱,箱子做得这么厚,装不了多少。”
粗略估计,这些也就值几千两银子吧。
不过这对一向抠门的朝廷来说,这已经是难得一次的“大方”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依他们现在这种心照不宣的关系,朝廷送钱给他,肯定别有所图。
很快,陈云州就知道朝廷打的是什么主意了。
腊月初,钱清荣从兴远特意跑到仁州找陈云州,并将信递给了陈云州。
“陈大人,楚家军要和龚鑫、葛镇江他们打起来了。朝廷想让您出兵攻打葛镇江,以减轻楚家军的压力,但他们怕你像以前一样敷衍,嘴上好好好,实际上一点行动都没有,所以让我爹假装生病,写了这么一封忧心忡忡的信,让我劝你一定要出兵。”钱清荣一来,就将朝廷的算盘卖得干干净净的。
陈云州打开信,仔细看完,这封信是博远侯写的,说自己生病了,兴许没几年活头了,平生唯二遗憾的事,一是因脾气太倔跟儿子闹翻了,二是未能收复失地,还天下百姓一个太平。
陈云州扬了扬信:“你跟你爹闹翻了?”
钱清荣一边吐橘子里的籽,一边笑呵呵地说:“骗他们的。我爹怕我那继母对我下手,所以故意装作一副不待见我的模样,背后偷偷送我去拜了他的旧友为师。”
“你们父子俩可真是演戏的好手。”陈云州感慨了一句。
钱清荣吃完了手里的橘子,又拿起桌子上一只剥开:“陈大人,别感慨了,你说说这事怎么弄吧?我要是没完成任务,朝廷对我的信任肯定会减少,你快想想办法。”
陈云州觉得钱清荣这人真是天生的大爷,看看,使唤上司都这么理所当然的。
“要不,咱们真去打葛家军?”
钱清荣连忙放下了手里的橘子:“您……您来真的?我刚才就开开玩笑,你别当真啊,这事咱们仔细合计合计。”
“不用合计了,打!”陈云州干脆利落地说。
钱清荣愣住了,眨了眨眼,不可思议地看着陈云州:“大人,咱真的要帮朝廷啊?”
陈云州轻笑着摇头:“当然不是。现在朝廷既然表现出不想跟我翻脸的意思,为了咱们庆川军能够再苟一段时间,闷声发大财,也为了帮你交差,咱们可以做出打的态度,至于到底要不要打,具体打哪儿,多少人参战?这不是咱们说了算吗?”
钱清荣……
明白了,糊弄朝廷嘛。
下面这些官员哪个不糊弄呢?他在京城还经常看那些京官糊弄皇帝呢。
“那大人,咱们具体怎么做,需要下官配合吗?”
陈云州笑了笑说:“不用,过几天,你回一封信回去,表示自己说动了我,庆川军准备找时机出兵。记得把过程也写得艰难一点,让你父亲好交差。其他的,你回兴远等消息吧,你看好兴远即可,其他的事不用担心。”
见他胸有成竹,钱清荣没再多说。
在仁州呆了两天之后,他就返回了兴远。
他走后,陈云州让林钦怀安排了一个将领过来驻守仁州,然后悄悄回了庆川。
得知他要回庆川,不去京城了,鲁公公宛如被雷劈了一般,傻眼了:“陈大人,咱们说好的要去京城的?这……我这腿不争气,但没关系,我马上就要好了,过几天,不,明天就能启程回京了。”
不带陈云州回去,他怎么回京交差啊。
陈云州笑呵呵地将朝廷的公文递给他:“鲁公公,朝廷现在给我安排了新的任务,暂时走不了了。你先在仁州好好养伤,等我完成了皇上交给我的任务,咱们再一起回京城。”
确认了公文上的印章无误,鲁公公稍稍松了口气,可还是有些忧心,这仗万一一打就是几个月,自己怎么办啊!
陈云州可不管他,交代严焕安排人伺候他后就只带了柯九几个悄悄回了庆川。
腊月初,南方各州陆陆续续有流言传出,说是庆川军接到了圣旨,要攻打葛家军,与楚弢前后夹击葛家军,一举收复葛家军占领的州府。
还有的说,看到了朝廷给陈云州的赏赐,整整好几车金银。
更离谱的是还有流言说等剿灭了乱军后,朝廷会封陈云州为异姓王。
没过几天,又有小道消息说,陈云州已经在庆川调兵遣将,暗中组织了一支精兵,打算从后方偷袭葛家军。
有些话,说的人多了,相信的人就会越来越多。
起初,葛镇江对这种流言是嗤之以鼻的,庆川并没有像他们这样大规模的扩兵,所以哪怕陈云州现在实际掌握着五个州府,但他手里的兵还没有韩子坤的右路军多。
这点兵马,分散在五个州府,哪怕仪州因处于后方,不需要安排多少兵力布防,那也是捉襟见肘的,哪有余力派大军参战。
况且,陈云州现在明显跟朝廷是面和心不和,早就有了二心,怎么可能真的听皇帝的话,老老实实出兵打仗,跟他拼个两败俱伤,最后便宜了朝廷。
理智上他分析这流言不可信,但听得多了,身边的人又天天说这个,时间一长,他都忍不住有些动摇了。
“军师,你说,这陈云州会傻得听朝廷的,攻打我们吗?”
袁桦笑着说:“我看难,定州刚遭遇水患,元气大伤,仁州他刚拿下,还不稳固,这两个州都派不出兵的。更何况吴州有大将军亲自坐镇,若他敢来,定让他有去无回。”
“陈云州是个聪明人,应该不会做这种傻事。不过桥州那边要当心一些,桥州离陈云州的大本营庆川府很近,若有变故,咱们恐怕很难第一时间去支援葛大帅,还是要让大帅注意点,别阴沟里翻了船。”
“依我看,若陈云州真的出兵,很可能目标会是桥州。”
葛镇江觉得他的话很有道理:“这事是得提醒提醒淮安,别着了陈云州的当。只要他固守桥州不出,陈云州的那点兵力也拿他没办法。”
他当天就给葛淮安写了一封信。
葛淮安现在坐镇后方,其实也听说了流言。作为在陈云州手上吃过大亏的人,他可不会小觑庆川。
所以他对葛镇江的信非常重视,派了不少探子出去打探庆川军的动向,而且加强了桥州的防务。
很快,探子就带回来了一个新的发现:其实这些流言都是庆川府自己放出来的,为的就是应付朝廷。
葛淮安得知这事后,嗤笑一声,他就知道庆川军不敢轻易进攻的,什么收复桥州,痴人说梦。
虽然心里觉得陈云州不敢主动出兵来攻打桥州,但葛淮安也长了教训,继续派人盯着庆川府的动静,以免真的着了对方的道。
别说,很快探子就有了新的发现。
腊月初五,有小股庆川军出城往东,直奔桥州的方向而来。
葛淮安吓了一跳,这陈云州莫不是疯了,打算听朝廷的出兵?
可就在他严阵以待,部署兵力防守,又派人去城门外挖了一圈陷阱时,探子却又传回来一个新的消息,庆川军快到桥州边界的时候又回去了。
搞什么名堂?葛淮安想骂娘。
但这只是开端,接下来三天两头有庆川军在两地交界处出没,最近的时候,庆川军走到了被他们占领的南庆县县城外三里处,吓得南庆县守军恐慌不已,连忙派兵布防,又速度派人向葛淮安求援。
可等葛淮安点了兵准备出发时,这庆川军又回去了。
葛淮安觉得陈云州就是故意的,故意耍他玩,故意遛他。
他气急败坏,恨不得带兵出去跟陈云州打一架。
这事传到吴州,葛镇江不禁有些担忧:“陈云州这么频繁地让庆川军出现在两州交界处,莫非是真的打算攻打桥州?说什么负重拉练,有奔赴上百里这么拉练的吗?”
军师忧心忡忡地说:“这事确实透着诡异,大将军,当心这是陈云州的奸计。他这样反复出兵,晃一圈又回去,时间长了,不止是葛大帅,下面的将士也会麻痹,疲惫,继而听到庆川军来了也不当回事。但万一某一次对方真的来了,那就会杀咱们个措手不及!”
“你说得有道理。淮安是个急性子,又在陈云州手上吃过那么多苦头,面对陈云州这样频繁的挑衅,我也怕他会冲动。”葛镇江也有些担忧。
军师宽慰他:“兴许这只是陈云州为了应付朝廷,做给朝廷看的,大将军实不必太过担心。其实属下认为,咱们不若跟陈云州谈和,将南庆县还给庆川,他也停止这样的骚扰行动。这样他既得了实惠,又能交差,但属下怕葛大帅不会答应。”
一个南庆县葛镇江其实是不大在意的。
不过军师说得有道理,葛淮安恨死了陈云州,宁可毁了也不会把南庆县拱手让给陈云州。
自己强制下令,他会答应,但兄弟之间搞不好会出现嫌隙。
葛镇江想了想决定还是先观望,不过他又给葛淮安写了一封信,郑重叮嘱他,不要冲动,不要松懈,切勿主动与庆川开战,不要中了陈云州的奸计,他的任务就是守好桥州。
葛淮安心里虽然憋了一团火,但他也是比较服葛镇江这个大哥的,所以按捺住没有冲动出兵,但他还是在南庆、安东两县增兵两万,以防陈云州偷袭。
陈云州照旧让人继续放出流言,时不时地还派兵出去五十公里负重拉练,练兵骚扰两不误。
他们庆川军人虽然少,但饮食更好,最近这一年,这些士兵顿顿都能吃饱饭,五天吃一次肉,天天都有高强度的训练,身体比之去年不知强壮了多少倍。
这样的行动多了,别说外人,连自己人都有些迷惑了。
陶建华问陈云州:“大人,咱们到底要不要打葛家军?”
陈云州掀了掀眼皮,笑眯眯地说:“这个嘛,看时机,有机会就动手,没有就算了,不着急的。”
得,大人的真实想法他们都搞不懂。
陶建华也不再多问了。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了腊月下旬,葛淮安是烦不胜烦,甚至连过年的心思都没有了。
不上不下的滋味实在是太难受了,他都宁可陈云州真的派兵打过来,大家好好打一场,一雪前耻。
就这种煎熬中,葛淮安等来了个坏消息,韩子坤在汝州受挫。
没过两天,探子传来消息,庆川方面有意要出兵,估计是看韩子坤受挫,打算攻打桥州。现在已经整兵待发了,连粮草也一并准备好了,还征召了两千役卒。
葛淮安听到这个消息,精神一振。这小白脸总算是要来了,打就打,谁还怕他不成。
他立即派人给怀州守军去了一封信,请他们派兵增援,届时里应外合,伏击庆川军,必要将来的庆川军都留下,一雪前耻。
同一时间,陈云州拆开了一封由吴州送来的密信,看完后,他将信烧了,叫来童良:“明天你带着大军出发去攻打南庆县。”
童良懵了:“咱,咱们不是要去攻打桥州,收复桥州的吗?”
陈云州笑着说:“那个不急。”
童良犹豫着问道:“大哥,那我爹呢?他们早前就偷偷出发了,这不攻打桥州,他们去了哪儿?”
陈云州没有瞒他:“怀州。”
“怀州?不是攻打桥州吗?”童良诧异极了,所有人都知道他们要打的是桥州。大哥也发过誓要拿回桥州,为那位桥州知府收敛尸骨的。
陈云州笑了笑:“慌什么,一个一个来,拿下了怀州,将桥州夹在庆川和怀州中间,以后再想拿下不是更简单的事?”
陈云州没有说的是,现在怀州城内不但兵力被调走大半,而且里面还有内应,拿下来易如反掌。不管是葛镇江还是葛淮安都想不到,他会舍近求远,先攻打桥州后方的怀州。
第083章
腊月十五, 一万大军从庆川出发,次日抵达南庆县城下,开启收复失地第一战。
南庆县原先有驻军一万人, 这阵子葛淮安又调拨了五千人, 总共一万五千人。作为抗击庆川的第一线,城中粮草充足,够这些兵员大半年的消耗。
所以哪怕自己人多, 南庆县的守军将领马典也龟缩在城中不出,并派人给葛淮安报了信。
葛淮安接到信都气笑了。
此前陈云州放了那么多风声, 搞得声势浩大的, 他还以为陈云州要直接来攻打他们桥州呢, 结果……柿子专挑软的捏,去打一个小小的南庆县去了。
他陈云州也不过如此嘛!
葛淮安感觉自己一拳砸到了棉花上,心里有种很憋屈的感觉,若非还记得自己肩负的责任,他都想带兵亲自去南庆会会庆川军, 以报当日囚禁之仇。
写信让马典好好守住南庆县后,葛淮安又将此事汇报给了葛镇江。
葛镇江如今最在意的是汝州的战事。
只有打退了朝廷的大军,他们才能继续往东, 北上扩张地盘, 北方数州,还有京城, 那才是人口相对稠密, 财富集中的地方, 也是能迅速扩张势力的地方, 不然夹在南边,物资匮乏, 左右还都是强敌,很难有大的作为。
但葛家军跟龚鑫联手攻打汝州,进展却并不顺利。
楚弢老谋深算,亲自到汝州督战,带着大军固守城门不出。
联军进攻三次都以失败而告终。
若只是这点挫折,也不足以让葛镇江发愁。打仗本就是持久消耗大的一件事,又不是每个州府都如吴州、仁州这等无人之地,轻轻松松都能拿下。
他们现在面对的可是朝廷的正规军,领军的还是作战经验丰富的老将,能在过年前拿下汝州,那都是一件非常幸运的事了。
他愁的是楚家军的偷袭。
每次打仗撤退后,楚家军都会派小股骑兵,出其不意地来偷袭韩子坤的右路军。
有时候是半夜,有时候是清晨,有时候傍晚,而且每次攻击的地点都不一样,有时候是针对粮仓,有时候是针对他们的水源,主打一个攻其不备。
伤害其实不算大,但太熬人了,哪怕是非战期间,葛家军都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以防楚家军又来偷袭捣乱。
长此以往,很影响军中士气。
而且军营中还传出了流言,说什么攻打汝州其实是龚鑫和朝廷设下的奸计,其目的是为了彻底消灭葛家军的右路军。
这种话葛镇江是不信的,可架不住普通士兵会相信。
龚鑫的势力虽然比他们强一些,可对上朝廷还是要弱一些的,尤其是朝廷现在又在平州驻扎着三万禁军,随时可支援楚弢。只要龚鑫脑子没坏,这时候就不会跟他内讧,跑去跟朝廷合作。
当前他们最首要的任务还是对抗朝廷,等消灭了碍事的楚家军,再划地盘,一较高下也不迟。这时候自己人先打起来,未免太早了。
只是楚家军一直这么针对他们,他们葛家军的消耗必然会比龚鑫他们高。他的势力本就比龚鑫弱一些,长此以往,双方的差距会更明显,到时候恐怕没法跟龚鑫争夺汝州了。
白白打一场,给他人做嫁衣裳,这种蠢事葛镇江不干。
“大将军,但现在咱们若说不打了,恐怕会得罪龚鑫,这时候若得罪龚鑫,咱们将四面楚歌。”袁桦认真地分析道。
朝廷,庆川军可都是他们的敌人,再增加一个龚鑫,他们将无盟友,占据的几个州四面都是敌人,这可不是好事。
葛镇江揉了揉眉心:“我也是担心这点。而且咱们手底下占据的这几个州府,也就桥州位置最好,其余三州都面临强敌,必须得寻找出路。”
这也是他为何会答应龚鑫一起攻打楚弢的原因。
想到这里他就来气:“这庆川府也真是邪门了,比朝廷的大军还难对付。”
不然他拿下庆川,还有目前庆川控制的仪州、兴远、定州,西南、南方都将成为他的大后方,比现在安全多了,他也不用跟龚鑫一起寻求北上东进的机会了。
军师看着葛淮安的信道:“庆川军发展太快了,短短一年时间,拿下四州的控制权。他们现在最要紧的是整顿手底下的力量,派兵驻守城池,不敢轻易跟咱们正面开战。从他们选择攻打南庆县而不是桥州就可以看出,他们这么做,恐怕更多的是做给朝廷看。”
“这个陈云州,都拥有一方势力了,完全可以入局一争高下,结果还怕这怕那,畏首畏尾的,甘心当朝廷的一条狗!”葛镇江不屑地说。
军师垂下眼睑附和:“可不是,如今像大将军这等威猛进取之能人不多,陈云州虽有些治理地方之能,但无天下雄主的气势。”
葛镇江也认同:“这小子还是太嫩了,但他这运气那也是没谁了,回回都能遇到翻盘的机会。若我有他这等机遇好运,何至于弄到如此进退两难的境地。”
军师嘴角轻撇了一下。
运气?真的是运气吗?那当初仪州通判卢照为何会带仪州上下投奔庆川,仁州知府又为何会跑去定州避难?还有附近各州县的百姓,源源不断往陈云州的地盘上跑。
如果将这归为运气,那只能说葛镇江还没意识到问题所在。
这是民心所向,这是陈云州主政庆川数年积累下来的好名声,各地百姓相信他,甚至连附近州府的官员、商贾、乡绅也相信他。
这就是爱惜羽毛和只知道圈地盘的区别。
军师清晰地认识到一点,即便葛镇江能够所向披靡,拿下大燕半壁江山,他也很难走到最后。纵观各改朝换代的霸主们,哪个光有肌肉的莽夫笑道了最后?
罢了,他已规劝过无数次,葛家军上下都不将他的话当回事,这结局早就已注定了。
“大将军,当务之急还是汝州的事,桥州有葛大帅,还有六万驻军,实不必担忧。”
葛镇江点头:“你说得是,不过淮安性子急,又跟庆川有仇,为防止他冲动,我写封信让他冷静。现在他要做的就是守住桥州,莫要因为一时之气,中了陈云州的奸计。”
军师赞同:“桥州兵多墙高,短期内很难攻下。估计陈云州也是深知这点,所以派兵去了南庆县,依属下看,他不会去攻打桥州。”
葛镇江心里也是这么想的,但不能不防,他还是给葛淮安写了一封信去,严令他不准主动出击,南庆县也是,以守为主。
***
马典很好地贯彻了葛镇江的命令,无论庆川军怎么挑衅,他都坚守城池不出。
童良想了好些法子,哪怕只派出几百人去城下骚扰,这马典都还是老老实实守在城中不动。
童良也很憋屈,跟陈云州抱怨:“大哥,这人上辈子是乌龟吗?多好的机会,他都不出来,也从不出城骚扰咱们,他人数可是比咱们多啊,我就没见过这么胆小的。”
陈云州也有些意外:“难怪葛镇江会把马典放在南庆县,这人确实是守城的一把好手,若他身上没太多的劣迹,他日生擒了为我所用。”
童良有些不服气:“大哥,这人贪生怕死得很,你太高看他了。”
陈云州可不赞同:“阿良,他能严格遵守上司的命令,能够在己方占据优势的情况下不冒进,不为所谓的功劳冲晕头脑,这点就很难得,这人是个守城的好料子。”
“大哥,你这么夸他,咱们攻城就难了。”童良嘟囔。
本来攻城就比守城难数倍,再碰上个这么稳健的家伙,哪怕自信如童良,这次也没信心能拿下南庆县了。
陈云州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意味深长地说:“急什么,咱们有时间慢慢跟他们耗。慢慢打,实在不行围而不攻也可,我倒要看看他能忍到什么时候。”
城里是有粮不假,但缺少蔬菜和肉类。短期内还行,时间要拉长,几个月不吃蔬菜,便秘都要让他们头痛死,而且长期营养不均衡,这些将士的身体也会变差。
当然,最重要的是,攻打南庆县本来就是个吸引注意力的幌子。
现在目标已经达成,能不能拿下南庆县又有什么关系呢?
童良想了失踪的父亲和骑兵,按捺下急切的心情说:“大哥,我知道了,我会在尽量减少损失的情况下,收回南庆县。”
他换了个方式,干脆将南庆县当成练兵的地方。每天上下午,都让士兵去一趟,权当做负重跑步训练了,而且为了提高大家的积极性,他还开出了奖励条件,每次得第一的营,奖励红烧肉一顿。
地点就定在南庆县城外五百米处,处于城楼上看得见,射不中的地方。
有了吃肉的激励,庆川军们积极多了,每天各营都声势浩大地冲向南庆县外,搞得南庆县城中的葛家军每次都严阵以待,结果,一群人身穿铠甲,带着武器,跑到城外几百米却停了。
而且更让人无语的是,停下你就停下嘛,但掏出锅,挖灶烧火煮肉是几个意思?
看着庆川军在他们几百米外野炊,肉香顺着风飘荡进鼻翼间,城楼上的士兵一开始是不屑的,当谁没吃过肉啊?
可眼看着庆川军天天在城外吃肉,一个个吃得嘴巴流油,时间一长,葛家军们馋了。
当初大家之所以投奔葛家军,一是被逼无奈,二不就是为了混口饱饭吗?
可现在天天却看着别人吃香喝辣,自己只能干瞪眼,谁能忍?
他们现在在城里,储存的肉早就吃光了,甚至连菜叶子都见不到了。以前吃这些清汤寡水的水煮菜,大家都是嫌恶的,觉得难吃死了。
可不知道怎么回事,现在也不过七八天没吃水煮菜,大家竟然有些怀念,以至于看着城外的庆川军吃菜都觉得香。
而且庆川军非常可恶,将城外方圆十里内的菜全部扒光加餐了,搞得他们在城墙上放眼望去,地里全是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
就这么坚持到了小年,大家吃的照样是杂粮饭,碗里除了饭,不见荤腥,也没有菜叶子,将士们都有些受不了了。
有人向马典提议:“将军,庆川军人数粗略估计只有一万人,比咱们人还少,怕他作甚?他们天天在城外吃香喝辣,听说今天还在吃烤羊肉,咱们何不派一队精锐出去,抢了他们!”
“就是,欺人太甚,太不把咱们放在眼里了,天天在城外吃东西,当我们是摆设啊?将军,咱们人比庆川军多,就是打起来,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
……
马典慢吞吞地说:“不可,咱们人虽然多了五千,可当初大帅带了五万人去攻打庆川,当时庆川城中士兵只有几千人,还是失败了。现在双方兵力差距并不大,不可冒险。大将军和大帅的命令都是让咱们守好南庆县,咱们只要做好分内之事即可,不要节外生枝。”
“可是,这庆川军分明是故意的,咱们就这么任他们在城外嚣张吗?”最先说话那位营指挥使不服气。
马典瞥了他一眼:“庆川军正是奈何不了我等,才会用这种方式引诱咱们上钩,冷静点,别中了对方的计。谁不听命令,擅自行动,坏了事,别怪我拿他的人头祭旗!”
见他动了怒,这些人终于消停了。
但一直这么下去也不是个办法,时间长了很影响城中将士的军心。
等这些人退下后,马典思来想去,将这情况写了两封信,分别送给葛淮安和葛镇江。
葛淮安一看信上的内容,火气就往脑门上涌:“这个陈云州,惯会用这些不入流的手段,有种的就正大光明地去攻城啊!”
“不行,不能任他们这么嚣张。我得想想办法。”
葛淮安打算派一支奇兵去偷袭庆川军,但被副将拦住了:“大帅,不可。奇兵人数太少,不会是庆川军的对手,但若是人数太多,万一这是庆川军的调虎离山之计怎么办?桥州比南庆县重要多了,咱不可因小失大。”
“可就这么看着陈云州他们嚣张吗?”葛淮安很不爽,一碰到庆川军,他就想起那段被俘虏后的日子,屈辱、痛苦,让他没法冷静。
副将说:“大帅莫急,等拿下了汝州,大将军定然会想办法解决庆川军的,那时候有他们后悔的。咱们现在听大将军的,不要妄动,免得坏了大将军的计划。”
好说歹说,总算是劝住了葛淮安。
葛镇江收到信后,眉头皱得更深了,他将信递给袁桦:“军师,你看看。”
袁桦看完后说:“大将军不必担心,庆川军就是拿马典没办法,才弄这种不入流的手段,只要马典能坚持住固守城门不出,庆川军翻不起什么浪花,也拿不下南庆县的。”
葛镇江叹气道:“我知道。但马典能沉得住气,下面的人未必。这个手段并不高明,可底下的士兵,跟着咱们不就是为了混口好吃的吗?”
什么出人头地,封侯拜相,那只是少数将领的追求。
对于绝大部分的底层士兵来说,今天吃好穿暖不饿肚子,要是再能有个女人,那就更好了。这才是实实在在能够打动他们的利益。
眼界,地位决定了他们的追求。
若是他们这种最基本的诉求和利益长时间得不到满足,而庆川军又天天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吃香喝辣的,这样的对比,迟早会动摇军心的。
袁桦点头:“大将军担忧的极是。如今只有三个法子,一是等拿下了汝州,咱们再分出精力去对付陈云州,围魏救赵,攻打定州、仁州,又或是直接派兵去突袭围在南庆县外的庆川军都能解了南庆县之围。”
“第二个让葛大帅派兵支援,打退庆川军。”
“第三,咱们跟庆川军议和,将南庆县让给他们,马典带兵退回桥州,收缩防线。”
葛镇江蹙眉,想了想说:“第二条不可。淮安性子冲动,陈云州诡计多端,而且一旦跟庆川军全面开战,咱们将陷入腹背受敌的糟糕境况。”
他心里更倾向于选一。
但现在汝州这边的战事迟迟没有进展,年前肯定是拿不下汝州的,过完年也不知道要拖到什么时候,南庆县怕是等不了这么长的时间。
思虑良久,葛镇江下了决心:“跟庆川议和,将南庆县让给他们吧,区区一个县而已。而且南庆县本就位于庆川境内,距庆川、兴远两城都比桥州近,守住的成本不低。”
“只要陈云州答应退兵,不再攻打桥州,就将南庆县还给他。”
用一个小县城换来后方安稳,这笔买卖很划算。
袁桦赞同:“大将军所言甚是,若能拿下庆川城,这南庆县迟早还是咱们的,但拿不下庆川城,单一个南庆县,作用不大,这时候还给陈云州,消弭一场战事,咱们也可集中精力去拿下汝州。”
葛镇江当即让人铺上笔墨纸砚,写了信给葛淮安和马典。
怕葛淮安冲动坏事,葛镇江还在信里格外强调,此事由马典跟庆川军谈判,葛淮安只需做好接应即可。
***
南庆县城外六里,庆川军军营中,童良急匆匆地拿了一封信进来:“大哥,那马典派人送来的信。”
陈云州接过信拆开。
童良的脑袋立即凑了过去,跟着一块儿看:“马典不会是想开了,准备打开城门投降……让,让给咱们?真的假的,大哥这里面会不会有诈啊?”
陈云州看完后轻轻摇头道:“不知道,不过这都是谈的嘛,他们若是肯让出南庆县,我保证不攻打桥州。”
那可不,他们本来就没打算攻打桥州。
这相当于葛家军要把南庆县白送给他们了,童良很积极:“大哥,那咱们明天就派人给他们回信?”
