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难道还能全村人家都读书?”


    云成淡淡看着他, “你若是我弟弟,这会儿至少被打断了手脚。”


    “……”


    云哲脸上一僵。


    “当初分家,分的不只是家产, 还有你们三房与其他人的情分。否则以你干得丧尽天良的事, 怎么可能还好好活在村里?”


    “你还记得赵氏和杜云福吗?他们因为毁坏庄稼,早已按律刺青发配戍边了。当初如果不是你母亲肚子里未出世的孩子和祖父保了你, 你的下场只会比他们更差。”


    “杜云哲, 人想要改过自新,首先要学会知足。”


    云哲被云成说得体无完肤,六神无主,情急之下拉住云成的袖子。


    他心里又急又怕, 同时觉得委屈, 顾不得先前计划好的委婉迂回,把这些日子想得七零八碎地一股脑说出来。


    “大哥,我知道错了, 我真的知道错了。求求你给乡君还有举人老爷说一声,让我进族学读书吧。”


    “村里所有男孩都要去读书了, 连哥儿和女孩都有好几个,只有我们三个不成, 大哥你就不疼疼我们吗?”


    “我是你血脉最亲的弟弟,我以后考中了大官,对你也有好处啊!”


    云成不为所动,抬手利落地抽出自己的袖子。


    “你恐怕无缘做大官。就算真做了,也是杜氏一族和治下百姓的噩耗。心术不正者还是不要读书为好。”


    云哲见哪怕自己这么服软认错, 云成也不给一线希望, 胸中积攒多日的郁气和不甘骤然爆发。


    他双目赤红,浑身的血液涌入脑子, 哑着嗓子冲云成大吼。


    “就因为我做错了一件事,我这辈子就都没希望了吗?说什么一族人,什么大哥,什么祖父,什么叔伯的,都是装模作样不希望我好过的偏心鬼!”


    “你自己得了最多的家产,在府城住着好宅子在最好的书院里念书,存兰那死丫头和云英那个短命鬼成了武官家的公子小姐,只有我在村里住着破草房,连人人都能读的族学也不让我读。”


    云哲气得双手发抖,“凭什么?凭什么这么对我?!”


    他们在这边弄出的动静有些大,不少建族学的人都看了过来。


    不清楚内情的,看云哲的样子,还以为是云成这个当兄长的欺负弟弟呢。


    秋华年见状皱眉,想过去看看情况,杜云瑟握住他的手。


    “看云成怎么做吧。”


    秋华年愣了一下后点头。


    随着他和杜云瑟身份地位的提高,如今村里的很多矛盾,已经闹不到他们面前来了。


    哪怕都是一个村子出来的,也没人会缺心眼到惹举人和乡君眼烦,身份差距带来的恐惧感根植于古代人心中。


    云哲跟了秋华年和杜云瑟一路,也没敢直接和他们求情,只敢找上云成。


    被众人注视着,云成依旧沉着严肃的脸,语气古井无波。


    “圣人有云,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但杜云哲,你和你们一家真的知错了,真的想改了吗?”


    他用平静的语气细数云哲一家的情况。


    “你们家分到了一亩水地,三亩旱地,好好耕种,省吃俭用,加上祖父时不时的补给,真的不够你读书吗?你们分家后依旧好吃懒做,自怨自艾,有何颜面埋怨他人?”


    “你想进族学读书,但族学开建这些日子,村里许多人都来帮忙出力,你父亲可来干过半日的活?你母亲可做过一口饭送来?你自己又帮了什么忙?”


    “你永远只知坐享好处,从不对过去伤害的人心怀愧疚,更不知改过。你的一生自然毫无希望。”


    云成淡淡地对云哲下了定言,转身离开。


    “我言尽于此,进族学读书一事,哪怕求到祖父面前,你也不会如愿。以后少来烦扰云瑟兄长和华年阿嫂。”


    云哲双目布满血丝,瞪着云成的背影,握紧拳头想要抬起,感受到周围一阵阵视线,又灰溜溜钻回了芦苇丛里。


    云成脚步一顿,旋即加快了几分。


    秋华年和杜云瑟出来散步,看了这样一场大戏,待了一会儿后心情复杂地回去了。


    当天族长也知道了族学附近发生的事,他坐在正房里,看着欲言又止的老大一家,摇了摇头。


    “你们想什么呢?担心我去找云瑟和华哥儿求情,让云哲家三个孩子进族学读书?我还没糊涂到那个地步!”


    宝仁讪讪一笑,“我就是担心一下,毕竟云哲本来是该报官判罪的,要是不但好好待在村里,还能免费读书,二弟他们该怎么想啊。”


    提起二儿子宝义,族长长叹了口气。


    “宝义新寄来信了吗?”


    “还是十天前收到的那封,信里说他们一家人都好,还捎了一张狐狸皮,让我们给爹您做成帽子天冷了戴。”


    族长拄着拐棍垂下头,身姿又苍老了几分。


    “每年冬天之前,都是鞑子犯边最频繁的时候,宝义肯定是报喜不报忧罢了。”


    “还好他现在在吴小将军手底下,有云瑟的关系,还有我们当初结的善缘,总能多关照一二。”


    族长年纪大了,总爱想以前的事,二儿子一家全部离开后,他心中的后悔越积越多。


    “宝义信里有说过什么时候回家探亲吗?”


    “没有,许是边境事务紧张,没工夫告假回来。”


    “……不回来也好,不回来罢了。”


    宝仁和孟福月看向儿子求助,云成只是微微摇头。


    “快到晚饭时候了,我去镇上接菱哥儿,晚饭说好了在舅舅家吃,不用给我们留了。”


    ……


    这些日子,杜家村的族学吸引了全县的目光,云哲并不是第一个为了入学资格闹起来的。


    魏榴花上门和秋华年聊天时,就提起了一个人。


    “我那小姑子巧星的儿子李甲,也想来族学读书呢。”


    秋华年只听过巧星的名字,还没见过这个人。


    因为巧星之前和赵氏一起压榨魏榴花,在城里接了绣活后带给魏榴花做,不分魏榴花一分钱,秋华年对她的印象不是很好。


    “巧星不是嫁给了县城里一个掌柜吗?她家孩子应该能在县城里读私塾吧。”


    “以前是那样,但她男人丢了掌柜的活计,最近巴巴地上门打听族学呢。”


    “丢了活计?”


    “这事儿说起来,和华哥儿你们有点关系。”魏榴花语气轻快。


    “巧星男人在呈祥首饰铺当掌柜,那个铺子的老板前阵子不是找上宝善叔,想托宝善叔请云瑟写个牌匾吗?”


    “结果很快族里就立了族规,宝善叔也立即把东西全退了回去,那老板吓坏了,以为自己惹举人老爷不高兴了,赶紧到处打听。”


    “这一打听,就打听到巧星她娘和她兄弟当初害过你们的事,老板哪里敢留巧星男人继续当掌柜,直接把他开了。”


    秋华年没想到写牌匾的事还有这样的余波,笑着摇了摇头。


    哪怕他和杜云瑟并没有追究的想法,对方也会自行脑补,出于害怕虚空立靶办一堆事情。


    魏榴花哼了一声,“当初巧星一直瞧不上我们,拿我和云湖当牛当马的使唤,现在为了孩子读书,又亲亲热热地来走动,当我贱不成?”


    她最后半句声音有点大,在院里跑着玩儿的柚哥儿回头问,“娘亲,贱是什么意思呀?”


    魏榴花虚打了下自己的嘴,“瞧我,柚哥儿还在呢,怎么说这个。”


    秋华年摆了摆手,珊瑚会意,抱起柚哥儿去别处玩去了。


    “当初除族,除了你和云湖还有柚哥儿,杜宝泉全家都被从族谱上划去了,巧星的孩子论理也不该来族学。”


    魏榴花点头,和秋华年说起家常。


    “那家子人出去后,赵氏和杜云福因为故意毁坏庄稼被刺青流放了,杜云镜在县城一家私塾教书,李故儿不知跑哪儿去了。”


    “杜云镜现在一个人住着,霸着所有分走的家产,不管他亲爹。老头只能赖在巧星家,当初偏心疼宠的闺女,拿他当累赘,连饭都不给吃饱,隔三岔五就送口信来我家阴阳怪气一番。”


    “……今年秋收后,云湖没忍住给巧星家送了两石粮食,老头才吃饱饭。”


    魏榴花说到这里,神情十分复杂,有不悦也有无可奈何。


    “云湖哥没和你商量吗?”


    “他不敢,攒了许久我平日给他的零花钱,又偷偷摸摸干零工赚了些,把少卖那两石粮食的空缺补上了,以为我没发现呢。”


    秋华年一时不知该怎么说,魏榴花却笑了笑。


    “算了,我也懒得多想这个,当初赵氏磋磨我们,虐待柚哥儿,老头一直不闻不问地装傻,我心里当然恨。现在他们都遭报应了,我就当看在老头生了云湖的份上让他吃饱饭吧。”


    “反正就算能吃饱,他在巧星家的日子也不好过,巧星男人丢了差事后就更难了。”


    秋华年和魏榴花相识一年多,今日似乎重新认识了她。


    “嫂子看得开。”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云湖比上不足,比下绝对有余了。”魏榴花拽了句文。


    秋华年被逗笑了,魏榴花也笑了起来。笑过之后,她看着院子里和珊瑚一起踢沙包的柚哥儿长长舒了口气。


    “我和云湖这些年患难夫妻,我最看重他的就是心好,可心好也有心好的坏处,他这种人,无论如何都不忍心看亲生父亲挨饿的。”


    “以前种种不是,真看对方进了困境,就忘了个七七八八。”魏榴花摇了摇头,“反正有我把着关。”


    “我有柚哥儿呢。”


    ……


    晚饭之前,云湖来秋华年家接魏榴花与柚哥儿了。


    他今日在族学那边帮了一天的忙,身上全是汗水,手用河水洗过了,但掌心布满粗糙的茧子。


    柚哥儿被扎了一下,挣扎着不想让抱,云湖赶紧放开,把手在自己衣服上搓了搓。


    秋华年也出来了,云湖和他问好。


    秋华年点头,“听宝仁叔说云湖哥每天都去族学那边帮忙,辛苦你了。”


    云湖不好意思,憨厚笑道,“族学是咱们村的大事,我帮忙是应该的。而且明年我家柚哥儿也要去族学读书,回头我就能给他说他念书的房子是父亲帮忙盖的了。”


    柚哥儿眼馋珊瑚用碎布拼起来的鲜艳沙包,秋华年让珊瑚给他,回头补给珊瑚一块布。


    柚哥儿拿着沙包开心地拍手,秋华年一边笑,一边意有所指地说,“咱们族学虽然盖得大,但也不是什么人都能进来念书的。”


    “毕竟这世上人有千千万,如果把不合规矩的收进来,我有再多的钱也不够用。”


    “我和榴花嫂子关系好,明年柚哥儿进族学读书,我单独送他一套上好的笔墨纸砚。”


    云湖愣了一下,想到妹妹巧星这些日子隔三岔五地上门试探,明白过来。


    他无措地搓了搓手,看向魏榴花,魏榴花扭过头去不看他。


    云湖磕巴着说,“乡君放心,这些我明白的,我从头到尾没答应巧星帮她说情,族学有族学的规矩,他们已经被除族了,怎么可能回来念书。”


    秋华年点了点头,继续说,“人有孝心不是错,但也该有个底线。别一味地纵容恶人,反而让自己最亲近的人委屈。”


    点了云湖一下后,秋华年没有再多说,转身进去了。


    云湖想到什么,急忙对魏榴花说,“榴花,我、我——”


    他脸上又愧疚又心疼,笨嘴拙舌地不会解释,只好小心翼翼地拉住魏榴花的袖子。


    魏榴花叹了口气。


    “你是个能藏得住事的人吗?你有什么事情我能不知道,嗯?”


    云湖垂着头不说话,魏榴花早就知道他送粮食的事情,这些日子却一直没说,也没来质问他,让云湖更加无地自容。


    想到魏榴花背地里的委屈,他揪着心认错,“就那一次,当时巧星放狠话说再没吃的她就要让爹饿死,我才……我以后绝对不会再背着你送了。”


    魏榴花笑了笑,“走吧,咱们带柚哥儿回家。”


    云湖赶紧蹲下来,熟练地让柚哥儿骑在自己脖子上,快步跟在魏榴花身旁。


    云湖个子高,柚哥儿骑上了大马,左顾右盼地看着新奇的视角,拍着手咯咯地笑了起来。


    前面魏榴花脸上的笑也真了几分。


    ……


    又过了数日,族学已经接近竣工,秋华年也和木匠订了大批的桌椅书架、日常家具,再有两三天就能投入使用了。


    杜云瑟请来当先生的那位同窗廖苍也到了杜家村。


    廖苍出发前又送了一封信,秋华年和杜云瑟估摸着日期,收拾好家里迎接客人。


    他到杜家村外后找人打听了一下,结果大家听说他是族学的先生,争先恐后地给他带路,弄得廖苍哭笑不得。


    “云瑟,你们的族学动静怎么这么大?难道还能全村人家都读书?”


    第102章  秋华年也要计划着回府城过冬了


    杜云瑟写信时, 族学的各项规定还未定全,杜云瑟只在信中说请廖苍来杜家村族学做先生,提供吃食和居住小院, 一个月二两银子束脩, 其余细节并未讲明。


    廖苍今年整二十四岁,因为家境贫寒, 醉心举业, 又为祖父祖母各守了一年孝期,至今没有婚配。


    到了这个年纪,他也不着急了,想着不如慢慢等着遇一个情投意合的可心人, 把那些上门说媒的全拒绝了。


    所以他如今一身轻松, 收到杜云瑟的邀请信后,先从清风书院退学,再回家探了次亲, 就收拾包裹过来了。


    “杜家村族学,允许所有村人的孩子免费读书, 确实是家家户户都能读。”


    廖苍愣了一下后笑道,“这钱肯定是乡君出的。”


    齐黍乡君的秋记六陈铺子有多赚钱, 蚝油、花露、清凉油这些产品有多火爆,在襄平府生活的人都见识过。


    杜云瑟这位齐黍乡君的夫君,时不时会被友人们调侃一下。


    每到这种时候,一向清贵自矜的杜云瑟非但没有不耐烦和羞恼,反而有几分自得, 看得友人们心里酸溜溜的。


    廖苍想了一下杜家村的规模, 觉得学生们不会特别多,有十来个就顶天了。


    结果秋华年把统计好的学生名册给他, “廖先生请看,族学目前有三十一位学生,年后还要再来几个。”


    廖苍脸上写了一个大大的“啊?”。


    秋华年忍不住笑了,其实他该给廖苍一口气说清楚,但谁叫云瑟似乎想逗人呢。


    那他这个做夫郎的当然要配合了。


    不知道杜云瑟究竟是日久相处下来被秋华年传染了,还是本身就带了些腹黑的味道,反正夫夫二人的一些趣味现在越来越接近了。


    秋华年示意他看名册,“族学除了男孩,也招收女孩和小哥儿;除了本村男人的孩子,外嫁的女子和哥儿的孩子也可以回来读书。”


    秋华年轻飘飘两句话,彻底说蒙了廖苍。


    秋华年也在观察他的神情,虽然杜云瑟的眼光应该不会出错,但大规模地让女子和哥儿进学堂读书,在裕朝是很少见的,如果廖苍心里有成见那就不好了。


    好在廖苍只是蒙了一小会儿,就回过神来。


    “三十来个需要启蒙的学生,云瑟,你这差事可真不好办啊。”


    廖苍没有问什么男女不同堂的问题,他也是村里出身,知道村里人没这么讲究这个,十来岁的孩子们经常不分性别地在外头玩。


    听说南方似乎管得严,但辽州乡野是没有那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风气的。廖苍觉得这和气候与地形地势有关,北边地广人稀,成片成片的土地需要耕种,乡野间不让女子和哥儿们出门,那些地怎么种得过来呢?


