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71章
在无情道院待久了, 贺兰熹已经默认一年只有冬天。他习惯性地用灵力保暖,一下山就被迎面而来的热浪扑得闭上了眼,险些原地热晕过去, 幸好有宋玄机在一旁扶稳了他。
贺兰熹用手挡在额前,透过指缝眯起眼去看那久违的凡间烈日。
湛蓝的天空清澈透亮,找不到一丝云彩,骄阳肆无忌惮地倾斜而下,让贺兰熹想起了自己未入太华宗时在金陵度过的悠闲盛夏。
离开太华宗的大家都脱下了院服, 换上了自己偏爱的常服。
白观宁一身轻纱露腰的楼兰装, 长孙策对西洲袒胸装情有独钟;萧问鹤总算暂时摆脱了豹纹, 一袭清凉的长衫, 上头绣着栩栩如生的仙鹤展翅图。
至于无情道三人组,依旧是白衣胜雪,不染尘埃,仿佛三株云端上的冰山雪莲, 酷暑之下显得格外冷冽, 尤其让人挪不开目光。
贺兰熹看白观宁一眼就羡慕一次。楼兰装和仲夏很配的样子,他好想穿啊。
可惜上回在鬼界, 江院长猝不及防的现身把他搞怕了。
以防万一,即便不在太华宗, 只要有任务在身,他还是老老实实穿白衣比较好。
六人一路御剑而行,耗时一日才到达无尽之森。
值得一提的是,萧问鹤本来十分骄傲地说要驾鹤跟着他们,结果他那一日吃四五顿的仙鹤飞不太动, 跟了一会儿就跟没了影,拥有两把剑的贺兰熹只好用载星月收留了这一人一鹤。
除了萧问鹤, 其余五人均是头一回来到无尽之森。
早在太华宗立宗之前,无尽之森已经存在了上万年。据《九州史》记载,起初无尽之森只是一片和普通村镇差不多大小的树林,后来越来越多的灵兽和妖兽聚集于此,树林就变成了森林,一森如一国,且仍然在逐年扩张。
无尽之森上空,古老的巨树遮天蔽日,御剑向下望去,只能看到漫无边际的茫茫林海。其内地势错综复杂,各类异兽层出不穷,每一步都充满了神秘和未知,哪怕是活了两百年的鸣佑真君也不知无尽之森的全貌。
对万兽道的弟子来说,无尽之森的中外层就和他们的快乐老家差不多,每人每年都要抽空来一两次。
萧问鹤驾轻就熟地带领五个外院道友走在密林小道上。由于小道太窄,只允许一人通过,六人孩童般地排着队。萧问鹤肩上还扛着万兽道弟子出门必备的捕兽网:“来都来了,若是看到被母兽遗弃的幼兽或是受伤无法自理的异兽,我刚好可以带回万兽道院。”
走到倒数第二的贺兰熹侧过头对身后的宋玄机说:“我好像知道万兽道院为什么会常年四季缺人手了。”
“看路,”宋玄机道,“你要撞人了。”
贺兰熹及时止步,避免了撞上白观宁的惨痛悲剧。
无尽之森外层常有人迹往来,他们能看到的都是一些寻常的虫鸟小兽,连异兽都算不上,贺兰熹却觉得很有意思。
或许对他而言,有趣的并非无尽之森,而是和道友们一起逛无尽之森这件事。
贺兰熹心血来潮地借来萧问鹤的捕兽网,费了好大功夫捉到了两只花纹奇特的蝴蝶。他兴致勃勃地和宋玄机分享战果,然后被宋玄机冷静告知那不是漂亮蝴蝶而是漂亮的大扑棱蛾子。
贺兰熹短暂地崩溃过后,把两只大扑棱蛾子转送给长孙策了。
日落之后,一行人终于来到了无尽之森外围的边缘。再往里走,可能遇见的异兽就不是一般修士能应对的了。
萧问鹤带着他们来到一处明显被收拾整理过的平地,平地上竖着一块刻有万兽道院徽的木牌。
六人升起篝火,围坐在一起整理休息。听着黑暗深处传来的奇异兽鸣,白观宁和祝如霜还自发地举办了“猜猜那是何种异兽”的小考核,由萧问鹤担任主考官。最终,祝如霜答对了四题,险胜答对三题的白观宁。
“继续深入无尽之森前,我们需要在此处做好准备。”萧问鹤告诉大家,“正如我之前所言,隐去活人的气息最为关键。离此不远处有一灵泉,灵泉乃鸣佑真君所设。我们只需在灵泉中泡上一炷香的时间,不但能隐去气息,还能顺便完成半兽半人的化形。”萧问鹤说着说着,又骄傲了起来:“怎么样,是不是很方便?”
“我有一个问题。”贺兰熹像在上课时一般的举起手,惴惴不安地问:“我们也会和鸣佑真君一样,化成走地鸡吗?”
长孙策道:“别了,我刚辟谷成功不久,食欲还没有完全消退,我怕我看到你们的鸡翅膀会忍不住啃上去。”
萧问鹤打消了他们的疑虑:“一般来说,灵泉会根据你们的外貌选择最适合你们的形态进行化形,我们院长的走地鸡只是他个人的偏好。”
……没想到鸣佑真君看着是个和蔼可亲的小老头,居然会有这样奇怪的偏好。
鸣佑真君为了方便本院弟子出入无尽之森设下的灵泉隐藏在山石藤蔓之间。灵泉被结界笼罩,萧问鹤拿出他万兽道的令牌刷了一下,结界随即打开,清澈见底的泉水映入眼帘。
水面宛若一面镜子,倒映着四周的树木藤蔓。贺兰熹于池边弯下腰,用手指探入水中,清爽充沛的灵气立刻沁入心脾,对盛暑时节远游的少年而言恰如其时。
贺兰熹直起身体,期待地问:“那么,我们谁先泡?我有点想第一个泡,你们若是有异议可以和我打一架。”
“你在说什么啊。”萧问鹤一边宽衣解带一边说,“灵泉这么大,当然是我们一起泡节省时间。”
祝如霜:“?”
宋玄机:“。”
贺兰熹:“!”
万兽道弟子很少独自前往无尽之森,大多数时候都是成群结队地来。鸣佑真君考虑到这一点,把灵泉做的极大,别说六个人一起泡了,十个人都没有问题。
无情道三人沉默之际,脱得只剩下一条豹纹里裤的萧问鹤“身先士卒”地下了水。早就热得不行的长孙策紧随其后,三下五除二地把自己几乎扒光,扑通一声地跳入水中,溅起的水花刚好从无情道三人沉默寡言的脸前掠过。
长孙策站在水里,不断地往身上泼水,发出舒爽的叹息:“舒服——你们几个怎么还不下来?”
“来了。”白观宁褪去轻纱,摘下身上的发饰腰链,最后犹豫片刻,取下了自己的面具,露出了如同鬼魅般狰狞的半边脸。
长发微卷的异域少年看似满不在乎,实则却在用余光观察众人的反应。他的道友们似乎完全没注意到他取下了面具,看他的目光没有任何变化。贺兰时雨甚至捧着他的腰链爱不释手,还问他在哪里买的。
白观宁暗暗松了口气,丢下一句“下次我回楼兰给你挑十条更好看的”,缓缓踏入水中。
只剩下无情道三人还在岸上。祝如霜对贺兰熹道:“时雨,我们也下去吧?”
贺兰熹害羞地不敢往宋玄机的方向看:“好好好,你先。”
说出去可能没人信,他虽然和宋玄机双修过,却没有看过宋玄机的身体。
那时候他没好意思帮自己和宋玄机脱光衣服,以至于整个过程都隐秘地藏在他们的衣摆下。现在突然要他们赤裸着上半身相对,还怪让人不好意思的。
祝如霜也下水了,他没理由继续拖下去。
贺兰熹低头解开束腰的腰带,在宋玄机的注视下,他的动作稍显僵硬,解了好半天没解开。
宋玄机看了一会儿,走上前,在他腰间轻轻一碰,腰带随之而落。
两人站得极近,贺兰熹用只有他们能听到的声音问:“宋浔,你害羞吗?”
宋玄机淡定地为他褪去外衫:“我还好。”
贺兰熹紧张兮兮的:“可我好害羞!”
宋玄机安抚道:“别害羞。”
贺兰熹心道你这不是废话吗,我要是能做到不害羞当时在风月宝匣早就把你脱光了。
“这又不是我能控制的。”贺兰熹道,“万一待会我表现得很不自然,被大家取笑怀疑怎么办?”
宋玄机:“谁取笑你,你就和他打一架。”
贺兰熹:“我认真的!”
宋玄机:“清心术。”
贺兰熹:“……就你之前在我头上下雪的那个吗?”
宋玄机:“嗯。”
贺兰熹:“那不是更可疑吗!哪有人好端端的突然给自己下雪!”
宋玄机似乎对类似的事情很有经验,回答得简单却迅速:“偷偷在心里下。”
贺兰熹:“?这能有用吗!”
宋玄机:“冷静点,能的。”
“贺兰熹你在搞什么,怎么还不下来?”长孙策背对祝如霜,叉着腰在水中催促道:“等下,是我瞎了吗,怎么是宋浔在帮你脱衣服?”
白观宁认真分析:“正常情况下,我会怀疑浔熹二人早有私情,但贺兰熹的流绪微梦又没反应……所以贺兰熹可能是手断了。”
“来了来了!”贺兰熹深吸一口气,干脆一鼓作气地把校服脱了,只穿着裤子,先宋玄机一步入了水。
祝如霜贴心地帮两个道友留好了位置:“时雨,玄机,这边。”
贺兰熹默默地走到祝如霜左边,脖子以下全浸在泉水里犹嫌不够。他听到宋玄机下水的声音,又把下巴没入水中,打定主意在人前不多看宋玄机一眼。
宋玄机在祝如霜右边停下,两人隔着道友,一个目不斜视地望着前方,一个低头看着泉水,一副和对方关系有点一般的样子。
祝如霜左看看,右看看,觉得自己有些多余。
他正思考着要不要寻个理由离开,远处传来一阵狼嚎般的声音。因为在考核中惜败而耿耿于怀的白观宁连忙道:“祝云,你说这是哪种异兽的声音?”
“什么声音?我怎么听不见。”祝如霜说着,顺势朝水池另一边的白观宁走了过去:“经略,问鹤,你们听见了吗?”
长孙策:“祝云你是不是聋了,这你都听不见?”
萧问鹤:“本考官驾到——”
祝如霜这一走还顺便带走了两个,贺兰熹和宋玄机的身边忽然就没人了。
贺兰熹终于舍得站直身体,他的眼睛都被水弄得有些不舒服了。他眨了眨眼,长睫上的水汽凝结成珠,如同眼泪般地滚落了下来:“宋浔,我们刚刚表现得如何?正不正常?”
宋玄机:“……不正常。”
“罢了罢了,反正我们已经尽力啦,被发现就被发现吧,他们几个会为我们保密的。”贺兰熹舒了口气,在水下朝宋玄机伸出了手。
宋玄机微怔:“?你想做什么。”
贺兰熹笑容灿烂:“想趁大家不注意,偷偷和你牵手呀。”
“嗯,”宋玄机的语气一如往常,嗓音却隐隐有些不稳:“但那是我的手么。”
贺兰熹感受了一下手上的触感,笑容凝固在嘴角:“好像不是……?”
宋玄机:“既然不是,为何不松开?”
贺兰熹弱弱道:“那我摸都摸到了……多碰两下又不会怎么样。”
宋玄机:“。”
第72章 第72章
月色温柔朦胧, 泉水泛着清冷的银光。
宋玄机和其他人一样,赤/裸着上半身,如墨的长发落入水中。泉水只到他胸口的位置, 少年的肤色白皙得惊人,身形修长却不显清瘦,宛若月下冷玉,泉中聚雪,般般入画。
泉水倒映着宋玄机的身影, 有如两个美貌少年在隔水对望。贺兰熹不好意思看本人, 只能低头盯着水中的另一个“美人”。
灵泉的另一头, 祝如霜等人还在对异兽的品种争论不休。贺兰熹听着道友们的声音, 看着水中宋玄机的表情从勉强平静到强作镇定,不多时便彻底僵住了。
宋玄机:“……贺兰熹。”
贺兰熹:“……干嘛。”
宋玄机:“放手。”
贺兰熹:“我只是在用手背碰它,又没有抓紧握住,你如果真的不想这样, 你躲开就好了呀。”
宋玄机:“方才是谁在说‘我好害羞’?”
贺兰熹:“是我没错。”
宋玄机:“你骗我, 你根本不害羞。”
贺兰熹:“我没有,我害羞。”
宋玄机:“是么, 需不需要我以后叫你‘贺兰害羞’。”
贺兰熹:“。”
贺兰熹害羞是真害羞,可这并不妨碍他的大胆。
如果让他故意去碰宋玄机, 他肯定要羞死了,还真不一定能下得去手。但他既然已经不小心碰到了,那还不如多碰几下,毕竟下次再碰说不定就是他们得道飞升后的事情了。
“那对不起嘛。”贺兰熹因为自己的一己私欲向宋玄机道了歉,忍不住问:“但你这有几分硬呀, 感觉有八九分了。”
宋玄机沉默片刻,似乎放弃了挣扎, 居然真的回答了他离谱的问题:“五分。”
贺兰熹瞪大眼睛:“你乱讲的吧!”
宋玄机恢复了往日的冷静:“没有。”
贺兰熹不想相信:“绝对不可能,你证明给我看!”
“现在?”宋玄机后退一步,轻松逃离贺兰熹的“魔爪”:“不证明。”
贺兰熹的手情不自禁地追了上去,只听“噗噗”的两声,宋玄机的耳朵忽然立了起来,变成了一对纯白色的兽耳。
贺兰熹:“!!!”
灵泉起作用了?
贺兰熹来不及惊呼出声,宋玄机的眼睛也变成了冰透纯净的冰蓝色,眉间一小块同色的精致纹路显现出来,紧接着一条蓬松的大尾巴刷地立在了他身后。
这一幕把贺兰熹看呆了:“宋浔你……!”
“玉山灵猫,容貌逆天,性情高冷,几百年都喵不了一声。”已经化成半鹤半人的萧问鹤走了过来,望着宋玄机惊叹不已:“万兽道弟子从未有人化成过玉山灵猫,这是灵泉对宋道友外貌的绝对认可啊。”
贺兰熹瞬间把宋玄机的“五分硬”抛之脑后,也不去碰人家了,满心满眼只有宋玄机的猫耳和尾巴。宋玄机却对此无动于衷:“不如我自己化形。”
贺兰熹眼中满满的惊艳,好奇地问:“如果是你自己化形,你想化成什么?”
宋玄机想了想,道:“青龙。”
青龙乃上古四象之一,的确很有气势。如果灵泉的化形依据是实力,宋玄机说不定真的能化成小青龙,可惜灵泉看的是脸。
贺兰熹不确定地问:“是因为小青龙有两根吗?”
