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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走出东院, 陈在溪仍旧是没什么精力的样子,既是退了婚,也看不出她有多开心。


    一旁的绿罗见她这般, 出声安抚:“小姐,都过去了, 过去的事情, 便不要再想了。”


    陈在溪点头,她也告诉自己应该开心一些。


    她已经退了婚, 表哥也答应要娶她,事情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她不应乱想的。


    可就算这般告诉自己,陈在溪却还是笑不出来。


    她不是一个看不懂眼色的姑娘, 自来到宋府以后,老夫人对她的态度, 对她的冷淡, 她其实都看得很明白。


    宋府的人不喜欢她,她也是知道的。


    所以表哥答应要娶她,她也不敢同别人说。


    隐隐间, 她甚至觉得一直藏下去也挺好。


    正胡思乱想时, 忽然听见有人叫了一声“表小姐”。


    陈在溪侧过头,见白术态度热切地走过来:“表小姐,可算找到您了。”


    他出现得突兀, 见四下无人以后, 陈在溪才敢轻声回:“不知白大哥是因为何事而来?”


    “表小姐, 是大人让我晚些时辰接你去北院。”确定身份以后, 白术看陈在溪的目光都殷切许多。


    陈在溪却没说好,她揪着袖子低下头, 沉默了会儿才道:“白大哥,你同表哥说我脚疼好不好。”


    其实她没撒谎,她的脚确实也是疼的。


    白术有些意外,看着眼前这位纤弱的表小姐,他目光更加敬佩。


    大人定下的决定,很少有人敢拒绝。


    白术没拒绝,满口应下:“好。”


    总归他只是一个带话的。


    等他的身影消失在园中,陈在溪呼出口气,又开始环顾周围有没有人。


    许是太过紧绷,所以在看见宋佳茵的身影以后,陈在溪心下一跳。


    她紧张到只会傻傻冲着人笑。


    “退婚啦在溪!”宋佳茵刚刚过来,她是真心为她高兴。


    走近后,却又担忧:“在溪你是不开心吗?怎么笑得这般勉强。”


    “没有。”陈在溪摇头,嘴角的弧度僵硬住。


    “没有不开心就好,”宋佳茵撇了撇嘴:“其实我一直就觉得,祖母给你挑的未婚夫不够好来着,也不知道祖母怎么想得。”


    “好啦,”陈在溪拍拍她:“现下已经将婚退了,我当然是高兴的。”


    “那我还和你说件事,”宋佳茵凑过去:“刚听说表哥要将宁夏姐姐送走,是因为江尚书这几天被参了一本。江家本就不得帝心,现如今宁夏又被送回,江家怕是更难过了。”


    宋佳茵早已经将陈在溪当妹妹看待,自是什么话都敢说,此刻直叹一口气:“原来大哥娶妻,也会有考量啊,就是心疼宁夏姐姐,我还以为她能当我嫂嫂呢。”


    “佳茵,”陈在溪若有所思:“所以你想让宁夏姐姐当你的嫂嫂吗?”


    “嗯……”宋佳茵立马点头:“宁夏姐姐和大家都熟悉,祖母也喜欢她,她若是能嫁进府上,还能多陪陪祖母。”


    “唉,毕竟到时我们嫁出去,府上就没人陪祖母了。”


    “老夫人是很喜欢宁夏姐姐。”陈在溪揪着袖子,未再多说。


    “好啦在溪,我就是想到什么和你说什么,你就就别操心了,明日祖母还要替你相看呢。”


    宋佳茵回忆着,“我方才都替你问好了,祖母给你找得是沈家公子沈二,他头上有一个哥哥已经婚配,就是刑部的沈大人,沈大人同大哥相熟。”


    连着说完一长串话,宋佳茵定下结论:“有大哥和沈大人这层关系,你若是嫁过去,是不会受欺负的。”


    “好,也谢谢佳茵姐姐帮我问。”陈在溪打起精神,不想被人看出不对劲,她笑道:“既是这般好,那我就得去准备准备了!”


    “刚好我给你带了脂粉铺新出的胭脂,你明日……”


    ***


    日落时,远处的天空被染成金红,云像是被火烧一般,有种别样的美。


    陈在溪捧着盒胭脂,坐在梧桐树下。


    一旁的绿罗正在算账,清点了一番首饰以后,绿罗笑不出来。


    “小姐,这几支还要当掉吗?”


    “一并当了吧,”陈在溪抬眼看天,“上回爹爹求得事我未帮上忙,家里大概是不会寄银子来了。”


    在宋府的日子难过,处处都需要打点。


    毕竟老夫人是真的不喜欢她,也是真想让她难过。


    想到这,陈在溪捧着脸,又叹气。


    老夫人不喜她,她也不喜老夫人。


    但像佳茵姐姐说得,若嫁了表哥,就要时常去东院陪老夫人。


    陈在溪皱起脸,忽然发现,她也不是那么想嫁表哥了。


    就这般乱想了会儿,她打了个哈欠,准备起身回屋中躺躺。


    起身时,从身后传来些动静。


    天色已经黯淡,只剩下冷色的月光落在院中,是很稀薄的光芒。


    墨色人影静立在门边,男人身型修长,眉目冷淡,不知像这般看了多久。


    陈在溪莫名有些心虚,便朝着男人走去。


    等两人的鞋尖抵着鞋尖,她便仰起头来,乖巧道:“表哥,我是真的脚疼的。”


    “嗯。”宋知礼并未计较什么,语气平静:“进屋吧。”


    在这样的平静之下,却陈在溪感受到一种不能抵抗的强硬。


    她便不说话,只是看着鞋尖。


    宋知礼大约摸清她的脾性,抬手理了理她颈间的碎发,当她是个小孩一般哄:“今日同表哥闹什么?”


    “不止是脚疼,”陈在溪扯着他的袖子,闷声抱怨:“哪里都好疼。”


    同表哥相处久了,陈在溪也觉他并未有面上那般冷漠。


    相反,表哥在许多事情上都不会计较。


    这般想着,她抬手环住男人的腰,一边流泪一边说:“我不想同表哥一起睡觉。”


    她语调可怜,缩在男人怀中,又可怜巴巴地抽泣。


    宋知礼轻抚在她颈侧,容她哭着,手上的力道也带着一丝安抚。


    察觉到他态度缓和,陈在溪吸吸鼻子,哭声刚刚停下时,却感受到落在颈间的力道加重。


    大手掐在她肩侧,与此同时,从头顶传来的声音淡漠。


    宋知礼双眸中坠着冷意,他直述:“妻,自是生则同床,死则同穴。”


    既是要娶她,便不应她年纪小而忽视,宋知礼知道娶妻意味什么责任。


    “可是同表哥睡一起,”陈在溪试着反抗,耳根渐渐红透:“嗓子也疼,方才我都要说不出话来了,是表哥总欺负我。”


    陈在溪知男女之事,但不知其他夫妻是如何相处,昨夜的记忆零零碎碎,他们也都像表哥这般吗?


    总归她是不喜欢的。


    宋知礼面色平静,正色道:“是你一直在哭叫。”


    “我哭还不是因为表哥,”陈在溪气得擦眼泪,“我腰也疼腿也疼哪哪都疼。”


    因为老夫人,陈在溪本就烦闷,现下表哥还狡辩,她也有了小脾气,便抬手猛地扯开领口。


    夏日的里的衣衫较为轻薄,伴随着她的动作,颈下大片大片的肌肤尽数裸露出来,红痕和指骨的印迹覆在锁骨上,胸上。


    陈在溪撇了撇嘴,委屈着说:“我都不敢让绿罗给我换衣,都是表哥的错。”


    第62章


    她动作突然。


    夏日的夜, 月光映在她裸露出的每一寸肌肤上,将那些痕迹映照得一清二楚。


    宋知礼沉默着。


    他尚未解释什么,陈在溪便觉他是心虚, 底气更足以后,她又抱怨:“都怪表哥。”


    她皮肤薄, 极容易留下痕迹, 这样的红痕,需要养上很久。


    思及, 陈在溪气鼓鼓地瞪大眼睛。


    见她这般幽怨,宋知礼却极轻地笑了下。


    大手落在她衣领上,他替她将衣衫理好,指腹触碰到肌肤时, 陈在溪忍不住往后缩。


    宋知礼没让,他将她衣衫边的褶皱一一铺平, 神色认真:“这么小气?”


    陈在溪低头, 忍不住嘀咕了句:“明明就是表哥弄的,表哥还不承认,讨厌表哥。”


    他抓着她外衫的手忽而收紧。


    顿了下, 宋知礼缓缓将手放下, 他一句话也没说,只缓缓走去内室。


    墨色背影在月光下,被镀上一层冷色的光辉。


    绿罗有些怕。


    见人走了后, 她才敢走出来, 轻声道:“小姐你怎得这般说?”


    方才不觉有什么, 现在她也觉得自己是有些胆大。


    陈在溪忽然有些心慌, 只好抬步跟了上去。


    正室内点着灯,淡淡的暖黄色将屋内映照地清晰。宋知礼并未停步, 熟稔地走到床榻边坐下。


    相比于他的自然,陈在溪站在门边有些紧张,只缓慢将门合上。


    大抵是意识到自己说错话,她低着头磨蹭着,其实并不想上前。


    “还不过来?”


    男声淡然,落在耳畔,有些冷冽。


    “哦……”陈在溪一点一点缩回床边。


    刚一靠近,手腕便被一股力道环住。


    宋知礼将她轻扯过来,他仍旧沉默着,只是将双手抬起,压在她的衣衫之上。


    薄薄的襦裙被揭开,他动作仍旧缓慢,慢条斯理地样子同方才替她整理时一样。


    陈在溪皱着张脸。


    她不知道成亲的人是不是每晚都要这样,但她不喜欢。


    怕表哥又生气,她不敢再说些什么,只将双手揪在裙摆上反抗。


    像是知道她的不情愿,宋知礼耐心道:“没有不承认,表哥只是再看看。”


    这有什么好看的!


