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进京赶考


    要生了?


    秋华年心里升起一股紧张, 把手炉给星觅拿着,也加快脚步,接近小跑起来。


    到了苏信白和祝经诚住的院子, 里面早已乌泱泱站了一群人。祝经诚的母亲盛夫人和姨娘冯氏都到了院里, 祝家老太太和苏家主母派来的人也在。


    祝经诚在产房外面来回踱步,神情焦急, 隔几秒就想进去一次, 不见半点往日胸有成竹的模样。


    秋华年没有打扰他们,随便叫了个院里的下人询问情况。


    “大少夫人前脚刚派人请了娘家人和乡君,后脚就发动了。所幸从上个月起产房等事物就一直准备着,有奶娘和阿叔看着, 很快就收拾好了。这会儿已经快半个时辰了, 还没有生下来。”


    秋华年和苏信白关系很好,院里没有人拦秋华年,他走近产房, 隐约能听见苏信白压抑的痛呼。


    秋华年两辈子都没生过孩子,也没看人生过孩子, 两眼一抓瞎,只能跟着担心。


    苏信白发动的时间比预计稍微早了些, 因为两人都说不清具体怀上的日子,所以不清楚到底有没有足月。


    祝家老太太派来看情况的嬷嬷喃喃道,“七活八不活,可千万别还在八月里……”


    祝经诚急躁不已,想说什么, 又怕打扰到苏信白, 想进去看看,又被人拦下, 连手脚都不知该怎么放。


    就在这时,产房的门突然推开一条小缝,点墨探出头来。


    “怎么样了?!”祝经诚脱口而出。


    “哥儿要大公子陪。”


    “这不合——”盛夫人说了几个字,就闭口不言了,冯姨娘拉着她的手。


    祝经诚一听这话,立即迈步挤进了产房,外头的人根本拦不住。


    下人们面面相觑,最后都明智地选择闭口不言,没有把诸如不吉利、不合规矩之类的话说出来。


    祝经诚进去后,隔了一会儿,秋华年听见苏信白痛苦的叫声大了一些,哪怕努力压抑也压不住的感觉。


    他的心提了起来,正打算问问周围有经验的人,刚一回头,突然听到了嘹亮的婴儿哭声。


    院里所有人都围了过来,一个奶娘笑意盈盈地跑出产房,立即回身关好门才开口。


    “恭喜大夫人,大少夫人生了一个极健康的小哥儿。”


    “这孩子知道疼人,才半个时辰就生下来了,以后啊一定是个既孝顺又聪明漂亮的小公子!”


    盛夫人和冯姨娘对视,由衷地笑了起来。


    冯姨娘高兴地说,“哥儿生产比女子难些,头胎这么顺真难得,以后肯定全都顺顺当当的,小姐可以——”


    她脱口而出了一个许久没用过的称呼,反应过来后噤声。


    盛夫人拍了拍她,“咱们都是当祖母的人了,随便叫吧,还讲究什么。”


    奶娘指挥人把早就备好的白矾、瓦松和石榴皮煮成的水送进产房,给苏信白擦洗身体。


    秋华年上去关心苏信白的情况,恰巧点墨出来帮苏信白要熏鱼吃。


    “哥儿还醒着,这会儿稍微有点累,乡君无事的话多留一会儿吧,哥儿缓过来肯定想见你。”


    产房要保温,里面还有许多事情没忙完,秋华年没进去,被带到正房坐下休息。


    报喜的人从院子里一个个出去,送礼贺喜的人一个个进来,所有人都小心放低声音,不打扰苏信白休息。


    直到下午,秋华年在祝家吃过了饭,才终于见到苏信白。


    产房的温度比其他屋子高出许多,苏信白在炕上靠着柔软的棉纱枕头,面色失血苍白,整个人的精神头还不错。


    祝经诚在旁边守着他,另一边放着精致舒适的木摇床。


    看见秋华年,苏信白眼皮抬了抬,伸出纤长的手,秋华年过去抓住。


    “这孩子和你有缘,你明日要走,他赶在今日出生了。”


    秋华年笑道,“你这么说,那这个干爹我可当定了。”


    苏信白轻轻哼了一声,“认你当干爹,以后多从你手里骗些好东西用。”


    “你这话说的,祝家还能缺了这孩子用的东西?”


    “不一样,你那些稀奇古怪的新东西,就算有钱也买不到。狸奴有你做干爹,就能近水楼台先得月了。”


    “孩子的名字已经定下了?”


    苏信白嗯了一声,“娘说第一个孩子乳名要起低贱一些才好养活,我之前就想好了,无论生下来是男子、女子还是哥儿,都叫这个。”


    秋华年怀疑,“不会是奶霜给你的灵感吧?”


    苏信白不开口了。


    秋华年笑着去看摇床里的孩子,他不敢上手触碰,只敢隔着距离观察。


    小狸奴出生小半天,皮肤还有些红,鼻子小巧,眉眼清秀,眉心的红痣很明显,有苏信白和祝经诚这么好的基因,长大后肯定是个小美人。


    “大名呢?定了吗?”秋华年问祝经诚。


    然而祝经诚就像傻了一样,根本没听清秋华年的话,事实上从秋华年进来到现在,他都没说过一句话,眼睛一直放在苏信白身上,脸上洋溢着笑容。


    苏信白嫌他傻,轻轻皱了下眉,祝经诚当即回过神来。


    “不舒服吗?要不要请阿叔来问问?”


    苏信白微微摇头,“问你狸奴的大名呢。”


    祝经诚拍了下脑袋,这模样,能看出来他和祝经纬是亲兄弟了。


    “之前和信白一起想了好几个,因为不清楚性别,所以没定下。刚才我们商量了一下,决定叫祝依君。”


    苏信白开口,“依依似君子,无地不相宜。”


    家里大大小小都在读书,秋华年也跟着读了不少古今诗集,一下子便反应过来,“是首咏竹的诗。”


    “希望他像竹一样有君子的品行,更重要的是——”苏信白顿了顿,“无地不相宜。”


    无论在哪里,在什么处境之中,都要保持风骨与本心,好好生活下去。


    这是苏信白在经历许多风波和起伏后,最深的感悟,他把所有感情注入这个名字里,寄托在小狸奴身上,希望这个孩子的未来无论遇到什么都能“相宜”。


    秋华年笑着点头,“好名字,等我从京城回来,给小狸奴带好东西,可惜赶不上满月了。”


    祝经诚道,“等你们蟾宫折桂回来,狸奴也能见风见人了,我们好好办一场,让狸奴正式认干爹。”


    能认本人神通广大,夫婿也前途无量的齐黍乡君做干爹,对刚出生的祝依君乃至整个祝家来说,都是一件大好事。


    秋华年笑眯眯地看着眼睛都没睁开的小狸奴,随意答应了。


    ……


    祝家上下都在忙忙碌碌地迎接新生命,祝家老爷子已经送出去无数帖子,准备大办满月了。


    苏仪得知消息,提前从衙门告退,与苏信白的继母寇夫人一起前来探望。


    苏信白刚产子需要休息,秋华年没有过多打扰,见过大人孩子后就告辞了。


    回家好好休息半日,他明天也要启程前往京城了。


    会试从二月九日开始,一共三场,每场三天,直到二月十八日才能考完。如果通过会试成为贡士,还要留在京城参加一个月之后的殿试。


    殿试排名出来后,传胪大典、打马游街、孔庙祭祖、国子监立碑、琼林宴欢饮等一大套流程下来,时间就到三月末尾了。


    再在京中等一些时日,直到确定官职,领到探亲假,秋华年和杜云瑟才能返回襄平府,前前后后算下来,一切顺利的话,他们至少得离开两个多月。


    秋华年之前已经仔细安顿过,出发前一天,又把家里人叫在一起,该提醒的提醒,该敲打的敲打。


    秋华年把外面的生意让孟圆菱全权负责,家中大小事务则交给了九九,采买账目、人情来往这些九九已经能管得很好了。


    至于城外的庄子,有卫栎和丙七丙八在,庄头老邓头不敢敷衍乱来,有了去年的经验,今年春耕秋华年不在也没关系。


    考虑到杜云瑟很有可能要在京中做官,秋华年把家里现有的两千五百两银子存款换成银票,随身带了两千两,打算看情况买一处靠近皇城的宅子。


    祝家之前送的两处铺子和一处庄子的地契也拿着,到了京城,闲下来后去整理处置。


    正月十八日这天,天蒙蒙亮,杜云瑟就轻声唤醒了秋华年。


    “华哥儿起来洗漱一下,到了车上再睡。”


    秋华年嘟嘟囔囔地被杜云瑟拉起来,打着哈欠换衣服洗漱,简单吃了早饭后,在家人们的目送下,和杜云瑟一起上了宽敞舒适的马车。


    九九、春生、孟圆菱和专门从书院请假回来的云成到门外送别,秋华年探出窗挥了好几次手,直到马车拐过这条街,才回身靠着车壁舒气。


    十来日的旅程不是开玩笑的,秋华年除了给马车上加了许多柔软的靠垫,给车壁也做了特殊处理,钉上一层薄薄的棉花被,防止人被磕着碰着。


    柏泉在外面赶车,星觅在后面装行李的车上,他们要先去城门外与万事镖局的镖队会合,再一起前往京城。


    秋华年仍是睡眼惺忪,杜云瑟拿过靠枕和被子,让他继续睡一会儿。


    宽敞的车厢里没有旁人,秋华年不装了,伸了个懒腰后果断躺倒,枕着靠枕,手还要扒拉杜云瑟的大腿。


    “我记得前年,我们从杜家村出发去襄平府考院试,那个车厢特别狭小,我们只拿了被褥和坐垫,一路上我都是枕着你的腿睡的。”


    “华哥儿想枕吗?”杜云瑟移开手,把衣摆下襟铺平。


    秋华年自然地把头移过去,满意说道,“孺子可教也。”


    ……


    裕朝国力强盛,从辽州都府襄平府到京城的官路绝大部分修得非常平整,秋华年闭眼之后,很快便适应了微微颠簸的车厢睡着了。


    直到午饭时候,他才被杜云瑟叫起来。


    万事镖局的镖队把这条路走得很熟,半日时间他们已经走出许远。


    秋华年看着暂歇的陌生城镇,没有什么探索的欲望,下车休整一番,吃了星觅出去买来的食物,就继续上车了。


    王引智和邓蝶也在车队里,为了出门方便,他们去官牙买了一个小厮,又买了马车和驽马,邓蝶砍了半天的价,共花了二十两左右的银子。


    如果不是秋华年买了邓蝶的熏鱼方子,他们只能卖了王引智考中举人朝廷赏的那十五亩地凑钱。


    镖队里还有一些进京的人家同行,知道队伍里有两位进京赶考的举人,都想来攀谈结交。


    杜云瑟不想影响秋华年休息,一概拒绝了,之后便没人敢来打扰。


    就这样走了十日,一路上经历了几场大雪,过了几段难走的山路,途中休息了十来个城镇,京城已经近在咫尺。


    柏泉打听完消息后回来说,“前面在修水渠,挡住路了,正好天色也不早了,镖头的意思是就近休息一晚,明日绕路过去预计下午能到京城。”


    秋华年他们出发得早,目前还没到二月,不急这一时,没有反对。


    秋华年在车上坐久了,走下马车舒展筋骨。


    他们现在在一座小镇里,京城附近,天子脚下,小镇居民的生活水平明显比漳县的清福镇高得多。


    “怎么冬日还在修水渠?”


    了解完始末的镖头回答,“镇上人说皇庄扩地,要修水渠引水过去。这可是皇家的差事,春日就要耕种,可不得冬日开修。”


    秋华年听见皇庄扩建,总觉得和自己送上的农书、良种以及农具有关。说起来,听说太子一直在皇庄上醉心农事呢。


    这次进京,也不知有没有机会再见十六……


    秋华年问,“修水渠的是从附近村镇征的徭役吗?”


    镖头摇头,“不是,来修水渠的都是京中和附近几地的犯人,本该被发配戍边的,官人们说物尽其用,先来修了水渠再说。”


    好一个物尽其用,秋华年失笑摇头。


    到了京城附近,秋华年想在镇上走走,看看不一样的风土人情。


    星觅给秋华年披上纯色的狐皮斗篷,戴上同色的风帽,又拿来手炉让秋华年抱着,全副武装之后陪秋华年朝镇里走去。


    镖头专门派了一位镖师跟着他们。


    此时天近傍晚,除了镇上的居民,秋华年还看见不少附近修水渠的在此结棚暂住的徭役们。


    两者很好区分,这些戴罪之身的徭役全都穿着统一的粗布衣服,打着一堆补丁,面色蜡黄,头发凌乱,手脚上全是冻疮,附近还有官差看管。


    镇上的人知道这些都是本该被发配的犯人,全都躲得远远的。


    秋华年眼睛扫过街角,视线突然停顿。


    “乡君,怎么了?”星觅看过去,只看见一男一女两个容貌苍老的徭役。


    男的似乎在骂什么,女的也不给他好脸色,两人又打又吵,官差过来甩了两鞭子,立即全老实了。


    秋华年摇了摇头,转身离开,“没什么好看的,我们回去吧,明日就到京城了。”


    他们身后,那个挨了鞭子的男犯睁开浑浊的眼睛,犹豫着拉了拉身旁的女犯。


    “我……好像看见秋华年了?”


    “谁?你那个杀千刀黑心肠把我们弄到这步田地的哥儿?”女犯呸了一声,“这可是京城附近,你老眼昏花,做什么春秋大梦呢!”


    男犯犹豫了,“我真的好像看见了……如果真是他……”


    女犯哭骂道,“是又怎么样,难道能叫他给我可怜的贵儿偿命吗?我可怜的贵儿,被那扫把星告到官府去,才十几岁就被砍了头,往生路上连张黄纸都没人烧呜呜呜……”


    官差再次扬起鞭子,两人哆嗦了一下,不敢再耽搁,告饶连天地回草棚去了。


    第112章  闵乐逸脸上露出几分自然的向往


    秋华年回到下榻的客栈, 杜云瑟刚看着柏泉将被褥等东西放置好。


    客栈虽然自带被褥,但用的都是陈旧的老棉花,布也没怎么清洗过, 是迫不得已之下的选择, 只要有条件,古代人出远门都会自带生活用具。


    秋华年这次出门, 就连洗脸的水盆、擦拭的布巾、漱口的口杯和自制的牙刷都拿着。


    反正有一整辆马车装行李, 不带白不带。


    “华哥儿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可是遇到什么事了?”


    秋华年摇摇头,直到房间里只剩下两人,才对杜云瑟说, “我看见秋传宗和周氏了。”


    杜云瑟眉头深深皱起, “你那已经断绝关系的生父与继母?”


    “他们被判了流放之刑,流放前先被带到这里修水渠,镇上的人说皇庄要扩建。”


    秋华年走到床铺边上, 靠在熏得热烘烘的被褥里,舒服地伸了个懒腰。


    “秋传宗好像看见我了, 也不知他是什么感想。”秋华年笑了。


    他如此直呼亲生父亲的名字,杜云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倒了杯梅花茶给秋华年。


    这梅花茶连带着茶杯也是他们自带的。


    将含苞待放的新鲜梅花采下,加少许炒盐后用纸包住,放到阴凉处阴干,制作成干花。


    饮用时只需取几朵放入茶杯中,再加一点蜜, 用沸水冲开, 梅花便会在水面上绽放,色泽与形状都与新鲜梅花别无二致, 清水中也染上了淡淡的梅花香。


    这是《山家清供》里记载的汤绽梅的修改版做法,庄子上的梅花多,秋华年做了一点玩。


    大晚上喝茶容易睡不着觉,喝这不含茶多酚的梅花茶恰到好处。


    杜云瑟当然不知道茶多酚是什么,但他知道夜晚饮茶容易失眠。


    秋华年喝了半杯清香温热的梅花茶,顺便好心情地在杜云瑟骨节分明的手上亲了一口。


    “……”


    秋华年眯着眼冲他笑,“明日要进京啦,今晚要养精蓄锐,早点休息。”


    说完之后,他便打开门叫星觅打热水来洗漱了,被撩拨到的杜云瑟只能不动声色地磨了磨牙。


    ……


    第二日清晨,镖队重新出发了。


    走了十日,目的地终于近在眼前,镖队里所有人都在如释重负地兴奋着。


    镖头带着镖师们归拢好马车,清点完人数,和车队里的两位举人打过招呼,护送着队伍浩浩荡荡地前行。


    出了镇子,远远看见正在修建的水渠,大几十个统一着装的罪人徭役正热火朝天干着活,官差们行走其间监督,不时给那些偷懒的人落下一鞭子。


    镖队行进到附近,要绕路而行,官差们已经知道这队人里有两位进京赶考的举人,其中一位还是辽州解元,考中进士板上钉钉,吆喝着让罪役们停下,免得惊扰到贵人。


    罪役身份卑贱,乌泱泱跪了一地,不敢抬头看马车上的贵人。


    一阵风吹起马车车帘,秋华年看见了秋传宗和周氏白发苍苍的后脑勺,他拉好窗帘,不再看向外面。


    ……


    裕朝的京城位于现代世界的北京一带,整座都城的构造与平行世界同而不同。


    位于中央占了整个都城四分之一面积的是皇城,皇城之外,则是东南西北中五片城区。


    南城面积最大,居住的多为中下层百姓,与其他区域之间还隔着城墙与城门,又被称为外城。


    中城区、东城区、西城区和北城区则为内城,处于同一圈城墙里,围绕着皇城,共分为三十三个坊市。


    离皇城最近的几个坊是中城区,所居住的达官贵人最多,房价也最贵。


    没错,秋华年对京城的第一关心就是房价。


    上辈子累死累活也在北京买不起豪宅,这辈子终于能在异世界的京城买大房子了。


    秋华年仔细盘算过。


    按照裕朝的定例,每届科举的一甲,也就是状元、榜眼、探花三人,是一定会被留在京中翰林院任职的。


    状元会被授予从六品的翰林修撰一职,榜眼和探花则是正七品的翰林编修。


    二甲的进士们经过考核,能力出众者也会被吸纳入翰林院做庶吉士,经过三年的学习,再次考核后,授予翰林院官职。


    明明只给六、七品的小官,甚至是没有品级的庶吉士,为什么那么多新科进士挤破了头也想进翰林院呢?