宋玄机:“……你这叫‘害羞’?”
“贺兰害羞”又看见长孙策冒出了黑色的犬耳和尾巴,白观宁长出了冠羽和孔雀尾羽,祝如霜额头上也多了一对优美柔和的鹿角。
贺兰熹转头看向自己身后,不由纳闷:“为什么我还没有长出尾巴?”
宋玄机:“可能是无尾异兽。”
贺兰熹:“比如呢?”
众人围在贺兰熹身边等待他的化形。长孙策插嘴道:“大扑棱蛾子?”
贺兰熹一个激灵:“閇閇閇!”
话音刚落,贺兰熹隐隐觉得尾椎骨的地方有点不对劲。下一刻,一抹春日桃花般的淡粉色从他视野中扫过——是一条粉白色的大尾巴,尾尖的地方最粉了。
随着这条尾巴的出现,贺兰熹的耳朵也变成了毛茸茸的兽耳,眼尾像染上了桃色的胭脂,细细地拉长,前眼角上方还多了两束小粉条。
就在贺兰熹以为自己差不多完成了化形的时候,竟然又冒出了第二条尾巴,然后是第三条,第四条……第六七八九条。
“好多尾巴,怎么这么多?”贺兰熹庆幸自己不是大扑棱蛾子之余,一阵手忙脚乱地在原地追着尾巴打转:“我要抱不过来了……”
九条尾巴仿若绚丽柔软的丝绸,随着少年不甚熟练的动作在空中飘舞绽放,瑰丽得令人屏息,周遭的一切都仿佛因此暗淡了下来。
祝如霜浅笑道:“时雨是九尾狐呢,好漂亮。”
白观宁羡慕道:“羡慕你们,头上不用长鸡毛。”
长孙策冷哼道:“那叫冠羽。不过贺兰熹化成这样不会被妖兽掳走吗?”
“九尾妖狐,还是最罕见的淡粉色,怕是连我们院长都没见过吧。”萧问鹤激动得恨不能把兽化的贺兰熹带回万兽道院,好让每一个弟子都能大饱眼福:“时雨,请你日后务必和我们一起多来无尽之森几次。”
宋玄机看着贺兰熹,目光几乎有了实质:“不。”
萧问鹤用翅膀挠了挠头:“……我好像是在和贺兰时雨说话吧?”
除了萧问鹤,其他人都需要一点时间去适应多出来的部位。
白观宁一说话尾羽自动开屏,他怎么都控制不住,气得想拔自己的毛。
祝如霜主动凑到长孙策耳边想和他说句话。长孙策差点被他的鹿角戳瞎,嚣张地指着自己头顶的耳朵道:“我耳朵现在长这里。”
贺兰熹费了好大的劲才学会了如何在走路的时候不踩到自己的尾巴。他抱着被自己折腾得脏兮兮的尾巴们,找宋玄机求助:“宋浔,你能帮我把它们弄干净吗?”
宋玄机撩起离自己最近的一根尾巴:“叫师兄。”
贺兰熹不明所以:“我们不是同届吗?”
宋玄机淡道:“叫师兄就帮你。”
“哦?”贺兰熹都不用宋玄机解释他的奇怪行为,自己就帮宋玄机找好了理由:“我知道了,你是在报我逼你叫‘宝贝’的仇?可你比我小几个月,当初进太华宗也是我先被分入无情道院的……如此说来,我应该叫你师弟啊!”
宋玄机沉默了下来,身后纯白的大尾巴轻轻晃动着,貌似在考虑能不能接受“师弟”这个新叫法。
贺兰熹用粉色的尾尖轻轻扫过宋玄机的脸颊:“师弟师弟,你能帮师兄把尾巴弄干净吗?”
宋玄机眼睫一颤,偏过脸道:“……坐过来。”
几道术法就能搞定的事,宋玄机竟然用了好一会儿才把九条尾巴全部吹得干净又蓬松,贺兰熹坐在他怀里都要犯困了。
等六人适应好新身体,萧问鹤拿出六盏手提灯笼分发给众人:“此灯名叫千岁归,用千岁归燃烧灵兽主人的东西,散发出的味道能够吸引灵兽前来。千岁归的作用范围很广,【衍】又对主人的气味极其敏感,只要我们多找找,总能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贺兰熹微微蹙眉:“是这样吗。”
“【衍】喜爱阴暗潮湿的地方,尽量多往这种地方找。”萧问鹤道,“我们三人一组,分头行动。我,时雨,如霜一组;玄机,观宁和经略另一组——大家还有什么问题吗?”
宋玄机:“有。”
“我也有。”贺兰熹举起一条尾巴,不满地问:“为什么我又要和宋浔分到两组啊?”
好几次了,一要分组他和宋玄机就要被分开,天理何在?
“这还用问?”白观宁理所当然道,“因为以你们二人的实力,若是分到一组,另一组要是遭遇了危险,想要安然无恙地度过就难了。”
“首先,太华宗的弟子出门在外,理应自己保护好自己。”贺兰熹井然有条地说,“其次,萧哥你有没有想过,万兽道院先前之所以派了那么多人来无尽之森却依旧找不到【衍】的踪迹,很可能正是因为你们太依赖千岁归了。”
萧问鹤一怔:“什么意思?”
“千岁归能起到作用的前提是灵兽愿意追随自己的主人,”贺兰熹道,“如果,【衍】并不想被顾英招找到的呢?”
“谁都不知道【衍】到底怀了个什么东西。”白观宁开着屏,顺着贺兰熹的思路想下去:“有没有一种可能,那个东西是顾英招强迫【衍】孕育的?【衍】巴不得离顾英招远远的,你们拿着千岁归,也只会让【衍】越躲越远。”
萧问鹤如梦初醒:“有道理啊。”
万兽道的弟子大多都对自己的灵兽抱有很深的感情和羁绊,他们陷入了一个误区,习惯性地认为主人和灵兽应当亲密无间,不分你我。
但外院弟子不会这么认为,在他们看来,灵兽和主人未必一定就是一心的。
祝如霜道:“所以,我们可以试试用千岁归把【衍】逼出来?”
第73章 第73章
六人商议过后, 推翻了万兽道院用千岁归吸引【衍】主动前来的方式。
他们六人一鹤负责将千岁归送到七处地点,七盏千岁归均匀分布在无尽之森的中外围,彼此作用的范围互不重合, 几乎覆盖了所有阴暗潮湿的地方,只留下河流旁的几片密林没有受千岁归的影响。
倘若【衍】如他们所想,一直在躲避顾英招的气息,这几片密林便是它为数不多的选择。
贺兰熹完成了自己的任务,第一个来到河边守株待兔。没过多久, 萧问鹤也到了。两人躲在潮湿的密林中隐藏气息, 用上隔音术, 尚未辟谷的萧问鹤顺便吃了些素干粮填饱肚子。
萧问鹤吃完一顿意犹未尽, 却不敢继续吃了。他带的干粮有限,无尽之森又容易迷路,他必须省着点吃。
贺兰熹不理解:“无尽之森里这么多飞禽走兽,你饿了吃它们不行吗。”
萧问鹤没想到贺兰熹居然能顶着一张天真貌美的脸说出这般残忍的话:“这如何使得!它们都是一条条鲜活的兽命啊!”
贺兰熹盘腿坐在草丛上, 身后竖着九条毛茸茸的大尾巴, 震惊道:“饿死也不吃吗?”
萧问鹤一脸凛然:“除非它们愿意给我吃,否则饿死也不吃。”
“好吧。”贺兰熹对萧问鹤的道心表示尊重和支持, “萧哥你放心,如果你真的快饿死了, 我自愿给根我的尾巴给你吃。”
萧问鹤哭笑不得之余又有两分感动。来无尽之森之前,他和无情道三美关系只能称得上一般,他没想到贺兰熹真的把他当朋友了。
萧问鹤道:“时雨……就凭你这句话,以后我要是能和我家宝贝成亲,我一定让你坐主桌。”
第三个来到河边的宋玄机听着两人的对话, 看着在草丛中晃来晃去的浅粉尾巴们,淡声道:“尾巴露出来了。”
贺兰熹一听, 连忙像抱棉花一样把尾巴抱进了怀里,仰头对宋玄机道:“宋浔你来啦,坐过来坐过来!”
见宋玄机回来了,萧问鹤主动站起身,道:“你们两个在这里守着,我去河对岸看看。”
宋玄机在萧问鹤没坐过的另一边坐下。贺兰熹告诉他:“暂时还没有发现【衍】的踪迹。”
“看出来了,”宋玄机道,“否则你们二人也不会在此闲聊。”
贺兰熹注意到宋玄机一对雪白的猫耳朵好像比刚才耷拉了一些,心不在焉地挂在流苏金簪下,引诱着他伸手去摸。
可惜就在他即将碰到猫耳耳尖时,宋玄机整只耳朵像受了惊似的,倏地向后一撇,愣是让他摸了个空。
猫耳的主人也跟着瞥了他一眼:“嗯?”
贺兰熹控诉道:“宋浔你躲我?你不让我摸耳朵?”
“没有,”宋玄机垂眸凝思,“在想两件事。”
贺兰熹问:“哪两件事?”
宋玄机道:“第一,北洛上神的神像。”
贺兰熹奇道:“你怎么突然想起这个了?”
宋玄机:“万兽道院找不到【衍】,一部分原因是【衍】在不停地游动。北洛神像在鬼界,或许是同理。”
贺兰熹怔愣片刻,感觉自己在鬼界看到的浓雾被一只无形的手漫不经心地拨开了。
除无情道院以外的十一座神像都有固定的藏身之处,他自然而然地认为北洛神像也一样。
他和万兽道弟子一样,似乎陷入一个习惯的误区了。
北洛神像之所以能约束大半个鬼界,靠的是北洛上神留在神像上的神识和神力,那神像会移动不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吗。
正因如此,鬼界殿下和绯月真君等人才会遍寻鬼界却一无所获,神像对鬼界的约束力才能做到鬼界十三站处处平等。
和其他十一道院的神像不一样,北洛神像显然具有自己的意识。除非神像主动现身,否则谁都找不到他。
“你别说,还真有这种可能。”贺兰熹的注意力悉数放在了正事上,都忘了计较宋玄机不让他摸猫耳朵的事:“等小叔和沂厄真君从鬼界回来,我们尽快把这个想法告诉他们——那第二件事呢?”
宋玄机:“第二,你为何愿意把尾巴给萧问鹤吃。”
与第一件事截然不同的第二件事令贺兰熹的脑子一时间没转过来:“什么?”
宋玄机:“你是认真的么。”
贺兰熹后知后觉地竖起了狐狸耳朵:“啊,这两件事你真的是一起想的?”
宋玄机:“算是。”
“我给他吃尾巴的前提是他要饿死了。”贺兰熹有理有据地解释,“那我现在有九根尾巴,放弃一根能救道友一命,不算太亏吧。”
宋玄机“嗯”了一声,不再言语。他这副冷淡安静的模样和他平常没什么区别,唯有一双猫耳下垂得更明显了。
贺兰熹强忍着笑,继续道:“不仅是萧问鹤,别人也一样。如果是长孙策和小白要饿死了,我愿意献出两条尾巴;是祝云的话,七八条都无所谓……”
“想太多。”
“嗯嗯?”
“他们已辟谷,不需要你的尾巴。”宋玄机站起身,“我去别处守着。”
宋玄机即便化成玉山灵猫,有了一对猫耳和一条蓬松的大尾巴,行走时的仪态依旧清冷如雪。直到他步伐一顿,身后像是被什么扯住了。
宋玄机缓缓回过身,看到了自己还未完全习惯的大尾巴,以及一只笑着朝他扑来的粉色小狐狸。
贺兰熹笑得眉目盈盈:“宋浔,你尾巴缠树枝上啦!”
宋玄机面不改色地抱着他:“失误。”
“你才不是失误,你是在吃醋。”贺兰熹说着,九条尾巴同时摇个不停,“我愿意为我的道友献出尾巴。但如果是宋浔你,可以把我一整个全部吃掉。”
宋玄机的神色没什么变化,只是很轻很轻地挑了下眉,头顶上的猫耳朵却嗖地竖了起来,身后的大尾巴不断地拍打着树枝,比贺兰熹的尾巴摇得还厉害。
贺兰熹惊喜得脸颊泛红。
好喜欢好喜欢,他好喜欢宋玄机这个样子!
贺兰熹不禁感叹:“有猫耳朵和尾巴的宋浔也太好看懂了吧!”
宋玄机低头敛目,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有些无奈地说:“……所以我才想化龙。”
原来宋玄机想兽化成小青龙不是因为龙有两根,而是因为长一对龙角不至于像耳朵和尾巴一样这么容易暴露情绪吗?
“想太多。”贺兰熹“幸灾乐祸”道,“师弟你就是一只不爱喵的小灵猫。”
“灵猫。”宋玄机纠正他,“没有‘小’。”
贺兰熹:“好的好的——小师弟你就是一只不爱喵的灵猫。”
宋玄机:“。”
贺兰熹放着自己的九条尾巴不去玩,却对着宋玄机的大尾巴爱不释手。这时,不远处的草丛中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像是有什么庞然大物正在穿越草丛朝他们而来。
贺兰熹和宋玄机对视一眼,虽然用了隔音术,两人还是不约而同地安静了下来。
由于灵泉掩盖了他们为人的气息,那东西大概以为他们是两只妖力微弱的异兽,刚好可以用来填饱肚子。
贺兰熹能感觉它就在自己身后的草丛里蜿蜒前行,离他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突然,那抹阴冷的气息静止了一瞬,像是立了起来,随时可能朝他扑来。
差不多了。
贺兰熹正欲动手,一张巨大的捕兽网从天而降,将他身后的庞然大物严严实实地困在了网中。
萧问鹤:“——有了!”
贺兰熹蓦地转身,只见一条深绿色的巨蟒正在捕兽网中苦苦挣扎。它的身躯和成年男子一般粗壮,蛇身上布满斑驳的花纹,瞳孔竖直地嵌在头部两侧,看上去和寻常的巨蟒别无二致。
它似乎很是虚弱,挣扎得有气无力,仿佛被一路追赶,历经千辛万苦才来到这里,以为自己终于能饱餐一顿,不想却落入了猎人的陷阱。
很快,它或许意识到了围在它身边的不是它想象中的弱小异兽,连微弱的挣扎也没了,盘成一圈,一动不动地蜷缩着。
贺兰熹并没有看到它身上有鼓起来的地方。他问萧问鹤:“这是顾英招的【衍】吗?”
“是的,”萧问鹤蹲在【衍】的身边,双手从蛇身上一路滑下:“但它已经生了。”
“生了?”贺兰熹下意识地左看右看,“它生在哪了?蛇蛋呢?”