陈云州在心里算了一下时间,摇头道:“不,现在就回,最好今明两日就把这事给落实了,不然拖下去,想要这么轻松就拿下南庆县是不可能的。”
童良瞬间懂了。按照时间来算,他爹带兵要么已经拿下了怀州,再不济,那肯定也在攻城了。
这个消息要不了几天就会传入葛淮安他们的耳朵里。
到时候葛淮安葛镇江都会知道他们真正的目的,哪还会把南庆县拱手相让。
想到这里,童良也急了起来:“你说得对,咱们现在就写信回复他们。”
陈云州悠悠叹了口气:“可惜了,这次不能生擒了那马典。本来我还打算使点反间计,表达我对马典欣赏的,依葛淮安的性格,以后肯定会怀疑马典,万一哪天他把马典给逼反就好了,只是时间不允许,下次吧。”
一个马典还没南庆县重要。
况且只要人没死,挖墙角什么时候不能挖?先将好处拿到手再说。
陈云州利落地给马典回了一封信,表示他们庆川军同意了这笔交易。明日他们庆川军就往后退兵二十里,后天,葛家军退出南庆县,将南庆县交给庆川军,半年内庆川军不会攻打桥州。
半年,到时候汝州的战事早结束了。
那时候,即便陈云州不对葛家军动手,大将军和大帅也未必肯罢休。
马典对这个时间没什么意见。但他对庆川军只往后退兵二十里不答应,太近了,如果庆川军反悔,这事将对他们极为不利,所以他要求五十里。
双方讨价还价,交流了一个晚上,最后定在了三十五里,时间倒是没变。
次日清晨,吃过早饭,童良就下了命令,庆川军拔营往后退三十五里。
马典则派出了上百名探子,一是打探陈云州是否信守承诺退兵,二来也是去后方打探,提前勘探好他们退回桥州的路线,以防陈云州提前布置了陷阱和埋伏,等着他们。
到中午,陆陆续续有探子回来报告,庆川军已按约定在后退,返回桥州的路上已排除了二十余里,没有发现陷阱或是敌人的行踪。
确认没什么问题后,马典下了一个决定,提前撤退。
正所谓兵不厌诈,从他们几次攻打庆川不得,还吃了不小的亏就知道陈云州是个狡猾,诡计多端的人。
他的话只能信一半,哪怕是约定,也不可完全当真。
所以为了防止陈云州可能反悔,追杀他们,马典决定下午就撤离南庆县。
等陈云州收到消息,已经是天黑了,双方到时候的距离肯定在五十里以上,庆川军想拦截他们回桥州都不可能了。
好在他们已经占领了南庆县一年多,县里值钱的玩意儿早就搜刮光了,唯一有价值还带不走的就是粮草。
马典也不愿意便宜了陈云州,下令在粮仓放了一把火后,就带着他的一万五千人提前出了南庆县,直奔桥州的方向。
陈云州最先发现的是南庆县城中的大火。
浓烟滚滚,十里外都能看到。
探子回来说了这事后,陈云州的眉头就蹙了起来:“真是低估了这个马典,没想到他竟然是跟卢照一样的狠角色,够果断的啊。葛家军很可能提前撤离了,传令下去,咱们现在就出发,前往南庆县。”
当然,为防止这是马典的奸计,诱他们入城,陈云州也安排了几队斥候在前面探路,保证安全大军才会继续行进。
一路急行军,快到天黑时大军总算是抵达了南庆县。
此时的南庆县城中大火滚滚,映红了半边天,而且城门大敞着。
童良看着烧了半天都没熄灭的大火,脸都绿了:“这个马典肯定是故意的,下次逮着他,一定要好好收拾他一顿。”
陈云州也很心疼,只怕是城里值钱又带不走的玩意儿都被他们烧了,还有一些民居也逃不掉,重建不要银子不要时间的吗?
不过如果自己是马典,也会这么做。
立场不同,没什么好苛责的。
陈云州先安排了一个营的人马入城探查,以免中了敌人的奸计。
半个多时辰后,这支小队齐整地回来了:“大人,童将军,小的已经查明,城中没有葛家军,据城中百姓说,他们下午就离开了。城中这把火也是他们放的,烧毁了粮仓,如今在向附近的民居蔓延,城中百姓正在救火,但城里百姓不多,粗略估计只有几千人,而且其中以老弱妇孺居多,救火的速度很慢。”
果然是雁过拔毛,青壮年男丁估计都被他们带走了。
陈云州下令:“童良,一到四营,占据城门,关上城门,占据城楼上的高地,一旦发现异常,烟花示警。童良,你再带三千人,在城中挨个搜查,一处都不能漏,凡是发现可疑人等,一律先抓起来,此外粗略统计一下城中的人数。其余的人随我一同进城灭火!”
“是,大人。”童良以及营指挥使各自带人入城,行动了起来。
随后陈云州才带着五千人去灭火。
再不灭火,这南庆县都要被烧光了,他们连个遮风避雨的地方都没有。
大火已经烧了小半天,火势很旺。
因为城中百姓知道是葛家军放的火,最初的时候他们也不敢出来救火,怕会被葛家军给杀了。
直到快傍晚,离仓库最近的百姓眼看大火往外蔓延,要烧到自己家,急了,这才赶紧跑出来救火,附近街道的人看了一会儿,见没人阻止也陆陆续续出来救火。
但火势太大了,一时半会儿很难浇灭。
陈云州去的时候,离个三丈远都能感受到一股扑面而来的热气。
这时候他好想念抽水机,大水管,比这一桶一桶的提水效率快多了。
观察了一下现场的情况,陈云州决定隔断火势比用水浇灭大火。这大火太旺了,单靠人力提水浇灭大火太慢了,而且也有些不现实,因为城内没有河流,只能从井中取水,效率可想而知。
他安排了六个营的突击小队,专门去负责将跟大火相邻不远处的房屋都给拆了,趁着大火还没烧过来之前,将房屋里的木制家具,房顶的木梁、稻草等,凡是能燃烧的东西都带走,只留下砖瓦泥土。
用了半个多时辰,他们在大火周围隔离出了一段十来丈的空地,并在最近的房屋都泼上了水,以防止火星溅射再引燃离得近的房屋。
至于中间大片区域,只能等大火中能燃烧的东西烧完了自己熄灭了。
这场大火直到天明才结束。
全城百姓,还有庆川军都累得不轻,简单吃过早饭后,安排了轮值人员,其他都去补觉了,南庆县总算是又恢复了宁静。
***
对于将南庆县拱手让给陈云州,最不爽的就是葛淮安,但这是葛镇江的命令,他不能不从。
而且为防止他在这件事上捣乱,葛淮安还特意将跟庆川谈判的权力交给了马典,就是防着他从中作梗,坏事,耽误时间。
葛淮安憋屈死了。
他不想看到陈云州这么如意,所以还特意写了一封信让人交给马典,希望马典能开出点苛刻的条件为难陈云州。
但马典这人太死板了,坚决执行葛镇江的命令,不到两天就派人送了信回来,说是他已经跟陈云州谈妥了,准备返回桥州。
看完信,葛淮安的脸黑如锅底。他重重将信拍在了桌子上,下令:“来人,给我送酒来。”
一壶不够又来一壶。
副将听说了这事,赶紧去劝他:“大帅,你已经喝了三壶酒了,别喝了。今日咱们怎么让他们拿到南庆县的,他日也必会让他们吐出来,大将军这是从大局着想,暂时的战略性撤退。”
“你的意思是我没有大局观了?”葛淮安阴沉着脸盯着副将。
副将连忙摇头说:“当然不是。但大帅只要有人在,以后别说是南庆县了,就是庆川,咱们也必定会拿回来的,您就别喝了,末将估摸着马典他们这两日应该就会返回桥州,咱们得提前做好接应的事,以防庆川军耍诈。”
葛淮安虽不高兴,但也知正事要紧:“你派些探子,出去打探打探,不要让马典中了陈云州的埋伏。”
“是,大帅。”副将很高兴葛淮安能够想通。
但就在他准备出去办事时,下面一人急匆匆地跑了进来,手里还拿着一封信:“大帅,不好了,不好了,怀州陷落了……”
这句话宛如一道惊雷,劈得葛淮安头晕目眩,他蹭地站了起来,撞开案桌,酒水洒了他一身,他也不管,上前就抓住那人的衣领:“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报信的士兵满头大汗,用沙哑的声音说道:“大帅,怀州陷落了。”
葛淮安的第一反应就是不信:“不可能,怀州还留了一万驻军,怀州过去的青州是朝廷的地盘,青州只有两千驻军,怎么可能拿下怀州?”
怀州是他们的后方,也是最让他们放心的一个州。
士兵被他勒得喘不过气来,脸都憋紫了。
副将见状,连忙上前握住葛淮安的手:“大帅,他没法说话了。”
葛淮安松开手,大声道:“说,到底怎么回事!”
士兵摔在地上,一边大口呼吸着空气,一边赶紧说:“不是青州驻军,是庆川军。”
“庆川军,又是陈云州!我就知道他是个祸害。”骂咧了一句,葛淮安目光凶狠地盯着士兵,“庆川能派出多少兵力?怀州一万守军,怎么也能坚持几天,怎会一点消息都没有?你说清楚。”
士兵苦着脸说:“史子衍指挥使叛变了庆川军,他打开了城门,放庆川军入城,梁将军带兵反抗不敌被杀!”
葛淮安往后一个趔趄,差点摔倒。他不可置信地吼道:“史子衍怎么会叛变?为什么!”
士兵跪在地上,低垂着头。
没有人能回答他这个问题。
副将也很意外,可事情已经发生了,现在再追究史子衍为何会叛变已经没有意义了。
他对葛淮安说:“当务之急是通知大将军,还有马典那边,陈云州恐怕是做给咱们看的。他们的目标是怀州,而不是南庆县,所以一直围而不攻,搞那些小手段……”
“我不能让他如愿,传令下去,让熊力、石海……带兵随我出发,连夜赶往南庆县,绝不能让南庆县也落入陈云州手里。”葛淮安的酒已经彻底清醒了,他当即下令道。
副将想拦,但看他瘆人的脸色,终究是没提这个:“大帅当心,以守城为主,不要轻易出城主动攻击庆川军。”
葛淮安阴沉着脸,没有说话,换上了铠甲,骑马整兵连夜出发。
第三天早上,距南庆县只有五六十里时,他们遇到了一支队伍。
对方也看到了他们,斥候回去报告马典:“将军,是咱们自己人。”
马典高兴极了,他一直担心陈云州会追杀设伏他们,经过过去的经验,这是庆川军最擅长的,但现在看到葛淮安就放心了。
他们这么多人加起来,就庆川军那一万人,谁伏击谁还不一定呢。
马典骑马迎了上去,坐在马背上朝葛淮安行了一个礼:“大帅,您怎么亲自来了?我们已经顺利撤退,现在就可返回桥州了。”
看到他,葛淮安的两眼赤红:“你们什么时候撤出南庆县的?”
马典有些疑惑:“昨天下午,本来说好今天上午撤离南庆县的,但末将担心陈云州会使诈,提前一晚上就撤退了。”
“好,好得很……”葛淮安从牙关中挤出这几个字,然后忽地抬起长枪,一把将马典从马上挑了下去,痛心疾首地吼道,“谁让你自以为是的,蠢货!”
第084章
马典咕噜滚下马, 脸被地上一块尖锐的石头划破,血直往下流。
他爬了起来,也没管脸上的伤口, 抬头疑惑地看着马背之上愤怒得双眼通红的葛淮安:“大帅, 末将只是听命行事,何错之有?请大帅明示。”
将南庆县让给庆川军是大将军的意思,可不是他擅作主张, 他的任务就是带着一万多兄弟安全撤离出南庆县,如今他已做到了这点。
葛淮安恼怒地瞪着他:“陈云州骗了我们, 他的目标根本就不是桥州, 而是怀州。如今怀州已落到他的手里, 咱们又将南庆县主动送上门,这天底下怕是没比咱们还蠢的冤大头了!现在明白了吧?蠢货!”
马典震惊不已:“这……这怎么会?怀州在后方,距庆川这么远,又有一万多守军,即便不敌, 也能到桥州或是吴州求援!”
葛淮安现在没心情跟马典扯这个。
他心里燃烧着一团熊熊烈火,抬头望着南庆县的方向下令:“传令下去,即刻出发, 攻打南庆县, 收回南庆!”
马典不同意:“大帅,不可, 咱们的大军没有粮草供给, 而且南庆县中的粮草也被末将烧光了, 这么多人去, 若不能在一两天内攻下南庆县,届时恐会自乱阵脚。大帅, 如今咱们应返回桥州,固守桥州,送信给大将军,不能擅动!”
“你在教我做事?”葛淮安不善地看着他。
马典寸步不让:“大帅,即便要攻打南庆县,甚至是攻打庆川,也得做好准备,几万人的粮草若没准备好,这一仗恕难从命。”
“好,好你个马典,连我的话都敢不听,信不信,老子斩了你!”葛淮安怒喝道。
马典单膝跪地,拱手说道:“即便是大帅斩了末将,末将也不答应现在去攻打南庆县,这是让兄弟们去送死。”
葛淮安指着马典:“你……你……”
身后一将领也来劝葛淮安:“大帅,马将军说得对,咱们匆忙离开桥州,辎重补给都没有,确实不适合跟庆川军作战,此事还是等回桥州之后再从长计议吧。”
“是啊,大帅,咱们现在最要紧的是守住桥州,且不能再出岔子了,不然大将军那边咱们没法交代。”另一个将领也站出来劝说。
众人的劝说总算是让葛淮安被仇恨和愤怒冲晕的脑袋清醒了一些。
他恨恨地瞪了南庆县的方向一眼,从牙缝中挤出一个字:“撤!”
****
春节是大燕人最重要的节日,所以三军都暂时休战,准备过个好年。
吴州城府衙张灯结彩,好不热闹。
葛镇江也换上了新衣,在吴州的府邸中接见底下的将领,当地的官僚乡绅。
只是一封急报打破了这种祥和热闹的气氛。
葛镇江看完信,不顾大过年的,气得直接将桌子给掀了,惊得来给他拜年的军中将领、吴州乡绅、官员都呆了。
袁桦赶紧给管事使了个眼色。
管事知大事不妙,笑着邀请那些乡绅、官员:“后院已备了酒席,诸位老爷随小的来。”
官员、乡绅们识趣地拱了拱手,赶紧跟着管事走了。
等堂内只剩众将领,袁桦担忧地问道:“大将军,出了何事?”
葛镇江脸色铁青,重重一拳捶在桌子上:“史子衍,好你个史子衍……混账东西!”
“史子衍……属下记得他好像是一名指挥使吧?这人做了什么,让大将军如此生气?”军师不解地问。
葛镇江将信丢给他,火大地低吼道:“我待他不薄,他竟然投奔了庆川军,混账,叛徒,我要诛他九族!来人,去查一查,将他的亲朋好友全部给抓起来,千刀万剐……”
“大……大将军,怀州,怀州落入了庆川军手中!”袁桦捧着信,双手发颤,声音都在发抖。
站在堂中的几名将领一听这话,顿时明白葛镇江为何会这么生气了。
他们一个个现在也顾不得葛镇江还处于盛怒之中,三步并两步,走到军师跟前,抓过信:“军师,给我们看看。”
几人看完信上的内容,也是又怒又惊,骂道:“好个史子衍,竟然投敌,当诛。”
“可怜了张将军,被史子衍坑死了。”
骂过之后,新的疑惑涌了出来:“怀州距庆川五六百里之遥,史子衍是江南人氏,怎会跟庆川军勾搭上?”
“是啊,大将军待他不薄,他为何要背叛咱们?”
……
大家都搞不明白。
葛家军是由江南乱军组成的班底,现在虽然在各地吸收的士兵早就远远超过了江南来的人数。但葛镇江这人乡土情节比较重,而且也可能是知道他待南方这些士兵并不好,所以提拔优先考虑江南人。
中高级将领几乎全是出自江南,史子衍也是从江南就随葛镇江起义反抗朝廷的。当初葛镇江败退南方,被朝廷军追着打,他都未曾投降,算是葛家军中的元老骨干。
这样一个追随葛镇江多年,在最危难时刻都不曾变节的将领的反叛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袁桦叹气:“谁知道呢,许是鬼迷了心窍吧,也可能是陈云州重金收买了他吧,不然我实在是想不通。如今事已成定局,再讨论史子衍为何会叛变已经没有意义了,现在咱们要考虑的是桥州的处境。”
“怀州陷落,导致桥州成了孤岛,三面被庆川、兴远、怀州包围,于我们非常不利。”
葛镇江也从震怒中稍稍冷静了下来,紧皱着眉头道:“军师说得是。不管史子衍为何会背叛我们,背叛就是背叛,现在追究这个原因已经毫无意义。若他日踏平怀州,我必取他项上人头,为张将军报仇,为牺牲在怀州的弟兄们报仇。”
“现如今最要紧的是桥州。”
他的目光落到舆图上,看着孤零零的桥州,心中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只怕桥州也迟早都会守不住。
只是让他将自己辛苦打下的地盘就这么让给了庆川军,他不甘心。
葛镇江的目光一一扫过在场之人:“诸位,关于桥州,有何看法?”
“大将军,待得汝州战事已定,咱们再派兵收复怀州。我们可与桥州南北夹击,料想收回怀州也不会太难。”
“不可,桥州一旦派兵,庆川府也可能派兵偷袭桥州,若是兴远州再派兵出来,咱们将跟庆川军陷入大混战。万一朝廷或是龚鑫再在背后偷袭仁州,那我们葛家军危矣。”
现在葛家军的地盘非常不好,没有天险可守,四面都是敌人,哪怕是龚鑫这个暂时的盟友也不可靠。
“那不若攻打定州或是仁州。这两州府陈云州才收入囊中没多久,而且距庆川比较远,实力应该不强。他拿了咱们的怀州,咱们也取他两州,方能解心头只恨!”
……
众说纷纭,不过主张跟庆川军开战的呼声最高。
葛镇江看向一直没说话的袁桦:“军师可有高见?”
袁桦叹口气:“诸位将军的提议都有一定的道理。但我们葛家军现如今最重要的还是兵力、地盘太过分散了,难以形成有效的防护带。今日夺怀州之恨,我等没齿难忘,但大家不能拘泥于一时的仇恨,要往长远看,不管攻打哪儿,都要考虑与我们现有的州府能不能连成一片,形成犄角之势。”
葛镇江赞许地点头:“军师言之有理。怀州迟早是我们的,现如今首要做的还是整合我们的力量,不要给敌人各个击破的机会。”
话是这样说,但葛家军现如今手里就掌控着三个州,桥州被怀州隔开了,吴州跟禄州倒是近一些,可左右两边都敌人,中间还有一条大河,也很难形成有效的防御圈。
葛家军现如今这种状况并不乐观。
一时半会儿大家也想不到很好的策略。
许久,还是袁桦再度开了口:“大将军,还是等汝州的战事结束后再做下一步的打算吧。如今这情况,让葛大帅严守桥州,不能再给庆川军钻了空子。”
“暂时也只能这样了。”葛镇江到底是要老练一些,虽然愤怒,但还没愤怒冲晕脑袋,做出不理智的事。
***
相较于葛镇江的痛心、难受,南庆县一扫过去的颓靡,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好不热闹。
因为陈云州带兵入城的第二天就让人宣布:自明年起田赋减半。
这可是实实在在好处,谁不开心?
更何况南庆县本来就属于庆川府。
以前归庆川府管辖时,官府帮他们修路,借廉价的种子,提□□量更高的作物,可这一切在葛家军来后都没了不说,他们这些人还被强征强抢,日子是苦不堪言。
如今能重新回庆川府,大家求之不得。
陈云州听着街道上的欢声笑语,也很高兴,只是在看了下面的人递上来的统计数字后,他的笑容淡了。偌大的南庆县城中如今总共只有八千二百四十一人,连一万都不到。
葛家军来了一年多,人口减少了七八成,真是可恨!
陈云州让人统计空出来的房子和土地,分给无房无地的百姓居住种植,若有多余,再接纳一批流民,不然没有人,南庆县谈何发展。
看完了南庆县大致的情况,陈云州伏案拟写新的告示,忙到一半,童良急匆匆地跑了进来:“大哥,咱们的斥候发现了南庆县以东五六十里远的地方出现了大批葛家军,跟马典的大军汇合了,约莫有好几万人,他们不会是反悔又要来攻打咱们吧?我让斥候继续去打探消息了。”
陈云州挑眉:“若是怀州的事爆发了,那也不是不可能,先预防着吧,城里各处再查一遍,可疑人员一个都不能放过。这两天让大家警惕点,随时注意葛家军的动向。”
第三天,探子带回来了个好消息:葛家军在那地方停留了一会儿,又离开了,向着桥州的方向去了。
童良松了口气,正乐呵着,更好的消息传来了:童敬顺利拿下了怀州,还给陈云州送了一封信回来。
童良迫不及待地凑了过去:“大哥,我爹说了什么?”
陈云州挡着他的面拆开,两人凑到一块儿一起看。
半个多月前,庆川军就以拉练为名,频繁派兵出城,表面上是去骚扰桥州,实则偷偷安排了童敬带着一批轻骑潜入怀州,跟怀州的史子衍里应外合,拿下了怀州。
能这么顺利,这么快地拿下怀州,史子衍的反水当居首功。
童敬在信中简要说了史子衍的情况。史子衍今年三十一,少时家境富裕,能文善武,曾立志从军报国,但家中产业被一官员看上,巧取豪夺,弄得他家家破人亡。
江南大乱后,他加入了葛家军,求生存,求前程,也求个公道。
前两者他都求到了,唯独公道求而不得。葛家军变成了跟当年那个欺负他家的狗官没什么两样,甚至更甚。
但史子衍不许他手底下的士兵抢劫□□妇女,仗势欺人,他在葛家军中逐渐成了个另类,格格不入,同期跟葛镇江一起造反的老伙计们都节节高升了,只有他还是个管着一千人的指挥使。
所以这次他打开了城门,迎了庆川军进城。
当然,这里面少不了军师的功劳。
陈云州合上了信,嘴角扬起一抹满意的弧度,这世上总还是不乏身处黑暗仍向往光明的人。也正是因为这些人孜孜不倦的努力,一次又一次的挽救百姓于水火之中,才有了人类的繁衍不灭。
陈云州提笔,亲自给史子衍写了一封信,表达了庆川军的欢迎,并表示等怀州的局势稳定下来后,童敬会返回庆川,怀州交由他驻守,以表达陈云州对他的信任和重用。
史子衍完全可以做为一个典型,以后再想招降敌军的将领,将他拉出来比他们自己说一千句一万句都有效。
不过光有武将还不行,得安排一个得力的文官去管理怀州。
陈云州在脑海中翻了一遍,找到了一个合适的人选:河水县县令文玉龙。
文玉龙本来早就可以高升了,但后来遇到战乱,朝廷哪还顾得上这些地方底层官员的考核,他的升迁之路也就不了了之了。
但文玉龙这人一心为民,是个做实事的官员。让他去怀州,必然能让怀州焕发出新的生机,同时也能吸引怀州附近的州府百姓投奔,从而为他们往东扩打下基础。
过完年,陈云州便将文玉龙调去了怀州担任知府,并宣布庆川、兴远、仪州、定州、仁州、怀州六个州府自今年起,田赋减半!
这道命令陈云州并没有大肆宣扬,只是给各州府衙下发了通知。
但底下的百姓们知道这个好消息后无不欢欣鼓舞,加上来往商人的传播,很快这事就一传十十传百,快速地扩散开了。
最受影响的便是跟这六州相邻的州县,可能就是一河之隔,也可能就一条马路对面,大家到秋天要缴的田赋就差了一倍,这让对面的百姓们怎么想?
于是不少家无恒产,穷得叮当响的百姓开始拖家带口迁移到减田赋的州县去,不知不觉,冲州、青州、吴州乃至于田州等地都有不少百姓迁徙。
庆川的影响力已逐渐逼近江南和北方了。
但这样潜移默化的影响,短时间内很难发现,因为战乱,百姓流离失所,迁徙的本就比较多,治下即便有百姓迁移,上面的官员也不会想到这点。
****
庆川军拿下怀州这事在元宵节后才传入了京城。
对此,朝廷上下都震惊不已,要知道楚家军想要拿下乱军的一个州府都不是那么容易的,但陈云州不声不响就轻轻松松地办到了,听说伤亡竟只有一两千。
这样的损耗太令人羡慕了。
也就是这时候,朝廷中不少大臣才意识到陈云州已成了气候。
大家盘算了一下,陈云州掌控的地盘已经是葛家军的两倍,跟龚鑫都不相上下了。庆川军已经崛起,成为了继高昌人、龚鑫之后的第三股势力,连葛家军都要往后靠。
对此,朝廷是喜忧参半。
喜的是陈云州打击了葛家军的势力,给葛镇江造成了一定的困扰,忧的是陈云州隐隐有脱离朝廷掌控的趋势,很可能成为第二个龚鑫。
嘉衡帝拿着关于庆川的情报,仔细看了许久,然后扫视一圈下面这些跟鹌鹑一样的大臣,极不满意:“看看,你们连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都不如!戈箫、胡潜,你们平日里总说乱军有多厉害,多难缠的,平乱两年,毫无成效,但一个区区庆川府却不费吹灰之力就拿下了仁州!”
“还有富国祥,你天天跟朕哭穷,国库拿不出银子,可这陈云州为何能拿得出银子?庆川养了十万大军,打仗几次的抚恤都发了下去,可国库除了田赋商水还掌握着盐利,却天天都入不敷出,你要如何说?”
“晋峰,你们工部的尖兵利器呢?工部征召天下之能工巧匠,可制出来的武器呢?在战场之上没起到丝毫作用,反而三天两头跟朕诉苦,说你们工部多辛苦,干了多少,这就是你们的表现吗?”
“虞文渊,吏部考核选拔官员,为何如陈云州这等奇才未曾高升入京,反而滞留在庆川那等偏僻之地?你自己看看,你们吏部选的都是些什么酒囊饭袋?”
……
几大巨头都被骂得狗血淋头。
虞文渊觉得自己最冤了,当初将陈云州贬去庐阳县的是皇上您自个儿的,如今怎么又怪到他头上了?
但他不敢提醒皇帝,只能垂下头做认错状。
嘉衡帝骂了一大通,犹不解气,将奏折摔在桌子上:“诸位爱卿就没有要说的吗?”
“皇上,陈云州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他并未趁机作乱,微臣提议封其为国公,世袭罔替,保他子子孙孙荣华富贵,他必定会继续为皇上效忠。”富国祥还是倾向于拉拢,虽然他因为陈云州又挨了一顿批。
徐汇闻言,冷哼道:“富尚书,你想拉拢陈云州,可陈云州未必。听说他在庆川、兴远、仪州、怀州、定州、仁州宣布,自今年起,六州田赋减半。越过朝廷擅自更改田赋,他可将朝廷,将皇上放在了眼里?这等狼子野心之辈,绝不能留。”
富国祥闭上了嘴,不跟他争。
这徐汇就跟个斗鸡一样,天天在皇上面前叫得最凶,他要有本事倒是去灭了陈云州啊,光在朝堂上这么干叫唤有什么用?
徐汇见他不说话,冷笑一声,拱手对嘉衡帝道:“皇上,微臣提议,派人去庆川将陈云州押送入京。”
这下连戈箫都看不下去了,人家有十万大军,岂是你一句话想押送回京就押送回京的?天真!
“徐大人说得有道理,不若就由徐大人前往庆川,押送陈云州入京吧!”戈箫扯了扯嘴角,又补充了一句,“徐大人忠心耿耿,想必是不会拒绝这个任务?”
徐汇一滞,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不少大臣都暗爽不已。这个徐汇就跟个疯狗一样,每次在朝堂上但凡皇上对某个大臣不大满意,他就往死了咬,凭着揣摩圣意,讨好陛下,坐上了大理寺少卿的位置。
徐汇虽然叫得凶,但他也知道去庆川不是什么好差事,没看鲁公公这一去“摔断”了两条腿,年都没能回来过吗?
他可不想变成第二个鲁公公。
“戈尚书说笑了,我破案还行,但抓捕押送官员进京是刑部和你们兵部的事吧。”
正看着好戏却天降大锅的刑部尚书郑裕不干了:“徐少卿都到大理寺一年了,还未搞清楚大理寺的职责吗?涉及陈侯爷这样的官宦大案,都是交由大理寺处理的,刑部不敢越矩。”
不少官员都差点笑出来。
损还是郑裕更损啊,直接嘲讽暗示徐汇失职。
徐汇脸青一阵白一阵,他刚才只顾着甩锅去了,不料惹祸上身,把自己搭进去了。
“够了,让你们讨论如何处置陈云州,你们倒是闲,是把这紫宸殿当菜市场了吗?”上头嘉衡帝不悦地开了口。
大臣们连忙说:“微臣不敢。”
嘉衡帝没好气:“朕看你们敢得很,让你们说正事一个个跟哑巴一样,吵架倒是一把好手,跟那市井泼妇有何区别?”
