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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1章 跑路第一百二十二天


    春三月, 雨蒙蒙,京城中新探头的绿色嫩苗笼罩在一片烟雾中,被雨水这么一淋, 冬末的雪意不知不觉被渐渐覆盖, 走至尽头。


    只是眨眼?, 新岁的欢愉氛围也随之一道变淡许多,整个京城转而变得一派安静。


    无独有偶, 明明是初春乍暖之时, 宫中冷肃气氛却愈发浓郁。


    乾清宫内, 这股冷肃气息更甚几分。


    闻初尧听着暗卫汇报的?话, 眸色微沉。


    “洛城一带洪水决堤,沿途淹没多个村庄, 死伤数万,伏尸千里。”


    洛城属南, 朝廷年年拨银子兴修水利, 加固河堤, 结果?还是……如?今堪堪及三月, 尚且还不到雨季的?时候,这种豆腐渣工程,是如?何能?幸存到现在才被报上来的??


    新帝的?脸上一派冷肃,但如?今他?平日里多也是这副表情, 故而林顺瞧着, 一时间?也是难辨对方的?心情。


    只是直觉上他?觉得,陛下现在大抵是不大高兴的?。


    入了三月, 气?温逐渐上升, 眼?瞅着,陛下阴晴不定的?性子似乎也好了些许, 有些过去做太子时温和的?影子了。


    结果?前几日冷不丁儿?地?派人,不知探查了什么,再几日后,那望过来的?目光竟比原先还要怖人了。


    他?不由得放轻了呼吸,悄悄用余光去瞅不远处的?人。


    闻初尧的?目光一路向下,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轻点着桌案。


    林顺瞧着,右眼?皮登时一跳。


    暗卫跪在地?上,继续汇报着,“属下去时发现沿路的?小村庄多数被包围了起来,一番探查才得知是当地?豪强杜家那边下的?令。”


    “豪强…?”闻初尧的?语气?不辨喜怒。


    景顺帝在位时的?那些沉疴弊病如?今渐渐显露,京城和沿边的?地?区或许会威慑于新帝,知晓其中的?手段内情,而距离京城百里之外的?地?方,则更像是闭关锁国后的?桃源。


    所谓的?世外桃源下,不是人们安居乐业,反倒是一方豪强取代官府,要么是其与官府狼狈为奸,克扣朝廷下拨的?赈灾款,搜刮民脂民膏。


    如?此,官员们为了官途政绩,恐怕也不会冒着风险去揭露其中的?黑幕。


    皇帝都管不了他?们,更何况是一个被保送的?太子,就算有些军功傍身,那也不过是皇亲贵胄用来镀金的?东西罢了,与他?们这种送儿?子去军营里刷个脸,或是送到分店里涨涨经验的?行为也别无二致。


    再说就算是新帝登基,再说的?厉害,天?高皇帝远,在洛城这种距离京城大几百里地?的?富庶之城,那也是强龙难以压地?头蛇。


    闻初尧的?目光凝固在奏报上某一处,停驻片刻,“好大的?胆子。”


    林顺候在一旁,听到这儿?,心里也是直冒火。


    瞒报朝廷,保住他?们的?歌舞升平,而丝毫不顾底下的?百姓们,当真是……朱门酒肉臭。


    暗卫跪在地?上,被陛下的?目光所注视着,更是动也不敢动。


    直至好几息后,上首才传来了一声冷淡的?吩咐,“把林晔和萧寒江喊来。”停顿两息,又道:“辛苦了,你先下去吧。”


    得了命令,那暗卫这才俯身行了一礼,快速地?退了下去。


    乾清宫内一时陷入沉默。


    洛城自前朝时便一直繁盛,其周边的?小村落以包围之势围绕其边,洛城杜家敢这么胆大包天?,那必然已?经是把这种行为当成常态了,富得流油与否还另说,勾结周边地?区,拉帮结派欺压百姓定是跑不了的?。


    再者,这种人,他?们的?贪欲本就亳无止境,会如?此行径,倒也不算是叫人吃惊了。


    闻初尧拿笔在奏章上圈画了两下,接着便把这份名单置于一侧,拿起旁边的?茶盏轻啜了口茶水。


    摩挲茶盏的?指节顿了顿,眉心微微蹙着。


    自从十几日前乍然遇到那个噩梦,这股疑虑便始终盘旋在闻初尧心中,那阴冷逼仄的?角落仿佛在他?的?脑海中无限放大,直至现在,光是想想便有些呼吸困难。


    或许,这件事也可能?是他?接连没有睡好而导致的?精神恍惚……?