    他把这些奇奇怪怪的想法丢出脑海,对杜云瑟说,“我吃亏了,你快给我再加点东西。”


    “……”


    秋华年忍俊不禁,他明白杜云瑟为什么想逗廖苍玩了,廖苍这人确实有些意思。


    杜云瑟淡淡看着他,“让书院的先生们知道你仍这样满脑钱财利益,定要再批你一顿。”


    廖苍耸了耸肩膀,“我这不是退学了吗,先生们难道还能追着我骂?”


    他用三人都能听见的声音小声哔哔赖赖,“你自己夫郎会赚钱,站着说话不腰疼。”


    “……”


    秋华年发现杜云瑟都快要绷不住笑了。


    秋华年咳了一声,问廖苍,“听说廖先生对算学有些研究?”


    “和乡君肯定不能比,但读过《算经》,《算学浅要·方程》也已经读完了。”


    杜云瑟选择廖苍的一大原因,是他对算学颇感兴趣,有些底子。


    秋华年放心了,“杜氏一族开族学是为了让所有孩子都能读书明理,学到用得上的知识,并非一定要他们科举。廖先生以后授课时,麻烦多加一节算学课吧。”


    秋华年早就托人从襄平府带来了十余本《算学浅要·方程》,用作族学的教材。孩子们可以先几人一本使用,以后学会写字了,还能自己抄书。


    廖苍看着书案上一摞新书,眼睛顿时亮了。


    他瞧着杜云瑟,眼睛却偷瞄秋华年。


    “按《算学浅要·方程》教孩子们算学没问题,不过既然族学的目的不全在科举,为什么不再多教一些其他学问呢?”


    廖苍努力保持面色正常,“我看齐民书坊的书都很好,不如每月出新书时,都给族学送两本当教材吧。”


    齐民书坊如今每月固定推出一两本实用书籍,靠质量和秋华年被皇帝褒奖的算学书打出了名气,到了出新书的日子,无数文人和书商们都排队在书肆门口抢购。


    廖苍是齐民书坊的忠实读者,但以他的经济能力,把每月新出的书全买齐实在是太难了。之前他为了能看到新书,又求又借,着实费了不少功夫。


    如果能让齐黍乡君每月给族学送新书当教材,他这个先生不也有得看了吗?


    廖苍的小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


    秋华年笑着问,“这算不算给廖先生多加的东西了?”


    “算,当然算!”


    他刚才打的就是让杜云瑟给自己多买点书的主意。


    但廖苍已经发现了,和钱有关的事情,还是该和齐黍乡君商量。


    杜大解元,不顶用。


    廖苍在秋华年家后面罩房的客房住了几日,每天都有人想来看看先生的样子,廖苍只要出门,就会被一群大人孩子围住。


    幸好他也算是一个涉猎颇广的有才学的秀才,不至于被弄得手忙脚乱,无言以对。几日下来,反倒和村里人都混熟了。


    杜家村十几代人第一次有族学,大家对这一切既好奇又期待。


    族学正式竣工,所有桌椅家具都妥善搬进去的那日,村民们自发多多少少凑了些钱,买了一大串鞭炮在门口放响,又买了些肉菜请辛苦半个月的工匠们吃了一顿。


    族学正门上的牌匾是杜云瑟手书,黑漆牌匾上“耕读传家”四个大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正门两边,有一副古来对联“发愤识全天下字,立志读遍世间书”。(注1)


    书院旁边先生住的小院子也盖好了,小院只有一进,正房住人,左耳房是书房,右耳房是厨房,院里种了一棵桃树,摆了一套石桌石凳,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廖苍看过后非常满意,接下来的三年,他就要在这里一边教书,一边继续自学科举了。


    之后怎么样,还要看三年后那届乡试能不能中举。


    族学的学生们是一群小豆丁,最大的十一二岁,最小的五岁,除了云康等少数两三个有基础外,其余孩子都大字不识一个。


    好在这年头尊师重道的思想根深蒂固,孩子们上族学前已经被家长不断耳提面命过,没出现在课堂上捣乱的情况。


    廖苍和杜云瑟以及秋华年商量过后,把学堂的课时分为四节。


    早上第一节背诵蒙书和九九乘法表,第二节识字的同时,听一些四书五经里的句子的讲解。


    下午第一节学算学以及其他杂学,第二节刚启蒙的孩子们描红,云康这样有基础的则单独开小灶学怎么做科举文章。


    廖苍年纪轻,说话风趣,性格和善有耐心,在学问上也不是迂腐之人,轻轻松松就征服了一教室的萝卜头。


    第一日上课,秋华年一家都去旁听了,没有发现任何问题。


    春生舍不得云康,甚至想留在杜家村念族学,不过他一想到要和哥哥姐姐们分开,以及见不到原若,又收起了心思。


    不知不觉,时间已经到了十月,枯黄的树叶都被秋风扫尽,天气越来越冷,村里举目看去只有死寂的灰色。


    族学的事安顿妥当后,秋华年也要计划着回府城过冬了。


    秋华年算了一下这次回来的开销,最大的支出在族学上。


    盖房子买材料和雇匠人加起来一共花了三十两银子,在漳县买三十亩地花了五十两银子,其中十亩水地二十亩旱地,预支给廖苍的一年的束脩二十四两,由宝仁保管的给族学孩子们买纸笔的钱十六两。


    零零碎碎加起来,一共支出了一百二十两银子,是秋华年这几个月花的最大的一笔钱。


    不过为了教育,一切都值得。


    第一年花费最大,第二年起那租给佃户的三十亩地的收益交上来,就够维持族学每年的开销,不用多补了。


    三十亩地的收益和族学的开销,秋华年委托宝仁和孟福月负责,每年送一次总账,同时也让胡秋燕、魏榴花等人从旁监督,确保万无一失。


    处理完各项事务后,秋华年让金三和金婆子好好检查老家宅子的门窗,熄灭火星,带不走的物品装箱装柜,务必全收拾得妥妥当当。


    云成和孟圆菱小两口回来了大半个月,也该回府城了,孟圆菱惦记着秋记六陈的生意,云成要继续去清风书院读书,争取明年院试先考中秀才,三年后的乡试下场一试。


    杜云瑟考中解元后,云成也深受激励,杜云瑟并未藏私,在科举一途上能指点云成的全指点了,让云成能少走许多弯路。


    一个家族能考出一位举人,往往就能有第二个、第三个,前面有人引路,后面的便能容易一些。


    这就是为什么世家大族子弟多有功名,平民子弟却科举艰难。不是因为平民比世家愚笨,而是平民能获得的教育资源太少,无从得知那些考中的人才知道的珍贵经验。


    千万人过独木桥,一朝得中便鲤跃龙门的科举,可从不是只有明面上的四书五经。


    秋华年等人出发那天,杜家村村民们全来相送,清福镇上的孟家人也来送孟圆菱,秋华年终于再次看见了孟武栋。


    孟武栋和父母兄嫂站在一起,但几人之间互动很少,似乎有什么问题。


    秋华年看向孟圆菱,孟圆菱耷拉着圆圆的大眼睛摇了摇头。


    金三提前去县里车局租的马车来了,依旧是秋华年和杜云瑟一辆,九九和春生一辆,孟圆菱和云成一辆,行李拉了两辆。


    来时带的行李一件件搬上马车,金婆子锁好各处门锁,把一串钥匙交到秋华年手中。


    秋华年几人冲乡亲们挥手告别,车夫得到号令,扬起马鞭,一匹匹驽马小跑起来,马蹄下溅起干燥的灰尘,像擦不开的黄雾。


    马车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在空旷的田野小路上疾驰,消失在村人们眼中。


    总有人离开生养自己的土地,人生的底色是一次次相遇与别离。


    ……


    一行人一路上依旧是该赶路时赶路,该休息时休息,以舒服为第一要义,一大家子人在一起说说笑笑,旅途也不无聊了。


    趁晚上住店休息时,秋华年好奇地和孟圆菱问孟武栋的事情。


    “我只是有点好奇,要是不好说就算了。”


    孟圆菱鼓着腮帮子把嘴里的食物咽下去,圆圆的大眼睛扑闪,像只贪吃的小松鼠。


    “告诉华哥儿你没什么啦,反正你那日也见过沈赛姑娘了。”


    “真和沈赛姑娘有关?你二哥是不是看上人家姑娘了?”


    孟圆菱点头,“但我爹娘不太乐意,我二哥也不愿意低头,一直待在县城里不回家。”


    “我看沈赛姑娘身体健康,麻利能干,没什么不好的啊?”


    孟圆菱压低声音,“我娘跟我说她专门托人打听了,沈赛的母亲在隔壁县时一连死了两任丈夫,嫁到漳县又死了一个,沈赛自己曾经定过亲,结果没过门未婚夫就病死了……隔壁县的人都说她们母女俩是天生的丧门星。”


    “……”


    孟圆菱小声嘀咕,“我觉得这也怪不得沈赛姑娘和她娘,出了这么多事,沈赛姑娘还能开起食肆来,多厉害呀。”


    “但我爹娘觉得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毕竟这事实在玄乎,要真的有什么说法,把我们全家也克死了怎么办……”


    “武栋哥知道这些吗?”


    “他知道,但他就是认准了沈赛姑娘,还说不如索性分家,给他在族谱上单独开一支,这样真克也只克死他一个,气得我爹娘直接拿扫帚把他打出家门了。”


    “反正现在事情还僵着,我爹娘不松口,我二哥也不回家,唉!”


    秋华年拿起一块茯苓糕,塞进孟圆菱叹气的嘴里,孟圆菱呜呜两声,咕叽咕叽地嚼了起来。


    这是孟家的家里事,孟武栋意志坚定,但孟家二老的担忧也情有可原,秋华年和孟圆菱已经离开漳县了,鞭长莫及,只能看最后的结果究竟是谁说服了谁。


    孟圆菱吃完宵夜,拍了拍自己有点鼓起来的小肚子,打算回房间让云成揉揉。


    当然,还赶路呢,只能是揉揉。


    第103章  “华哥儿以后还敢不敢这么闹了,嗯?”


    秋华年一行人花了四日时间回到府城, 他们出发前几日给祝经纬带了信,回来的时候,宅院已经提前收拾好了。


    秋华年休息了一天, 第二天苏信白就派人来请他去府上接猫。


    秋华年他们离开之前, 把奶霜送到苏信白那里,请苏信白照顾猫的同时, 奶霜也能给苏信白解闷。


    秋华年到了祝家, 进到苏信白和祝经诚的院里,发现他们已经换上了厚厚的猩红毡绒门帘,正房里放了火盆。


    苏信白裹着一身雪白的狐裘,坐在胡床上看书, 胡床上满是绵软的垫子, 生怕他磕着碰着一点。


    苏信白算日子是四月初有的身孕,如今六个多月了,孕期过了一多半, 宽大的衣物下肚子鼓着一个大包,看得秋华年心惊肉跳。


    苏信白作为当事人倒是已经习惯了, 让秋华年坐在自己旁边,吩咐丫鬟们看茶。


    屋里有些热, 秋华年脱了外面的衣裳,苏信白见状,让人把火盆端远些。


    “你这夏天提前怕热,冬天提前怕冷,怪遭罪的。”


    苏信白眉眼柔和, 轻轻摸了下腹部, “奶娘说这孩子已经很乖了,明年二月就好了。”


    秋华年好奇地伸手, 苏信白把他的手拍下去。


    “想摸,自己生自己摸去。”


    秋华年撇了撇嘴,告诉自己不和孕夫多计较。


    他这才到哪里,祝大公子才是苏信白怀孕后喜怒无常脾气的“第一受害人”。


    口味几天变一次,喜好天南地北地轮换,出门去哪里都要报备,不许超过半日……这些都算轻的。


    据说有次苏信白半夜惊醒,突然眼泪滚滚,吓得祝经诚睡意全无,赶紧抱着他哄,反而挨了顿咬,结结实实的连皮都咬破了。


    秋华年知道这个,是前阵子通信时苏信白在信里遮遮掩掩地说的。


    他白日清醒后心生后悔,又不知该怎么道歉补偿,只能急病乱求医写信给秋华年,同时再三强调让他绝不许透露给任何人。


    秋华年只回了一句话。


    ——“说不定祝大公子挺乐意的呢。”


    苏信白把那回信烧了,红着脸呆坐了半晌,权当自己没问过。


    那补偿最后当然还是给了,是苏信白鼓足勇气问了后,祝经诚自己提的。


    具体补偿了什么东西,只有夫夫二人知道。


    反正补偿过后连续十日,苏信白不许祝经诚晚上上I床睡觉,一看见祝经诚脸就红得滴血。


    也不知祝经诚到底怎么“欺负”苏信白了。


    ……


    苏信白想到秋华年那无厘头的回信,气势不足地瞪了眼他。


    秋华年假装没看见,转移话题,“你请我来接奶霜,奶霜去哪里了?”


    “在外面玩,点墨,让人把奶霜抱进来。”


    大半个月不见,秋华年总觉得奶霜也圆润了一圈。


    漂亮的长毛狮子猫威风初现,脖子上围了一个虎斑配色的毛线织出来的小围脖。


    这是秋华年之前闲聊时提过一句的,苏信白还真叫人织出来了。


    秋华年把奶霜抱过来掂了掂,“不是错觉,重了至少有两斤。”


    奶霜被秋华年卡着腋下托着,呈一根竖直的猫条状,张开嘴喵呜,神情有点委屈。


    苏信白帮奶霜说话,“它年纪还小,正长身体呢。”


    一点也不提自己这大半个月到底纵着奶霜吃了多少山珍海味。


    秋华年眯起眼睛,与装无辜的奶霜对视,再看了眼装无辜的苏信白。


    “……”


    这一大一小,难道还真拿他们没办法了不成?


    秋华年勾起唇角,“我才回来一日,你就迫不及待地让我来接奶霜,看来你是不喜欢这小家伙,以后这种事情我还是不烦你了。”


    苏信白张了张嘴。


    秋华年像是没看见,继续说,“经诚见你喜欢猫,好像也打算回头养几只宠物,看来是他会错意了,你不好意思说,我是不是该帮忙提醒一下他?”