戈箫见皇帝又要动怒了,连忙说道:“皇上,依微臣看,先等汝州这一仗结束再讨论如何处置陈云州也不迟。”
这一仗要是赢了,朝廷在江南处于优势,那可以考虑对陈云州来硬的。
但若是楚弢失利,丢了汝州,那这时候就绝不能跟陈云州撕破脸,不然朝廷将会更艰难。
其实依他看,这时候最好的办法应按富国祥所说,招安安抚为主,消灭了葛镇江和龚鑫后,只剩陈云州也独木难支,到时候再慢慢收拾他也不迟。
可皇上显然等不及了。
皇上容不得这天下又多出一个乱臣贼子。
郑裕、晋峰等几人也站出来附和戈箫。
可能是被戈箫和郑裕怼怕了,这次徐汇老实了,站在一旁没作声。他这个冲锋都不冒头了,其他的大臣也都没吭声。
嘉衡帝扫了众臣一眼:“既如此,那就按戈尚书所说的办,暂且再等等。”
朝会后,他将戈箫留了下来问道:“陈云州的家人亲朋呢?”
戈箫拱手道:“皇上放心,微臣已经派人去将他的家人都接入了京城,安置在京郊的一处宅子中,派了人看守。不过陈云州的父母早逝,只有一个祖母和两个叔叔以及几个堂兄弟姐妹。”
嘉衡帝有些遗憾,不过这也都是陈云州的血亲,尤其是那位老祖母,陈云州不可能不管,不然天下人都是要戳他的脊梁骨的。
“将这些人都看好了,不要走漏了风声。”
戈箫点头:“皇上放心,微臣谁都没告诉。”
****
时间一晃进入二月,春暖花开,碧草如茵,端是一副好风景。
汝州的战事也终于结束了,而且是以一种很戏剧性的方式结束了。
韩子坤手底下的人发现楚家军中有一小将乃是自己的旧时同窗,也是江南水患的受害者,二人曾一同颠沛流离过,当时双方都对朝廷的狗官恨得牙痒痒的。
现在对方从了军,他觉得对方应也是为生活所迫,被朝廷强征的,心里必然对朝廷充满了怨恨。
所以找了个机会,这人就去勾搭那小将。
陈云州都能让史子衍反水,他们为何不能让自己的旧时好友反水呢?
这个计划进行得还颇为顺利,那小将提起朝廷就咬牙切齿,所以很快就答应了韩子坤手底下那名中级将领的要求,准备带一队兵马投诚葛家军,其中大半是他的亲信,也还有一些朝廷的士兵,粗略估计在四千人左右。
人数不算特别多,但这肯定会对楚家军的士气造成沉重的打击。
韩子坤欣然同意了,还许诺对方只要投诚就封对方做参将,赏金万两。
于是在一个薄雾缭绕的清晨,这小将带着人马到了葛家军的营地中。
因为对方只有几千人,而自己这边有几万人,为表示信任和接纳,韩子坤也没派人收缴对方的兵器,就亲自带众将领在营地外迎接。
谁料这一队人马涌入葛家军后拿起武器就乱砍,杀了葛家军一个措手不及,当场就有两名将领被偷袭死,连韩子坤胳膊上也挨了一刀。
葛家军营地中一片混乱,死伤无数。
事后清点人数,葛家军损失了六千多人,还有三千多受伤暂时失去了战斗力,却只留下了对方两千多人。
吃了这么大个亏,葛家军士气大减。
韩子坤清点了一下人数,攻打汝州快三个月,因为频繁的攻城,他总算损失了近三万兵力。相较之下,龚鑫的损失要小很多,只有他的一半。
一看汝州久攻不下,而且即便攻下了,他们葛家军恐怕也抢不过龚鑫,讨不了什么便宜,最后只能是成全了龚鑫,韩子坤便打了退堂鼓。
于是他以被偷袭受了重伤为由,撤军了。
龚鑫那边派人来劝了好几次,他都坚决要退兵。
葛镇江眼看战争陷入胶着,为保住自己的势力也是这个意思。
见葛家军退了,龚鑫的大军也只好暂时退军了。
于是这场开头轰轰烈烈的攻打汝州就以他们双方的不信任草草收场了。
退守回吴州后,葛镇江清点了一下自己的兵力,加上桥州的驻军,总共只有十二万人。
听起来不少,但龚鑫对外号称有三十万大军,即便这个数字有些水分,二十万人应该也是有的。
现在他们成了南方四个势力中最弱的一个,而且就目前来看,他们还找不到有效的突破这种窘境的有效方法。
面对这种情况,韩子坤觉得:“还是去攻打定州、仁州,往西挺进,跟朝廷和龚鑫避开,让他们俩斗,咱们先扩大自己的地盘。”
陈云州虽然已经成了气候,可到底是起步最晚的那个。
而且他也是侵占他们葛家军地盘最多的那个,双方说是仇深似海也不为过。
冯参将也说:“是啊,大帅,从怀州之事就看得出来,哪怕咱们不惹陈云州,他也会针对咱们,咱们得先下手为强。”
葛镇江瞥了他们一眼:“你们有把握吗?”
说实话没有。
韩子坤眼神阴沉:“大哥,我想找个寺庙拜拜,您知道吴州哪个寺庙最灵验吗?”
真的是邪门了,最近这一年,他真是诸事不顺,尤其是碰上庆川军,更是从没好事。他觉得攻打庆川军之前,得找个地方拜拜,多捐点香油钱,去去霉运。
葛镇江也不清楚,他看向袁桦。
袁桦说道:“万年寺,香火最盛,听说很是灵验,吴州的大户都爱去那上香。”
冯参将一听也心动了:“大将军,要不咱们都去拜拜,去去晦气?”
他感觉他们葛家军这阵子都在走霉运,肯定是沾染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葛镇江也有些心动,但他要是带头去影响不好,所以他拒绝了:“我就不去了,你们去吧。这种神佛之说,只能拜拜,完全寄托在这上面不现实。我倒是有个想法,你们还记得庆川军手中最厉害的武器是什么吗?”
袁桦恍然,低声说道:“火、药!”
“没错。”葛镇江冷笑道,“这次攻打怀州他们并没有用。除了有限的几次跟咱们作战,他们用了火、药
,平时庆川军都不会用这个。你们说,明明有这么好的武器,他们为何不用?”
袁桦第一个开口:“应该是不想被朝廷知道吧。”
葛镇江轻哼道:“没错。他们肯定是顾忌朝廷。我不知道为何陈云州不愿跟朝廷撕破脸,但我知道,若是朝廷知道庆川军手里有这么好用的火、药,必然不可能放过他们,到时候他会成为朝廷的眼中钉,恐怕龚鑫都得靠边站了。”
袁桦点头赞同:“大将军说得没错。上个月,塞州失守,高昌人已经打到井州,再这么下去,迟早会打到京城。朝廷若知道庆川有这等利器必然会不惜一切代价拿下庆川,将火、药据为己有。”
其实别说朝廷了,葛家军当初不也是这么打算的吗?只是一直拿不下对方,才不得不作罢了。
韩子坤也反应了过来,赞同道:“没错,咱们将这事捅到朝廷,知道的人越多,火、药的配方迟早会流传出来,为我们所用。到时候对上庆川,咱们也不会这么被动了。”
“韩大帅,那时候还有没有庆川都不好说呢。”冯参将哈哈大笑道。
韩子坤也乐了:“这倒是,朝廷肯定不会留他。等朝廷攻打庆川,咱们也可在一旁捡肉吃,要是他们两败俱伤了,咱们说不定能捡个大便宜。”
陈云州不就是通过他们跟朝廷的斗争,白捡了定州和仁州的吗?风水轮流转,这次也该轮到他们了。
军师看了一眼畅想各种美好生活的众人道:“几位将军所言有理。不过咱们这么去京城传播这个流言恐怕会像上回那样,没太大的效果。依我看,不若就在江南传播吧,无论是楚弢还是龚鑫,知道陈云州有这等玩意儿,必定不可能放过他。”
“而且江南离陈云州的地盘更近一些,也方便楚弢、龚鑫他们派人去打听这事的真伪。只要解决了陈云州,我们随意拿下他所占据的两个州府,都可解我们葛家军目前的困境。”
葛镇江赞许地看着军师:“还是军师想得周到,这样,冯参将你派人去田州、汝州散播此事,就说我们葛家军之所以失了怀州,全是因为庆川军手里有一种杀伤力极强的武器,爆炸能摧毁城墙,死伤无数,就是铜墙铁壁都挡不住。”
于是,三月的时候,江南地区传出了一则流言,庆川府那么偏远的一个小州府,人少兵弱,之所以能三番五次打败葛家军是因为他们手里有一种很厉害的武器,谁要是得了这个武器,称霸天下也是易如反掌的事。
这事很快就引起了楚家军和龚鑫的注意。
第085章
龚鑫和楚弢都对火、药将信将疑。
但庆川从一个小小的州府一跃成为南边的巨头, 几次创造以少胜多的奇迹,打败了葛镇江是事实,这里面兴许还真的有什么猫腻。
江南的战事胶着太久了, 他们双方都需要外力来打破这种平衡, 如果火、药真有传言中那么神奇,那谁先弄到手,谁就能在江南取胜。
所以经过商议后, 龚鑫与楚弢都派出了探子去打探这事。
庆川、兴远都用过火、药,这其实不是什么秘密, 只是很多普通人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打完仗就没再见过, 所以也没太放在心上。
但探子不一样,他们就是奔着这个来的,因此很快就根据坊间的传闻,还有当时亲自经历过这几场战争的士兵、百姓,确定了传言并非空穴来风。
龚鑫得知这个消息后, 恍然大悟:“朕就说嘛,葛镇江那老小子小心眼得很,陈云州占了他一个又一个的地盘, 他都不反击, 反而往东边、北边跑,宁可跟楚弢干仗都不去打陈云州, 敢情是干不过。”
“朕一定要弄到这火、药。届时, 这天下还有谁能与朕争锋!岳父, 你说朕派人送万金给陈云州, 以后与他划地而治,歃血为盟如何?”
龚鑫自觉自己已经让步很大了, 但他最得力的谋士,也是他的岳父施斌却不看好:“皇上,臣虽不曾见过陈云州,但此人不声不响地就拿下了六州府,打得葛镇江毫无还手之力,必不是常人。而且手里掌握着此等利器,却一直未曾告知朝廷,只怕他的野心不止于此。”
“想必葛镇江也打过火药的事,但迄今为止都没成功,明着来怕是行不通。”
龚鑫背着手在金碧辉煌的大殿中踱了几圈:“岳父所言有理,明的不行那就只能来暗的了。”
“没错,而且咱们的速度要快,想必楚弢多半也已经听到了风声,他肯定也会觊觎火药。陈云州一直不愿与朝廷撕破脸皮,若是朝廷施压,他未必能扛得住。若□□被楚弢先得了去,我们危矣。”施斌低声说道。
龚鑫闻言也急了:“事不宜迟,岳父,那此事就交给你了。”
“是,皇上,微臣定不辱使命。”施斌拱手说道。
同一时间,楚弢派出去的探子也回来了。
他剑眉紧蹙:“真有这等利器?”
“大将军,此事千真万确,咱们派出去的三批探子打探回来的消息都差不多。当初庆川城差点城破,陈云州就是靠这火药力挽狂澜的。”
“那时候,庆川城中只有一千多卫兵和数千刚招募的士兵,缺乏作战经验,也缺乏武器,若没火、药相助,庆川肯定守不住。”
“而且这个陈云州有些邪门,他脑子似乎有些与众不同,搞出了不少新鲜的玩意儿。红薯、玉米、土豆、西红柿、茄子这些最早都是从庆川流出的。此外,玻璃镜子、放大镜、望远镜、球轴承、水泥等等,听说也都是陈云州搞出来的,他再弄出个火药也不稀奇。”
副将季睿一股脑地将陈云州的“丰功伟绩”说了出来。
楚弢听得异彩连连:“这么说,这个人倒是个人才。朝廷有此人才,何愁乱贼不灭!”
季睿苦笑,楚弢一心练兵打仗,不关心政治上的事,对这也迟钝得很。
“将军,不知这陈云州跟朝廷为何生了嫌隙,他一直不曾将火药上贡给朝廷,去年还趁乱占了定州和仁州,只怕是咱们求过去,他也不会轻易答应将这火药配方送给我们。”
“而且探子在庆川、兴远发现了龚鑫的人,估计龚鑫也盯上了这火药,咱们的筹码肯定比不过龚鑫。”
楚弢皱眉,不悦地说:“莫非他还要向着龚鑫那个乱贼?”
季睿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并不是人人都如楚弢这么纯粹,无所求的。
楚弢这人虽固执死板了一些,但并不是毫不懂人情世故,见季睿没说话便知道这还真有可能。
沉默少许他问道:“那咱们要如何才能拿到这火药?”
季睿思量片刻后说道:“现在有两个法子,一是上报朝廷,让朝廷去跟陈云州谈,这会比咱们出面效果更好。二是等龚鑫碰了壁,跟葛镇江联合起来对付陈云州,到时候我们再以此为要挟,让陈云州给我们□□,我们从后协助,不过这有个风险,若是庆川很快就被龚鑫他们拿下,火药就会落入乱军手中。”
“所以我更倾向于第一点,上报朝廷,让朝廷去想办法,尽快拿到火药配方灭了龚鑫。”
楚弢思量片刻,点头同意:“就这么办吧。”
***
庆川府,乔昆急匆匆地赶到衙门,求见陈云州。
“大人,最近城里出现了一些可疑的人员,有好些在工坊外打转,还重金收买了工坊的两个人,让他们称病请假,然后将自己的亲戚介绍进工坊顶替他们。”
不过这两人都是桥州的难民。
当初可是陈云州救了他们,还给了他们全家新的生活,几十两银子虽诱人,但小老百姓中也有知恩图报,重情轻利的。
两人不为所动,第一时间就将此事禀告了乔昆。
陈云州皱眉:“莫非是葛镇江的人?这两个人呢?”
乔昆说道:“小的让工坊的人收了银子,将那两人介绍进了工坊,派了信得过的人悄悄盯着他们。”
陈云州笑了:“你做得很好,看看他们的最终目标是什么,不要打草惊蛇了。”
“是,大人。”乔昆松了口气。
等他走后,陈云州让人请郑深过来,说了这事,问道:“最近入城的生面孔多吗?”
这个城门口都有统计,郑深几天会过目一次,他说:“挺多的,多是行商旅人。今春,大人下令整合了咱们六个州府,如今六州商贸畅通,安全无虞,来往的商客不少,每日都有成百上千人。大人,可是出了什么问题?”
陈云州点头道:“工坊那边混入了两个可疑人员,已经被乔昆发现。我估摸着咱们城中可能又混入了一些细作。”
这是难免的,除非你紧闭城门,严控进出城的人员。
但现在又不是战时,这么搞会严重影响庆川的经济,让好不容易恢复的商贸往来又停滞下来,也会让庆川的百姓陷入不安中。
郑深第一个怀疑的也是葛家军:“会不会是葛镇江打算报复回来?”
陈云州思量了一会儿,摇头:“应该不是。葛镇江若是想报了怀州之仇,攻打定州、仁州会比庆川容易许多。”
庆川毕竟是他们的大本营,经营多年,根基更稳固一些。
“也是,那这些探子是什么来历,想方设法进入工坊,图谋什么?”郑深喃喃。
陈云州想了想说:“估计是奔着我们的火器来的。”
火药工坊里的人都是经过严密筛查的,缺人也是从其余几个工坊调一些资历老、忠心耿耿、做事细致的人加入,不会对外招人。
所以想要混进火药工坊,那就得先混进其他几个工坊,立了功,得了上面的信任后才有可能。
郑深嗤笑:“这葛镇江还贼心不死呢。”
陈云州轻轻摇头:“谁说不是呢,也不是什么大事,这段时间让城中的巡逻严密一些,对进城的人员审核严格一些,发现可疑人员派人盯着。他们既有所图,迟早会露出马脚的,咱们暂且耐心看着就是。”
陈云州还是高估了他们的耐性。
五天后,乔昆就发现了这些人的意图。
“大人,他们应该是奔着火药工坊来的。这两人进了冶炼工坊后就开始偷偷摸摸打听火药工坊的事,想知道怎样才能进去,如今已知道了他们的目的,要将他们都抓了吗?”
陈云州叫来柯九:“多带点人,将工坊外面的探子也一并抓了。这样,为了不打草惊蛇,乔昆你贴个告示,就说工坊中有临时任务,时间很紧,要招用一批短工,将这些人骗进工坊中再动手。”
城里必然不止这些探子,如果打草惊蛇了,那些人要么会潜伏得更深,要么会立马跑路。
但来都来了,不留点什么就走,当他们庆川是无人之地吗?
两人领了命令,立即回了工坊。
不一会儿就有管事出来说要临时征召一批短工,时间很赶,愿意的来报个名,今天就录用。
探子们正愁没有混进工坊的办法,一看到招工,立即涌了过去报名。
管事的将这些人的信息登记好,然后一个个放了进去,再派人核对他们的信息。凡是信息造假者通通抓起来,秘密关入大牢中审问。
这一天,他们就抓了三十六个人,连同先前潜入的两名探子,共计三十八人。
经过一夜的审讯,第二天上午,结果就摆到了陈云州的红木案桌上。
陈云州拿起审讯结果翻阅,出人意料,这三十八人中只有八个是葛镇江派来的,还有六名是楚弢派来的,剩下二十四人全是龚鑫的人。
葛镇江就算了,他何时惹了楚弢和龚鑫?
大家中间还隔了个葛镇江呢,往日无仇,近日无怨,暂时也没利益冲突,这不合理。
陈云州继续往下看,很快就明白是什么原因了。
果然是为了火药。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说到底都还是为了利益。
陈云州放下审讯结果,派人把陶建华和郑深都请了过来,将卷宗递给他们:“共抓到了三十八名探子,这些人还供出了六十六人,柯九已经带人去抓了。”
陶建华看完后纳闷了:“咱们这次攻打怀州没用火药啊,这都好长一段时间没用了,龚鑫和楚弢怎么会知道?”
陈云州叹道:“估计是葛镇江搞的鬼。现在江南地区到处都在流传咱们庆川府有能决定战争胜负的大杀器。”
火药是很好用,但目前他们庆川对火药的开发运用还不够成熟,哪能决定一场战争的胜负?
况且武器虽然也占一方面的因素,但绝不会是战争的决定因素。他们就算有了火药,跟龚鑫、葛镇江、楚弢大军的差距也不会有小米步枪跟飞机大炮的差距大。
传出这样的流言,分明就是故意引起龚鑫和楚弢对火药的关注和觊觎。
搞不好葛镇江还打着如意算盘,要是龚鑫或楚弢成功了,他再来个黄雀在后,半道截胡。
“葛镇江真是不吸取教训,下次咱们拿下桥州,好好给他点颜色瞅瞅。”陶建华冷哼一声说道,“回头好好盘查一番,想要偷走我们的火药配方,他在做梦。”
陈云州倒是不担心这个,火药工坊是相对独立的一个工坊,师傅、学徒及其家人都在里面生活,未经允许不能随意出来,泄密是不可能泄密的。
他担心的是另一个问题:“楚弢派来的人比葛镇江还少,他不可能不知道龚鑫也在打火药的主意,只怕他是打算通过朝廷来给咱们施压,咱们估计得要跟朝廷正式撕破脸皮了。”
陈云州不想这么快的,闷声发大财,不显山不露水,让他们打,自己在背后捡便宜不好吗?
可惜这种猥琐发育要结束了。
“撕破脸就撕破脸,左右朝廷也老早就想将您弄进京城了,这下也好绝了他们的心思。”陶建华满不在乎地说道。
陈云州点头:“目前也只能这样了……”
他话还没说完,孔泗就出现了门外。
郑深见状,连忙站了起来:“大人,我出去一下。”
陈云州点头。
片刻功夫过后,郑深就回来了,而且脸色很不好看:“大人,我接到京城的消息,朝廷将陈状元的家人带入了京城,目前软禁在城外的一处庄子中,这事是由兵部尚书戈箫负责。”
“戈箫是这两年才升上来的,这人心机深沉,行事狠辣,不择手段,为了媚上,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朝廷知道了火药的事,肯定会拿陈云州的家人威胁您。”
陶建华闻言看向陈云州,没有说话。陈状元的家人又不是他家大人的家人,这事大人不理也没啥,但他知道不到万不得已,大人必是不愿有人受他牵连。
陈云州冷笑:“这信从京城到庆川,少说也得一个月,只怕没火药朝廷也动了拿陈状元的家人威胁我。此事既已避不过,那就不避了。”
“葛镇江能放出风声,为我们招惹麻烦,我们为何不可以?我们可以安排人放出流言,就说有从京城来的看到过我,说我跟陈状元长得完全不一样,真正的陈状元已经被我杀了,我是冒名顶替的,兴远知府钱清荣都已被我软禁了起来。”
郑深笑道:“这样倒是能让朝廷不再管陈状元的家人。只是,这恐怕要往大人您身上泼脏水了,说不得会引得天下不少读书人厌恶您!”
毕竟有一就有二,陈云州这也算是得位不正,很容易引发读书人的愤怒。
陈云州全然不在意:“秀才造反,三年不成,厌恶又有何关系。不过……我的真实身份也该搞清楚了,郑叔,京城那边没消息吗?”
郑深看向陈云州:“没有。十几年前藏书阁发生过一场火灾,很多卷宗都烧毁了,我朋友没找到线索。”
陈云州点点头:“有劳郑叔了,既然找不到那就别找了。还要劳烦郑叔,让你在京城的朋友对陈状元的家人暗中照应一二,等我的身份暴露,朝廷不管他们之后,悄悄安排人送他们回乡或是来庆川都可。”
到底是借用了陈状元的身份,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陈云州也不介意照拂他的亲朋一二。
“好,我正好认识个熟人,跟陈家有点瓜葛,到时候由他出面保陈家也不会惹人怀疑。大人且宽心,现如今塞州陷落,朝廷焦头烂额的,知道那些人无用之后,也不会有功夫去管他们。”郑深宽慰陈云州。
陈云州点头道:“那暂且就这么安排。抓到的细作明日全部在菜市场砍了。我明日去一趟兴远,你们看好庆川,若发现可疑人员,通通杀了,不要留活口。”
他准备去兴远,找到林钦怀,问清楚原身的身份,这样才好进行下一步的计划。
***
翌日,陈云州就轻车从简,带着柯九和几个亲信,换了身便装,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庆川,直奔兴远。
四天后,他抵达兴远,第一时间就去军营见了林钦怀。
林钦怀看到陈云州很是高兴:“大人,何时来的兴远?怎么没提前让人通知,也好安排人去迎接大人。”
“刚到。”陈云州只说了这两个字。
林钦怀当即就明白了:“大人可是有事要找我?”
陈云州点头,看着林钦怀,直白地问道:“林叔,我的身世,现在还不能说吗?”
林钦怀一愣,没想到陈云州会问这个。大家相认这么久了,陈云州似乎从未被过去所困扰过,也没向阿良、阿东、阿南他们问过这方面的事。
“朝廷带走了陈状元的家人,我不能再顶着他的名头行事了,否则会害了他的家人。”
林钦怀明白了,他将陈云州请进了堂屋,然后单膝跪下,给陈云州行了个异常郑重的军礼。
陈云州懵了一下,赶紧去扶他:“林叔,你起来说话。”
“少主,您听我说完。”林钦怀深吸一口气,“您是定北大将军陈竟的孙子。您叔伯乃至堂兄们都死在了大西北,死在了高昌人的手中。陈家世代镇守西北,为守西北战死者不计其数。”
“二十一年前,您才几个月大时,高昌人又一次来进犯。您的父亲宣武将军带兵追击,中了敌人的埋伏,两万大军全军覆没,大将军痛失最后一子,决定亲自带兵打退敌人,但再度遭到了敌人的埋伏……”
“他受了重伤回来,只给了我和童敬一个命令,带您走得远远的,隐姓埋名,再也不要提定北将军府,不要再提陈家。”
“我和童敬都是大将军收养的战争孤儿,这是大将军的遗愿,我等莫敢不从,便带着您趁着战乱离开了云州,辗转来到庆川府。”
“但我和童敬不甘心,也不明白为何战无不胜的大将军和宣武将军会连番败北,直到我们查到接任定北大将军位置的人是陈天恩之后,我们才隐约明白了一切。”
“陈天恩也是大将军收养的战争孤儿。这人放弃了自己的姓,说是大将军是他的再生父母,恩比天还大,因此自己改名叫陈天恩,平常素会拍马溜须,我们走后没多久,大将军就因伤势恶化去世了。”
“朝廷不念陈家世代镇守西北,牺牲无数男儿的功绩,给大将军定了罪,说大将军通敌卖国,抄了陈家,而站出来指认大将军的便是这陈天恩。”
“我和童敬经多方打听,查了很多年才搞清楚,大将军和宣武将军之所以会两次中埋伏,亲信大部分都死在了那场战争中,都是朝廷和陈天恩设的局罢了。嘉衡帝疑心病重,看陈家在西北威望太大,怕陈家有一天功高震主,正好又有陈天恩这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送上门,上奏诬陷大将军。”
“大将军想必是想明白了这点,才会让我和童敬带着您远走高飞,为陈家留点血脉。”
陈云州无语了,这皇帝疑心病还真是重,年轻的时候怀疑手握重兵的将军,年纪大了怀疑儿子,忠臣良将,儿子他通通都杀了。
这大燕还能维持这么多年,也是奇了怪了。
陈云州叹了口气问道:“那陈家还有其他人吗?”
林钦怀苦笑:“嫡支男丁都死在了战场上,至于女眷,您的母亲生您时难产去世,宣武将军膝下就您这个血脉,至于其他的女眷早已带着女儿改嫁了。大将军一直说是陈家男儿对不住这些孤儿寡母,所以一旦您的叔伯战死后,大将军都支持儿媳妇们改嫁,还会送上一份嫁妆。”
“也就是说抄家的时候没牵连到她们?”陈云州稍稍松了口气。
林钦怀点头:“他们都已改嫁,将您的几个堂姐也带走了,都不是陈家人了,抄家也跟他们无关,陈家那时候已经是个空壳子了。”
陈云州这下放心了,素无往来,也没情分,自己做的事也连累不到他们。
“那陈天恩呢?可还活着?”
提起这个白眼狼,林钦怀恨得牙痒痒的:“现在的执掌西北军的就是他。不过西北军在他手里是一代不如一代了,被高昌人打得落花流水。迟早有一天高昌人要打入京城,俘虏了狗皇帝,这就是他的福报。”
陈云州不是原主,也没原主的记忆,感受没那么深,做不到跟林钦怀这样愤怒伤心。
但他既然占据了原主的身份,那也要承担原主的责任,这个仇他替原主报定了。
陈云州将林钦怀拉了起来:“我明白了。林叔,这些年辛苦你和童叔了,陈家的仇,我会报的,他日必取了陈天恩的项上人头,大燕的江山来祭奠陈家男儿!”
“好,好,好……”林钦怀老泪纵横,激动地说,“看到少主如此优秀,大将军必含笑九泉。”
陈云州扯了扯嘴角说道:“林叔过誉了。朝廷……我准备一点一点的公开我的身份。”
陈云州将他的计划说了一遍。
他打算先放出他是假冒的这个消息,以保全陈状元的家人。至于他的真实身份,现在就不说了,万一嘉衡帝没节操,连他那些改嫁了几十年的前伯娘婶子都不放过呢?
可不能低估一个病入膏肓,连亲儿子都杀,亲女儿都作践的东西。
嘉衡帝这种人是没什么底线的,他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林钦怀听完后点头:“也好,少主的身份暂时不说,他日兵临城下,给陈天恩一个惊喜。”
陈云州点头,安排了人下去散播这些流言。
***
三月底,兵部收到了楚弢的信。
戈箫看完了信,眼睛发亮。
现在一南一北两个战场的进展都不顺利,嘉衡帝三天两头叫他进宫议事,他急得头都快秃了,如今总算是看到了转机。
不然他还真不知道该如何应付暴虐、易怒的嘉衡帝。
最近可是有好几名官员丢了官,虞文渊他们也挨了一顿骂。
戈箫揣着信,主动进了宫,将信双手递给了嘉衡帝:“皇上,微臣找到了解决西北、江南战事的关键信息。”
嘉衡帝将信将疑地看着他,脸色不怎么好看。
这种话他听过好几次了,可结果呢?
若非其他大臣像根木头一样,连这样的话,这样的主意都说不出来,嘉衡帝早撸了戈箫的官。
他冲旁边的王安抬了抬下巴:“呈过来。”
王安将信拿过来递给嘉衡帝。
嘉衡帝面部浮肿,散发着一股腐朽的气息。
他慢慢拆开了信,一字一行地扫过,最后眯起眼:“火药?这物真这么神奇?”