    柳殊虽身在洛城,可不过是暂时落脚,又有柳淮序在她身边,他?这个局外人在这儿?担心个什么劲儿??


    想起那日她与柳淮序相?互依偎交谈的?画面,闻初尧不由得苦涩得扬了扬唇角。


    显然,自重逢之后,柳殊从未主?动来对他?示过好,他?递出去的?橄榄枝更是次次被她折断,她对自己……是避之不及的?。


    自己这般鬼鬼祟祟地?窥探着她的?生活,又有什么资格奢求更多呢?


    如?此想来,那受到的?所有屈辱与漠视也都是他?咎由自取罢了,这……是他?的?报应。


    是他?自己初时不珍惜,围观她被旁人所刁难而无动于衷,也是他?蠢的?慌,竟真觉得待一切尘埃落定后再去同她重修于好,觉得一切都在可控范围之中。


    用个不太好听的?形容,这都是他?咎由自取,是他?倒贴的?,是他?贱的?慌。


    柳殊是一直在推辞的?,她巴不得远离他?。


    那他?……就算不甘心,也不可能?再去逼迫她做些什么,这样只会将人越推越远。


    事实上,这些道理闻初尧都懂,只是……


    他?无法控制心里的?那股冲动的?情愫,每每看到柳殊与旁人在一起,尤其是与她那个什么竹马一道,他?便会觉得自个儿?的?心口一瞬间?像是有许多虫蚁在啃咬,噬心的?疼痛,如?今他?也只能?受着。


    黑黝黝的?长?阶,此时更显得漫无尽头。


    介于想要与不能?够之间?,才最叫人煎熬。


    男人的?目光停滞片刻,外头宫人的?通传声穿入耳中。


    脚步声由远及近,几息后,闻初尧才从混沌的?情绪中抬起眼?,望向来人。


    林晔与萧寒江一前一后,俯身行礼,“臣参见陛下。”


    “来了,坐吧。”他?稍坐直起身子,“这儿?没外人。”语罢,递过折子,示意?林晔和萧寒江一道看。


    一阵沉默,了解完内情后,两人的?脸色都算不上好看。


    洛城杜家,放眼?整个宁朝,那也是叫的?出名声的?豪强之一。


    陛下原本是准备料理完京城这些时不时冒冒头的?臣子们之后在准备着手处理这些人的?,想不到,这杜家竟先跳出来了。


    林晔:“陛下召臣等前来,定是心中已?有决断了。”


    闻初尧倒是不意?外对方这敏锐的?姿态,顺势点了点头,“有些想法,但还是想听你们先说说。”


    过去在漠北时,遇大战,或是举棋不定、难以抉择的?事情,三人每每便也总这般聚在一起商量。


    谁料萧寒江了解完事情的?始末后,却是脸色骤变,神情冷沉,“洛城水患……”


    如?今不过是了了春雨便能?冲出个大窟窿,这事儿?本就蹊跷的?紧。


    再者……洛城这个地?方。


    “我前些日子路过这附近,偶然听到村民们闲聊,事后我去了解才知道有相?当一批人竟是不约而同的?都病了。”


    “又是病,又是水患……”