看到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的灵兽,哪怕知道它的主人不是什么好人,萧问鹤的脸上还是浮现出了几分不忍:“不知道。但看它目前的情况,它生了至少有三五日了。”
贺兰熹问:“它会不会说话?”
萧问鹤摇了摇头:“不会,不过它应该能听懂人话。”
贺兰熹犹豫片刻,小心翼翼地把手放在了【衍】的脑袋上,触摸到一手滑腻的冰凉:“你是不是很厌恶你的主人?”
【衍】的脑袋很明显地在贺兰熹掌心下颤了一颤。贺兰熹放轻声音:“别怕,顾英招已经被关起来了,我们和他不是一起的。”
【衍】睁开细长的眼睛,看了贺兰熹须臾,轻轻地眨了眨眼。
这条蛇好像挺乖的啊。贺兰熹斟酌着措词:“嗯……冒昧问一下,你的蛋呢?”
【衍】发出一阵嘶嘶的声音,萧问鹤道:“它下的蛋已经被抢走了。”
贺兰熹:“它说的吗?你不是说它不会说人话吗?”
萧问鹤:“是啊,但我听得懂蛇话啊。”
贺兰熹:“……你不早说!所以是谁抢走了它的蛋?”
又一阵嘶嘶声后,萧问鹤的神情陡然沉重了起来:“它说,抢它蛋的……是无尽之森之主。”
第74章 第74章
无尽之森之主?这片古老神秘的森林居然也有自己的主人吗?贺兰熹还是头一回听说。
贺兰熹用传音符通知其他人【衍】已找到, 祝如霜等人来到河边与他们汇合。长孙策的尾巴上沾满了一个个带刺的鬼针草,据祝如霜说是一不小心摔进了草丛里弄的。
萧问鹤向众人解释道:“对异兽来说,无尽之森中最强的存在, 便可视为无尽之森之主,亦可称为万兽之王。而想要成为新的无尽之森之主,必须打败前一任万兽之王。”
白观宁点头:“懂,就像成为太华宗第一必须考过宋玄机一样。”
“现在的兽王是啥来着,”长孙策不耐烦地拔着自己狗尾巴上的鬼针草, 搞得四周毛毛飞舞:“它为什么要抢一枚刚生下来的蛇蛋?”
萧问鹤摇了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听【衍】的形容, 似乎现任森林之主也是一条类似蛇的东西, 不过又好像长了脚。”
祝如霜一边从自己的鹿角上摘下长孙策的狗毛, 一边猜测:“可能兽王自己下不了蛋,又有一颗当父母的心,所以去抢别人的蛋?”
萧问鹤:“森林里有的是没有亲娘的蛋,兽王为何偏偏要【衍】的蛋?这更加说明, 【衍】的蛋不简单啊!”
白观宁:“【衍】有告诉你们它到底怀了谁的蛋吗?”
“没有, 它自己也不知道,它说它在交/尾时是昏睡着的。”贺兰熹有些奇怪, “我就纳闷了,它都昏睡了还怎么交/尾?”
祝如霜:“确实奇怪。”
宋玄机:“嗯。”
“因为有种交/合之法叫眠/奸, ”小白孔雀趾高气昂地开着屏,“无知的无情道们。”
贺兰熹和祝如霜:“。”
宋玄机:“你考核全宗第四。”
白观宁:“…………”
【衍】许久没有进食,又刚生产完,和萧问鹤的对话消耗完了它仅剩的力气。说完这些后,它再次闭上眼, 蛇头搭在盘成一环环的身体上,虚弱地睡了过去。
萧问鹤夹着嗓子, 用对三岁宝宝说话的语气对【衍】说:“啊,可怜的小宝贝,快到哥哥的灵笼里来睡觉觉吧。”
贺兰熹盯着【衍】比他脸都大的蛇头,忍不住道:“小家伙?它要是站起来比我和宋浔叠一起都高,而且它都下蛋了,我都没下过。”
“下蛋怎么了?下蛋了它也是个宝宝。”萧问鹤将【衍】抱进灵笼,嗓音又尖了一个度:“是不是呀,蛇蛇?”
“不要用这种语气说话,”白观宁的嫌弃比贺兰熹直观得多,“恶心。”
六人的探查至此陷入困局。
想要找到【衍】的蛋,必须先找到无尽之森的兽王。虽然不清楚那家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但它都被称为王了,肯定不是好惹的。
六个年轻弟子贸然去找万兽之王拿蛋显然不是明智之举。萧问鹤提出先带【衍】回太华宗,再将此事禀明鸣佑真君,由院长们定夺,其余五人没有异议。
于是,少年们决定等灵泉的化形失效,或是长孙策拔完了尾巴上的鬼针草就启程回太华宗。
贺兰熹依依不舍地和尾巴们一根根告别,此举不但引来了宋玄机看似面无表情,猫尾却晃个不停的注目,还引来了一只漂亮的小狐狸。
小狐狸一身火红色的绒毛,宛若身披徇烂耀眼的霞云,从树林中探出脑袋,用一双闪烁着灵动机敏的眼睛观察着贺兰熹。
贺兰熹察觉到它的目光,生怕惊扰了它,轻手轻脚地凑了过去,面带浅笑地朝小狐狸伸出了一条尾巴。
小狐狸用湿润的鼻子嗅了嗅贺兰熹的尾巴,随即头一扭,又开始盯着白观宁看了。
贺兰熹尝试摸小狐狸的头,小狐狸倒是给它摸了,目光却依旧锁在白观宁身上,好似彻底对贺兰熹失去了兴趣。
“它为什么一直盯着小白看?”贺兰熹愤愤不平地向宋玄机告状,“我才是和它同类的狐狸。”
宋玄机:“?你好像是人。”
突然,小狐狸耳尖一动,一个优雅的起跳,猝不及防地朝白观宁扑了过去。
正在向萧问鹤学习蛇语的白观宁浑然不知自己已经成了一只小狐狸的“猎物”,只看到一道火红色的残影从他身边掠过,他胸前顿时一轻。
白观宁下意识地低头一看:“什么东西?拿走了我合欢道院的令牌!”
小狐狸嘴里叼着白观宁的令牌,眨眼功夫便窜进了树林。白观宁想也不想地追了上去:“你拿我令牌干嘛,还给我!”
看着一人一狐消失在眼前,祝如霜道:“我们要不要跟上去看看?”
“要要要,”贺兰熹说,“抢东西的狐狸不是好狐狸,我要骂它一顿,教它做狐。”
宋玄机:“你这莫名其妙的责任心从何而来。”
长孙策急得不行:“等下,你们倒是先帮我把尾巴弄好啊!”
小狐狸貌似对森林的地形分外熟悉,身形轻盈得像吹过丛林的风,普通修士完全追不上它。它时不时在前方停下,回头朝他们看来,仿佛在催促他们快点跟上。
小狐狸眼中充满鄙夷和不屑,冲白观宁“嘤”了一声。白观宁道:“它说了什么?”
白观宁问的萧问鹤,回答他的却是贺兰熹:“它说的应该是‘你们太华宗的弟子就这点本事?废物’。”
小狐狸站在树上高傲地点了点头。白观宁愕然:“贺兰熹何时偷学狐语了?阴险!”
贺兰熹气笑了:“这还用会狐语?它的眼神你看不出来嘛!”
萧问鹤气喘吁吁道:“它不是普通的异兽,寻常的高阶灵狐根本不可能跑这么快……它至少是只活了几千年的老狐狸啊!”
“老狐狸”一听,危险地眯起了眼,隔着老远用它唯一一条的大尾巴狠狠赏了萧问鹤一个耳光。
萧问鹤捂着迅速红肿起来的脸颊,不但没有发怒,反而恭恭敬敬地向狐狸行礼:“晚辈失敬!”
贺兰熹:“那我也失敬!”
祝如霜:“它在引导我们跟着它——这会不会是个陷阱?”
宋玄机:“它应该没有恶意。”
贺兰熹:“你怎么知道?”
宋玄机:“一只不寻常的神狐,对合欢道院格外感兴趣。你认为,它会是谁。”
贺兰熹愣了愣:“你的意思是……神狐之居?”
白观宁难以置信地望着小狐狸:“莫非,你就是两千年与我祖师爷——藏玉仙君结为道侣的神狐?”
贺兰熹因心怀敬意而一脸严肃:“那小白是不是应该叫他祖师母?”
白观宁道:“我才不要这样称呼他,我要称他为‘神狐大人’。”
小狐狸叼着合欢道令牌,尾巴一扬,转身跳了出去。
宋玄机:“跟上白帷的祖师母。”
六人跟在神狐身后,一路深入无尽之森。
不知追了多久,他们早已越过了无尽之森的中外层,来到了丛林深处。
参天巨树在他们头顶交织成深绿色的大网,烈日被隔绝在外,只有零星的光线倾泻而下。
鼻腔充斥着阴冷潮湿的腥味,昏暗的四周仿佛有无数双兽眼窥视着每一个外来者。不知是不是受到神狐气场的震慑,那些传说中凶猛的异兽贺兰熹等人一个都没瞧见。
拨开比人还高的灌木林,贺兰熹眼前豁然开朗,一片幽暗深邃的景象映入眼帘。
空阔无比的浅水犹如一面镜子嵌入丛林,镜面大如湖泊,方圆百里不见任何异兽,唯有岩石上滴落的水珠时不时打破寂静。
浅水大概到少年们小腿的位置,水中间有一块石头从水面凸起而出,一枚洁白的蛇蛋静静地躺在石头上,足足有一个婴儿的大小。
六人隔着水面望着那枚蛇蛋。长孙策道:“这是【衍】的蛋吗?”
神狐凉凉地瞥了长孙策一眼,大概在说:不然是你的蛋?
贺兰熹警惕着周遭的动静:“怎么不见万兽之王?”
“它可能出去了?有劳神狐大人带我们来此地,这正是拿回蛇蛋的好时机啊!”萧问鹤把声音压得极低,“快,兄弟们,抓紧时间!”
不等旁人多说,长孙策噗通一声跳入水中,鲁莽的行径看得来不及阻止的贺兰熹一阵心惊胆战。好在水似乎没什么问题,至少长孙策看着并无异常,一副精神抖擞还能活几百年的样子。
短发少年踩在水中,一步步朝蛇蛋走去。
忽然,平静的水面泛起了阵阵涟漪,远处无数鸟雀高飞。
“它是不是要回来了?”萧问鹤急道,“神狐大人,我们现在怎么办?”
这时,神狐竟然开口说起了人话。那是一个清脆悦耳的少年音色,虽然他说的话不怎么悦耳。
“很简单,你们合力击退它就好了。”神狐松开嘴,将合欢道的令牌戴在脖子上:“合欢道和无情道弟子不会没这个本事吧。”
听着越来越近的轰鸣声,众人面面相觑。
萧问鹤紧张得吞了口口水:“我们不会真的要上吧?”
“为何不上?”白观宁眼底燃起一团兴奋的火焰,“若我们当真能击退它,定能得到院长们的另眼相待,升高阶弟子亦指日可待。”
萧问鹤转向长孙策:“你怎么看?”
长孙策嘴角扬起,摩拳擦掌道:“打架?正合我意。”
萧问鹤按住狂跳的额角,心道我也是蛮蠢的,居然问一个混天道想不想打架,这和问无情道想不想双修有什么区别。
他又问宋玄机:“你们三个无情道的意见呢?”
“不重要,”宋玄机注视着声音来源的方向,“它已经来了。”
第75章 第75章
所有人都在屏息静气, 静待它的到来,贺兰熹却抬头看了眼蹲在树枝上,一下一下舔着前爪的神狐大人。
贺兰熹不像长孙策那么爱打架, 修为也早就超越了白观宁所追求的高阶弟子。他考虑是否出手,只考虑一点——他能不能保证道友们的安危。
现在,他相信藏玉仙君的道侣小狐狸能替他做到这一点。有神狐大人在,这不过是一场关山难越般的考核而已。
神狐注意到贺兰熹轻松愉悦的神情,不客气道:“别想了, 我不会出手。我最多保合欢道弟子不死。”
贺兰熹:“。”
巨物在丛林中游弋, 庞大的身躯将所经之处的一切碾压殆尽。除了岩石碎裂和树木倒下的声音, 贺兰熹还捕捉到了“嘶嘶”的吐信之声。
“它好像真的是条蛇?”贺兰熹问萧问鹤, “你能听懂它在说什么吗?”
萧问鹤食指抵着嘴唇“嘘”了一声,细细分辨出巨响中的蛇鸣之音:“它在说……孩子?我们的孩子?”
——我们?
蛇鸣之音低沉沙哑,和它身体划过树叶的沙沙声混在一起,急切又焦虑, 宛若来自上古的回响, 震动着众人的鼓膜。
那个声音越来越近,近到离他们只有一丛之隔。它就在眼前阴暗的密林里穿梭, 随时可能破林而出,来拥抱它的孩子。
六双眼睛紧紧盯着前方。睹青天, 铜雀邀,揽八荒,北濯天权和忘川三途相继出鞘,各自在主人手中散发出不同颜色的微光。
就在轰鸣声达到最大,众人以为兽王将至时, 一切声响戛然而止。
水面的波纹归于平静,树叶不再抖动, 森林安静无息。
越是平静,几人越是紧张。长孙策浑身紧绷,等了一会儿没瞧见任何动静,不禁问道:“它这是走了?”
没人回答长孙策的问题,只有一双巨大的,布满血丝的蛇眼毫无预兆地出现在丛林上空,如同昏黄混浊的圆月,向觊觎它孩子的外来者们投下愤怒的光辉。
一,二,三……六人,一共有六个人想要偷走它们的孩子。
少年们尚未看清无尽之森之主的全貌,水面上蛇瞳的倒影猝不及防地一分为七,形成了七个黄浊的光圈。其中六个分别圈在他们脚下,还有一个围住了蛇蛋。
光圈粘稠腥臭,由井口般的大小迅速坍缩。除萧问鹤外的五人当即腾空飞起,踩着各自的武器立于半空中。下一刻,光圈缩至最小,砰地一声在水面炸开,六道混浊的光束自水面而起,直冲黑暗天幕。
而还在为巨瞳震撼的萧问鹤则被贺兰熹拎着衣领,在光圈炸开的前一瞬堪堪飞了出去,勉强在北濯天权站稳。
贺兰熹不能理解萧问鹤愣在原地的行为,问:“你为何不躲?”
萧问鹤心有余悸道:“我人都吓傻了怎么躲?!”
就说刚才那一下,光圈坍缩如此之快,每个人自保都有些勉强,贺兰熹居然还有时间转身来到他身边,再把他从光圈里拎出去……
他只是一个简简单单的万兽道弟子,考核全宗勉强中上游的水平,他为什么要凑这群天之骄子的热闹啊?!