    陈在溪眨巴着大眼睛,随着这句话,有淡淡的潮红从脸侧一直蔓延到颈下。


    她皮肤白,稍有一些颜色就极其明显。刚想说些什么,双手却被男人一手环住。


    两人之间的身型相差巨大,面对宋知礼时,她总是没有反抗的机会。


    方才刚沐浴完,裹着的外袍底下是寝衣,松松垮垮的。


    眼下陈在溪只能看着自己的寝衣被一点一点褪去,她双颊更红了些,埋头不说话。


    月光下光影模糊,室内却足够明晰,在足够明亮的光下,那些痕迹变得异常惹眼。


    白的白,红的红。


    宋知礼看了会儿,眸中平静。


    片刻后,他却抬手覆上去,将粗砺的指腹压在她背上。


    “表哥……”被他触碰上的肌肤都变得灼热,许是昨夜的经历并不好,陈在溪语调委屈,现下有些排斥。


    但预想之中事情并未发生,下一瞬,空气中弥漫开淡淡的药香,不是苦味,反而甜丝丝的,有些熟悉。


    压在她背上的手只是平静地将药膏抹开。


    宋知礼放轻动作,放轻的同时,也意味着他的动作更为缓慢。


    不只是看,他指腹擦过她每一寸肌肤,又缓缓将药膏揉开。


    陈在溪忍不住颤抖起来,捂着脸不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将药膏上完。


    落在身侧的目光还未移开,她尚未习惯这样亲密的接触,下意识地想缩进罗裘。


    “别动。”


    宋知礼的声音有些冷:“药还未干。”


    “嗯……”陈在溪只好将自己缩在一旁,轻轻颤着。


    她以为方才已经是最磨人的了,抬眼一看,却见坐在床榻边的男人正在脱外袍。


    墨色外袍被褪去,表哥大抵也是刚沐浴完,外袍下是丝质寝衣,布料在光下,泛着细腻的光泽。


    她移开目光不敢再看。


    宋知礼将两人的外衫叠好,又重叠在一起。侧过头,就见缩在一旁的人。


    “在溪,”他唤她名字,见她微颤后,又道:“抬头。”


    陈在溪不想。


    “抬头,”


    他冷声说话时,久居上位的威压笼罩着人,陈在溪吸吸鼻子,还是听话地抬头。


    然后就直直愣住了。


    成年男子的体格都像表哥这般健壮吗?


    身躯紧实有力,胸膛微鼓,腰腹也同她不一样,紧巴巴的,看着就很硬。


    宋知礼并不是真正清瘦的文官,一双手在边疆磨练了数十年。他近些年换上官袍,转为拿笔,气势淡然,已经收敛。


    褪去外袍后,那些曾经的磨练才清晰可见,结实的胸膛上,伤痕交错,已经变得很浅。


    看得陈在溪面红耳赤,她呜咽了声,羞耻到只想将自己藏起来。


    宋知礼没让,他不让她避开,亦不让她闭眼。


    在陈在溪瑟缩的目光下,他抬起手,环住她手腕,然后,压在胸膛之上。


    她小手之下,是微烫的血液,跳动的心脏,灼得陈在溪发抖。


    更近的距离,陈在溪颤着手,就看见眼前的身躯上,覆着浅浅的红痕,还有被指甲划过的痕迹。


    虽然很浅,但密密麻麻,交错在男人精实的肌肉上,要很近的距离才能看清。


    陈在溪目光惊恐,羞得她怀疑人生,当下便想收回手。


    下一瞬,耳边又落下道声:“你弄得。”


    宋知礼语调很平,不带一丝情绪,只是在客观地陈述一件事实。


    “呜呜……”陈在溪不想承认。


    宋知礼目光淡然,又冷静道:“昨夜是你缠着表哥,”


    他还想说更过分的话。


    “表哥你不许说了。”


    男声冷静,冷静到陈在溪快疯了。


    一些记忆零零散散,她恼羞成怒,张开嘴便咬在眼前人的手臂上。


    她是用了力气的,但也没留下多重的痕迹,咬痕同男人身躯上的痕迹如出一辙,一看就是出自同一人。


    陈在溪看了眼,又自顾自哭起来:“呜呜表哥你大我这么多还和我计较,我还是个小孩,表哥都不能让让我吗?”


    她哭得可怜,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说话时嗓子都是哑的。


    宋知礼拿她没办法,一时无言。


    过了会儿,他才缓声开口,生硬道:“没有同你计较。”


    陈在溪轻哼了声:“那表哥还给我看。”


    “是让你替表哥涂药。”


    陈在溪又不说话了,方才的气焰一扫而空。直到手中被塞入了一个小瓷瓶,她抬眼,见光下表哥的眉眼冷淡。


    他却说:“你咬得表哥也疼。”


    陈在溪足足愣了好一会儿,她看着手中药膏,最后不情不愿地用手抚上去。


    其实她适应的很好,小手贴在男人的身躯上,轻轻抹着药。没抹一会儿,注意力又被别处吸引。


    表哥身躯上的伤痕很多,肩胛边的箭伤也还未好全。


    她有些好奇,“表哥怎么这么多伤痕?”


    宋知礼静默了瞬,似在回忆。


    陈在溪也不急,她年纪小,很多事都没见过,此刻好奇地戳着这些伤口。


    就感受到手下的身躯一僵,戳着的地方也变得硬硬得。


    她慌乱移开手,一抬眼,见男人盯着她的目光黑沉,似是不悦。


    “对不起表哥,”陈在溪立刻将手收回:“这些伤口原来还会疼吗?”


    她眨巴着杏眸,湿漉漉的眼眸透亮。


    “不疼。”宋知礼的声音却有些闷。


    “嗯嗯。”


    他虽然这么说,但陈在溪也再不敢乱戳,想继续给他上药。


    双手却被男人宽厚的掌心盖住。


    宋知礼收了瓷瓶,声音冷淡:“睡觉。”


    今夜的夜晚寂静,灭灯后,屋内只剩下稀薄的光芒。


    陈在溪自幼时便是一个人睡,她早就习惯。现下多出一个人,只觉哪里都不舒服。


    锢在腰上的手不舒服,身后滚烫的身躯也不舒服。


    冷冽的松香几乎将她包裹,这味道一点也不甜。


    而她不过是想动一下,腰上的力道便收紧一分。陈在溪告诉自己要适应,但她真的睡不着。


    她真的不喜欢这种,被裹到喘不上气的感觉。


    “表哥,”她试着同他商量:“我想过去一些。”


    宋知礼未松开,顿了下,他同她说:“明日称病不去。”


    陈在溪应了声,也没说好。


    她打了个哈欠,一点一点适应,才迷迷糊糊睡去。


    毕竟明日还要去相看……她要早些睡。


    第63章


    刺目的光落在眼前, 睡梦中的陈在溪微颤,转而睁开眼。


    她眨眨眼,一转头发现床榻边是空的。


    绿罗刚将窗户支起, 大片的日光随之透进屋,将屋内照得明晃晃。


    陈在溪正揉着头发, 她发觉自己这一觉睡得是太久了, 明明昨日还不习惯表哥的……


    思及,她随口问道:“表哥呢?”


    “世子爷天还未亮就走了。”提起宋知礼, 绿罗缩了下,不知怎得心里有些怕。


    “小姐,”绿罗将窗户支好后朝前走,“其实世子爷大抵也是很看重小姐的。”


    喜悦的同时, 其实也让人忧虑。


    宋府家大,老夫人主权, 小姐若真嫁进来, 她分不清这到底是一件好事,还是坏事。


    像世子爷那般出身的人,娶妻当娶一位大家出生的小姐, 若是没有母家扶持, 又怎么能在宋府里站稳?


    她只是怕她家小姐受委屈。


    “表哥才不看重我。”陈在溪侧过头,还有些生气。


    “小姐。”绿罗无奈。


    “……绿罗,几时了?”说着, 陈在溪缓缓下床。


    “刚过午时。”


    “啊?”她看了眼窗外, 有些懊恼。


    陈在溪连忙去找了身衣裳, 一边嘀咕:“今日还要相看呢, 可不能迟到了,若是没去, 老夫人又得说我了……”


    “小姐还要去相看吗?”绿罗一愣,没反应过来。


    陈在溪理所应当的点头,又想起昨夜,落在耳边的冷冽男声。


    她有些心虚,下一瞬又觉得自己没错:“绿罗,既是老夫人叫我相看,我又如何能不去?”


    越想越委屈:“这般重要的事,还有老夫人盯着,我若是找借口不去,日后又怎么办。”


    想起昨夜的男声,她只是觉得,表哥根本没未她想过。


    他是国公府的嫡子,想做什么不想做什么,都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


    但是她会害怕,她也不敢。


    同表哥的关系也不敢对别人说,不敢让表姐们知道,更不敢让老夫人知道。


    怎么办怎么办,其实她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


    清风堂-三楼


    沈确拉开门,他走上前,一边将手上的东西放下:“宋大人你这就有点过分了啊,自己宅家里休息,一有事就丢给我们这些劳工?”


    信封被丢到桌上,泛黄的纸张上,黑色字体狂草,隐约可见检举二字。


    宋知礼拆开看了眼,神色平静。


    几丝光亮落在他眼底,未曾给他添上一丝暖意,他脸上显少有表情,只给人冷冽的威严。


    沈确同他是在军营认识的,虽是相知多年,但他不觉得自己了解好友。


    越接触越觉得他这个人可怕。


    一个人若是对什么都不敢兴趣,也没有软肋的话,那才是真的不受牵制,做起事来,也不会有顾忌。


    要知道这么多年过去,他孩子都有一群了,每天都深怕做错什么被诛九族。


    沈确到是挺佩服他,自顾自给坐下,他喝了口茶道:“宋大人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这将江尚书平时看不出来嘛,早知道礼部那边这么多油水,我当年就去当文官了。”


    “现在也来得及。”


    男声冷淡,纵使是沈确也因为这句话愣住。


    缓了好一会儿,他拍拍胸口,显然是被吓得不轻:“太可怕了太可怕了,你们大理寺的人真是太可怕了,我真怕哪天做错什么 被大理寺的人揪住,我一屋子孩子谁帮我养?”