    “病?”闻初尧冷不丁地?出声。


    “是啊。”萧寒江下意?识点点头,思及前些天?听到的?那些话,正?准备详细说说。


    结果?一抬眼?,便撞上了新帝晦暗不明的?眼?神,神情深邃凝重,叫他?不自觉地?心头一颤,登时息了声音。


    ……


    洛城,冬日的?气?息亦消散许多,几近于无。


    窗外雨势渐大,即使隔着窗纱,也依然能?清晰听见窗棂被雨水击打的?声响,噼里啪啦的?一片汹涌。


    朦胧间?,整座城皆被笼罩在一片水雾之中。


    柳殊凝望着窗棂上的?水雾,内心久久无法平静。


    官员休沐也不过是年节时,时间?一到,柳淮序自是得回去,可……他?虽已?经离开有些日子,痕迹却依旧不散。


    思及他?交给自己的?地?契,柳殊又开始犯起了难。


    诚然,她身上的?钱虽能?保证相?当一段时间?衣食无忧,可也绝对不足以支付一座宅子的?钱,之所以住客栈也是这个缘故。


    上不足比下有余,柳殊还是相?当满意?的?,知足便可,再不济再慢慢挣便是。


    只是她从未想过,柳淮序竟直接买了一座宅子给她…!


    对方是柳家这一代的?第一人,又身居要职,一些官场上的?潜规则,柳殊心里也是或多或少知道些的?,只是……当这笔钱真真切切被用在她身上时,她的?第一反应,竟是觉得魔幻,转而想要赶快拒绝。


    可柳淮序确实了解她,知晓她当下的?困境,也干脆就把这个地?契塞到了别的?地?方,等到人走了,才派人似是而非地?说了这么两句叫她知晓。


    那宅子也并不大,只配了一个跑腿儿?的?小厮和一个烧饭的?厨子罢了。


    再多的?,便是一个懂些医术的?老婆婆,柳殊曾与月荫去瞧过,对方以前是开中医馆的?,在当地?也是有些名望的?。


    如?此一套下来,是把她所有的?顾虑都给打消了。


    可……这哪里是同族的?帮衬,她越想越觉得是对方换了个方式罢了。


    与过去别无二致的?竹马情谊,她如?今却觉得心里受之有愧。


    罢了,一直待在客栈也的?确不妥,光是最近人心惶惶的?氛围,便叫她忍不住开始乱想起来。


    这里人流量有打野,一直有人生病,她怀着孕确实也是去那边的?新宅住更为妥当。


    身侧,月荫清点完行李,唤她,“小姐。”


    “都收拾好了,等今天?晚些时候雨一停便能?走了。”客栈她们主?仆俩也只续住到了明日,如?此倒是刚刚好。


    思绪回拢,柳殊轻轻应了声,旋即像是想起什么,正?准备交代两句,门却被倏地?撞响。


    门外,店小二焦急的?声音透过缝隙传进?,“这位客官实在对不住!咱们客栈里有人染疫……”


    “官兵已?经把这儿?全部围起来了。”


    几乎是他?话音刚落,门框便被两条宽大的?布条所覆盖,伴随着有人涂画的?动静。


    官兵冷硬的?声音从外而至,例行公事下透出几丝不耐烦,像是觉得此地?晦气?极了,一瞬间?也不愿意?多待,“上头有令,广聚客栈内发现一状况不明病患,需即刻封禁!”


    那股喧嚣的?肃杀气?,仿佛在顷刻间?,便宣判了这里所有人的?死亡。


    不知是被吓到了,还是被这猛然的?阵仗所惊。


    巨大的?冲击之下,柳殊不知怎的?…


    没忍住轻咳了声。


    第92章 跑路第一百三十天


    霎时间, 四周的声响仿佛都在此静了下来。


    一股毛骨悚然的危机感倏地浮现,柳殊意识到什么,迅速压下喉咙间的痒意, 放轻了呼吸。


    但?下一刻, 门仍是猝不及防地被撞开——


    为首的官兵大摇大摆地踱步走近, 瞥了眼挡在柳殊身前的月荫,嘲讽似的嗤笑了声, “哟, 这还是两个女娃呢。”


    两人衣着?普通, 可偏偏柳殊的容貌与气质又是极为出挑的, 两者混合下,倒是叫他一时半刻有几分拿不准。


    他的视线在柳殊凸起?的肚子上微微一顿, 几息后,到底是谨慎的想法一时占据上风, 朝外头扬声道:“来个人, 这儿有个孕妇。”