戈箫笑道:“皇上,楚弢将军已经派人去打听过了,确定无误。否则当初庆川那么点人如何能守住城,打退葛家军的五万人,消灭敌人过半?”
“这事龚鑫也知道了,派了人去庆川窃取□□,我们得赶在他们前面。”
嘉衡帝勃然大怒:“好个陈云州,眼看乱军作怪,高昌人进犯,他手握此等利器,竟不献给朝廷,真是个自私自利的小人,这种人留不得。”
本来嘉衡帝就忌惮陈云州,早想收拾他了,如今出了火药一事,他更不能留陈云州了。
戈箫拱手赞同:“皇上说得是,此人狼子野心,只怕是早就生出了反心,置天下黎民于不顾,置朝廷于不顾,不忠不义。朝廷下召,肯定是不能将其召回来的,不若让他的家人写封信去,就说他的祖母病重,当地大夫束手无策,因此来了京城看病,如今时日无多,想见他最后一面。”
“陈云州自幼丧父丧母,是由祖父母和家族抚养长大的,他若是不来,天下人都要戳他的脊梁骨。”
嘉衡帝这下总算是笑了:“还是戈尚书有法子。陈家人在你手中,这事就交给你办了,一定要将陈云州诱入京城,拿下,逼问出□□。”
“是,微臣这就去办。”戈箫拱手行礼退下。
出了宫,他叫来管家,询问了一下陈家人的状况,然后吩咐道:“让陈老二写封信去,召陈云州进京,就说他……”
管家这段时间跟陈家人接触比较多,犹豫片刻后道:“大人,那陈二爷恐怕不会轻易写这封信。他们现在对我们很不满,很排斥。”
陈家人是不愿意进京的。尤其是陈老夫人,都七十多的人了,这么舟车劳顿的,不是折腾老人家吗?
而且现在还将他们关在庄子里,虽然吃喝不愁,可也到底是失去了自由,任人宰割。
戈箫背着手,斜了管家一眼:“这点事还用我教你?他若是不写,先砍了他老娘的手,他要还不些就砍他小孙子的手,一个个砍,我倒要看看他能嘴硬到什么时候。”
一个阶下囚而已,跟他摆什么谱?
管家连忙点头:“是,小的这就安排,一定让那陈二爷尽快写好信。”
不得不说,戈箫这招狠的确实非常有效。
陈二爷再不情愿,在这种情况下,也不得不按照管家的吩咐写了这封信。
次日,管家将信双手呈到了戈箫面前:“大人,陈二爷按我们的要求写了信。小的让府上的几位先生看过了,没发现任何不妥的地方。”
戈箫亲自验了一下信,满意点头:“派人快马加鞭送去庆川吧。”
“是。”管家连忙安排人把信送了出去。
但三天后,管家就听到了不少糟糕的消息,他赶紧命人去搜集了相关的信息,然后硬着头皮报到了戈箫面前。
“大人,出事了,现在外头很多地方都在传,如今庆川的那位知府大人并不是五年前的状元郎陈云州,而是一个冒名顶替,不知来历的家伙。原来的那位陈状元,已经被他杀死了。”
戈箫的第一反应就是不信:“荒唐,朝廷命官岂是那么好冒充的?”
管家也很不想相信,但事实摆在面前。
“坊间传言,现在这位陈大人武艺很好,能以一敌十。葛家军攻城的时候,他亲自带兵截杀葛家军。”
“而且小人还派人打听到一个事,自去了庆川,这位陈大人就再也没给家里,也没给任何亲朋好友写过一封信。有几个人给他写信去,最后也石沉大海,他从未回过只言片语。”
“据认识陈状元的人说,他性格腼腆,手无缚鸡之力,性子执拗耿直。但现在庆川那位,杀伐果断,行事狠辣,这点葛家军可证实。而且,风靡京城的玻璃镜子、放大镜这些也都是他搞出来的,他因此赚了很多钱。”
“此外,四年前,庆川通判齐项明曾派人到京城打听过陈状元的情况,他因此怀疑上了庆川那个陈云州的身份,还为此带走了翰林院的一个杂役。只是后来陈云州升任了庆川知府,治了齐项明的罪,齐项明病死在了牢房中。如今想来,恐怕是那个假冒的杀人灭口。”
多余的管家也没再说了。
光这些已经很明显了,但凡认识陈状元,对陈状元有所了解的,再来仔细想想这位庆川知府做的一桩桩一件件事就会知道两者像是换了个人一样。
陈状元的性子根本做不到现在的一切。只是此事太荒谬了,而且朝堂之中,对陈状元了解熟悉的人不多,故而从来没人往这方面想。
戈箫脸色铁青,很不愿相信世上竟有如此荒谬之事。
但五年前,他虽还不是兵部尚书,可也在朝廷任职,是见过那个名满京城风光无限的陈状元。当时陈状元给他的印象,就是一个书呆子,白白净净,眼神清澈中透着一股子愚蠢和迂腐。
虽然满腹经纶,但难成大器,也就虞文渊那个眼神不好的家伙会看走眼。
这样一个人确实跟如今庆川那位对不上号。
一个人在短短几年时间内就会发生如此大的变化吗?
“齐项明派来的人呢?可还在京城?”戈箫还是不死心。
管家知道他的性格,早有准备:“在的,齐项明死后,这朱恒不敢回庆川,一直滞留在京城,小的已让他在堂外候着。”
“带进来。”戈箫想了一下,又问,“可能找到陈状元的画像?”
管家想了一会儿道:“有的,当初他高中时吏部给他画过像。”
“去派人取来。”戈箫吩咐道。
不一会儿管家把画递给了戈箫。
戈箫将画展开,提着上端,问跪在一旁瑟瑟发抖的朱恒:“可认识画中之人?”
朱恒抬头,咽了咽口水,仔细看着画中之人,摇头:“小的没见过。”
“你再好好想想,真的没见过?”戈箫的声音阴恻恻的。
朱恒吓得胆寒,不住摇头:“没,没见过……”
戈箫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那你在庆川有没有见过陈云州?”
朱恒这下忙点头:“见过的。”
戈箫重重一抖这画像:“仔细看清楚了,陈云州不长这样吗?”
朱恒恍然明白了他想问什么,只得继续摇头:“不……小的见过的陈云州不长这样,我家大人怀疑他是假的……”
“滚!”戈箫一脚重重踹在了他身上。
完了,他可是在皇上面前夸下了海口,一定会拿捏住陈云州,让他乖乖回京。但陈云州杀了陈状元,顶替了对方的身份,又怎么可能会为了陈家人回京。
这桩差事办砸,他这乌纱帽怕是保不住了。
第086章
陈云州身份的曝光不止震惊了戈箫, 连同葛镇江、龚鑫、楚弢等密切关注着庆川局势的人也都听说了。
对此,他们的第一想法都是:真的假的?
这也太离谱了吧。
葛镇江自诩自己也是个枭雄了。
他从一个刀口舔血的盐贩子,一跃成为一方霸主, 手底下十数万大军, 风光一时。可比起陈云州这跌宕起伏的传奇人生,好像又差远了。
苟还是陈云州苟,暗度陈仓玩得这么溜, 把朝廷耍得团团转,若非这次被人识破了他的身份, 传了出来, 只怕朝廷和天下人都还要被他玩弄于鼓掌之间。
站在古朴幽深的万年寺正殿前, 葛镇江恭敬地拜了佛,捐了一笔香油钱,又等旁边的韩子坤磕完了头,一行人才踏着长满了青苔的石板路下山。
途中,葛镇江好奇地问:“军师, 你面对面见过陈云州,你觉得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你见他时就没怀疑过他的身份吗?”
袁桦其实也被吓了一跳。
他仔细回忆了一下当初见陈云州的经过, 轻轻摇头道:“他看起来像个读书人, 但又没许多书生的迂腐。而且他在庆川的威望极高,听说他还自己掏钱借种子给百姓, 自己掏钱修了贯通庆川及辖下县的马路。这谁能想到他会是个假冒的呢?”
多少真的官员都没他尽职尽责。现在想来何其讽刺。
韩子坤也很憋屈:“娘的, 我竟输给了一个来历不明的冒牌货。”
袁桦笑着宽慰道:“其实这也是个好事, 如今陈云州的身份已经明了, 朝廷必然不会容他,否则朝廷威严何在?如今只怕陈云州已经取代了龚鑫和大将军, 成为朝廷的心腹大患,恨不得除之而后矣。”
“军师说得是,如果朝廷打算优先针对陈云州,那咱们就可坐山观虎斗了,也不枉费咱们筹划了一番。”葛镇江非常高兴,“看来今天这佛是拜对了。”
韩子坤一想到那个画面,心里顿时热血沸腾:“若这次朝廷能剿灭了陈云州,他日我一定回万年寺还愿,给菩萨塑金身。”
袁桦很无语,这是自己打不过就求神拜佛靠玄学去了?那还要将士做什么?干脆天天拜佛念经捐钱得了。
对陈云州那边,他倒是一点都不担心。若这一关都过不了,陈云州何谈逐鹿天下,一统四海?
跟他们一样,龚鑫知道这事后的第一反应也是幸灾乐祸。
朝廷丢了这么大个人,不找回场子的吗?那朝廷的脸往哪儿搁啊。
只要朝廷往庆川发力,势必会分散江南的兵力,他们大岳就会轻松很多,说不定还能寻到机会反攻。
只有楚弢皱眉。即便他再不关心政治,也知道陈云州这种冒名顶替的行为,是挑衅朝廷的威严,朝廷绝不会容忍,否则人人效仿,朝廷的谕令还有什么威信可言?
但这样一来势必会把陈云州推到朝廷的对立面上去,他们楚家军将面临三支乱军,压力巨大,但他又不能上书为一个杀害朝廷命官,冒充官员的罪犯说情。
***
相较于各方的震惊和各种劈里啪啦的小算盘,陈云州这个当事人倒显得异常的平静。
不止是他,就连庆川百姓都不觉得有什么。
一是得益于陈云州数年如一日在庆川树立的良好口碑,百姓信任他。
二也是郑深安排了人引导民间的舆论,暗中淡化陈云州冒名顶替一事,着重强调他对庆川的贡献,再把葛家军的所作所为,朝廷治下的百姓生活如何水深火热拉出来。
这么一对比,只要脑子没进水的都知道谁主政庆川对自己才是最好的。
而且庆川本就远离京城,朝廷的影响力很小,许多平民百姓连皇帝姓什名谁都不知道,也不可能是大燕皇朝的死忠。
倒是有个别读书人圣贤书读傻了,站出来指责陈云州草菅人命,冒充朝廷命官,罪大恶极。
但刚起了头就被拥护陈云州的百姓骂了个狗血淋头。
世人都有朴素的价值观,都会知好赖。
当初葛家军打来,朝廷没管他们,是陈云州带他们抵挡住了葛家军,守卫了家园,也是陈云州减免赋税,兴修水利,减轻了他们的负担,让他们生活得更好。
这些实实在在的好处,对他们这些生存都艰难的百姓来说才是最重要的。
郑深一直在留意民间的舆论,看到这些松了口气。
孔泗有些不解:“老爷,为何不派人将这几个脑子不清醒的秀才都抓了?”
现在庆川可是他们的地盘,这些个秀才不识时务,让他好好教教他们做人的道理。
郑深浅笑道:“几个穷酸秀才,掀不起什么风浪,收拾了他们容易落下把柄。这几人不足为惧,记下来,以后永不录用就是。”
他知道,其实这些读书人倒不是真的对龙椅上那位那么忠心,只是忌惮于传说中陈云州是杀人冒名顶替上位的。毕竟他们也是读书人,多少会有物伤其类的感觉。
所以对这个事,反应最激烈的也是天底下的读书人。他们庆川还是好的,朝廷控制的北方数州,有不少读书人专门写文章声讨陈云州。
其实只要将陈状元还没死的事说出来,自然就可洗清陈云州身上的这个污名。
可这样一来,陈状元家人的安全将得不到保障,与他们原先的目的背道而驰,所以只能先委屈委屈自家大人了。待得他日真相大白,天下读书人谁不说他家大人一声仁义?
到时候可利用这点笼络一批心怀愧疚的读书人,为他们所用。
这样的事在陈云州拿下的另外五个州府也在上演,但再多的质疑都抵不过实实在在好处。
对百姓而言,减免两成的田赋,不乱分派徭役,这样的官老爷是朝廷派来的,还是冒充的,根本不重要,他们只想活着,活好一点。
戈箫派来要挟陈云州回京的人员进入仁州后听到这个谣言,直接就懵了。
这陈云州是假的的,那他们的任务怎么弄?
空手回去肯定不行,戈箫饶不了他们。
几人只得硬着头皮去了庆川,将戈箫的信、陈家二老爷的信交给了陈云州。
陈云州看完后笑了,幸亏他动作快脱了陈状元这层马甲,不然现在还真是束手束脚的,一个弄不好就要对不起山上的陈状元了,让他老家的人受牵连了。
既然他不是陈状元,那就没必要见这些人:“打出去,不用理会。”
过了一会儿,下面的人来报:“大人,他们不肯走,赖在府衙门口,嚷着这是朝廷的旨意,大人必须得跟他们进京,引得不少人在围观。”
“带进来。”陈云州只得松了口。
不一会儿,几个穿着差服的官差走了进来,朝陈云州拱了拱手:“陈大人,想必你已经收到信了,跟咱们走一趟吧,皇上还在京城等着你。”
不愧是兵部出来的,派头十足,可也不看看这是谁的地盘。
陈云州本不欲跟几个下面的人计较,但这几人非要找死,那也怨不得他了。
“拖下去,砍了,将骨灰装好,送回去给戈尚书!”
几人慌了,为首之人厉声道:“陈云州,你们知道我们是谁吗?我们可是代表朝廷来带你进京,你敢对我们动手,莫不是想造反不成?”
“你才知道?朝廷没告诉你们吗?拖下去!”陈云州懒得跟他们废话。
柯九赶紧带了几个衙役冲过来,将几人拖出了书房。
耳根子总算是清净了,陈云州掏了掏耳朵,对柯九说:“先把这几人关在牢房中,让衙役审问审问,若没什么恶迹的就关着,干过伤天害理坏事的,杀了。”
柯九愣了:“那大人骨灰还送不送?”
陈云州笑了笑说:“当然要送,装捧灰送过去吧。其实送个骷髅头给咱们的皇帝陛下更有意思,这不庆川到京城太远了,路上人头腐烂了不好。”
柯九眼睛发亮:“大人,这有何难,前阵子处决了一批探子,小的找个骷髅头充数,肯定吓得那狗皇帝屁滚尿流。”
“随你,不过要想送到皇帝手中,记得用个珍贵的盒子。”陈云州笑了笑。
他也不喜龙椅上那位,若能将他吓得一下子嗝屁了是最好不过,吓不死膈应膈应也成。
而且这样做也能表现他对陈家人满不在乎,进一步向朝廷表明他的身份。
这样戈箫他们才会不管陈家人,不然他稍微表现出一丝心软或是犹豫,都会给双方带来麻烦。
柯九闻言乐了,兴冲冲地跑出去安排这事了。
陈云州笑了笑,深思起来。
如今他身份暴露,再想苟是不行了。仁州紧挨着朝廷的地盘,如果朝廷打算先灭了他这个大逆不道的冒牌货,必然会攻打仁州。
而且仁州东边还是葛家军,这个位置就处于战争的最前线,不管打不打都得多囤点兵才安全。
所以陈云州打算早做准备,先往仁州增兵一万,再将林钦怀调过去主持大局。
***
戈箫自从听到了流言,查到陈云州跟陈状元的种种不同后,就对派出去的小队不抱什么希望了。
但他也不敢跟皇帝直说,因为当初他可是信誓旦旦向皇帝保证过,一定能将陈云州拿回京的。这要主动向皇帝说自己的计谋失策了,岂不是自找苦吃?
能拖一日是一日吧,皇上这龙体是越发的差了。万一被他侥幸拖了过去呢?
朝中其他大臣也早都听说了此事。虽然不少跟戈箫不对付的想看戈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但他们也不愿主动向皇帝揭穿此事。
自己站出来捅破这事,戈箫固然要倒霉,但依皇帝如今的性情,他们也会讨不了好,很可能跟着遭殃。
所以这事就这么一直拖着了。
直到四月中旬,这日早朝进行到一半时,王安接到了一个消息,他低声对嘉衡帝说:“皇上,宫外那边传来消息,庆川知府陈云州派人进贡了一份大礼,如今就在宫外。”
嘉衡帝算了算时间,也到陈云州回来的日子了。
“只有礼物,人没回来?”
王安轻轻摇头:“没听说人回来。”
嘉衡帝看了一眼下方的戈箫:“什么大礼?”
王安轻轻摇头道:“是一个紫檀木做的匣子,尺余高,听说路上钥匙丢了,下面的人也不知里面是什么。”
紫檀木的匣子非常名贵,想必装的是珍品。
嘉衡帝颔首:“抬进去,打开让下面这群人看看陈云州送的是什么。”
“是,皇上。”王安低声吩咐小太监。
不一会儿,几个小太监抬着一个纹饰精美,看起来就非常名贵的紫檀木匣子进了大殿。
众臣诧异地看着这么大口匣子,摸不清楚嘉衡帝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嘉衡帝看众人疑惑,淡淡地开口:“庆川府进献的宝物,撬开看看吧。”
闻言,戈箫眉心一跳,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其余大臣看了他一眼,又看看匣子,连最爱拍马屁的徐汇都没吭声。现在谁没听说陈云州是个冒牌货啊,他这种胆大包天的人,谁知道会送什么玩意儿,还是别多嘴惹祸上身的好。
而且皇上今天提起了庆川,陈云州这事怕是瞒不住了,这时候拍马屁,待会儿皇上知道了真相,会不会迁怒自己。
这时候降低存在感才是王道。
几个小太监唯恐破坏了箱子里面的宝贝,拿着刀子,小心翼翼地撬锁,速度慢极了。
戈箫感觉时间忽然变得特别的漫长,那撬锁的声音没每一下都砸到了他心上,砸得他心尖发颤。
好一会儿,小太监们总算是将锁头撬开了。
戈箫忍不住抬袖悄悄擦了擦汗,陈云州应该是怕了,人不敢回来,派人送重礼给皇上,以求得皇上的饶恕吧?如果他送的是份很稀奇的重礼,兴许能让皇上的火气小一些。
在戈箫忐忑不安的期盼中,啪嗒一声,锁掉在了地上,两个小太监在万众瞩目下,抬起了匣盖,然后露出里面的东西。
一颗白色的骷髅头狰狞地张着嘴,露出森森白牙,阴森又恐怖,直视着高台上的嘉衡帝。
嘉衡帝冷不丁看到这玩意儿,吓得一个趔趄,人往后仰,重重撞在了龙椅上。
王安吓了一跳,赶紧去把嘉衡帝扶了起来。
嘉衡帝面色铁青,手指发抖,指着矗立在大殿中的匣子:“抬下去,抬下去,弄走,弄走……”
几个小太监也吓了一跳,赶紧仓皇将匣子合上,飞快地抬了出去。
戈箫知道闯了大祸,脸色大变,扑通跪下求饶:“皇上,都是微臣的错,请皇上责罚。”
嘉衡帝在王安地搀扶下坐了起来,阴翳地盯着戈箫:“怎么回事?这陈云州莫非真是要反了不成!”
戈箫心知瞒不住,只能说实话:“皇上,如今坊间传言,有人发现现在的庆川知府陈云州是个冒牌货,他杀了原来的陈状元,取而代之。这人是个来历不明的逆贼!”
“假的?这么久,你们都不知道?”嘉衡帝大怒。
大臣们低下头不吭声。这人又不是在京城换的,庆川天高地远的,大家都没去过,哪会知道这庆川知府换了人?
别人能躲,戈箫不能,他硬着头皮说:“微臣等都被这逆贼给骗了。皇上,陈云州杀害朝廷命官,而且还送人头挑衅朝廷,这样的乱臣贼子,必须得诛杀了,才能以儆效尤。”
嘉衡帝冷冰冰地瞥了他一眼。
那边王安已经去查过了那匣子了,回来对嘉衡帝说:“皇上,匣子中装的是戈尚书派去庆川缉拿陈云州回京的官差。”
听闻此言,嘉衡帝看戈箫的眼神更不善了:“戈尚书,这就是你派的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没用的东西。”
“现在你打算怎么办?派人去刺杀陈云州?”
戈箫倒是想呢。这段时间,他也没闲着,派人打听过了,陈云州武艺高强,而且身边都跟着人,寻常人等近不了他的身。
至于收买他身边的人,太远了,而且还需要时间,皇帝不会给他这么多时间。所以戈箫给自己想了另一条路,让皇帝不至于现在就厌弃他的法子。
他跪下道:“皇上,微臣有一计。如今可看出来,这陈云州身份既是假的,必定不怀好意,图谋我大燕江山。为江山社稷,微臣提议,咱们跟高昌人议和,然后腾挪出兵力攻打仁州,一路向南,拿下庆川,先剿灭了这些乱军。”
“高昌人要的只是粮食、茶叶、瓷器等物。只要给钱给东西,就可安抚住他们,但这些乱臣贼子就不一样了,龚鑫一小吏出身也敢称帝,分明是未将皇上,为将朝廷放在眼里。若是江南战事溃败,他们必定会北上。”
“陈云州虽还未称帝,但只怕也是打着同样的心思。”
他就只差对嘉衡帝说了,皇上,乱军是要你的江山,高昌人则不一样,可以用钱物打发,或是再割几个州县给他们,他们就会消停。
是失去几个州府,给点银钱安抚住兵强马壮的高昌人,还是三面作战,顾此失彼,哪里都顾不上,最后被人打入京城,失去江山?孰轻孰重,看皇帝如何抉择了。
这种卖国的行为立马招来了一些大臣的反对。
富国祥冷哼:“戈尚书忘了,我们与高昌人的不共戴天之仇?高昌人屡次南下,劫掠我大燕百姓,杀人无数,如今侵占了我云州、塞州,图谋甚大,你这是与虎谋皮!”
戈箫不同意:“富大人,你睁眼看看,南方已快全部沦入乱军手中,若不加以遏制,一旦他们突破北上的防线,京城危矣。孰轻孰重,还望大人三思,切莫因个人之利,而做出毁大燕江山社稷的蠢事。”
突然被扣了这么一顶大帽子,富国祥气得心肝疼,但又说不过戈箫,只冷冷地撇过了脸不看他。
其他大臣,你看我,我看你,都纠结得很。
跟高昌人议和,向高昌人送钱,他们自然是不愿的。
可如今陈云州是个冒牌货,意味着南方几乎全部沦陷了,平乱成了当下最重要的事,不然这三股乱军,仅靠楚家军是拦不住的,到时候乱军打到京城,他们都得完。
所以哪怕不赞同戈箫的提议,很多人还是不吭声,算是默认了。
嘉衡帝扫了一群这群应声虫,厌烦得很。真是群酒囊饭袋,能用的一个都没有。
见无人反对,戈箫再接再厉道:“皇上,若能跟高昌人议和,这样西北军可腾出来,派兵前往江南,一部分去帮楚弢平乱,一部分去攻打陈云州,尽快平息南方的动乱,以安天下。”
这个提议很诱人。
毕竟乱军已经成了嘉衡帝的心腹大患,必须得除。
思量片刻,嘉衡帝松了口:“下朝,戈箫、富国祥……你留下。”
大朝会后,嘉衡帝将几个重臣留下,在御书房里商议这事。
富国祥面色难看不吭声,其他几个大臣顾忌着羽毛,也怕引狼入室,没法收场,把自己搭进去,所以都很谨慎,最后只有戈箫一个人说话了。
经过商议,皇帝决定委派戈箫前往井州与高昌人议和。
为将功折罪,第二天戈箫就出发去了井州。
半个月后,朝廷与井州达成了协议。大燕每年送高昌人一百万两银子,把云州塞州赠与高昌人,双方以井州为界,互不进犯。
签订了协议,送了银子过去后,井州驻扎的十几万西北军只留了四万人驻守,其余的十万人开始南下,其中五万人去江南,帮助楚弢大军平乱,另外五万人由西北军参将贾长明带领,前去攻打仁州。
***
龚鑫、葛淮安本来都在等着朝廷跟陈云州打起来,他们好坐收渔翁之利,哪晓得最后这把火又烧到了自己头上。
朝廷往江南增兵,意味着他们的压力也将倍增。
韩子坤气得要死:“狗皇帝蠢死了,不集中攻打陈云州,反而先跑来对付我们。”
他捡便宜的愿望落空了。
佛祖咋回事啊,亏得他捐了那么多的香油钱,也不给他改改运气。
葛镇江倒还镇定:“子坤不必急,江南的主战场不在咱们这,前面还有龚鑫顶着呢,最急的是龚鑫。如今这局势,对咱们来说也不算太坏。”
袁桦也赞同:“大将军说得是。如果龚鑫敌不过朝廷大军,想咱们帮忙,咱们也可提条件,用禄州跟他们换余州,将咱们的地盘换到龚鑫的后面,三州相连,再徐徐图之,岂不是更好?”
“朝廷这边,若是庆川军不敌或打得艰难,关键时刻咱们也可帮朝廷一把。咱们目前这位置,可谓是进可攻退可守。”
经他这么一分析,劣势都成了优势。
葛镇江很高兴:“没错,这次可是咱们的机遇,若是运气好,兴许咱们能多吃下好几个州。”
韩子坤听他们这么一说,心情顿时阴转晴。
只是这高兴劲儿没维持多久,禄州那边就传来了消息,朝廷对葛镇江发起了招安。
只要葛镇江愿意率兵投降朝廷,朝廷封他为世袭罔替的一等国公,他手底下的这些将领也都会得到封赏。
这个招安有点诱人,因为葛镇江的势力比陈云州、龚鑫都要弱,还处在二者中间,也就是龚鑫现在忙着对付朝廷,不然早就吞并他们了。
这种夹缝中生存的日子并不好过。
葛镇江虽然也有雄心壮志,也想过荣登大宝,可连番的失利还是打击了他的信心。
见他犹豫不决,袁桦倒了一杯茶推过去:“大将军,咱们这等出身,即便是投降了朝廷,朝廷安能对咱们真的放心?古往今来,您见过几个降兵有好日子过的?”
葛镇江苦笑了一下说:“当初跟着我的兄弟,战死了不少,我只是怕连累大家。不过军师所言也有道理,只是咱们若拒绝了朝廷,万一朝廷不攻打陈云州,转而攻打咱们葛家军怎么办?咱们葛家军如今在南方是最势弱的。”
袁桦笑了笑:“这有何难。大将军,咱们不直接拒绝朝廷,拖一拖,观望一阵子,若朝廷这次能拿下龚鑫和陈云州,咱们就投降,若朝廷败了,咱们投降过去必定会第一时间就被安排去平乱,冲在第一线,死的也会是我们的人。如今当以保存实力为上。”
“隔岸观火,保存实力,有道理。”葛镇江赞许地看着袁桦,“多亏有军师。子坤性子阴沉,淮安性子急,还是军师最靠得住。若他日我葛镇江能成就大业,必封军师为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袁桦拱手做感激状:“谢大将军。不过龚鑫应该还会派人来与大将军商议结盟的事,以属下看,还是拖着为妙,让朝廷先耗耗他们的兵马。”
葛镇江懂了,笑道:“听军师的。有军师真乃我葛家军之福啊!”