    宋知礼未说什么,只是将信封重新叠好。


    见他要走,沈确站起身:“哦,我跟你一起回宋府吧。”


    “我二弟同你的一位妹妹相看来着,不过沈二还小,我也不放心,正巧过去看看。话说这么婚事还是他自己讨得…… ”


    “没有,”顿了下,宋知礼道:“她没去。”


    “谁?”沈确没反应过来:“你那个表妹吗?没有吧,沈二刚过去呢。”


    “没有。”他语调有些冷,但笃定。


    ***


    男女相看这一事,放在大晋并不稀奇。


    因着有客人,府上的丫鬟将园子稍加收拾了一番,一眼望去,园中绿意盎然,蔷薇在光下正艳。


    老夫人最喜这样的场面,连看向陈在溪地目光都愉悦不少,“嗯,你去吧,老太太我去送送宁夏,你且注意些,可别让人看笑话。”


    陈在溪点头。


    她是第一次同人正式的相看,心下紧张,手掌心也一片湿润。


    “你是叫在溪吗?”


    男声出乎意料的清亮,陈在溪抬眸,见眼前的男子穿着一身蓝衣,面带笑意。


    他一张脸生得很好,总归是比张阳要好上许多的,笑起来的样子,也很干净。


    又有些傻气,总归同大人长辈是不一样的。


    陈在溪后知后觉地点头,在距离沈二几米的位置坐下。


    沈二还在笑:“宋大人生辰那日我看见你了,你同李大哥很相熟吗?”


    “我是景江人,”陈在溪声音很轻,她还是有些紧张:“我,长怀哥哥以前住在我家。”


    “是住在我家旁边的院子。”她又补充道。


    “我已经二十了,好像比你大了一些,”沈二脸颊薄红:“母亲和父亲都希望我早点成家,问我想同哪家小姐相看,我就想到了你。”


    “母亲和我说你已经有未婚夫了,”沈二笑了下:“没过一会儿却又同我说你未婚夫没了……”


    他好像真的觉得这件事很好笑,两排白牙露在外,笑个不停。


    她原本紧张地心也被这笑声搅乱,陈在溪终于勾起嘴角,杏眸一闪一闪。


    夏季的天,虽是闷了些,但透着一股生机,万物向阳,万物都被笼在光下。


    年轻的男女前,是一墙蔷薇,散发着蓬勃的生命力。


    沈确将这一幕收入眼底,摇摇头感慨:“唉,感觉我们都老了,还是和年轻人不一样。”


    话落,却无人回应,沈确侧过头,想起来一件事:“看吧,我就说我小弟今日同你表妹相看。”


    “是吗?”


    男声冷静。


    静默一秒后,宋知礼抬步上前,步调平稳。


    “你个长辈过去干嘛?”沈确叫了声,也没见他停下。


    沈确看了眼自己小弟,内心犹豫着,平时第一次,也不知是从哪生出的勇气,他抬手就将人给拉住。


    也就是这一瞬,蔷薇花墙旁多出个人影。是老夫人身边的李嬷嬷上前,不知说了什么,沈二站起身似要走。


    他侧过脸,一张脸上是明晃晃的落寞。


    陈在溪又朝他笑了笑。


    和人说清楚以后,她呼出口气,内心舒服不少。


    转过头,却见李嬷嬷有些不自然的神色。


    陈在溪乖巧道:“嬷嬷,既是沈家人催沈公子回府,那我也回院了。”


    “你先别走。”李嬷嬷一脸复杂。


    这目光看得陈在溪内心发毛,她摸摸脸,神色疑惑。


    “是老夫人有事问问你,先跟我过来。”


    陈在溪步调一顿,双手紧紧揪住衣摆。


    她有些不想上前,步调放得很慢,仿佛这样就能拖长时间一般。


    李嬷嬷见她磨蹭,脸色更加复杂,她抬手,掐在她手腕上将人一拉。


    心下紧张,陈在溪步调一顿,被人拉住也没反应过来。


    李嬷嬷很快就将手收回,她却没能稳住,直接前扑去。


    双手下意识地往前撑,手掌心擦着沙石划过,手心被磨掉了一层皮。


    膝盖也直直磕在地上,还未消散的伤疤再度裂开,陈在溪忍了忍,只眼角分泌出了一点泪花。


    有些疼。


    第64章


    她摔得突然, 李嬷嬷反应过来以后,忍不住颤了下手,却是往后退一步。


    陈在溪静了静, 自己缓缓起身,但脚腕似是折到了, 稍动一下就很疼, 她有些没法使力。


    伴随着疼痛一袭而来的,还有似有若无的目光, 她皱起眉,扭过头看去。


    是老夫人站在长廊前。


    老夫人目光平静,瞳孔黑黝黝的,正凝视着前方, 什么也没说。


    过了会儿,她才开头, 声调不稳:“沈家挺满意这门婚事, 明日便来提亲。”


    不是商量,是陈述。


    又要订婚。


    陈在溪一颤,第一次鼓起勇气想要拒绝:“老夫人, 我……”


    没等她说完, 老夫人轻笑一声,“到是和你娘一样,自有勾人的本事。”


    刚说出口的话便被打断, 陈在溪的脸色苍白, 她摇摇头, 有些说不出话。


    阿娘的事情, 从来不会同她说。


    耳边的声音还在继续。


    老夫人头一次这般生气,或许也不是生气, 只是有些心闷。


    不该是这样的,知礼哥这个性子同怀玉明明不一样。


    心下忽然乱起来,她打量着陈在溪,缓缓皱起眉。


    她和她母亲并不像。


    一点也不像,眼睛不一样,鼻子不一样,嘴唇上扬的弧度也是不一样的,甚至于眼神,都没有半分相似。


    更别说性格了,林知允这般要强的性格,若是知道她女儿日后会这般懦弱,理应会气得从棺材里爬出来。


    只可惜她真的死了,死的人便是输了。


    连留下的女儿都这般懦弱。


    思及,老夫人心下的紧张消散了些,只当是江宁夏想多了。


    既是有,凭知礼这个性子,她也用不上慌张。


    老夫人呼出口气,心下舒坦很多,缓缓道:“沈二同你年龄适宜,沈家也算是高门大户,你嫁过去已算是高嫁。”


    “陈家式微,远在景江,你这般出生放在上京,已算得上是低贱,老太太我为了你的婚事是操碎了心,也没有人来问候我,感谢我一声。”


    一番话砸下来,若是她还不说些什么,到是成了不知好歹的白眼狼。


    陈在溪不是一个会拒绝的人,面对老夫人,更是害怕。


    她颤了颤,只能极轻声地顺着往下接:“嗯,为,为了我的婚事,辛苦老夫人了。”


    老夫人满意地点头,“溪丫头,你要明白,我说这些话,也不是想听你的一句感谢,我既是将你从景江接过来,本就是要替你寻一门好婚事的。”


    “嗯。”陈在溪乖顺地点头。


    “再过几天就到九月了,老太太我还记得你是月初及笄,”老夫人叹口气:“原是想将你留到明年的,但又怕你在宋府过得不开心,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早些将你嫁去好,等你及笄,我便去看个好日子,替你好好准备。”


    陈在溪有些喘不过气,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


    怎么永远都在被安排呢?


    她不想来上京,不想留在宋府,也不想嫁。


    她不想答应的。


    只是她不敢说,陈在溪讨厌这样的自己。这一刻,她感受到从脚腕处传来的,钻心的疼意。


    不知何时,周围的丫鬟都散去,园中变得空荡起来。


    老夫人静站在前方,她看着跌倒在地的纤弱身影。


    眉眼间皆是不屑。


    她连她母亲的半分骨气都没学到。


    “祖母自是该好好准备。”


    平静的男声却自身旁传来时,老夫人忽而一愣。


    也是这时,长廊上跑过来两位少女,她们的裙摆在光下荡漾开,像一旁的蔷薇花一般艳丽。


    “在溪!”


    宋佳茵眨眨眼,还想说些什么,只是园中极其安静。


    多看了眼后,宋妙仪赶紧抬手,将自家妹妹的手压了下去 :“别乱喊,大哥怎么也在?”


    正前方。


    宋知礼静看着眼前的人,神色未变:“那祖母就好好挑个日子吧。”


    日光落在男人身侧,映下一片阴影,被他挡在身后的陈在溪脸色惨白。


    没两秒,陈在溪慌忙起身,连疼痛也顾不上。


    “表哥?”