    近期洛城内外人心惶惶, 光是客栈内这些日子就有不少的人或多?或少生了小病, 这些柳殊皆是看在眼里?的,故而,她亦是一下子意识到了这个节点的微妙。


    “我、我家?小姐是最近淋了雨,偶感风寒。”月荫似乎也想到了什么, 有些结巴道。


    试图为两人辩解一二, 也或者是面对对面人凶神恶煞的模样,内心有几分怕, 整个人都忍不住发起?颤来。


    谁料这一句, 却是一下子将对面人心里?的猜测坐实?了一般。


    “风寒风寒,你们这样的我见多?了。”


    “把人带走!”


    ……


    自从前两日听到萧寒江传来的消息后, 闻初尧心里?的那股不安便更浓了几分。


    入夜,照例宿在东宫的寝殿内,坐了许久,脑中的思绪仍是乱的紧。


    那个荒诞的梦,就如同一把催命刀,割着?他的心许久,不上不下。


    有时他也觉得是自己想多?了,可越是想……这点担忧的种?子,便更深地?埋进在土壤里?。


    也或许这颗种?子早就埋进了土,只是他如今才发觉。


    闻初尧捧着?本?书册,垂着?眼皮,俊美的脸庞隐没在大片阴影里?,眼底是化?不开的浓墨。


    柳殊在他身边时,他尚且未能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心意,做出许多?将对方推远的行?为。


    待到一切快要?尘埃落定,两人偏偏又生了嫌隙。


    柳殊早早地?存了别的心思,假死从他身边逃走。


    而如今……他大权在握,手底下的人也能称得上老实?,兵权傍身,不必再像从前那样束手束脚。


    最重要?的是,他又有了理由见她。


    那个梦实?在蹊跷,连带着?他有些逃避性质地?刻意绕开与柳殊有关?的事情。


    可……柳淮序也走了,他并没有留在她身边,青梅竹马的情意,她也会如此。


    那是否也说明……他还有机会?


    春雨接连下了小两日,外头亦是围绕着?这场水患热闹非凡。


    洛城这事儿实?在过分,朝堂上里?里?外外吵了一整天,一方是认为此处疫病实?属不妙,又有水患,陛下雄才大略,真龙天子,实?在不宜冒此风险。


    另一方则是相当赞同新帝此次做法,身为其有先祖遗风,更有官员在朝堂上站了出来,言及愿意追随皇帝去洛城,好让远处的那些鼠辈见一见新帝的威风。


    有同意的,有反对的,自然就会有中立的,三派人士在朝堂上可谓是水深火热。


    不过闻初尧去意已决,此次询问朝臣也不过是走个过场,洛城,他是一定得去的。


    不止为百姓,更为了……他想见的那个人。


    即便只是一个梦,但?……失去柳殊的痛苦,他也绝无法承受第二次了。


    好在朝堂中不乏察言观色的佼佼者,一番调节之下,局面倒是比先前新帝微服私访那次更为妥帖了些。


    几次询问下去,朝臣们逐渐趋向于同一想法——


    帝王有决心,有能力?,他们底下这帮子人操心个什么劲儿呢?总归……自个儿的那些小心思一时半刻是无法被上头采纳的,若是强求,与皇帝对着?干,保不齐会像先前的王家?一般……