贺兰熹挑了挑眉,道:“行,那我对你的要求只有一个,不拖后腿——能做到么。”
萧问鹤被贺兰熹领着后衣领,只觉得身后的少年和平时的活泼风趣不太一样。如此干脆利落,配上他世无其二的容貌,让他情不自禁地身心臣服,听其号令。
萧问鹤虽然有自知之明,但也绝非胆小懦弱之徒。他郑重地点了点头:“你放心。”
长孙策破口大骂:“什么玩意儿,这家伙一上来就放群攻?”
“你以为呢?”白观宁直视着空中巨瞳,按捺不住地兴奋:“它才不想和我们浪费时间。”
一击不中,六道光束缓缓消散,巨瞳也开始闭合,由最初的圆月变成了一条越来越窄透着暗光的细缝,最终完全闭合。
天空重归黑暗,四周又一次安静了下来。这一回,长孙策不会再傻乎乎地问它是不是走了。
他知道,它就在这里。
贺兰熹身后忽地一凉,他二话不说地把萧问鹤踹了出去,转身就看到了一双半人大的人掌,正从两边对准他猛地抓合!
贺兰熹后退半步,北濯天权游刃有余地横在双掌之间。巨掌却并未因此停止抓合,北濯天权的剑锋和剑柄穿透它的掌心,在剑身中间砰地合拢,碎成一团血肉之渣。
长孙策的怒骂又来了。贺兰熹朝四周看去,发现不仅是他,每人身后都多了一双带血的人手!
宋玄机身后的人手在出现的刹那碎成了冰晶;
白观宁的人手被铜雀邀紧紧绑在一起,人手不断地扭动挣扎,溢出的粘稠烧得绸带滋滋作响;
长孙策敏捷地从双掌之间滚了出去,起身后反抓住了一掌的三指,狠狠向后掰去;
祝如霜那头,揽八荒划出一个“十”字,剑浪倏地将人掌击退;
而萧问鹤则被他略为肥美的灵鹤及时接住,稳稳地驮在了背上。
“有办法能逼迫它现出全形吗。”贺兰熹看到白观宁明显有些吃力了,道:“一直这么分散于我们无益。”
宋玄机言简意赅:“有。”
经过两次群攻,蛇蛋周围已然肃清。蛇蛋静静地躺在光圈中间,犹如一个在母亲襁褓中熟睡的婴儿。
宋玄机手持忘川三途于身后,一步步朝光圈走去。每走一步,都在水面漾开层层冰蓝的涟漪。
白观宁蹙眉道:“宋浔是想拿到蛇蛋引兽王现身?”
萧问鹤不免怀疑:“可是他能靠近蛇蛋吗?”
“当然不能。”神狐垂眸扫了宋玄机一眼,居高临下地评价道:“一个才进无情道院多久的少年,不自量力罢了。”
贺兰熹凝视着宋玄机的身影,毫不犹豫道:“他能。”
宋玄机从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
宋玄机来到光圈之外,并未因为那散发着腥臭的结界停下脚步。
其他人都在猜测宋玄机会以何种方式通过光圈的阻碍,贺兰熹想的却是宋玄机的衣服和流苏金簪怕不是要被弄脏了。
宋玄机似乎也不想沾染上污秽,随着一声简单的“法相天地”,贺兰熹久违地看到了成年形态的宋玄机。
高大的青年站在宋玄机的身后,神色漠然地抬起剑,为纤尘不染的宋玄机挑开了污浊的蛇瞳之影。
忙着舔毛的神狐大人终于舍得放下前爪。他仰头看着宋玄机身后的俊美青年,睁大的瞳孔中闪过远古的光芒,喃喃自语道:“怎么会是……?”
嘶嘶嘶——!
宋玄机的举动彻底将兽王激怒,嘶鸣之音在黑暗中回荡。
诡异恐怖的蛇瞳又一次凭空而现,不是一只,也不是一双,而是一上一下,两对四只。
它们刷地竖在了宋玄机面前,血盆大口的轮廓在忘川三途的光芒中隐约可见。
白衣少年立于兽王四目正中间,清隽的身影恰好和蛇眼中一条线的瞳孔一样大小。
时间仿佛在此短暂地凝固了一瞬,宋玄机和巨瞳倒映在贺兰熹眼眸中,好似一副静止的画卷。
贺兰熹抛出载星月:“——照。”
载星月刺破黑幕,留下一颗颗耀眼的繁星。在星月之光的照耀下,少年们总算得以看清现任万兽之王的全貌。
那是一条……或者说两条蛇。
它们互相紧紧缠绕,尾部已经黏在了一起,层层叠叠,不分你我。至蛇身中间开始,两条蛇身渐渐分开,延展出一对扭曲狰狞的……蛇头人面。一男一女,除了眼睛,其余五官和人无异。
它确实有手,它有很多像是被剥了皮的人手,有大有小,密密麻麻地从它的身体里钻出,不断地扭动抓合。远远看去,如同无数细小蠕动的触手。
五人飞到宋玄机身旁,兽王庞大的身躯一览无余。
“我的天啊,”萧问鹤颤声道,“它究竟是什么东西?”
支撑法相需要极大的消耗,宋玄机没有让法相久留。俊美青年的幻影消散后,神狐收回目光,心不在焉地向众人介绍:“一条【衍】和一个邪修的双生畸胎,今年差不多五百多岁了?时间太久,我也记不太清。”
所以,这对双生畸胎之所以把蛇蛋当成自己的孩子,是因为它们在蛇蛋上感觉到了和自己类似的气息?
贺兰熹问:“它有名字吗?”
“没有。异兽的名字,还不都是你们人取的。”神狐不以为然,“你们想叫什么随便叫。”
贺兰熹:“双生畸胎……那便叫它们‘小双’好了。”
祝如霜:“时雨你取名的本领还是那么一言难尽。叫‘大双’会不会好点?”
宋玄机:“折中。”
“够了无情道们!”白观宁怒斥,“现在是给兽王取名字的时候吗?”
“不是不是!”贺兰熹虚心接受白观宁的“教训”:“小白,你和萧哥去找蛇蛋,这里交给我们!”
说罢,六个少年犹如六根利箭,几乎在同一时刻离弦而出。或狂暴或清寒,或炫目或深沉的灵气汇聚在一起,铺天盖地冲向他们共同的目标!
萧问鹤坐在灵鹤背上,手中一把异兽三魂弓,灵气在弓弦上凝成三把箭,射出的却是三只幻影猎豹。
贺兰熹看着猎豹在虚空中狂奔,一口咬在了“中双”的人手上。人手被撕扯下数只,兽王的注意力被吸引了一些,刚好给了其他人有机可乘的机会。
“眼睛!”萧问鹤喊道,“【衍】的弱点在眼睛!”
这怪物虽然不算【衍】,却有【衍】的血脉,弱点或许会和【衍】一样。方才它们用的光圈,本源也是来自蛇瞳在水里的倒影。
长孙策呈冰锥形态的睹青天,祝如霜的揽八荒一左一右朝男脸上的巨瞳刺去。
两人过于专注,未曾察觉到女脸已经盯上了他们。女脸朝二人张开血盆大口,锋利的尖牙上黏液粘连,喷出阵阵腐烂的恶臭。
长孙策发现了异样,第一时间喊道:“祝云!”
千钧一发之际,祝如霜在躲闪和继续之中果断做出抉择。他无视女脸的血盆大口,揽八荒坚定地刺了出去。
男脸的一只蛇瞳被祝如霜一剑刺瞎,蛇身疯狂摇摆起来,发出阵阵凄厉的嘶鸣。同一时刻,女脸刀刃般的尖牙已经刺破了祝如霜的道袍,眼看就要碰到他的身体——
长孙策裹着金光的身影风驰电掣般掠了过来,祝如霜只觉身体一轻,竟是被对方横抱了起来。
可惜长孙策的速度再快终究还是晚了一步,女脸的尖牙没有刺穿祝如霜的身体,却一口咬住了长孙策的狗尾巴!
长孙策:“……不是吧?!为什么贺兰熹可以无伤救人,我却不可以?”
然而预想中的剧痛并没有到来。灵泉的化形效果在这一刻失效,众人的鸡毛兽耳尾巴全部消失,刚巧让女脸咬了个空。
长孙策毫发无损地横抱着祝如霜退到相对安全的地方,心道四舍五入他也是和贺兰熹差不多实力的人了。
不这么认为的祝如霜搂着长孙策的脖子,面朝揽八荒的方向:“经略,我的剑……?”
揽八荒插得太深,祝如霜还没来得及拔剑就被长孙策抱走了。
长孙策自告奋勇:“别急,我帮你去拿。”
“退下,”贺兰熹不容置喙道,“我去。”
长孙策:“。”来了,贺兰熹一动手就高冷的老毛病又来了。
贺兰熹足尖轻点,清瘦的身躯悬浮在空中,和男脸同一高度。
狂风将他的道袍吹得翻飞起舞,少年长发凌乱,一双眼睛却愈显明亮璀璨。
贺兰熹对着揽八荒摊开掌心,揽八荒像听到了主人的召唤一般蠢蠢欲动,正要飞出,一双无皮人手握住了揽八荒的剑柄。
那双手来自女脸的蛇身,揽八荒在它手中迅速同化生长,眨眼间便成了一把和无皮人手同样颜色的巨剑。
祝如霜神色凝重:“它会用剑?”
“不奇怪,”萧问鹤说,“这对双生畸胎本来就具备人的思维。”
畸变的揽八荒以开山劈地之势挥下,被宋玄机的忘川三途随手一挡,停在了贺兰熹头顶。
贺兰熹盯着男脸蛇另一只完好蛇瞳里自己的影子,嘴角缓缓扬起:“在我面前用剑?确定吗,‘中双’?”
宋玄机没有在贺兰熹身边过多停留。他转向另一张女脸,丢下一句:“自寻死路。”
男脸见宋玄机带着忘川三途就这么走了,又探出了一双血手,将悬于苍穹的载星月握入掌心畸化,朝贺兰熹交叉挥下两剑!
贺兰熹分毫未动,甚至没有动一动拿着北濯天权的手指,任由畸变的载星月和揽八荒向自己逼近。
贺兰熹道:“小白,现在!”
蛇蛋在兽王现出全貌的时候被女脸蛇吞进了蛇肚,这是它们对自己“孩子”最牢固的保护。
经过方才的打斗,蛇蛋早已顺着蛇身来到了女脸蛇的腹部。但蛇蛋对蛇身而言太小,人的肉眼根本无法分辨蛇蛋的位置。
萧问鹤将顾英招的【衍】从灵笼中放出。【衍】盘在萧问鹤肩膀上,对孩子的想念战胜了对无尽之森主人的恐惧。一片混战之中,一个母亲精准地感觉到了它的孩子的气息。
【衍】扬起蛇头,指向蛇腹的一个位置。
白观宁片刻不耽误:“长孙策!”
“来了!”长孙策如同第四只敏捷的猎豹,在无数挥舞的人掌中穿梭,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白观宁身边。
他拼尽全力,冰锥只能在蛇腹上划开一条连蚊子都进不去的细缝,幸好这对白观宁而言已然足够。
薄如发丝的铜雀邀立即钻了进去,摸到蛇蛋后,绕着蛇蛋打出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白观宁紫棠色的眼睛一暗:“——出!”
惊觉蛇蛋被抢的女脸蛇暴怒之意更甚她的同胞兄弟。愤怒化为岩浆从它的口鼻喷射而出,它低下人脸,试图去找那几个偷它孩子的人。
忘川三途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女脸触碰到剑光,猛地回弹。
白观宁取出蛇蛋时,两剑离贺兰熹不过一步之遥。贺兰熹眼眸微微一缩,载星月和揽八荒骤然停滞,旋即又像两个做错事的孩童一般颤抖了两下,默默地缩了回去。
男脸蛇露出可以称得上困惑的表情,握着剑柄的力气又大了几分,两把剑却仍然纹丝不动。
正当它奇怪之时,握着揽八荒和载星月的无皮人手突然不受它控制地调转了反向。一剑飞向它完好的蛇瞳,一剑回到了祝如霜身边。
双眼全瞎的男脸只剩下两个狰狞可怕鲜血淋漓的眼窝,但这似乎没有减弱双蛇的力气,男脸蛇的挣扎嘶鸣更甚之前,连载星月都被它甩了下来。
它依旧亮着尖牙,鼻孔喷出令人窒息的岩浆,分叉的舌尖嘶嘶作响。
贺兰熹心想还是直接把它们整个脑袋砍下来更方便一些。
宋玄机似乎也是这么想的。
两人不约而同地飞身而上,浑身萦绕着冰寒,来到两张人脸的正上方。
祝如霜当机立断,在空中画出剑阵。万剑如急雨打在蛇身上,剑影虽然无法穿破坚韧的蛇鳞,却足以让瞎了眼,失去了蛇蛋的双生畸胎暴跳如雷,无暇分身。
贺兰熹和宋玄机对视一眼,轻一点头后,剑光交错纵横,携以两人强大纯粹的灵力,直斩万兽之主。
北濯天权和忘川三途同时挥剑而落——
双生畸胎的暴怒表情凝固在人脸上,蛇身人面顷刻分离。
一对人头砸在水面上,掀起一摊浪花。
第76章 第76章
失去蛇头的蛇身重重打在地上, 切口笔直整齐,犹如两条一气呵成的画笔。
鲜血从切口中源源不断地涌出,水面被染成红色。晚风吹过, 弥漫开令人窒息的恶臭。
直到风息渐止,一切归于寂静,萧问鹤才反应过来:“……结束了?”
贺兰熹和宋玄机一人踩在一个蛇头上,确认它们没了声息后,贺兰熹道:“好像是。”
两人的身形甚至比不过兽王的一只眼睛, 却可以一人一剑斩落兽王的头, 完事之后还这般云淡风轻地站在人家头上, 仿佛他们脚下踩着的不是兽王之颅, 而是两座平平无奇的山丘。
萧问鹤看着眼前惊心动魄的景象,在兽王现身时没软的腿此时竟有些发软。他记得,一开始神狐大人只是命令他们合力击退兽王吧?
神狐从树上一跃而下,绕着兽王的尸骸走了一圈, 目光转向宋玄机和贺兰熹, 狐脸高深莫测。
长孙策好生观察了一番忘川三途和北濯天权留下的切口,又想起自己费了半天劲才在蛇身上划开的小细口, 深受打击地给自己找了个台阶——还好他们先弄瞎了蛇的眼睛并转移了兽王的注意,否则这两剑还真不一定能斩得这么漂亮。
贺兰熹从蛇头上跳下:“你们都没事吧——蛇蛋呢?”