    “……”


    苏信白想说话,直觉却告诉他,一旦开口一定会落入秋华年的陷阱。


    苏信白就没见过比秋华年还聪慧狡黠的哥儿。


    “唉,我还是立即带奶霜走吧,你有身孕身子重,我们就不惹你心烦了。”秋华年说着抱起奶霜,作势要走。


    苏信白下意识伸手拦他。


    “……谁说我烦了?”他声音细得像蚊子。


    秋华年转头笑了,“我说呢,想我了就不能好好说吗?非得找个接猫的借口。”


    “……”苏信白瞪他,毫无杀伤力。


    苏猫猫和秋奶黄包第不知多少次“交锋”,再次以奶黄包的完胜告终。他的馅料不仅能是黄I的,还能是加了黑芝麻的。


    玩笑归玩笑,秋华年也好些日子没见苏信白了,有些想他。他陪苏信白说了半天的话,讲了许多在村里的见闻,还蹭了顿苏信白极其夸张的孕夫餐。


    秋华年向苏信白订购了齐民书坊所有的书籍,每册两本,全部送到杜家村族学,日后每月的新书也各送去两本。


    苏信白听见秋华年让所有孩子不分性别一起读书的创举,若有所思。


    “娴儿他们的小学堂已经在用你那本书学算学和方程了,襄平府许多内眷读书时都读它,但外头男子们的学堂依旧只读经学。”


    秋华年笑笑,“毕竟科举只考经学,这也算是种实用主义嘛。”


    秋华年知道一口气吃不成个胖子,刚开始有不少人愿意学算学已经很不错了,女子和哥儿学起来不见得比男子差。


    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


    “你好好养胎,孩子应该能在我陪云瑟去京城参加会试前出生,别忘了我要当干爹。”


    苏信白勾起唇角,嘴还硬着,“认你当干爹,学你那巧言善辩的本事吗?”


    秋华年大言不惭道,“真能学到我,你就偷着乐吧,和我说话你多开心啊?”


    苏信白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


    从村里回到府城后,秋华年一家人适应了几天,再次习惯府城的生活。


    九九和春生继续各自上学去了,杜云瑟也要为来年春天的会试做准备,他答应过秋华年要考状元,一直铭记于心。


    杜云瑟现在不在清风书院读书,但依旧时常去拜访书院的先生,讨教问题。


    秋华年则忙着给一家人张罗冬衣。


    去年攒下的皮子全都找了出来,宝义和吴深又托人送了一些,足够给包括云成小两口在内的家里人各缝一双皮靴,一只内衬皮毛的帽子。


    织绒的锦缎、柔软的毛线、厚实的毡布都是从祝家手里买的顶尖货,颜色鲜艳,花纹漂亮,质量极佳。


    庄子产的棉花大头全卖给辽州都指挥使了,八千来斤棉花只卖了一千两银子,打了个骨折价。


    辽州都指挥使也没让秋华年吃亏,钱手头实在紧给不了,名还是能给的。


    他直接给朝廷递了个折子,照常哭穷的同时,将齐黍乡君自愿把棉花低价卖给边军一事大书特书。


    元化帝把这折子带上早朝,金口玉言夸奖了秋华年,意思很明白——朕知道爱卿们个个富得流油,赶快学齐黍乡君为国分忧吧。


    无论朝臣们心里怎么想,面子上肯定不能违逆皇帝,下了朝回家一合计,纷纷让家人们拿着单子去兵部捐款捐物。


    平贤王开始只捐了十车的炭,元化帝怕长兄没炭烧,专门派身边的大太监温幸去平贤王府上一趟,嘱咐长兄千万量力而行。


    温幸走后,平贤王上折子说自己家资颇丰,无需圣上担忧,又捐了二十车的炭和五百匹棉布。背过人处,脸黑了好几日。


    三皇子晋王出资最多,一挥手就是一千担粮食和一千匹布,还写了一篇句句恳切,忧心边军想为父皇分忧的锦绣文章,引来无数夸赞,一时间风头无两。


    晋王能在短时间内筹集到这么多物资捐出去,多亏了母妃的娘家,还有母族的姻亲们,许多互相联姻的世家大族,比如辽州郁氏,已经隐隐站在了三皇子身后。


    元化帝年近五十,虽然还未显衰老之态,但皇位易主并非遥不可及。太子身体弱,又失了圣心,让一切变得可能起来。


    从龙之功,这世上谁能忍住不搏呢?


    朝臣和勋贵们捐的物资不少送到了辽州,辽州都指挥使大喜过望,心里对秋华年的观感更上一层。


    他让家眷们多邀请秋华年赴宴,还忍痛送了秋华年一匹真正的好马。


    那是边军去年从鞑子们手里俘虏过来的,在草原上的主人至少是一个千夫长。


    骏马通体黑色,足有一人半高,黑绸般的皮毛不见一丝杂毛,每一条肌肉都无比健壮流畅,靠近一些就能感觉到热血沸腾的躁动。


    这马秋华年自己不敢骑,命名为“玄野”后,转赠给了杜云瑟。


    隔日杜云瑟骑着玄野带秋华年去庄子上游玩,秋华年没坐过这么烈的马,全程缩在杜云瑟怀里,时刻怀疑自己会被甩下去,感觉比在现代坐海盗船刺I激多了。


    两人到庄子上时,秋华年出了一身的汗。


    都到了庄子上,秋华年索性吩咐人准备温泉,和杜云瑟一起好好泡温泉放松一下。


    结果这一下,就是整个下午,晚饭时候杜云瑟才抱着筋疲力尽的秋华年出来。


    秋华年乖乖被包在被子里,任杜云瑟帮自己擦头发,耳尖红得发烫,神情餍足。


    杜云瑟碰了碰他的腰,秋华年吃痛嘶了一声。


    “华哥儿以后还敢不敢这么闹,嗯?”


    今天闹成这样,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秋华年千奇百怪的“理论知识”太丰富了些,实践起来没完没了。


    秋华年把脸埋进被子里,半晌后瓮声瓮气的声音传出来。


    “你猜?”


    杜云瑟轻笑摇头,一点点帮秋华年按I摩身体。


    第104章  全家上下一起卷


    秋风萧瑟, 寒气逼近,似乎只是一转眼,襄平府街道上的人就都换上了冬衣。


    这个冬日百姓过完一个丰年, 大多安详富足, 朝野上下却一点也不太平。


    元化帝人近晚年,脾性比年轻时更加暴躁易怒, 抓了好几个贪赃枉法的大案, 处置了一大批官员,从抄家流放到剥皮充草不一而足。


    襄平府这次没有官员落马,但官牙前排起长长的队伍,都是从别处拉来的抄家后贩卖的仆役。


    杜云瑟找秋华年商量, “冬日活重, 要时常扫雪、搬柴、背炭,金三和金婆子年纪大了做不过来,天寒地冻不小心摔了就不好了。”


    “明年二三月我们去京中应试, 身边要带人,家里也要留人照看。不如趁最近官牙人多再买一些人吧。”


    秋华年点头, 杜云瑟这话提醒了他。


    之前选择金三爷孙三人,为的是性价比, 秋华年家的人都没什么讲究,三人足够干完所有活计了。


    但随着杜云瑟身份的提高,要去的地方、要做的事越来越多,这三个人就不太够用了。


    就像之前他们回杜家村,带上金三、金婆子和珊瑚后, 连看宅子的人都没有了, 还得找祝经纬帮忙。


    秋华年不是逮着一两个人用到死的黑心老板,要干的事情多了, 确实该多招几个人,分担一下工作压力。


    “今天吃过午饭,咱们一起去官牙看看吧,你身边得带个小厮了。”


    对秋华年和杜云瑟给家里添下人的决定,九九十分支持,她觉得两个哥哥身边都得带个人,现在家里只有她有珊瑚,不太像样子。


    春生希望家里热闹起来,有更多玩伴,也开开心心地说好。


    金三等人不免有些忧虑,但他们知道随着主家身份的提高,这都是迟早的事,他们是家里最早的下人,已经占了先机了。


    至少跟在小姐身边的珊瑚,没人能轻易替下去。


    吃过午饭后,金三赶马车送秋华年和杜云瑟到官牙。


    官牙的管事们消息灵通,认识杜云瑟和秋华年这两个襄平府的大名人,看见他们,立即笑呵呵迎上来。


    “解元老爷,齐黍乡君,您二位今日来是来挑下人的吗?”


    秋华年点头,“还是要携家带口的,这次要一个有管理宅子经验的,一个对京城事务熟悉一些的,你看看有没有推荐?”


    管事笑了,“背景干净、有管事经验的下人,可是官牙里一等抢手的,刚送来就有人挑着要呢。”


    “不过既然是解元老爷和乡君要,那我少不得多费费心了。”


    无论什么地方,管理型人才都是需要时日和资源培养的。曾经混到管家、管事地位的仆人,只要背景干净没掺和犯法的事,被抄家发卖也不会混得太差。


    官牙的人会看人下菜,预留一些资质好的仆人,等有身份的人来买时再拿出来介绍,用来做人情。


    名声不低的秋华年和高中解元的杜云瑟,如今值得他们做这个人情。


    秋华年会意,自然地说,“只要你介绍的人真的合适,回头我让人送瓶蚝油,给你们打打牙祭。”


    管事脸上笑容更甚,蚝油这东西他根本没买到过,唯一吃到的一次,还是排了大半个月的号,在贡院附近的舒意楼里吃的。


    现在襄平府的人分为两类,吃过蚝油的和没吃过蚝油的。


    这吃的可不只是美味,还是面子啊!


    管事请秋华年和杜云瑟进去坐,不一会儿功夫,就带着一拨人来到门外。


    “老爷,乡君,我这儿一共有三家子人,您听听怎么样。”


    “第一家子,是一对四十左右的夫妻带一个哥儿、一个女儿,从苏杭那边抄过来的。男人之前是管一座别院的仆役们的,女人是管针线房的,两个孩子都跟着她在针线房干活。”


    秋华年朝门外看去,那家人站在左边,身上衣服收拾得干干净净,神情自然,没有因为落难就惶惶不安。


    “第二家子,人口多,一共有九个,最老的五十来岁,最小的三四岁,当家的是长子,之前是三品京官家的大管事,其余人也都各有能耐,一家子就够乡君家用了。”


    那一大家子人站在中央,有老有少,二三十岁的占了多数,同样没有不安,身上还带着严格的礼数。


    “第三家子是三个人,一个阿叔带两个儿子,也是从京官家抄出来的,算是勉强符合乡君的要求。那阿叔的男人之前是管采买的管事,但去年病死了,他的长子今年十七,跟着父亲学过不少东西,小儿子九岁多,性子老成,也能办些差事了。”


    第三家人站得比较偏,那位十七岁的长子站在最前面,身后护着弟弟和爹爹,和周围其他两家比起来,难免显得形单影只。


    ——如果不是他们是从京里抄来的,管事又觉得他家长子有点能耐,他们根本不可能和另外两家在一起被挑选。


    三家人的大致情况介绍完毕后,管事不再说话,等秋华年和杜云瑟决定。


    杜云瑟看着秋华年,“选第一家和第三家吧。”


    秋华年点头,“我也这么觉得。”


    对仆役成群的大户人家来说,第二家才是最好的,三品大官家的管事一般可买不到,一家子九个人有老有少,随便打散到各处去用,也方便拿捏。


    但秋华年家现在的人太少了,这家人是从三品京官家出来的有头脸的下人,肯定有自己的傲气。家里各处都用他们的话,很容易出现欺下瞒上的情况。


    不如选另外两个小家的,可以互相制衡。


    不过究竟选不选,还得先见一见人,再做决定。


    杜云瑟让管事把第一家和第三家人带进来,第二家便回去了。他们知道自己不愁找新主家,脸上没有什么愁云。


    第一家人男人叫乌达,女人叫灵雀,第二家的阿叔叫木棉,小辈们的名字都没有说,想等主家取。


    与说话多少带些口音的金三一家不同,这两家人都会说一口流利的官话,回答秋华年和杜云瑟的问题时,口齿清晰,逻辑明白,连最小的那个小男孩也不差。


    最后秋华年决定把两家人都带回去。


    乌达的身契八两银子,灵雀五两,他们的两个孩子各算二两;木棉家长子是五两,木棉和小儿子也各算二两。


    见秋华年把二十六两银子一口气付清,买下了所有人的身契,两家人不约而同舒了口气,脸上的神情和气质都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他们已经知道新主家的老爷是辽州的新榜解元,夫郎是有封号的乡君,两人都很年轻。


    这样的人家虽然目前身份地位还不算特别高,但上限极大,不出意外日后肯定能成高门大户。跟着这样的主家,仆役们也觉得日子有盼头。


    回去路上,乌达主动去官牙门旁叫了辆马车,拉着所有下人跟着秋华年他们的车,不耽搁时间。


    回到家里,秋华年让所有人简单介绍了一下自己的情况,按自己之前想好的分配工作。


    乌达经验丰富,以后做家里的管家,有他负责府上各项事务,秋华年就不用事事操心了。采买物资、迎送宾客、记礼记账这些乌达都可以做好,秋华年只用事后听账。


    灵雀之前是管针线房的,手艺很好,就带着女儿继续负责针线,她的女儿今年十四岁,按珊瑚这样取首饰材料名字的取法,新名字叫玛瑙。


    另一家人里阿叔木棉的手艺比较特殊,他之前是专门帮主子家接生孩子、照顾婴幼儿的,秋华年听到这个特长后,脑子里闪过许多奇奇怪怪的令人不好意思的东西,努力控制自己的表情。


    杜云瑟看着秋华年紧绷的脸,眼中了然,把笑意藏在心底。


    总之,木棉的特长日后或许用得到,但现在还早得很,秋华年让他先和金三一起负责打扫工作。


    木棉的大儿子比较得杜云瑟的眼缘,以后跟着杜云瑟做贴身小厮,取名叫柏泉,这是名酒的名字,他的弟弟便叫柏叶,也是酒名,和珊瑚陪九九一样专门跟着春生玩。


    然后便是乌达和灵雀家的十六岁的小哥儿了,秋华年让他跟着自己做事情,想了半天名字,最后决定叫星觅,这是中草药的名字,秋华年作为一个合格的药罐子,现在听着药材名都觉得亲切。


    就这样新来的七个人的工作都划分好了,不过也不是完全固定的,如果家里有什么新的事情需要人做,可以再重新分配。


    后面的罩房空了好几间,秋华年按人头给他们分了棉布和棉花后,乌达等人便有条不紊地自己收拾住处去了。


    月钱方面,之前金三和金婆子每月各拿二钱银子,珊瑚拿一钱银子。秋华年决定趁这个机会调整一下,给大家都涨一涨。


    乌达这个管家最高,一月一两银子,柏泉和星觅这两个杜云瑟和秋华年的贴身小厮是五钱银子,灵雀和木棉、金三、金婆子一月三钱银子,其余人则是一个月两钱银子。


    金三一家很高兴自家人都涨了月钱,来了新人的那点不安很快消散了。


    对乌达和灵雀来说,现在的月钱比起他们之前拿得有些少了,不过他们也不着急,被大有前途的主家委以重任,还怕日后没钱花吗?