    朝臣们想到这儿,便立刻如鹌鹑一般缩回壳里?,一个个变得体恤圣意起?来。


    一来二去,帝王雷厉风行?,底下的人也不敢怠慢,不过大几日,一切便都准备就绪。


    天还下着?蒙蒙小雨,一支队伍便已经?悄无声息地?从京城离开直奔洛城,风雨兼程近十日后,沿途的风景也在不知不觉中变了模样,独属于南方的富庶之景呈现眼前。


    漫天的绿意,与乌泱泱的地?方官员一道,一大片望不到底。


    新帝莅临,无论底下是怎么与豪强勾结的,明面上,大都还是对皇权有着?天然的恐惧在的。


    更遑论陛下面容俊美,气质矜贵,身着?一席暗色常服,也依旧无法掩盖其隐藏于下的修长身形。


    神情冷淡,就连望过来的目光亦是难辨喜怒,带着?股独属于上位者的威压。


    迎接的队伍中,有那么一两个人悄悄交换了个眼神。


    洛城知府更是心头一惊,首当其冲跪了下来,身后的众人见状也是不甘示弱一般又是一顿歌颂请安,接连报上了自己的名?字,意图在圣上面前刷个脸。


    更有心思活络的,瞧见皇帝这副做派介绍,自我介绍时一下子便将自己划进了保皇一党。


    对方有兵权,绝非是什么手无寸铁的享乐帝王,既如此还不如先卖个好。


    也就是那些在洛城与杜家?厮混久了的糊涂东西,还在那儿举棋不定,没瞅见皇帝都已经?亲自来杀鸡儆猴了吗?


    不过……话又说回来,对方手下精兵强将无数,为何又要?屈尊亲自前来呢……?


    莫非…是还有什么别的重要?的事情?


    洛城同知落后两步,见知府示意,赶忙俯身道:“臣等?翘首以盼,终于等?来陛下莅临!臣斗胆,邀陛下在洛城垂心湖上一赏美景,为陛下接风洗尘…”


    他的话还没说完,闻初尧身侧,陈钊便冷下了脸,目不斜视道:“陛下,此次来是有要?事办,诸位还是把脑袋放清醒些的好。”


    他人生的高,又常年跟随闻初尧在外闯荡,此刻一刻意,身上的那股杀戮气无形中更重了几分。


    如此,那几个为首的官员果然变了脸色不再多?言。


    “是、是臣等?考虑不周,烦请陛下明示。”


    闻初尧的脸色自打到了地?方,便一直不算好看,瞥了一眼这些心思各异的地?方官,此刻才施施然开了口?,“接风洗尘便不必了。”


    “朕听闻洛城风景雅致,不知……可否带带路?”


    “雅致…是是是!自然!那不知陛下是想先看看哪里?……?”


    影卫在五日前便早已经?开始收集证据,故而如今闻初尧瞧着?这些人是怎么看怎么碍眼,尤其是对方还敢不知死活的这么问。


    队伍里?,隐隐有那么一两个人反应过来,嘴唇嗡动了两下,可话还未说出口?,下一瞬,便被旁边的影卫给即刻拿下。


    场面一时间有一瞬的骚动,闻初尧却好似恍然未觉,甚至还好脾气地?朝那问话的官员笑了笑,“自然是先要?瞧瞧沿途的村庄。”


    “不如…杜同知,你引着?朕先去瞧一瞧洛城城镇周边的小土房可好?”


    帝王的话语一丝波澜也无,可杜同知抬眼,却是与那道不寒而栗的目光直直对上,顷刻间,吓得他一个激灵。


    针刺般强烈的冰冷气场,那是杀意,瞬间便将他笼罩。


    杜同知忍不住呼吸一滞,忙不迭地?连磕了好几个响头,“陛下误会了……臣、臣是冤枉的!”他甚至已经?来不及思考为何皇帝一来,便把他自以为隐秘的事情给抖落了出来。


    被帝王的眼神注视着?,那股深入灵魂的恐惧,顷刻间便支配了他的行?动。


    以至于他只觉得若是自己再不做出些什么补救行?为,恐怕此刻就会小命不保。


    “臣、臣愿意将功补罪!”


    ……


    沿途淹没的村庄,以及恍若圈禁一般的土屋,被前几日的春雨一淋,更添几丝阴寒。


    待闻初尧赶到时,目光所及的便是这样一番景象。


    思及手下人查到的消息,他的情绪一时有些波动,巨大的情绪起?伏之下,呼吸的频率也开始错乱起?来。


    以至于,他真的瞧见柳殊孤零零地?躺在那方草席上时,有那么一瞬间,整个人心中的慌乱是大于愤怒的。


    剧烈的抽息下,脑海里?那点儿所剩无几的克制情绪,也在此时被皆数冲散了。


    落在柳殊耳中,她只觉得像是有什么不算小的动静。


    接着?,一个温暖的怀抱迅速落了下来,将她整个人紧紧包裹,却又像是隔着?什么,生生克制住了,离了点儿距离。


    熟悉的龙涎香气,伴着?对方有些颤抖的手,温热的、独属于闻初尧的温度传了过来。


    不知是不是回光返照,抑或是终于有了可以短暂信得过的人,柳殊的精神不自觉地?好上几分,唇瓣嗡动,想去确认。


    可下一刻,便骤然被对方的一句话给打断了想法。


    “怎么才这么些日子……就成这样了。”


