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怀章替萧吟收拾了简单的行李便准备离开平云观。
少年脸上总带着笑意,虽只是淡淡的,但比起这两年来已然看着开朗许多。
“萧娘子……”怀章放好行李正要接萧吟上马车,却见她站在小院里迟迟没有动作。
他去萧吟身边,又唤了一声:“萧娘子,怎么了?”
萧吟将视线从屋檐上收回,摇了摇头。
怀章见她亲自捧着那盆乌芋,想要帮忙,道:“奴婢帮萧娘子拿着吧。”
“不用。”萧吟往小院门口走去,却还是回头看了一眼,眼中不见得多少留恋,更像是隐约觉察到什么后的释然。
怀章只道她在宁心院住的日子比在这小院里久,当初离开时也未见如此犹豫,今日她这般不舍的样子,想是这两年来在此处有了铭心之事,却未曾有他的参与。
听见少年一声短叹,萧吟问他道:“怎么了?”
怀章摇头道:“没事,萧娘子,上车吧。”
于是一行人进入建安城,萧吟在那座大宅里住下。
日子依旧平静,但不似在平云观里那样与世隔绝,也不跟在宁心院时那样拘束在一方小院里。
偌大的宅院,萧吟可以自由出入,甚至于她若想出去街市上也未尝不可。
只是或许已经习惯了这几年的生活,即便没有那么多约束,萧吟依旧总在院子里待着,自己寻些消遣,或是让怀章给自己读话本听。
一切仿佛回到了从前,却又不似从前。
再见杨煜已是数日后,萧吟裹着暖手炉蜷在榻上看书,听见杨煜的脚步声也没有多挪一下。
杨煜褪了披风,仍是一袭雪青的飞鹤绣袍,直接坐去榻上,覆手盖住萧吟手背,将人抱在怀里,问道:“看什么这样认真,人都不理了?”
萧吟靠在杨煜怀里,将书封给他瞧,再翻回来继续看,没问他前几日做什么去了。
杨煜不恼她这爱答不理的模样,反而与她一块看了起来。
两人这样依在一处看了一会儿,倒是萧吟看得有些倦了,将书往杨煜手里一塞,朝他怀里更深出钻去。
杨煜拿着书继续看,取笑她道:“就这点耐心?”
“原是能看下去的,谁教你来了。”她似猫儿一般在杨煜怀中缩着,闭着双眼一派舒服神色,道,“你这时候来,搅得后厨不得安生了。”
“就来看看你,待会儿还得回宫里去。”杨煜放下书,抱着萧吟,柔声问道,“这里住着可还习惯?有什么要添置的直接吩咐他们去办。”
“有三郎的地方怎么都住着惯。”萧吟道。
杨煜朗声发笑,随后贴去她耳畔低语道:“那还有一个地方,卿卿一定喜欢住。”
萧吟明白他的弦外之音却不接话,只用指尖在他心口随意比划着玩。
杨煜捉了她的手拉去唇边轻吻,总觉爱不释手,叹道:“几时能将你随身带着才好。”
面对杨煜的试探,萧吟不进亦不退,照旧充耳不闻,自顾自玩着。
杨煜接连遭她冷落,这会儿心头又恼又痒,直接将她扑倒在榻上,方才听见她一声轻笑,心气顿时都消了。
萧吟搂着他,眼底笑意里缠满爱意,指尖在他后颈轻轻划动,道:“三郎嗅着身上的香就当我陪着吧。”
“如此倒也未见得你当真想着朕。”杨煜松开萧吟,在她身边坐着。
萧吟朝杨煜翻身,一手支额,抬头看他,冲他勾了勾手指。
杨煜按下第一刻便要凑上去的冲动,梗着脖子问道:“何事?”
萧吟忽地贴上去,在他嘴角亲了一口,道:“三郎看我想不想你?”
她身上的气息又甜又香,杨煜喜欢得紧,却又不肯轻易认输,故转过视线不去看她,道:“这事不该你自己最清楚?问朕如何知道?”
萧吟便又亲了一口,问道:“这样?”
杨煜看她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倒像是他欺负人,心已是软了,只嘴还硬,道:“事不过三。”
笑意直接从萧吟眼底漫了出来,这便又贴上去。
这次不是嘴角,是当真亲了他。
杨煜如此才餍足,终是控制不住内心欢喜,化成了脸上笑容,道:“勉强信了你。”
两人如此耳鬓厮磨了一阵,天色将晚时,杨煜带人离开。
萧吟送他到大门处,看着马车走远,最终消失在街市人流之中。
转身时,他见怀章低头显然在盘划什么,便没想叫他,自己往住处去。
怀章忙跟上来,却还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萧吟道:“有什么为难的?”
怀章再打了一遍腹稿,快速斟酌后才道:“王总管方才同奴婢说,陛下虽已登基,但明年才改元,正月初一的天腊礼,是要大办的。”
萧吟这才知道了杨煜今日过来的目的,却不点破,道:“王总管,邀你去观礼?”
“奴婢何德何能,萧娘子可别取笑奴婢了。”怀章道。
萧吟停下脚步,看着怀章道:“你想去吗?”
怀章迟疑一会儿,还是点了头,道:“五腊里天腊为重,又是陛下登基后第一次主持,想来场面必定十分隆重,也会很热闹。”
怀章说着话也在观察萧吟的反应。
见她没有明显反感的情绪,他继续道:“奴婢知道萧娘子喜静,但此盛会难得,不去总有些遗憾。”
言毕,怀章垂下脑袋,静静等着萧吟说话。
萧吟莞尔,叹道:“三郎啊,比从前更曲折了。”
怀章眼见萧吟不给答复又继续往院子里去,立即跟上,却又不敢开口。
萧吟从容,道:“转告王总管,我有空就去。”
“啊?”怀章一时间没明白萧吟这是答应还是拒绝。
萧吟又一次停步,抬头看着比自己高出不少的少年,道:“在别人面前谦逊一些无妨,在我跟前不必如此谨小慎微。”
有些心绪无处诉说,只有少年自己明白,面对萧吟时的拘谨、窘迫,那些小心翼翼究竟代表了什么。
他想,萧吟或许不知道她是个如何温柔宽容的人。
他想要回应的,正是她给的温暖与宽仁。
这是在他原本卑微如蝼蚁的生命里乍然出现的光,他想要靠近,又怕反而被照出一身的尘埃,更加不堪。
“好。”他连回答都不敢大声。
“我回去歇一会儿,不用陪着了。”萧吟转身,愁绪失望转眼间爬上她的眉眼。
她想要留下的“怀章”被杨煜用两年的时间彻底改变了。
将要没去的最后一抹晚霞中,萧吟望着宅院里高低错落的每一处檐角,长长叹息。
所以另一个悄然从自己身边离去的人,是不是也会遭遇同样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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