***
陈云州也接到了消息。
得知这南下的十万大军是从何而来的后,陈云州气笑了。
又一个攘外必先安内,宁可赠与外人,不愿便宜了家奴的东西出现了。
对外唯唯诺诺,对内重拳出击,一群混账东西。
但凡朝廷能把他们对高昌人的“大方”用到这天下百姓身上,又何至于会有今天的事。
只能说这是一群欺软怕硬的懦夫,这样的朝廷不要也罢。
至于派兵攻打他们仁州,他也不惧。
他已经提前向仁州增兵一万,又将林钦怀调去了仁州,如今仁州有一万六千大军,城中粮草充足,朝廷打来也不惧。
不过战略上要藐视敌人,但战术上不能掉以轻心,狮子搏兔亦需全力,骄傲是失败之母。
为了震慑住朝廷,也为了给对方一个下马威,陈云州准备亮相庆川的火器。
反正现在全天下都知道他们庆川有火、药这种大杀器了,他也没必要藏着掖着,只要能快速打败敌人,减少己方的伤亡,该用就用。
经过一年多的研发,工坊里已经制造出了几十门大、炮,其中还包括十门杀伤力巨大的开花大、炮。
这种火器比实心球的大炮杀伤力更大,其爆炸产生的碎片、内部霰弹和冲击波,都可给敌军造成巨大的伤害。在对付攻城的敌人时,一炮杀死一片敌军,足以让敌人胆寒。
唯一不大好的就是这种炮弹必须用宽口径,因此炮身很大,要两匹马拉车才能拉动。
这是一批重要物资,为安全计,也是为了给仁州守军信心,陈云州亲自带人押送这批火器前往仁州。
十四天后,车队顺利抵达仁州。
这时候已进入了炎热的夏季,蝉声不绝,太阳从早晒到晚。
但仁州军民上下都进入了紧要的战备状态,平民百姓采集蔬果晒干,抢收小麦,以储存更多的食物和柴禾。军队里加紧训练,熟悉各种武器,提前分配守城任务,一派热火朝天之象。
陈云州看完后很满意,上下一心,何愁仁州守不住?
林钦怀听说陈云州来了,连铠甲都没来得及换就跑出来迎接:“少主,您怎么来了?”
陈云州指了指身后长长的车队,笑道:“给你们送了点物资过来。”
“里面请。”林钦怀连忙将陈云州迎了进去。
进了堂屋,陈云州让柯九把清单拿上来:“这是我为仁州保卫战准备的物资,你过目一下。”
林钦怀一下子便看到了火、药、大、炮,很是吃惊:“少主怎么将这些带来了?”
他记得大、炮好像不多,听童敬说杀伤力极为惊人。
陈云州耸了耸肩:“他们不是想见见咱们的火器吗?这次就让他们见识见识。不过火器危险,要单独存放看守。”
林钦怀明白了,让人将这些物资分门别类安置好,火器则单独放在了一处,由陈云州带来的人看守。
“少主,有了这批火器,再加上咱们仁州军民,这一仗必胜。”
陈云州笑道:“我相信林叔,不过大、炮虽杀伤力大,但笨重,不好挪动,可能只能安排在城门口附近。而且每次换弹药的时间也过长,不能太过依赖此物。此物更多的是做震慑之用。”
他们的热武器技术还比较落后,可惜了,小助手不肯开后门。
林钦怀点头:“少主放心,这物要关键时刻用,效果才能惊人。少主一路辛苦了,先去府衙休息吧,据探子来报,朝廷的大军应该还有五六日才能到仁州。”
赶了十几天的路,陈云州确实有些疲乏,便笑道:“好,辛苦林叔了。”
在仁州休息了一晚,陈云州第二日便出门视察仁州的备战情况。
仁州城已经不允许闲杂人等出入。不少士兵和百姓都被发动了起来,在城门外挖陷阱。
陈云州挨个走访了一遍,大致了解了仁州目前的情况,又提了几个建议,五天的时间便一下子就过去了。
这时候,探子也回来了。
朝廷的五万大军已经在仁州北边五十里了。
第二天,五万西北军驻扎在了仁州城外十里的一处平地上。
只稍作休整了两日,这些大军就对仁州城发起了第一次进攻。
西北军到底是正规军,而且还是常年跟高昌人作战的部队,无论是纪律性,还是战斗力都比葛镇江收编的那群乌合之众要强很多。
第一次交战,打了半天,庆川军就死伤三千余人。
这对只有一万六千名驻军的仁州而言,可不是个小数目。而且第一天,城楼下方,还挖了陷阱,如今陷阱也被破坏得差不多了,下次敌军打来,少了这一层阻拦,他们的攻势会更猛。
这也让陈云州改变了计划。
他跟林钦怀商议一番后决定,明日就用上大、炮,以压住敌军进攻的气势。
西北军攻打的主要是北城门。
所以他们在北城门口安置了三门大、炮。
等西北军再次发起冲锋,庆川军干脆打开了北城门。
西北军看着大开的城门,一窝蜂地往前冲,但冲到三四百米远的时候,只听轰的一声,一颗黑色的炮、弹飞了过来,砸在前锋营的将士身上。
烟尘滚滚,地面被炸出一个大坑。
而冲在最前面的这群士兵被炸得四分五裂,有的蹦出去好几十米远。
如此惨烈的场景让后面跟上来的士兵怕了,冲锋的速度都慢了下来。
这一仗只打了半个时辰,西北军就退兵了。
“那就是所谓的火、药?”贾长明阴沉着脸问道。
下面一络腮胡将领苦笑道:“应该是火、药的变种吧?火、药是人丢出来的,这个是从铁管子里飞过来的,打击范围更广。”
贾长明头痛:“郑冀,那依你看,如何破局?”
郑冀轻轻摇头:“末将目前也没法子。”
这毕竟是新鲜事物,第一次亮相。火、药只要跑得快,还能避开,这玩意儿可避不开。
其他将领也叹气:“朝廷可真是给咱们分了个烂摊子。要我说啊,还不如去打那葛镇江,南方三股势力中,他最弱。”
柿子当然要挑软的捏。
郑冀也赞同:“是啊,若能拿下葛镇江的地盘,然后跟楚将军他们一起夹击龚鑫,先收了龚鑫,再来打陈云州吧,也许那时候就找到了这火、炮的破解之法。”
“现在这样硬碰硬,太影响士气了,而且伤亡也很大,即便是拿下仁州,也得不偿失。”
打这两场仗就损失了五千多名将士,贾长明也心疼。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他思量片刻后道:“有道理,三万禁军驻扎在平州,咱们从西打过去,禁军从北攻击,两军一起行动,想必能很快拿下禄州,到时候再考虑是继续攻打仁州还是南下拿下吴州。”
其他将领也没意见,因为仁州的火、炮实在太猛了。
阿嚏!正在隔岸观火的韩子坤连续打了好几个喷嚏,心里陡然冒出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要不明天再去庙里拜拜,顺便抽个签,算个命?
第087章
“敌军拔营退兵了?”陈云州意外极了。
他跟林钦怀可是还在为下一场战斗做准备。
林钦怀也很诧异, 眉头紧锁,问道:“仔细说说,怎么回事?”
斥候恭敬地说:“回陈大人、林将军, 今天清晨吃过早饭后, 敌军就突然拔营撤退往东边去了。”
“昨日敌营可有异常?”林钦怀又问。
斥候想了一会儿说道:“有的,昨天下午敌军比较热闹,估计是在收拾东西, 但离得比较远,咱们的人没有发现。”
这也太突然了, 双方才刚小小的交锋了两回, 算是吃了点开胃菜, 结果就这么停了,很难不让人怀疑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猫腻。
“派人继续盯着敌军,另外安排一批人员在方圆十里内探查一番。”陈云州还是不相信来势汹汹的西北军就这么轻易撤军了。
斥候领命而去。
陈云州看向林钦怀道:“林叔,这事你怎么看?”
林钦怀脸色凝重:“那贾长明是陈天恩的走狗死忠,一样不是个好东西, 尤擅溜须拍马,虚伪歹毒。但二十多年没见,人总是会变的, 我不能以过去的经验去揣度这个人的行为。”
陈云州认同这点:“也是。那咱们就不考虑贾长明这个人, 只考虑这件事。朝廷让西北军来攻打咱们,如今刚交锋, 西北军的损失也不算太大, 他这突然撤退很不合理。”
“我想有两种可能, 第一种贾长明是惧于火、炮的威力, 可能想以退为进,麻痹我们, 等我们松懈下来杀个回马枪。第二种则是朝廷可能出了什么大事,突然下令让贾长明撤离。”
“很有可能,不管贾长明是真撤离还是假撤离,我们都安排人盯着,再派些人出去打探打探朝廷那边的情况。”林钦怀说道。
两人商议好,又派了一批人出去。
但第二天斥候来报,西北军还在往东边去,目前已经走到离仁州有五六十里的地方了。
这么远大军要杀回来,估计得行半天,根本起不到偷袭的效果。即便是派精锐的骑兵偷袭,那也得一两个时辰。
而且西北军的骑兵数量也不多,估计顶多几千人,这点人数偷袭驻扎在城外的军队还不错,但要攻打一个戒备森严的城池,骑兵的突袭作用并不明显。
陈云州背着手望着遥远的天边,轻笑道:“莫非是我们想多了?贾长明是真的撤退了。”
林钦怀神色淡然:“应该是的。估计真让少主你说中了,朝廷又出了什么大事吧。”
最后一句,林钦怀语气中不乏嘲讽之意。
陈云州乐了:“不管怎么说,敌军撤退对我们而言总是好事。今天让驻守在城楼上的将士撤一半吧,留一半值守即可,若发现敌人的踪迹,再以烟花为讯,通知我们即可。”
既然敌人都跑了,也没必要让自己人再天天在城楼上晒太阳。
“嗯。”林钦怀点头答应,“天气热,战事既告一段落,大人回城中安抚伤员吧。”
这种体恤百姓,收拢民心的事,最适合让陈云州去做。因为仁州是最后一个划入他们版图的州府,而且仁州没经历过什么大的灾难,百姓对陈云州的拥护不如其他几个州府。
这点不用林钦怀说,陈云州也清楚,因为他有小助手这个作弊器,当地百姓欢不欢迎他,达到了哪种程度,他只消看看拥护值的涨幅就知道。
他到了仁州,拥护值长了一批但不是特别多,而且多是【+1】,完全不像其他几个州那样暴涨。
“好,那守城的事就劳烦林叔了。”
陈云州笑了笑,下了城楼。
等他走后,林钦怀板着脸叫来阿东:“你派一队机灵的,跟着贾长明他们,看看他们到底去了哪儿。”
“是。”阿东看着林钦怀不大好的脸色,有些不解,“将军,敌军撤退是好事。难道您怀疑他们还有什么阴谋诡计?”
林钦怀深吸一口气:“不是。仇人送上门,却没能留下他们,我恨。这事你不用问了,派人盯着就是,看看能不能寻机安排人潜入西北军中,摸清楚西北军中的大致情况,有哪些将领等等。”
虽然打了两场仗,但双方的将领都留守后方压阵,并没有冲在最前面。
林钦怀只能通过斥候打探的消息,旗帜上的“贾”字等消息来判断来的是贾长明。
但这支西北军中内部的信息就不得而知了。
阿东第一次在林钦怀眼底看到如此刻骨的恨意,吃了一惊:“将军与那贾长明有仇吗?”
林钦怀摆了摆手:“你不必问了,赶紧去办吧。”
阿东踌躇片刻,乖乖听话离开。
林钦怀抿了抿唇,眼神望着西北军曾驻扎的方向,眼底的冷意如有实质。
当初他们带着陈云州逃离云州就是贾长明带人追杀他们的,有一半的兄弟都葬身在了贾长明手中,这样的仇如何能不报!
本以为这次能将贾长明给留下,谁知道才打了两场,这家伙就跑了。
不过没关系,少主迟早会问鼎中原,一统天下,届时他自然能将这些仇人一个个地全部手刃了。
事发时,少主年龄太小,什么都不记得。逃到山上落草为寇后,他们也想过报仇的事,无奈敌人位高权重,他们却是一群见不得光的土匪,那么点人,怎么报仇?
所以他跟童敬,还有当初一同逃亡到山上的老兄弟们都将这事藏在了心底,没告诉过小辈们,以免他们冲动跑下山报仇,到时候仇没报成,反倒是将自己搭了进去。
但他没想到,一个荒唐的决定,一次身份的交换,竟给他们带来了这样的转机,让他有一天可以堂堂正正地手刃仇人,为老将军报仇,为那些死去的同袍报仇!
只能说老天爷还是公道了。
***
接下来几天,西北军非但没杀回来,反而越跑越远了。
眼看贾长明带着大军一路东去,头也不回,陈云州放心,他估摸着应该是第二个猜测。
可又过了一段时间,京城那边也没什么爆炸性的消息传回来。
陈云州被贾长明搞糊涂了。
既然最近没什么大事发生,那他跑什么跑?
不过很快陈云州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五月底,探子带回来消息,贾长明联合了驻扎在平州的三万驻军,一起向禄州发起了进攻。
陈云州连忙派人去军营请林钦怀。
不一会儿林钦怀就回来了,他坐下先猛灌了两杯茶水才道:“少主,贾长明定是怕了咱们的火、炮,转而攻打禄州。如果我是他也会这么做,禄州号称驻扎了六万大军,但依我看,这只不过是韩子坤对外虚报的,去年汝州一战打了三个月,他手底下的兵死伤逃亡的有好几万,禄州肯定没这么多人。”
“即便有,也都是最近一年征召的平民,战斗力哪比得上西北军和禁军。八万装备精良的正规军攻打禄州,胜率比攻打咱们仁州高多了。要是在咱们这死磕,即便最后能拿下仁州,他也会损失惨重,西北军内部想必也有争斗,贾长明可能是想保留实力。”
陈云州点头:“应该是这样。就是这打着打着,最后火又烧到了韩子坤身上,我觉得有些稀奇。我倒希望韩子坤别死,毕竟他是咱们的福星啊。”
他能拿下兴远、仪州、定州、仁州,都少不了韩子坤的“功劳”,给韩子坤颁发个“最佳助攻奖”都不为过。
林钦怀分析道:“短期内他们应该拿不下禄州。禄州兵力虽弱与朝廷军,但占据地利优势,而且葛家军目前就掌握了三个州,桥州的位置还相当不好,若是再失去禄州,吴州将成为一座孤岛,这对葛镇江来说,非常不利,所以他一定会想尽办法守住禄州的。”
陈云州颔首:“林叔说得有道理,那这次轮到咱们在一旁看好戏了。”
想想都乐。
前阵子朝廷分别对他们庆川军、龚鑫发动攻击。他这边就算了,听说龚鑫派了人去求葛镇江支援,但葛镇江不肯,显然是希望朝廷跟龚鑫斗个两败俱伤。
可惜啊,他这算盘落空了,这火最后烧到了他身上。
不过为防止葛家军的情况在他们身上重演,陈云州可没敢松懈,修复了城外的陷阱,又将城墙加高了三尺,还派人随时留意着禄州的战况,以便看看有没有痛打落水狗的机会。
***
韩子坤心里直想骂娘。
你们打你们的啊,他招谁惹谁了?
为何西北军放着仁州不打,突然跑过来打他们禄州?
娘的,他那些香油钱是白捐了,以后再信那些秃驴,他就是狗!
气归气,但现在最要紧的还是禄州。
韩子坤接到两支大军逼近禄州的消息就连忙找上了葛镇江:“大哥,西北军有五万,禁军有三万,禄州驻军只有四万人,这仗怎么打?军师,你也给我支个招啊。”
韩子坤急了,他以前大部分时候都是打顺风局,以多压少的,这次形势逆转,而且都是朝廷比较精锐的军队,他也不敢托大。
葛镇江的心情比他还糟糕。
“如今只有两个法子,死守禄州,或者投降。”
前者他心里没把握,投降他不甘心,也信不过朝廷。
韩子坤也不情愿:“大将军,让我投降狗朝廷,我宁愿战死。您别忘了,咱们的家人,亲朋好友,都是被那些狗官给害死的,而且现在投降过去,西北军肯定会让咱们做前锋去攻打庆川军。”
“庆川有多难打您是知道的。到时候咱们的人要是都死了,咱们没了利用价值,朝廷还不知道会怎么对我们呢。”
“你当我愿意。”葛镇江面色灰白,头发也白了不少,他揉了揉眉心,看向袁桦道,“军师可有何高见?”
袁桦想了想道:“大将军,四万人对上八万,人虽然少了点,但咱们是守城的一方,也未必就会输给朝廷的大军。庆川军屡次以少胜多,都是守城的时候,我建议韩大帅固守城门不出,想必短期内他们也拿禄州没办法,咱们再从长计议就是。”
葛镇江点头:“对,咱们未必会输。子坤,你速速回禄州,一定要守住禄州,我这边会找机会安排人去偷袭西北军,为你创造机会的。我相信,咱们兄弟同心,一定可以守住禄州。”
韩子坤立马站了起来:“是,大哥,我这就回禄州。”
他快马加鞭,连夜赶回了禄州。
但战事并没有那么乐观。
五月二十九,西北军和禁军从西、北两个方向对禄州发起了冲击,这一仗打了足足一天,死伤无数,甚至有一处城墙被西北军攻破,若非突然下了场大暴雨,挡住了视线,西北军和禁军不得不退兵,可能禄州就不保了。
战后,伤亡人数很快统计了上来。
这一仗,葛家军死了八千多人,还有六千多人受伤,一下子就失去了三分之一的战斗力。
这对韩子坤,对葛家军而言都是个沉重的打击。
韩子坤脸色铁青,一面快速写了封信给葛镇江,请他派兵支援,另一面也学陈云州。他记得庆川军人数本来也不多,每次打仗,陈云州都会从城中征召不少新兵。
现在他的兵力损失惨重,也只能在城里临时紧急征召一部分青壮年补充兵力了。
于是地上的血还没干涸,葛家军已经拿着府衙的名册,挨家挨户的强征青壮年了。
凡是家里有十五岁到五十岁的男丁,必须得出一个人参军。这是第一轮征兵,若是战况持续不佳,那还会有第二轮第三轮的征兵。
这一天,禄州城中到处都是悲泣声,家家户户紧闭着房门,唯恐自己的房门会被葛家军敲响。
偌大的城池中,仿佛死了一般,除了葛家军,看不到一个人影。
***
葛镇江很快就接到了禄州战事失利的消息。
他看完了韩子坤的信,犹豫许久,叫来了冯参将,让其带着两万人去支援韩子坤。
禄州不能失守。
一旦禄州没了,那朝廷的下一个目标必然是吴州。
而且想到去年朝廷在定州干的好事,葛镇江担心朝廷一旦掌握了禄州,可能会做出水淹吴州之事。这样吴州也不攻自破了,而他将失去绝大部分的地盘,只余一个偏远,被庆川军团团包围住的桥州。
到时候他还如何能翻身?
葛镇江愁眉不展,只能寄希望于冯参将,希望他这两万人能给禄州增加一批战力,再拖一段时间,拖到西北军退兵。
可五天后,噩耗再度传来。
冯参将带的两万人遇到了西北军的伏击,损失惨重,最后看不敌西北军,冯参将竟率余下的近万人投降了朝廷。
葛镇江接到消息,直接给气得吐血:“冯镐,老子看错你了,来人,去将冯镐的家人通通抓起来,杀了,杀了,把人头给他送过去……”
袁桦赶紧拦住了他:“大将军,您先消消气。这些人不能杀,你一旦将人杀了,冯镐因此记恨于你,将会彻底地倒向朝廷。”
“哼,他现在就已经倒向了朝廷。”葛镇江捶打着胸口,气恼地说,“我待他不薄吧,可他呢,是怎么对我的?”
冯参将能成为葛家军的高级将领,意味着他不但有些才能,而且跟葛镇江的关系也匪浅。是葛镇江的邻居,两人年龄相差不大,从小一起长大,感情深厚。
所以葛镇江才会派他去支援禄州。
哪晓得最后反而支援了“西北军”。
袁桦不得不为冯镐说好话,不然葛镇江可能要做出不理智的行为。真让朝廷拿下了禄州,拿下了葛家军,到时候庆川那边的压力会更大。
“大将军,冯参将那几个女人都是到了怀州后纳的,对他而言最重要的也就那个小儿子。咱们现在若是杀了,传出去不知情的还说咱们连婴孩都杀,依属下看,不若好生照顾着他的妻儿,一来可彰显大将军的仁德,二来也能让冯镐后悔、愧疚。”
“冯镐本就是不敌才投降的,他现在不会真心向着西北军。同样,西北军肯定也信不过他。他在西北军中的待遇还不如在咱们在这,又听说您善待他的妻儿,他只要还是个人应该都会痛改前非,说不定能成为咱们的一枚奇棋。”
葛镇江稍稍冷静了下来,磨了磨牙,心里虽然还是恨,但也不得不承认袁桦所言是最理智的办法。
他勉强挤出个笑容:“多亏有军师拦着,不然我就要犯糊涂了。你说得对,他的家人不但不能杀,还要善待。”
葛镇江叫来亲卫,吩咐下去,多安排了一队卫兵守着冯镐的府邸,禁止任何人去打扰。
办完这事,他深吸一口道:“军师,现在依你之见,咱们当如何破了禄州这一局?”
袁桦皱眉深思了一会儿说:“大将军,不若向龚鑫求援吧,然后再派一支军队前往禄州,支援韩大帅。”
葛镇江这会儿有点后悔前阵子坐收渔翁之利得太明显了。哎,早知今日,当初就该派个一两万人去帮龚鑫的。
“龚鑫那边要面临十几万朝廷大军,他能抽出兵力帮咱们吗?”
袁桦笑了笑说:“唇亡齿寒,若我们葛家军落败,龚鑫将腹背受敌。属下相信龚鑫会做出最正确的选择。”
葛镇江虽还是有些顾虑,但为了守住禄州,最后还是派人携了重礼去求龚鑫帮忙。
龚鑫倒是没拒绝,但以他们的战事吃紧为由,只愿派出一万大军相助。
一万人也不算少,可葛镇江一调查才发现,这一万都是后备军,属于年纪大战斗力非常拉垮的那一批。
这种除了在战场上当炮灰,没多大作用,更解决不了禄州的困境。
“好个奸诈的龚鑫,让我给他养这群老兵,他还赚了个好名声,真是欺人太甚。”
骂归骂,但这时候葛镇江也不会跟龚鑫撕破脸。
只是向龚鑫求助这条路显然是行不通的。
葛镇江左思右想,许久后问道:“军师,你说咱们向陈云州求助如何?西北军一开始可是直奔仁州去的,后来虽然不知西北军为何会改变主意,但我们葛家军败落后,朝廷的下一个目标肯定是他们。”
这天下没有永远的敌人。
他虽记恨陈云州,可在葛家军生死存亡之际,也顾不得先前的仇恨了。
袁桦思量了一会儿说:“属下觉得可以试试。西北军去打仁州,没多久都撤兵了,应该是战事不大顺利,否则他们也不会撤兵。庆川军虽起步晚,但战斗力非同寻常,若他们愿意从后突袭西北军,定可解了禄州之困。”
见袁桦也赞同,葛镇江终于下了决心,派人跑了一趟仁州。
***
陈云州也一直在关注着禄州的战况。
西北军不愧是一直处于前线,时常跟敌军作战的军队,战斗力确实很强悍,比葛家军这种草根起家的不知强了多少倍。
如果他们没有火、炮做震慑,只怕仁州也守不住。
基于这种情况,陈云州跟林钦怀商议了一番,再次在城中征兵六千,减去上次打仗死残的两千来人,仁州守军的兵力维持了在两万左右。
之所以没有像葛家军那样疯狂征兵,是因为陈云州和林钦怀都赞同,兵员不能只贪多,得保证质量。
一味的扩充兵力,却不注重训练和纪律的整顿、思想的统一,即便人多也没用。
庆川一直奉行精兵政策,兵员对比葛镇江和龚鑫动不动就是几十万,他们现在也只有十来万兵力。
虽然人少,但他们这些士兵平日里的伙食远不是葛镇江和龚鑫手底下的士兵能比的,就更别提装备了。
只是他们起步晚,底蕴到底不如西北军深厚。
所以陈云州也不知道在兵力相当的情况下,刨除掉火器,庆川军与西北军的战斗力孰高孰低。
但至少是有一战之力的,不会像葛家军这么拉垮。
就在陈云州密切关注禄州战事时,仁州却来了个意料之外的人。
“葛镇江派来的使者?”陈云州想了想让人将其安排到偏厅,然后派人去请林钦怀回来。
等林钦怀回来之后,两人简单交流了一下情况,然后进了偏厅。
厅中坐着一个四十来岁,文士打扮的中年人。
见到陈云州,他连忙起身行礼:“葛家军麾下戚鹏见过陈大人。”
“戚先生免礼。”陈云州坐到上首,笑眯眯地说,“葛大将军可还好?”
一副问候老朋友的口吻。
戚鹏陡然觉得这趟差事怕不是那么好办。
庆川军跟葛家军新仇旧恨一大堆,可以说是水火不相容。他都做好了到仁州受冷遇的心理准备,谁料这位陈大人竟跟个没事人一样。
如此年轻就有这等城府,今日之事怕是不好办。
压下心里的种种杂念,他道:“挺好,有劳陈大人挂念了。今日小可来到仁州,仁州之繁华,实令人侧目,这全因大人治理有方,令人佩服。”
陈云州谦虚一笑:“哪里哪里,都是下面的人尽忠职守。既喜欢仁州,戚先生不如多逛逛,回头我安排一名官员陪戚先生。”
热情有礼,但绝不提正事。
两人你来我往,扯了一大堆,但都是这等有的没的。
渐渐的,戚鹏有些沉不住气了,陈云州能等,禄州等不起,大将军也等不起。
他只得主动开了口:“多谢陈大人盛情款待。只是今日盛某是背负使命而来,朝廷攻打禄州之事想必陈大人应该听说过了吧。”
陈云州不动声色地跟林钦怀交换了一个眼神。
然后端着茶杯抿了一口,点头道:“听说过一些。韩大帅英勇善战,禄州城中又有六万驻军,守城无虞。”
陈云州这时候大致猜到了戚鹏来的目的。
但他不会主动挑明。谈判这事,谁先急谁就容易落了下风。
反正这事葛镇江肯定是比他急的。
所以他故意装糊涂。
戚鹏不是傻子,见陈云州这态度就明白了,只得苦笑了一下,挑明了:“陈大人,实不相瞒,朝廷八万大军联合攻打禄州,禄州岌岌可危,我家大将军特派小可前来求助。”
“朝廷这次不惜割地赔款给高昌人,也要让西北军南下平乱,定是容我们不得。我们葛家军与大人虽有些误会,可到底是咱们南边人自己的事。可朝廷来了就不一样,正所谓唇亡齿寒,若西北军拿下了我们葛家军,下一个目标必然是陈大人。”
“值此大难关头,我家大将军派小可来向大人提出盟约,以后葛家军与庆川军休戚与共,同进同退,结为生死兄弟,一方有难,另一方义不容辞地支援,共抗朝廷,守住南方!”
他说得慷慨激昂,可陈云州不为所动。
葛镇江这算盘打得可真好。
他们都要被朝廷打趴下了,还来什么生死与共,这不就是想忽悠他们庆川军去打白工吗?
当他陈云州是个傻子吗?
他是不乐意见朝廷拿下葛家军的地盘。
但他跟葛镇江也不是一路人,这时候他没落井下石,派人攻打桥州,就已经是给葛镇江面子了。
陈云州放下了茶杯,根本不接戚鹏这话:“戚先生,天气热,我听你嗓子都哑了,喝喝茶吧。”
戚鹏好不容易准备了这番煽动人心的说辞,结果对方就这反应?
不管同不同意给句话啊。
他还准备了好多说服陈云州的说辞呢。
眼看陈云州滑溜得泥鳅一样,不肯接他的话,戚鹏只能再将话说得直白一些:“陈大人,我家大将军想请大人出兵帮忙从后偷袭西北军,解禄州之困。为答谢大人,我家大将军准备了一份厚礼,事成之后,还有重礼相赠!”
他拍了拍手,身后的随从立即将带来的四口大箱子给打开。
一时间,金灿灿的光芒晃得人眼花。
陈云州眯眼看了看,不置可否地说:“葛大将军可真是大手笔。”
戚鹏指着四箱金子道:“这是四千两金子,只要大人肯出手,我家大将军还有重谢。”
四千两黄金,换成白银,那得四五万两去了。
真是大手笔啊,看来葛镇江这几年真是没少捞钱。
可这点钱就想让他手底下的人为葛镇江卖命,不可能。
陈云州微笑着说:“戚先生,葛大将军的意思我明白了。这样,此事关系重大,金子你先收起来,容我再想想。”
戚鹏怕陈云州又打马虎眼,拖着他,连忙拱手道:“多谢陈大人。禄州的战情很不乐观,坚持不了多久了,我家大将军还等着我回消息,恳请陈大人早日决断。”
陈云州含笑道:“好,明天我就跟你答复。戚先生一路辛苦了,来人,带戚先生去休息。”
戚鹏再次谢过陈云州,然后才带着自己人走了。
等他走远,陈云州看向一直沉默的林钦怀道:“林叔,此事你怎么看?”