    宅子里突然多出七个人,一下子热闹起来,四处都充满了人气。


    新来的下人们很快便适应环境,各自表现起来。


    乌达根据秋华年给的物品单子,把库房里堆得到处都是的这大半年积攒的礼品规整了一遍,挑出不少冬日正用得上的。


    大的有中空缠枝的暖榻、织锦挂彩的斗篷,小的有外面一圈凹槽倒水后可以除烟的火盆、内置机关翻倒也不怕炭烧到手的手炉。


    秋华年看见,才发现自己早忘了这些不知什么时候收的零碎物件,本来还打算拿钱去买呢。


    灵雀和乌达是两口子,也不甘落后,把主家所有人的身材尺寸量了一遍后,便带着女儿玛瑙开始秀手艺,秋华年买来的冬日布料和皮子,经过她们的巧手,变成了一件件不比外面最好的成衣铺子差的漂亮衣物。


    九九对此很感兴趣,这几天经常去看灵雀她们做衣服,不时提一些设计意见。


    秋华年和杜云瑟日常生活中都不太喜欢有人一直站在附近,所以柏泉和星觅两人虽然名为贴身小厮,但不用时刻在屋里听命。


    两人都识字,秋华年和杜云瑟商量了一下,给了他们包括《算学浅要·方程》在内的几本齐民书坊出的书,让他们干活之余,好好读书提升自己。


    两人没想到来新主家后领到的第一件具体差事是读书,拿着书本面面相觑。


    “共勉?”


    “……共勉。”


    跟着春生的柏叶秋华年也没落下,因为春生是去普通私塾读书,不好标新立异地带下人,所以秋华年索性给柏叶也在私塾报了个名,让两人一起去上学。


    柏叶性格认真细心,九岁的年纪操着九十年的心,春生在他的感染和劝说下,行事都稳重了些,让杜云瑟很满意。


    至于珊瑚,她一直跟着九九去祝府的小学堂,九九也在有意教她读书识字,不用秋华年多安排。


    这叫什么?这叫生活区著名卷王秋华年同学,哪怕穿越到了古代,也要带着全家上下继续卷起来。


    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


    等日子到了十一月,襄平府接二连三下了好几场大雪,气温骤然降到零下,室外水缸里的水放一晚上,便会结一厚层坚冰。


    秋华年家中早早就用上了上好的木炭,大红毡帘隔绝了外面的寒气,火盆和暖炉把室内熏得暖香袭人。


    这个冬日过得比去年舒适得多,秋华年靠在下面烧了炭火的暖榻上,抱着只毛绒绒的大靠枕,在心里感叹这才是奋斗的意义。


    星觅小心揭开厚实的门帘,进屋传话,“乡君,我爹说已经准备好一车炭火,五匹厚棉布,还有米面油肉了,让我问乡君什么时候出发?”


    “你去外头书房问一下,云瑟做完文章了我们就走。”


    秋华年和杜云瑟打算去王引智家探望一番。


    王引智给襄平府同知家的小孙子做先生攒了些钱,租了个小院子,在十一月初把一家老小从老家接到了府城,无论怎么说,在府城过冬都比在村里舒服。


    他们一家初来乍到,诸事不全,秋华年和杜云瑟打算备一份合适的礼物接济一下。


    他们一路走来受到了很多人的接济和帮助,如今也终于能去帮助别人了。


    第105章  “云瑟,我们明日去庄子上赏梅吧!”


    王引智手头紧张, 把房子租在襄平府城西南,是一大片普通百姓居住的街巷,房屋都是最普通的小院, 一大片一大片连在一起, 很有人间烟火气。


    前两日刚下过一场大雪,道路上的积雪已经被清扫干净, 只有街头巷尾还有一些雪堆。


    不宽的街道两旁布满了贩卖吃食和杂货的小贩, 穿着厚实布衣的百姓们来往其间,讨价还价,空气中飘荡着炸糖糕、小馄饨、菜盒子的香气。


    马车停到王引智家门口,赶车的柏泉上前叫门, 秋华年等人也下了马车。


    这是秋华年第一次来王引智家, 他抬头观察,这座小院院墙不高,木板门有些斑驳, 上面贴了两幅水平不错的丹青装饰,提款是王引智本人。


    柏泉刚一敲门, 院里就传出答应声,嗓门很大, 脆生生得利落,是一位二十多岁的女子的声音。


    哗啦一声,院门从内打开。


    秋华年看见一位腰上系着粗布围裙,头发用荆钗挽起的女子,她抬着两只手, 手上还沾了面粉与水, 脚边围着个头顶梳着总角的孩子。


    女子看见他们一愣,“你们是?”


    不等秋华年等人说话, 她便反应过来,回头高声喊道,“大智,快出来,来贵客了!”


    女子喊完这一嗓子,王引智很快三步并两步来到大门口。


    “云瑟?还有乡君?大冷天的,你们怎么来了?”


    “恭贺乔迁之喜。”


    王引智赶快请他们进来,同时介绍道,“这是我妻子邓蝶,我儿子王岁安。”


    一个五十来岁很精神的老妇人从厨房出来。


    “这是我母亲。”


    杜云瑟和秋华年与几人问好,王引智的母亲和邓蝶听见杜云瑟是新榜解元,秋华年是大名鼎鼎的秋记六陈背后的乡君,都有一点局促。


    王引智租的房子非常袖珍,正面一个正房两个耳房,倒座一小间茅房,加一块巴掌大的院子,就什么都没有了,柏泉只能把马车停在外面。


    秋华年和杜云瑟带着各自的小厮,新来的四个人加上王引智家原本的四个人,小小的院子甚至有点站不下。


    他们被让到正房坐,邓蝶打开柜子把珍藏的成套茶具和茶叶拿出来,招待客人。


    秋华年让星觅和柏泉把准备好的礼物拿进来,布匹、棉花和米面油肉都在马车上,炭火在后面单独拉了一辆车,也已经在门口了。


    “云瑟说王公子接家人来了襄平府,要上门恭贺,我便准备了些礼物,都是冬日正用得上的,你们看看合不合心意。”


    王引智赶紧站起来,“这也太多了,不用这么客气。”


    邓蝶看着质地柔软颜色漂亮的棉布,眼睛有些亮,但一句话都没有说,也没有伸手接东西。


    秋华年笑了笑,“你们初来乍到,我们尽一尽地主之谊是应该的,这些东西都不贵重,王公子放心收下吧,冬日有了它们,家里人尤其老人和孩子能舒适很多。”


    “这……”


    王引智陷入犹豫,如果杜秋二人带来的是绫罗绸缎和金银珠宝,他肯定不敢收下,当即就会回绝。


    但他们带来的是过冬正用得上的东西,而且非常贴心地选了价格不高不低的,让王引智一时不知该怎么办。


    收下吧,太麻烦友人了不好意思;不收吧,又拂了友人的好意,而且他一个人就罢了,怎么能让老母和妻儿受苦。


    杜云瑟在此时开口道,“你我有同窗之谊,又同榜中举,来年春日还要一起去京城参加会试,关系非比寻常,日后还有许多年月交集,何必计较这一时的周济?”


    王引智是聪明人,略一想后被说服了。


    “劳烦二位贤弟关照愚兄了,云瑟说得对,我们日后还有多年交集,不必计较这一时。蝶儿,你收一下东西吧。”


    邓蝶见王引智点头,赶紧把手在围裙上正反蹭了几下,去接布匹,王母则去拿米面油肉放到厨房。


    柏泉和星觅要帮忙搬,结果婆媳二人风风火火一下子就把东西搬完了。


    他们只能出去指挥车夫把炭拉进狭小的门,倒在墙角边堆下。


    邓蝶把布和棉花都放在左耳房里,急急地重新回来,脸上全是笑意,“这些东西,够给我们全家各缝两套冬衣了!”


    她壮着胆子看了下杜云瑟,又多看了看秋华年,由衷感叹道,“怪到我来襄平府后,到处都听说新解元和齐黍乡君是神仙般的人物,你们又有才,又长得好,还这么心善,老天到底是怎么生出来的!”


    秋华年被这真诚又直白的夸赞弄得有点不好意思。


    “蝶儿!”王引智小声叫她。


    邓蝶根本没听到,她拍着手说,“今天贵客上门,你们多留一会儿,让我好好露一手,我就不去摆摊了。”


    秋华年好奇,“蝶阿嫂每日都去摆摊?”


    邓蝶边点头边坐下来,见秋华年态度和善,而且像是真的感兴趣,她说话也放松了许多。


    “我本来说不来襄平府的,在府城过日子多费钱啊,可大智非要接我们过来。”


    “到了府城后果然不出我所料,这巴掌大点的小地方一个月租金就要一两半银子,吃饭喝水甚至上茅厕都要花钱,谁受得住?”


    “大智明年还要去京城考试呢,我一合计,索性做点小吃食在外头街上卖,多少赚一点。”


    王引智已经是举人了,虽然没有买下人,但有使用下人的资格,里头有很多操作空间。他的妻子自己做点小吃到外头售卖,不会有不长眼的跳出来说什么商户的问题。


    王引智无奈道,“我乡试放榜后努力攒了些银钱,本来看好了另一处大一些的宅子,还想带家人们去成衣铺子买套好衣裳,结果……”


    结果被来府城的邓蝶训了一顿,钱也全被收走了。


    邓蝶自然有自己的道理,“你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你还没当官领俸禄呢,现在不缺衣少食就行了,钱攒着给你读书考试用多好。”


    “你说对不对,乡君?”


    秋华年忍着笑说,“蝶阿嫂说得对,钱是该管紧些,量力而行,该花的地方花,该省的地方省。”


    他边说边看了眼杜云瑟,无声地问杜云瑟有没有什么意见。


    没有丝毫家里财政大权的杜解元微微颔首,表示夫郎说得都对。


    邓蝶见两人都认同自己,得意地冲王引智扬起下巴,王引智只好无奈地笑着点头。


    “蝶阿嫂在外面都卖些什么?”


    “就是和我婆婆一起炸些糖糕、麻花、菜盒子,跟着街上其他人一起卖,除此之外还卖我娘教给我的祖传熏鱼,可惜熏鱼材料贵定价高,卖不出去多少。”


    见秋华年感兴趣,邓蝶让儿子王岁安去当厨房用的右耳房的架子上取熏鱼过来。


    熏鱼端上来,是顺着鱼身竖着切开的厚度半寸左右的大鱼块,呈漂亮的焦褐色,在盘子里散发着浓郁的香料和酱油的复合香味。


    邓蝶说,她母亲一家当初是从松江府逃荒来辽州的,这熏鱼是南边的手艺,方子祖传多代,因为材料费太高,她之前一直没做过,到了府城后才想做出来卖钱,但原材料价高售价降不下来,附近没有多少人舍得买。


    秋华年拿起一大块熏鱼,这盘熏鱼虽然是用刺较多的大鲤鱼做的,但处理生鱼时取过一次刺,又经过切块油炸,剩余的小刺全都变得酥脆,完全不影响食用。


    外酥里嫩,入味十足,不知不觉间,秋华年就吃完了一整块。


    味道和外形都很像他上辈子去上海旅游时尝过的熏鱼,可惜当初没想办法学一个秘方。


    邓蝶见秋华年喜欢吃,招呼杜云瑟还有柏泉与星觅都尝一尝。


    熏鱼成本太高,王引智自家的人都没怎么吃过,七岁的王岁安下意识咽了下口水,明显有点馋。


    秋华年递给王岁安一块,王岁安没有接,先看母亲,邓蝶点头后才开心地拿过吃起来。


    秋华年心里有了一个想法,秋记六陈的小吃该添新品了。


    “蝶阿嫂的熏鱼方子愿意卖吗?”


    邓蝶一愣,这怎么就扯到卖方子上了。


    “乡君要是喜欢,我教你怎么做吧,谈什么钱。”


    秋华年笑着摇头,“我是打算添到秋记六陈的小吃柜台里售卖,怎么能不给钱叫阿嫂吃亏。”


    邓蝶去秋记六陈买过东西,是拗不过王引智才去的,转了一圈只买了一点高粱饴和一品烤鸭,爆米花都没舍得买。


    “我这熏鱼哪里能放到那里卖……”


    “阿嫂的熏鱼味道好,易保存,在襄平府是新鲜口味,明明特别合适。”


    “真能卖?”


    “真的。”秋华年主动提价,“阿嫂看二十两银子怎么样?”


    邓蝶看王引智,王引智说,“这是蝶儿你的方子,你决定吧。”


    邓蝶舒了口气,“好,我待会儿就把方子给乡君讲明白。”


    秋华年笑道,“不急,我回头派个人过来好好学。”


    邓蝶捂着怦怦跳的胸口,觉得今日天上简直像是在掉馅饼。卖方子的二十两银子,她给娘寄回去五两,剩下的再攒一攒,留着明年丈夫进京考试用。


    ……


    第二日,秋华年让金婆子和木棉一起去王引智家详细学了熏鱼的做法,回来后先在自家做了一顿。


    做熏鱼要选那种大鱼,仔细刮掉鳞片、清洗黑膜、去除集中区域的刺后,把大鱼竖着切成半寸厚的鱼块,再从中间劈开,放在一旁晾干水分。


    接着便是调配至关重要的泡鱼的料汁,先在锅里将葱姜炒香,再加净水和一大把冰糖,加大量酱油、少许醋、干辣椒、八角香叶等香料熬煮直至黏稠,再过滤料汁,放在冷处让其冷却。


    最后便是炸鱼,晾干水分的鱼块放进油里炸酥,复炸几次保证脆度,让鱼块变成令人食欲大动的金黄色,趁热捞出来,泡进冰冷的料汁里,冷热交替下鱼肉才能充分吸收料汁的香气。


    就这样泡三五分钟,熏鱼便做好了,捞出来的鱼块咸香四溢,外皮口感还是酥脆的,内里则鲜嫩多汁。


    从炸鱼这个步骤开始,孟圆菱就眼巴巴守在厨房外了,家里其他人也都被吸引。


    秋华年让金婆子和木棉做了一大盆熏鱼,人人有份,下人们的自己端走吃去了。


    熏鱼趁热吃好吃,凉了后也别有一番滋味,孟圆菱一连吃了好几块,依依不舍地留下一些,打算再尝尝放冷后的味道。


    他和秋华年说起秋记六陈的生意。


    “到了冬日,爆米花买得好了些,但清凉油已经卖不动了,花露也做不了了,有了熏鱼,多少能补一些,但还是有限。”


    熏鱼的定价和爆米花一样,一百文一包,一点都不便宜。但襄平府作为辽州都府,百姓生活水平较高,以秋记六陈的名声,上了新品不愁卖不出去。


    “夏天生意最好的那一两个月,每月净利润接近三百两呢,现在只有一百两出头了,主要靠蚝油撑着,华哥儿你快想想办法吧。”


    其实每月净利润一百两已经很高了,但孟圆菱赚到过月三百两,自然难以就此满足,总想重振夏日盛况。


    秋华年给孟圆菱把薪酬涨到了每月十两银子,孟圆菱现在完全把秋记六陈的生意当做自己的事业,在秋华年的带动下,越来越朝着卷王的方向发展了。


    有时候云成休沐回来,他都一时不舍得放下手里的账本。


    然后就挣扎着被云成直接抱回屋里制裁去了。


    “想想办法啊……”秋华年开始思索。


    家里现在存款有一千八百两左右,一大部分是卖棉花的钱,还有就每月秋记六陈的收益,加起来已经非常可观了。


    但秋华年想到明年杜云瑟会试后可能要留京任官,那就得在京城买宅子,在京城生活、交际走礼……他们家的底子还是太薄了,遇上事的话不一定够用。


    秋记六陈的生意能有今天的规模,归根结底是一直能推出别人一时半会儿学不会的旗舰产品。


    现在花露和清凉油不行了,冬天还能做些什么来填补空位呢?