    她轻声唤他,尾调带着不确定。


    伤口处还很疼,站起身以后,全身都在打颤,陈在溪想说些什么,忍不住抬步往前走。


    小腿肚却一软,使得她控制不住地往下跌。


    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后,羞耻和害怕一齐涌上心头,让她再度跌落在地。


    陈在溪干脆将脸捂起,掩耳盗铃自欺欺人。


    她觉得自己犯了一个大错,然后一次性被人揭穿,上赶着去面对。


    越想越乱,乱得她头疼起来。


    不知怎么又开始乱想,心跳愈渐愈快,耳边的声音减淡,眼前是一片漆黑。


    失去意识以前,陈在溪有些嫌弃自己。


    她控制不住情绪,她怎么这么胆小……


    ……


    园中寂静,宋知礼看着缩成一团的人,缓缓蹲下身。


    他一时分不清她是没准备好还是害怕。


    他却不是一个会选择逃避的人。


    宋知礼冷下声音,唤她的全名:“陈在溪。”


    无人回应。


    跌在地上的人一动不动,她将脸埋在膝中,看不清神情。


    任谁也能看出她的不对劲,宋知礼刚抬步上前,一旁的宋佳茵也担忧地跑过来。


    她性子急躁,一看见不对劲就直接上手去扒拉,将陈在溪的头抬起来以后,才发现她闭着眼睛,面色苍白。


    是晕过去了。


    她身子轻,随手一便碰还往一边倒,宋佳茵赶紧将人稳住,“大哥,我让彩月去叫……”


    一句话未完,宋知礼已经俯下身。


    沉默一秒,他抬手,一手环住她肩,一手环住她双膝,将她整个人带进怀中。


    这般抱起她,并未费什么力气。


    这一瞬,没人说话。


    连宋佳莹的性子,也说不出一句话来,片刻后,她想到石板上全是灰尘和砂石,免不了的弄脏衣裙。


    大哥这个脾性……宋佳茵抬手,想将陈在溪衣裙上的灰尘拍一拍。


    手却落了个空。


    她抬头,望见大哥的衣衫同表妹浅色的裙摆交缠在一起。


    大哥已经转过身,脸上的神色她未曾不清。


    宋佳茵愣了愣,只隐约听见两个字,好似在说:“娇气。”


    虽是冷淡的语调,但听得宋佳茵一惊,她捂起脸,对一旁的长姐疯狂眨眼睛。


    其实到底发生了什么,她还有些懵。


    只是听说沈二走了,她便迫不及待地拉着姐姐过来,想问问表妹相看的满不满意。


    至于大哥,她真的没想明白。


    下意识地就想跟过去看看,刚抬步,却见祖母冷着一张脸。


    老夫人捂着心口叫她:“宋佳茵,过去看什么?你给我站过来。”


    ***


    陈在溪是被疼醒的。


    她睁开眼,还有些迷糊,下一瞬,便意识到从双膝处传来的疼。


    药膏很冰,但碰到伤口时,又变成灼烧般的热。


    她悄悄抬眼往一旁看。


    天竟然已经黑了。屋内点着烛灯,暖光明亮,映在榻边。


    男人的一张脸隐匿在阴影间,看不清神色,只一双手映在光下。


    手背上覆着浅浅的青筋,抬手时,修长的手指往下一按。


    陈在溪疼地眼泪哗哗流,但还是忍着没说话,又将眼睛闭上。


    她还有些生气。


    她还没准备好的,没准备好去面对。


    表哥怎么能这般,现在还故意戳疼她,陈在溪越想越心闷。


    真的很生气。


    第65章


    寂静室内, 一丝声响也无。


    宋知礼将药膏放下,随手拿起一旁的绸帕。


    淡淡光亮落在床侧,陈在溪颤了下眼睫, 忽然有些紧张。


    没两秒,她睁开双眼, 看向眼前的男人。


    “不睡了?”宋知礼淡声发问。


    “嗯……”陈在溪缩了下, 就想起身。


    双脚却被一只手按下。


    宋知礼瞥了她一眼,冷声道:“别乱动。”


    陈在溪当即便僵住了, 有些不敢动。


    “没凶你。”


    意识到自己语气不好,宋知礼将指腹压在她左膝上,解释了一句:“你伤还未好。”


    他不解释还好,他一解释, 陈在溪眼中泪水便哗哗往下淌。


    抽噎了会儿,她泪眼朦胧, 一边用罗裘将脸盖住。


    “表哥, ”陈在溪轻声开口:“你今日为什么要这般说,明明在溪都同表哥说过没准备好的。”


    她只是没准备好,她也很无措。


    现在又该如何, 如何面对老夫人?如何面对佳茵姐姐?如何同父亲说?


    心脏闷得透不过气, 她只想把自己缩在黑暗里,最好谁也不见。


    一时间还有些恍惚,愣了下, 陈在溪久违地看见了母亲。


    熟悉的冷脸已经有些模糊, 眨了下眼睛, 却发现这又只是错觉。


    阿娘。


    阿娘也答应过她会等她长大。


    陈在溪都快忘了, 忘了那段时间是如何过来的。


    那时她并不懂死亡的意义,只以为阿娘去了很远了地方。远到只有她长大了, 才能去见阿娘。


    她开始适应这样的生活,适应新环境,适应下人们的不上心,适应新夫人,适应妹妹弟弟的出现。


    现下要成亲,意味着又要学着适应。


    有时候陈在溪真的很希望生活是一成不变的,这样就不会有烦恼了。


    刚想到这,盖在脸侧的罗裘忽而被人掀开,一片光亮落在眼底,让她一时间无法适应。


    “是没准备好,还是害怕?”


    男声冷静,陈在溪颤了下,便对上宋知礼的双眸。


    他眼底很少有明显的情绪,始终是平静的,就像深潭般,却将人映得一清二楚。


    陈在溪侧过脸,抓着罗裘想盖住脸,她不想让表哥看着自己。


    但扯了下,却没扯动。


    “先说话。”


    这般强硬的语气,陈在溪闭上眼睛,只好翁声道:“都有吧。”


    她就是一个容易胆怯的人。


    见她这般要死不活的模样,宋知礼微蹙起眉,问她:“为何害怕?”


    “我只是没准备好。”


    “今日可是在相看?”宋知礼换了一个问题。


    陈在溪没说话,只是侧过身躲起来,又要逃避。


    宋知礼很少同她这个年纪的女孩相处,见她逃避的模样,他神色冷下,额间直跳。


    他却不是一个会逃避的人。


    宋知礼抬手拉住她的手腕,想将人从罗裘中扯出来,指尖才刚触碰上去,却传来一声娇气的疼。


    搭在她手腕上的手松开。


    他顿了下,又用手掌盖住她的手背。


    “沈二年纪太小,表哥前年去沈家时,见过他摔盘子发脾气。”他忽然说。


    “嗯。”陈在溪应了一声,声音有些闷。


    “今日见你同沈二相看,表哥也有些生气。 ”


    宋知礼轻抚着她手背,缓缓问:“不是答应表哥了?”


    “是老夫人叫我去的。”


    盖住手背掌心温热干燥,将心中的不安驱散了些,陈在溪终于动了,她一点一点支起身。


    宋知礼又替她擦眼泪,“表哥只是问你,不是怪你。方才同沈二说了什么?”


    “我没说要嫁他,”陈在溪摇头:“表哥,我同他说我有心上人的,我都和他说明白了的……”


    “嗯,”宋知礼将绸帕放在一边,语调缓和了些:“那怎么还没准备好?”


    “我有点怕,”陈在溪将脸捂住,抽哽道:“老夫人不喜欢我,佳茵姐姐也不想我嫁表哥,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大家,所以表哥今日这般说,我真的很生气。”


    “你让表哥怎么办?”


    小妻子年龄太小,宋知礼忽然有些无奈,感受到久违地头疼。


    “你今日摔在地,祖母给你定婚期你也答应,到底是害怕,还是不相信表哥?”


    “都有吧。”陈在溪不知道怎么说,又模糊道。


    头又开始疼了。


    宋知礼忍了忍,语调是克制过得平静:“表哥给你时间准备,是以为你不能接受,若你只是害怕,准备便没有意义。”


    “还有什么不明白吗?”他问。


    陈在溪摇头,主动上前抱住他。


    他态度缓和下来,像一位循循善诱的长者。她很少被这般耐心的哄着,此刻有些难过,也觉得自己错了。


    冷冽的松香将她环住,她蹭着他衣服擦眼泪,双眼都是红的。


    陈在溪只是觉得,表哥脾性这般好,嫁给他好像也不错。


    下一瞬,宋知礼将手压在她背上,他神色已然冷淡下来,声音也透着几分冷冽。


    “那表哥问你,同沈二说话时为什么对他笑?”


    陈在溪愣了愣,想为自己辩解:“表哥我没有……”


    宋知礼把玩着她腰间的发丝,没带什么情绪地询问:“是在溪也想让他喜欢你吗?”


    “没有。”陈在溪皱起眉:“我不喜欢表哥这样说。”


    “那就是他喜欢在溪,”宋知礼轻笑了下:“若是不嫁表哥,在溪会应下这门婚事?”


    陈在溪一顿,被这几句话绕进去了。


    她不由得设想,若是老夫人一开始就给她定沈家的亲,她还会去找表哥吗?


    才只是沉默了一瞬,宋知礼握住她发丝的手收紧。


    陈在溪回过神,下意识摇头:“在溪只想嫁表哥的。”


    宋知礼还是有些不满意,这种情绪很浅,却让人无法忽视。


    夜色浓稠,熄了灯以后的室内彻底寂静。


    片刻后,却传来几声娇娇的抱怨。


    等打更声第二次响起时,屋内的抱怨已经转为抽泣。


    床榻边的帷幔摇曳。


    是陈在溪在低低地抽泣,乌黑的发丝落在腰侧,随着男人的动作颤动起来。


    从喉间溢出来的哭声断断续续,禁锢在腰上的手却愈渐手紧。


    陈在溪捂住脸,耳根又红又烫,她后悔地娇声呜咽:“……在溪,不想嫁,表哥,了。”


    没得到回应,只是他的动作更重,更深。


    陈在溪轻轻地哭,仍旧用手捂着脸,片刻后,她感受到颈侧一痒,伴随着很轻地喘息。


    男人掐着她腰,抵在她身前:“将手放下来,表哥要看你。”


    夜晚开始变得漫长,陈在溪累到哭也哭不出来,只记得自己好似连说了几句要嫁给表哥。


    至于最后是如何睡着的,她已经有些记不住了。


    表哥抱得她很紧,她已经有些适应了,昏昏沉沉中,意识逐渐下沉,她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是一个红色的梦。


    拜堂成亲。


    喝完合卺酒以后……


    然后呢?她的夫君呢?


    她的夫君是谁?


    陈在溪觉得头好疼好疼。


    身体却还在不断下沉,就好像不是做梦。


    哪又是什么呢?


    她低低地抽泣起来,可怜巴巴地给自己擦眼泪,一低头,却看见自己的衣袖是明亮的红色。


    似乎和什么重叠了起来。


    第66章


    那又是什么呢?