林钦怀道:“这个戚鹏说得也有一定的道理,咱们不能坐视朝廷做大,拿下禄州,继而南下,再拿下吴州,这样会对我们造成不小的威胁。”
现在他们只有仁州暴露在朝廷军的第一线。
可若是吴州落入了朝廷手里,以后定州、怀州都将变成前线,防线的压力会变得大很多。
陈云州点头:“你说得有道理,但西北军人数众多,我们仁州只有两万人,若是派出大半兵力前往禄州作战,从背后偷袭吴州,风险很大。”
“西北军在禄州人数最多,北边还有平州的禁军支援,葛家军有禄州城可守。相较之下,我们的兵力异地作战,最为不利。”
“若是西北军弃禄州军不顾,转而集中兵力攻打我们,那我们的军队恐遭灭顶之灾。”
林钦怀听出来了,陈云州觉得目前不适合出兵。
但他想出兵,他想去取了贾长明的项上人头祭奠死去的兄弟们。
“少主,前段时间我派人潜伏进了西北军中,发现了几个故人,兴许能用。这一趟的风险,没那么大。”
陈云州不是很看好。
人心易变,二十多年过去了,早就物是人非了。
林钦怀一直是比较冷静理智型的人,为何这次会这么想攻打西北军?陈天恩又没来。
见陈云州不说话,林钦怀起身拱手道:“少主,您放心,我不会冲动的,若事不可为,我就撤兵。”
陈云州连忙摆手:“林叔,你坐下说话,这事容我想想。”
少许,他抬头道:“你要出兵可以,但葛镇江想用四千两金子就让我们给他卖命,未免把我们庆川军想得太廉价了。我要桥州,我明日就答复戚鹏,让葛镇江派葛淮安带兵北上支援禄州,将桥州让给我们,换你带兵支援禄州。”
这条件不可谓不苛刻。
林钦怀皱眉道:“他能同意吗?”
一州换一州,禄州还要打仗,这买卖看起来就不怎么划算。
陈云州笑着说道:“他会同意的。桥州已经几乎快被我们庆川军包围了,葛镇江心里应该清楚,桥州迟早会是我的。用注定会失去的桥州,保住禄州,打破朝廷的封锁,寻到继续往北挺进的机会,对他来说不算太亏。”
“林叔,他要是答应了,葛淮安会带着桥州的驻军北上,加入到禄州战场,这样能替咱们分担一部分西北军的兵力,会更安全许多,胜算也会大很多,否则光凭咱们这一万多人的援军,想要打退西北军很难。”
“他若是不答应这事,我不会同意出兵。我作为庆川军的最高统帅,得对下面的将士负责,不能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希望林叔能谅解。”
最后这番话,陈云州说得强势又霸道,完全没有跟林钦怀商量的意思。
他知道,林钦怀对西北军有些情结在心中。
可战争不是儿戏,不能意气用事。
林钦怀看着面色坚毅的陈云州,脑海中滑过老将军父子的脸,这一刻,这张还稍显稚嫩的脸与那张饱经沧桑又睿智的脸重合到了一块儿。
这就是陈家的风骨!
哪怕少主被他们这群莽夫带着,在贫瘠闭塞的山上长大,但他身上始终流淌着陈家的血脉,在关键时刻,这股血脉会自动复苏,成长成一棵参天大树。
若是老将军能看到如今的少主,定然会很欣慰陈家后继有人。
“少主考虑得甚是,我一切都听少主的。”林钦怀欣慰地看着陈云州。
少主长大了。
陈云州松了口气,他还真怕林钦怀固执不听劝。
“林叔,这个仇咱们迟早会报的,不要着急。”
林钦怀点了点头。
次日,陈云州将自己的条件告诉了戚鹏。
戚鹏眼珠子都差点掉到了地上:“这……陈大人,您要桥州这要求也未免太……小可没法向我家大将军交代啊。您看换个条件成吗?我家大将军还给大人准备了十个美人,金银珠宝……”
陈云州抬手制止了他:“戚鹏,我就这个条件,金子你带回去。禄州与桥州孰轻孰重,我想你家大将军更清楚。”
就是葛镇江不清楚,那不还有军师吗?
戚鹏见陈云州态度坚决,毫无转圜的余地,只得苦笑着点头:“小可会将这个条件转达给我家大将军的。”
陈云州微抬下巴。
柯九立即将陈云州拟定的契约递给戚鹏:“戚先生,这上面有具体的条件,下面已落了我家大人的大印。这份契书一式两份,若葛大将军同意,可落印后送一份到仁州。待得葛淮安大帅抵达吴州之后,我们庆川军就会从仁州出发。”
戚鹏接过了契书,心里苦笑,对方连这个都准备好了,还真是吃定了他们。
第088章
戚鹏垂首立于堂下, 双拳紧握,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上首传来纸张翻动的声音。
少许,这声音终于停止了, 戚鹏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他艰难地咽了咽口水, 小心翼翼抬头就对上葛镇江血红的双眼。
戚鹏心里一突,不知该怎么开口。
还是军师帮他解了围:“大将军,陈云州怎么说?”
最近禄州战事不顺, 葛镇江已经好几天没怎么合眼了,他揉了下干涩的眼睛, 将契书丢给了军师, 恨恨地说:“趁火打劫, 陈云州真他娘的不是个东西。”
他恨!
恨自己竟被一个小辈压了一头,恨西北军舍陈云州而来攻打他,恨龚鑫见死不救……
袁桦拿起契书看完后眉头跟着皱了起来:“这陈云州的胃口未免也太大了。”
“谁说不是,老子给他十万两,就请他出一次手而已。这小子不知足, 想要老子的桥州,他在做梦,我就不信, 没了他陈云州, 我就守不住禄州了。大不了,老子降了朝廷, 也不受他这窝囊气。”葛镇江越说越气。
袁桦咳了一声, 眼睛瞟向戚鹏, 暗示葛镇江慎言。这种话传出去很容易动乱军心。
葛镇江心知自己口急失言, 勉力压下心头的愤怒,看向戚鹏道:“陈云州就让你带这玩意儿回来, 没说其他的?”
戚鹏连忙说道:“他说他们在仁州只有一两万人,最多只能派出一万人增援禄州。这点兵力不够打退朝廷的大军,需得,需得葛大帅也出兵,大家里应外合,方能打退朝廷军,守住禄州。”
葛镇江气得又想骂人:“军师,你听听,就这,他还想问我要桥州,他哪来的这么大的脸?他当我是什么?我脸上刻着冤大头三个字吗?”
“老子生平就没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葛镇江越说越生气,气得胸口都痛了起来。
见他捂住胸口,袁桦连忙安慰道:“大将军,喝些水,消消气!”
葛镇江单手按住胸口,不停地喘着粗气,手挡在面前,拒绝了袁桦递过来的茶水,眼神阴沉地盯着戚鹏:“他还说了什么?你不得隐瞒,一五一十,原封不动地说出来。”
戚鹏抿了抿唇:“回大将军,他说,这次解了禄州之困,打退了西北军和禁军,我们葛家军就打开了通往北方的门户,可以一路向北,直达京城!”
葛镇江眉头紧锁,思量了一会儿,又问:“还有吗?”
戚鹏摇头:“没了。”
葛镇江摆手:“你下去吧。”
戚鹏松了口气,赶紧退出正堂。
葛镇江花了好一会儿的力气消化这事,左思右想,右思左想,又拿起了那份被他捏出一个印子的契书看了一遍,咬牙切齿地说:“陈云州,好狠!”
袁桦安静地将茶水推到他面前,没作声。
葛镇江端起茶杯,仰头一口喝完了水,那动作那神态,仿佛是将杯中的水当成了陈云州的血肉一样。
稍稍平复了一下心情,葛镇江皱眉看向袁桦道:“军师,这事你怎么看?”
袁桦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给他分析起了当下的情况。
“大将军,禄州这局势,若无外力相助,禄州恐怕迟早会失守。”
“如果我们拒绝陈云州,在龚鑫也不愿意出兵相助的情况下,那只能禄州失守,我们退守吴州。但到时候我们葛家军会被朝廷军、龚鑫、庆川军团团包围,四面都是强敌,想要从他们任意一方手底下拿下其他州府,扩大我们葛家军都很难,我们只能进入龟缩阶段。”
“大将军,恕我直言,这相当于是在慢慢等死!”
葛镇江脸色很不好看,但不得不承认军师所说的是事实。他克制住怒火道:“就没有其他法子吗?”
袁桦继续道:“此外还有三条路。”
“第一,投降朝廷。朝廷目前危机四伏,哪怕是做面子,短期内应该也不会为难大将军。他们应该会让大将军回京,高官厚禄封赏将军,让将军做个空有爵位但无实权的花架子。至于其他人,韩大帅、葛大帅这样在军中一呼百应的将领应该也会封赏扣留在京中。再往下的将领士兵,多半会被安排到攻打陈云州或是龚鑫的第一线,彻底瓦解了葛家军。”
“第二,投奔龚鑫。龚鑫现在对上朝廷并未能占据绝对的优势,如果咱们葛家军加入,无疑会在短时间内极大地提升龚鑫的实力。目前,他应该会善待咱们葛家军,至于以后,不好说。若龚鑫能一统天下,他可能善待我等,也可能忌惮我等。据我对龚鑫的了解,他的心胸并不算很开阔,当然这都是以后的事,他能不能笑到最后都还说不定。”
葛镇江的脸色又阴沉了几分。
让他向曾经的小老弟俯首称臣,他这老脸往哪儿搁啊。
而且就像袁桦所说,龚鑫现在虽然有些实力,但连朝廷的大军都搞不定,能不能登上那张龙椅都还很难说。
“第三条路呢?”
袁桦目光落到契书上:“第三条就是答应陈云州,赌一把。这次西北军是先去攻打仁州不得,才转而攻打咱们禄州的,所以哪怕庆川军只有一两万人,战斗力也比我们强。”
葛镇江的脸色非常难看,但又不得不承认这是事实,他极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袁桦接着说道:“所以庆川军派出一万人战斗力也应该非同寻常。而桥州如今已被庆川、兴远、怀州包围,就我们目前的情况,我说句丧气的,只怕桥州迟早也会落入陈云州的手中。”
“失去怀州、兴远之后,桥州也早已失去了后方的作用。而且桥州贫困落后,当地百姓只有百万余人,其实于我们的意义不大。现在桥州最重要的是那几万大军,这几万人若是加入禄州战场,定能改变局势。否则,单是庆川出兵,我们还要提防一点,即便是打退了朝廷的大军,大将军不担心驱了猛虎,引来豺狼,最后为陈云州做嫁衣裳吗?”
葛镇江听完后深思起来,看了看契书,又落到舆图上,许久才用沙哑的声音说:“那依军师看,咱们应该同意将桥州让给陈云州?”
袁桦叹了口气:“大将军,如今在南方,我们葛家军没办法快速扩张实力,若能打退朝廷的大军北上,方可杀出一条血路。但这是一场豪赌,成不成,我心里也很没底。”
葛镇江懂了他的意思。南方大部分区域都被陈云州和龚鑫给瓜分了,他们葛家军势力最弱,只能在夹缝中生存,以后的处境恐怕也会越来越艰难。
而北方就不一样了。
北方有高昌人作乱,兵力多囤积在西北和京城,其他城池于他来说如入无人之境,只要这次能打败朝廷的八万大军,他就能够东山再起。
这确实是一场豪赌。
葛镇江还有些不甘心:“这样,岂不是要连吴州都得失去?”
袁桦说:“只要禄州安稳,吴州大将军可保留,也可让与陈云州或是龚鑫。他们二人谁给的利益更高就让给谁。到时候龚鑫和陈云州的地盘相接,一山不容二虎,他们俩迟早会打起来,到时候大将军可坐山观虎斗矣。”
“妙啊。”葛镇江赞许地看着袁桦,“军师你这脑子真是太好使了,有军师在,何愁我葛家军不兴。”
葛镇江到底还是一方枭雄,野心勃勃,怎么甘于屈居人下,所以他决定赌一把。
袁桦看着葛镇江欣喜的脸,嘴角也扬起一抹极浅的弧度。他端起茶杯,遮住了眼底的笑意。
***
六月二十二,陈云州收到了葛镇江送回来的契书,随契书一道送回来的还有一封葛镇江的亲笔信。
葛镇江在信中半点怨恨的意思都没有,极尽热情,说什么大家要同心协力,共抗朝廷,过去都是误会,大家都忘了,以后他们就是亲兄弟了。
陈云州粗略扫了一遍这没有实际内容的信,直接递给了林钦怀。
林钦怀接过信,非常诧异:“他还真同意了?”
说真的,林钦怀一直以为这事成不了。毕竟到最后,葛镇江还是会失去一州,这笔买卖,怎么看怎么不划算。
陈云州笑了笑,葛镇江现在是被逼得没办法了,不同意就等着慢性死亡吧。当然,这事估计军师从中下力不少。
但陈云州不会向任何人提及军师。
他跟军师其实来往不多,但奇异的,两人都很有默契,合作非常愉快。这时候他更不能将军师的存在透露给任何人,以免消息泄露,给军师招来杀身之祸。
“不同意,他就等着被朝廷、被龚鑫,甚至是我们三方给分了吧。同意了,说不定还能有一条出路呢!”
林钦怀把信看完直摇头:“我搞不懂你们的想法。”
看来他果然还是只适合练兵打仗,对官场上的这些门门道道搞不清楚。不过少主倒是如鱼得水,就像是天生都会这个一样。
放下信,他问陈云州:“少主,既然葛镇江已经同意了,咱们什么时候出兵?”
陈云州笑着说:“不急,仁州距禄州近一些,咱们先观望观望,等葛淮安快到了吴州再说。我先写封信回去,并将契书派人送回庆川,让童叔带兵去接收桥州吧。”
陈云州提笔写了事情的经过,又叮嘱童敬小心为上,当心葛家军耍诈。
派人将信和契书送回庆川之后,陈云州又安排了探子去吴州打探消息,看看葛淮安什么时候进入吴州。
葛淮安不到吴州,他肯定不发兵。不然他们去得太早,韩子坤倒是龟缩在城里呢,葛淮安没来,也没个人分担朝廷大军的火力,最后惨的不就是他们吗?
这个仗要打,不然贾长明他们收拾了葛家军,下一个倒霉的就是庆川军,让葛家军往北撕出一条血路,去挡住朝廷南下的步伐,这样才能给他们庆川更多的发展时间。
庆川虽然已经接连拿下了五州,很快又要将桥州收入囊中,但时间太短了,各地发展层次不齐,还需要时间好好整合。
拿下桥州后,对陈云州而言,最重要的已经不是急速扩张了,而是先巩固对这些地方的统治力,不然就会像葛家军这样,占领再多的地盘都是散沙一片,说丢就丢。
所以陈云州才会同意支援禄州。他也是真希望葛家军这次能打退朝廷。
林钦怀听完陈云州的话,直摇头:“我看即便能守住禄州,只怕几方都会损失惨重。”
大家心都不齐,这仗打起来肯定艰难。
陈云州呵呵笑道:“这对咱们来说不是最好的吗?林叔,这一仗帮葛家军守住禄州是其次,最要紧的是你们的安全,若事不可为,你就撤退,不要做无谓的牺牲。至于桥州,只要葛淮安带兵北上了,那就是咱们的了。”
至于盟约?这种话谁当真谁就傻了。
他相信,葛镇江只要有坑他们的机会,也绝不会放过。
所以哪怕是“结盟”那也得留一手。
林钦怀听到这话,感觉自家少主满身上下都是心眼子。
***
庆川,郑深、陶建华、童敬等人突然收到了让他们去接收桥州的信,更是震惊得眼珠子都掉出来了。
陶建华使劲儿掐了自己的大腿一把:“嘶!这怎么跟做梦一样?我还以为要跟那葛淮安好好打一场才能收回桥州呢,谁知道这么容易就把桥州给拿下了。”
好不真实的感觉。
郑深也很意外,但更多的是高兴和激动:“拿下桥州,我们庆川军固守西南、正南,背后有天堑做倚靠,后方如仪州、兴远、庆川、桥州都不用囤积大量兵力了。”
这些都是后方,只要前线不破,后方安全无虞。如此一来,就可将更多的兵力投入到前线,既能保障怀州、仁州、定州的安全,又可在合适的时机率兵出击,扩大势力。
童良兴奋得两只眼睛发亮:“也不知大哥怎么说服葛家军,让他们心甘情愿将桥州让给咱们的,真想去仁州跟随大哥左右。”
童敬摁了一下他的脑袋:“你去添乱做什么?走,跟你老子去接收桥州。”
见他大咧咧地就要出兵的样子,陶建华有些担忧,连忙说道:“童将军,葛淮安那人跟咱们有仇,未必会心甘情愿让出桥州,当心他耍诈。”
童敬也是知道这事的,点头道:“陶大人、郑大人,你们放心,我老童心里有数。我这就安排探子先去打探打探,葛淮安的人要是没撤离出桥州,咱们的人可不会轻易入城。一会儿我带兵去驻扎在南庆县等候消息。”
郑深有些不放心,童敬打仗是一把好手,但对地方上的事并不精通。于是他说:“这样吧,童将军我与你一道去,等大人定下了桥州知府的人选后我再回庆川。”
童敬想到当初拿下怀州的一摊子事,连忙点头:“好,郑先生咱们一道,明日就出发吧。”
****
葛淮安确实不愿意走。
他看到信,脸色比暴风雨来临时的夜空都还要瘆人。
“不可能,大哥又不是疯了,怎么可能让我撤离桥州,将桥州拱手让人!”他一把撕了葛镇江的信。
马典等几个将领站在堂内,看到这一幕,彼此对视了一眼,最后还是马典站了出来道:“大帅,如今禄州危急,等着我们去解围,此事拖不得。”
葛镇江总共有十八万大军,其中四万在禄州,两万跟着冯参将投敌了,还有十二万人分布在吴州和桥州。
吴州作为目前葛家军的大本营,那六万兵力肯定不能动,否则一旦吴州空虚,龚鑫或是陈云州都可能派兵突袭,吞了吴州,桥州和禄州彻底成为孤岛,很容易被敌军各个击破。
所以现在只能指望葛淮安麾下的六万大军北上支援韩子坤了。
葛淮安恨恨地瞪了马典一眼:“吃里爬外的玩意儿,韩子坤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这么向着他?”
韩子坤,又是韩子坤,凭什么韩子坤的麻烦,要让他舍弃桥州去救他?
韩子坤这个无能之辈,兴远守不住,定州守不住,现在连禄州也守不住,要他何用?
马典不背这个锅:“大帅,末将没有。这是大将军的命令,大将军说了,禄州若被朝廷拿住,我们葛家军将被三方势力彻底包围,再想突围就难了,请大帅以大局为重。”
“我让你说话了吗?多嘴!来人,马典目无法纪,屡次顶撞上级,拖出去打五十大板。”葛淮安心里这股子邪火正愁没处发,马典就撞了上来。
其他几名将领你看我,我看你,想给马典求情,但见葛淮安那副快要吃人的样子,最后还是没敢开口。
马典无所惧地脱下了铠甲,任凭士兵将他拉了出去。
外面很快就响起了连续的板子声。
堂内,众将领的脸色都不好看,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葛淮安横了这些将领一眼:“你们还有什么要说的?”
马典的下场大家都看到了,谁会这时候上去触霉头?
见无人说话,葛淮安也失了耐心,一挥手:“滚!”
军师被大哥带走了,以至于他身边都是一堆蠢货,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葛淮安重重地吐了口气,招手问旁边的伺候的人:“你说本帅做错了吗?”
那仆人连忙谄媚地笑道:“当然没有。”
“那是大哥错了?”葛淮安挑眉。
仆人心头一跳,顿觉口干舌燥,赶紧摇头否认:“当然不是,大将军下这道命令必然有大将军的用意,但大帅您也有您的考量。”
葛淮安似笑非笑:“你倒是会说话。”
不过这仆人的话提醒了他,大哥不是个糊涂的人,下这道命令,只怕是不得已。
考虑了一天一夜,葛淮安虽然非常不甘心,可到底是不敢违抗葛镇江的命令,最后还是下令撤军。
但他也不愿意便宜了陈云州,临走前,还让手底下的人大肆抢劫了一番,城里城外,凡是值钱的能带走的东西,都被他手底下的人抢走了。值钱不好带走的,通通毁了。
一时之间,好不容易才平静了一两年的桥州城再度变得风声鹤唳起来。
六月底,葛淮安正式带领六万葛家军退出桥州北上,无数的桥州百姓躲在门缝后面,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恨不得这就去给佛祖好好拜拜,总算是送走这瘟神了。
但他们还没来得及庆祝,就见又一支军队进入了桥州。
这支军队比之葛家军看起来更凶猛,黑色的铠甲在阳光下反射着森森寒芒。
桥州百姓脸上的笑容戛然而止,一个个躲在家里瑟瑟发抖。家中还藏有余粮的全部找地方藏好,有姑娘小媳妇的也通通藏在家里最隐秘的地方。
郑深随着大军入城,发现大白天的,阳光普照,可城中却一片死寂,街道上到处散乱着打翻的木桶、竹筐、杆子等物,杂乱无章,宛如一座死城。
他的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
虽然没来过桥州,但桥州跟庆川差不多的,地理位置,地形条件,风土人情,自然条件都相差不大。
作为一州的首府,可桥州却成了如今这副模样,破败、死气沉沉。
如何能不让人惋惜。
童敬也很讶异,庆川城中如今有快二十万居民了,每日都熙熙攘攘的,到处都是人,热闹非凡。
可桥州也是州府,但现在这样子,还不如庆川府辖下的河水县、庐阳县有人气。
“传令下去,当心城中有埋伏。”童敬首先怀疑的就是城中有诈。
等大军抵达府衙时,总算找到了一个瘸腿老头。
这老头是府衙倒夜香的仆役,无儿无女,孤身一人,哪怕听说又有大军进城了,他也无处可去,只能守在衙门中。
看着他瑟缩害怕的眼神,郑深制止了下面人的问话,下马道:“老伯,我们是庆川军,从庆川来的。我家陈大人与吴炎吴知府是好友,请问老伯这城中为何如此荒凉?”
“您……大人您认识吴大人?”老头眼底迸发出希冀的光彩。
郑深点头:“两年前,桥州遭遇大干旱,民不聊生,吴炎吴大人曾到庆川求援,当时我跟随着陈大人,见过吴大人一面。后来我们两个州府商量好,由庆川出粮,桥州出人,修了两地之间的官道。当时,还有差不多二十万灾民迁移到庆川。”
这些细节,没有经历过的人是讲不出来的。
随着吴炎的死,随着府衙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这些事早已掩埋在了时光长河中。
如今听郑深说起,老头顿时热泪夺眶而出,激动地喊道:“您……您真是庆川来的!吴大人临死前都还念着欠了陈大人的大恩,没法回报……”
郑深连忙弯腰扶起老者:“老伯莫哭,是我们来迟了。如今乱军已经撤离,由我家陈大人接管桥州,以后桥州会越来越好的。”
老头吸了吸鼻子,猛点头:“老奴相信,吴大人说了,陈大人是难得一见的好官。老天可怜我们桥州,总算是迎来了你们。”
郑深将老头请回了府衙,问道:“老伯,这城中百姓呢?我们一路走来,都没见到一个人。”
老头苦笑了一下说道:“大家都怕了,全躲在屋里。如今家家户户都挖了地洞密室,没办法,那姓葛的太不是个东西。他们那哪是兵啊,比土匪还土匪,但凡见到好点东西都抢了,好看点的姑娘小媳妇也都被他们拉走了,哎!”
郑深安慰他:“老伯,如今我们庆川军来了,以后这样的事绝不会发生了。不过城中百姓还不相信咱们,所以我想请老伯出面寻些信得过的,带着我们的将士,将城中彻底搜查一遍,以防有敌军的埋伏。”
这是郑深和童敬提前就商量好的。
虽然进城这么久了,还没遇到葛家军的埋伏,可不能不防。不然一会儿天黑了,他们不熟悉地形,万一葛淮安还藏了一支军队在城中偷袭他们,那损失就大了。
但现在桥州城百姓经历了葛家军的黑暗统治,都是惊弓之鸟,必然很恐惧官府的搜查,这时候就需要本地信得过的人出面了。不然强制搜查,很容易闹出人命,也对他们以后治理桥州不利。
老头已经相信了郑深,很痛快地就答应了:“好,这位大人,你派人随小的来。”
童敬看到这一幕感慨道:“还是郑先生有办法。”
郑深摆手:“术业有专攻,我在地方上为官十来年,比较擅长跟百姓打交道。”
很快老头就带了二十多名畏畏缩缩的衙役过来,介绍道:“大人,这都是我们衙门里的老人,没跟着乱军做过恶的,城中百姓几乎都认得他们,也相信他们,由他们带着你们去搜查吧。”
“有劳老伯了。”郑深笑了笑,安排这些人跟随着庆川军的人,地毯式地将桥州搜查了一遍,重点是查有没有隐藏的葛家军。
有了这些人带路,桥州百姓虽然还是很恐惧,可知道胳膊拗不过大腿,家家户户还是胆战心惊地开了门,让士兵搜查。
庆川军纪律严明,进城之前,童敬就三令五申,严禁拿百姓的任何银钱财物,哪怕是百姓送的也不许收,一经发现按军规处置。
所以士兵们哪怕看到了藏起来的财产、漂亮姑娘,也没一个伸手的。
他们迅速搜完一家,又奔向第二家。
这让城中的百姓安心了许多。家里的男人大着胆子出来,悄悄在后面看了看,发现每家每户都是这样,士兵们空手进去,很快又空手出来。
不多时,街道上还响起了锣鼓声:“街坊邻居,乱军已走,庆川军接管了咱们桥州,今年起,田赋由以前的五成变为三成。庆川军军纪严明,不允许任何将士搜刮百姓财物,欺压妇女,若有此事,大家去府衙,官府会给大家做主,请大家奔走相告!”
……
一遍又一遍,加上士兵们一路搜过去,确实跟葛家军那种土匪下山的作风完全不同。
桥州百姓总算是稍稍放下了戒心,街上也逐渐恢复了人气。
***
陈云州接到郑深的信后彻底放心了,葛镇江还算守信用。可惜,他现在走不开,不能回去看看桥州,看看故人。
他看向林钦怀道:“林叔,葛淮安已经抵达了吴州,你可以带兵出发了,一路上当心,还是那句话,若情况不对就撤回来。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咱们迟早会捣破西北军的老巢,不必急于一时。”
林钦怀明白,陈云州看出了他的急切。
他真是越活越回去了,还要少主来担心他。
深吸一口气,林钦怀郑重承诺:“少主放心,我不会意气用事的。”
陈云州点头。
第二天,陈云州亲自送大军出城。
夏日炎炎,阳光正盛,陈云州站在城门口,双手端起一碗酒,举到视线齐平处:“诸位都是我庆川军的好男儿,此去必胜,我等着诸位回来,给大家庆功!”
林钦怀拱了拱手:“少主送到这里就可以了。”
他翻身上了马,银色的铠甲在金色的阳光下熠熠生辉。
传令官下了令,大军正式启程出发,前往禄州作战。
这次,庆川军派出了一万五千名大军,后面还有三千人的粮草押送杂役,总计一万八千人。
这还是因为仁州离禄州不算太远,而且现在是夏日,不用带御寒的衣物等,也不用攻城,所以辎重比较轻便。
大军出发的第三天,陈云州收到了两封信。
一封是探子送来的,一封是葛镇江送来的。
探子送来的信上说,葛淮安的大军已经过了吴州城,前往阳宁河。
陈云州估摸了一下时间,这封信应是几日前送出的,那葛淮安现在应该已经过了阳宁河,很可能跟西北军开战了。很好,有人吸引西北军的火力,林叔他们会安全许多。
至于葛镇江的信,自然是催他出兵的。
陈云州简短地回了一封,说他们已经出兵了,希望两军能够精诚合作,打退西北军。
当然这都是明面上的说辞。
葛淮安“让”出了桥州,记恨他们庆川军都还来不及呢,怎么可能会诚心诚意合作。
这场结盟注定了各怀鬼胎。
***
经过四天的长途跋涉,庆川军抵达了距禄州城五六十里的地方。
这里有一座城内人口不足两万的小县城,名叫山平县。
林钦怀带大军入城,暂时驻扎了在城中。山平县虽然小,到底也有城墙可守,比野外安营驻扎更为安全。
暂时安定下来后,他派了探子出去打探情况。
很快,探子陆陆续续带回了不少消息。
葛淮安的大军已抵达了禄州,并进了禄州城,也就是说,现在禄州城中有小十万的兵力。
林钦怀听说这事冷笑不已,果然,少主的顾虑是对的。葛淮安带着大军进了城,他若是直接驻扎到禄州城外,一定会成为西北军的靶子。
人家奈何不了城高墙厚兵多的禄州,还奈何不了荒野驻扎的庆川军吗?