白观宁抱着血肉交织的蛇蛋, 微卷的长发黏在蛋壳上:“在我这,完好无损。”
六个少年站在血泊中,虽然没人受重伤,但每个人身上或多或少都沾染到了兽王的血迹,宋玄机也不例外。
雪白的衣袍由血色点缀, 冷玉般的脸上多了一条鲜艳的血痕,宛若在雪中盛放的红梅。
这样的宋玄机的确别有一番风味, 但贺兰熹更喜欢有猫耳和蓬松大尾巴的宋玄机。
狼狈的道友们让贺兰熹嗅到了天赐良机的味道,眼中的兴奋更甚剑斩兽王之时:“大家身上都脏脏的,我们去灵泉里洗洗怎么样?”
“有必要那么麻烦吗,一个术法的事。”长孙策给自己用洁身术还嫌不够,顺便帮了把无情道三美:“好了,不用谢。”
贺兰熹看着宋玄机光洁如新的道袍,脸瞬间垮了下来:“……你走开,我不太想和你做兄弟了。”
长孙策一脸茫然:“为啥?我做了什么?!”
祝如霜悄声安抚贺兰熹:“要不,离开无尽之森的时候,我们偷偷带点灵泉之水回太华宗?”
贺兰熹感动万分:“好啊好啊。”
祝云这么好,想到祝云在长孙策梦中的样子,贺兰熹忽然有种自己种的白菜要被拱了的不爽感。
他就此决定,万一以后祝如霜问他“时雨你觉得长孙策怎么样,可不可以托付终身”,他就回答“还行吧,凑活,我觉得一般,但你喜欢就好”。
刚经历完一场大战的少年们需要稍作休整。一直高高在上的神狐大人居然主动邀请他们前往他的住处,这让白观宁很是受宠若惊。
神狐活了几千年,又曾是藏玉仙君的道侣。贺兰熹以为等待他们光临的会是一座隐藏在丛林深处,古老神秘,珍宝遍地的狐狸宫殿,结果……
无情道们望着眼前在森林里随处可见,门口飘着枯叶的洞穴,陷入沉思。
白观宁惊诧地问:“神狐大人,您住在狐狸洞吗。”
神狐蹲在白观宁肩头,道:“我是狐狸,不住狐狸洞住哪里?”
贺兰熹:“可是您在太华宗的时候,不是住在神狐之居吗?那里也不是狐狸洞啊。”
神狐:“我喜欢住狐狸洞不假,但总不能强求为人的夫君一直陪我住狐狸洞吧。”
贺兰熹:“!”
夫君……神狐大人居然称藏玉仙君为夫君,不愧是结成了道侣的狐。
学会了学会了,他以后也要这么叫宋玄机。
贺兰熹忍不住瞄了眼宋玄机,脸蛋红扑扑的,眼底还藏着几分羞涩。宋玄机则是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对上他的视线后顿了顿,而后缓缓垂下眼帘。
贺兰熹:……诶?
宋玄机这反应,难道又和他想到一起去了?
神狐大人的狐狸洞外面看似寻常,里头却更加寻常。
神狐已有数年未曾化过人形,却依旧保持了不少为人的习惯。
比如,睡觉要躺在毛茸茸的垫子上,肚子上一定要盖好被子。
又比如,食物要经过精心烹调后再享用。想要狐毛柔顺不打结,每日至少要用木梳梳毛两百下……
在鲛珠的光辉中,六人一狐一蛇围着蛇蛋坐成了一个圈。
【衍】迫不及待地想拿回它的孩子。萧问鹤暂时不能把蛇蛋还给【衍】,只能抱着它耐心安慰:“别急,我们看完了就还给你。”
顾英招强迫【衍】怀上的血脉,怎么想都不会是好东西。只是,连【衍】自己都不知道蛇蛋里孕育着什么,遑论是他们。
《异兽论》中记载过数十条【衍】孕育的后代,这些后代的形态各不相同,连长得相似的两只都没有。即便同为人和衍的血脉,也有人面蛇身和蛇面人身的区别——尸体还没凉的无尽森之主便是个好例子。
因此,想要知道这条【衍】的生父究竟是谁,只有等孩子自己破壳而出。
萧问鹤使出十八般武艺,拿着万兽道院的法器对着蛇蛋一通研究,依旧一无所获。
白观宁向他的祖师母求助。神狐接过蛇蛋随意掂量了两下,道:“光是靠看,我也看不出端倪。带回太华宗问问现任万兽道院长吧。”
祝如霜提议:“既然知道此物绝非善类,为何不现在就将其销毁,以绝后患。”
【衍】听懂了祝如霜的话,在萧问鹤怀里蓦地抬起头,眼睛湿漉漉地瞧着他们,发出似抽泣哀鸣的低吟。
萧问鹤于心不忍,连忙将【衍】收进灵笼:“这话未免说得太狠心了,万一里面是好东西呢?那我们岂不是滥杀无辜异兽了。”
神狐突然望向宋玄机和贺兰熹:“你觉得呢?”
宋玄机:“毁。”
贺兰熹:“只是有一点,倘若【衍】的孩子是鬼界殿下给我们设下的陷阱,我们即刻将其毁掉,会不会正中了鬼界殿下的下怀?”
神狐冷哼一声:“你们无情道果然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和北洛上神一个样。”
提到自家祖师爷,祝如霜肃然起敬:“神狐大人,您认识北洛上神吗?”
神狐语气不悦:“自然认识。”
贺兰熹好奇地问:“北洛上神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呀?”
《九州史》上只有北洛上神的丰功伟绩,对于他本人的记载翻遍史书都找不到半句,更别说他的画像或神像。
如今知道北洛上神相貌的,人界之中恐怕只有眼前的“老狐狸”。
“空有美貌,冷情凉薄,多说几个字会要他命似的。”神狐想也不想地滔滔不绝,“用转世轮回中‘今世之苦,来世之福’的说法便是:和上神单独待上一日所受的苦难,足以保你下辈子一辈子荣华富贵。”
贺兰熹“哦哦”两声,愉快道谢:“多谢前辈告知。”
长孙策用胳膊肘碰了贺兰熹一下,用自以为很低其实所有人都能听见的声音问:“老狐狸这么说你们师祖,你不生气吗?”
贺兰熹耸耸肩:“无所谓,师祖有美貌就行。”
神狐一言难尽地打量着贺兰熹:“话说,你到底是怎么进的无情道院?你这般看中美貌,又如此姿色,现任合欢道院长没抢你吗?”
白观宁如实相禀:“院长抢了,没抢过。”
神狐端着长辈的口吻感慨:“两千年了,合欢道院还是被无情道院死死压了一头,我恨。”
贺兰熹惊觉白观宁和他祖师母的性子有不少相似的地方。莫非,白观宁当初之所以能被合欢道选中,除了美貌的缘故,更是因为藏玉仙君当年在立下合欢道选拔弟子标准的时候,情不自禁地参考了自家道侣的性格?
“不过神狐大人,您既然那么不喜欢北洛上神,为何还要用尊称称呼他,直呼其名不好吗?”贺兰熹顶着一张天真无邪的脸问道,“还是说,您不喜欢他,却怕他怕得要死,故而习惯性地在尊敬他?”
神狐:“……”
神狐大人被贺兰熹一通话气到炸毛,偏偏无法反驳,只能梗着脖子转移话题:“你们身上的伤不处理一下?”
几人身上要么是一些划伤,要么是岩浆所致的烧伤,虽然只是轻伤,也需尽快处理。
岩浆之伤处理起来略显麻烦,对症的良药几人都没有带在身上。好在配药所需的东西都有,在《丹药学》的考核中次次拿头名的贺兰同学也在,他们大可即配即用。
贺兰熹端着药材和炼药炉去一旁制药,宋玄机欲一同相随。
长孙策随口道:“宋浔去干嘛?就你那《丹药学》的水平,给贺兰熹打下手都要被嫌弃吧,还不如留下和我们一起打牌呢。”
宋玄机:“?”
贺兰熹:“?我才不会嫌弃!”
长孙策还想反驳,对上祝如霜警告的目光,愣是把话咽了回去。
祝如霜追上两人,歉然道:“长孙经略心直口快,玄机你别介意。”
宋玄机:“不会。”
祝如霜:“对了,此次经略救了我一命,你们觉得我要不要送点什么感谢他的救命之恩?”
贺兰熹还未回答,宋玄机居然先开口了。
“随你,”宋玄机语气平静,一点都不像是在报复:“但他不过做了分内之事。”
祝如霜深以为然:“也是。”
神狐目送浔熹二人离开,神情颇为微妙。
白观宁发现了神狐大人对宋玄机和贺兰熹的另眼相待,恭谨地问道:“大人,我那两位道友可是有什么不妥吗?”
“你说不妥……呵。”神狐上下掂量了白观宁一番,问:“以你的资质,应该是合欢道院弟子中的佼佼者?”
面对长辈的长辈的长辈的夸赞,素来骄傲如孔雀的白观宁乖巧又谦虚:“在同一届弟子中,是的。”
神狐又问:“那你考核成绩怎么样?”
白观宁面露惭愧:“弟子不过区区第四,与排名第三的祝云相差不大,但和宋浔和贺兰熹相比就……”
神狐打断白观宁:“那两个明显就不是正常人,你为什么要和他们比?”
白观宁一怔:“大人的意思是?”
神狐颐气指使:“听我的,以后无论是考核还是试炼,你自动将他们二人排除在外就好——记住,你不是什么第四,你是合欢道第一,太华宗第二。所以,只要你再努力一点,超过祝云一人,太华宗第一便是我们合欢道的了。”
白观宁双眼一亮:“我知道了,多谢大人教诲!”
长孙策和萧问鹤默默交换了一个“他们应该不是认真的吧”的眼神,这何尝不是一种自欺欺人呢。
第77章 第77章
祝如霜不欲打扰贺兰熹和宋玄机难得的独处时光, 他坐回长孙策身边,长孙策将白观宁和神狐大人针对全宗第一的“篡位大法”一五一十地告知祝如霜,提醒他千万小心, 莫要让白观宁有机可趁。
“我再怎么说也是半个无情道院的人。放心,我会支持你的。”长孙策如是道。
“倒也不必。”祝如霜并不领情,他望着嘴无论如何都闭不上的短发少年,问:“你为何要在一日之内把时雨和玄机得罪了个遍?”
长孙策纳闷不已:“我什么时候得罪他们了?”
祝如霜:“你以为,玄机真的是去帮时雨配药的?”
长孙策:“那不然呢?”
祝如霜启唇欲解释, 瞧见长孙策剑眉星目之间的愚蠢, 又临时改变了主意。
和没开窍的混天道解释他估计也听不懂, 不如直接告知他该怎么做。
祝如霜道:“日后, 若你碰见玄机和时雨单独相处,万万不要去……”
“打扰他们”四字没来得及说出口,不远处传来贺兰熹几近崩溃的声音:“……第三步要加什么进去和云水露一起搅拌来着——你再说一遍要加什么!你告诉我,你大声地告诉我!”
长孙策一听, 幸灾乐祸笑得直打滚:“刚刚是贺兰熹口口声声说才不会嫌弃宋浔的吧, 我没听错吧!”
祝如霜:“。”
浑然不知自己已经被太华宗考核“除名”的全宗第一和第二坐在炼药炉旁,一个神色冷静, 一个有点想死。
“声音太大扰民。”宋玄机用不大的声音说,“——火荆棘?”
贺兰熹眼前一黑, 血立时冲进了脑子里。他在开始配药之前已经详细且反复地向宋玄机讲述了药的配置原理,宋玄机也声称自己听懂了。
所以,现在他们是在干嘛啊?
宋玄机不能这样……他起码不应该这样!
贺兰熹嘴唇微颤的样子让宋玄机排除了火荆棘的答案。他沉吟须臾,再次尝试:“烈阳之叶?”
“我们现在要配的是治疗岩浆之伤的丹药,你和我说加火系药材进去?”贺兰熹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你是想把大家烤熟吗!还有,那叫‘烈焰之花’, 三界之内就没有‘烈阳之叶’这种东西!”
宋玄机:“我记得,《丹药学》中有以毒攻毒之说。”
贺兰熹恨不得一头撞死在炼药炉上:“以毒攻毒只有在特定情况下才有效果,而且岩浆之伤又不是中毒!”
宋玄机:“这样么。”
“你怎么会不明白呢?”贺兰熹双手抱头,喃喃道:“我说的那么清楚,你为什么一句话都听不进去?是我的错吗?”
宋玄机:“不是。”
贺兰熹:“那就是这个世界的错!”
宋玄机见贺兰熹已有癫狂之兆,压低声音道:“贺兰宝贝,冷静。”
“……你让宝贝我怎么冷静!”贺兰熹欲哭有泪,眼眶微微泛着红,眼中充满对世界的怀疑。
以前,他听说某某道院的谁谁谁给师弟辅导功课,气到当场晕厥,醒来之后又吐了几口血才勉强缓过来,他还觉得不可思议。
现在,他终于理解了那位师兄心里的苦,也明白为什么宋玄机帮他学《九州史》的时候,时不时就要稍作休息,默默念一段清心咒再继续了。
他就不明白了,宋玄机那么冰雪聪慧,为何只在《丹药学》上捉襟见肘不忍直视呢?
他不明白,他真的不明白。
贺兰熹将脸埋进掌心,肩膀气到发颤。他听见宋玄机问他:“贺兰熹,你又要为我哭了吗。”
贺兰熹闷声道:“不,我是被你的《丹药学》气哭了。”
“别哭,”宋玄机扫了眼不远处的道友们,“人多,我不想硬。”
贺兰熹愣愣地抬起头,眼泪摇摇欲坠地挂在眼尾,表情一片空白。
宋玄机:“抱歉,我在《丹药学》上没有很厉害。”
贺兰熹:“……”
过了许久,贺兰熹放弃挣扎地把脑袋抵在宋玄机肩头。他还没有叫宋玄机“夫君”呢,他才不要在这种时候被宋玄机的《丹药学》和“妙语连珠”气死。
一场大战结束,他的道友们围坐在战利品旁,一边处理伤口一边讨论着下一步的计划。
而他和宋玄机却在这一方被火苗照耀的天地里,背着大家,偷来了一个小小的拥抱。
“没关系,”贺兰熹在宋玄机耳边轻声道,耳语摇曳了少年的双边流苏:“你《丹药学》学得再不好,我也喜欢你。”
宋玄机肩头难以察觉地僵住了。良久,他淡然地“嗯”了一声,稍稍低下头,嘴唇若有似无擦过贺兰熹的发丝:“我更喜欢你。”
之后,贺兰熹对宋玄机下达了远离炼药炉的命令,在宋玄机正襟危坐地注目下把药配好了。他将质地清凉,散发着淡淡清香味的药膏分给大家:“把药膏敷在岩浆所致的伤口上即可。”
白观宁拿蛇蛋的时候,被暴怒的女脸蛇喷了一大口。虽然他反应很快,躲过了大部分的岩浆,后背还是被灼伤了一小块。他不方便自己上药,便拜托祖师母帮自己的忙。
众人都是男子,不久前还一同泡过灵泉,这一回再脱衣服上药更没什么羞涩顾忌的了。
贺兰熹眼巴巴地望着神狐的狐狸爪蘸上药膏,一遍遍从白观宁的背上轻柔地划过。他忍不住问宋玄机:“宋浔,你有受伤的地方吗?