    灯烛晃荡, 眼前的景象虚虚实实,让人看不真切。


    缓了好一会儿,陈在溪才回过神, 她颤了下,刚想起身, 心脏却没由来的疼。


    这样的疼痛, 几乎压得她喘不过气。


    随之跌到,她跪坐在地, 双手颤抖着往心口上压。


    很疼。


    心脏是脆弱的地方,这样的紧缩,让她一瞬间就僵硬住,连动也不敢动。


    陈在溪才反应过来——


    是她又回到了梦里。


    新婚夜, 满目的红,合卺酒, 疼。


    小脸忽而惨白, 她开始止不住的咳嗽,手抵在唇边,咳得掌心上全是血丝。


    而这一次的梦境, 似乎比前几次都漫长。


    时间缓慢, 她全身战栗,呆在这里的每一秒钟都是煎熬的。


    是真的很疼的……


    意识昏沉中,耳边好像有人说了句话。她抬起眸, 想起来什么一样朝前看。


    眼前是模糊的人影, 被虚化一般, 成年男子的轮廓融进黑影之间, 还是让人看不真切。


    却莫名熟悉。


    心口又是一疼,双眼刺痛, 陈在溪皱起眉,捂着心脏往后倒。


    失去意识以前,她缩成一团,用力抬起头往前看。


    木质桌腿散发着细腻的光泽,往上看,稳坐在高椅上的影忽而清晰了起来。


    红色的烛灯明明暗暗。


    男人穿了身红衣,墨红玉佩坠在腰间。暖光落在他身侧,将他眉眼映照的清晰。


    很陌生,却又熟悉。


    他似乎是晃了下酒杯,低垂眸时,用看死物一般看着她,双眸间带着绝对冷静的神色。


    心口间的疼痛加重,陈在溪缩在地上,有些无助地闭上双眼。


    怎么办,她是不是真的快要死了。


    陈在溪从没有像这一刻这般疼过。


    这明明只是梦的。


    她却在梦醒的边缘游离了许久许久,


    她捂住双眼,只觉手心湿润,原是她抬手摸了一眼的泪。


    终于从梦中醒来,但心上的疼未曾离开。


    陈在溪很熟悉这种感觉。


    刚来宋府那会儿,她每晚都要做这个梦,梦醒以后也未曾抽离,反而要疼上好一会儿。


    不仅仅是心口疼,昨晚表哥还一直欺负她,她明明都说了不要了的。


    锢在腰侧手甚至到现在都未曾松开。


    陈在溪捂着心口,小心翼翼地抬眼。


    侧过头,见表哥不知何时已经醒来,双眸中带着几丝依恋。


    “哭什么?”


    他含笑看着她:“还和表哥闹脾气?”


    陈在溪没有回答,只是极其地,颤抖着。


    宋知礼抬手,将指腹压在她眼下替她擦泪,有些不解她突然的情绪。


    陈在溪却颤抖地更加剧烈。下一瞬,她埋头扑进男人怀中,将脸颊藏起。


    “表哥。”她轻轻唤他,声音却沙哑,比起昨夜还要可怜。


    她一面恐惧,一面想要他的怀抱。


    陈在溪快要喘不过气,呜咽道:“表哥我,我好疼啊。”


    “在溪好疼啊……”


    她都要分不清这是恐惧还是疼了。


    梦里,梦里那样冷漠的目光。她也会害怕,她害怕闭上双眼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最害怕表哥像梦里那般看她。


    陈在溪将自己蜷缩在一起,她捂着耳朵,也不敢看宋知礼的眼睛,只想要隔绝掉外界的一切。


    日光透过花窗,落在床榻边娇小的身影上,将她眼底的恐惧映得一清二楚。


    宋知礼唤了她两声,却见她并无反应,反而颤动地更加厉害。


    他用手捂住她的双眼,宽厚的掌心微微下压。


    陈在溪的眼中便只剩下一片黑暗,脑中的混乱画面一一退散,这样纯粹的暗色,使得她得以冷静。


    “陈在溪。”宋知礼一字一句地唤她,语调平稳地哄她:“告诉表哥,哪里疼?”


    “心。”她终于能听见声音,哭得断断续续,反复道:“心,心好疼。”


    宋知礼没见过她这般哭。


    她一张脸上都是泪,连带着他的心,都极轻地颤了下。


    他面上却平静,缓缓用手扣住她的手腕。


    “罢了,想哭就哭。”


    ***


    王太医是被白术传到北院来得,他挎着个竹木篮子,并不灵活的双腿一瘸一拐。


    “这边走王太医。”白术的语调急促。


    看了眼王太医的双腿,白术顿了下,又抬起手领着他走。


    王太医脚步变得凌乱起来,他将手压在竹木篮子上,大喘气地问:“白,白术,你怎么这么着急,你先同我说说,你家大人是怎么了?伤口可是又裂开了?还是旧伤复发……”


    推开木门,室内散发着冷冽的松香。


    抬眼看去,架子床边,男人的身影被虚化,让人不由得放轻脚步。


    帷幔中,陈在溪轻靠在男人怀中,没什么精神地眯起眼睛。


    她缓声道:“其实表哥,好像又不疼了。”


    “嗯,”宋知礼应了声,却将视线落在门边,冷声催促:“进来。”


    王太医挎着药箱小步上前,低着头没敢说话。


    几声细碎的女声落在耳畔,他没敢细听,片刻后,帷幔里伸出两只手来。


    准确的说,是交缠在一起的两只手。


    男人的手掌宽大,被他环住的手却纤弱瘦小。


    王太医僵了下,将手指搭上去。


    不知何时,他额上冒出了豆大的汗珠,王太医将手收回来,抬手擦了擦汗,


    “宋大人,宋夫,夫人身体虚弱,是打娘胎里带出来的虚,病气入体,要注意情绪不可起伏……”


    “叫你过来是让你说这些?”宋知礼淡声发问。


    男声冷淡,明明是对着旁人说得,但陈在溪就是莫名缩了下。


    他说这话时实在冷漠,同梦中人的双眸一样。


    陈在溪将指腹蜷缩起,有些害怕地揪住男人衣袖,她轻声道:“表哥别这么凶他好不好?”


    王太医早已经吓得发抖,生怕宋知礼迁怒。


    刚想跪下,就听见耳边落下一声很轻的“嗯”。


    宋知礼并未多计较,只缓声又道:“帮她再看看。”


    “好的大人。”王太医抹了把汗,再次将手搭了上去。


    等了片刻,王太医的神色一点一点黯淡下来。


    这位宋夫人的脉象实在混乱。方才诊脉时,他并未诊出什么心疾,但现下再看这脉象,却觉得异常奇异。


    就好像这般混乱的脉象,只是为了掩饰什么。


    王太医收回手,问道:“平日里夫人是几日用一次药?”


    “你叫我表小姐吧。”陈在溪有些听不惯。


    她对这病并未抱希望,“隔一日用一次,头昏起来便一日三次,也会随身带一些药丸。”


    “嗯。”王太医点点头,“等等我给表小姐开一些药。”


    “嗯……”


    而陈在溪有些倦了。


    一整晚都呆在梦中,她脑袋里还乱乱糟糟。


    所以生活为什么不能是一成不变的呢?


    陈在溪呼出口气,又将自己缩进罗裘中,瓮声瓮气地撒娇:“表哥,我可以再睡一觉吗?”


    宋知礼看了她一眼,随手替她将被角压平。


    室内寂静,很快便只剩下陈在溪一人。


    只是她闭上双眼,却始终忘不了脑海中的那双眸。


    表哥为什么要这么看她?


    她明明都要死了。


    她明明都要死了的,她明明这么痛。


    还是很委屈,她又低低哭起来,不知哭了多久,终于昏昏沉沉地睡去。


    正室的门没多久却被人拉开,绿罗抱着换洗的衣物,神色有些紧张。


    她一步一步走到架子床边,又拉开帷幔:“小姐。”


    陈在溪被吵醒,缓了会儿以后,她下意识地撒娇:“绿罗让我再睡睡吧。”


    若是往日里,绿罗听见她撒娇,便已经心软地开始压被角了。


    现下,绿罗却抬手,将躺在床中的人硬生生拉起来。


    “小姐,”绿罗静了瞬,又回头看了一眼,才放心地继续开口:“玉佩找回来了。”


    陈在溪其实没听清她在说些什么。


    抬眼见眼前人一脸严肃,她微愣,反应过来:“绿罗说什么?”


    “绿罗方才收拾院子,在门口捡到了块手帕。”


    绿罗将藏在衣袖中的玉佩拿出来,墨玉罕见,红的发黑,在光下散出细腻的光泽。


    “手帕中抱着这物。”


    陈在溪看了一眼,她将手搭在额间,有些头疼。


    “绿罗仔细看了,这就是之前丢得那块。”绿罗没发现陈在溪的不对劲。


    她紧张地她揪住衣袖,慌张道:“所以我们给出去的莫是假的?张家人会发现吗小姐,这可如何是好,小姐你都要嫁给世子爷了,张家人会找小姐麻烦吗?那现在找到这玉了,我们早点将这玉送回去好不好……”


    绿罗不懂什么,只怕假玉被发现以后,张家人会不依不休,


    陈在溪扯出抹笑来,抬手将玉接过。


    墨玉是冷的,像是确定了什么一般,她轻声呢喃,语调里带着哭腔:“可是怎么能这样呢?表哥也应当有一块吗?”


    第67章


    陈在溪最后将那块玉佩放在了几案上。


    这本就是表哥的东西。


    沉默了好一会儿后, 她揉揉眼睛,也不再看那玉,只将目光落在一旁的粉衣上。


    “小姐想吃点什么?”


    等她换完衣, 绿罗正给她盘发鬓。


    “我今日一点也没饿。”


    陈在溪低着头。


    “那就吃点甜的。”绿罗替她将簪花扶正,“小姐, 方才白术让我将院中的东西搬过来, 小姐可是同世子爷商议好了?”


    陈在溪回过头,茫然地模样:“绿罗你应了?”


    “还没呢, ”相处多年,绿罗已经能从她的神色中看出她是否乐意,当下清楚道:“小姐可是不乐意?”