    星觅过来把熏鱼撤下去了,秋华年想着想着,鼻子突然嗅到一缕幽香。


    “好香啊,是什么东西?宅子里的花早就谢完了吧。”


    木棉阿叔拍了下脑袋,“今早庄子上的栎哥儿让人送来的,说是早冬的梅花开了,请乡君赏梅,我忙着学熏鱼,摆在花厅里给忘了。”


    秋华年起身来到花厅,看见一枝半人高的红梅插I在素净的长颈大瓷瓶中,盛如烈火,幽香扑鼻。


    “庄子上的梅花开了?”秋华年看着眼前的红梅,似乎已经看见了成片成片绽放的梅林。


    他暂时不想生意的事了,兴奋地跑去书房找杜云瑟。


    “云瑟,我们明日去庄子上赏梅吧!”


    第106章  “难受吗?这里。”


    第二日, 秋华年和杜云瑟如约来到了庄子上。


    依旧是两人一马,一身轻松。


    秋华年对玄野的耐受度稍微高了些,虽然还是很刺|激, 但不像第一次坐时那样心惊肉跳了。


    不过为了安全也为了保暖, 杜云瑟依旧全程紧紧把他搂在怀里,不容他挣扎反抗。


    庄子农事已了, 一望无际的田野上布满积雪, 漆黑的土地被盖在下面,不时露出一块,像星罗棋布的棋盘。


    天地苍茫一片,佃户们没事都窝在家里不出门。


    今年佃户们跟着秋华年种棉花, 分成可观, 家家手里有点银子,虽然自古以来的储蓄观念让他们选择将大头存起来,但还是拿出一小部分改善生活。


    据前阵子进城送鸡鸭肉的老邓头说, 佃户们现在每隔几天就会沾点荤腥。


    秋华年和杜云瑟没有提前打招呼,到了庄子上后, 老邓头才张罗着给主家的宅子生火驱寒。


    秋华年和杜云瑟索性先往卫栎的住处去,到地方一看, 丙七和丙八正好也在。


    “乡君,解元老爷,你们来了!”丙七一脚站在梯子上,跟他们打招呼。


    “你们在修房子?”


    “对,前两天大雪把栎哥儿和卫婆婆的房顶压坏了, 我们帮忙修一修。”


    丙七用袖子擦了下额头的汗, 下面的卫栎想给他递块帕子,手抬起一点又放下了。


    “怎么前两天压坏了今日才修?”秋华年想知道里面的官司。


    卫栎给秋华年解释, “是房顶的几根细枝折了,没有彻底塌下去,也不在睡人的炕上头,我和姑母都不敢爬上去修,本来打算就那么放着的。”


    结果丙七一听说,立即殷勤地带着弟弟来了。


    秋华年看了眼丙七,他高大的身材小心翼翼地踩着梯子,半蹲在墙上,坚毅的五官在冬日暖阳下闪着汗光。


    草房没什么承重能力,对丙七这大块头来说,安稳蹲在上面比修屋顶更麻烦。


    秋华年笑了笑,“你们两家一直互帮互助,这是丙七他们热心。”


    扶着梯子的丙八见机说,“就是,咱们都一起搭伙做饭种地大半年了,你们不方便修房顶,我和我哥来帮个忙是应该的。栎哥儿要是有心,回头帮我哥纳个鞋垫子不就好了。”


    卫栎犹豫了一下,点头答应。


    听见秋华年说想看梅花,卫栎带着他们朝梅林走去。


    卫栎现在渐渐接受了过去的自己,冬日闲暇,时常在庄子上走走逛逛,观景作画。他是第一个发现梅林里梅花开放的人,立即便折了一枝最好的让人送进城里去。


    五亩的梅林连成一片,望不到头,梅花还没有全部开放,星星点点的红色在枯灰的天地间渲染,像点在淡色水墨里的朱砂。


    卫栎把他们带到后就回去了,秋华年嗅着梅花的幽香,朝梅林里走去,杜云瑟跟在他身边,帮他扶起拦路的枝丫,不叫他被刮到蹭到。


    看着满眼迎着寒风霜雪傲放的梅花,秋华年突然想到了一个女孩。


    “梅花的本意或许不是要开在雪里,是不服气想争春天,所以才开得比其他花都早了。”


    “……”


    秋华年复述完这句话后有些怅然,杜云瑟默默握住他的手。


    秋华年低下头,轻轻摇了摇,“我时常会想,我娘——梅争春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她去世的时候二十四岁,换到……别的地方,才刚上完学呢。”


    秋华年扯了扯嘴角,眼睛有些发酸,两世为人的他算真实年纪比梅争春还要年长几岁。梅争春在他心里是母亲,也是一个永远年轻的女孩。


    “在我的记忆里,她一直是虚弱的、苍白的、无声无息的,像夕阳拉长在坑洼土路上黯淡的影子。”


    “但当初落难后还能说出这句话的她,和这些印象里的,一点也不一样。”


    秋华年吸了口气,长长叹息。


    杜云瑟沉声道,“我们进京之后,可以开始想办法查娘的身世了。”


    “她的见识和谈吐,应该是大户人家的女儿,姓梅,南方口音,却在东北逃难被人捡到,之后一直不肯说自己的来历……”


    “有这些线索,细查十九年前辽州发生过的大事,应该会有所收获。”


    杜云瑟也一直没有忘记这些,秋华年的事就是他自己的事。


    秋华年心底一暖,沉闷的情绪轻轻破碎,消散在周身的梅花幽香中。


    “查是要查,但一定要隐蔽小心,毕竟现在还不知道当年发生过什么。”


    ……


    梅林一望无际,秋华年和杜云瑟越走越深。


    雪水融化后,脚下的土地有些黏湿,秋华年虚滑了好几下,杜云瑟索性走到他身前,微蹲下来。


    “华哥儿上来吧,我背你。”


    秋华年犹豫了半秒,想到杜云瑟那逆天的体力,果断爬上了他宽阔坚实的背。


    ——趁现在多消耗些他的体力,回头泡温泉的时候,他就能少交点“实践”理论知识的道具费了。


    秋华年眯起小狐狸一样弯翘的眼睛。


    杜云瑟抓着秋华年的大腿,稳稳当当把心上人背起来,他的大手灼热有力,隔着厚厚的衣料,依旧像是能烫到秋华年的肌肤。


    秋华年舒服地趴在杜云瑟背上,把脸埋在脖颈间,深深嗅了一口。


    “云瑟,你身上的味道好香啊。”


    “是梅花的香气吧。”杜云瑟说。


    秋华年又嗅了一口,温热的气流打在脖颈敏感的皮肤上,杜云瑟下意识眯了下眼。


    秋华年摇头,“不是梅花的香,好奇怪,是什么呢?”


    杜云瑟无奈道,“我的衣食住行都是华哥儿你安排的,除了床榻上助兴外,连花露和纯露都从来不用,怎么会有其他香气?”


    梅林除他们外空无一人,杜云瑟说话格外坦荡,秋华年不好意思地扯了扯他轻薄的耳垂,以示抗议。


    虽然在床榻上用这些东西,是他起头提出来的,杜云瑟只是学习能力很强、适应良好罢了。


    秋华年把杜云瑟后面的衣领往下扯了一点点,若有若无的温暖香意萦绕在鼻尖,与其说是某种香味,不如说是一种感觉。


    杜云瑟略微有些怕痒,后背绷直了,秋华年笑着放开了手,抱紧杜云瑟的肩膀以免掉下去。


    “我懂了,俗话说腹有诗书气自华,这是书香。”秋华年煞有其事地宣布,“简而言之,你被书腌入味啦!”


    “……”杜云瑟十分无奈,但没有反驳。


    他知道华哥儿只是又在使坏开玩笑罢了。


    这么亲密的玩笑,在这世上只有自己才能见到。


    杜云瑟把秋华年往上颠了颠,背得更稳了些。


    秋华年笑够了,靠在杜云瑟肩上,侧头看着一树树梅花从两人身边穿行而过,突然灵光一闪。


    “我想到了!”他直起身体,“我想到冬日能做什么了。”


    “嗯?”


    “之前铺子里卖的玫瑰花露和木樨花露,多是女子和哥儿喜欢用,男子总嫌太香了。”


    秋华年拍了拍杜云瑟的肩膀控诉,“比如你这样的。”


    “……只是略有些不习惯。”


    秋华年笑着继续说,“我本来在愁冬日没有合适的花能做花露,现在想想,何必非得要那么香呢?”


    不是所有花都能做花露的,梅花本身不适合制香,哪怕在现代,沾了“梅”这个字的香膏也是腊梅做的。


    腊梅虽然有一个梅字,却和梅花不是同一物种,它的香气比梅花更浓郁,更适合提取,相比起能结梅子的果梅适合制香得多。


    可惜秋华年之前调查过,襄平府没有那么多能稳定提供原材料的腊梅树,只能把制作蜡梅花露的计划搁置。


    现在想来,他之前是陷入了思维误区。


    梅花制香香气不浓郁,未必就是缺点,全看把目标群体定为谁,以什么方式销售。


    对那些文人和附庸风雅的人来说,淡淡的、若有若无的、与“梅”这个古往今来文人最爱的意象结合起来的香,比什么玫瑰花、木樨花的浓郁香气有吸引力多了。


    等香制出来,先给杜大解元这位活金招牌用上,再给以闵太康为首的清风书院的师长们各送一些,还有与杜云瑟交好的同榜举人们……


    襄平府关注度最高,最顶尖的那批文人都用上了梅花香,还愁没有客人趋之若鹜地购买吗?


    秋华年解决了一桩大事,心生满意,侧头吧唧一声在杜云瑟脸上啵了一口。


    “云瑟,有你真是太好了!”


    直接对接襄平府上层文人圈,广告都不用愁怎么打!


    杜云瑟勾起唇角,眸色深沉,抓着秋华年大腿的手用力,缓缓朝里面挪了半寸。


    “夫郎可有什么奖励?”


    秋华年漂亮的脸颊爬上红晕,渐渐扩散至耳后,他把脸埋在杜云瑟宽厚的肩膀上,声音细若蚊蝇,话的内容却反差甚大。


    “庄子上的人应该已经把宅子收拾好,温泉也准备好了,我们回去吧。”


    他在杜云瑟耳边似有似无地说,“东西都带着,回去好好给你‘奖励’。”


    ……


    秋华年当日又是晚饭时候才被杜云瑟从温泉里抱出来的,这次他吸取经验做了充分准备,直接叫星觅下午送两套衣服过来,出来正好穿上。


    杜云瑟依旧不叫别人伺候,亲自给秋华年擦干身体和头发,坐在炕沿上陪他休息。


    秋华年筋疲力尽,连抬根手指都费劲,却还想挑I逗杜云瑟。


    他朝杜云瑟招招手,杜云瑟弯下腰来,秋华年摸上他滚动的喉结。


    “难受吗?这里。”声音打趣的同时,有点小得意。


    杜云瑟抓住秋华年的手,把不听话的手指I含在唇齿里。


    秋华年想起刚才温泉里的情景,脸又红了。


    杜云瑟看着他,神情自若,“给华哥儿弄,怎么都不会难受的。”


    “……”


    秋华年眨了几下眼,飞快用被子蒙住头,隔着柔软轻盈的棉被,杜云瑟的低笑传入他耳中。


    一声声敲击着耳膜,与心跳同振。


    ……


    第二日,庄子上的人按秋华年的吩咐,摘了一大筐新鲜的梅花送进城里。


    秋华年也吩咐管家乌达采买好其他材料,在温暖的室内尝试制备梅花香。


    秋华年这次不打算做花露。


    一是因为大冷天气,花露容易结冰,皮肤被打湿后也不舒服;二是因为梅花蒸馏不出太多香气,就算是淡香,也总得有些香吧。


    秋华年打算用脂吸法做梅花香膏。


    在秋华年原本所在的世界,脂吸法是近代欧洲人发明的,这种方法不像蒸馏法和溶剂萃取法那样多少会破坏花朵,产生其他异味,很适合用来提取梅花香气。


    它的提取率也要比蒸馏法多出五倍不止,缺点是技术要求较高,而且十分耗费人工和时间。


    技术方面,秋华年这个拍视频的卷王自然不愁,这么冷门的选题也早就亲手做过了;人工方面,冬日农闲,庄子上的佃户们可以直接雇用,还省了运送梅花的功夫;至于时间,冬日才刚开始,他现在也不缺钱,慢慢来不着急。


    秋华年让金婆子把从屠宰场买的新鲜的猪板油和鹅油拿下去,用水熬法熬出净油来,熬的时候加一些明矾去腥。


    正常来说,熬食用猪油的话,用干熬的方法更好,速度快不说,还自带一股焦香味。


    但秋华年熬猪油是为了做香膏,焦香味反会喧宾夺主。


    此外明矾这东西食用猪油里也不能加。


    金婆子在家里待了大半年,早就知道自家乡君的本事,哪怕秋华年的吩咐奇怪,她也一句没多问认认真真完成了。


    秋华年拿了一个扁平的瓷托盘,把熬好的猪油和鹅油混合后,加入一些苏合香防腐,浅浅铺在托盘上面,反复调整双方的比例。


    这是脂吸法里很重要的一步,调整油脂的软硬程度。油脂如果太软,花会粘在上面难以更换,还会更容易腐烂变质;油脂太硬,又不利于提取香气。


    根据季节的不同,温度的不同,混合的比例还要灵活调整,不能一味死守着一个比例。


    软硬程度合适的油脂在大托盘里凝固成羊脂美玉般的色泽,秋华年用木划片把它们分成一个个铜钱大小的方格,然后把新鲜的梅花铺了上去,盖上盖子。


    之后每隔一天换一次鲜花,一共换上十次,油脂便会充分吸收梅花的香气,还原度能达到百分之九十以上。


    秋华年做好准备工作后,数着日子开始换花,托盘里的油脂的香气越来越明显,淡淡的梅花香充盈着室内。


    终于换好了十次花,这时候的油脂依旧是白玉般的光泽,味道却大不相同,揭开盖子后让人仿佛置身梅林之中。


    秋华年满意一笑,在满室花香中把油脂全部刮下来放入坛内,加入高度的烈酒,继续浸泡个十日,将油脂里的芳香物质提取到烈酒里。


    第107章  谁家好人在书房play啊


    用来提取芳香物质的烈酒是秋华年土法蒸馏过的, 虽然不是纯酒精,但也比裕朝普通的酒的酒精浓度高出许多。


    这次的梅花香膏是秋华年用料最昂贵的产品,所以在定价上, 秋华年也不会客气, 专门割上层士大夫们的腰子。


    都说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 读书读到上层的人, 除了杜云瑟的恩师大儒文晖阳那样留不住钱喜欢穷游的奇葩,可一个比一个富呢。


    其实换过十次花后,吸足了梅花芳香的油脂混合物已经能作为香膏使用了,但秋华年觉得直接往身上抹纯动物油太腻了, 所以才打算多做几步。


    将油脂混合物放入高度烈酒中浸泡十日, 原本融入油脂中的芳香物质会被提取到酒精中,而油脂则变成了成团的乳白色絮状物,像山洞里奇形怪状的钟乳石。


    将坛子里的东西过滤, 得到的液体便是原始版本的梅花香水了,再加热液体蒸发掉酒精, 就能得到纯粹的梅花原精,每一滴都蕴含着无尽的梅花香气。


    夏天可以售卖香水试试, 冬天还是做固态的香膏更好。


    秋华年将梅花原精、茶油和蜂蜡按一定比例混合加热,待原材料融化后搅拌均匀,倒入一个个比铜钱稍大一些的专门订做的广口小瓷罐里。


    瓷罐上涂着漂亮的红釉,盖子刻着“秋记六陈”的标志,从盖口到罐身贴了一张漂亮的印着“梅花清膏”字样的棉纸签子, 杜云瑟亲书的字体旁边, 还有几朵细小的梅花,极为应景。


    第一批秋华年手工制作的梅花清膏共得了二十四罐, 花费了二十多天时间,等他终于做好,庄子上的梅花已经到了盛期,时间也接近十二月了。


    秋华年的第一位实验对象自然是杜云瑟。


    杜云瑟心算着秋华年香膏制成的日子,到了当日,提前推掉所有事务,穿着便服在烧着无烟银炭火盆的温暖书房里读书。


    秋华年带着香膏进来,他正读到一处关键地方,修眉微微蹙起,深邃的眼睛专注地看着书籍。从光洁的额头到挺拔的鼻梁,再下到锋利的下颚与性|感的喉结,勾勒出一根连贯写意的线条。


    秋华年进来后,回手轻轻敲了敲门。


    杜云瑟眼睫一动,回神抬眸,脸上寒意融化,一瞬间从云上回到人间。


    “今天怎么没出去?打扰你读书了吗?”