知道这事,林钦怀也不急了。
如今这情况,他们庆川军肯定不能作为主力出击。如果葛家军想保存实力,不愿出城与西北军正面作战,他也不会派兵去攻打西北军。
但人已经来了,也不能什么都不做。
所以思量一番后,林钦怀决定目前以骚扰西北军为主,牵制住一部分西北军的兵力,若有机会就打,没机会就跑。
于是接下来几天,林钦怀安排了几队脚程快的士兵,带着斧头去距西北军大营五六里左右的距离砍树。
很快这举动就引起了西北军的注意力。
西北军驻扎在禄州以西十几里处,距山平县三十多里。
贾长明立即派了人出去打探是怎么回事。
当天晚上,探子就来汇报:“将军,是庆川军在砍伐树木,从白虎岭那段开始,庆川军将道路两旁的路都给砍光了,目前已经砍了十几里。”
贾长明皱眉:“他们这是要做什么?”
有将领猜测:“如果从山平县走直线到我们的大营,就要经过白虎岭。他们莫不是在清路,打算偷袭咱们?这庆川军的火器实在是太厉害了,若让他们靠近咱们军营,用火器轰炸,只怕军营不保。”
“很有可能。上次我看到了,那火器笨重得很,一个恐怕得上千斤,若是弯弯绕绕运过来,路途遥远,而且现在夏天,经常下雨,路面湿滑凹陷,反倒不如这种新开出来的路好走。”另一个也附和道。
这话引得不少人赞同。
贾长明对庆川军的火器也颇为忌惮:“这个陈云州,我们放过他,他竟然跑来找死,绝不能让他们如意。咱们得派一支队伍出去阻止他们,你们谁领兵前去?”
众将士你看我,我看你,没人说话。
沉默少许,还是副将郑冀站了出来:“将军,让末将带兵前往吧。”
贾长明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欣喜地说:“好,若能歼灭庆川军,记你一大功!”
郑冀第二日提前带了五千人的军队,埋伏在了白虎岭,等着庆川军自投罗网。
只是他们从清晨等到了正午,仍不见庆川军的踪影,去前方探路的探子也是空手而归。
郑冀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下令:“大家先在树荫下休息休息,一营的人戒严,再派斥候去前方探探路。”
安排好后,他简单在溪水边洗了把脸,然后站在小山坡上,望着被庆川军砍倒的两排树木,拧眉出神。
同一时间,几千米外的一座小山上,林钦怀拿着望远镜,盯着郑冀的脸看了好一会儿才低喃出声:“郑冀,是你!”
没想到又遇到了一个老熟人。
如今看来,拿下西北军也不是毫无指望。
他放下望远镜,命人拿了笔墨,写了一张小纸条:“让咱们的人想办法,将这纸条悄悄送到郑冀手中。”
第089章
郑冀带兵在白虎岭埋伏了一整天, 连庆川军的影子都没见到。若非面前大片被砍倒在地的树木,他都要怀疑庆川军到底有没有来过了。
眼看天要黑了,他只得带兵回了大营, 向贾长明禀告了此事。
贾长明头大:“这个庆川军, 到底在搞什么鬼!”
这种不上不下的感觉最难受了,因为他们得随时提防庆川军来袭。别的时候也就算了,大营中有的是人, 即便庆川军偷袭又怎么样?在绝对的实力面前,这种阴谋诡计都不过是雕虫小技而已。
但怕就怕, 他们去攻打禄州的时候被人偷了家。
“将军, 明日末将继续带兵在白虎岭蹲守吧。若庆川军不来, 末将就带兵挖沟渠设陷阱,然后提前安排斥候在这条线上盯着。”郑冀说道。
如今也只能这样。
贾长明拍了拍郑冀的肩:“辛苦你了。现在是攻打禄州的关键时刻,等拿下了禄州,咱们再慢慢去收拾这庆川军。”
“这是末将应该做的。”郑冀拱手说道。
贾长明看了一眼帐外暗沉的天,笑道:“好, 你也辛苦了一天,回去休息吧,庆川军这边暂时就交给你了。”
郑冀点头退出了贾长明的营帐, 回到了自己的营帐。
大夏天的, 穿着铠甲在外面奔波了一天,郑冀的里衣干了湿, 湿了干, 如今都发臭了。他脱掉铠甲, 洗了个澡, 拿起浴桶旁边折叠好的干净衣服正准备穿上,衣服散开, 一张纸条飘落到了地上。
郑冀将长臂伸进袖子中,系上腰带,弯腰捡起纸条,待看清楚上面的字后,他登时脸色大变。
纸条上写着一行字:阿冀,别来无恙,云州一别,恍如隔世。明日得空,白虎岭一叙。
落款:林钦怀。
郑冀紧紧攥着纸条,脸上神色变幻莫定,疾步走到营帐门口掀起帘子又一顿,目光复杂地望着外面漆黑的夜色。
许久,他收回目光,捏着纸条退回了营帐中,坐在床边低垂着头想了一会儿,叫来外面的亲卫:“老七,去查查,今天我换洗的衣服是谁送过来的,都有哪些人经手,记住,不要打草惊蛇。”
老七领命而去。
半个时辰后,老七回来复命:“回郑副将,您的衣服是由下面的杂役洗和晾干、折叠送来,中间总共有四个人经手。但在洗衣房的时候,不排除会有其他杂役或兵员接触到您的衣物。”
将领的衣服有专门的人清洗,普通士兵大多只能自己洗。
洗衣房又不是什么军中重地,人人都能进出,这实在是有点不好排查。
郑冀微微颔首,问道:“可查了这四个人?”
老七点头:“查了,都是在西北征召的杂役,目前没发现可疑的地方。副将,可是这几个人的身份有问题?那小的将他们抓起来拷问一番!”
郑冀抬手制止了他:“不必。暗中派人盯着洗衣房和我的营帐,若发现可疑人员,速来报告,不得打草惊蛇。”
“是。”老七拱手退了出去。
郑冀复又低下头,看着手中的纸条出神。
二十多年前,林钦怀是先锋营的都指挥使,他是其麾下的一名都头。但二十一年前,林钦怀莫名失踪,有人说他做了逃兵,还有人说他是去找高昌人拼命,为老将军报仇了。
众说纷纭也没个结果。
后来一直没再见他出现,大家都默认他可能在外面出了事,死在某个荒僻之地。
没想到二十多年过去了,竟还会在南方遇到他。
他跟庆川军有什么关系?
郑冀思绪复杂,想了一晚上,第二天按照原计划带兵去了白虎岭。
毫不意外,今日他们照旧没遇到庆川军。
郑冀下令:“在这里挖一条沟渠,设下陷阱。此外将圆木收集起来,在陷阱后方设一道木墙。”
这样临时搭建的木墙肯定是拦不住庆川军的,但只要能拦住庆川军的火器就行了。
除了放哨的士兵,其他将士都忙活了起来。
郑冀巡视了一周,没发现什么异样,也没看到林钦怀,他的眉头不禁皱了起来。
莫非林钦怀有事耽搁了?
等到中午,日头正烈,将士们在树荫下休息喝水时,一个挑着担子的老农过来。有士兵正想去驱逐,却见那老农看向了郑冀:“这位将军,老头子这绿豆汤解暑得很,您要不要尝尝?”
荒山野岭,他们这么多将士驻扎在这,寻常老农看到也要绕道走,哪会像这人这么大胆。
郑冀想到了什么,制止了士兵,走过去道:“给我来一碗吧。”
老农给他舀了一碗。
不出所料,这碗塞到他手中时底部贴着一张纸条。
郑冀不动声色地将纸条攥在了手里,命亲卫付了钱,走到一边打开纸条一看,上面写着:午时过半,富大坝见。
富大坝就在白虎岭东侧一条河的上游,距他现在的位置大概有三四里。
郑冀收了纸条,只带着两名亲信骑马前去赴约。
一刻多钟后,他们来到了富大坝。
绿草萋萋,一个戴着草帽,身穿灰色粗布衣裳的男子背对着他们,坐在河边,手里拿着一根鱼竿,一动不动。
郑冀下马,命随从在一边等着,然后独自上前。
他走到钓鱼翁身后四尺远停下了脚步。
少许,钓鱼翁回头,笑看着他:“阿冀,好久不见!”
郑冀惊讶地望着他:“林哥,真的是你!我,我还以为是谁在戏耍我。”
“是我。”林钦怀放下鱼竿,指了指不远处的柳树,“天气热,咱们去树荫下聊。”
郑冀点头,满腹心事地跟着林钦怀走到了柳树下,然后再也压抑不住,急切地问道:“林哥,这些年你去了哪儿?当年为何不告而别?”
林钦怀定定地看着郑冀,答非所问:“阿冀,这些年你过得怎么样?”
郑冀扯了扯嘴角,无奈笑道:“就那样,熬呗,熬了二十多年资历,如今熬成一个不上不下的副将。哎,林哥,西北军不是以前的西北军了。这次咱们非但没有守住西北,还割地赔款。”
说到最后一句,他两眼暴凸,愤怒极了。
林钦怀拍了拍他的手臂:“朝廷昏庸无能,那陈天恩只知媚上欺下,将西北军的牌子都给砸了。阿冀,我还能相信你吗?”
郑冀郑重点头:“当然,林哥,我从一个小兵的时候就跟着你,你永远都是我的大哥。”
林钦怀欣慰一笑:“好!我林钦怀果然没看错人。阿冀,你我兄弟,自己人,我就与你讲实话。当年将军和老将军连番受挫,皆是因为那陈天恩。他给高昌人通风报信,又与朝廷勾结,陷害老将军。又怕我们这些老将军的义子反对他,就对我们下手,不得已我们只能逃走。”
“是他!”郑冀震惊不已,“他后来对外说,你们去找高昌人,给老将军报仇了。原来都是骗我们的,可恶。林哥,那后来呢,你这些年去了哪儿?”
林钦怀叹了口气:“我们这算是逃兵的行为,只能逃到南方这偏远的地方,隐姓埋名。”
“那……你跟庆川军有什么关系?”郑冀小心翼翼地问道。
林钦怀看了他一眼:“实不相瞒,庆川军之主乃是少主。当年,陈府被抄,我们提前用一名死婴替换了少主,带走了少主。”
“陈云州就是少主?”郑冀惊呼出声。
林钦怀点头:“没错。”
郑冀惊讶的同时,脸上露出了兴奋的笑容:“真是虎父无犬子,短短数年,少主就积下如此基业。老将军若地下有知,当含笑九泉。”
林钦怀含笑点头:“没错。少主文韬武略,有治世之才,现已夺得南方七州,他日必能问鼎天下。阿冀,今日我约你见面,就是想问问你,有没有意向投奔少主,你我兄弟共同在这乱世中闯出一片天地?”
郑冀思量了一会儿,咬牙道:“好,陈天恩这人溜须拍马是一把好手,可治军带兵打仗却是一个孬种。咱们西北军的名头早就被他败得差不多了。如今提起西北军,西北的老百姓谁不骂?我可不想跟着他遗臭万年。大哥,以后小弟就跟你混了。”
“好,好,好兄弟!”林钦怀激动得连说了好几个好字。
郑冀脸上展开是舒悦的笑容:“林哥,那我什么时候能见少主?”
林钦怀说道:“不急,少主如今驻守在仁州,等禄州的战事一了,自会有见面的机会。”
提起禄州的战事,郑冀问道:“林哥,你可是来襄助葛家军的?”
林钦怀也没瞒他:“没错。葛家军以桥州为代价,请我们庆川军出手一次。收了葛镇江的东西,我们自是要全力以赴。”
郑冀闻言,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说道:“林哥,那葛家军怕是信不得。葛淮安带了六万大军进入禄州,兵力上他们已不输西北军和禁军,但他们仍旧龟缩城中拖延,只怕是打着让庆川军打前锋的主意,然后他们跟着后面捡便宜。”
林钦怀点头:“我知道。但唇亡齿寒,先前西北军还奉旨攻打我们仁州。一旦禄州陷落,西北军的下一个目标很可能就是仁州,仁州兵力不多,所以我不得不带兵主动出击。这不是为了葛镇江,而是为了庆川军,为了少主。”
“原来如此。”郑冀点头,又问,“林哥,这次你们带了多少兵力来助葛家军?”
林钦怀说道:“六千人。没办法,仁州驻军总共都只有一万五,上次跟你们打那一仗,死伤数千,怎么也要留几千人驻守仁州。”
郑冀担忧地说:“这人有点少啊,如果想要攻打西北军,只能出其不意。西北军虽大不如前,到现在还有五万多人,正面交锋,庆川军肯定要吃亏。”
“你说得没错。”林钦怀点头,“所以我们现在以骚扰为主,至于正面交锋,寻到机会再说吧。”
郑冀明白了,庆川军打算出工不出力,若有好机会也会出手,但没有,那就算了。
他赞许地说:“林哥这法子很不错。贾长明他们担心庆川军在后面偷袭,所以派了我带兵过来寻找庆川军,找不到就挖陷阱,贸然进攻,你们很可能落入陷阱中。”
“不过林哥,这也不是长久之计。如今西北军已经有了防备,骚扰的策略恐怕很难奏效。”
林钦怀承认这点:“对,所以我想请你帮忙。郑冀,少主麾下能人异士繁多,你我虽有旧,可少主行事公允,庆川军都是论功行赏。你来了,也得从头积累功绩。但我现在有个好办法,你若肯带兵投效少主,当是大功一件,少主必定重重有赏。”
郑冀眼睛发亮:“林哥,你启发了我,我有个更好的法子。三日后,西北军将对禄州发起一次猛攻,届时后背空虚,我引你们入大营,从背后杀他个措手不及,再将大营付之一炬,这样西北军没了粮草,这仗自然打不下去,禄州之困解矣。”
林钦怀认真思量了一会儿说道:“你这法子挺好的。但这样未免太便宜葛镇江了,禄州城中原本就有好几万兵力,如今葛淮安又带了六万大军入城。若是三日后西北军大败撤离,葛家军没了辖制,这么多兵力,他们很可能会来攻打仁州。”
“这样反倒是不美。目前最好的局面,就是西北军跟葛家军拉锯战,这样就没功夫打仁州的主意。所以你带兵投效我们庆川军最好不过,这样能削弱西北军的兵力,让双方旗鼓相当,打持久战。”
这主意有理有据,郑冀想了一会儿,点头同意了:“还是林哥想得周到,那就依你说的办。我麾下有一万多人,是直接去仁州拜见少主,还是跟你汇合再一起回仁州?”
林钦怀思量片刻后道:“你先到山平县跟我汇合吧。咱们再观望一阵,万一战局出现变化,离得近,咱们加起来两万人左右,也有一争之力,说不定还能捡个漏。”
“行。”郑冀很快就想好了主意,“林哥,这段时间我被安排到白虎岭挖陷阱设置障碍。这是个好机会,明天我就以要设置更长的障碍带为由,将我麾下的将士全部带出来,抵达白虎岭后直奔山平县,等那贾长明知道了消息时也已经晚了。”
林钦怀很高兴,伸出大掌:“好,阿冀,我在山平县等你。”
郑冀也高兴地伸出手,给林钦怀击了一下掌。
正事谈完了,怕引起下面人的怀疑,没再多聊就告辞了。
林钦怀目送郑冀三人离开,直到他们的身影没入树林中,他才勾了勾唇,转身沿着河往上游而去。
走了一百多米,前面有一个小土坡。
几个穿着绿色衣服,手拿望远镜、弓箭的士兵从树丛中跳了出来:“小的见过将军。”
林钦怀摆手,问向拿着望远镜的士兵:“刚才可有什么异常?”
拿望远镜的士兵摇头。
至于拿弓的,林钦怀没问。若是郑冀想对他不利,那人会第一时间给郑冀一箭。
见无事发生,林钦怀背着手笑道:“走吧,回去了。”
几人翻过山,穿过茂密的树林,走了快两个时辰,在夕阳西下时回到了山平县。
***
另一边,郑冀今天提前了一会儿回到大营。
他先洗澡换了干净的衣服,然后去贾长明的大营中。
这时候,其他将领也在,正在议论攻打禄州的事宜。
看到他进来,贾长明笑了笑问道:“郑副将,今日可有什么发现?”
郑冀轻轻摇头:“回将军,那庆川军跟兔子一样,胆小得很,跑得老快,连个影子都没看到。”
这比喻让不少人哈哈大笑起来。
贾长明嗤笑了一声:“这个庆川军,也就只会这些见不光的手段。也就仗着咱们不了解火器,否则要攻下那仁州,易如反掌。”
“可不是,看这所谓的葛家军就知道了,一群散兵游勇,成不了大器,不足为惧。”旁边一浓眉大眼的将领不以为意地说道。
郑冀也赞同:“是啊,若没火器,他们跟那拔了牙的老虎也没什么区别。不过庆川军的火器杀伤力强,不可不防,将军,请让末将明日多带些人,沿着白虎岭修一条长达数里的障碍带,中间多挖一些陷阱坑洞,等下雨时又可积水,以阻止庆川军的火器运输过来。”
贾长明想了想问道:“那你需要多少人?”
郑冀说:“回将军,据说四五日后可能有一场大雨。末将明日将麾下的将士全带过去,争取就在这三四日内完工。”
旁边一将领赞同道:“将军,这主意不错。一旦将障碍带修缮完工,以后咱们就可专心对付葛家军,不用担心这跟苍蝇似的庆川军在背后偷袭了。”
贾长明点头同意:“好,此事就交由郑副将了。”
郑冀高兴地接过差事:“是,将军。”
他们又讨论了一会儿攻打禄州的方案,最后一起吃了饭,郑冀才满身酒气地回了自己的营帐。
进去后,他单独叫来老七:“可有怀疑的对象?”
老七摇头:“没有。小的在洗衣房、副将的营帐附近都安排了人,但没发现任何可疑的目标。”
郑冀眼神恍惚了一下,喃喃:“也是,他行事周密,怎会如此疏忽。”
“郑副将,您到底要查什么?可是有人对您的衣物动了手脚?”老七没听清楚,想了想又问道。
郑冀摆了摆手:“不用查了。老七,将我重要的东西悄悄收拾好,明日一并带出大营。”
老七吃惊地望着他:“郑……郑副将,您,您这是……”
郑冀竖起食指,嘘了一声:“不要说,老七,将你重要的东西也收拾好。记住了,只带最重要的,其他的衣服什么的,通通都不要带,记住了吗?”
老七震惊地瞪大眼,在郑冀肯定的眼神中,认真点头:“是,小的明白了。”
他急匆匆地走了出去。
这一夜,只要是有心关注着郑冀大营的人就会发现,他在悄悄摸摸地收拾东西,值钱全部悄悄打包送上了马车,混在食物中。
***
翌日清晨,郑冀带着一万六千大军,出了大营,直奔白虎岭。
到了白虎岭,他也没停下,而是叫来手底下的几个主要将领,秘密吩咐了一番。
随后,大军继续往东,翻山越岭,直往山平县而去。
因为是装作出来挖设陷阱,布置障碍带,郑冀一行带的东西并不多。
轻装简从,行军速度很快,距申时还有两刻时,大军到达了一处叫鸡原坡的地方,这里距离山平县只有五六里。
郑冀下令大军停下来,吃点干粮,喝点水补充体力。
然后,他悄悄将一封信塞给老七:“送去山平县。”
老七点点头,拿着信骑马去了山平县。
林钦怀背着手,站在城墙上,听说郑冀派了人,当即下了城墙,热情地说:“你是阿冀派来的?你们到何处了?我派人去接应你们。”
老七将信递给林钦怀:“将军,这是我家郑副将让人送给您的。”
林钦怀拆开信,粗略扫了一遍,哈哈大笑起来:“好,好,传令下去,我的好兄弟,西北军副将郑冀弃暗投明,带兵投效我们庆川军来了!”
“好!将军威武!”旁边不少将士欢呼了起来。
林钦怀收起了信,命人牵来了马,笑道:“阿冀兄弟可能等得急了,你先回去通禀一声,我随后就到,亲自去接应我兄弟。”
阿七点头,拱手告辞。
他走后,林钦怀带了几名亲兵,骑马也出了城。
不多时,他就到了鸡原坡。
远远地他便看到了大军,林钦怀坐在马上远远地朝郑冀拱手爽朗一笑:“阿冀,走,为兄领你入城,以后我们兄弟齐心,共创大业!”
“好,有劳林哥来接应小弟了,走!”郑冀挥手,一夹马腹,追了上去,落后林钦怀几步。
林钦怀一边往城里走,一边跟他介绍城中的情况:“阿冀,山平县小,不能驻扎太多的兵力。等你进城稍作休整,咱们再看看有没有机会,若没有,你就先回仁州,然后南下去定州,攻打吴州,一鼓作气捣了葛家军的老巢!”
郑冀有些讶异:“林哥,咱们不是跟葛家军暂时结盟了吗?”
“那都是假的。我们跟葛家军是死敌,只要有能吃下对方的机会,就绝不会手软。咱们庆川军发展太快,兵力跟不上,如今仁州只有四五千守军,有心也无力。如今有了阿冀你这一万多精兵的加入,如虎添翼,当然要趁葛家军抽不开身的时候,一举拿下他们。”林钦怀豪迈地说道。
郑冀心中大定,赞道:“还是林哥看得远,我听你的。”
说话间,山平县已经到了。
林钦怀笑着说:“天气太热了,阿冀,走,晚上给你们接风洗尘,今日我们不醉不归!”
林钦怀一马当先进城,郑冀紧随其后,后面跟的几个是两人的亲卫,再后面是大军。
一万多大军,乌泱泱的进城,非常壮观。
林钦怀、郑冀几人先一步进入城中。
就在这时,郑冀忽然听到背后传来嘎吱的声响,同时一道道突兀的爆炸声响起。
他吃了一惊,猛地回头就看到几十个士兵快速将巨大厚重的城门推了过去,合上。
他顿时目眦欲裂,拔刀就刺向后背对着他的林钦怀。
但他的刀还没落下,一支利箭从头顶上方射来,击中了他的胳膊。
郑冀只觉胳膊上一痛,手臂不自觉地垂落,手里的大刀也哐当一声掉到了地上。
紧接着又是几箭从背后传来,他扭头便看到老七几个身中数箭,坠下了马。
郑冀刹时脸色煞白。
就在这时,林钦怀身下的马停了。
他转身,似笑非笑地看着郑冀:“阿冀,你这是想做什么?”
郑冀恶狠狠地看着他,控诉道:“林钦怀,亏我将你当兄弟,不惜放弃现在的一切,带兵追随你,你就是这么对我的!”
“是我郑冀瞎了眼,看错了人。可惜了,我身死不足惜,可害了那些陪我出生入死的兄弟。”
看着他怒发冲冠的样子,林钦怀笑了:“郑冀,事到如今,你又何必如此惺惺作态呢?成王败寇,你棋差一招,这时候还做这种姿态,只会让人觉得可笑。”
郑冀听到外面接二连三的爆炸声、惨叫声,心在滴血。
他死死咬住下唇,抬起摄人的双目,紧紧盯着林钦怀,大吼道:“住手,林钦怀,你疯了,我念及旧时情谊,真心投效你,你不信就算了,还屠杀我的兄弟,以后传出去,谁还敢投奔你们庆川军?”
林钦怀好笑地看着他的表演:“郑冀,你不会以为仅凭这两句话就能让我手软,放过你,放过他们吧!”
郑冀捂住手臂的伤口,怒视着林钦怀:“那你要怎样才肯相信我?我郑冀发誓,我是真心投靠你,绝无二心!”
“晚了,郑冀,我都动手了,死仇已经结下,哪怕是错了,也只能一错到底了。”林钦怀慢悠悠地说道。
郑冀差点一口老血没上来。
看他这副模样,林钦怀笑了,冲旁边的士兵抬了抬下巴。
几个士兵上前捆住了郑冀的双臂,拉着他上了城门。
站在城楼上,往下看去,下方一片惨烈。
不少士兵陷入了陷阱中,拼命挣扎,然后踩中了装着炸、药的玻璃瓶,轰隆的爆炸声响起,刹那间死伤无数。
城楼上,弓箭手搭弓射箭,密密麻麻的箭头如黑雨般从高空落下,又一批士兵倒下。
还有些士兵聪明的,赶紧往后退,但没退多远,山坡上,树上,冒出一个个持弓的士兵,对着逃兵就是射击。
这一刻,郑冀清晰地认识到,他中计了,完了,全完了。
林钦怀做了个手势,城楼上的弓箭手立即停止了射箭。
紧接着一个士兵提着锣鼓敲了敲,将底下西北军的视线吸引过来后,他们展开一道横幅,上面四个大字“缴械不杀”。
林钦怀看向郑冀,笑道:“下令吧,让他们将武器通通丢到左边的深坑中,然后退后,我可以留他们一命。”
郑冀看着下面死伤大半的兵员,再看看那些还留有一条小命的士兵脸上的惶恐和惊惧,用力咬了咬牙,不甘地问道:“你怎么看出来的?”
林钦怀看他不肯死心的样子,笑了:“你答应得太快了。二十几年没见,我一提你答应了,你觉得我会信吗?”
“况且,你在西北军中二三十年,陈天恩做过什么,你真的完全不知道吗?你要不是跟他一伙儿的,他能提拔你?二十一年前,你不过是管着一百人的都头罢了,如今麾下这么多人。这些年的仕途,说是节节攀升也不为过。”
“还有,你这些年肯定娶妻生子了。你不管家人,不管你过去攒下的荣华富贵,就这么轻易投敌,你觉得我会信吗?”
“更可笑的是,你昨晚为了取信于我,还特意做出一副收拾细软要跑路的模样。郑冀,这样太刻意了,你连过去二十几年积攒的财富都不要了,会因小失大,在乎这点东西?”
郑冀本以为自己表现得可圈可点,但没想到处处是破绽。
他想假意投诚,混入山平县,以此为跳板混入仁州,杀了陈云州,拿下仁州立大功。
可计划刚开了个头就夭折了。
他死死盯着林钦怀:“你就不怕我刚才在城外杀了你?”
他后悔了,若是早动手,至少能带走林钦怀。
林钦怀笑看着他:“你拿你的命,你手底下这么多人的命赌一波大的。我怎么能示弱?纵使我一人身死,若能换得一万多大军陪葬,那我也是赚大发了。”
“你疯了,你就是个疯子!”郑冀怒骂道。
但他越怒,林钦怀就越笑得开怀:“况且,你所图甚大,我还给你下了那么多饵料,你怎么舍得现在就杀死我呢?”
郑冀恍然大悟,难怪刚才林钦怀给他画了那么多饼,原来是为了自保。
可叹他太过贪心,一心想着直取陈云州的首级,拿下葛家军,立大功,忽略了这里面的陷阱。
林钦怀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就跟昨日一样,语气亲切:“阿冀,看来西北军多年没打过胜仗,收过降兵了。你都忘了,招降缴械的规矩吗?”
郑冀被他说得面红耳赤,有恼怒,也有羞愧。
没错,他带来了一万多人,山平县的守军肯定没他的兵力多。即便是投效对方,为了安稳起见,也会缴械。
但林钦怀一副跟他哥俩好的模样,他也抱着侥幸的心理没提。毕竟他不是真心投效庆川军的,将武器全部给对方,那自己这方岂不是成了砧板上的鱼,任人宰割吗?