    那声音很轻,轻到她几乎要?听不见他话语之下的咬牙切齿。


    柳殊卯足了力?气,才从恍惚中回神,继续试图辨认出眼前的人,确认自己的想法。


    男人的轮廓隐匿在阴蒙蒙的天色中,周遭好像很吵,她耳边的声响也被无限放大着?。


    以至于她得放轻呼吸,很仔细,很努力?地?去听闻初尧说的每一个字,唇齿相磨间,他说的每一个字,仿佛都被无限慢放了几息。


    迷迷糊糊地?,她竟觉出了几丝缱绻的滋味,与过去那般担忧相似,却又不相似的情愫,在此刻尽数显现。


    闻初尧的脸颊贴上了她的颈脖处,呼吸拂过,他的气息有几分不稳,剧烈地?倒抽着?气。


    接着?,冰冷的眼泪毫无征兆地?落了下来,滴在柳殊的眼睫上,烫得她心口?一滞。


    也是直至这时,那些迷朦的字句才终于凝成实?质。


    “别睡。”他似乎是怕极了,声音发飘。


    用着?以平日里?完全不同的,她所没见过的神情,带着?些祈求的意味,渐渐更靠拢了她,唤她的名?字,“柳殊,你看着?我。”


    “睁眼——”


    “看着?我。”


    第93章 跑路第一百三十天


    一派混沌中?, 柳殊只觉得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把她拼命往上头拽,颈脖间有什么滚烫的东西嘀嗒落下,像是把?她身上极高的温度也点燃了似的, 引得她?不?自?觉低头去瞧。


    “不?、不?是……”她?有心开口, 但?嗓子却如同被什么东西碾过一般。


    初至异乡, 主仆俩人自然也没那些打听探查的手段,哪怕先前她?与月荫刻意去问过, 得到的也大都是些模棱两可的答案, 冥冥间, 仿佛有什么避之?不?及, 言之?如晦的东西。


    事实上,后来也的确证实了这些猜想。


    沿途村庄发了水灾, 又临春天,气温上升, 许多不?曾见过的蚊虫便密密麻麻顺着土壤爬了上来, 渐渐地竟变成了不?小范围的疫病。


    一开始只是少数几个人, 演变至后来, 稍有异样便会被隔离开来。


    客栈人流量巨大,柳殊先前也仅仅只是听闻,不?成想?待她?反应过来时,情况竟已到了这种程度。


    严苛到, 宁愿错杀也不?能放过。


    好在?面前人熟悉的温度总算让她?的理智回暖几分?, “……离我远些。”


    闻初尧刻意收敛了周身的冷气,恐怕吓着了人, 耐着性子去听。


    结果对方没说两句话, 便是叫他离远些…?


    饶是闻初尧做好了心理准备,一上来就被这么刺了一下, 心里不?免还是有些失落的。


    “…听话,你生病了。”他固执道。


    语气自?然,眼底的那些情意连带着一道翻滚,似乎…两人过去那些日子的嫌隙在?此刻不?复存在?,比之?过去,甚至联系还更?紧密了几分?。


    满屋的药味,逼仄阴暗的梅雨气息,他却都像是恍若未闻。


    “我染疫,你也会…”


    会死?的。


    仿佛是知晓柳殊想?说什么,闻初尧的声调更?温柔了些,安抚道:“不?会。”


    他的语气笃定,方才面对那群心思各异的官员们还是冷着的一张脸,此刻倒把?那些恭维的话活学活用了起来,“朕是真龙天子,不?会有事。”