    杜云瑟起身迎上前来,“无妨,今日本来便专等着你。”


    秋华年挑眉笑道,“等我?我看你是想骗我的清膏用。”


    “华哥儿不是已经自己拿来了吗?”


    秋华年拿起手里的一小罐香膏,眯眼上下打量杜云瑟。


    “涂在什么地方好呢?”


    “有何区别?”


    秋华年振振有词,“古言道‘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梅花的香气,高洁在其清香幽远,人用它抹在哪里当然也要有讲究。”


    “抹在腕内,举手投足间自然散出,是暗香盈袖;抹在脖颈,擦肩而过时飘逸入鼻尖,是暗香疏影。”


    “抹在胸口嘛……”


    秋华年不说了,意味深长地看着杜云瑟笑。


    杜云瑟眼中闪过笑意,配合着问,“抹在胸口又作何解?”


    秋华年左右看看四处无人,突然伸手扯开杜云瑟的衣领,露出一小片洁白的肌肤。


    他并拢食指和中指在清膏上打了几圈几转,涂抹在那片绝对领域。


    下一刻秋华年整个人被杜云瑟揽进怀里,胳膊还抬着,侧脸紧紧贴在杜云瑟的胸口。


    梅花的清幽香气和杜云瑟自身的暖香在他鼻尖萦绕,近在咫尺。


    杜云瑟晦涩的声音自头顶传来,“华哥儿还未回答我的疑惑。”


    秋华年眨了眨眼,红着脸小声道,“抹在胸口,自然是温香软玉——”


    “只有我才能嗅到。”


    杜云瑟托着秋华年的臀|部把他抱起来,转身走了几步,放在书案上,秋华年下意识吞咽,杜云瑟的声音依旧如常。


    “看来胸口轻易抹不得,没有旁人闻得到,岂不是浪费了。”


    他一边说,一边有条不紊地解开秋华年的衣带,细致地折好,放在一旁的书籍上。


    秋华年绷紧后背,嘴上也演着戏,“有道理,我是想让你出去帮我宣传,要是别人闻不到——唔——”


    秋华年打了个激灵,杜云瑟骨节分明的大手已经伸进里衣,摸上了他敏|感的腰侧,一层薄茧摩|擦,让他从脚趾尖到每一根发丝都在发颤。


    “华哥儿怎么不继续说了?”


    罪魁祸首一边发问,一边开始褪去满脸|潮|红、双眸水润的小哥儿身上最后的衣物。


    “……”


    秋华年磨了磨牙,突然朝前一扑,就这么双手双脚并用缠在了杜云瑟身上。


    书房里响起一阵凌乱的脚步声,桌案上的东西被急躁地移开,火盆里的银炭孜孜不倦散发着热意,密闭的室内,梅花的幽香越来越浓烈,越来越暖热。


    ……


    秋记六陈又上新货了,原本空着的放花露清露的架子上重新有了东西,却不是可售卖的商品。


    一幅笔锋有力的傲雪寒梅图挂在货架上,旁边还写了一竖行小字。


    ——“梅花清膏,取花中君子之玉骨冰髓,添君雅致。”


    秋记六陈终于又要出花香产品了?!


    去铺子买东西的人把消息传回去后,自木樨花谢完后就无花香可用的贵眷们立即心痒痒的,不断派人去打听情况。


    哪怕是制香业发达的南边,也没听见能直接用梅花做花露香膏的手艺,最多用其他香料尽力模拟梅花香,总让人觉得差一丝感觉。


    秋记六陈的这梅花清膏,说是取梅花的玉骨冰髓做的,但究竟是不是真的完全取自梅花呢?


    如果是真的,秋记六陈背后的齐黍乡君可真是万能啊!


    无论那些喜爱秋季六陈之前出品的花露、清露的客人们如何好奇,如何打听,秋记六陈的伙计和掌柜都死守秋华年的吩咐,坚决不透露半点有关梅花清膏的消息,那空空的货架上也始终只有一幅画,一直没有摆上产品。


    越是这样遮遮掩掩,越让人好奇不已,一传十十传百地到处议论打听。


    几日之后,当这百闻未得一见的梅花清膏已经名扬襄平府,杜云瑟接了个帖子,参加了一场规模盛大的游园赏梅诗会。


    温暖开阔的室内,暖炉烧得火热,开轩外一片红白相间的梅林灼灼盛开,襄平府上层文人们赏梅饮酒,挥笔泼墨,作出一篇篇名品诗作,由口齿含香的伶人弹着琵琶吟唱。


    无论是看诗作本身,还是看作诗人的身份,杜云瑟这个新榜解元都毫无疑问地被推为诗魁。


    杜云瑟起身,姿态优雅地与同席众人饮酒称贺,众人嗅到他身上浓淡恰到好处的梅花香气。


    有个官员多饮了几口酒,头脑发热地笑道,“怎么园里的梅花也知道在座谁的诗才最高,偏爱杜解元,独他沾了如此妙的梅花香?”


    众人听了他的话,也都善意地笑了起来,一边恭喜一边揶揄。


    杜云瑟淡然道,“非是梅花偏爱,而是夫郎偏爱。”


    有人愣了一下,立即反应过来,“难道是秋记六陈的梅花清膏?”


    齐黍乡君和他的秋记六陈,在襄平府是十分出名的。


    席上很多人都想起这个最近天天听兄弟姐妹、夫人、母亲等亲人念叨的神秘的梅花清膏。


    “据说秋记六陈的铺子里只挂了一幅梅花图,清膏到现在都没上货呢。”


    “整个襄平府只有杜解元先用上了,确实是‘夫郎偏爱’。”


    “好一个取花中君子冰骨玉髓,这清幽香味与梅花几乎无差,没有半点脂粉气,正该是士大夫用的香!”


    古人无论什么性别,有条件的都爱熏香,诸如沉檀龙麝之类的各种名贵香料,男子用的一点不比女子和哥儿少。


    但用玫瑰等花卉做的花露,总被嫌弃脂粉气过重,男子若用了,叫人闻到,少不得被议论成轻浮浪荡之人。


    可杜云瑟身上的梅花香,却浓淡正宜,清幽淡远,与室外的梅林相映成趣,搭配上那首被无数人称道的赏梅诗,简直是再风骨卓然不过了!


    现在回头细想那首诗,杜解元与其说是在赏梅花,不如说就是在写梅香呢!


    梅花清膏的名字与今日的诗一起传出去,不知要引来多少文人和贵眷们一起向往了。


    “杜解元,敢问你用的这梅花清膏何时售卖啊?”


    “是啊是啊,究竟何时售卖?看在我们今日同席饮酒作诗的份上,杜解元可先让铺子售予我们几罐?”


    ……


    从官员到有名的文人纷纷上前,和杜云瑟打探梅花清膏的事。


    而杜云瑟从头至尾都说此事由自己夫郎决定,自己不敢擅自答应什么。


    席上之人只能遗憾离场,出去后加入打探梅花清膏消息的行列,把诗会上发生的事很快传开了。这下不只是后眷,连文人们也在翘首以盼,想学解元一样风雅一回。


    秋华年这边收到一大波想要梅花清膏的帖子,连清风书院的山长闵太康和身子愈发重正在闭门养胎的苏信白都被惊动了。


    事情按计划发展着,秋华年还是没说什么时候开卖清膏,只是把梅花清膏给合适的、有广告效应的人送了一波,比如清风书院山长闵太康、左布政使苏仪、知府司泾、学政冯铭均等人。


    至于苏信白那里,秋华年挑了个晴天去了趟祝府,送货上门的同时也探望一下好友。


    时间来到十二月,离新年不到一个月,祝府这样的大户人家宅邸早早就开始准备了。


    今年身份尊贵的大少夫人首次有孕,祝府的管事者们高兴,前前后后赏了好几波钱,临近年关,又赏了一个月的月钱,让下人们全都喜气洋洋的。


    秋华年熟门熟路地走在祝府里,沿路扫房梁、贴窗花、挂灯笼的下人们一一停下手头的活计,笑脸洋溢地和他问好,空气中充满了年味。


    秋华年路过原本是祝家二房的人住的几个院子,发现里面空了,他愣了一下,继续朝前走。


    见到苏信白后,秋华年拿出香膏在他眼前晃了一下,就递给点墨。


    “虽然里面没加什么不好的东西,但你毕竟有孕,保险起见,稍微闻一下味道,等生了孩子后再用吧。”


    苏信白眯起眼睛,有些不高兴,像极了秋华年拿小鱼干逗奶霜最后却不给它时奶霜的样子。


    点墨却觉得秋华年说得有道理,“我在手腕上涂一点,哥儿闻一下后我就去洗掉。还有两个月就到临盆的日子了,可不敢有一点闪失。”


    苏信白知道两人说得对,只轻轻哼了一下。


    苏信白如今的肚子大到让秋华年有些害怕,虽然祝经诚用最好的东西方方面面照顾着,他还是吃了不少苦头,身体有一点浮肿,神情恹恹的。


    奶妈、接生婆和有经验的阿叔早就备了好几个,全住在院子里待命,一切准备就绪,只待新生命的降临。


    “还是没胃口吃饭?”


    苏信白摇头,“原本什么都吃不下去,前几天尝了尝你的铺子里新卖的熏鱼,倒是还行,多喝了几口粥。”


    苏信白已经快把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能吃的东西试了个遍,没想到最后解决问题的是一道小小的熏鱼。


    点墨笑道,“原本是接生的阿叔自己馋买了些来吃,结果被哥儿闻到,突然有了食欲,现在专门有人每天早早去秋记六陈买熏鱼给哥儿吃呢。”


    秋华年忍不住笑了,“早知道熏鱼就能解决问题,我早早就给你送来了,你也少受几天罪。”


    苏信白嗯了一声,没有说话,不过秋华年再次伸手摸上他的肚子时,他没有拍开那只“罪恶之手”。


    秋华年的手虚搭在鼓起的腹部,不敢用一丝力气,隐隐感觉到皮肉下生命的悸动。


    “……生命真是神奇啊。”


    苏信白看他,“怎么就神奇了?”


    秋华年笑着摇了摇头,“看你这么辛苦,我都有点担心了,以后……”


    苏信白听明白了他的意思,他犹豫了一下,低声说道,“如果不是为了经诚,我也不想吃这个苦,但如今虽然看起来很辛苦,可一想到这是我和他的骨肉,我便——”


    苏信白顿了顿,说不下去了,如果不是想劝解秋华年,他一个字都不会说。


    “总之,到底辛苦不辛苦,还是要看那到底是谁的孩子,你到底有多想要这个孩子。你……”


    苏信白停下话语,他看见秋华年的视线投向了门的方向。


    苏信白下意识转头,瞧见了站在外间门边等待身上寒气散去的祝经诚,也不知他站了多久,听了多少。


    第108章  他们还得谢谢乡君呢~


    祝经诚怔怔看着苏信白, 往日沉稳精干的脸上,竟是孩子般的无措。


    苏信白没想到祝经诚就在外间站着,苍白清冷的脸上闪过一丝羞恼, 扭过头去。


    祝经诚罕见地失去了言语能力, 只是呆愣愣地站在原地。


    秋华年笑了声,主动打破沉默, “经诚回来了, 那我不多打扰了。”


    祝经诚回神,咳了一声,“不留饭吗?”


    “不了,今日庄子上宰了羊, 家里炖鲜羊肉锅子吃呢, 我回去正好熟了。”


    祝经诚点头,“那我送华年一路吧。”


    苏信白也开口,“点墨, 你替我送一送华年。”


    星觅帮秋华年重新披上斗篷,四人出了院子, 再次路过原本祝家二房住的区域。


    秋华年好奇地问,“你们二房的人呢?怎么院子都空了?”


    二房长媳朱露葬身火海, 朱家参与拐卖案的罪行被揭发后,祝家没有为二房长子找关系开脱,直接把他以及他的亲近小厮全部主动交给了官府。


    此案牵扯重大,没有祝经诚和祝家老爷子点头动用家族苦心经营的关系,二房光拿钱砸, 根本砸不出个水花来。


    负责此案的知府司泾一改往日谁都不得罪的圆滑形象, 把案子审得十分细致。


    二房长子在狱中脱了层皮,终于查明白了干系。


    他确实不知道朱家干的拐卖人口的勾当, 但细查他的那些外宅,逼良为奴、强纳民子民女的罪名却逃脱不了。


    按裕朝律例,司泾重判他五十大棍,并罚银五百两,赔偿被他祸害的女子和哥儿各一百两银子。


    碗口粗的实木大棍结结实实打了五十下,直接废了他的一双腿。


    被抬下来的时候,血肉和裤子布料直接模糊成了一团,养了几个月,依旧走不利索路,后半辈子估计只能这样了。


    出了这样的事,为了祝家的名声,二房断然留不得了,祝家老爷子发话把整个二房从族谱上分了出去,只给了一小部分财产,让他们回祖籍守墓。


    但他们以小孙子们年幼、长子伤还没养好为理由,硬生生拖着不搬走,在府里闹出许多动静,秋华年来看苏信白时都遇到过几次。


    怎么拖了那么久,突然间就利落地走完了?