但这样的破绽无疑再一次让林钦怀确定了自己心中的猜测。
但凡他心狠一些,坚决一些,将兵器缴了,估计林钦怀也不会对他动手。
可现在说这些都晚了。
林钦怀见他不说话,抬了抬下巴:“下令吧!”
郑冀紧抿着唇,不肯开口,一副要打要杀悉听尊便的态度。
林钦怀没对他用刑,只是淡淡地笑道:“一会儿我会让人将地上西北军的军服都扒了,洗掉血迹,明天我们的人换上,然后带上一堆火、药去给贾长明报信,你说贾长明还会认为你是无辜的吗?”
“你……你好狠,竟然想炸军营!”郑冀赤红着眼瞪着他。
林钦怀轻轻摇头:“既已上战场,你我就是敌人,对敌人仁慈就是对手底下的将士残忍。郑冀,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连这个道理都不懂?难怪西北军是一年不如一年了。”
郑冀知道,林钦怀是故意打击他,磨灭他心里的斗志。
但他不得不承认,自己这些人比起林钦怀来,确实不够看。
一旦林钦怀的人冒充他的军队回去偷袭西北军大营,贾长明绝不可能再相信他了。
郑冀知道大势已去,斗不过林钦怀,只得闭上眼睛,大声说道:“西北军听令,放下兵器,束手就擒!”
下面的西北军早就被吓破了胆,如今见将领都下令投降了,一个个也没了斗志,纷纷将兵器投进了大坑中,举起手站到一边。
随后,城墙上的庆川军拉弓对准他们,然后一队庆川军出城,一一将这些人赶到一块儿,把都头以上的将领全部绑入了城中。
而剩下的普通士兵则被安置在了城外的一处空地上。
因为人数太多,接收俘虏这事直接忙到了天黑。
等人员全部安置妥当后,林钦怀才带着郑冀下了城楼。
郑冀盯着他的背影,恼怒地问道:“林钦怀,你到底打算怎么处置我们?”
林钦怀心情大好,回头看了他一眼:“你不是想见我家少主吗?明天就送去你去仁州,见见我家少主的风姿!”
他准备将郑冀和都头及以上的将领单独押送去仁州,交给陈云州处置。
至于城外的俘虏,人数太多,也不能留在山平县,再派一队人马将他们押送回仁州,让少主处理吧。
回到大营,林钦怀写了一封信,天一亮就命人将郑冀这些人押走了。
至于他,则带兵换上了西北军的军服,冒充西北军,返回禄州,给贾长明“报喜”。
第090章
陈云州正在书房中查看仁州近半年的卷宗, 柯九满头大汗地跑了进来,大声说道:“大人,林将军派人回来了!”
陈云州马上放下卷宗, 抬头问道:“人呢?怎么没带进来?”
柯九不肯说, 只是指着外面一个劲儿地催促:“大人,您出去看看就知道了!”
“神神秘秘的,柯九你都学会卖关子了。”陈云州摇了摇头, 起身大步往外走。
来到府衙门口,陈云州发现今天外面聚集了好多人, 热闹得跟菜市场一样。哪怕衙门的衙役几乎全部出动了, 都没法阻止百姓们的热情。
见他出来, 在维护秩序的衙役连忙行礼让路:“小的见过陈大人,大人您里面请。”
陈云州大步走了进去,发现一群精壮汉子被捆绑住双手丢在空地中央,像是耍猴戏的猴子一样,被人围观, 指指点点的。
汉子们低垂着头,面色通红,也不知是被晒的还是被人给臊的。
陈云州走到距他们一丈开外的地方, 停下了脚步, 微抬下巴,询问道:“怎么回事?”
一个左脸上有道两指节长刀疤的男子站了出来, 恭敬地说:“大人, 这是林将军抓到的西北俘虏, 他们全是都头及以上将领, 为首之人是贾长明的副将郑冀。林将军让小的带回来,交由大人处置。”
陈云州对他有些印象:“你是林将军麾下的一名营指挥使, 姓廖对吧!”
廖胜没想到陈云州竟记得他,激动地说道:“是,小人廖胜,兴远州人。前几日林将军引这郑冀……”
他将事情的原委简要说了一遍。
故事虽简单,但跌宕起伏,听得没什么娱乐的围观群众拍手称赞,还有些家里人死在了西北军手中的更是激动得热泪盈眶,大呼“痛快”、“活该”。
陈云州听完事情的经过后,心里大安。
他一直担心林钦怀对西北军有心结,在作战的过程中可能会冒进,如今看来,是他多虑了。林叔这辈子经历丰富,人老成精,怎么可能轻易被情绪左右。
陈天恩来还差不多,这些小喽啰是不会让他失去理智的。
他点头道:“你们辛苦了,将这些人交由衙役,关入牢房中吧。”
廖胜拱手,将俘虏移交给了衙役。
郑冀在最前面,似乎是没经受过这样难堪的场面,他头垂得极低,眼角的余光却落在陈云州的身上。
这就是陈竟的孙子,林钦怀誓死效忠的对象!
年轻得过分,一副小白脸的模样,但命异常的好,而且为人也谨慎,哪怕他们这些人都被捆绑起来,陈云州从头到尾都距他们四五米远,保持着一个安全距离。
察觉到一道火热的视线停留在自己身上,陈云州微微侧眉,目光跟郑冀对上,一眼就看出了对方眼底的不甘。
看来这人对败在林钦怀手里很不服气。
对此,陈云州心里没有一丝波动。大家各为其主,没有是非对错之分,成王败寇,失败了就要接受这个命运。
所以陈云州没有任何表示,淡淡地收回了目光。
但他这样轻飘飘,不以为意的眼神,让郑冀心里难受极了。
陈云州的态度,仿佛他只不过是地上一粒尘埃,低贱又微不足道,对方连个眼神都懒得施舍给他。
“慢着!”他忽然开口。
陈云州闻言回头看了他一眼,语气平淡:“郑副将还有事?”
郑冀沉默几息问道:“你打算怎么处置我们?”
陈云州没有直接回答他:“过几天再说吧。”
说完给衙役使了一记眼色。
衙役强制推着郑冀他们进了衙门。
他们一走,衙门没了热闹可看,百姓也逐渐散去了。
这时候廖胜拱手对陈云州说:“大人,还有一事,林将军让小的转告您,明日有七千余名俘虏即将被送到仁州!”
“多少?”陈云州吓了一跳,“你确定没说错?”
这可是比他们仁州现有的驻军人数还多。
廖胜眨了眨眼,无辜地说:“七千多人,其实还有一部分不听话,妄图逃跑的被杀了,不然不止这么多。”
陈云州抬手示意他别说了。
真是没想到,自己竟还会因为俘虏太多而发愁,想必林叔也是头痛才会将人通通给他送回来。
仁州守军过少,这七千多俘虏全是身强力壮的青壮年,留下来容易滋生祸端。
因为这些人都是士兵,家在西北,即便是降了,也没那么好收服。尤其是他们这些人都是一个个小团体,混在一起很容易发生逃跑、滋事,甚至杀害押送看管他们的将士。
可要一口气杀了吧,陈云州有些下不了手。
这不是什么阿猫阿狗,这些都是活生生的人。即便曾经是对立的关系,但战场上各为其主,也是无可厚非,没什么好苛责的。
如今他们已经束手投降了,那就不能再按照战场上那一套来对付他们。
而且这些人都是底层士兵,参军也好,打仗也罢,都不是他们说了算。说到底,他们也是身不由己的苦命人。
陈云州想了一会儿说:“我明白了。你们先回去休息,明日到府衙来,我安排一个任务给你。”
“是!”廖胜拱手道别。
陈云州随即回了府衙,拿来了仁州的舆图和户籍名册,大致算了一下各县的人数,最后决定留下三千俘虏,将他们分别安置到最西边的三个县。
仁州以西三县,地广人稀,有大片土地待开垦,他们去了不会跟当地百姓抢土地、抢生存资源。而且仁州以西,离西北军的势力更远,即便想跑,他们也无处可跑。
剩下的四千人,陈云州决定让廖胜明天押送去定州,交给詹尉来分配。
定州水患损失了几十万百姓,如今虽然休养生息,也招募了一些百姓,可到底还没恢复到洪灾之前,仍有一些地区荒芜。
这四千人安置过去,定州完全有能力接收。
不过还是得防止他们生事。
陈云州给詹尉写了一封信,让他将这些人打乱分散安排在定州辖下的几个县里,每个村落安置不超过三十人,以防他们抱团发生暴动。
不过这些都是治标不治本的措施。
随着他们战事不断往外推进,以后他们俘获的战俘只会越来越多,他们会一次又一次的面临这个问题。
如何让这些战俘真心实意的在他们庆川属地落地生根,变成自己治下的良民?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让他们有牵绊,而家庭无疑是最稳定的粘合剂。
为何从古至今,历朝历代都会鼓励成婚生育?除了增加人口,还有个最大的因素就是稳定。
一个有妻有子有家庭的人,要走极端的时候,多少会有顾虑、有不舍,一旦犹豫,那股冲动就会如皮球般被戳破,再难鼓起来。
而且这些有牵挂的人,会更任劳任怨,勤奋努力,辛辛苦苦只求个一家人平安喜乐。
相反,一无所有,毫无牵挂的人,做事的顾虑会少很多,冲动行事也没人拦着劝阻。
所以让这些俘虏安安心心地留在仁州、定州,不再滋事,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们成婚,在庆川地区有家庭,有牵绊,也有依靠。
正好因为战争,这几年南方数州,男性的死亡率不低,留下了不少寡妇。
陈云州决定在南方七州鼓励婚嫁,尤其是寡妇再嫁,这样既能让俘虏以后安心留下不滋事,也能让寡妇再找个男丁支撑门户,尤其是家中孩子还比较小的那种。
但陈云州到底是个现代人,不可能像封建王朝那样强制多少岁必须成婚,强制寡妇守寡多久必须嫁人,这太不人道了。
在他看来,这事只能鼓励,最终的选择权还是应该交给百姓自己。实在不想娶老婆,嫁人的,也不能勉强。
但鼓励百姓结婚生育,那少不了要花钱。
庆川军兵力相对较少,消耗也比较少,而且七州内部稳定,互通有无,商品经济还算发达。陈云州决定在自己管辖的七州加征商税。
目前庆川沿袭了大燕王朝的商税制度,分为“过税”和“住税”两大类。
过税就是商品流通税,商品沿途经过每一州缴纳总货物值百分之二的税。住税则是在城镇、集市上摆摊出售商品,按照该货物价格的百分之三来收税。
陈云州决定将过税提高到百分之五,以后每过一州只需缴纳百分之一的税。因为受限于交通工具等客观条件,很多货物的运输都不会太远,所以提高过税起征点,能够增加商税的收入。如果是很长距离的运输,算下来总的过税又会比先前的低。
而住税也提高到百分之五,但仅限于城镇中的固定店铺。个人小老百姓摆地摊出售物品的,还是按照原来的百分之三征收。这样主要是为了多向大商家征更多的税。
这两项税务的提高,一年下来,庆川七州怎么也会多个万儿八千贯钱的收入。这部分钱就用来投入到鼓励婚育中,也不会增加庆川的财务负担。
陈云州拟了具体的细则。
凡是七州境内的百姓,今年八月一日起,不管一婚二婚三婚四婚……的,凡是在官府报备登记时,皆可获得五百文钱的奖励。此条款仅限于娶妻,纳小妾不享受此等奖励。
从今年八月起,出生的婴儿,在官府报备登记后,也可获得五百文钱的奖励,一年后,孩子周岁,还可获得五百文钱的奖励。同样,该条款仅限于正妻所出,小妾、通房、外室等所生子女,不享受该奖励。
倒不是陈云州歧视小妾所出。
古代社会,既然是一夫一妻多妾的婚姻制度,小妾的孩子也不是私生子,受国法家规保护。
但他出的这项政策是为了惠及底层百姓,鼓励底层百姓成亲生育,那没必要便宜有钱人。
都能娶一堆小老婆了,生一堆孩子了,还缺这几个养孩子的钱吗?
这种社会福利,就别让他们这些有钱人来薅羊毛了。
此外,凡是用不正当手段骗取奖励者,罚没所有奖励,罚役三年。
该条款从即日起,三年内有效。
之所以定这个时间,一是陈云州不知道三年后是什么情况,若人口增长过快,那就没有再鼓励生育的必要了。
其二是为了给大家紧迫感。占便宜是人的天性,反正是要成婚,要生孩子的,一些原本不那么着急的,为了奖励,很可能会提前结婚生孩子。
但这样也可能造成童婚的现象,无论男女,太早婚育都不是一件好事,对身体,对心理都没好处。
所以陈云州又在后面补充了一个条款,要求成婚的男女必须在十五岁以上,低于这个年龄,不享有任何福利。
至于三年后,到时候再视形势看要不要延期或是修改。
拟定了初稿后,陈云州让人请来严焕,征询他的意见:“严知府,你看这个怎么样?”
拿下仁州后,陈云州就任命了严焕担任知府。
严焕一一看过,想了一会儿道:“大人,因为战事,这几年粮价有所上长,五百文钱在我们庆川地区大概能买半石大米,这个奖励对百姓来说,还是比较有吸引力的。其实什么都不奖励,百姓要生的还是会生。”
半石也就是差不多六十斤大米。
在这个亩产只有两百多斤稻谷,收成大部分要交租子、要交田赋的情况下,六十斤大米相当于两亩地的纯收入了。
陈云州很满意,这样既不会对庆川的财政造成太大的负担,又能惠及平民百姓。
他问道:“严知府,你看这还有什么需要修改的?”
严焕摇头,踌躇片刻后道:“下官没有意见,只是这笔开销不小,相当于这三年,每生一个孩子就要给一贯钱,只怕会是一笔不小的数字。”
陈云州笑着说:“这笔钱先用商税来付,若是还不够……有个税咱们也该接手了。以后咱们庆川七州的盐税由我们本地官府收,外地食盐要进入庆川七州,将征收盐价一倍的税收。”
至于食盐从哪儿来?
西南的井盐、湖岩、岩盐产量都不低,等明年再继续由桥州往东扩,通向海边,还有海盐可选。
哪怕是效率低下的古代,食盐的成本也只需几文钱一斤,但市面上却卖几十文钱一斤。这其中大部分都是税收和各级官员的好处费。
既然已跟朝廷彻底闹翻脸了,这么大个便宜,没道理继续让朝廷占。所以他当然要将重要的财政收入之一的盐税收归己有。
严焕也知道他们没回头路可走了,点头道:“大人说得是,以后将盐税收归己有,这笔收入应还会有剩。”
“行,你既然也觉得可行,那将这个告示印刷几百份,分别下发到各州县,从即日起开始推广,八月初一正式实施。”陈云州将纸递给了严焕。
严焕点头接过,心想,他们庆川地区又要在南方掀起一场轩然大波了,只怕这消息一公布,各州县相邻的百姓都会涌入他们庆川控制的区域。
自从这位陈大人来了他们仁州之后,他们仁州真是一天一个样。
严焕都由最初的忐忑和淡淡的抵制,变成了心悦诚服,甚至还挺庆幸去年葛家军攻打了禄州,不然这等好事哪能落到他们仁州头上啊。
***
第二天,陈云州给廖胜安排了任务。
大清早廖胜就带着一队两千人马,出城去接手四千余名俘虏,带去定州,剩下的三千人则让直接到仁州。
中午,这三千俘虏抵达了仁州,一个个面如菜色,脚步虚浮,像是风一刮就会倒似的。
陈云州蹙眉,低声问道:“这些人不会是感染了什么病吧?”
要是有传染病,那可不能将他们安置在仁州。还有廖胜带的那四千多人也得追回来。
负责押送的小将连忙摇头:“没有,陈大人,他们都是饿的。这几天,每天只给他们吃两顿,一顿一个窝窝头,一顿一碗稀粥,将军说了,吃不饱就没力气逃跑了,只要饿不死他们就行。”
好有道理。
陈云州不得不承认林钦怀很懂这个。
这些俘虏,每天要翻山越岭走几十里,吃这么点东西,也就是饿不死,但肯定饿得很难受,一天下来又累又饿,也没什么力气,自然生不出反抗和逃难的力气。
凡事过犹不及,既然要收服这些人为己用,陈云州吩咐道:“今天给他们加一餐,一人一碗绿豆粥,以防中暑,再多配一个土豆。这是仁州官府安置他们的方案,严知府,你去给他们解释吧。”
严焕领命,带着衙役将告示展示在这些俘虏前,大声说道:“陈大人仁慈,念及尔等都是受人胁迫参军攻打庆川军,对尔等既往不咎,尔等想离开仁州的,现在就可以走了。”
“留下的会安置在仁州辖下的三个县中,我们仁州每年的田赋只需缴纳两成。尔等若是愿开荒种地,开垦出的土地都归你们所有,三年内免除田赋,三年后只需缴纳朝廷现在规定的田赋的一半。此外,对于婚配和生育子女,我们……”
严焕将一张张大饼摆在他们面前,由不得他们不心动。
都头及以上的将领都被抓了起来,在场的都是普通的底层士兵。当兵的日子并不好过,平时要辛苦训练,高昌人来还得提着脑袋上战场,至于待遇,上面的人克扣克扣,到他们手里的并不多,甚至有时候连肚子都填不饱。
他们现在做了俘虏,手里没钱也没粮,想要回西北,千里之遥,连路都不认识,也没钱,怎么回去?
至于去禄州,跟贾长明的军队汇合,那也有几百里。现在他们一个个都快饿死了,这副样子在盛夏走回去,不死恐怕也得去掉半条命。
所以严焕看似给了两个选择,但对很多人来说其实只有一条路可走。
就在大家犹豫不决时,一名俘虏突然举起了手:“我要留下。老子再也不想过刀口舔血又吃不饱的日子了,仁州给的条件这么好,老子有的是力气,勤恳开出十几亩地,攒一两年钱,再娶个婆娘,生两个孩子,不比回西北当龟孙子强啊?”
这话引起了不少俘虏的共鸣。
“我也留下。”
“我也是!”
“老子再也不想打仗,再也不想上战场了!”
……
严焕脸上露出和善的笑容,指了指右手边:“诸位安静,想留在仁州的站到这边,届时分好队,由专人护送你们去三个县安顿。不想留下的站在原地不动。”
最后有一百多人选择要回西北,站在原地。
严焕信守承诺,当即放人:“想走的咱们也不强求,如今天还没黑,大家各自离开吧!”
不是说好今天要加餐的吗?连饭都不给吃就让他们空着肚子走?
这一百多人捂住肚子,很是难受。
严焕却不再搭理,而是命人送来了食物:“天还没黑,吃过饭咱们就启程吧,尽快抵达目的地。现在才七月,还可以种一季庄稼,赶在冬天前收割,这样可以留一些余粮让大家过冬。”
“等到了地方,开垦出土地后就种你们正在吃的土豆。官府会借你们每人五斤土豆,两三个月后就可收获,届时再还给官府五斤土豆,没有利息,算是陈大人对你们初来乍到的照顾。”
土豆上洒了一点点盐,其实味道很寡淡。
但土豆只要有盐这味道就差不到哪儿去。俘虏们是第一次吃土豆,很快就被这美好的味道给俘获了,一听还借土豆种子给他们,顿时更庆幸自己的决定。
这俘虏的日子简直比他们在西北参军的待遇还好,而且还不用上战场,担心随时会掉脑袋,这么好的日子,傻子才不去。
一旁那一百多人见这状况,也是羡慕不已,好些人改口:“这位大人,我们,我们也想留下,可以吗?”
严焕笑呵呵地答应:“当然可以,来了仁州,以后就是咱们仁州人。只要大家勤劳干活,不惹事生非,你们会发现,我们仁州的生活比你们过去几十年的都要好。”
一堆人反水后,最后只有三十多个人仍旧坚持离开。
严焕也没为难他们,给了他们一人一颗煮熟的土豆,挥手让他们离去。
左右一颗土豆也值不了多少钱,就当是结个善缘了。这些人回了西北,多说他们庆川军的几句好话也值了,毕竟他们可是迟早要跟西北军再度交战的。
***
严焕在城外安置俘虏,陈云州则在牢房,命人分开审讯六十多名西北军的将领。
到了下午,这些人都被审讯了一遍。
有二十多人问什么答什么,极为配合,还表达了愿意投效庆川军,为陈云州效力的意思。
还有十几人则是西北军的死忠,审问的时候骂骂咧咧的,什么乱臣贼子,什么不忠不孝的,骂得相当难听,受了刑都还止不住他们的嘴巴。
剩下的二十几个人则缄默不语,问什么都不吭声。
陈云州看完后,对狱卒说:“再将这二十几人审讯一遍,不要动刑,他们愿意开口最好,不愿也不用勉强,过一遍就是。”
狱卒有些吃惊,摸不清楚他心里的想法:“是,陈大人。”
他们又将这二十几人连夜审讯了一遍。
其中有聪明的可能猜到了什么,终于开了口。
最后又有五人表达了投诚的意思。
第二天,陈云州看完了审讯结果,就听狱卒说:“大人,那郑冀想见大人一面,说有要事跟大人谈。”
也是因为郑冀身份特殊,他们才会替郑冀转达。
郑冀被关入大牢后比较配合,问什么答什么,虽然很简短。
陈云州思量片刻后道:“我去见见他。”
狱卒连忙将陈云州领去了大牢。
郑冀和四名指挥使关押在一间牢房中。
看到陈云州,他开口问道:“我们要被处死了,对吗?”
倒是个聪明人,陈云州点头:“没错。”
郑冀被俘之后态度虽然还不错,但从打算顺着林钦怀想打入庆川军便可知道,他其实是西北军的死忠,而且还是贾长明的心腹。
这人在西北有妻有子,甚至还有父母兄弟。这么多牵绊,他不可能轻易投效庆川军的。
所以陈云州一开始就没费心思去招降他,因为不清楚他到底是真降还是假降,要是假降,关键时刻反水,到时候将对庆川军造成巨大的伤害。
还不如一开始就将这人给解决了,以绝后患。
他们这些将领不是普通士兵,既然不能判断他们是否真相归降,那只能杀了。否则要是做圣人姿态,放了他们,那就等于放虎归山。
所以陈云州才没让人对他们动刑,因为他们的命运早就已经注定了。再审一次,是陈云州给他们的机会,端看他们能不能抓住。
旁边几间牢房的人听到这话,脸色俱是一变。
哪怕平日里表现得再无畏的人,面对死亡时都不可能表现得无动于衷。
郑冀张了张嘴,声音有些哑:“你打算怎么处死我们?”
陈云州淡淡地回答:“用箭吧,死得快,行刑之人的心理压力也没那么大。”
郑冀垂下眼眸,嘴唇哆嗦了几下,艰难地挤出一句话:“谢谢给我们一个痛快。”
没有折磨羞辱他们,就这么痛痛快快地杀了他们,也比他们先前的预估好多了。异地而处,陈云州若是落入了西北军手中,贾长明、朝廷未必会这么痛痛快快地让他死了。
陈云州笑了笑,平静地说:“你我又没生死大仇,大家不过是各司其职罢了。既无对错无仇恨,何故折辱你们?”
郑冀抬头认真地看着陈云州,眼神复杂:“我算是有些明白林钦怀为何会对你忠心耿耿,这牢狱们提起你又为何是一副敬仰的口吻了。”
就这副胸襟和气度,就能折服不少人。
郑冀心里也不得不承认,陈云州的气度和为人不逊于老将军。只怕他们西北军的前途暗淡。
陈云州没接这话,只问:“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郑冀闭上了眼睛,少许后轻轻摇头:“我没什么可说的了。”
陈云州点头,不顾牢狱中这些俘虏复杂的神色,大步离开,走道门口时,他吩咐狱卒:“愿意投降的这二十六人暂时关押在牢房中。剩下的三十七人,包括郑冀,带出去杀了,然后挖坑埋了。”
至于愿意归降的人,陈云州打算关他们一阵子,等西北军败走禄州之后,这些人彻底死心了,再将他们送去庆川。在西北无牵无挂的,送入庆川军从小兵做起,在西北有牵挂有亲人的,丢到庐阳做庶民。
庐阳距西北有两千多里,即便有牵挂,他们短期内也回不去,联系不上西北军,更对庆川军造不成什么威胁。
***
因为郑冀早偷偷告诉过贾长明大营中有庆川军的探子,因此为了骗过潜伏的敌军探子,郑冀带兵假降这事,贾长明跟谁都没说。
到了傍晚,眼看天就要黑了,还不见郑冀的人马回营,下面的人急了,连忙跑来向加贾长明汇报这事:“将军,郑副将带着人去白虎岭挖陷阱设置障碍却一直不见回来。刚才小的派人去白虎岭探查,白虎岭那片地方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
贾长明蹭地站了起来,一脸震惊的样子:“怎么会这样?快,派人去找,一万多大军不可能无缘无故失踪了,更不可能悄无声息地中了敌人的奸计。”
等这人带兵出去寻找之后,他又叫来亲卫,一脸严肃地说:“去郑副将营帐中找找,看看有什么发现!”
不一会儿,亲卫跑回来告诉贾长明一个“震惊”的消息:“将军,小的发现郑副将营中值钱的东西,还有他最宝贝的那柄虎头金刀都不见了。此外,他身边的老七等人的房里,凡是值钱的玩意儿都不见了。据小的打听,昨晚老七他们在偷偷的收拾东西!”
贾长明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
他重重一拍桌子,恼怒地吼道:“不可能,郑冀不可能是这种人!”
亲卫低垂着头不敢说话。
不一会儿,这事惊动了很多将领。他们纷纷跑到贾长明的营帐中询问发生了何事。
贾长明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直到二更,出去搜寻郑冀踪迹的将士回来了,禀告贾长明:“将军,我等将白虎岭附近都搜查了一遍,没有发现郑副将他们的踪迹,也没发现任何打斗的痕迹或是尸体。不过,小的发现白虎岭往西去的路上有大军行过的痕迹。”
贾长明阴恻恻地盯着他:“你的意思是郑副将带着一万多大军往西跑去投奔庆川军了?”
那人低垂着头,小声说:“小的,小的不是这个意思。但就目前掌握的证据来看,郑副将和大军是往西去了,具体什么情况,小的不得而知。”
哪怕他说不得而知,但情况已经很明显了。
郑冀瞒着大家,带着细软和他麾下的所有将士往西跑,不是去投敌,难道还是去打前锋啊?
这事在西北军中引起了震怒。
要知道,在仁州打了一仗,然后又跟韩子坤作战几次,西北军死伤一万多人,现在只有四万多兵力。如今一下子就被郑冀带走了一万多,只剩三万来人。
这损失实在是太惨重了,也将对接下来的战事产生不利影响。
“没想到郑冀竟是这种人,我们错看了他!”平日里就跟郑冀不大对付的指挥使洛培恼火地说。
其他将领的脸色也很糟:“将军,郑冀他们应该还没走远,请允许末将带兵出去追击!”
贾长明掀起眼皮瞥了他一记:“你带多少人去追击?几千人给郑冀送牙缝,两三万人,那你干脆将整个军营都搬空算了!”
那人立即闭了嘴,不敢再争表现了。
一时之间,营帐中的气氛极为凝重。
最后还是贾长明挥了挥手:“都散了吧。洛培,你安排一队人马,回井州,将郑冀的家人全部带到禄州来,记住,留活口!”
这话一出,不少人变了脸色,也没人再怀疑郑冀叛变的可能了。
洛培很高兴,压下唇角说道:“是,将军!”
很快,这事在军营中传开,引起了轩然大波。
面对动荡的军心,贾长明立即下令,任何人不得造谣胡说,一经发现按军规处置。
这种欲盖弥彰的做法,无疑是证实了流言。
听着底下的人悄悄议论,贾长明表面震怒,实则心底乐开了花。他都做得这么逼真了,想必林钦怀是不会再怀疑郑冀了。
郑冀成功打入庆川军,就有机会直捣黄龙,取陈云州的首级,也可能弄到火、药的配方,到时候庆川的优势全无。
林钦怀带着人换上西北军的军服,潜伏到白虎岭就听说了这个消息。
他自然知道是假的,但贾长明放出这种风声,到处宣扬郑冀已经带兵叛变了,他再想带着人混入敌营就难了。因为在西北军普通将士的心目中,郑冀一部是叛徒,看到肯定是诛杀缉拿。
所以计划得变一变,先引韩子坤当出头鸟,探探西北军的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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