    “哪有人没成亲就住在一起的?”陈在溪没说乐不乐意。


    光落在她发间,她沮丧着一张脸, 好像并不开心。


    走出门,才发觉桌上已经摆好点心, 糕点被做成花瓣的形状。


    有茶壶放在一旁, 淡淡香气四溢。


    对于甜食她向来不挑,自顾自倒了杯茶,陈在溪稔起朵花往嘴里送。


    甜味在口腔中弥漫开, 她扭过头漫无目的的看着。


    晨间的北院真的有些空旷, 抬眼望去,连花也未有,只剩下片空地。


    这里空落落的, 好冷清。


    就这般发呆了会儿, 一晃神, 视线之间多出个人影。


    陈在溪还记得, 这是东院的人。


    北院一直是宋府里最安静的一处。


    这是春云第一次来北院,一路上并未碰见人, 她知道很少有丫鬟能来这边做事。


    抬眸时,她看见那位表小姐在石桌旁用膳,春云的脚步忍不住放得更轻。


    她屏气走去,说话时将头压得很低:“表,表小姐,老夫人派我来邀你去东院。”


    绿罗没认出她,问了句:“老夫人是有何事?”


    “夫人没和我说。”春云是真的不知,见陈在溪没有反应,她只得慌忙道:“小姐,我并未骗您,老夫人只让我过来一趟,未曾和我说是何时……”


    “好,麻烦你了。”陈在溪不明白她怕什么,只好让她先走。


    “小姐,”绿罗下意识担忧:“夫人并不喜小姐,小姐现下去,绿罗有些担心。”


    “总要面对嘛,”陈在溪站起身,扯出抹微笑:“绿罗也多笑笑。”


    ***


    东院的门前,几个丫鬟拿着剪子正在修建花木,见到陈在溪以后,却纷纷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她们的声音重叠在一起:“表小姐好。”


    陈在溪有些不适应这样的目光,微僵了下,她缓缓将手指蜷缩起,才点了点头。


    她不适应这样的目光,只能靠沉默来掩饰心下的慌张。


    走上长廊,陈在溪低下头,一如以往的每一次一般。


    那些落在身侧的目光却像针一般,尽管她用力忽视,却还是能感受到细微的疼。


    她稍稍加快了些,已经能熟稔地避开大家来到正厅。


    推开门,却未见老夫人的身影。


    李嬷嬷候在门边,听见动静以后抬眼。


    光束倾斜着散进屋,八月末的天,阳光还是暖的。


    粉衣姑娘背着光,阳光将她耳边的碎发染成金色,细细看她的眉眼,李嬷嬷着实是愣了下。


    她同她母亲并不像,林氏美则美,却太素了,下细看是寡淡的。


    但美人生得女儿自也是美得。


    一张脸上,该浓得浓,该淡得淡,一身病气又恰巧中和了眉眼的媚。


    不一样,性格也完全不一样。


    李嬷嬷有些感慨缘这一字。


    时间太久,她都快忘了,只约莫记得是三十年前,老夫人叫林氏过来的场景。


    当时也是她等在这里。


    现下是连她的女儿也怠慢不了了,李嬷嬷上前两步,低着头恭敬道:“我带表小姐去里间。”


    陈在溪只知道那是老夫人休息的地方,但她还未进去过,此刻只点头道了声好。


    “今日茶室端来得是银针,表小姐可还习惯?”


    李嬷嬷似是随口提起,又道:“黄芽和毛尖也是顶好的,还是清明时知礼从宫里带回来的,表小姐若是不喜银针,支会我一声便行。”


    “不,不用了。”其实很少有人朝她过问她这些小事,更何况她对茶并未有忌讳。


    无人再说话,室内便寂静下来,没走几步,李嬷嬷推开里屋的门。


    老夫人穿着件金丝绣花裙,金线质感细腻,绣出得图案泛着光。


    见到来人后,她站起身,亲自走到门边将陈在溪领进屋。


    脸上虽是没有笑意,但也未有不满,想了想,老夫人将嘴角勾起。


    陈在溪稍微有些局促,在老夫人上前靠近的一瞬,她甚至忍不住朝后缩。


    老夫人顿了下。


    陈在溪看着她,轻声道:“夫人不用对在溪这样笑的。”


    她这般说,老夫人嘴角边的笑意散去,她抬手,“溪丫头坐。”


    “嗯。”


    陈在溪点头,什么也没问。


    香炉里点着沉水香,袅袅白烟升腾,氤出几丝馨香。


    老夫人倒了盏茶推过去,悠悠道:“不用紧张,知礼方才还来见了我一面。”


    表哥?


    只停顿了秒,陈在溪好像有些明了了。


    是昨日她说了句害怕。


    “今日叫你来呢,我什么也不问,”老夫人轻咳一声,面色有些不自然,“只是想同你商量商量婚期,知礼说让你定,我便只好将你叫过来了。”


    “溪丫头你不会建议吧?”


    被长辈这般问,陈在溪脸侧有些红,哪有女儿家给自己选婚期的:


    她本就没想好,只会推辞:“我……大抵是还要多想想的。”


    “多想想也好,”老夫人点头,客客气气地样子:“那溪丫头想之前,老太太我也给你讲个故事听吧?”


    “啊?”


    陈在溪下意识疑问。


    老夫人便又说了一边,语气没有丝毫不耐烦。


    陈在溪这回听懂了,紧提着的心也一瞬间松开。


    事实上,她从不觉得老夫人会喜欢她,方才那和气的态度,反而让她不适应。


    现下这样就很好,若是有话,同以前一样直说就行。


    她点头,双手将瓷杯捧住。


    “我这一辈子就一个儿子,”话刚开了个头,老夫人停了下才继续往下说:


    “你大抵不知道,你母亲也在宋府借住过。”


    陈在溪愣了愣。


    “我那会儿年轻,一个人在府上,若是没几个熟悉的人一起,日子实在枯燥。”


    老夫人说几句停一会儿,陈在溪倒只捧着瓷杯耐心等着。


    “你母亲是有一年夏天来得府上,当时我邀母族的姐妹来宋府小住半月,我先前同知允并不认识,只知她是旁支里的一个妹妹。”


    “我现在想起来都挺后悔的,”老夫人皱起眉,“我当时为人和气,几个妹妹既是母族的,便都是一家人。我视几个妹妹如同出,给她们裁布制衣,又从库房里挑了好些首饰送过去。”


    “几个妹妹里,我最喜欢的还是你母亲。”老夫人喝了口茶润嗓子,“你母亲那时白净,性子到跳脱,鬼灵精怪的,我都想要个女儿,想着同知允一般就挺好。”


    “我还时常拿你母亲和怀玉比,怀玉是知礼的父亲,这小子年轻时野惯了,我看着他就烦,成天用知允气她,闹得怀玉还生气了,非说要同知允比一比。”


    “我想故事停在这儿就是最好的。”


    “知允回母家了,怀玉收心了,他长大了,到底是该成家了。”


    “我挑了许多姑娘给她,一个都没看上,都快把我烦死了。又是一年夏天,我烦得紧,只好又把知允接到了府上,让她陪陪我。”


    “乞巧那日,怀玉跪在我院前,我连连将他扶起来,听他说她想娶你母亲当正妻。”


    “正妻。”老夫人加重语气,“我只有他一个儿子,他是嫡出,是将来的国公爷,是圣上亲封的爵位,是京城里数一数二的公子。”


    “他将来是要娶长公主的人。”


    “偏生跟入魔了一样,做妾还不行,只能是正妻。溪丫头你想想,你母亲这般出生,若不是我提了句,怕是一辈子也来不了上京的。”


    陈在溪垂眸,什么也没说。


    老夫人看她一眼,呼出口气:“罢了,都过去了。故事的末端也就到这里了,怀玉那时还年轻,不知什么是好的,什么是坏的,我只将你母亲送走,他便乖乖娶了长公主,当年便诞下了个男婴。”


    “我今日同你说这么多,你且不要多想,你和知礼的事,我什么也不会问。”


    “只是想起你母亲的死,老太太我总觉得有些遗憾。”


    提到死这个字,陈在溪愣了愣,抬起头又看向她。


    老夫人便继续说:“我哪知你母亲这么重情义,为了怀玉一直未嫁,硬拖了十几年。”


    “我过意不去,便同她说了怀玉的近况,她翌年便嫁了,又生了你,只是没几年就走了。”


    “唉,死之前我也没告诉她,当年怀玉是真心喜欢过她的,叫她等也是真心的,只是世事难料,谁也料不到之后的事情。”


    陈在溪听完,喝了口茶。


    银针是甜的。


    原老夫人今日是来给她找不愉快的。


    只是不一样。


    这不一样,陈在溪很清楚的明白,表哥是表哥,表哥不是任何人。


    只是每每想起那梦,陈在溪便不能确定了。


    同表哥在一起时,她有时会觉得不真切。


    从前不太明白,但是昨晚做了那梦,就好像有些弄懂。


    她害怕表哥冷眼看她。


    那种过分冷静的目光,她会害怕。


    可她一直不讨人喜欢……


    母亲当年宁愿一死了之,她不要她。


    父亲呢?


    她也没能得到父亲的喜爱。


    她是不是长大了啊,就好像现在,她甚至懒得去赌。


    陈在溪揉了揉额,她说:“我不想嫁。”


    第68章


    晴空万里, 空气是干燥的。


    拉开门,几个下人正在给花丛浇水,娇嫩的花苞舒展开, 透着湿润。


    李嬷嬷将陈在溪送出屋。


    她粉色的裙摆在半空中荡漾开,同一旁的花苞一般粉嫩。


    顺着长廊往前, 陈在溪加快脚步, 绿罗还在等她,她不想让绿罗着急。


    刚抬眸, 她脚步一顿,连带着整个人都停下:“表哥?”


    她没想过宋知礼会过来。


    盛夏的末端,日光落在人身侧,仍旧是炽热的。


    宋知礼站在光下, 修长的指骨抵在一把伞的末端。


    他未将伞撑开。


    陈在溪多看了一眼,忽觉这伞的纸面有些熟悉。


    没等她多想, 这把伞便被人撑开, 伞面上描绘着很淡的纹路。


    “表哥怎拿着我的伞?”