    祝经诚看了眼空着的院子,平静地说,“我把他们送走了。”


    秋华年知道事情不简单。


    点墨在旁边义愤填膺地补充,“这群黑心肝的东西,记恨他们长子被打坏了腿,居然记恨到了大公子和我们哥儿身上。说但凡我家哥儿有点亲情,去找娘家父亲求个情,左布政使大人随便说句话都不可能打这么重。”


    “背地里议论不够,他们甚至想收买我们院里的奶妈,给哥儿使坏。”


    “但能进院子的奶妈还有产婆、阿叔都是大公子精挑细选,重金聘请来的,怎么会被轻易收买,一下子就露馅了。”


    秋华年听到这些事情,不免皱眉,苏信白现在是双身子,真出意外,大人和孩子都有可能凶多吉少。


    “刚才没听信白提起此事。”


    点墨摇头苦笑,“哪里敢叫哥儿知道,情绪大点又要吃不下饭了。”


    “反正大公子解决了。”


    祝经诚神情沉稳,因为刚才听见了苏信白破天荒般表白的心声,眉目间还带着几分温情。


    不过秋华年可以想到,他“送走”二房一众人的方式,绝对称不上温和,甚至有可能非常狠辣。


    送秋华年出府后,祝经诚急急转身,朝自家院子走去,点墨快步追在后面都有些追不上。


    一直走到正房前,祝经诚看见请来照顾苏信白的阿叔站在门外头。


    阿叔压低声音说,“哥儿睡下了。”


    才刚醒不久,怎么这个时辰又睡了?


    祝经诚愣了一下,看见阿叔脸上的表情,反应过来。


    他笑着摇了摇头,稍微抬高了些声音,“虽然睡下了,可我还是得亲自瞧瞧才放心。”


    “……”


    里间的苏信白把脸埋进柔软的羽枕里,假装什么都没听见,做最后的无用挣扎。


    ……


    秋华年和星觅回到家中,刚一进门就闻到了羊肉的鲜香。


    庄子上的羊是散养大的,现宰的这只羊是只小羊,几乎没有腥膻味,肉质极为细嫩。


    顾老大夫嘱咐过秋华年,平日除了药补,也得注重食补,羊肉是大补之物,冬日是吃羊肉的好时候,秋华年早就惦记上庄子上的羊了。


    三十斤的羊得了十五斤的肉,煮熟之后只剩不到十斤,也就够吃几顿的。


    如今家境好了,连吃羊都可以宰一整只吃了。


    鲜羊肉不用放太多调料,把肉洗净后,冷水下进大锅,抓一大把花椒和姜,用中火咕嘟咕嘟上一两个时辰,待肉质软烂,汤色变白,就能出锅了。


    大块的羊肉捞出来,放在案板上拿刀剁成一寸厚的长条,横截面从皮到脂到精肉层层分明,连带着一点骨头和筋,形成似散非散,汁水充盈的感觉。


    这样的肉捞出来趁热吃最好,想吃重口可以沾一点辣椒面,但秋华年更喜欢吃原味的,鲜嫩的羊肉中带着一点点花椒的麻香,已经足够了。


    整头羊身上,羊脖子和羊肋排是口感最好味道最香的,直接被一家人一顿解决了。


    余下的羊肉收起来,接下来几天和煮肉的羊汤一起吃,浓白的羊汤里加入片成片的羊肉,再加一些粉丝和大白菜,点缀上养生补气的枸杞,实乃冬日大补之物。


    冬天来临前庄子上存了不少东西,秋华年爱吃,时不时就叫他们送来一些。


    鲜活的鸡鸭猪羊,大窖储存的苹果和梨,腌了几大罐的蜜饯都是好东西。


    庄子上的人来送东西,秋华年顺便叫他问一问梅花清膏的情况。


    梅花清膏试做成功后,秋华年就让上庄子上的佃户们开始大规模生产了,但梅花清膏的制作周期要二十天,一时半会儿还做不出来。


    秋记六陈到现在仍不售卖梅花清膏,除了吊胃口搞饥饿营销,也有确实没货的原因。


    老邓头的儿子邓大回答,“那油上的花已经换了八次了,后天便收好给乡君送过来。”


    秋华年点头,“换花的时候让大家把手洗干净些,千万别把油弄坏了。”


    虽然加了苏合香当天然防腐剂,但油脂沾染上脏东西,还是有很大概率腐坏的。


    梅花清膏的制作流程和其他产品一样,繁重的手工操作雇人外包,关键的几个步骤握在秋华年手里。


    庄子上的人把几大罐吸足了梅花芳香的油脂送来后,秋华年把它们全部浸泡在蒸馏过的高度烈酒里,又过十日,过滤加热,得到一大批梅花原精。


    把梅花原精加入上好的蜂蜡和茶油加热熔化、搅拌均匀,分装入一个又一个小瓷罐里,一大批梅花清膏便做好了。


    这次原材料和人手都十分充足,冬日东西也保存得久,秋华年一口气做了一大批,足足七八百罐,在家人的帮助下花了两三天时间才分装完,累得连手都不想抬了。


    大寒那天,离除夕还有十来日时,引发无数关注的秋记六陈的梅花清膏千呼万唤始出来,终于上架开售了。


    大家早就无比熟悉的梅花图挪开了一些,露出的货架上,摆上了一个个精致漂亮的红釉小瓷罐。


    哪怕盖子盖得严严实实的,铺子里依旧充盈着淡淡的梅花香。


    只要闻了这个味道,便知道这是实在的用梅花做的清膏,与外面常见的用其他香料调和模拟的不同。


    秋华年虽然做了许多梅花清膏,但没有一口气全卖出去,依旧是限量售卖,每五日限售十罐。


    定价则来到了三两银子一罐。


    这个价钱对普通人来说太过高昂,可对那些真正的有钱人来说,反而更衬他们的身份了。


    新品上市,秋华年还搞了一个“新年大促销活动”。


    为了让喜欢梅花清膏的人都能在新年时用上心仪的香,秋记六陈暂时放开限量销售的限制。


    只要为梅花清膏不拘诗、词、对、文写一篇作品,拿到铺子里让人当众念出来,得到众人的认可后,便可购买一罐清膏。


    这下更没有人在意梅花清膏的定价了,对文人们来说,花钱都不一定买得到,靠文采才能得到购买机会的东西,简直太对他们的胃口了。


    如果这东西和梅花、和解元扯上关系,那就更不得了了,必须想方设法地拿下。


    辛辛苦苦作诗作文得到了花钱的机会,还得高高兴兴地谢谢齐黍乡君呢。


    一时之间,秋记六陈铺子里到处可见吟诗作赋的人,文人们在这种事情上都要脸,因为需要当众读出来让众人认可,所以没有人敷衍了事,拿来的都是仔细推敲过的佳作。


    有些有文采的女子和哥儿,也做了诗文,让下人们带到秋记六陈铺子,凑这个风雅的热闹。


    秋记六陈的梅花清膏,在襄平府上层圈子里掀起了一阵阵梅花热潮,清膏的销量也水涨船高。


    对此秋华年乐见其成,嘱咐孟圆菱找专人把这些诗词歌赋记下来,回头挑好的集成一本诗文集,刊印出去进一步宣传梅花清膏。


    当然,杜云瑟的那首诗肯定要放在第一页。


    梅花清膏的制作成本很高,又要用大量的猪油和鹅油,又要用许多烈酒蒸馏酒精,又要用上好的茶油和蜂蜡,加上人工费用,哪怕大量制作平摊了成本,那么一小罐的成本也已经来到了一两银子左右。


    也就是说每卖出一罐梅花清膏,秋华年能挣二两银子。


    在新年大促销活动的刺激下,过年前的这短短十来日,秋记六陈竟卖出了三百余罐梅花清膏,赚了六百多两的净利润。


    第109章  “你是母后为我挑选的最后的礼物。”


    每到旧年快结束的时候, 年礼都是一大开支,不仅要花钱,还要花许多心思, 根据亲疏远近以及不同人家的情况选择最合适的礼单。


    翻过这个年, 九九就要十一岁了,在裕朝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已经要开始学着管家了。


    秋华年准备年礼单子的时候, 带上了九九一起。


    其实秋华年也没专门学过这个, 但他上辈子可是年薪百万的大厂PR,最擅长的就是整合统筹各部门之间的资源,与外部公司以及媒体打好关系。


    古今人际关系里许多东西是互通的,管一个古代的小家庭的人情来往, 对他来说属实是大材小用。


    平时多注意观察一下, 有不清楚的地方就想办法找人学习,一边实践一边摸索,很快就完全上手了, 还能回过头来教九九。


    秋华年先把需要送年礼的人家分为了几大组,杜家村及周边是一组, 与杜云瑟交好的文人们是一组,襄平府平日里有来往的人家是一组, 边关靖山卫也是一组。


    给每一大组里的人家送的年礼都是一样的定例,只是根据身份高低,在数量上有所不同,这样就不怕弄混了日后被人说厚此薄彼。


    至于那些真正关系好的,则在定例的基础上继续添特殊东西。


    比如给边关的存兰、舒家夫妻的女儿如棠、黄大娘的养女魏福霞、祝家的祝娴和苏家的苏信瑶各打了一套适合十来岁小姑娘戴的缠花首饰。


    给宋举人家的迟清荷、胡秋燕的儿子云康, 还有魏榴花家的柚哥儿一人送了一套上好的笔墨纸砚。


    给在杜家村族学当先生的廖苍送了十本新书, 给春生在学堂最好的朋友原若定做了一条缠枝花卉纹的珍珠抹额……


    不少特殊的东西,是九九拿主意加的, 秋华年全程没有多加干涉,只在九九难以抉择时提点一二。


    花了两三日时间定好礼单后,秋华年把所有单子交给管家乌达,让他带着家里的人手安排着送出去,在襄平府的就直接上门,远的则委托给万事镖局。


    这些年礼单子虽然繁重,却不是最要紧的,有一份年礼秋华年光是修改随之一起送去的折子的措辞,就花了许多心力。


    因为那是要送给当今裕朝天子元化帝的年礼。


    秋华年因为各种原因,多多少少在元化帝面前挂了个号,对古人来说这是一份殊荣,但也蕴藏着危险。


    呈交给皇帝的年礼,因为元化帝很有可能会亲自过目,所以秋华年一点细节也不敢马虎。


    在封建社会得罪皇帝,九条命都不够死的,秋华年还想和家人一起安安稳稳过小日子呢。


    最后,当装着梅花清膏、蚝油、棉花和甜菜良种等各类拔尖的好东西和杜云瑟润色过的折子的箱子封盖,被官驿的人小心收走后,秋华年由衷松了口气。


    官驿快马加鞭之下,不出十日,秋华年的年礼就送到了京城,大太监温幸照例把折子单独挑出来,放在元化帝书案边上,等元化帝批完政务奏折后的闲暇时翻看。


    元化帝本人戎马起家,虽然没改朝换代,但手里的皇位是实打实踩着血打出来的,他对梅花清膏这种高洁清幽的香气不太感兴趣,甜菜的种子倒是觉得有些意思。


    “把良种送到皇庄,着人好生培育,让他们派人去一趟辽州,向齐黍问清楚这有可能榨出白糖的甜菜根的情况。”


    “是。”温幸低眉垂眼。


    “太子还在皇庄?”


    温幸忖度着说,“太子殿下仍住在皇庄里,不过过几日便是皇后殿下的忌日了,太子殿下肯定会回宫祭母的。”


    元化帝久久没有言语。


    京中最近下了几场大雪,谨身殿外一个新调来的小太监不小心滑了一跤,弄出一点动静,温幸不动声色地皱了下眉,外边的太监立即出去把人带远了教训。


    元化帝的脸上看不出神情,“齐黍乡君所贡梅花清膏,给康贵妃那里送去两罐,再给所有皇嗣一人一罐,余者便封库吧。”


    “是。”


    元化帝话音落下,外间的执笔太监已经在起草诏书了。


    京城的这几场大雪一场接着一场,前一场还没化完,后一场便纷纷落下,让气温极速降低。


    皇城已经是整个京城最温暖的地方了,城外的皇庄,哪怕烧着上好的贡炭,室内的气温也不乐观。


    嘉泓渊披着没有一丝杂毛的白狐皮集成的大氅,面色苍白地站在打开的窗前,任寒风与点点雪花落在自己眉梢。


    房门悄无声息地推开,一道不定如鬼魅般的影子闪入。


    十六单膝跪下,“殿下,该用膳用药了。”


    嘉泓渊回头看他,“他们又推你来了。”


    所有人都知道太子殿下今日心情不好,元化帝给所有皇嗣都赏了一罐梅花清膏,看似不偏不倚,但作为太子,如果和其他皇嗣待遇一样,那又有什么意义?


    每次嘉泓渊不叫人伺候一人独处时,近身侍奉的人都不敢触他的霉头,有什么事,只敢让十六这个太子最信任的暗卫通传。


    十六没有回答,一板一眼地说道,“姑姑说已经备好了祭奠先皇后殿下的祭仪,请殿下用过膳后亲自查看。”


    嘉泓渊抬了下手,扔了一件东西,十六信手接住,是那罐御赐的梅花清膏。


    十六看见上面“秋记六陈”的标志,心尖稍微震了一下,外头瞧不出半点异常。


    “这清膏味道不错,是梅花的香气,你拿去用吧。”


    十六面无表情,“殿下,属下是藏在影子里的人,身上不能有任何味道。”


    嘉泓渊谪仙般的脸上绽开一抹笑容,平静的语气却令人害怕。


    “谁不是藏在影子里的人呢?”


    “……”


    嘉泓渊拢了拢身上的大氅,朝外走去,路过十六时淡淡道,“起来吧。”


    十六沉默着起身,动作利落。


    嘉泓渊看着窗外的落雪,声音听不出丝毫情绪,像极了大开杀戒之前的元化帝。


    “十六,你还记得我母后吗?”


    “记得。”


    “她为什么选了你,再说一遍,我要听。”


    十六再次重复一成不变的答案,“十三年前,皇后殿下病体垂危,陛下御驾亲征并未回朝,皇后殿下见殿下整日忧虑不已,欲在京中替殿下挑选陪读玩伴,却没有合适之人。”


    “掌事姑姑向皇后殿下进言,说宫中教习所正有一批孩童受完了训,可以选一个送到殿下身边,解闷之余还能保护殿下安全。”


    “皇后殿下于是召见了那一批教习所受训合格的孩子,从中选择了十六。”


    嘉泓渊回头打量十六,伸手捏住十六的下巴。


    “她或许还想给你起个名字,或许……”


    嘉泓渊笑了一声,如水滴击玉。


    “当日下午,母后便急病去世了,我也一病不起,没有见到她最后一面。”


    “他们把你带到我身前,说……你是母后为我挑选的最后的礼物。”


    十六垂下长长的睫毛。


    嘉泓渊松开了手,转身离开,十六默默跟在几步之外,像一缕没有厚度和温度的烟。


    ……


    新年前几天,秋华年接到了官驿送来的乡君定例的年礼,是两匹时兴的宫绸,一套样式精致的首饰。不算特别贵重,但过年的时候穿上皇帝赏赐的东西,是一种身份的象征。


    灵雀和女儿玛瑙赶了几天针线,把宫绸做成了衣裳,秋华年和杜云瑟各有一套同色不同款的。


    家里其他人过年穿的新衣裳早已缝好,东北的冬天太冷,秋华年直接花大价钱给所有人都做了一件皮毛斗篷,连云成和孟圆菱都没落下。


    孟圆菱这大半年给秋记六陈做掌柜,攒了些银子,手里有个五六十两,打算也给秋华年买些东西。


    秋华年拦住了他。


    “日后云成科举做官,要花钱的地方多着呢,你这个当家管钱的节省些吧。”


    云成已经进入了清风书院乙字班,明年院试考中秀才是板上钉钉。


    拥有杜云瑟的无私教导和清风书院强大的师资力量的他,加上自身不错的天赋,发奋努力之下,三年后的乡试未必不能下场一试。


    孟圆菱吐了吐舌头,“我知道要存钱啦,跟着华哥儿你学了这么久,哪能不会呢。”


    “买东西是我和云成商量过的,兄长们照顾我们好久了,我们该尽一份心的。”


    秋华年见他这么说,只能无奈答应了。


    孟圆菱上天下地地把襄平府翻了一遍,最后挑中了对琉璃瓶子,上面画着的是西洋画。


    “这是外国……西洋人的东西?”