“没有,”宋玄机道,“你呢?”
“我也没有!”贺兰熹不甘心地把身体检查了个遍,扼腕长叹:“我居然连个轻微的擦伤都没有!”
长孙策龇牙咧嘴地给自己右手臂上药,酸溜溜道:“行了行了,知道你们厉害了,閇好吗。”
贺兰熹:“。”
好的,他改主意了,日后祝如霜问他怎么看长孙策为人的时候,他要说“你值得更好的”。
祝如霜的伤在不方便自行处理的后肩。他端着药膏,目光环顾一周,似乎在考虑请谁帮自己。
长孙策暗暗纠结了老半天,刚要开口,贺兰熹一个箭步冲到祝如霜身边:“祝云,我来帮你上药!我来我来!”
祝如霜浅浅一笑,把药膏递给贺兰熹:“来吧来吧。”
长孙策:“……”
长孙策眼睁睁看着祝如霜衣衫半褪,似脱非脱,露出白皙瘦削的肩膀,然后……被贺兰熹挡得严严实实。
两人上完药,又向萧问鹤借了令牌,一同去“偷”灵泉水了。
长孙策不好擅自跟上去,暗暗指望宋玄机提出要一同前往,他再顺理成章地“加我一个”。
然而,他疯狂对宋玄机使眼色,宋玄机却连个正眼都没给他。长孙策欲言又止地目送两个无情道美人撇开众人出了洞,愤愤然:“你不管管?就这么让他们深夜独处?”
宋玄机冷冰冰地:“自作孽。”
长孙策感觉自己快疯了:“我到底做了什么得罪了你们?!”
贺兰熹和祝如霜脚踩月色,走在前往灵泉的路上。萧问鹤借给他们一个装不满的神奇瓷瓶,他们想偷多少灵泉都可以。
贺兰熹等不到祝如霜问他长孙策的人品,只好主动开口:“祝云,你觉得长孙策怎么样?”
“挺好的。”祝如霜奇怪道,“时雨,你问这个做什么。”
贺兰熹拿不准要不要把在长孙策梦里见到的情景告知祝如霜,但上回长孙策戴流绪微梦的时候祝如霜是在场的……也不知祝如霜到底知不知道长孙策的心思。
贺兰熹委婉地问:“就是,你对风月之事感兴趣吗?”
祝如霜不假思索:“自然不。”
“有你这句话我就知道该怎么做了。”贺兰熹一把环过祝如霜的肩膀,笑道:“那我保护好你,不让你被别人拐走,好不好?”
祝如霜被贺兰熹搂着歪了歪脑袋:“嗯?好啊。”
经过商议后,众人决定将蛇蛋和【衍】一同带回太华宗。届时无论销毁还是任其破壳,有诸位院长在旁,哪怕蛇蛋真的是陷阱,事态也不至于扩大恶化。
待众人修整完毕,贺兰熹和祝如霜也偷完灵泉水回来了。
此时,天色已大亮。晨雾笼罩在狐狸洞口,少年们一一向神狐拜别。
兽形的神狐小小一只,白观宁蹲下身都比他高上不少:“神狐大人,您当真不想和我们一起回太华宗么,我相信院长一定很想见您一面。”
“不了,”神狐干脆地拒绝,“如今太华宗中,我一个人都不认识,回去没意思。”
长孙策看热闹不嫌事大:“被无情道院长敬称一声‘前辈’也没意思吗?”
贺兰熹尝试想象江院长恭恭敬敬叫“前辈”的画面,顿时一个激灵。
神狐眯起眼睛,似是有几分心动。
贺兰熹说:“那江院长恐怕会为了不叫这声‘前辈’连夜宣布闭关。”
神狐用余光瞥了宋玄机一眼,道:“你是不是还没叫我过前辈。”
宋玄机淡道:“你希望我叫?”
神狐踌躇权衡了一会儿,冷哼一声:“罢了罢了,在小辈面前扬武扬威算什么——跟我来吧,我可以送你们一程,省得你们还要风吹日晒地飞一整日回去。”
神狐带着他们来到一棵万年古树下。他跳上树,找到树干上一个狐爪的印记,将前爪覆上,两者完全吻合后,六人脚下便出现了一个火红色的传送阵。
许久没有开启这道阵法,神狐恍惚了一阵才道:“此阵法直通合欢道院神狐之居,你们……”
话未说完,神狐的脸色遽然一沉:“快把蛇蛋放下!”
蛇蛋和它的母亲【衍】一同由萧问鹤存放在灵笼中。椭圆形的笼身飘散出一缕缕血色的烟雾,烟雾之中隐约可见大如孕妇足月之腹的蛇蛋上出现了一条条裂痕,那些血雾正是从这些裂痕里冒出来的。
贺兰熹等人对眼前的血雾不可谓不熟悉,尤其是祝如霜。
痛苦屈辱的回忆在一刹那被唤醒,祝如霜原本平和娴静的面容阴霾密布。揽八荒猛然出鞘,势要将蛇蛋里的邪祟抹杀于襁褓之中。
【衍】看出祝如霜的意图,将蛇蛋牢牢护在盘绕的蛇身中,蛇头冲祝如霜高高扬起,舌尖吐信,宛如一张拉紧的弓。
“让开,”祝如霜眼神坚定,寒声道:“否则连你一起杀。”
“不可,”贺兰熹一把抓住祝如霜握着揽八荒的手,“此物若和鬼十三有关,别忘了你和上官慎等人身上的彼岸印。杀了他,你们也活不下去。”
祝如霜手上蓦地一松,哑然道:“时雨,我……我还要被他们威胁到什么时候。”
“你不要急,先看看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贺兰熹盯着那段越来越浓重的血雾,镇定道:“有神狐大人在,不会有事。”
神狐四爪一跃,用嘴把灵笼从萧问鹤手中叼走,火红绒绒的小身体将六个少年护在了身后。
蛇蛋顶端上的裂缝砰地裂开,破碎的蛋壳落在【衍】用自己身体搭起来的小窝中。贺兰熹以为自己会看到一个奇形怪状的脑袋从裂缝中探出,不料等了半晌一点动静都没有,只有更多的血雾从蛇蛋中窜出。
众人神色凛然,【衍】却收起了方才攻击的姿态,阴冷的双目变得柔软慈祥。
它对着裂缝弯下脑袋,迫不及待地想看一眼自己的孩子。
忽然,一双婴儿的人手从蛇蛋中探了出来,像孩子向往娘亲般地抚摸着【衍】的蛇脸。【衍】亦吐出舌头,在婴儿的掌心轻柔的舔舐着。
“那是人的手。”长孙策恶心得不行,“和【衍】交/尾致其怀孕的,似乎是个人?”
刹那间,婴儿的啼哭声犹如刀片般地划破晨雾,尖锐而刺耳,高亢而扭曲,仿佛能渗透五脏六腑。
【衍】耐心地安抚着自己的孩子,婴儿的啼哭声却越发急促凄厉。
眼前“母慈子孝”的画面实在太过诡异,神狐的狐尾立即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在六人周围设下保护的结界。
萧问鹤颤声道:“那东西是不是饿了?”
祝如霜冷冷道:“怎么,你还想去喂它?”
“我没有——”
萧问鹤的辩解淹没在长孙策的惊呼之中。
只见一张血盆大口倏地从蛇蛋中冒了出来,于众人眼前转瞬即逝。
下一刻,【衍】的头颅在婴儿那层层叠叠,满是褶皱的上颚一闪而过,接着是它的蛇身,蛇尾……
弹指之间,一条巨蟒就这般彻底消失,连灰烬都没有留下。
【衍】被它刚出生的孩子……活活生吞了。
“吞噬禁法……?”神狐眉心拧紧,“原来,是他。”
吞噬了母亲的婴儿获得了额外的力量,再开口时已经可以说人话了。
“两千年未见了,”婴儿掐着尖细的嗓音道,“别来无恙,松籁真君。”
松籁真君,想必是神狐大人在太华宗时的尊号。
“果然是你。”松籁真君讥讽一笑,“鬼界十一殿下,阎狰。”
第78章 第78章
鬼界十一殿下——他们的“老朋友”鬼十三的十一哥?
阎狰……原来鬼界殿下们也是有姓有名的。只是这个名字不太好, 远没有“鬼十一”朗朗上口。
至于鬼十一为何会被【衍】生出来,贺兰熹大致能猜到其中原委。
活人在鬼界行走会损耗阳寿,鬼修来人界亦会实力大减, 甚至无法拥有实质的躯体。
当日,鬼十三靠操纵梦境在人界肆意妄为;今日,鬼十一则为自己在人界专门打造了一个躯体。
在【衍】昏睡时与其交/尾的“东西”,恐怕正是鬼十一本人。
【衍】能孕育万物之子,鬼界的生灵也不例外。鬼十一将自己的“血脉”注入【衍】的体内, 之后再与胎儿融为一体, 以此获得了一个不被阳间排斥, 还能继承他在鬼界力量的强大身躯。
【衍】惧怕它的主人顾英招, 为鬼修怀孕生子并非它所愿。可当顾英招落网后,它不但没有抛弃它的孩子,还千里迢迢地带着蛇蛋来到了无尽之森。
在这片危险重重的丛林中,它始终没有放弃保护它的孩子。
鬼十一藏身于蛇蛋, 享受着【衍】与生俱来的母爱。等他成功降临于阳间时, 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将【衍】活活生吞,以获取更多的力量。
如此违背纲常伦理之事, 早已超过了耸人听闻的范围。
六人被松籁真君护在结界中,只闻鬼十一其声, 未见鬼十一其人。少年们的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望向蛇蛋的目光不是畏惧,而是恶心。
灵笼受到血雾的腐蚀,如同融化的蜡一般化成了一摊粘稠。失去禁锢的蛇蛋升入空中,蛋壳的碎片相继脱落, 鬼十一的全貌逐渐变得完整。
鬼十一和【衍】的血脉,同时也是鬼十一本人更多的继承了鬼修的特点。
蛇蛋最外层的薄膜黏在鬼十一的身上, 他有着婴儿般大小的身躯,四肢纤细,头颅却大得可怕;皮肤惨白如纸,本该长着眼睛的地方只有两个空洞的黑洞。
他唯二像“母亲”的地方,便是一条细长的蛇尾以及足以吞噬一切的血盆大口。
“丑成这样,比你当年大腹便便的样子还不如。”松籁真君身后一条火红的狐尾骤然变大,好似一团助燃的火焰,瞬间染红了半边天际:“一‘出生’就遇见了我,你也算是倒霉。不喜欢当年竹舍送你的神像封印没关系,本座再送你一个新的便是。”
“世事变迁啊,两千年前只知道瑟瑟发抖蹲在藏玉肩头喊‘夫君救我’的小狐狸竟也开始自称‘本座’了。”鬼十一声音尖细,口吻却似饱经风霜的老者,落入耳中十分诡异变扭。他叹了口气,道:“也是我那十三弟愚钝无能,百般谋算仍不敌天意。罢了,万幸还有三哥,七哥和九哥在,我还能指望他们。”
听鬼十一的语气,简直像已经认输认命了一般。
鬼十三阴险狡诈,攻于心计,鬼十一作为比他排名更前的鬼殿下,即便自知不是松籁真君的对手,也断不至于不战而降。
松籁真君甩了甩脑袋:“你是多愁善感也好,故意拖延时间也罢,本座送你四个字——懒得理你。”
鬼十一用它那空洞洞的眼睛对准太阳的方向,喉咙里发出一阵古怪的,婴儿般的笑声:“人界的美景果然名不虚传。”
松籁真君不再废话,每一根毛发都像是一根银针,狐尾高高扬起,四只狐爪倏地亮出,如同出鞘的利剑划破虚空,径直朝鬼婴扑了过去!
鬼十一竟一动不动,一副束手就擒的姿态,任由狐爪刺破笼罩在他身上的薄膜,进而朝他的胸口刺去。
刹那间,混合了哀嚎,尖叫,哭泣的啼哭声响彻整片丛林,无数弱小的异兽因忍受不了这个声音自虐而亡。萧问鹤等人不得不用双手捂住耳朵,却依然无法阻挡啼哭声入耳。
尖锐的哭声疯狂撕扯着他们的神志,唯有贺兰熹和宋玄机眼底维持着清明之色。
贺兰熹看到鬼十一挣扎着朝松籁真君伸出了手,想来终于要反击了。
可惜,鬼十一这点雕虫小技对松籁真君没有半点威胁。
松籁真君冷笑一声,狐尾在空中散开,宛若盛开的孔雀之尾,在鬼十一周围织就成一个华丽的狐尾之笼:“永囚于此吧,恶心的废物。”
保持着兽形的松籁真君和鬼婴形态的鬼十一差不多大小,两人距离极近,松籁真君的狐爪穿透了鬼十一的胸膛。
鬼婴的嘴角扬起一抹奇异的微笑,婴儿般的小手轻而易举地碰到了一样东西。
那是松籁真君从白观宁那“抢”来戴在身上的,合欢道院的令牌。
贺兰熹胸口一沉:“——不好!”
鬼十一果然另有目的!
贺兰熹话音刚落,宋玄机一剑劈开了松籁真君为保护他们设下的结界,两人立刻似流星般地冲了过去,却似乎还是晚了一步。
松籁真君察觉到不对,胜券在握的面色出现了些许松动:“你想做什么?”
鬼十一嘴巴一张一合,低吟着他们听不懂的密语。
黑色的符文在鬼婴身上密密麻麻地浮现,透出阴冷幽暗的光。其中隐约可以辨认出八个字,似乎是谁的生辰八字。
白观宁勉强恢复了一点神志,看到鬼婴身上的符文后,脱口而出:“是、是院长的生辰八字!”
太华宗十二道院的令牌每一个均出自院长之手,上面留有院长的灵识,如此太华宗弟子才能持令牌出入道院专属之地。
所以,与其说那枚令牌归白观宁所有,实则它真的主人是绯月真君。
太华宗虽然没有开设诅咒之术的课程,但贺兰熹知道,欲行此禁术,必不可少的便是受诅咒之人的一样东西。
上官慎曾告诉过他们,四位鬼殿下现在的目标统一,除了北洛神像和无情道院的弟子,还有一切妨碍他们寻找北洛神像和护着无情道弟子的人。
合欢道院长,宋玄机叔父的宋流纾自首当其冲。
鬼十一被松籁真君重新封印之前,想要为他的兄长们除去宋流纾这个心腹大患。他欲以自身的身躯和全部力量,换绯月真君崩道。
用鬼界十一殿下换太华宗第二院长,他们不亏。
鬼十一尖声长鸣:“以身为祭——崩!”