    陈在溪顺势走到阴影下,又将伞接过。


    “不是要用?”宋知礼收了手,平静解释。


    “那绿罗呢?”陈在溪朝左右看了看, 却未发现绿罗的身影, 有些疑惑。


    “表哥让她先走了。”


    “哦。”陈在溪眨眨眼,走上前同他一起。


    两个人的影子映在石板路上,深灰色阴影被拉长。看着眼前这一幕, 说不清道不明的, 她忽然很难过。


    就这般走了会儿后, 宋知礼抬手将她手中的伞接过。


    他身姿高挺, 替她撑伞时像举了把伞。但没了伞隔在中间,两人的距离便被拉进。


    宋知礼看了她一眼:“方才同祖母聊了什么?”


    淡淡的冷香减淡了夏日炽热, 陈在溪刚呼出口气,却想到方才同老夫人说得话,瞬间紧张起来。


    她不是一个经常撒谎的人。


    ‘在朝中呆久的人,往往只需要一个眼神便能将人看透。’老夫人看了一眼陈在溪,缓缓皱起眉,有些嫌弃地叮嘱:‘千万当心,少些说些话最好。’


    想到这里,陈在溪有些沮丧地低下头,很轻地回应:“是老夫人同我聊了一些母亲的事。”


    “嗯。”宋知礼应了声,平缓道:“可喜欢秋天?”


    “喜欢,”陈在溪不知他为何这般问,只是如实点头:“在溪觉得秋天挺好的。”


    “沈确说十月有一天是个好日子,”宋知礼停顿了下,“他成过亲。”


    陈在溪忍不住揪住裙摆。


    ‘你同知礼说,老太太我要邀你去一趟清平寺算婚期,等去了寺上,我便让人将你送走。’


    “太快了表哥,”陈在溪回忆着老夫人的交待,一边开口:“老夫人说要带我去寺上算一算,在溪想了想,婚期好像是挺重要的。”


    宋知礼沉默了瞬,开口道:“近几日表哥有桩案子。”


    陈在溪不说话了,像是生气般。


    ‘我听人说,圣上让知礼在查江家一事,听说牵扯进了不少人,所以他这几日都在忙,你让他陪你去清平寺,他定是脱不开身的。’


    “……”


    不知不觉已经走到梧桐院,她将伞收好,这才用另一只手去触宋知礼的手腕。


    男人的骨节很硬,陈在溪试着捏了下,却未曾捏动。


    “表哥,”她闷声道:“表哥这几日都要处理案子吗?”


    “嗯。”


    江家的事有些复杂,他暂且抽不开身。


    “那表哥不陪我去清平寺吗?”陈在溪显得有些沮丧,又去捏他腕。


    “几日走?”宋知礼动了下手,将她不安分的五指收拢住,“表哥送你。”


    陈在溪挣脱了下,低着头道:“老夫人说明日就去。”


    想了想,她又补了句:“成亲要准备很多事情吗?为什么老夫人说日子越早定下越好。”


    这话一时间也将宋知礼问住了。


    陈在溪趁机挣脱开,又用指腹去捏他的腕,一点也不消停:“表哥也不知道吗?”


    “表哥明日去问问。”宋知礼平静地回答完,问:“那几日回来?”


    “好像是三日就回来了。”陈在溪胡乱说了个数。


    “嗯。”


    “表哥你去忙吧。”陈在溪怕露馅,丧气地说::“婚期好像也没有很重要的。”


    ***


    将门关好以后,陈在溪走到高柜旁,将放置于柜中的一个匣子拿出。


    她又数了数。


    绿罗看着她的动作,有些不解:“小姐,这些……”


    “绿罗,”陈在溪数完将盒子放进柜中,认真地说:“我明日要同老夫人去清平寺一趟。”


    “要去将婚期选好,”她尽量用轻松的语气说话:“我将母亲留得这支耳坠拿走,剩下的东西,绿罗就好好看着。”


    “小姐怎得不带绿罗?”


    绿罗有些语气幽怨:“我近日里都闲得没事做了。”


    “我当然也想和绿罗一起,只是老夫人总为难我。”


    陈在溪揉揉眼睛,“罢了,我很快就回来,等我回来了,非让你忙起来不可。”


    “小姐去几日?”


    绿罗觉得自己已经忙了起来,走去走来开始收拾,嘴上也念念有词:“山上有些冷,带这几样……”


    光下,绿罗的发丝有些模糊了。


    ''不知道才是好事,牵扯不到她,你那个丫鬟就留在府上吧,你先去清浙一代避一避,我再将她也送去。''


    老夫人的叮嘱时时刻刻环绕在耳边,陈在溪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又只能硬生生忍下去。


    “绿罗,你说找一个人你……”话才说了一半,身后忽而传来点动静。


    陈在溪咳了声才转过身。


    光下的身影熟悉,一身墨色,眉眼是平和冷淡的。


    看清了来人,陈在溪闷声道:“表哥不是走了吗?又回来干什么。”


    第69章


    陈在溪的一双眸生得极好, 认真看着一个人时,透亮灵动。


    宋知礼看着她,“祖母同你要了些什么?”


    “表哥在说什么?”


    陈在溪显得有些茫然, 怔了下,她上前靠近他。


    男人的身姿高大挺拔, 周身弥漫着淡淡的冷冽, 在这样的盛夏中,他声音让人不由得紧张起来。


    陈在溪忙抬手环住他的腰腹。


    她还没有想好说什么, 便只是沉默。


    就这般僵持了会儿。


    宋知礼抬起手,将指腹压在她肩侧,下意识摩挲起来。


    “同表哥闹脾气?”


    陈在溪闷在他怀中,声音很轻:“我以为表哥回来, 是要陪我一同去清平寺的。”


    “表哥一点也不重视婚期。”她又笃定道。


    宋知礼没反驳,他替她将耳边的发丝收拢, 缓和了语气:“表哥后日忙完, 便去清平山接你。”


    “嗯。”陈在溪应了声,心下紧张,表面却要装出闹小脾气的样子。


    她这个年纪, 的确是没那么稳重。


    但他总归是, 要比她年长许多的,也理应纵着她一些。


    宋知礼替她顺完发丝,手掌便压在她衣领上, 平缓地将那些褶皱一一抚平。


    他主动开口:“明日算婚期, 除了八字和玉佩还要些什么?”


    他也有些无奈, “表哥先前确实不知。”


    “……”


    陈在溪反应过来。


    恍然间她松了口气, 连语气也跟着雀跃起来,“应该不缺了吧?在溪以为表哥一点也不在意的, 原来表哥记得啊。”


    “嗯。”宋知礼将腰间的佩玉解下。


    白玉在光下散发着细腻的光泽,不同于墨玉的那般,这块玉透亮,给人的感觉很轻很淡。


    像乞巧那日的月光一样。


    陈在溪接过,下意识捏紧。


    撇了眼,她发现表哥的腰间还挂着片翡翠叶子,叶子很细很细的红绳穿起来,出奇的精巧。


    陈在溪抬手去触,有些好奇:“先前怎么没看见?”


    “是母亲送得生辰礼。”宋知礼将坠子也一并解了。


    细细的红线被他分开,他哄孩子一般,将红绳绕在她脖颈上,又重复道:“表哥后日一早,便来接你。”


    心口忽然间有些闷。


    陈在溪低下头,像是为了缓解这股心闷,她抬手抓住宋知礼的衣袖。


    “表哥,我今早放在榻上的玉,你看见了吗?”


    宋知礼微蹙起眉,问她:“喜欢那块玉?”


    “也没有,”陈在溪想了想,瓮声不乐:“表哥怎么也有那玉。”


    “是某一年的生辰礼。”宋知礼也有些记不清了。


    “好。”得到答复后,陈在溪揉了揉眼睛,才抬眸看眼前的人。


    她说:“那表哥后日,要早些来接我。”


    “好。”


    ***


    陈在溪做了一个梦。


    记忆不知飘到了多少年前,她看着眼前这般陌生的景物,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夫人今日又同老爷闹了。”


    “哎呀这可如何是好,你说夫人也是,这般吵总是要将夫妻情感吵淡的,她也不多为了小姐想想……”


    “行了快走吧,小姐醒来定是又要去找夫人的。”


    周遭多了许多人,但大家好像都看不见她。陈在溪忍不住抬手去触碰大家,双手却落了个空。


    她皱起眉,只好抬步跟上去。


    眼前的景物慢慢变了个样子,目光所致之处,多了个丁点大的孩子。


    小孩才刚学会走路半年,穿着件粉色小裙,圆圆乎乎。


    “妈妈,抱,妈妈,抱……”


    小女孩咿咿呀呀地说个不停,顺着她的视线往前看,陈在溪看见榻边的女子。


    那女子的长发散在肩侧,她好像很烦,连看也不看那小女孩一眼,便摆手道:“谁把她带过来的?叫得实在烦人。”


    那原本还在咿呀的小孩不动了,她瞪着双眸,杏眸里全是泪花。


    陈在溪跑上前,她虽然不是那小女孩的阿娘,但也想过去抱抱她。


    抬步的一瞬,画面却皆被打散。


    她只是眨了眨眼,双手便被人牢牢握住。


    “在溪,以后阿娘会对你好的,阿娘会对你好的……”


    她还未反应过来,却下意识地哭了出来,陈在溪反握住眼前人的手,用力篡住。


    她摇头,“阿娘别走,阿娘你别走……”


    “不要怪阿娘,阿娘可是给你留了好多好看的首饰,等你长大了,你定是会喜欢的。”


    陈在溪还是摇头,哽咽道:“阿娘我不要,你再看看,我不是方才的小女孩,在溪已经长大了……”


    但是眼前的人根本听不见。


    因为这只是梦吗?