    那是因为裕朝流传着一句话——“非进士不翰林,非翰林不六部,非六部不入阁。”


    也就是说只有进士才有资格进入翰林院,只有翰林出身的人才能任职六部尚书,而只有任职过六部尚书,才能成为阁老乃至首辅。


    可以说这是裕朝文人最高端的一条晋升路线。


    翰林的官职虽然不高,但他们在御前听命,负责起草朝廷正式文书,时常被天子与太子召进宫中讲经,未来很有可能官居高位,是实打实的潜力股。


    在翰林院镀一圈金后出去任职,和考中进士后直接被派出去任职,日后的晋升难度不在同一个水平上。


    “清贵翰林”一词由此而来。


    秋华年相信杜云瑟的能力,只要杜云瑟想,他一定能够留在翰林院,那么买一个靠近皇城的中城区的宅子势在必行。


    要知道古代官衙早晨七点就开始上班了,住得远了,岂不得五点就起床出门。


    以后有了上朝的资格,五点就需要在宫门外等候,总不能凌晨三点便从床上爬起来吧。


    不成,坚决不成。


    秋华年要努力维护自己和杜云瑟的幸福生活。


    走了一上午,太阳从正空划过,镖队终于从西直门进入了裕朝的都城。


    进入城门后,镖师们总算完成了任务。


    秋华年拿出二两银子交给镖头,这是护送任务的尾金。如果没有熟悉这条路的镖师们照顾,他们一路不会这么顺利。


    秋华年下了马车,打量眼前的恢宏城市。


    襄平府已经足够繁华,比起京城却还是欠缺许多味道。


    这里屋舍俨然、构造齐整,街道平阔干净,百姓安居乐业,走在路上的人无论男女老少,都面色红润、衣饰得体,举手投足间更是带着一股别地百姓没有的气质。


    太平盛世的天子脚下,当是如此。


    无论元化帝用何种方式登上皇位,为了皇权稳固又用了多少帝王心术,以一个封建朝代的帝王的标准来说,他对国家和百姓是无愧的。


    从未进过京的邓蝶和王引智早已被惊得说不出话来。


    “华哥儿!这里这里!”


    能并行八辆马车的西直门大街另一侧,一道清脆且中气十足的声音毫无阻碍地传来。


    秋华年转头,一眼便看见了许久未见的闵乐逸。


    闵乐逸穿着束腰束臂的干练衣服,头发高高束起,个子长高了一些,人也精干了不少。


    他惊喜地冲秋华年挥了七八下手,抓着衣袍下摆风风火火跑过来,要不是眉心那点红痣做不了假,估计不会有人觉得他这做派是个哥儿。


    “乐逸,好久不见。你在京城过得很滋润啊。”


    闵乐逸嘿嘿笑了两声,带领众人朝他家马车那边走去。


    闵家的仆人打开车帘,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子走下来。


    她的衣饰也很干练,和闵乐逸一样束着袖口,个子在女子中算很高的,眼睛非常有神,整个人散发着一种较真的气质。


    给人的感觉有点像秋华年读研时隔壁理工科实验室的学姐们。


    “这是我大嫂。”闵乐逸自来熟地介绍,“这是华哥儿,这是杜云瑟,这两位应该是王举人和邓夫人。”


    闵乐逸的大嫂冲众人微微屈膝行礼,“诸位一路辛苦了,我叫任夙音,乐施还在大理寺公干,我和逸哥儿带诸位去租好的宅子。”


    闵乐逸的大哥闵乐施三年前考中进士后,并未参加庶吉士考核,而是直接外放到西南任了县令,并在那边结识了任夙音,在闵太康老友的见证下成了亲。


    去年秋天,闵乐施调回京中,成了正七品的大理寺评事。


    这条升迁路对文人来说并不是特别正统,大理寺也不是像六部那样可以官至尚书乃至入阁的好去处。


    但闵乐施本人十分自在,闵太康这个早早辞官去教书的父亲也不强迫长子必须钻营升迁之道。


    大理寺不像六部那样在皇城附近,而是在西城的阜财坊,闵乐施一家买的宅子也在那边。


    但举行会试的贡院却在东城的明时坊,为了考试方便,闵乐逸帮忙租的宅子也在那边。


    今日大家路途劳顿,行李都还没安顿好,不宜上门拜访,闵乐逸和任夙音直接带着众人去明时坊租好的宅子。


    京城几片城区加起来有数个襄平府大,从西直门到东城,赶马车也得大半个时辰,足够闵乐逸拉着秋华年叙旧了。


    他不在自家马车上,直接钻上了秋华年的马车,任夙音也不约束他,只是笑着摇头告罪。


    秋华年点了下闵乐逸的额头,“遇上这样的大嫂,你可真是走运了。”


    “那可不,我常说娶我大嫂是我大哥这几年最英明的决定呢。”闵乐逸损了顿还在上班的闵乐施。


    他曲起小臂,硬拉着秋华年捏自己胳膊,“华哥儿试试,我是不是厉害多了?”


    秋华年还真捏到了些肌肉,并不夸张,但很有力量感。


    “你到京城来是习武来的?”


    “是我大嫂会,她教我的啦。”闵乐逸给秋华年八卦,“我大嫂可是女中豪杰,不仅会武艺,还很擅长破案,敢给死人动刀子呢!”


    “我大哥任县令时有一奇案死活不破,多亏我大嫂站出来用证据指明了方向,案子破了,我大哥也一见倾心。”


    闵乐逸脸上露出几分自然的向往,“如今我大哥在大理寺做评事,遇上疑难杂案,他们夫妻都是商量着一起查的。我要是也能……”


    闵乐逸不好意思,不说话了。


    秋华年不动声色地观察一番,发现闵乐逸应该已经完全走出了和郁氏一族的定亲阴影,这真是再好不过了。


    闵乐逸一路上嘴几乎没停过,一会儿给秋华年说京城的时兴事,一会儿问襄平府大大小小的事情,从奶霜现在一顿吃多少饭,一直问到码头边的民间艺人最近在唱什么戏。


    等马车进了明时坊,闵乐逸才意犹未尽地说起租的宅子。


    “明时坊虽然在东城边角,但因为贡院在这儿,每年考试前后宅子很不好租,出高价都租不到。多亏我们打听得早,我大哥又有位同僚兼好友在这儿有宅子,才直接租了下来。”


    “是个一进的小院子,但不靠着大街环境很幽静,里面还有马厩,一个月只要十五两银子,很划算的吧?”


    闵乐逸露出求夸奖的表情。


    秋华年笑着夸他,“逸哥儿已经会办事了,考虑周全,大有长进。”


    十五两银子,在辽州乡下,都够盖一座结结实实的砖瓦房了,在京城只够在考试期间租一个月贡院附近的一进小宅。


    秋华年想起另一个时空的“京城米贵,居大不易”。


    往后他们一家就要在这“居大不易”的繁华城市生活了。


    马车拐入一条巷子,到了租好的宅子,闵乐逸率先跳下去,从袖中取出钥匙打开大门。


    这座宅子虽然只有一进,但院子不小,马厩里能放三匹马,还有草棚能停放马车。


    正上面是三间正房和两侧耳房,东西两边是两座厢房,还有小厨房和茅厕。标标准准一个四合院,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水井就在巷口,每天清晨有收夜香的人,一次五文钱,朝后走一条街有卖菜和卖吃食的,坐马车不到一刻钟就能到贡院。”闵乐逸把这些摸得清清楚楚,一条一条给秋华年说,卯足了劲要展示自己的成长。


    任夙音在旁笑着,不时补充一两句。


    末了她才开口道,“逸哥儿,秋公子他们辛苦一路应该乏了,我们今日先告退让他们好好收拾休息,改日再来拜访吧。”


    闵乐逸依依不舍地点头,“我家在哪儿刚才已经说过几遍了,华哥儿你得空要来找我玩啊。”


    闵乐逸和任夙音走后,秋华年关起门来,让大家一起把带来的行李全收拾着摆出来。


    王引智和邓蝶夫妻考试期间也要住在这里,王引智想问房租平摊,秋华年拒绝了。


    秋华年知道王引智手头拮据,反正无论如何都要租一个院子的,房间足够,借给王引智他们一间厢房没什么。


    王引智和邓蝶再三感谢,对杜云瑟与秋华年更加推崇与感激了。


    如果没有秋华年和杜云瑟,以他们的家资,恐怕只能在远离贡院的其他坊的犄角旮旯处租一间小房子。


    休息不好不说,还有可能被堵在路上耽搁考试。


    在他们来之前,宅子已经反复清扫过了。花费了小半日时间,几人终于把包括被褥在内的日常用具全部摆好。


    邓蝶带着小厮出门买来了菜,张罗着要给大家做饭。房租免了,这吃食他们家总得包了。


    秋华年这次没有拒绝,一味地付出会给对方增加压力,不是长久相处之道。


    邓蝶做饭的手艺很好,做的还是辽州的口味,不用担心考生因为饮食变化出现水土不服的症状。她帮忙安排膳食,确实给秋华年省了不少工夫。


    秋华年告诉邓蝶不要做太油腻的饭菜,保持原状的基础上,多增加一些优质蛋白和优质碳水化合物,后两个名词是举例说明的。


    邓蝶虽然不是特别明白,但她知道,凡事听齐黍乡君的准没错。


    秋华年一家和邓蝶一家就这样安静地在明时坊住了下来。


    隔日去贡院点了名后,杜云瑟便闭门谢客,为二月九日的第一场会试积蓄力量。


    秋华年则收拾出带来的银票与地契,他来京城也不是闲着的,要开始整顿铺子和庄子,考察各处房价买宅子了。


    第113章  这地方为什么紧挨着皇庄?


    虽然计划要买宅子, 但秋华年没有立即着手去做这件事。


    京城内城共分三十三个坊,其中包围着皇城的九个坊被称为中城区。


    九坊之中,又以离承天门最近, 位于六部和翰林院、鸿胪寺、五军都督府等官衙集中区左右的大时雍坊和南熏坊最为核心。


    夸张一些说, 在这两个坊有宅子的人都有些来历,扔下去一块招牌, 能砸到三个官。


    它的房价也像另一个世界北京的朝阳区, 上海的静安区一样,高得没边。


    因为毗邻整个裕朝的权力中心,只有钱没有些身份还买不到。


    祝家之前送京城产业时只送了铺子和庄子,没有送宅子, 就是因为他们很难买到大时雍坊和南熏坊的好宅子, 而其他城区的宅子对杜云瑟一家来说又不够实用,还不如送铺子。


    秋华年买宅子,一上来就瞄准了这两个最核心的坊, 他甚至想买得更精准一些,最好步行半小时内就能到翰林院。


    那就只能局限在南熏坊西南的一片区域, 更增加了难度。


    他手里从襄平府带来的这两千两银子,或许还不够用。


    所以秋华年打算先把在京城的铺子和庄子弄清楚, 清点一下产业,再尽力买能力范围内最好的宅子。


    京城的宅子,只要不出意外,永远都是保值的,很可能要住一辈子呢。


    内城几个城区, 东城有贡院、文思院, 北城靠东有国子监和文庙,文气相对浓郁一些。西城则吸引着许多商贾, 店铺林立,极为繁华,聚集了天下所有地方的奇珍异货。


    有人曾说,如果你想买一件东西,在京城西城都遍寻不到,那就说明世上根本没有这件东西。


    祝家送的那两处铺子都位于西城,一处在集中的西市里,一处在宣武门边上,都是极好的位置。


    秋华年休整了两天后,就带着星觅和柏泉一起出门看铺子去了。


    柏泉的前主家是京官,柏泉早逝的父亲还是府里的管事,在父亲的教导下,柏泉对京中事务很熟悉。


    杜云瑟在家中读书,不需要人伺候,秋华年直接把柏泉也顺走了。


    京城一共三十三个坊,大小不一,平均下来每个坊都有普通县城大小,从东城到西城穿过数个坊,坐着马车哪怕不堵车也得一个多小时。


    裕朝的坊是按宽阔的主干道划分的,并不像唐朝那样有坊墙包围,主干道两侧人流量大,布满了各式各样的商铺、戏馆还有茶楼酒肆。


    柏泉一边在外面赶马车,一边不时回身给秋华年介绍途经的坊的情况。


    秋华年的贴身小厮星觅和柏泉差不多年纪,但不像柏泉幼时丧父要早早懂事照顾爹爹与幼弟,乌达和灵雀夫妇都很有能力,星觅虽然为奴却是被爹娘宠着长大的,心性比柏泉幼稚许多。


    秋华年宽和,不想让自己身边都是复制粘贴的假人,没让他改什么。


    星觅头一次逛京城的街道,忍不住揭开马车车帘,看着两侧飞速后退的景色兴奋低呼。


    柏泉语气平静,介绍得更详细了些,秋华年也听得津津有味。


    俗话说有其主必有其仆,星觅这好奇爱凑热闹的性子,某种程度上和秋华年如出一辙。


    到了西城区,秋华年让柏泉先把马车赶去西市。


    虽然每个坊都能有店铺,但京城还是规划了东、西两个专门的集市,用以集中贸易。


    受东城区和西城区不同风气的影响,东市随处可见书坊、书肆和卖笔墨纸砚的铺子,西市卖的东西则杂乱得多,天南海北全集中在一起,让人目不暇接。


    祝家送的位于西市的铺子是大铺子,临街一栋二层小楼,后面还带个小院,之前一直用以售卖祝家的丝绸布匹。


    铺子的管事和伙计去年秋天就知道铺子易主了,因为秋华年一直没派人来京城,所以始终没有交接。


    秋华年按照地契的指引来到地方,下了马车后发现,眼前的绸缎铺子生意明显不如周围的铺子,从打开的门口看进去,货架空了小半没有补,售卖的丝绸光泽度非常一般。


    秋华年眉头一皱,星觅就明白了,他性格幼稚些,但并不傻,被乌达和灵雀教得鬼灵精的。


    “你在外面看好马车,我陪公子进去挑料子。”星觅借机专门指使了柏泉一句。


    柏泉低头,淡淡嗯了一声。


    秋华年和星觅进了铺子门,隔了好几个呼吸才有个伙计迎上来。


    星觅借题发挥,“你眼睛长在哪里,没看见我家公子进来了吗?还做不做生意了,叫你们掌柜出来!”