    “对,是商队从福州那边的口岸上和洋人采买的,我想着华哥儿你最喜欢新奇东西,就买了它。”


    秋华年确实觉得新奇,虽然他清楚这个平行时空似的世界肯定也有许多其他国家,来到裕朝后却从来没有接触过。


    裕朝虽没有奉行严苛的闭关锁国政策,但也不热衷于和其他国家交流。


    除了那些称臣朝贡的国家的使臣队伍,裕朝只在福州一带开放了三个口岸,允许外国和本国商人通商。


    秋华年这个生活在东北内陆的人,自然是没机会见到的。


    秋华年打量着手中精致不足,工艺奇特的琉璃瓶,心思开始飘远。


    也不知这个时间线的外国科技发展到了什么水平,政I治又是什么形态。


    如果有可能的话,还是该与世界多多交流,跟上时代的发展,免得发生他原本所在时空历史上那样的遗憾与悲痛。


    秋华年摇了摇头,把画着长翅膀的天使的琉璃瓶摆在会客厅里,回头有客人来,也能看个新鲜。


    他想的那些东西还太久远了,至少得等杜云瑟进入官场,有一定话语权后再说。


    第110章  “我家大少夫人要生了!”


    到了除夕这一日, 天气难得晴朗,天空万里无云,四处的积雪也化干净了。


    秋华年早上睁眼看见窗户亮堂堂的, 还以为时候不早了, 再一转头却发现杜云瑟还在炕上。


    秋华年翻了个身懒洋洋地问,“今天不去书房读书了?”


    杜云瑟保持着原姿势侧头看着秋华年, “不是华哥儿昨天说除夕还读书未免太不解风情吗?”


    秋华年笑了两声, “什么时辰了?”


    “辰时过半,还早呢。”


    那也就是早上八点多,对秋华年来说确实还早。秋华年听见院子里有动静,应该是孟圆菱他们起来了。


    前两日学堂全放了假, 家里的人难得齐全。


    想到除夕这日的活动, 秋华年精神一振,困意散去,拉着杜云瑟风风火火爬起来。


    星觅送来了热水, 秋华年和杜云瑟洗漱过后,换上了宫绸做的衣服。


    年礼赏下的宫绸是凌霄色的, 这是一种水洗般不浓不淡的橙色,布料带着回字形的暗纹, 在光线下反射着流动的光。


    杜云瑟很少穿这么鲜亮的颜色,换到身上后,宽肩窄腰将衣服的轮廓撑起,看得秋华年当即眼前一亮。


    杜云瑟过来亲自帮秋华年绾起头发,他做这个已经十分熟练, 只要有他在, 秋华年的头发从不假以他人之手。


    大过年的,秋华年从首饰匣子里挑了两个纽扣大小的红宝石耳夹, 一左一右扣在了耳朵上,和头上的发钗相映成趣。


    杜云瑟站在秋华年身后,看着铜镜里的人,手指摩擦过他的下巴,又若有若无拂过嘴唇。


    秋华年迅速张口,贝齿轻轻咬了一下。


    两人微不可察地打了番亲密官司,相携走出屋子。


    前几日秋华年给所有下人多发了一个月的月钱,当做年终奖,每个人都给自己扯了几尺绸缎料子,做了过年的新衣服。


    秋华年看见跟着春生的柏叶头发上缠着红绳,两颊还点着红点,总爱操心的小脸上有些小郁闷。


    “柏叶这是什么打扮?”


    春生急匆匆替他回答,“是木棉阿叔老家的习俗,小孩子过年要扎红绳,点红点。”


    柏叶今早一再强调自己已经长大了,还是被木棉抓住一顿装扮。柏泉见状悄悄溜走了,来自亲爹的关爱实在难以承受。


    春生看见柏叶的样子后想笑又不敢笑,他怕华哥哥也心血来潮,要给他弄一番。


    他已经是小男子汉了,这也太丢脸了!


    早上大家只随便吃了一点,重头戏在晚上的年夜饭。


    吃过鲜虾煨豆腐、糖蒸酥酪、梅花香饼、甘豆浆后,下人们撤了餐食,乌达把准备好的桃符和对联拿过来。


    除夕是一年的最后一天,早上固定的活动是贴对联和换桃符,同时也要打开所有大门,清扫干净门庭,迎接喜神和财神。


    今年家里四处的对联依旧是杜云瑟写的,秋华年让他给奶霜的小猫窝上也写了一对。


    上联叫“好吃好睡好心情”,下联是“时静时闹时长胖”。


    奶霜不会说话,无法反抗,这袖珍型的对联被秋华年笑眯眯地贴了上去。


    奶霜脖子上挂着漂亮的金红色围脖,扒拉着金婆子做饭时顺手给的虾玩,不明白秋华年干了什么,喵呜喵呜地在猫窝旁舔着爪子。


    九九在旁边看着,忍不住回头和珊瑚笑成一团。


    大门和其他门上的对联,杜云瑟带着春生在贴,柏泉和柏叶两兄弟跟在旁边拿着浆糊和对联。


    孟圆菱张罗着要贴窗花,个子太低够不到,召唤云成把他抱起来,心满意足地贴在了合适的位置。


    九九把之前做好的香包以及小桃符拿出来,和秋华年一起挂在四处的床帐上。


    等这些事情慢悠悠做完,时间已经到了午后。


    秋华年和杜云瑟先带着其他人给祖先上了香,然后一起坐在上首,等其他人拜年。


    最先拜年的是云成和孟圆菱,云成牵着孟圆菱的手,一板一眼说完了吉祥话。


    秋华年觉得这样太死板了,突然灵机一动。


    “大家趁这个机会说一说明年的目标和计划吧,每人都想一想。”


    新的一年开始前,怎么能没有奋斗目标呢?


    秋华年绝不允许!


    云成略一思忖后回答道,“明年五月考过院试,成为秀才,继续精进学问,早日进入清风书院甲字班。”


    杜云瑟点头,“以你的学问进度,只要勤奋刻苦,应当不难。”


    孟圆菱稍微多想了一下,“嗯……我继续好好当掌柜,然后把方程学会?”


    孟圆菱也拿着《算学浅要·方程》在读,不过他要忙生意上的事,也不是特别热衷于看书,所以到现在仍进度堪忧。


    秋华年笑道,“自己立的目标可要办到,就算明年我去了京城,也会写信来问你的。”


    孟圆菱这会儿还豪气干云,“我一定会学会的!”


    秋华年和杜云瑟给了云成和孟圆菱一人一个红包,孟圆菱吐了吐舌头,下去后就把云成的抢过来全塞到自己袖子里。


    云成索性把自己怀里的几枚铜钱也给了孟圆菱,秋华年忍着笑意,假装没看见。


    两人之后,轮到了九九和春生,拜完年后,九九先说起明年的计划。


    “读书上面,《论语》和《诗经》已经读完了,明年读《春秋》和《孟子》;乐器上把原本的练熟,再学一本琴谱;还有就是和灵雀继续学女红,和华哥哥学怎么管家。”


    九九说完后,春生有点抓耳挠腮,和姐姐一比,他原本想得太儿戏了,这可不行,他都长大一岁了!


    “我明年、我明年要好好上学堂,像原若那样学会作诗,还要、还要练武,要练到所有人都打不过我!”


    秋华年噗哧一声笑了,杜云瑟微微摇头。


    春生平日里奇思妙想很多,两人没把练武的话放在心上,给孩子们一人一个大红包。


    这次春生接到红包就立即藏在了衣服深处,生怕姐姐再给他收走。


    九九没坚持收走他的压岁钱,但也仔细叮嘱,“仔细拿好别丢了,不许花钱去乱七八糟的地方,买乱七八糟的东西。”


    春生忙不迭点头,心里已经在计划趁过年约原若去哪里玩了。


    之后三房下人们也以家庭为单位上前拜年,说了各自准备的吉祥话和计划。


    这三家人有着鲜明的特点,乌达家的嘴皮子利落,非常会说笑逗趣,木棉家的要沉稳一些,金三一家则没什么存在感,他们无论是原本的主家还是自身会的技能,都无法与前两家比较。


    不过乌达作为管家很有经验,把三家人团结得不错,没有生出什么让主家烦心的矛盾来。


    星觅和柏泉恰巧站得近,拿到红包后,星觅笑着和秋华年凑了两句趣,好奇地想瞄一眼柏泉的红包里装了多少。


    柏泉故意合住手掌,不给他看。


    星觅小声嘁了一声,和妹妹玛瑙嘀嘀咕咕玩去了。


    年夜饭秋华年叫人摆了两个大桌子,他们在一个桌上吃,下人们也围坐一桌,除夕夜别太忙碌都好好吃一顿。


    主家的桌子上摆了八荤八素整整十六道菜,食材包罗万象,是金婆子、灵雀、木棉等人一起搭手做出来的。


    家里人毕竟不多,秋华年让他们减少每一道菜的分量,这样就可以多尝一些菜品,又不会造成浪费了。


    下人们那桌的菜虽然比不上主家,但也十分丰盛,做完主家的菜后余下的材料让他们大饱口福。


    秋华年开了两坛夏日做的青梅酒,酒储存了半年,味道清甜中带着醇香,度数也高了一些。


    推杯换盏间秋华年略有醉意,杜云瑟悄悄取下他的酒杯,夹了一块鱼,小心去掉刺放进他碗里。


    孟圆菱学着喝了两杯,撸起袖子露出雪白的小臂,一双银环叮咚作响,要和秋华年比划拳。


    在杜云瑟看过去前,云成先把他拉了回来,抱在怀里,孟圆菱挣扎了两下,便靠着不动了。


    吃过年夜饭,就到了春生最喜欢的放炮仗环节。


    乌达知道家里小公子喜欢,把不同种类的炮仗买了一大堆,有单响的,有多响的,有冒烟的,有冒火花的,有个最绝的甚至做出了焰色反应,价格也是最贵的,听几个响就要三两银子。


    春生今年不想让大人在旁边跟着,秋华年只好让柏叶好好看着他。


    柏叶虽然年纪不大,却继承了木棉的细心,与春生主仆性格互补。


    春生在外面噼里啪啦地放着炮仗,除了收拾桌椅饭菜的人,大家都在外头看。


    不止他们家,外头一户户人家也响着炮仗的声音,漆黑的夜空不时被映亮一片。


    玛瑙有点害怕,躲在娘怀里,灵雀捂着她的耳朵。


    秋华年看了一会儿,突然也抬起胳膊,捂住杜云瑟的耳朵。


    炮仗的光芒一下又一下亮起,映在杜云瑟完美无瑕的俊脸上。


    杜云瑟嗯了一声,秋华年没听清楚,但知道他在表达疑惑。


    其他人都聚精会神地看着院中起起落落的烟火,秋华年和杜云瑟站在最后头,秋华年突然跳上了杜云瑟的背。


    杜云瑟勾起唇角,抓紧他的腿,没有惊动任何人转身回屋了。


    元化二十二年的最后一夜,在一片被烟火染白的静谧夜空下悄然结束。


    ……


    新一年的头几天,秋华年家几乎没有闲下来过,一直有人上门拜年,家里的小宴摆了一桌又一桌,秋华年准备的红包差点不够发。


    一直到了初十,络绎不绝的来客终于歇了,秋华年也能抽出空来准备进京赶考的事。


    会试又称春闱,每隔三年固定在春天二月九日举行,与乡试一样,也是分为三场,每场三天,由礼部承办,考试地点在京城。


    算上路上花费的时间,以及到京城后适应调整的时间,留给秋华年和杜云瑟准备的时间不多了。


    十日之内他们就得启程。


    秋华年拿出单子,让乌达看着去采买,同时也让家里人多打听一下会试的情况,争取把该带的都带上。


    清风书院今年有几位举人打算进京赶考,不过各家情况不一样,凑不到一处去,只有王引智打算与他们同行。


    闵太康把自己当年参加会试时的经验和感悟写下来,给每位进京的学子送了一份,希望能有所帮助。


    京里的闵乐逸一直算着秋华年他们进京赶考的日子,年前就来了好几封信了。


    秋华年托他帮忙在京城贡院附近提前租一个小院,这样到了就能落脚,免于疲惫奔波。


    秋华年重新改良了自己的考场舒适套装,使用厚毛线织品、加了皮毛,更适应初春寒冷的天气。


    王引智的妻子邓蝶这次要陪夫君一起进京赶考,来秋华年家商议日程时,看见棉拖鞋和宽松的衣袍,觉得很有道理,回家也照着样子给王引智安排了一套。


    这么重要的考试,就别管好看不好看了,舒服才最重要!


    秋华年和杜云瑟这次出门要带上星觅和柏泉,几个人的行李加起来,堆了满满一车。


    从襄平府到京城路途遥远,得十来日功夫,中间经过许多府县州乡,路况复杂,沿途并不全是安全的,还得请镖局护送。


    秋华年让乌达去万事镖局问了问,定下正月十八日随一队押镖进京的队伍一起出发。


    马上就要进京参加会试了,秋华年这边忙着准备东西,杜云瑟也在做最后的考前突击,正月十五两人都不打算出去看花灯,杜云瑟的生辰也没有大办。


    正月十五当天,云成和孟圆菱小两口有自己的约会,九九出门和祝娴玩去了,原葭也带着原若接走了春生,他们要去城隍庙猜灯谜。


    宅子里静悄悄的,秋华年带着账本到了书房,坐在杜云瑟旁边翻看,两人默契地做着自己的事,奶霜溜进门来,卧在火盆旁打哈欠,就这样度过了杜云瑟二十一岁的生日。


    ……


    到了正月十七,秋华年正在家里检查封装去京城的行李,星觅突然进来通报,说祝家来人了。


    因为秋华年最近忙,苏信白又接近临盆精神不济,两人已经好几日没见过面了。


    来传话的祝家下人说,“乡君,我家大少夫人今早起来后一直心神不宁,让我来看一看,如果您不忙的话请您过去一趟。”


    东西都收拾得差不多了,余下的星觅等人就能弄好,秋华年拍了拍手,换了身衣裳后前往祝家。


    马车停到祝家大门口,秋华年下车进门,没走几步就发现祝府里许多人都在往苏信白的院子方向跑。


    秋华年拦住一个问,“出什么事了,你们怎么都在跑?”


    那人又急又喜道,“我家大少夫人要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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