“崩”字落地,周围的空间扭曲变形,符文爆发出磅礴的黑雾,朝合欢道的令牌源源不断的汇聚。
松籁真君咬着牙,分出一缕狐尾试图拍散黑雾,却似抽刀断水,无法阻止黑雾涌向令牌。
难道合欢道院现任院长,藏玉的徒子徒孙,要栽到他手里了?
暴怒的狐狸眼中燃起怒火,咆哮声回荡云霄,在无尽之森掀起愤怒的狂风:“我杀了你!”
婴儿的咯咯笑声在狂风中尤显刺耳:“松籁啊,你还是像两千年前一样,天真无邪的可笑。灵兽,终究和畜生无异。禁术即成,你们……”
鬼十一的声音戛然而止。
忘川三途破空而来,当空而下,将没有实质的黑雾一剑斩断!
符文的光芒陡然熄灭,诅咒之术就像鬼十一令人作呕的声音一样,戛然而止。
鬼十一尖叫道:“不可能,诅咒已成,怎么可能中断……?”
松籁真君瞥了眼不远处少年的身影,低声道:“神力之下,皆有可能。”
说罢,狐尾之笼倏地收拢,将鬼十一彻底封印在了无尽之森。
鬼十一出生之日,即再次被封印之时。
一切发生得如此迅速,其他人还沉浸在被鬼婴哭声折磨的“余韵”中,贺兰熹则一把抓住宋玄机的手,将他拉进了前往神狐之居的传送阵。
虽然诅咒之术已被宋玄机强行中断,贺兰熹吊着的心却没有完全放下来。
他要尽快确认绯月真君的安危。
他知道绯月真君正和沂厄真君一同寻找四位鬼殿下的下落。假设绯月真君真有什么三长两短,沂厄真君一定会在第一时间带他回太华宗。
一晃眼的功夫,贺兰熹和宋玄机再次来到了神狐之居。
两人之间无需多言,一路从神狐之居回到雾失园,最后来到了吞花卧酒处。
吞花卧酒处是绯月真君平日处理公务的地方,亦是他在太华宗的住处。浔熹二人赶到时,吞花卧酒处空无一人,并未见绯月真君的身影。
贺兰熹侥幸道:“小叔没有回来,是不是可以证明他没有受到诅咒之术的影响?”
宋玄机道:“未必。”
这时,一道六道轮回阵出现在两人脚下。沂厄真君现身于阵法中,绯月真君被他背在身后,双目紧闭,显然已经失去了意识。
贺兰熹心中一紧:“小叔!”
沂厄真君刚从鬼界回到阳间就被贺兰熹吓了一跳:“你们怎么在这里?”
沂厄真君的神色有点难看,但又不算太难看,至少不像是绯月真君出了什么大事的表情。
贺兰熹连忙问道:“真君,绯月真君怎么了?”
沂厄真君道:“宋流纾不久前突然感觉到了威胁,却不知威胁从何而来,便自封灵脉,自闭灵识,以防万一。”
贺兰喜至此总算可以长舒一口气了。
也对,绯月真君是何许人也,身在鬼界还能察觉到来自阳间的威胁,他怎么可能让鬼十一如此轻易得逞。
看来哪怕宋玄机最后没有强行终止诅咒之术,绯月真君也会有他自己的应对之策。
不过自封灵脉自闭灵识不是小事。绯月真君这一睡,恐怕要过数月才能苏醒。
贺兰熹将无尽之森发生的事悉数告知沂厄真君,才回到阳间的沂厄真君连水都没喝上一口,立即动身前往无尽之森,留下两个少年和一个沉睡的院长。
贺兰熹和宋玄机合力将绯月真君扶到床上。沉睡的绯月真君依旧面容华美,繁丽的衣袍在床上散开,一对流苏金簪静静垂在他脸庞两侧。
两人在床边站了一会儿,宋玄机忽然道:“贺兰熹。”
多看了绯月真君两眼的贺兰熹毫不犹豫:“你更漂亮!”
宋玄机:“?不是,我是想说,你有没有想过,这是一个契机。”
“我知道,找到浣尘真君的契机。”贺兰熹有些纠结,“可是如果我们趁着小叔自闭灵识的时候下手,算不算乘人之危啊?”
宋玄机:“算。”
贺兰熹:“是吧!”
宋玄机:“但你觉得在他清醒的时候,你我有那个本事将浣尘真君从他身边带走么。”
贺兰熹:“必须没有。”
宋玄机轻一挑眉:“所以?”
“所以……”贺兰熹双手合十,对着绯月真君深鞠一躬:“小叔,冒犯了。”
根据他们先前的推测,浣尘真君应该就被绯月真君藏在身边。肉眼不能瞧见的话,必定是藏在了某种幻术或是法器之中。
贺兰熹刚要在绯月真君四周使用显形术,门口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原来是祝如霜白观宁他们都通过传送阵回来了,贺兰熹只好暂时作罢。
无妨,绯月真君至少需要沉睡月余,他们有的是机会。
不多时,吞花卧酒处的人越来越多,有闻讯而来的无咎真君和鸣佑真君——前者“幸灾乐祸”宋流纾也有今天,那这段时日就由他来守护宋流纾肉身的安危吧;后者一个劲地向萧问鹤确认:“你们六个真的合力屠杀了无尽森之主?莫不是诓老夫的?”
在两位院长之后,来的是无情道的监察弟子,许之维。
许之维了解完事情的经过,依次点出五个人的名字:“宋玄机,贺兰时雨,祝如霜,长孙经略,白观宁。”
无情道三人:“在。”
长孙策和白观宁:“在!”
许之维道:“明日休沐,你们莫忘前往食肆受罚。”
贺兰熹呆了一呆,猛然想起上回他们深夜在祝如霜仙舍聚会被许师兄抓了现行,不但喜提一夜的禁闭,本月的假日还要去食肆给那些未辟谷的弟子煮饭……
“罚什么罚?他们六个刚立了大功,不能罚。”无咎真君为孩子们抱打不平,“竟然让屠杀无尽森之主,寻回蛇蛋,助松籁真君封印鬼十一的高阶弟子在美好的休沐日去食肆给低阶弟子煮饭,这算什么?”
听到“高阶弟子”四字,白观宁眼中的欣喜若狂贺兰熹隔老远都能瞧见。
许之维从容不迫:“赏罚分明,宗规如此。真君若有不平,请找江院长。”
无咎真君当仁不让:“等着,本座这便去。”
于是,没过多久,六人升高阶弟子的消息传遍全宗。同样传遍全宗的,还有明日浔熹策云帷五人亲自下厨,为低阶弟子煮饭的消息。
第79章 第79章
翌日, 浔熹策云帷五人身着崭新的高阶弟子校服,一大清早于太华宗食肆集合。
合欢道和混天道高阶弟子的校服精致了不少,不但多了镶边的金线和花纹, 还给他们配了和校服相配的银冠。
自带煎饼摊气质的长孙策穿上新校服,摇身一变成了西洲英俊潇洒的贵公子。白观宁更别说了,楼兰公主就是他本人。
而无情道三人仍然是一身胜雪的白衣,没有点缀,没有装饰, 肉眼看上去, 和他们之前的校服一模一样。
贺兰熹不禁怀疑无情道院懒得在校服上花心思, 故意拿低阶弟子的校服敷衍他们。
祝如霜不太确定地说:“我感觉布料似乎比以前的更轻了一点,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
贺兰熹原地蹦跶了两下,试图说服自己的确轻了,好让他心里平衡一点。
太华宗未辟谷的弟子满打满算有百余人,同时煮这么多人的饭对五个少年来说难度不亚于回无尽森再击杀一次万兽之主。
白观宁头顶满头珠翠, 看着膳房里各式各样, 他连名字都叫不出来的器皿,感慨道:“不过一日光景, 我们就从屠王者变成了厨子——人生如此,世事无常。”
“离午膳只剩下两个时辰, 时间紧迫,小白你若想抒发胸臆,回头写进文章里比较好。”贺兰熹拍掌示意大家朝他看过来,“为了尽快煮好饭,我建议我们分工行动。长孙策, 你负责……”
“等下,为什么又是你在发号施令?”高阶弟子的校服似乎给了长孙策提出不满的自信, “每次一起行动,我们不是听你的就是听宋浔的,你们两个又不是我大哥——够了,我受够了次次被你们无情道控场!”
贺兰熹挑了挑眉,拦下欲开口帮自己说话的祝如霜,惭愧地说:“你说的对,是我和宋浔太独断了。那么,这次就请长孙道友来给我们发号施令吧?”
“求之不得。”长孙策踌躇满志地在膳房转了两圈,发现自己无从下手后,认命地转向宋玄机:“那啥,你觉得我适合做什么?”
宋玄机:“切。”
长孙策惊讶地看着宋玄机:“你是在用语气词表达对我的不屑吗?”这可不像宋玄机干得出来的事。
祝如霜无奈扶额:“玄机是让你去切菜。”
“长孙策负责切菜和烙饼,宋浔负责蒸菜和甜点,小白负责洗菜和装盘,祝云负责炒菜和炖汤。”贺兰熹一气呵成道,“还有什么问题吗?”
白观宁问:“那你负责什么?”
“我?”贺兰熹笑得眉眼弯弯,“我负责打菜打饭和清扫善后——顺便盯着宋浔,确保宋浔不会偷吃甜点!”
宋玄机:“?”
贺兰熹这么分工自然有他的理由。
长孙策吃饼无数,早已自学成才,他那可化万物的睹青天刚好可以变成一把菜刀供他切菜;
宋玄机和白观宁对庖厨之事一窍不通,只能安排他们做一些不需要太多技巧的事情;
而祝如霜曾经和他说过,他在未入太华宗之前在家中经常做饭。祝如霜很享受做饭的过程,做出来的美味佳肴比太华宗食肆的还好吃。
五人有条不紊地忙碌着,赶在第一批弟子到达之前成功出锅了六菜一汤,外加两种糕点。
长孙策切菜切到睹青天冒烟,烙饼烙到满身大汗,非常后悔今日没有穿西洲的袒胸装来。他迫切地想知道自己还需要烙多少饼,往外头一看,立时被乌泱泱的一群人吓得差点把手里烙到一半饼扔了:“怎么这么多人?”
他先前未辟谷时每日都来食肆吃饭,从未见过这么多的人,平时的人最多只有今日的一半。
他甚至看到了一个大他几届的大师兄——大师兄你不是几十年前就辟谷了吗,你来食肆做什么啊!
白观宁轻描淡写:“这些人显然都是为了贺兰熹来的。”
长孙策:“什么?!”
白观宁:“我们道院很多人喜欢贺兰熹,别的道院应该也一样。能和贺兰熹说上一句话,还能吃到他亲手打的饭菜,这样的好机会可不是天天有的。”
长孙策被白观宁一席话点醒,忙不迭凑到祝如霜身旁:“祝云,你可以多炒一盘菜留给我吗?”
“你不是已经辟谷了么。”祝如霜挥动着锅铲把长孙策往一边赶:“走开。”
正对着一锅甜点沉思的宋玄机听见长孙策和白观宁的对话,抬头朝贺兰熹看了过去。
只见贺兰熹手持大勺,站在六菜一汤后面,客客气气,面带浅笑地问:“这位道友,你想吃什么菜?”
道友甲:“贺兰道友推荐什么菜,我就吃什么菜。”
宋玄机:“。”
贺兰熹:“这位道友,你想吃什么菜?”
道友乙:“下次休沐刚好是中秋。我知道一个绝佳的赏月之地,贺兰道友可否赏光与我一同前往?”
宋玄机:“?”
贺兰熹天性活泼爱说话,不但认真向道友甲推荐了他认为不可错过的菜色,还向道友乙表达了自己拒绝的歉意。
宋玄机的脸色冷上加冷。
贺兰熹还说会盯着他不让他偷吃甜点,实则根本没空看他。
贺兰熹都去看别人了。
宋玄机对白观宁道:“一事相求。”
白观宁没想到宋玄机还会求自己办事,立马挺直了胸膛:“但说无妨。”
宋玄机:“你去告诉贺兰时雨,许之维来了。”
白观宁:“你为什么不自己去?”
宋玄机:“我不想骗他。”
白观宁:“……所以我骗就无所谓吗?”
宋玄机:“嗯。”
白观宁一边嘀咕着“这是什么人啊,还全宗第一呢”一边找到贺兰熹,道:“许师兄好像来了。”
贺兰熹一听,脸上的和颜悦色当即化为乌有,取而代之的是和宋玄机如出一辙的高冷淡漠,不近人情。
之后,贺兰熹是这样给道友们打菜的——
贺兰熹:“欲啖何物。”
道友丙:“贺兰道友,你能和我建立传音网吗?我保证我不会打扰你,我只是想和你多说说话。”
贺兰熹:“不。”
……
名为休沐日,实为煮饭日的一天结束后,贺兰熹身为高阶弟子的修行正式开始。
高阶弟子意味着更高的要求,更难的课程,更多的任务。贺兰熹等人入宗不过两年,就开始学其他弟子修道十年才能接触的术法了。
为了方便六人出行,也为了更好地使唤这些天之骄子们,无咎真君专门为他们开设了一门名为《三招教你如何高效完成宗门使命》的课程。
“出门在外,你们是否遇到过以下的困恼——”
“接到的任务:为一处村庄的村民除去会吃人的邪祟。你们一路御剑飞行,披星戴月,千里迢迢地赶到村庄,然而邪祟早就被隔壁女修解决了。”
“每月一日和逢年过节才有的休沐,你们想回家探望亲人。无奈家乡路途遥远,从太华宗一来一回至少要两日。你们只能强忍对亲人的思念,在难得的假日去藏书阁做功课……”
“想要解决以上困境,只需要四个字:缩地成寸。”
若想学好缩地成寸之术,除了熟练地掌握术法技巧,自身的修为也至关重要。究竟能缩多少,要看人能在施法的时候释放多少力量。
几堂课学下来,六人的学习成果如下:
萧问鹤废寝忘食地勤学苦练,经过无数次的尝试,终于能把万兽道院到迷津渡的距离缩成他一步的长度。
换言之,他一抬脚就能从自己仙舍来到迷津渡上课。每日能比从前多睡小半时辰,这可把和他同届的万兽道弟子羡慕坏了。
面对道友们的羡慕,萧问鹤真是有苦说不出。
白观宁的缩地成寸能直接踏出太华宗的范围;长孙策和祝如霜更胜一筹,走一步就能去太华宗山脚下的小镇吃碗面。
为此,长孙策没少在白观宁面前嘚瑟:“我之前怎么说来着?年终考核成绩不能完全代表一个人的实力。别看我表面上是全宗第八,真要比综合实力,你未必是我的对手。”
白观宁气得半死,连夜挑灯苦练,第二天就和长孙策在小镇面馆相遇了。
这又把长孙策气得半死,连夜挑灯苦练不说,还四处用钱“搜刮”可以助长修为的灵丹妙药……
如此循环往复,几人的修为愣是在短时间内大有长进。进步之快,令无咎真君都瞠目咋舌,直言:“你们是本座带过最刻苦,也是最厉害的一届。”
萧问鹤看到各位道友的学习成果后,缩在讲堂的角落,仿佛戴上了一个名为痛苦的面具:“我不过就是一个运气好捡了漏的高阶弟子,我到底为什么要和你们一起上课啊……”
可惜,无论这几人如何勤学苦练,依旧无法和走几步就能从太华宗走到姑苏的贺兰熹,以及有事没事就回金陵喝盏清茶的宋玄机相比。
好在谨遵神狐大人教诲的白观宁已经看开,只要在心里排除掉贺兰熹和宋玄机,他自是遥遥领先。
这日下课后,祝如霜对贺兰熹道:“时雨,我先自己回仙舍了。”
贺兰熹注意到从无尽之森回来后,祝如霜经常先走一步,留给他和宋玄机独处的时间,搞得他都很少和祝如霜单独一起玩了。
贺兰熹不想背上重色轻友的罪名,忙道:“等等,我和你一起回去!”