    伙计苦笑着告饶,“哥儿饶了我吧,如今铺子里只有我一个人,刚才记账呢没看见,我给您赔不是了。”


    在京城做生意,谁都不能轻易小瞧得罪,伙计深谙生存之道。


    秋华年看了一眼星觅,星觅领会意思,继续说道,“怎么可能只有你一个人,难道这铺子是你的?我看你分明是存心诓我。”


    伙计只好仔细解释,“哥儿有所不知,我们这个铺子原本属于辽州那边的大商人,前主家在京中有许多产业,做生意可以守望相助。”


    “去年秋天铺子易主后,前主家传来的信说新主家要用铺子做新生意,丝绸布匹生意以后就不做了,别的产业也就不管我们了。因为一直没人交接,原本的管事们便不爱待另谋出路了,现在只留我守这个铺子。”


    “铺子里的好货已经卖完了,库房里所有东西都在柜架上摆着,公子有能入眼的挑一挑,价格好商量。”


    伙计无奈地讲完前因后果,至于他为什么没另谋出路,是因为他不是自由身,本身就是被赠予的铺子的一部分。


    商人虽然不能光明正大购买奴婢,但只要有钱,总有办法捏住一个人。


    秋华年点了点头,转而问起货架上剩余的丝绸布匹的价格和储量,一边问一边在心里估算。


    一问一答间把需要的信息全部了解后,秋华年突然开口。


    “从去年秋天到现在差不多四个月,账上应该有五百两银子的利润,还在吗?”


    “啊?”伙计愣住了。


    “祝家把铺子送给我,是连同库房里所有的东西以及铺子自带的伙计一起送的,这四个多月的收益,应当属于我吧,关六?”


    秋华年笑意盈盈,伙计关六额头却瞬间流下冷汗。


    他明白过来,眼前这位气质不俗的年轻哥儿,就是这座铺子的新主家。


    “账房上有、有三百六十两银子。”关六心脏狂跳,惶恐说道。


    之前的管事们离开时,多多少少顺走了一些银子,忌惮着祝家,没敢做得太过分,关六本以为新主家不会发现的。


    谁知新主家一上来就报上了准确的数目,加上被前管事们拿走的,这四个月的盈利确实是五百两出头。


    他究竟是怎么知道的?难不成是神仙吗!


    秋华年没有解释,直接问他,“拿走银子的管事们现在何处,可有保留证据?”


    “都还在西市,在其他铺子里当管事,他们走时改了账目,但我抄了原账本。”


    关六行事十分小心谨慎,他怕万一事情不好波及自己,早早就留了后手,没想到真用上了。


    秋华年满意地想,这个人倒是个可塑之才,有眼力劲儿又小心谨慎,回头把身契换过来,可以培养他管京城的生意。


    秋华年打算再给他一道考验,看看他会不会办事。


    秋华年解下腰上的乡君令牌,递给关六,这个令牌是去年加了封号后礼部新制作的。


    “我是齐黍乡君,也是这座铺子的新主人,你去找到之前拿走钱的管事,随你用什么方法,把钱一分不少地要回来。”


    关六愣了一下,不敢置信地确认,“您是齐黍乡君?”


    祝家的人只说铺子易主了,可没透露新主家到底是谁。


    秋华年笑道,“怎么,难道我在京城也有名气?”


    “别的地方不敢说,西市做生意的谁不知道秋记六陈,不知道您的蚝油、花露、清凉油和梅花清膏呢?”


    秋记六陈的许多产品是定时限量销售的,但卖的时间久了,总会有一些流出去被人在别地倒卖,价格要翻上几番。


    关六兴奋地问,“咱们这铺子以后是不是也是秋记六陈了?”


    西市做生意的人个个消息灵通,谁不知道印着秋记六陈四个字的好东西?


    一小瓶蚝油能卖到三四两银子,花露和梅花清膏不遑多让,就连不限量的清凉油都值半两,就这样还常常有市无价。


    在西市开一家秋记六陈,关六不敢想象那得有多赚钱。


    关六心跳加速,真没想到他这个被迫留到最后的,反而占了最大的好处,那些提早离开还贪了钱的管事们知道后恐怕肠子都要悔青了。


    失去了赚大钱的机会,还得罪了齐黍乡君。


    关六激动不已,秋华年仍保持着冷静。


    “先不急,等我考察完京城的情况,想想工坊建在哪里,再决定怎么开铺子。”


    世事皆是双刃剑,越稀有越赚钱的东西,越容易引来觊觎和祸事。


    在遍地高官、宗亲、勋贵的京城,秋华年一个乡君和杜云瑟一个举人,实在是太渺小了。


    尤其杜云瑟身上打着太子党的标签,过去因为查抄钦差赵田宇和参与破获襄平府拐子案,或多或少得罪了二皇子与三皇子,更需要小心谨慎。


    除此之外,二皇子至今还没把《算学浅要·方程》搞透,没获准离开御书库,据说对写这书的秋华年极其不满。


    至少在杜云瑟殿试结束,得到正式官职前,秋华年不会有高调的大动作。


    “你这几日辛苦一下,把账目整理清楚,再把我们周围的铺子都是卖什么的,生意怎么样,客人都是什么样的人记录下来。”


    秋华年风轻云淡地给关六画了个大饼,“日后秋记六陈开起来,我让你做掌柜。”


    关六被当掌柜的美好愿景鼓动,赌咒发誓自己一定好好完成任务。


    秋华年又恰到好处地勉励了他几句。


    告诉关六自家暂住之处的地址,说好回头让星觅来取账本与银子后,秋华年三人奔赴下一个铺子。


    第二个铺子在宣武门边上,宣武门是内城的西南门,一般来说,南边外城的人想进入内城,走的都是这道门。


    它的地理位置很优越,却不是第一个铺子那样的优越。


    第一个铺子位于西市繁华处,有二层小楼和小院,地方宽阔,是赚钱做生意的好位置;第二个铺子只有一院平房,没那么适合做生意,却是接收消息、落脚休息的绝佳位置。


    南来北往的人只要路过宣武门,一眼就能看见它。


    祝经诚赠送的两个店铺,都是他经过深思熟虑后精挑细选出来的。


    这院铺子祝家原本办了一个茶摊,临街的一排房子朝外开了窗户和门,卖些平价的茶水和糕点,里面则是简易的客房,供祝家来京城的伙计们暂住。


    宣武门城门口虽然人流量大,但其中大多是外城的平民百姓,没什么闲钱天天到茶摊消费,因此茶摊的营业额一般。


    管这个茶摊的是一对中年夫妻,人很老实,茶摊四个月净利润六十两,全都交给了秋华年。


    秋华年暂时还用不到这处位置特殊的铺子,认了个人后,让这对夫妻先继续照常经营着。


    交接完铺子后,接下来两天,秋华年又马不停蹄地去京郊看庄子。


    第一日去的是祝家赠送的那六十亩地的大庄子,它离京城有一段距离,得花半日路程,因为祝家人不会千里迢迢到庄子上住,所以主家的宅院已经年久失修了。


    不是祝经诚不送更好的,而是京郊的庄子比京城里的房子还难得,绝大部分都握在达官贵人手里。


    这个庄子有六十亩肥沃的土地,有几小片果树林,有几十户上百人的佃户,已经非常不错了。


    秋华年用自己洞若观火的观察力挑出几个问题,敲打了一番庄头和佃户们,带走了去年的一百五十两银子收成,留了二十两让他们把住宅修一修。


    当然,他也没忘记画大饼。


    “齐黍”乡君,以粮食作封号,自然要好好种地。


    攻克了棉花后,秋华年打算向新的领域进军,这次他要实验个大的,搞果树扦插嫁接育苗技术。


    “不花一分钱买树苗”、“一年就能种出一大片果林”、“两年就能收获果子”……


    在秋华年高超的口才和强大的人格魅力的加持下,佃户们全被弄得晕晕乎乎的,虽然理智告诉他们这些都是天方夜谭,心里却期待了起来。


    忙忙碌碌一整天,秋华年在城门落锁前赶回了内城,绝大部分时间都用在了路上。等以后庄子上的宅子修好了,他就可以住两三天慢慢来,不用这么赶了。


    回到家中,杜云瑟刚温习完了书,考试的事情,秋华年操心不了也不用操心。


    他把今日在外面买的板栗糕分给杜云瑟,两人一起吃夜宵,边吃边聊事情。


    “明天我出城看看你考中举人后圣上赏的那三十亩地。”


    一般举人赏地都在祖籍,只有十五亩,杜云瑟不仅翻了个番,还在寸土寸金的京郊。


    这份圣眷又可以让有心人猜很久了。


    “三十亩呢,要是位置好能连成一片,就可以盖些房子,招些佃户,弄个小庄子了。”秋华年更注重土地本身的用处。


    他不清楚地的具体情况,只知道那三十亩地离京城非常近,出了宣武门乘坐马车不到半时辰就到了,骑马还能更快些。


    第二日真正出城到了地方,秋华年看着眼前大片的土地,有点傻眼。


    地确实全是好地,土壤肥沃,水渠纵横,方方正正连成一大片。


    只是这地方为什么紧挨着皇庄,甚至像是从皇庄里挖了一块出来?


    第114章  “你长高了些。”


    皇庄顾名思义就是直接归属于皇室的庄田, 由皇帝直接委派人管理,所产粮食为皇室私产。


    裕朝设皇庄的历史悠久,皇庄也不只有京郊这一处, 以京城为中心散开, 如今共有八处之多。


    不过最受瞩目、佃户们待遇最好的皇庄,肯定是秋华年眼前这大几百亩。


    元化帝是一个很勤勉的帝王, 每年春种秋收的时候, 都要亲自带领大臣和皇子们来皇庄举行耕种活动,皇上一年来两趟,下面的人自然不敢乱来。


    秋华年看着地头插着特殊标识的皇庄,再看看自己这三十亩没有标识的地, 愈发觉得这块地是从皇庄里挖出来的。


    他索性往前走了十几步, 来到一处按规律应该有标识的田垄上,用靴子尖拨开松软的土地。


    往下拨了十来厘米,果真看见了被折断的特殊标识的根。


    “……”


    元化帝还真是从皇庄里赏了杜云瑟三十亩地啊, 为什么非要搞这个特殊呢?


    因为他擅长农事,还是因为太子一直在皇庄上?


    抑或是两者兼而有之?


    秋华年想了一会儿, 索性不想了,家里分工明确, 他负责种地搞钱,杜云瑟负责钻营官场和权势斗争,这种事情不是他的专长。


    反正这么好的地到了他手里,他就最大程度利用,好好种呗。


    皇庄上也是有佃户的, 不过皇庄的佃户属于皇室的私产, 由户部官员和皇帝委派的太监共同管理,一般不用服徭役, 不用纳税,听起来日子比普通的佃户舒服不少。


    可万一遇到不理朝政的昏庸君主,遇到心狠手辣的太监和官员,皇庄的佃户们可真就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活得连牲口都不如了。


    普通佃户实在活不下去还能去官衙告状,皇庄的佃户能去告谁呢?


    先帝时期,这个皇庄的佃户死了一波又一波,搜刮到的民脂民膏全部进了太监和户部官员的口袋。


    好在当今皇位上的元化帝是位雄主,把该在自己手里的东西无论大小全掌控得淋漓尽致,想在他眼皮子底下偷他的家底?门都没有。


    去年太子解了禁足,醉心农事常住在皇庄上后,这里更没有人敢染一个指头进来。


    成为皇庄上的佃户,现在是个让人羡慕的好出路。


    秋华年正打算让星觅和柏泉找位佃户打听一下情况,突然看见远处一人策马而来。


    黑衣迅捷,眼神冰冷,像一柄没有温度的剑。


    “……十六。”


    几个呼吸的功夫,十六已来到秋华年面前,他精准勒住马头,翻身下马,语气极其疏离,冷艳的脸上没有半点情绪。


    “齐黍乡君,太子殿下有请。”


    “……”


    秋华年敏锐地意识到,十六并不想让别人知道他们关系亲近,这个别人甚至包括太子。


    ——虽然在心里戏称十六无口无心无表情,是个三无美少年,但秋华年认为他们的关系是亲近的。


    说实话,秋华年有些不想单独见太子。


    他在襄平府一年多时间,和官眷有来有往,听说过太子殿下的事迹。


    外面普遍认为太子殿下仁慈宽厚,聪颖多才,有先皇后的风采,哪怕因为江南贪墨案一度被圣上厌弃禁足,他在很多人心里仍然是被冤枉的仁爱君子。


    除了身体实在不好了些,但凡屁股没坐在其他皇子那里的人,都承认太子殿下是位挑不出毛病的优秀的储君。


    但秋华年的夫君是杜云瑟,杜云瑟何许人也?他曾和太子同窗共读一年,还是元化帝亲手为太子磨砺的臣子,他对太子的了解比裕朝绝大部分人都深。


    从杜云瑟那些三缄其口的言语中,秋华年早已意识到这位太子殿下藏得极深,绝不只是表面上大家说的那样宽厚仁慈。


    可秋华年不想去就能不去吗,显然不能。


    人都到皇庄边上了,太子亲自派暗卫来请,他还能先跑回去找杜云瑟商量后再来吗?


    十六淡淡地看着他,突然说道,“未免叫殿下久等,我骑马带乡君吧。”


    啊?


    秋华年脑子转过弯来时,已经被十六拉上马了。


    骏马在空旷的田野里奔驰,十六非常瘦,他比秋华年想得还要单薄,暗卫训练各有专长,十六牺牲了别的来换极致的敏捷与隐匿。


    但他的身体非常稳,像有韧性的青竹,无论怎样也不会折断。


    骏马疾驰,风在身旁呼啸,秋华年突然听见十六的声音在自己耳边响起。


    “别担心,殿下只想问一问农事。”


    秋华年想转身看十六的表情,可十六紧紧抓着他,不叫他乱动露出破绽。


    这是个难得的单独说话的机会,秋华年只能目视前方抓紧问道,“你为什么要装不熟?太子不是知道你去辽州见过我们吗?你有什么事瞒着我吗?”


    秋华年意识到这些问题过界了,不会有答案,沉默了几秒。


    “你……这一年多过得好吗?”


    十六一直没有回答,直到骏马在皇庄的行宫大门前停下。


    下马之前,秋华年终于听见十六薄寡的声音。


    “你长高了些。”


    他甚至仿佛看见十六唇角上扬了一下。


    秋华年想要确认,可行宫门口的侍卫已经上前,他只能继续演“点头之交”的戏码。


    皇庄的行宫以前占地面积极大,在先帝时期焚毁过一次,后经查实,是管事太监为了掩盖贪污证据直接放火烧宫。


    先帝晚年昏庸无道,诸王夺嫡将裕朝江山弄得烽烟四起、破破烂烂,一处皇庄上的行宫被焚不过是那场乱世的小小缩影。


    元化帝重建行宫时,下旨缩小了四分之三的面积,节省开支,把更多土地用来耕种。


    虽然缩小了大半,但行宫毕竟是行宫,这一大片宫殿已经比秋华年穿越来后所有亲眼所见的建筑巍峨雄伟得多了。


    一处皇庄上的行宫便如此,真不知那皇城之中的紫禁城该如何雄伟壮丽。


    秋华年虽然好奇,却不羡慕住在紫禁城里的人。


    对他来说,如果要抛弃自由去住那金碧辉煌的宫殿,还不如在庄子上亲手耕种二亩地呢。


    十六和出来迎接的太子近侍将秋华年带到一处偏殿,通传之后近侍退下,十六则消失在了墙角,秋华年知道他还在偏殿之中。


    秋华年在偏殿见到了裕朝太子嘉泓渊,这是他第一次见皇室的人。


    此处偏殿被设置成书房,嘉泓渊正在案后读书。


    他披着厚重的衣物,面色有些病态的苍白,仍挡不住俊美无俦的颜值。温和宽厚的同时,带着皇天贵胄独有的上位者的气质。


    秋华年按照进京前补习过的礼仪拜见太子,太子身边的女官立即将他扶了起来。


    “久闻齐黍乡君之名,今日终于得见,孤读乡君之书有许多不解之处,可否请乡君赐教?”