    但即便只是梦,她也想要时间永远停在这一刻。


    她第一次被人丢下。


    在她还是个小女孩的时候,她的阿娘躺在床上,服药自尽了。


    睡梦中一点也不安生,陈在溪睁开双眼,眨眨眼,又叹了口气。


    又想起这件事,窒息感席卷而来。


    她真的挺讨厌林知允的,生之前不搭理她,死之前又要留些念想。


    人到底是怎么做到说变就变的。


    现在她也学会了。


    只是想起表哥,心里还是会难过。


    但她又能如何。


    留在宋府,若是真死了怎么办?既是她没死,那有朝一日被人厌弃了又如何?


    学母亲自尽吗


    陈在溪缓缓支起身,沉默了会儿后,她颤着手将脖颈上的红绳取下。


    其实这一小片翡翠叶子还挺特别的。


    想了想,陈在溪将翡翠叶子取了下来,却将红绳握在手心。


    后半夜她再没合过眼,一直等到天微微凉。


    天总是会亮的,陈在溪揉揉眼,抬脚走下床。


    绿罗听见动静连忙进屋,她声音还有些迷糊:“小姐?怎提前这么早?”


    “早些去早些回。”陈在溪笑了下。


    绿罗照常替她梳发,又将昨日收拾的小包袱递给她,语气幽怨:“老夫人可真是,怎么连丫鬟都不让小姐带。”


    “担心我?”陈在溪看着镜中的自己:“你家小姐我已经长大了。”


    “尽说些胡话。”绿罗忍不住笑了出来:“成亲以后呢,小姐就长大了。”


    ***


    天微亮,提前了一个时辰走人,她未见表哥一面,于是一切都出乎意料的顺利。


    封闭空间中无人说话,气氛微妙。


    马车已经行在山路上,山路有些绕,连带着人抖动起来。


    陈在溪看着对面的老夫人,轻声问:“老夫人,在溪要避多久呢?”


    “……”老夫人顿了下:“要不了多久,我会替知礼重新则一门婚事。”


    “我走后表哥若是找我呢?”陈在溪揪着裙摆,忽然有些心慌。


    “你这般三心二意的女子,还指望着男人对你忠心?”老夫人皱起眉:“今日知礼回宫时要见长公主一面,等他同长公主提及与你的婚事,便是该由圣上下旨了,而你,拿了我的一百两金子要去找你的小情郎,你就是个虚情假意逢场作戏三心二意的女子,拿到金子便溜得比兔子还快。”


    “我们不是都说好了,你觉得知礼哥还会想着你?”


    老夫人嗤笑一声,不可置信:“以知礼的性子,找到你得先把你关入地牢,然后按律法上奏,依律法处置。”


    “是在溪多想了。”陈在溪揪着裙摆不放,“那我的丫鬟,你得早些送去清浙。”


    “你同你母亲真是没半点相似。”


    山路宛转,马车却驶向清平山的方向。


    没多久,跟在身后的马车变少,陈在溪刚下马,便被人拉到一旁。


    车夫小李看着她:“表小姐,你会水吗?”


    第70章


    室内庄肃, 几个老头说话的声音实在让人困倦。


    沈确无聊到抬眼看天,知道这一阵是要转凉了。


    “这几日朝廷上下动荡,虽只是江尚书一人落马, 但官场风气一改,这几日上奏的折子极多, 一定能将以往的风气改一改……”


    这不是废话。


    沈确听了几句就开始出神。


    其实这几日朝廷上下动荡, 也不全是因为江尚书一事。


    细细想来,他还是有些不可置信。


    桌旁的几人还在说话, 絮絮叨叨,听得人心烦意燥。


    沈确看了眼高谈阔论,兴致勃勃的王大人,顿了下, 他清咳一声:“听说这几日京中盛传一件事,说是宋大人要娶妻了, 也不知这婚期有没有定下?”


    “……”


    一时间屋内气氛微妙, 众人的目光都不可避免地往一旁移。


    见大家的心思飘远,桌旁的王大人摸摸胡须,“这这, 沈大人你莫要轻信谣言……”


    “我又没乱说, ”沈确耸耸肩:“昨日我还提醒宋兄算婚期要准备八字和贴身之物。”


    “宋兄还问我成亲要准备什么呢,不过我娶妻那会儿都是母亲置办的,有些记不清了。”


    “我知道我知道, ”一个年纪稍小的年轻人立马道:“我今年才娶妻, 大人可以问我。”


    “好巧不巧, 老生我的小女儿是上月出嫁的……”


    “这这这。”一番话下来, 王大人转过头,见已经无人把心思放在政事上了。


    王大人深吸一口气, 却听见身旁的人在此刻应了声。


    宋知礼语调平淡:“嗯,是要娶妻。”


    室内点着烛光,灯光忽明忽暗。


    他坐在一侧,说这话半张脸映在暖光中,神色认真。


    王大人心都停了瞬,缓了会儿后,他转过头:“宋大人,你母亲当年出嫁,是我与礼部尚书准备的。”


    “即是都算婚期了……怎么这么快,宋大人你准备聘书了吗?”王大人皱起眉,也没心思想政事了,


    宋知礼摇头。


    祖母还在气上,而他对这些礼数也并不了解。


    “哎哟这就不合礼数了,得照着三书来啊,”王大人摸着胡须:“你年纪小不知,要三书六礼以后才能请期,但若是急了些也不是不行,这些就之后在补吧……”


    有朝一日,还能见到宋知礼这么认真地听王富说话。


    太守李覃忍不住调侃道:“那宋大人也听我说一句,大人的聘礼聘金备好了吗?你若是不备厚一些,做父母的哪会把女儿轻易嫁出去。”


    “是啊宋兄,你若是不备厚一些,人跑了怎么办?”


    室内忽而喧嚣起来,宋知礼并未不耐,只是一板一眼地解释:“她愿意嫁我的。”


    听见这句话,李覃“嘿哟”一声,来了兴趣。


    他刚想说些什么,正室的门忽而被推开。


    周会时,无人敢进屋打扰。


    感受到室内忽而僵灼的气氛。


    白术低着头走进屋,他双手捏拳,走到宋知礼身旁后,恭敬道:“大人。”


    白术顿了下,仍紧紧篡着手心,他努力在众人面前维持平静,声线却仍有些不稳:“是老夫人唤大人回府一趟。”


    ***


    天气似是一夜间转凉。


    宋府的牌匾挂在红色高门上,打眼一看,只觉得气派非凡。


    白术颤颤巍巍地朝里走,行至正厅时,正前方的高大人影忽而止步。


    宋知礼转过身,双眸在光线阴沉的廊下,显得有些冷清。


    他看着白术,“手里的东西不拿出来?”


    白术僵了僵,差点忘记呼吸,


    大人的威严从不在于言语,只是被他这般看着,白术就感觉全身冒汗,心脏止不住收紧。


    缓了两秒,白术才深吸一口气,他将手掌抬起,平方于半空。


    握在手心的绸帕随之展开,一片精巧的翡翠叶子坠在指尖,即便是阴天,它也泛着细腻的光泽。


    宋知礼面上并无表情,让人猜不出他在想些什么。


    沉默了瞬,他抬起手,将翡翠叶子捻起:“人被祖母送走了?”


    白术不知道说些什么,摇头又点头。


    正欲解释什么,宋知礼却已经转过身。


    推开正厅的们,室内并无多余的人,只老夫人一人坐在主位。


    他没有走近,只站在门边,冷声唤了句:“祖母。”


    “嗯。”


    老夫人悠悠起身,主动朝他走去。


    初秋的天气有些阴,室内黯淡,借着稀薄的光亮,老夫人抬眸看他。


    宋知礼仍穿着往常的黑衣,黑色绸缎上没有一丝褶皱。


    见他这副模样,老夫人莫名松了口气。


    她赶忙开口道:“知礼,我知你不高兴,但这事儿吧也同我没关系,祖母今日定要好好同你解释一番的。”


    宋知礼什么也没说,只看着眼前人,他的神色也同往日一般,未曾有起伏。


    老夫人双手合十,不自然地摩挲着:“我只将人送走,并未想瞒着你,你先听我说完,若是你还想要人,祖母我当然,祖母我随时让他们将人送回来。”


    “你先听我说知礼,祖母知你对感情上的事情不上心,你虽是沉稳,但情事上却一窍不通,那陈在溪根本就没想同你成亲,前几日我只是试探了一下,她便拿着我给得金子说要走她……”


    “祖母将人送去哪了?”宋知礼冷声打断她。


    老夫人听着这声音一愣:“知礼你听祖母说啊,是她自己说想走的,对对对,翡翠叶子也是她说要给你的。”


    老夫人抬起手,一块白玉被她握在掌心,她语调有些急切:“祖母我只找她要了这块玉佩,走之前,是,是她主动将这块翡翠叶子留下的,说是不想在同你有任何干系。”


    “祖母没有骗你,是她在景江已经有心悦的郎君了,如今没有婚约在身,她又怎会同你成亲呢知礼?祖母只随意试探了句,她就说要走……”


    还想说些什么,但压迫感袭来,老夫人说着说着意识到他的不对劲。


    宋知礼面色平静,一双眸却尤其冷清,在本就阴沉的空间里,这眼神让老夫人喘不过气。


    他没说什么,只慢条斯理地把玩着翡翠叶子。


    片刻后,他缓缓道:“祖母将我的妻子送去哪了?”


    “……”


    老夫人僵了下,意识到什么后,老夫人皱起眉:“知礼,你不在意?”


    宋知礼将指腹抵在翡翠叶子上,听见这句,他甚至极轻地笑了下:“既是有心悦的郎君又能如何?”


    “哄骗走我的妻子,按照律法,又该当何罪”


    他这话说得有些反常,轻飘飘几句,老夫人双手发颤,不知怎的,她忽而想起从池塘里捞出的那巨死尸。


    以他如今的身份,一条人命在他口中,实在是不值一提。


    老夫人心凉了半截,唇瓣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半响后,她揉了揉额头,叹气道:“是祖母多想了,知礼哥说得是,若不是她求祖母,祖母也不会让他走的。”


    “知礼你放心,”老夫人见他情绪不对,当即便表示:“是祖母错了,你要的祖母都会给你的,她人大抵还未走远,祖母马上让人将她送回来。”


    宋知礼应了声,抬步往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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