祝如霜看了宋玄机一眼,问:“那玄机呢?”
贺兰熹纠结了一会儿,道:“我晚上再去找他!”
祝如霜有些担心:“你们不怕被许师兄抓住吗?”
“不怕,宋玄机已经发现许师兄盯梢我们的阵法了。”贺兰熹偷偷地告诉祝如霜,“只要仙舍里只有一个人,阵法就不会生效。昨天宋玄机在我仙舍门口陪我说了好一会儿话,许师兄都没有来。”
祝如霜想象了一下两个少年隔着一扇窗户互诉衷肠的场面,怜惜道:“真是辛苦你们。下次你们若想独处,不如去别的道院试试看?”
贺兰熹眼睛一亮:“好主意!”
贺兰熹和祝如霜一同走在回仙舍的路上。两人聊起中秋假日的计划,祝如霜说想回家一趟。
“无奈我的缩地成寸暂时无法送我回广陵,”祝如霜颇为惋惜,“想来中秋我只能在太华宗里过了。”
贺兰熹道:“你想回家,我送你回去就好了,我还没去过你家呢。刚好,我娘送了不少药材过来,说不定你的兄长能用得上。”
祝如霜摇了摇头:“一次缩地成寸需要消耗不少灵力,况且难得有一个不需要受罚的假日,难道你不想和宋玄机一起回金陵或是姑苏吗?”
祝如霜还是这般事事为他着想,贺兰熹感动得心里发暖,升起一阵强烈的倾诉欲。
如果三界之内他只能向一个朋友分享他和宋玄机的小秘密,那个朋友一定是祝如霜。
“祝云,”贺兰熹慢吞吞地说,“你有没有想过,我为什么总是和宋浔在一起呢?”
祝如霜故作迷惑:“不是因为你们是好朋友吗?”
“我和宋浔已经不仅仅是朋友了,”贺兰熹有些害羞,“我喜欢他,他也喜欢我,所以我们……嗯。”
祝如霜摆出一副惊讶的神色:“你说的‘喜欢’,是想成为他道侣的喜欢吗?”
贺兰熹毫不迟疑:“是的。”
祝如霜惊呼一声:“不会吧,怎会如此!”
贺兰熹讶然:“你反应居然这么大,难道你一点都没看出来吗?我还以为我表现得挺明显的呢。”
祝如霜失笑:“是啊,你们隐藏得很好,我一点都没看出来呢。”
贺兰熹很快找到了原因:“我知道了!都怪许师兄,他时时刻刻盯着我们,不准我们亲近——他不准我们亲近啊!”
“说到这个,”向来对旁人的感情漠不关心的祝如霜平生第一次好奇起来,“你和宋玄机现在进展如何?”
贺兰熹想了想,实话实说道:“我们的进展可快了,你想象不到的快。”
“有多快?”祝如霜问,“你们牵过手吗?”
贺兰熹一脸骄傲:“当然!还是我主动的!”
祝如霜:“你们亲过了吗?”
贺兰熹:“……那没有。”
祝如霜沉默片刻:“这叫快?”
贺兰熹:“!!!”
没想到啊祝云,你看着多清心寡欲一人,居然觉得没亲嘴就不算快?
贺兰熹忍不住道:“虽然我们尚未到亲来亲去的地步,但我们做过……”贺兰熹说到一半,又觉得有些事情哪怕是最好的朋友也不能随便说,那是专属他和宋玄机两个人的秘密。他临时改口:“做过很多有意义的事情。”
祝如霜忍着笑,故意逗贺兰熹玩:“比如说?”
贺兰熹脸颊发烫:“……哎呀祝云你不要问了!”
祝如霜提醒到他了,他得找个机会亲宋玄机一口才行。
可话又说回来,当初双修的时候已经是他主动的了,如果亲嘴还是他主动,会不会显得他太主动?
这回一定要宋玄机主动亲他才行。
就凭宋玄机那奇怪的嗜好和兴奋点,只要他稍微红一下眼睛,掉两滴眼泪,宋玄机的主动还不是手到擒来。
第80章 第80章
贺兰熹和最好的朋友玩到忘记时间, 过了宵禁才去找宋玄机。
他本来还担心宋玄机已经睡了,结果隔老远就瞧见宋玄机仙舍亮着灯,窗户也开着, 明显是在等他。
贺兰熹嘴角情不自禁地上扬,扬到一半惊觉不对。
他不能笑啊,他必须哭,只有他哭才能让宋玄机兴奋起来。
贺兰熹闭上眼,把这辈子经历过的伤心难过的事情全回忆了一遍, 好不容易酝酿出一点情绪, 眼睛虽然没红, 但已经有点涩涩的了。
贺兰熹半蹲下身, 蹑手蹑脚地靠近窗户,确保自己的脑袋不会在宋玄机窗前露出来。
耳朵贴着墙壁,贺兰熹隐约能听见纸张翻动的声音,想来是宋玄机在做功课呢。
贺兰熹深吸一口气, 做好准备后, 嗖地站起身,一眼就瞧见宋玄机衣冠楚楚地坐在窗边, 执笔垂眸,如玉的面庞埋在烛火和月光交织的光影中, 一笔一划画着他们永远不够用的传音符。
贺兰熹登时笑成了一朵灿烂的流云:“宋浔!”
大事不好,宋玄机好漂亮,见到宋玄机好开心,他根本哭不出来啊怎么办!
宋玄机没有如贺兰熹期待般地被他吓一跳,他淡定地放下笔, 朝门口走去。
贺兰熹连忙阻止他:“太晚啦,你别出来了, 万一被夜巡的许师兄抓到就不好了。”少年双手放在窗台上,托着腮笑道:“我和你说会儿话就走。”
宋玄机隔着窗户看了贺兰熹好一会儿,只觉得无情道院的冰雪在这一刻仿佛全部消融了。他安静地听着贺兰熹分享今日的趣事,等自己的心跳不那么快了,才语气平静地问:“和祝云玩得开心么。”
“很开心。”提到祝如霜,贺兰熹想起来一件事:“宋浔,你中秋假日有什么计划吗?”
宋玄机颔首:“有。”
贺兰熹期待地问:“你是要和我一起赏月吗?”
宋玄机顿了一顿,如实相告:“不是。”
贺兰熹有点不乐意了。连不认识的道友都会约他一起赏月,宋玄机怎么可以不来约他呢?
如果宋玄机不能给他一个合理的解释,他就垮脸给宋玄机看。
贺兰熹无意识地晃着窗户,惨遭“蹂躏”的窗户发出阵阵不爽的吱呀声:“那你要干嘛。”
“是和你一起,但不是赏月。”宋玄机说,“中秋之夜,团聚之时。以此为由,接近绯月真君,寻找浣尘真君。”
好吧好吧,很合理的解释。正事要紧,他理解并支持。
贺兰熹想了想,问:“这件事晚上去做就行,我们的白天不是还空着吗?”
宋玄机“嗯”了一声:“你是不是有其他想做的事情——想回金陵?”
贺兰熹刚学会缩地成寸的时候就回过金陵了,这时倒也没有很想家。他笑着摇了摇头,示意宋玄机把耳朵靠过来。
隔着一扇窗,宋玄机微微俯下身来。
贺兰熹踮起脚,撩开宋玄机的金簪流苏,在他耳畔轻轻耳语。
*
祝如霜中秋假日的计划简单又枯燥,三个字:《机关学》。他的《机关学》一直学的不算好,不得不在上面多花一些时间。
前一日,他被一张机关图纸折磨到深夜,今日本想多睡半个时辰,不料天刚亮便被一阵敲门声吵醒了。
祝如霜听见贺兰熹的声音,毫不设防地穿着寝衣就开了门。
“时雨,玄机?”祝如霜以为自己没睡醒,用衣袖擦了擦眼睛:“你们怎么来了?”
贺兰熹脸上笑意盎然,一把抓住了祝如霜的手:“我们来和你一起过节呀。”
这时,长孙策打着哈欠朝三人走来,看到贺兰熹和宋玄机站在祝如霜仙舍门口,懒洋洋道:“哟,都在呢。大过节的,要不要一起来混天道院打牌啊?”
贺兰熹:“——缩地成寸!”
长孙策眼睁睁地看着无情道三人组消失在眼前,后知后觉地大喊:“你们要带祝云去哪?!”
贺兰熹学以致用,几次眨眼的功夫就把一脸茫然的祝如霜从太华宗带到了广陵城。
贺兰熹不知道祝如霜家确切的位置,随便找了个位置落脚。
祝如霜看着人来人往的集市,愣愣道:“时雨,我还穿着寝衣……”
贺兰熹一怔,他真没注意到这个。不得不说,他非常理解祝如霜现在的感受。
“巧了吗这不是,我第一次去姑苏时就和你现在一样!”贺兰熹从灵囊里取出一件披风,迅速给祝如霜披上:“咱们不愧是兄弟啊!”
太华宗距广陵路途遥远,来一次需要消耗大量的灵力。此时的贺兰熹小脸发白,眼中却笑意不减。宋玄机扶着他,默默地给他输送了不少灵力。
祝如霜喉结轻滚,一把抱住了贺兰熹,声音微微变调:“谢谢你。”
贺兰熹:“!”
祝如霜和他虽然是挚友,但在大庭广众之下拥抱确实不符合祝如霜内敛的性情。
好热情啊,要是换成长孙策被祝如霜这么抱,恐怕早就原地升天了。
贺兰熹有些不好意思:“你看看你,反应又这么大。”贺兰熹习惯了被一整个抱在怀里,突然来了一个身高和身形差不多的拥抱,动作难免稍显生疏。他拍了拍祝如霜的后背,道:“这不是举手之劳嘛。”
祝如霜紧紧抱了贺兰熹一会儿,就听见宋玄机道:“好了,松开。”
祝如霜松开贺兰熹,改为拉起他的手,迫不及待地朝家的方向走去:“时雨玄机,我带你们去我家。”
能进太华宗修行的弟子大部分出自修仙世家,像祝如霜没有任何世家背景的弟子少之又少。
祝如霜一出生就输其他人一步,现在仅靠自己成为了太华宗名列前茅的弟子,甚至超过了楼兰皇室和西洲城主家的孩子,这如何不叫人钦佩。
祝如霜家境贫寒,父母双亡,和唯一的亲人在一个小小的院子里相依为命。一句话总结就是:早逝的双亲,重病的兄长,无情道的他。
选入太华宗后,祝如霜接了不少委托补贴家用,又有贺兰熹暗中相助,家中境况大有改善,兄长的病情也好转了不少。
贺兰熹带着宋玄机和精心准备的礼品拜访了祝家兄长。祝如霜的兄长一介平民,靠在商铺里做账房先生将祝如霜拉扯长大,算是半个生意人。
两人突然的拜访让祝家兄长受宠若惊,硬要强撑病体,亲自下厨为两人备上一桌中秋宴席。
贺兰熹婉拒了宴席,说自己构思了一个如何白手起家成为金陵城首富的故事,希望祝家哥哥能点评一二。
贺兰熹的故事环环相扣,构思精妙,情节跌宕起伏,听得祝家兄弟一愣一愣的,连宋玄机都开口问道:“何时想的这些。”
“你不和我说话的那一年想的。”贺兰熹感慨万千,“自从你开始和我说话,我的创作之路就彻底被堵死了。”
宋玄机若有所思:“所以,你我认识的第一年,你在我身边时,都在想别的。”
贺兰熹:“……不是,你就从我的故事里学到了这些啊?”
有客人在,祝家兄长难免拘谨。贺兰熹不想打扰兄弟二人团聚的时光,略坐坐就带着宋玄机告辞了。
临走之前,他趁宋玄机没注意,偷偷问祝如霜:“祝云,广陵有没有什么东西能让人哭出来啊。”
祝如霜:“什么?”
贺兰熹:“我今日想让宋玄机主动亲我。但如果我直说,就不能算他主动了。我不能直说,但他一定要亲,所以只能是我哭。”
祝如霜:“啊???”
贺兰熹的解释反而让祝如霜更迷惑了。贺兰熹没时间解释太多:“你就告诉我去哪里能哭出来就好了。”
祝如霜:“你让我想想……”
贺兰熹和宋玄机都是第一次来广陵。广陵城依山傍水,风景秀丽,乃文人墨客笔下无可代替的胜地。
可惜,心里惦记着事情的贺兰熹无心欣赏广陵的美景。他和宋玄机走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因为心不在焉被宋玄机提醒了好几次看路。
“在看了在看了,本座即是‘看路真君’。”贺兰熹随口敷衍了一句,随后状似不经意地转移话题:“宋浔,我们去吃点东西吧?我饿了。”
宋玄机:“?你辟谷了,你不会饿。”
贺兰熹急了:“我的意思是我馋了,我想吃蜀菜。”
宋玄机:“你来广陵吃蜀菜?”
“不行吗?”贺兰熹理直气壮,“我现在就馋蜀菜。”
宋玄机垂眸看着贺兰熹,把贺兰熹看得有些心虚。
宋玄机那么聪明,他总觉得宋玄机已经看出了他的不对劲。
好在宋玄机没有多问,只道:“你喜欢就好。”
贺兰熹喜笑颜开:“我听祝云说,广陵有家蜀菜做得很地道,我带你去。”
宋玄机点点头,忽然道:“贺兰熹。”
贺兰熹:“嗯?”
宋玄机:“你知道自己很可疑吗。”
贺兰熹心中一哽,认命地小声承认:“……知道,但我就是想吃。”
宋玄机:“嗯,走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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