    嘉泓渊态度诚恳,脸上挂着让人如沐春风的笑意。


    秋华年只能坐过去给太子“上课”。


    宽大的殿内空荡荡的,女官去殿门口守着,秋华年想到十六也在殿内,不知在什么地方静静看着自己,心中稍定。


    很快秋华年就发现太子的“醉心农事”并非作假,他非常了解耕种知识,所有问题都提在点子上,有的秋华年都答不上来。


    二皇子到现在都没把《算学浅要·方程》读懂,可太子却把他写的关于棉花种植的农书读透了。


    太子身上有一股神奇的力量,让人相信他的诚恳,相信他的好学,相信他的虚怀若谷。


    他确实有领导者该有的人格魅力。


    秋华年屏息凝神,垂下眼睛继续说棉花种植的实践操作。


    一两个月后的今年春耕,棉花新种法就要在裕朝多地试行了。


    从育苗到施肥,再到控旺、除虫、采摘……这一整套流程是固定的,但根据种植地的气候不同,还要做出调整和改进。


    秋华年不可能一个人跑那么多地方挨个实验,这个步骤只能交给朝廷去做。


    今年做这个实验的有传统的几片产棉地,有东北和西北的苦寒之地,还有各处的皇庄。


    嘉泓渊看着案上画了几个红圈的地图,轻轻笑道,“孤幼年时听母后讲,父皇登基之前,曾奉先皇之命率军在边境抵御外敌。彼时天寒地冻,大军补给却被诸罪王截断,将士们连御寒之衣都没有,眼看天险雄关就要被攻破,异族即将长驱直入劫掠中原。”


    “母后并非望族出身,无钱资助父皇高价从商贾手中收棉……”


    嘉泓渊语气不变,轻巧换了个话题,“当年父皇被百姓尊为义王,所过之处,无不箪食壶浆喜迎王师,甚至有百姓拆掉家中棉衣棉被,取出旧棉以资军用。”


    “后来父皇登基,天下太平,裕朝保家卫国的将士们终于能吃饱穿暖,可惜棉花种植艰难,哪怕父皇一直令户部督促扩产,百姓仍非人人都用得起新棉。”


    “孤身体虚弱,无法效仿父皇率军抵御外敌,只能在农事上多下功夫,替父皇分忧,为我大裕千千万万的百姓谋一份福祉。”


    嘉泓渊诚恳而认真地说,“如此说来,齐黍于孤,正如周公之于文王,管仲之于桓公啊!”


    “……”


    非常擅长给别人画大饼的秋华年猝不及防被一块超级大饼砸中。


    他不就种个地研究点农业技术吗?怎么突然被拔高到周公、管仲这样的圣贤能臣高度了?


    当朝太子如此看重赞美,哪个正常的裕朝土著听了不迷糊啊?


    秋华年嘴角微不可察地抽了抽,把奇怪的想法抛在脑后。


    “臣亦希望裕朝百姓能家家富足,吃饱穿暖,才潜心研究农事,太子在这方面有疑惑,可以尽管来问臣。”


    作为正儿八经有爵位的乡君,秋华年面对太子的自称是臣而不是草民。


    秋华年想,反正有杜云瑟在,加上元化帝的态度,他们家是实打实的太子党,太子关心百姓生计和农耕种植,总比不关心得好。


    得到秋华年的许诺后,嘉泓渊又问了许多问题,秋华年连什么研究农事用的对照实验法、控制变量法都按本土语言详细讲了一遍,说得口干舌燥。


    一不注意,他手边突然多了个茶杯,不知从哪出来的十六提着不知从哪弄来的茶壶给他倒茶。


    先给他倒,再给嘉泓渊倒。


    茶香清幽,秋华年这种不懂茶的也能判断出它的珍贵难得。


    秋华年又被这对主仆打了套招揽组合拳。


    嘉泓渊轻笑着说,“你应当见过十六,十六是孤最信任的暗卫,从不露面于人前,但见你与云瑟却是无碍。”


    “日后遇到什么难处,孤若无暇顾及,可直接寻十六商议。”


    十六沉默地对秋华年点了下头。


    秋华年压下心里怪异的感觉,先按流程谢过太子。


    中午用过膳后,嘉泓渊喝了药,按太医之嘱咐该休息了。


    嘉泓渊让人好生把秋华年送回去,临走时问,“齐黍可在寻京中之宅购买?”


    秋华年精神一振,这是要给他发工资了吗?


    摸到点嘉泓渊行事风格的秋华年直接说,“臣想在南熏坊东南区域购买一处宅院。”


    目标明确,简洁明了。


    嘉泓渊想了想那片区域在哪,嗯,步行一刻钟能看见翰林院。


    嘉泓渊笑了声,“孤手中并无此处的宅院。”


    “比起有阁老外祖父、有大王叔喜爱的二弟,有世家母族的三弟,孤实在囊中羞涩。”


    “……”秋华年无语,太子怎么这就哭上穷了?


    而且直接把自己两个弟弟背后的势力说出来,真的好吗?他这是被太子划为受信任的自己人了?


    嘉泓渊继续说,“此处的好宅子都有主人,轻易不卖,不过既然云瑟与齐黍要来此定居,孤便想办法叫人腾出一座吧。”


    秋华年眨了眨眼,怎么腾?


    直觉告诉秋华年,太子的办法肯定不是上门好声好气地说你们能不能搬个家,把宅子卖给我手下。


    “十六,你去办吧。”


    十六点头,“殿下好生休息,我送齐黍乡君回城。”


    嘉泓渊嗯了一声,“齐黍之地就在皇庄之侧,来日方长,孤下次再多多讨教。”


    “……”


    秋华年心想,他就说大好的皇庄的地为什么好端端挖给自己一块呢。原来是方便太子摇人啊。


    星觅和柏泉没见到太子,但被行宫的人好好招待着吃了饭,两人都有些小激动,看向秋华年的目光更崇敬了。


    十六奉命送他们回城,直接领路去了南熏坊,在离翰林院最近的街区下马。


    他把秋华年扶下马车,指着这一片街区的宅子平静地问,“想住在哪里?”


    啊?秋华年再次震惊。


    他的目光扫过宅子门头的一块块牌匾,郡王府、户部侍郎府、鸿胪寺卿府……


    不是,这是他能挑上的?


    第115章  十六的抄家快业务


    秋华年委婉表示, “这片区域的宅邸规格太高了,我们住不了的。”


    裕朝礼法对几品官员、几级勋贵能住什么规格的宅子,规定得非常清楚。秋华年放眼一看就知道不行, 哪怕人家真搬出来了他现在也住不进去。


    十六却说, “无妨,杜云瑟迟早能官居高品, 宅邸乃百年基业, 可先做好规划,再徐徐图之。”


    大概意思是这会儿不能住没关系,咱们先选好心仪宅子,慢慢计划, 迟早给它搞到手。


    秋华年觉得, 这些宅子的主人恐怕不会乐意被他们“徐徐图之”。


    十六的思维模式果真与众不同。


    秋华年轻咳了一声,“这些之后再说吧,再有月余就是殿试了, 我想找一座能尽快入住的宅子,十六有推荐吗?”


    会试在东城的贡院考, 会试结束后一个月举办的殿试由皇帝亲自主持,在皇城内考。


    一出皇城的正门承天门, 隔了一条街,就是六部等中央机构的官署,再朝东一拐,就是南熏坊。


    秋华年朴实无华地想,住在这里离殿试考场近, 最好早点买到手, 早点搬过来。到时候住其他地方的考生凌晨就出门排队,杜云瑟还能在家眯一两个小时再出发。


    虽然杜云瑟适应能力极强, 但有时候成败说不定就在这点细节上呢。


    考状元的机会一辈子就一次啊!


    十六遗憾地点了下头,把缰绳交给星觅,示意秋华年与自己一道沿街往前走。


    他们这会儿在承天门刚出来的东长安街上,能直接看见皇城高耸的城墙以及围绕皇城的河流,能在这片区域建宅的,全是官职不低于三品、爵位不低于郡王和伯爷的权贵。


    朝南、朝坊里走百十步,宅子的建造规格便没有那么高了,秋华年终于能想一想了。


    十六衣着简洁,他虽是太子暗卫,却没几个人见过他的脸,和秋华年一起走在繁华的街道上,背后跟着星觅与柏泉,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拐进一条胡同前,他还意犹未尽地指了下街对面的一处宅邸。


    “那座宅邸占地十五亩,建成不到十年,请江南第一营造画的图纸,里面亭台楼阁极为精巧,有数个不同景致的小院,还有一座内藏沟壑的大花园,你应当会喜欢。”


    秋华年看了一眼宅子的门楣图案。


    哦豁,是正二品的宅子。


    “那座宅邸的主人是?”


    “吏部尚书兼谨身殿大学士毕咏时,不过他如今不住这里,常住者是他的长子毕珍。”


    “毕咏时……”秋华年记得自己恶补过这个名字。


    “二皇子的外祖父,宫中文妃的父亲。”十六淡淡道。


    “……”


    他怎么说十六这么惦记人家的宅子呢,原来本身就是立场上无法调和的敌人。


    毕咏时是二皇子的有力支持者,二皇子尚武,毕咏时的官位则几乎到了文臣的顶端,已经入阁成为阁老,再往上一步就是文臣的极致——首辅。二者结合,二皇子某种程度上也算文武双全了。


    和他们相比,如今的太子倒显得势单力薄了些。


    虽然先皇后至今仍是帝王无人敢触碰的逆鳞,可已经死去的母亲,终究无法处处庇护到自己的孩子。


    秋华年假装没听见十六的推荐,就算太子最终掰倒了毕咏时,那也不是一日之功,离现在的他太遥远了。


    至于十六为什么那么清楚毕咏时宅子的内部是什么样的,秋华年理智地没有发问。


    十六与秋华年朝南走了一刻钟左右时间,在大大小小的街巷间穿行,十六对这里非常熟悉。


    秋华年看见自己右前方出现了一座与众不同的建筑,比起民宅更像是官署。


    “这里是?”


    “詹事府,太子官署。”


    秋华年了然点头。


    其他皇子想结交大臣,培养自己的势力,必须偷偷摸摸的,一不小心就会被参上一本,扣个结党谋逆的罪名。


    但太子是不一样的,裕朝权力体系中有一个专门为太子设立的机构——詹事府。


    詹事府对太子负责,主官詹事为正三品,一般由六部侍郎或尚书兼任,下设少詹事、府丞、主簿等官职,教导太子的同时,也听从太子的命令。


    詹事府虽然不在刚出承天门的那块区域,但也只与六部等官署隔了一条河,河上还专门架了桥,来往非常方便。


    元化二十年冬江南结党贪墨案事发后,圣上暴怒下将太子软禁,詹事府便被撤了,哪怕太子现在已解除禁足大半年,元化帝也没有重建詹事府的意思。


    太子无詹事府辅佐,作为储君便名不正言不顺,也说明圣上心里依旧留着根刺,这对其他皇子的支持者来说是一个好消息。


    十六不是带秋华年来看大门紧闭、墙头已经有杂草出没的詹事府旧址的,他回答了这是什么地方的问题,就继续朝前走去。


    两人从侧面的小巷走进去,拐了几个弯后,来到一座大型宅院的后墙。


    十六给秋华年介绍,“此宅占地五亩,主院三进,正房面阔五间,另有书楼与三间一进小院,侧面还扩建了一个小花园,勉强可以暂住。”


    秋华年保险起见先问,“这宅子的主人又是谁?”


    看不见大门,他不好判断官职高低。


    “吏部员外郎,曾为詹事府府丞,元化二十年冬在江南一案里诬告太子,之后升迁入吏部,斥巨资购买修缮了这处宅院。”十六对这些如数家珍。


    原来是太子手下的叛徒啊。


    吏部员外郎是从五品的官职,詹事府府丞是正六品,这个人背叛了太子,只升了半级官,似乎不太划算。


    但吏部乃六部之首,吏部员外郎的前途可比詹事府府丞高多了。如果没有受人指使诬告太子,他也没本事在寸土寸金的南熏坊西南部购买这样一座大宅院。


    秋华年从十六冷淡的表情中读出了“天凉了,叛徒该抄家了”的意思。


    想想也是,以太子的心计和能力,都两年多了,这个卖主求荣的前詹事府府丞的把柄肯定早就捏在手里了。


    之前只是信手拈来又无关紧要,不急着动手,现在既然杜云瑟和秋华年需要个南熏坊的宅子,那他也该把背叛太子得来的东西全吐出来了。


    秋华年想到刚才皇庄上太子那句“孤便想办法叫人腾出一座吧”,他可以肯定,这个吏部员外郎的宅子,就是太子计划好要给他“腾”的。


    那么十六刚才为什么又要问他喜欢住在哪儿,给他“推荐”阁老毕咏时的宅子呢?


    ……就当是十六兴趣使然,喜欢“抄家快”房产中介业务,提前踩踩点吧。


    注意力重新回到眼前的宅子上,一个从五品吏部员外郎的宅子,对现在的秋华年来说挺合适的,入住时只需稍微改一下大门,换一换屋檐就合规了,不像那些一二品大员的宅邸那么难办。


    ——他怎么也开始想一二品大员的宅邸了?


    秋华年摇了摇头,都怪十六的抄家快业务。


    现在的问题是,这宅子什么时候、多少钱能拿下呢?


    十六心有灵犀地开口,“你想何时买宅子?”


    “越快越好。”


    买下来还要收拾收拾才能住呢。


    “那便明日抄家吧。”


    “……”


    秋华年无语凝噎,秋华年竖起大拇指,秋华年觉得十六帅极了。


    咳咳。


    “准备好一千五百两银子,后日会有官府之人上门与你签订房契。”


    “这么便宜?”


    这座宅子占地不小,处于黄金位置,还刚斥巨资修缮过,秋华年以为怎么说也得两千五百两。


    “此人买宅子时用了幕后之人的人情,只花了一千五百两,后面的修缮用费过于杂乱,无法统计,抄家后卖出自然仍以一千五百两计。”


    强词夺理,但秋华年喜欢。


    能省钱谁不高兴呢?他这可是正儿八经给太子上课打工换来的,拿得很安心。


    十六还要回皇庄侍奉太子左右,不能出来太久,确定好宅子后便要走了。


    告辞之时他补充道,“除了毕咏时的宅邸,这附近兵部侍郎、左佥都御史、通政史的宅子也很不错,你可以对比看看更喜欢哪个。”


    “……”


    这算是太子的死亡名单吗?


    秋华年嘴角抽了抽,表示自己一定会好好挑选,并督促杜云瑟早日升官有资格住进去的。


    十六对督促杜云瑟这点很满意。


    “你身体不好,不要太操劳,殿下身边有全天下最好的名医名药,日后有机会可请殿下叫太医帮你诊治一番。”


    “这个口由你自己开,我不能说。”


    秋华年又想问十六为什么要刻意疏远自己,可十六已经走向远处的星觅,接过缰绳,利落地翻身上马走了。


    ……


    秋华年回到东城暂住的小院,邓蝶出门去了,王引智在厢房读书,秋华年来到正房,关上门后和杜云瑟说起今日的遭遇。


    听见秋华年在皇庄见到了太子,杜云瑟有些讶异,却并不震惊。


    “真没想到,你那三十亩地是从皇庄挖出来的……不过这样也好,至少不用考虑安全问题,皇庄有什么好东西也能蹭一蹭。”


    “就是以后肯定要经常被‘讨教’了。”


    秋华年顿了一下后说,“我们俩这是不是都被抓去给太子打工了?”


    杜云瑟笑了笑,“华年有周公、管仲之能,能者多劳。”


    “……”秋华年磨牙,“你也乱比喻打趣是吧?”


    杜云瑟不再忍耐,起身抱着秋华年,把人一路带到了床上。


    “呜——”


    秋华年拍了两下杜云瑟结实的肩膀,没有效果,只能放弃。


    唇|齿辗转摩|擦,暧|昧的水|渍声在密闭的房间里回荡,秋华年听见两道越来越剧烈的心跳,缓缓趋于同步。


    直到头昏脑胀,舌|根又酸又麻,秋华年才获得了大口喘|息的机会,杜云瑟把脸埋在他的胸口呼吸,手臂仍紧紧箍着他的腰背。


    “……”


    考试在即,这些日子两人一直没有真正亲密过,但杜云瑟每次休息时,都要抱着秋华年亲一阵子,再抱许久。


    秋华年渐渐反应过来,杜云瑟这些举动,和他吸猫是一模一样的。这是杜云瑟缓解考前压力的独特方式。


    ……吸就吸吧,考生最大,反正他也不吃亏。


    秋华年把下巴搁在杜云瑟头顶,来回蹭了蹭。


    ……


    吏部下马了一个员外郎,罪名是纵容家人侵占民田,勒索钱财,掠百姓子女为奴,证据确凿,当日就下狱抄家了。


    此案在京中引起了不小的波澜,盖因这个吏部员外郎,此前是詹事府府丞,他在三年前突然站出来检举太子授意党羽在江南贪赃敛财,训练私兵,致使太子被元化帝软禁,羽翼全除。


    会试在即,太子突然对此人动手,是终于不再“醉心农事”,打算重振旗鼓了吗?


    京中各方势力因为太子再次露出利爪各有反应,繁华雄伟的都城暗流涌动。


    不过这些暗流都还波及不到秋华年,他愉快地和找上门来的官府之人签了房契,以一千五百两银子的价格全款拿下京城核心区域豪宅一栋。


    十六还托人传了话,说宅子的前主家刚“搬走”,里面可能有不好的东西,让他等几天再去。


    秋华年想到古代乱七八糟的暗器、秘药、巫蛊之术,决定乖乖听话,等十六派人把宅子掘地三尺地清理一遍,再拎包入住。


    马上就是会试了,秋华年的心思全在这场至关重要的考试上,也没有太多兴致独自去看豪宅。


    还是等杜云瑟会试结束,两人一起去看未来几年居住生活的宅子更有趣。


    时间过得飞快,一下子就到了二月九日这天。


    会试第一场,就在今日。


    不到卯时,秋华年就睁开了眼,屋里亮着一盏昏暗的油灯,杜云瑟已经起床洗漱过,正在屋子那头给带进考场的东西做最后的检查。


    杜云瑟看见秋华年醒了,“我吵醒华哥儿了吗?”


    秋华年摇头,“本来就睡不着……把灯都点亮吧。”


    杜云瑟又点亮了两盏灯,屋子一下子亮堂起来,屋外仍是一片黑暗。


    秋华年翻身起床,静静看着杜云瑟清点考试用具。


    身份凭证、笔墨纸砚、没有夹层的皮毯、舒适的棉拖鞋、柔软的毛线手套和护腕……


    秋华年抱着膝盖感叹,“总觉得离你还是童生的时候没过多久呢,今天居然要参加会试了。”


    会试之后的殿试是不淘汰人的,只会排个名次,把考生分为一、二、三甲。也就是说,只要通过会试,就是板上钉钉的进士或同进士了。


    这场关卡重重的科举之路,他和杜云瑟已经走到了最后一关面前。


    一旦通过,便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第116章  “学年二七余,妄语承圣贤。”


    杜云瑟检查完要带上考场的东西, 秋华年也挣扎着起床洗漱了一番。


    见他哈欠连连,杜云瑟过来摸了摸他的脸,“华哥儿困的话便继续睡吧。”


    秋华年摇头, 双臂揽着杜云瑟的脖子, 靠着他的胸膛磨蹭。


    “听说京城贡院的号房比襄平府的还要狭小,你在里面要一口气待三天, 千万别委屈自己。”


    “给你带了很多木炭, 是西市卖得最贵的龙眼炭,不用省管够。不过晚上睡觉烧炭要小心一氧——小心炭气,注意通风。”


    “不要有太大压力,留在京城就算成功。只要能过, 之后还有殿试嘛。”


    ……


    杜云瑟静静抱着秋华年, 认真听他叮嘱,屋外万籁俱寂,明亮的灯火跳动, 将他们依偎在一起的影子投在墙上。


    秋华年说着说着也不说了,闭上眼睛, 默数着杜云瑟的心跳,好像又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 院子里传来动静,邓蝶和王引智出屋了,两人才如大梦初醒般分开。


    秋华年整理了一下两人的衣襟,披上厚实的斗篷,戴上风帽, 帽檐露出一圈红色的狐狸毛, 毛茸茸的把白净秀丽的脸围在里面。


    “走吧走吧,别堵在路上。”


    邓蝶做了早饭, 两家人简单吃了一点后,赶了两辆马车,从租住的院子出发。


    此时不过卯时二刻,也就是早上五点半,他们出了巷子来到外面街上,昏暗的天色下,竟是一片车水马龙。


    三年一届的会试又称春闱,全国各地的举子和国子监的监生都会赶赴京城贡院参加考试,期待自己杏榜有名,从此出仕做官,平步青云。


    功名考到了举人,家境都不至于太差,至少买得起马车,大几千位参加春闱的举人在二月初九清晨坐马车赶赴贡院,造成了天还没亮街道上全是马车的奇景。


    秋华年他们住得近,出来得早,一路上没有堵车。


    秋华年揭开一点车帘,看着外面宽阔的街道上数不清的马车,感慨道,“难怪闵山长给的注意事项里,再三强调要早出门,小心别被堵在路上。裕朝居然有这么多举人!”


    到了举人这一步,有田地有身份有免税,好好经营几年手头都不会太拮据,没有经济压力,再往上一点就能板上钉钉地做官,大多数人都不甘心放弃。


    但每届会试固定取贡士三百人,几十比一的录取率,想考中一点也不容易。


    一届又一届没考中的举人积压下来,造成了会试时满街都是举人的盛况。


    不到一刻钟,两辆马车便来到了贡院大门外。


    杜云瑟走下马车,反手把秋华年也扶下来。


    贡院门口聚集了许多人,十几个大灯笼照着外场,穿着统一青色衣袍的小吏走动维持秩序,一切乱中有序。


    天边露白,已经到了入考场的时候。


    柏泉把装着考试物品的篮子递给杜云瑟,当着许多人的面,杜云瑟只是轻轻捏了下秋华年的脸。


    “华哥儿回去睡吧,我们三日后见。”


    他语气平静如常,仿佛不是去参加科举最重要最艰难的一关,而只是出门小游几日。


    秋华年低低嗯了一声,“三日后见。”


    他看着杜云瑟的衣角随转身划出弧度,背影渐渐融入由举人组成的考生的洪流。


    ……


    杜云瑟和王引智先随指引来到辽州举人聚集的区域,他们要在这里统一验明身份,才会被统一引入考场。


    古代没有照相和人脸识别技术,确认考生身份,需要经过查看官府文书、同乡互认、浮票比对三个步骤。


    所谓浮票有些像现代的准考证,上面会记录考生的籍贯,姓名,年龄以及容貌特征,进入考场前会有专人比对考生和浮票上描述的异同。


    杜云瑟的浮票是在襄平府便办好的,上面加盖数个官印,杜绝伪造。


    浮票为巴掌大小的一张纸,中间写着考生姓名,左边写考生籍贯,右边则是年龄,身高,容貌等个人特征记录。


    杜云瑟的记录为“年二十一岁身高大面无髯无痣无胎记”。


    秋华年当时看过后,乐不可支。


    “这记得也太简略了,至少该写一笔你长得好看吧?”


    秋华年拿着浮票对照杜云瑟的脸,“照他写的,我上趟街就能找出来几十个杜云瑟。”


    杜云瑟无奈地把浮票从秋华年手里抽出来,妥善夹进书里。


    “历来浮票只记这几项,还有其他查验方法,综合确认身份的。”


    ……


    杜云瑟回忆着秋华年的话,面带浅笑,将浮票交给京城贡院门口的官吏。


    对方仔细观察后,示意他通过了这项检查。


    王引智紧随其后也通过了,他的浮票上写的是“年三十岁身中面微髯左眼下有一痣”。


    两人朝前走了几步,待辽州籍的举人再多一些,互相确认过对方身份没问题后,就可以进考场了。


    “云瑟、引智,你们在这里啊!”


    杜云瑟回头,看见了与他同榜中举的祁雅志。


    祁雅志是辽州籍人,但在南边常住,去年乡试前夕才回到襄平府,他素有学名,乡试前襄平府民间一直在押注他和杜云瑟谁会是解元。


    后来杜云瑟拔得头筹,成为解元,祁雅志只落后一名,是那届乡试的亚元。


    祁雅志为人幽默风趣,腹内有真才实学,虽然是去年秋天才回来的,但和襄平府大多数举子交情都不错。


    官吏查验过祁雅志的浮票,请他也往前站一站。


    通过检查的辽州籍举人已经不少,很快他们就能进去了,踏入贡院大门前,王引智拉了拉杜云瑟示意他回头看。


    顺着王引智的手看去,一辆豪华的马车停在贡院门口,去年辽州乡试的经魁李睿聪从马车上下来。


    这个时间点才来贡院,稍微有些迟了,李睿聪面色不愉,训斥了赶车的小厮几句,提起篮子快步走向检查的地方,身边没有送考的人。


    祁雅志也看见了李睿聪,他知道李睿聪与杜云瑟之间的龃龉。


    李睿聪年少时被家乡富商看中,嫁女投资,之后多年一直与妻子琴瑟和鸣。但中举之后,他立即本性暴露,纳了数房妾室,还收下了岳丈家送来的妻子的族妹。


    去年某次宴会上,李睿聪言语不敬,妄议杜云瑟与他夫郎之间的情谊,被杜云瑟当场割袖断义,两人自此结仇。


    祁雅志为人八面玲珑,单独相处时和谁关系都不错,但杜云瑟和李睿聪之间该选谁,他心里门清。


    祁雅志没有等一等李睿聪关心他的打算,而是笑道,“看来李经魁遇上麻烦了,开考在即,我们先进去吧。”


    杜云瑟毫不在意地收回视线,待专人检查完自己的衣物、鞋子与篮子内的东西后,领了号牌,信步走向接下来三天除出恭外不能出来的号房。


    正如秋华年所说,京城贡院的号房比襄平府的还要小些。


    大概是因为参加会试的考生太多,不压榨号房的空间,根本容纳不了那么多考生。


    号房呈长排状排列,一排又一排望不到尽头,每排之间只有勉强容纳两人并行的小路,小房间虽有窗户和门,但几乎照不进阳光。


    二月初的天气,房间内又湿又冷,寒气逼人。


    杜云瑟走进自己的号房,先把两块长木板一高一低放好,高的当桌子,低的当板凳。


    接着他取出秋华年准备的几大块皮毛褥子,狗皮的厚实,垫在凳子上,虎皮的轻软,稍后搭在腿上,每一张怎么用秋华年都想好了。


    这张虎皮褥子的原材料是吴深专程进山猎的,托万事镖局送来,说是提前祝贺杜云瑟名列一甲。


    边境大小战事从来没断过,吴深又积累了不少军功,加上辽州都指挥使的赏识,今年极有可能晋升千户,到时候宝义或许也能升至总旗。


    杜云瑟没用号房自带的那点可怜的炭火,而是把龙眼炭倒进号房的简陋火盆里,用火折子点燃。


    龙眼木烧成的名贵木炭很快燃烧起来,明亮无烟,缓缓驱散这巴掌大的小房间里的寒意。


    就在这时,杜云瑟听见号房外传来李睿聪的声音。


    李睿聪和引路的官吏攀谈了几句,没得到什么好回答,憋着气走进了杜云瑟隔壁的号房。


    杜云瑟眉头微皱,顿了半秒后便抛开此事,继续把笔墨纸砚和能放几天的熟食取出来,一一摆好。


    接着他屏息凝神,静静坐在狭小的号房里,等待考官发放题目与纸张。


    辰时三刻,贡院门口的大钟敲响三下,钟声厚重悠扬,传入号房里每一位举子耳中,震荡人心。


    元化二十三年会试第一场,正式开始了。


    为了防止贿赂舞弊,会试的考官都是提前半个多月就住进贡院,封锁院子不许出来的,直到钟声敲响,他们才来到号房区域前,监督小吏们把试卷和纸张一一送入号房。


    会试三场的题目类型与乡试大差不差,第一场考的仍是经义与应制诗,不过题量增加了许多。


    比如乡试第一场考的是三道四书题,五道经义题,一首五言八韵诗,到了会试,题目数量则分别增长到了五道、八道、两首。


    作答时每道题都要严格遵循八股文的格式,用典精确,字字雕琢,绝不能胡编乱造凑字数,但凡有一句话被考官认为“不通”,试卷就有可能被罢黜。


    因此虽然有三天两夜的时间,可不抓紧点,仍有可能写不完所有题目。


    杜云瑟接过试卷与纸张,神情平常地把所有题目看过,沉吟一会儿后,便提笔在纸张上打起草稿。


    时间在一片寂静中飞快掠过,太阳从东方升起,一点点爬至正空,号房里也难得照进了几丝阳光。


    隔壁号房又传来动静,短短一个上午,这已经是李睿聪第三次转出恭牌了。


    会试一场要考三天,期间是允许考生上厕所的,茅房就在离号房不远处,竖着盖了长长的一排,保证所有考生一走出号房的小道就能到达。


    考生想上厕所,便把号房门边的出恭牌转过来,会有专门的小吏过来引他去茅房,监督他路上不与人交谈,不查看小抄。


    虽然出恭是规则允许的,但为了节省时间,大多考生都会尽量少去,一早上就去三次的,着实少见。


    过来引李睿聪去出恭的小吏脚步声有些重,似乎很不耐烦了。


    杜云瑟没有被这些外界的动静影响,他在上好的澄泥砚中润了润笔锋,落笔在洒满金色阳光的草稿上。


    五言八韵诗已经作了大半。


    “学年二七余,妄语承圣贤。”


    笔锋微顿,旋即流畅舞动。


    “怀古一瞬过,图新千年还。”


    第117章  “我有华哥儿,实乃毕生之心幸。”


    第一日, 杜云瑟写完了五道四书题和两首五言八韵诗,第二日则写完了八道五经经义。


    他每日日出即起,在火盆上烧开一壶水, 烤热酥软的烧饼, 冲开一杯加了炒熟的芝麻、花生、核桃碎的酥油茶,简单吃过饭后便开始答题, 直到人定之后再收拾笔墨纸砚, 把两张长木板并起来睡觉。


    隔壁的李睿聪第一日接连上了五六次茅房,第二日终于恢复正常,但少了一天的时间,他第一场考试的题答得估计不怎么样。


    时间来到第三日, 很多考生已经支撑不住了, 比起身体上的疲惫,精神上的压力更难缓解。


    在狭小逼仄的号房里连待三日,不能说一句话, 还要不停答题,不停想自己的试卷能不能得到主考官的青睐, 能不能考中进士……躁动的气氛在一排排号房间涌动。


    杜云瑟端坐在号房里,认真地研磨墨锭, 他前后左右的号房比起前两日多了许多动静。


    换纸的声音、放笔的声音、移动木板的声音……考生们不自觉地发出更大的声响,缓解心中的急躁。


    杜云瑟没有受到丝毫影响,待澄泥砚内的一汪墨汁浓淡适宜,取来一张铺满整块木板桌案的崭新纸张,开始誊写自己的答案。


    科举文章有着非常严苛的格式要求, 比如凡“臣”字要小写, 凡“皇帝”、“君”、“陛下”要大写,凡称呼君主要另起一行……


    一旦写错了, 那可不只是考卷被罢黜,还会涉及藐视君上之罪。


    一尺半宽、丈余长的白浪宣纸上,蝇头小字竖直齐整地排列着,写错一点,就是前功尽弃,不仅考验考生的耐心和谨慎,也挺考验情绪稳定程度的。


    ——这是秋华年的评价。


    杜云瑟誊写完一道题,暂且歇笔休息片刻,他眼前浮现出自家小夫郎的模样,唇角不自觉勾起。


    隔壁号房的李睿聪好像不小心摔了砚台,石砚砸在砖地上,发出不小的动静,惹得负责这片区域的两个小吏过来查看。


    杜云瑟挑了下眉,拾起笔继续在雪白宽大的纸张上誊抄文章。


    就这样耐心地写写停停,酉时正刻,杜云瑟按时誊写完了一整张长长的答卷,裁掉多余的纸张,正式答卷从头到尾足有一丈长。


    墨迹晾干后,负责糊名的小吏打开了号房门。


    当着杜云瑟的面,小吏将写着考生信息的卷头用不透光的纸糊住,将试卷按规制折叠起来,放入专门的匣子封存。


    这一步是有可能出现舞弊现象的,前朝曾有个举人一掷千金收买了糊卷的小吏,让对方把自己和隔壁文魁的试卷的卷头割下来,互换后重新粘贴,这样他就得到了文魁的答卷。


    后面会试结果出来,他中了会元,那位文魁则名落孙山。


    好在文魁考试结束后曾把答卷默写下来给恩师看过,恩师恰巧被邀请去品评会元卷,一看这试卷不仅内容和自己学生的一模一样,连字迹都相同,立即向上检举。


    最后真相大白,文魁重新取回了会元的名次,舞弊的举人和被收买的小吏都被砍了头。


    裕朝科举吸取经验教训,让小吏当着考生的面糊名,糊名后立即入匣贴上封条,上交一个,才能去收下一个,杜绝了小吏被收买换试卷的可能性。


    杜云瑟平静地看着小吏将自己的试卷放入匣中,贴上专门的封条。直到会试彻底结束,评阅试卷之时,试卷匣才会在层层监督下被打开。


    第一场考试尘埃落定,成绩如何,考生已无法左右,只能静待结果。


    小吏走后,杜云瑟开始收拾自己带来的东西。


    将笔与砚台洗净装进锦袋,褥子一一折好,食盒里的食物刚好吃完,龙眼炭却还剩了不少。


    盖因食物是秋华年算着杜云瑟每顿饭的食量装的,而炭火他怕天公不作美杜云瑟冻着,紧着容器能装多少就装多少。


    贡院的小吏们动作飞快,糊名收卷加上确认试卷份数一共花了两刻钟,酉时三刻,贡院门口的大钟再次敲响,大门打开,挤满了街道的马车和人群顿时骚动起来。


    秋华年和邓蝶仗着住得近,早早就让小厮赶着马车来贡院门口等人,占了个好位置。


    但随着考试结束时间的接近,贡院门外的人越来越多,形制各异的马车挤在一起,隔绝了他们望向贡院大门的视线。


    听见钟响,柏泉索性跳下车辕,“乡君等一等,我挤过去接老爷过来。”


    星觅接过缰绳拉着,劝秋华年,“外面人挤人的,乡君身体本来就不好,万一伤到了,岂不是叫老爷分心难受么。”


    秋华年顺着车窗往外看了一眼,外面当真是熙熙攘攘,摩肩接踵,他掂量了一下自己的小身板,明智地选择了放弃。


    “邓阿嫂只带了一个人不方便,你顺便看看王举人在哪。”


    “乡君放心,我记住了!”柏泉边回话边奋力挤进人群。


    又过了一个多钟,杜云瑟和王引智才跟着柏泉来到两驾马车前。


    连续三日几乎一直在狭小的号房里,两人的神情都有些疲惫,但大体上还算沉稳自若,应该都发挥出了自己的水平。


    明日早上还要考第二场试,秋华年没有耽搁,接到了人后就让柏泉赶马车回租住的宅子。


    柏泉这几日把贡院附近的路摸得十分熟悉,避开人流走了条小巷,七拐八拐后,顺利回到住处。


    厨房的灶台上的蒸屉里盛着饭,还烧了一大锅热水,秋华年他们出门前用微火热着,这会儿还是烫的。


    秋华年一边让杜云瑟吃些热食,一边忙前忙后地让柏泉把热水提到房里,等杜云瑟吃完饭就可以舒舒服服泡个澡了。


    等一切忙完,杜云瑟沐浴完出来,秋华年终于找到机会好好说一说话了。


    他伸手在杜云瑟眼前晃了晃,“回神了嘛,杜公子?杜解元?”


    杜云瑟浅笑着握住他的手,“会试一场确实极耗精力,幸好有华哥儿在外面帮我张罗。”


    两人躺在炕上,秋华年靠在杜云瑟怀里,嗅着他身上淡淡的梅花香。


    刚才秋华年非常奢侈地给洗澡的热水里加了一罐梅花清膏,效果值得好评。


    秋华年又吸了一口,在杜云瑟刚洗热的胸膛上贴着皮肉蹭了蹭。


    “……”


    杜云瑟失笑,“华哥儿是在陪我休息吗?”


    刚才秋华年让星觅收拾了桌子,然后把所有人都劝了出去,关上房门,拉上绢帘,美其名曰要陪杜云瑟休息。


    秋华年无辜地眨了眨眼,“是啊,你要是觉得吃亏了,我也让你蹭回来。”


    他说着便扒拉自己的里衣领口。


    杜云瑟一把按住秋华年的手,声音嘶哑,“现在还不是时候。”


    早有预料的秋华年故意说,“是你自己不抓住机会的哦。”


    “……”


    秋华年埋着脸哧哧笑了起来,今朝有酒今朝醉,会试结束后杜云瑟要怎么“算账”,等会试后再说吧。


    火盆里面的炭火孜孜不倦散发着热意,柔软温暖的锦衾里,杜云瑟和秋华年依偎在一起,有一句没一句聊着天,身体和精神上的疲惫如水洗般渐渐褪去。


    秋华年依旧对那些佶屈聱牙、深奥晦涩的经义题目不感兴趣。杜云瑟说完亲历的会试流程,想了想,给秋华年说起李睿聪的事情。


    ——华哥儿喜欢听新奇趣事、喜欢凑不麻烦的热闹,他一直记得。


    听见李睿聪的号房居然在杜云瑟隔壁,秋华年不免皱眉。


    “虽然同乡举子会被分在同一片区域,但居然紧挨在一起,太晦气了。”记仇的齐黍乡君“狠狠”骂道。


    “不会影响到你吧?”


    “号房戒律森严,除了贡院小吏,还有禁军巡逻,任何异动都会引来排查,我在自己的号房专心答卷,他影响不到我的。”


    秋华年松了口气,提起李睿聪,他也想起这三日听到的一些八卦。


    “我前天突然知道,李睿聪租住的宅子离我们不远,蝶阿嫂带着小厮出门买菜时遇见了他家的下人,索性打听了一下。”


    虽然有下人可以使唤,但邓蝶仍坚持每日自己出门买菜,她说别人挑菜她不放心。


    秋华年给杜云瑟吐槽,“你猜李睿聪这次进京赶考带了多少家眷?”


    杜云瑟摇头,“华哥儿说说。”


    他不想扫秋华年的兴,索性把听八卦当成放松消遣,还能顺便了解一下李睿聪的情况,做到心中有数。


    “一般举人进京赶考都是轻车简从,集中精神专心致志考试,但李睿聪不但带了夫人,还带了两房姨娘。”


    “一房是他夫人的娘家族妹,另一房是从官牙里买的,双方都看对方不顺眼,据说他租住的宅子里热闹极了,会试之前就闹了好几次,连邻居都听见了,真不知他们到底是来干嘛的。”


    杜云瑟微微点头,“难怪。”


    “嗯?”


    “无事。”杜云瑟笑了笑,吻在秋华年的眉心,“我有华哥儿,实乃毕生之幸。”


    ……


    李睿聪堵了很久的马车,才回到岳丈家托关系重金租来的二进宅子里。


    原本热闹的院子今日十分安静,让他突突跳的额头稍微缓解了些。


    “皂姨娘呢?”他面色阴晴不定。


    “皂姨娘和小姨娘都被夫人罚禁足了。”


    李睿聪眉头一挑,看见他自中举后便一直“称病不出”、诸事不管的原配夫人白承欢从后面迎出来。


    “老爷辛苦了,厨房按点做了饭菜,水也烧好了,老爷快去休息一番吧,明日还有第二场呢。”白承欢一边说,一边帮李睿聪解下披风。


    李睿聪问,“谁做的饭?”


    白承欢温柔笑道,“自然是咱们从辽州带来的厨娘,皂姨娘前几日推荐来的那个厨子不好,老爷进贡院了不知道,吃了他做的饭,咱们全家都闹了一日的肚子,我赶紧把人打发了,换成了原来的厨娘,果然没再闹肚子。”


    李睿聪重重哼了一声,“何止,老爷我都差点被他害了,要不是这次考的题里有几道我此前准备过,节省许多力气,差点就误了大事!”


    白承欢垂下眼睑,唇角扬起,“这是老爷吉人自有天相,下场考试定能如有神助。”


    李睿聪点头,吩咐道,“不能再惯着皂儿了,一个官牙里的奴婢,眼皮子比针尖还浅,哪里办得好事情,心里只有那点东西。你是当家主母,别躲懒,多费些心好好教育她。”


    白承欢点头应是。


    李睿聪见她今日如此乖顺,心情好了几分,却仍拿着乔。


    他避开白承欢奉上的茶水,似笑非笑,“夫人可是大梦初醒后悔了?”


    白承欢垂下头,声音温柔,“我为夫君生儿育女十三年,夫君就不能宽容我一时糊涂吗?”


    见白承欢认错,李睿聪满意地点了点头,“你父母都是清醒人,就你惯爱嫉妒耍性子,可见是被惯坏了,既然如今明白了,以后可要好好做位贤妻良母。”


    他说到这里,想起白承欢往日的好处,心里也动了几分情,“只要你拎得清,我李睿聪难道是抛妻弃子的人吗?等我中了进士当了官,你就是官太太,咱们的儿女就是官员家的嫡子嫡女,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白承欢仍是温柔地笑着,“老爷说得是,妾身受教了。”


    一直伺候着李睿聪吃过饭,沐浴结束,目送他从心地去皂姨娘房里后,白承欢才回到自己住的厢房,背过人处,脸一点点冷了下来。


    天将晚时,白承欢解了娘家族妹的禁足,唤人来见她。


    下人们口中称着“小姨娘”,按吩咐退出屋子,把空间留给这姐妹两人。


    确认门外无人偷听后,白承钰双眼一红,扑到白承欢膝头问,“夫人,怎么样了?”


    白承欢缓缓摇头,“你还是唤我姐姐吧。”


    白承钰喏喏道,“……我只是个旁支出身的庶女,还是个妾。”


    在被主支的伯婶选中送来给白家的金龟婿做妾,帮主支嫡小姐固宠前,她只是个懂点医术,幻想嫁个郎中以后当医女的小姑娘。


    白承欢摸了摸白承钰稚嫩漂亮的脸,不到十五岁的年纪,就这样折进了腌臜的后宅里。


    她也是在十五岁的时候被父母嫁给了李睿聪,嫁给了她当时自以为的如意郎君。


    白承欢哂笑,“什么叫出身?我出身高些,被摆在妻的位置上,你出身低些,被摆在妾的位置上?不过都是白家送给举人老爷的礼物罢了。”


    “……”白承钰低声问,“姐姐前几日让我配的药……”


    “嘘——”白承欢比了个手势。


    “不着急,先出手一次,把那个皂儿压下去,等他考上官,不用考得太好……”


    白承欢看着紧闭的门扉,昏暗的光线,还有压得人喘不过气的屋顶。


    “承钰,我们失去了这么多,总要全都赢回来,后宅的日子太长了,慢慢等,我们有的是时间……”


    第118章  “你管这叫克制?”


    第二场考试又是三日, 这次秋华年没有第一场时那么紧张着急了,在外面等杜云瑟的同时,还见了一下绸缎铺子的伙计关六。


    自秋华年吩咐他处理所有库存布料后, 关六便铆足了劲, 十来日时间又卖出去了五十多两银子的货,现在剩下的都是品相过于陈旧, 折价都没人买的布料了。


    “库房里还有八匹各色图案的妆花缎, 十匹褪了色的羽纱,十六匹精织棉绸,若论原价,也值个百来两银子, 但成色不太好了, 一直没卖出去,我只好来请乡君指示。”


    秋华年喝了口茶杯里刚冲开的汤绽梅,大冷天气, 他越来越喜欢热乎乎的小甜水了。


    “怎么有这么多成色不好的货?你们铺子以前每年的损耗是多少?”


    关六擦了擦额头的汗,心想齐黍乡君果然不好糊弄, 更不敢偷摸耍滑了。


    “绫罗绸缎本就难以保养,积压的久了颜色就不好了, 每年铺子都要处理一批旧货。”


    “今年格外的多,是因为铺子上的管事和伙计几乎走完了,货卖不出去,又少人保养,积压下来全都旧了……”


    关六语气顿了一下, 提起另一件事转移话题, “乡君让我找跑路的管事把他们偷走的钱要回来,我已经办妥了, 那些人一见乡君的腰牌,都悔不当初呢,不但把银子悉数奉还,还托我给乡君送了礼。”


    关六从袖子里拿出一张单子,上面详细记载了还银和送礼的数目。


    在秋华年那句“办妥了让你当秋记六陈掌柜”的大饼的激励下,关六恨不得生出八百个心眼子办这件事。


    秋华年接过单子看了一遍,那些管事共还了一百六十两银子,还送了价值不轻的礼物赔罪。


    秋华年笑了一声,“你是不是告诉他们,只要他们好好表现,我就不会去官府告状?”


    这些管事在契约其间离开铺子,还偷走了账上一部分的银子,按理来说,秋华年是可以去官府状告他们的。


    关六笑道,“我想着乡君的意思是不大动干戈,为了把银子快些要回来,少不得先给他们安个心。”


    秋华年点头,心想关六确实有几分聪明。


    他们刚来京城,根基不深,在这满是权贵的地方做什么事都得三思而后行,秋华年确实不想把此事闹上公堂,所以才叫关六私下去要账,只要银子数目没少,没必要一来就结一堆没意义的仇。


    而关六不但准确领悟了他的意思,还让那些管事破财消灾送了价值不菲的礼,补足亏损仍有盈余。


    秋华年说,“办的不错,那些卖不出去的货你不用操心了,打包好留在库房里,我回头有用。”


    那些提花缎、羽纱和棉绸俱是用料、工艺、花纹无可挑剔的好料子,只不过放得久了,颜色没那么鲜亮了,有钱人嫌弃它们,不愿意往身上穿,但对普通农人来说,它们依旧是难以接触到的好东西。


    秋华年打算殿试结束后回乡时把它们带回杜家村,当做给族学里成绩优异的学生们的奖励。


    杜家村族学开设快半年了,廖苍每个月都会给他们送一份信说明情况,据他在信中所说,族学里已经有好几个冒头的学生了,有背书快的,也有算数准的,还有能照着书里地图的样子手绘杜家村地图的。


    族学欣欣向荣,秋华年深感宽慰。


    宽慰之余,不忘回信提醒廖苍,让他把教学过程中遇到的问题、解决方法和领悟到的经验全部记录下来,争取出一本《新学教学章程》。


    廖苍收到信后唉声叹气,看在秋华年信里许诺的“润笔费”的份上,从心地取出一张纸铺好,提笔开写。


    ……


    就这样又过了三日,会试第二场终于结束。


    秋华年依旧在老地方接杜云瑟,他发现今日走出贡院的举人不少神情有些微妙,有的凝重、有的忐忑、有的隐有喜色,这些举人出来后给自家下人叮嘱几句,下人们立即撒腿跑向别处。


    杜云瑟上车后,秋华年压低声音问他怎么回事,杜云瑟摇头,示意回家再说。


    第二场考试的内容也与乡试差不多,考的是“应用文写作”,题目中会给出具体情景,让考生根据要求写诏、判、表、诰等形式的公文。


    作为在京城举办的三年才举行一届的高规格考试,会试的题目从来不是随便出的,题目往往会反应一些时局动向。


    “第二场会试题目中,有一道诏,为立太子之诏书。”


    秋华年正在陪杜云瑟吃糖蒸酥酪,差点咬到舌尖,嘶了一声。


    “立太子?可如今明明有太子……”


    这诏文几十年才有可能写一次,好端端的,为什么会出现在考题中,还是夺嫡之争愈演愈烈的当口。


    “给这届会试出题的人是谁?”


    “以主考官为首的数位本届考官,此外会试题目要呈交给圣上裁度后才能发下。”


    也就是说,这道立太子诏书考题出现在卷子上,是元化帝默许的。


    这道题目会不会是有心人的试探,而元化帝默许的态度是不是证明他有另立太子的意思?


    秋华年心跳加速了几分,见杜云瑟仍波澜不惊地一口一口吃着糖蒸酥酪,才安心了些。


    桌上的两碗糖蒸酥酪是秋华年亲手做的,他早上出门看见有叫卖牛奶和酒酿的,想起这道经典甜品,一时兴起买了原材料。


    糖蒸酥酪的做法很简单,只需给牛奶中加入适量的糖和酒酿,倒入碗中,盖上盖子上锅蒸一刻钟,拿出来撒上核桃碎、芝麻、红枣片就成了。


    做成的酥酪是类似双皮奶的口感,带着一丝酒酿的清香,撒上配料趁热吃,好吃极了。


    哪怕屋里没有别人,秋华年依旧下意识压低声音,他知道自己和杜云瑟谈论的事情在古代有多危险。


    “云瑟,你觉得皇上究竟是怎么看太子的,太子又是怎么想的?”


    要说元化帝不重视太子吧,他给太子明里暗里安排了不少东西,杜云瑟和秋华年就是其中一部分;要说元化帝没有易储的心思的话,他又确实除去了太子的羽翼,还默许其他皇子不断挑衅太子,损伤太子的权威。


    第二场会试题目“立太子诏书”传出去,不少原本观望的势力或许会投向他们看好的皇子,太子身上的压力无疑更重了。


    杜云瑟严谨地吃完最后一勺酥酪,碗底连一粒芝麻都没有留下。


    “圣上有圣上的想法,太子也有太子的想法。”


    “……”秋华年磨牙,这不是废话文学嘛!


    杜云瑟轻笑,揉了揉秋华年的头,华哥儿比起最早见面时长高了一点,但他还是可以轻松摸到毛茸茸的头顶。


    “如今诸事未定,多思不如少知,一动不如一静,待时机到了,我再给华哥儿讲解来龙去脉。”


    ……


    转眼就到了第三场考试,这届会试应试的举子年龄差颇大,有像杜云瑟这样二十出头的,也有七老八十的。


    秋华年亲眼看见一位白发苍苍至少有八十岁的老人被自己的重孙子扶到了贡院门口,就连检查身份的小吏都对他多客气了几分,生怕他晕倒在门口惹上一身麻烦。


    京城四处都在押本届会试的会元是谁,前两日闵乐逸上门玩时,说起了此事,重点在兄长闵乐施查抄了多少私设大盘的黑赌坊上。


    秋华年顺便打听了一下本届会元的热门选手。


    因为好友的夫君今年参加会试,闵乐逸专门记了许多消息。


    “被押注的大多是各州的解元,总体上压南边各州的比压北边的多,你家那位不是特别热门——这都是他们没眼光!”


    裕朝南方文气一直比北方盛,每届会试录取的南方贡士的人数都比北方多,会元也多出自南方,盲目押注的人自然挑的是南方各州的解元。


    闵乐逸见秋华年没有不高兴,继续说道,“不过今年有点不一样,几位会元热门人选里,有位出身自北边的举子,是去年晋州的解元。”


    “晋州解元?”秋华年来了兴趣,就连杜云瑟都还没在京城打响大名声,这位晋州解元是如何战胜南北文气成见被那么多人看好的?


    “他叫解檀光,出自宫中颖妃娘娘的母族,今年二十四岁,是三皇子晋王的表兄。”


    为了把这些关系搞清楚,闵乐逸请大嫂任夙音好好给自己补了几堂课,强行记住了一大堆世家姻亲谱系。


    解檀光二十四岁就能考中一州解元,又出身晋州解氏这样的世家,还有个当皇妃的姑姑,和晋王沾亲带故,人生简直完美无缺,风光无限。


    秋华年发现说起解檀光背后的晋州解氏时,闵乐逸脸上不太痛快。


    秋华年心头一动,“这个解氏……”


    闵乐逸撇嘴,“就是郁氏一族大夫人的娘家,他们这些北方的世家都是联姻来联姻去的,我也是后来才知道。有位当皇妃的姐姐,难怪瞧不上我,不过小爷也不用她瞧得上。”


    秋华年失笑,“乐逸说得对,我们不需要被这样的人瞧上。”


    人总是不经念叨,秋华年和闵乐逸聊完解檀光后几日,第三场考试结束时,他真的在贡院门口看见了解檀光。


    三场考试考完,会试便正式结束了,接连九日的高强度、高压环境让举子们身心俱疲,大多数人走出贡院,不是涕泗横流,就是萎靡不振,只有少数还保持着风度。


    解檀光就是其中之一,他非常好认,因为他刚一出贡院,就被许多人喊着名字围住攀谈恭维。


    秋华年坐在马车上不动声色地观察了几眼,解檀光不愧是世家全力培养的贵子,容貌俊秀、气质儒雅、风度翩翩,单看外在,确实配得上那些盛名。


    秋华年很快便收回目光,反正在他心里,这人没有杜云瑟好看,也没有杜云瑟举世无双的气度。


    为了庆祝会试结束,秋华年和邓蝶提前准备了一大桌子菜,买了一壶清酒,两家人回去后松松快快地吃了一顿,推杯换盏直到月挂中天。


    王引智和杜云瑟对了一下三场考试中所有题目的思路,发现自己大多数题都答正了,不免喜上眉梢。


    “我不奢望榜前的名次,只要榜上有名,哪怕是最后一名都好。”


    “过了殿试,我也不考庶吉士,直接带上家人外放去做官,就算是边陲小县的县令,日子也肯定比曾经好得多。到时候认真教化百姓、劝农勤耕、为民做主,不枉读的许多圣贤书。”


    王引智喝醉了酒,拉着邓蝶的手含泪诉说起来。


    “寒窗苦读这么多年,我、家中老母还有蝶儿总算是熬出头了啊!”


    有的世家子为了争权夺势、谋取大业读书科举,而王引智的愿望一直只是回报家人,为全家拼出一个小小的官职。


    他没有远大的志向,但会是一位很好的父母官。


    秋华年和杜云瑟对视一眼,拉着杜云瑟回到他们自己住的正房。


    星觅送来洗漱的水,柏泉烧热了火盆,洗漱过后,秋华年扑进杜云瑟怀里,摸了摸他眼下的乌青。


    就算学富五车,胸有成竹,“狭小号房九日游”给身体带来的伤害也是实打实无法抵消的。


    秋华年心疼地嘟囔,“科举的号房也太反人性了,我以后如果说话管用,迟早给它改了。”


    这般大逆不道的话,也只敢在夜深人静的被窝里说一说。


    杜云瑟没有觉得秋华年的话多么僭越,也没说科举自古如此,他握着秋华年的手,亲了亲怀里人发热的手心。


    小夫郎不仅手心是热的,从声音到语气到整个人都是暖呼呼的,让杜云瑟的心柔软地一塌糊涂。


    不知是谁先开得头,吻的范围从手心扩大到眉梢鼻尖、柔软的唇瓣、性|感的喉结……床榻上的一双人迫不及待般黏黏糊糊地亲吻对方,寂静的房间里,只有衣物窸窸窣窣的声音。


    秋华年本来担心杜云瑟刚考完会试太累,还打算让他休息几天再办“正事”,可头一旦开了,已经忍耐了许多天的杜云瑟根本没有停下的打算。


    事实证明,杜云瑟的体力条和脆皮小夫郎完全不在一个层级,哪怕刚考完九天的会试,也弄得秋华年食髓知味又告饶连连。


    一个多时辰后,杜云瑟才下床取来在火盆边上热着的大壶和布巾,帮秋华年擦洗身体。


    他低头吻了吻秋华年的耳廓,安慰道,“华哥儿不是说明日要一起出门看宅子吗?今夜克制一些,先到这里吧。”


    “……”


    秋华年把脸埋进枕头,拖着酸痛的身体哼哼。


    他很想反问“你管这叫克制?”,但理智告诫他没有说出口,不然明日的看宅子日程八成要泡汤了。


    第119章  康贵妃之弟太平侯


    第二日秋华年醒来时太阳已经很高了, 不知究竟是他适应了,还是杜云瑟果真克制了,起床的时候他没有明显的不适感, 反而因为睡足了觉神清气爽。


    院子里静悄悄的, 王引智和邓蝶出门游京城去了。


    原本王引智家攒的钱只勉强够他进京赶考,但节省下房租, 再加上去年冬天秋华年买熏鱼方子给的二十两银子后, 这钱就有富余了。


    王引智觉得自己很有希望考中进士,心中舒畅,今早起来带着邓蝶出门游玩补偿发妻去了。


    杜云瑟和秋华年收拾了一下,也出了门。


    今日时间宽松, 他们决定外出找一家食肆好好吃一顿, 再去看宅子。


    柏泉知道一家位于南熏坊的非常有名的鱼鲜食肆,推荐主家去尝尝。


    几人赶着马车从东城前往中城,路过在南熏坊边上的明照坊时, 杜云瑟突然叫柏泉停下马车。


    “云瑟,怎么了?”


    杜云瑟掀起车帘, 指向不远处的一条小巷,那里隐约可以看见一座小小的宅院, 宅院门口有禁军把守。


    “那里是我恩师的住处。”


    秋华年一愣,“文先生就在里面?”


    他知道杜云瑟的恩师文晖阳仍被软禁在京中,不过不知道具体关在哪里,被皇上亲自下旨软禁的人,没人敢明目张胆地去探望。


    秋华年握住杜云瑟的手, “文先生不是为太子说话被软禁的吗?太子已经解了禁足, 文先生迟早也能出来的。”


    杜云瑟低低嗯了一声,“殿试之后的传胪大典, 我会在面试时为师长求情。”


    秋华年没有问杜云瑟有几分把握,只是笑着说了声好。


    杜云瑟是一个不常将情感表露出来的人,在这些方面一向寡言,但秋华年知道文晖阳在他心中的分量。


    杜云瑟少小离家,父亲早逝,人生接近一半的时间跟随恩师在外游学,文晖阳在他心中亦师亦父,如同亲人一般。


    “文先生不是当代大儒吗,怎么宅邸如此小?”


    “老师性子如闲云野鹤,不喜攀交,也不懂如何积攒钱财,还时常仗义疏财,手里从没有过能在京中买一座宅子的银钱。”杜云瑟语气有些微妙,“如今住的这座一进小院,还是二十二年前他考中状元时圣上赏的。”


    状元赏赐里照常论是没有宅子的,但文晖阳当时实在是太穷了,被授予翰林院修撰一职时,直接开口问当时刚登基第一次开恩科的元化帝自己能不能背着包裹直接住进翰林院,吓得被元化帝杀兄杀弟行为震慑的大臣们心有戚戚。


    元化帝倒是没把这个自己刚点的状元郎拖出去打死,确认过文晖阳确实这么穷后,挥手随便赏了个小院,把爱卿塞了进去。


    要不然以文晖阳的经济能力,恐怕这辈子都买不起中城区明照坊的宅子。


    明照坊虽然不如南熏坊离皇城和六部等官署近,但也位于中城区,紧挨着南熏坊,这地方一座一进的小院,多少值个二三百两银子。


    不过文晖阳从元化帝手里讨了座宅院后,只住了十年,就辞去官职包裹一背四处游学去了,每隔几年才回京城一趟,直到三年前冬天被元化帝降罪,才重新被长期地软禁在了这座小院里。


    杜云瑟言简意赅但未漏掉重要细节地把宅子的始末给秋华年讲了一遍,听得秋华年啧啧称奇。


    不只是文晖阳,连元化帝在他心里的形象也发生了变化,这些大佬们在厉害的同时,还怪鲜活有趣的。


    嗯……但和皇帝相处,依旧必须打起十二万分小心。


    秋华年心里清楚,嘴上还是想作个死,“你说到时候传胪大典时你哭个穷,皇上会给你赏宅子吗?”


    杜云瑟淡淡道,“那华哥儿恐怕要做好散尽家财赎我出狱的准备。”


    “……”


    怕了怕了,再也不敢想了。


    柏泉推荐的这家食肆名为“海客来”,位于南熏坊边上,是一座临街而建的很长一排二层小楼,背后还有一个大花园,里面有数个小亭,设成独立的雅间。


    花园的小亭需要提前预订,很多达官贵人甚至一定就是几个月,哪怕不来吃,地方也得给他留着。


    秋华年和杜云瑟没这讲究,上二楼随便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叫伙计来点菜。


    这家食肆名叫海客来,招牌菜是各种海鱼海鲜,京城离海不算太远,只要肯花钱,可以吃到一手的鲜海货。


    秋华年听伙计介绍了一番,点了一道招牌的砂锅焗鱼腩,一道青菜鱼丝羹,一道芙蓉大虾,一道葱烧海参。


    三菜一汤,四个人吃不浪费。


    这里一道菜就要一两多银子,一桌子菜加一小壶清酒花了足足八两银子。


    伙计给秋华年倾情推荐他们家的招牌鱼脍和生腌蟹,秋华年考虑到寄生虫的问题,没敢尝试。


    作为一个地道的华夏人,比起生食他还是更喜欢熟食。


    秋华年让柏泉和星觅坐下陪他们一起吃饭,两人连连摇头,最后也只肯拿着小碗站着吃。


    柏泉说道,“我们知道乡君体恤下人,但上下有别,这还是在外头,万一被人看见反而会说老爷和乡君治家不严。”


    秋华年知道古代有古代的规矩,他现在还无力改变什么,只能作罢。


    秋华年和杜云瑟来的不是饭点,海客来的人没有特别多,快吃完的时候,他们听见楼下街道传来一阵马蹄声,海客来的伙计和掌柜全都迎了出去。


    秋华年转头往窗下一看,来人是一个二十好几的男子,骑着一匹高大的骏马,穿着大红色的曳撒,玄黑色的大氅,金靴玉带,身姿矫健。


    迎出去的掌柜口中尊称着“太平侯”,毕恭毕敬请他进入食肆。


    能来海客来享受的人都有些身份,秋华年听见不知哪里传来一些模糊的议论。


    “太平侯回京了……”


    “……真是好运啊,一个疍民一朝封侯……”


    “康贵妃……皇后……”


    随着太平侯走进海客来,那些议论声立即烟消云散。


    秋华年眨了眨眼,看向杜云瑟。


    杜云瑟简洁提醒道,“康贵妃之弟。”


    秋华年记了起来,宫中宠爱最盛的康贵妃出身乡野,老家就在漳县的隔壁县,她还没进宫前有位弟弟被人牙子拐走了,多年遍寻不得,还是前两年杜云瑟和吴深在漳县阴差阳错下抓住了一个拐子团伙,才审问出线索找到了人。


    按裕朝旧例,只有皇后的父兄可以封侯,康贵妃的弟弟能被元化帝破例封侯,可见康贵妃受盛宠的程度,很多人认为她离皇后之位只有一步之遥。


    秋华年并没有再说什么,他不想引起这位性情不知的新贵侯爷的注意。然而太平侯走上海客来二楼,扫视一圈后目光直接锁定了他们。


    “杜解元、齐黍乡君,久仰大名,今日终于得见了。”


    秋华年和杜云瑟只能起身问好,如果不是秋华年有乡君的身份,杜云瑟是举人,他们还得行礼拜见侯爷。


    太平侯皮肤比常在京中生活的人黑一些,身姿矫健,目光锐利,脸上带着爽朗的笑意,却叫人不敢小瞧。


    如刚才那些议论中所说,太平侯被康贵妃找到前,是东南沿海一带的疍民。所谓疍民,就是在海上漂泊谋生,与大自然搏斗,轻易不许上岸生活的渔民。


    能在那种环境下生存下来的,都有两把刷子。


    太平侯笑着让他们不必客气,“我刚出京办差回来,实在想念这口海上的味道,直接打马过来了,碰上你们真是缘分,论起来咱们也算老乡呢。”


    “这儿的鱼是从海津镇打上来后,立即快马送来的,我尝遍了京城大小食肆,只有这儿的最鲜美。”


    太平侯一副只想谈论美食的样子,杜云瑟也没有说别的,和他寒暄了几句后提出告辞。


    康贵妃是平贤王送入宫中的,平贤王更看好二皇子,但杜云瑟却是太子一方的人,在大众眼中,他和太平侯在阵营上并不相容。


    太平侯没有拦他们,只是临走时突然说道,“我在海上待惯了,这两年下了船总有头晕恶心的毛病,试用了齐黍乡君的清凉油后才好了些,乡君能不能帮我配个更对症的,我必有重金酬谢。”


    秋华年拿不准太平侯的意思,只能说道,“我没做过,恐怕做不出来。”


    太平侯笑道,“乡君尽力一试即可,就算没做出来,我也不会赖账不给钱的。”


    话说到这个份上,秋华年只能答应下来。


    两人出了海客来后,在车上秋华年才敢问杜云瑟太平侯是怎么回事。


    杜云瑟摇头,他也是刚回到京城,完全不熟悉这位新贵侯爷,但太平侯却一眼就认出了他们俩。


    秋华年叹了口气,“唉,京城虽好,可也多风多雨啊。”


    随着杜云瑟进入裕朝的权力中心,这是无法避免的事情,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秋华年摇了摇头,想到马上要去看的大宅子,心情重新好了起来。


    柏泉将马车赶到詹事府旁边的那位前吏部员外郎的宅邸,官府的牙人已经在大门边候着,秋华年是从官府手里买的宅子,收房时牙人自然要陪同。


    牙人消息灵通,早就知道这宅子不过是在官府转了个手,本身是太子定好给眼前两位贵人的。他不敢怠慢,毕恭毕敬地介绍起来。


    宅子占地接近五亩,整体是坐北朝南的朝向,大门开在西南角上。


    古代除了皇宫、王府、官署、寺庙外,所有民宅的大门都不许开在正中央中轴线上,一方面是形制规定,一方面也是为了避煞。


    这座宅子的大门同样是屋宇式,大门两边各联通着小小一间房子,门楣上代表品级的彩绘已经被抹去了,等杜云瑟的官职下来根据情况重新画。


    打开大门,映入眼帘的并不是院子,而是一幅巨大的锦鲤戏莲纹石雕照壁,一方小小的天井,右手边是一道垂花门,走进垂花门,才是主院的一进院子。


    一进院子是四合院的样式,有东西厢房和一排倒座房,正上方的正房面阔五间,三明两暗,两边的东、西梢间和中间三间之间有室内隔扇门分割。


    一进院子的正房是前后都开门的穿堂,正中央靠后摆着一扇连通屋顶的巨大屏风,绕过屏风可以看见屋子的后门,走出门就到了二进院落。


    二进没有倒座房,但也有东西厢房,正房面阔只有三间,多出来的地方各盖了一间小房子,藏在角落里,站在院中几乎看不见。


    牙人笑着介绍道,“这两边的小房子,一个是厨房,一个给守夜的下人住,主家在正房喊一声,下人立即就听到了。”


    秋华年拉着杜云瑟的手左看右看,光是这两进院子,就已经有他们在襄平府的宅子那么大了,而这才看完了不到一半而已。


    “二进院子之后是后院,开着个后门,也有一排房子,是给粗使的下人们住的,马厩、茅房还有放马车的棚子也在后面,那里脏乱,贵人们就别去了。”


    牙人打开主院两边的角门示意,“宅子有东西两条夹道,东边一列是两个一进小院,还有一座书楼,西边一列是一座一进小院和花园,顺着夹道都能过去。”


    “西边那个小院还有个单独通往外面的侧门,主家要是有客人,住在那个院子里进出方便。”


    正午已过,暖阳当空,秋华年和杜云瑟并肩走在一起,一步一步丈量这座他们未来会在其中生活很久的宅院。


    前吏部员外郎刚花重金重新修缮了宅子,十六派人把那人写的门匾、对联和不干净的东西收走了,其余值钱的则留着,秋华年只用重新给院子起名字,做牌匾对联,再花钱补一些家具即可。


    东边的两座院子大小一致,虽然只有一进,但面积并不算小,一座庭院里种着数株半人高的紫丁香,一座庭院里有一棵漂亮的凌霄树,现在还是初春,花草树木都干枯着,但秋华年可以想象到春夏花开时满园飘香的情景。


    他给这两座院子一个起名为丁香院,一个起名为凌霄院,至于对联写什么,就交给杜云瑟去烦恼。


    西边的那座一进院子比丁香院和凌霄院稍小一些,庭院中央种了许多翠竹,墙壁是用竹节纹的砖砌的,看起来别有一番趣味,按照统一的起名方式,它就叫玉竹院了。


    玉竹院背后就是新建的花园,西夹道尽头有个小门,可以直通花园,不大不小的园子中间挖了湖,旁边有太湖石和凸起的假山,半山还有一座凉亭,沿湖种着许多花树,该有的都有了。


    最后是位于东南角的有书楼的小院,这里是面积最小的院子,书楼坐东朝西而建,除了楼以外,院子紧着地方在北边和南边各建了小小一间房,聊胜于无。


    书楼的楼梯是典型的古代楼梯,位于室内,没有扶手非常陡峭,台阶宽度只够踩半个脚,秋华年抬脚犹豫了一下,没有上去。


    他怕自己滚下来,还是回头请匠人建一个宽敞的室外楼梯,他再上去瞧瞧吧。


    秋华年起了一路的名字,到了书楼小院有些卡壳了。


    这座巴掌大的小院里种着一棵杏树,初春天气,气温还未真正回暖,杏树枝条上却已鼓起了透着绿色的小苞,植物往往比人更容易感觉到时节的变化。


    会试之榜又称杏榜,待到杏花盛开之时,元化二十三年会试结果也就出来了。


    秋华年不太满意“芳杏院”之类的名字,突然心头一动,脱口而出道,“有书楼的院子起个不一样的名字,要不就叫它寸金院吧。”


    读书不觉春已深,一寸光阴一寸金。(注1)


    第120章  “乡君放心,咱家老爷的名字肯定在最前头!”


    占地接近五亩地的大宅子, 秋华年和杜云瑟走了半个多时辰才全部看完。


    宅子加上天井一共分为九个大区域,连接区域之间的门足有十几道,东一个西一个的, 每扇门都通往不同的地方, 不熟悉的人很有可能迷路。


    秋华年非常喜欢这座大宅子,心里已经开始计划分配各处院子的用途了。


    唯一不好的一点就是, 这么大的宅子, 家里现有的几个下人根本不够用,光是扫地都扫不完。


    而且宅子大了,人太少的话会显得空荡荡的,冷冷清清, 感受不到人气, 像拍恐怖片一样。


    两人回到二进的正房,秋华年坐在黑漆缠枝花卉官帽椅上,伸了个懒腰后对杜云瑟说, “看来得多买一些人把宅子填满了。”


    “九九已经十一岁了,春生也八岁了, 孩子大了,回头让他们各自挑一个小院自己住吧, 每个小院都得进几个人。”


    “还有前院的、后院的……嗯,至少得十几个。”


    官牙的人见机在旁边笑道,“其实太子殿下身边的贵人早就吩咐过了,我们挑了一大批手脚麻利、背景干净、性子也好的人预备着,就等着老爷和乡君有需要呢。”


    十六真的贴心过头了, 秋华年无奈又暖心地想。


    秋华年本想说之后挑个时间去看人, 杜云瑟却开口道,“柏泉和星觅去一趟官牙, 挑合适的人带回来,再拿一笔钱,将缺的东西采买齐全,收拾好后我们再搬过来。”


    秋华年愣了一下,反应过来杜云瑟这是要培养柏泉和星觅的办事能力。


    柏泉、星觅两人本身很聪慧,在前主家时就有些见识,跟了杜云瑟和秋华年后,一边被秋华年指挥多读书,一边被杜云瑟提点,又有了不小长进。


    去官牙挑人和买东西收拾宅子这两件事,确实可以交给他们,既能给他们机会培养能力,也能让自己轻松一些。


    秋华年笑道,“那就让柏泉和星觅去吧,先算好要买哪些东西,把账单子列出来,再来找我支钱。”


    柏泉和星觅心里都很高兴,他们俩的前主家官位都是比现在的主家高的,但两人很清楚现主家的潜力有多大。


    他们来了还不到半年,现主家就已经从襄平府来到京城,有了这么好的大宅子,再过一个多月殿试之后,老爷中了进士封了官,更是了不得。


    他们占着先来的机会,被主家委以重任,真是再好不过了。


    秋华年还想在宅子里逛逛,柏泉和星觅先跟着官牙的人出去办差事。


    穿过穿堂走到前院后,星觅用手肘撞了撞柏泉,“喂,你怕不怕来了新人把咱们顶下去。”


    柏泉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星觅不依不饶,“老爷和乡君让咱俩一起办差事呢,你不理我,小心我去告状。”


    柏泉只好开口,“乡君喜欢你,不会把你换下去的。”


    星觅满意了,美滋滋地说,“看在你会说话的份上,万一老爷不要你了,我可以帮你美言几句,老爷只听乡君的话。”


    ……


    柏泉沉稳,星觅机灵,两人办事效率很快,三四天时间就挑好了人,并把两进主院收拾了出来。


    其他院子先不着急,回头主家人全来了再收拾。


    正好贡院边的院子一个月租期快到了,秋华年和杜云瑟打算直接搬过去。


    两人把这事告诉王引智和邓蝶,弄得这夫妻俩一愣一愣的。


    来京城快一个月了,他们自然知道南熏坊是什么地方,宅子价格有多贵。


    邓蝶捂着胸口道,“真不愧是齐黍乡君啊。”


    秋华年笑了笑,“那边离皇城近,地方也大,不住白不住,你们跟我们一起过去吧。”


    王引智和邓蝶无法推辞,被秋华年一起打包了。


    时隔几日再来宅子,柏泉和星觅已经把缺失的家具补上,各类生活用品布置好了,主院多了许多生活气息。


    新来的下人一共有十六个,总共四家,考虑到要干活,年龄没有过大和过小的,从十几岁到四十几岁不等,一共六个男人,六个女人,四个哥儿。


    一部分住在后院的排房里,一部分住在前院的倒座房里。


    为了方便称呼,大家习惯把一进主院叫前院,二进主院叫内院。


    邓蝶和王引智住在前院的东厢房,秋华年和杜云瑟作为家主,自然是住在内院的正房。


    内院正房做了火墙,屋里没有盘炕,而是放了一座做工精致的六柱架子床。


    架子床是中式古典家居的经典款式,床上竖着柱子,撑着上方的承尘,四周围上一圈一尺多高的镂空雕花围栏,正面是中间开着的门围子。


    秋华年和杜云瑟住的正房的这张架子床是黄花梨木打的,正面的门围子做成月洞门样子,是大半个椭圆形,两边雕刻着镂空的仙鹤和祥云的图案。


    床大概有一米五宽,床屉分为两层,下面一层是棕绳编的,上面一层是藤皮编的,结实的同时还带些弹性,秋华年双手撑在上面按了按,满意地点了点头。


    土炕的好处是冬暖夏凉,坏处是太硬了,哪怕垫上厚厚的褥子也有些硌人,这个架子床的床屉弹软程度刚刚好。


    床上的被褥、枕头、绢帘这些都是新买的,新来的下人里有位非常擅长做菜的阿叔,秋华年问了问后,让他挑两个人一起负责厨房。


    柏泉去大门口放了串鞭炮,秋华年和杜云瑟一起祭拜过灶神和土地,所有人分几桌吃了顿开灶的乔迁宴,便算是正式住了进来。


    此时会试结束,杏榜尚未公布,大几千位参加会试的举人齐聚京城,免不了互相交际。


    杜云瑟本身在京城有一些好友,作为辽州解元,又是大儒文晖阳的弟子,还有许多人想要结交,每天都奔波在不同的邀约里。


    秋华年也没闲着,眼看春日来临,气候回暖,京城的地也该规划如何耕种了。


    秋华年打算将离京城远一些的六十亩地大庄子划为“大本营”,生产供他们一家食用的肉油果蔬,种些赚钱的东西,开设一些制作商品的工坊,同时修好宅子,偶尔去踏青度个假。


    而城门边靠近皇庄的那三十亩地,秋华年把它们规划为“实验田”,蹭着皇庄的人手和财力物力,多做一些不一定有成效的尝试和实验。


    秋华年再次去皇庄旁边的地时,皇庄上的户部官吏闻讯找了过来。


    原来元化帝曾令皇庄上的人找秋华年询问能榨糖的甜菜根的情况,他们打听了一下,知道秋华年初春会陪杜云瑟进京赶考,怕恰巧错过,索性在京城等人。


    反正这一大块子地都是齐黍乡君的,不怕他不来。


    上一次秋华年刚来就被太子“劫”走了,这次负责皇庄的户部官吏终于找到了机会。


    这位官吏姓田,单名一个稷字,功名只考到举人,因为擅长农事且当时恰巧有空缺,被吸纳入户部做了个不入流的小官,派来管理京城外皇庄上的种植事务。


    虽然是个连九品都算不上的不入流小官,但毕竟是在京城做官,办的还是自己擅长的差事,田稷已经十分满足了。


    秋华年和田稷交流了几句,发现他确实懂得农事,不是那种只会胡乱发号施令的官员。


    “齐黍乡君,您上奏给圣上的折子里说,甜菜好好培育可以像甘蔗一样榨糖,这究竟是真是假?”


    秋华年笑了笑,“当然是真的,我可担不起欺君之罪。”


    田稷吓了一跳,连连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之前从未想过甜菜竟可以培育到如此程度。这样的话,岂不是其他五谷菜蔬也可以?”


    秋华年露出孺子可教也的表情,“田大人说到了点子上,确实如此。”


    “大人应当知道良种的道理,丰产的庄稼留下的种子,会更容易出苗,这个道理放在所有植株上都是一样的。只要找对方法,不仅可以往丰产上培育,还可以用环境诱导植株产生其他变异性状,培育几代后保持稳定,就能获得不一样的种子了。”


    秋华年的一些用词比较奇怪,但放在语境里,田稷可以理解意思,他只当这是秋华年习惯性的方言用语,没有在意。


    ——好端端的,谁闲着没事去挑一位圣眷颇浓的乡君的语病呢?


    况且比起用词,秋华年话里的信息才叫田稷心神震荡。


    他当然知道良种是怎么来的,皇庄的一大功能就是培育良种,但他从未更深层次地想过,没有想到用这些方法培育更多东西。


    麦穗更大的小麦、味道更甜的瓜果、棒子更长的玉米……田稷的心咚咚跳,突然觉得他什么都能尝试一下了。


    秋华年对田稷的反应乐见其成。


    他上辈子毕竟不是正儿八经搞农业科学的,也没有神奇的金手指,许多东西只能说个大概,想要成功,一定要借助古人的智慧,寻找更多有能力的人一起努力。


    人多力量大这个道理亘古通用。


    田稷听秋华年说甜菜已经在辽州培育过两轮,成功得到了更甜的甜菜根,迫不及待地想问细节。


    秋华年索性把魏麦的信息告诉田稷,甜菜培育主要是魏榴花的弟弟魏麦负责的,田稷去问他更方便。


    田稷当即打算向上禀报,请上司考虑请魏麦进京,这事如果成了,魏麦一家就有大造化了。


    秋华年这次来并没有见到太子和十六,但皇庄上派了人过来,帮他规划测量土地,秋华年选定了两亩半的地用来盖宅子,把大概样式定好,钱一交,直接当甩手掌柜,皇庄的人手不用白不用。


    佃户更不用愁,这三十亩地原本就是有佃户的,和地一样从皇庄里划出来就行了。


    秋华年又留了一亩半的地给佃户们盖房子居住,二十几个佃户的身契已到手,一座庄子当即落成,从头到尾只花费了不到一天的时间。


    秋华年回去后和杜云瑟感叹,“亲力亲为惯了,我已经有些爱上这种只用动脑子动嘴,事情就办好了的感觉了。”


    怎么办?再这么下去,他卷王的名号不会不保吧?


    杜云瑟捏了捏秋华年有些消瘦的下巴。


    “华哥儿明日要做什么?”


    “还没定下,有好几件事没办呢,大庄子上的主宅盖好了,要去验收一下,顺便规划今年种哪些庄稼,教佃户们如何给果树扦插育苗;皇庄边的小庄子种什么回头要和田稷对接一下;西市的铺子虽然还不能开,但装修可以提前搞起来,在京城开秋记六陈,做产品的原材料的进货渠道也要研究……”


    “呃……”


    秋华年眨了眨眼,好吧,刚才想多了,他还是那个独一无二的小卷王。


    “我帮华哥儿想想明日要做什么。”


    “嗯?”


    “寸金院的杏花开了,新楼梯也打好了,柏泉买到了上好的杏花酒,华哥儿明日在家陪我小饮几杯吧。”


    杜云瑟亲了亲秋华年的眉心,清贵君子唇角含笑,低头看着自家小夫郎,长长的睫羽在冠玉般的脸上闪动。


    美人邀约,秋华年立即“昏庸”地把一大串待办事项向后推移,愉快地给自己放了个假。


    他冲劲上来时常工作到忘乎所以,多亏杜云瑟时常拉他一把,提醒他劳逸结合。


    寸金院里的书楼坐东朝西,构造精巧,打开二楼的大窗户,一枝杏花迫不及待地探入,满室充盈着淡淡的杏花香。


    杜云瑟和秋华年对坐在小榻上,中间放着一张小方桌,桌上摆着清酒与几碟点心。


    杜云瑟抬手替秋华年斟了一杯酒,酒具是之前关六讨债讨来的礼物,豆绿色冰裂纹的酒杯小巧精致,非常适合把玩。


    秋华年抬手摘了朵杏花,让花飘在酒上,就像在万千绿意中点缀一抹淡粉。


    秋华年的身体养了两三年,已经比之前好太多了,小饮几杯于身体无碍,等殿试结束后返乡,他要再去找顾老大夫重新开一次方子。


    时近正午,暖阳当空驱散初春的寒意,一朵朵杏花在阳光中舒展粉白的花瓣。


    秋华年酒量不佳,喝了几杯便小有醉意,他把胳膊搭在窗口,头枕在胳膊上,吹着含有花香的微风,轻轻笑了起来。


    杜云瑟起身替他披上一件斗篷,把眼前的美景深深刻入心中。


    ……


    二月下旬,杏花盛放,会试放榜的日子近在眼前。


    主考官将前十名的试卷呈交给皇上,由元化帝亲自确定一到十名的排名。


    正式公布那日,恰逢三月初一,天朗气清,诸芳盛开,京中之人大都换上了较为轻薄的衣物。


    秋华年不想错过这样的热闹,兴致勃勃地拉着杜云瑟去现场看榜,杜云瑟只好安排一堆人跟着,保护秋华年不被挤到。邓蝶和王引智则想自行去看榜。


    刚到辰时,贡院门口已人山人海,四处都是来看杏榜的人。秋华年等人费了好大一番功夫都没挤进去,只好出来花重金在贡院对面的茶楼订了个包间。


    兵部派人围住贡院门口,防止榜单提前泄露,礼部官员填好了榜,将其一页页张贴开来,在年月日和接缝处盖上礼部堂印。


    一直到巳时,贡院门口的大钟突然连敲十下,兵部之人和礼部官员有序散去,一名小吏高声喊道,“元化二十三年京城会试大榜揭示——”


    话音落下,阵阵雄浑的钟声中,数不清的人挤向贴榜的位置。


    秋华年遗憾这个时代没有望远镜,让柏泉赶紧下去瞧瞧。


    “从前面开始看,后面的别浪费时间。”


    柏泉应了一声,“乡君放心,咱家老爷的名字肯定在最前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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