    顿了顿,又补充道:“你也不?会有事的。”


    小一些时候,母妃被污蔑父皇对他不?闻不?顾,他也曾落魄到与下人,与野狗抢食。即便后来他被张皇后收养成为他的儿子,成为宁朝的太子,幼时的那段艰难时光,仍是深深刻在?他心里的。


    故而?于他而?言,这实在?算不?得什么。


    闻初尧低垂的眼皮微微撩起,锁着眼前的人。


    长时间的隔离之?下,即便有人送来吃食,柳殊的精神状态依然算不?上好。


    是了,她?何曾受过这种委屈?


    在?赶到这里之?前,他手底下的人便已经?把?情况汇报了上来,连绵不?绝的春雨下河岸决堤,灾民持续不?断增多,再加上这伴随着水灾而?来的疫病,更?是把?死?伤人数推向了新的高峰。


    也曾有那么一两个地方官良心未泯,想?要递折子到中?央奈何被蛇鼠一窝的杜家,其他官员一道,都给拦截了下来。


    一人负责财力打点周转关系,另一方则用着手里那点微末的权利作福作威,欺压百姓,以至于不?过短短十日左右,洛城便从富庶之?城变成了另一幅景象。


    好在?萧寒江一行?人已经?带着他的指令前去围剿了,想?来也不?过就是小两日是功夫,便能把?这群不?知所谓的东西全部送去见阎王。


    思及此,他心底的杀意不?由得更?浓了几分?。


    闻初尧的目光再度挪至怀里人的面庞之?上。


    他放心不?下,便先一步带着另一批人过来,确认柳殊的安危。


    根据目前所得到的信息,柳殊当下的情况的确很像疫病前的状况,先是鼻腔堵塞,喉间发痒,像是风寒一样,而?后便会全身滚烫,形同高烧一般。


    再后来便是浑身长满疹子,发起红斑,开始出现杂七杂八不?同的症状,最?终走向死?亡。


    眼前人的温度带着股不?正常的热度,哪怕不?请外头随行?的太医进?来,闻初尧这种只是略通医术的人,也足够看出端倪了。


    他的声调又有些不?稳起来,像是要极力克制着什么,又机械性地重复了一遍,“绝对不?会有事的。”


    毕竟……古往今来,这种病其实也有幸存者的,比起严重的疾病,这种由水虫而?滋生出来的疫病其实算不?得什么。


    但?偏偏就是这种算不?得什么,看起来只会挑抵抗力弱的人群下手的疾病,惹得无数妇女孩童丧了命,目前得出的数据,幸存者不?过三四成而?已。


    闻初尧不?敢赌,更?何况……柳殊还怀着孕,还怀着他的孩子。


    他们的第一个孩子。


    恍惚间,就连心底那些隐秘的、只敢与自?己?念叨的秘密想?法在?此刻被无限放大,男人的目光不?停闪烁,眼睫上下摆动,向来在?旁人面前完美的面具也不?自?觉显出几丝裂痕。


    瞬间,他的脑海里只留下了那么一个事实——


    柳殊担心他。


    可同样地,他也在?怕,比起第一次失去柳殊时,这次的阵痛则来得更?加剧烈。


    他一眨不?眨地凝视着怀里的人,屋内光线昏暗,因着雾霾雨天,柳殊的脸色更?难看了几分?,加之?她?本就生的白,如今被他揽在?怀里,更?如同一块儿易碎的水晶,泛着幽幽的光芒。


    闻初尧想?的很入神,一时间,甚至没有注意到柳殊也在?悄悄掀起眼皮望他。


    也可能是注意到了,但?于他而?言,柳殊不?是别?人,所以他很放心,纵容着对方细细观察着他的每一丝细微的神情变化。


    浑身的不?适让柳殊这次的清醒来得迅速了很多,酸痛蔓延,她?也隐隐有些分?不?清楚,自?己?如今到底是风寒引起的发热还是真的染了疫病。


    心底的那股坚定在?见到闻初尧时逐渐消散,也或许在?这些日子被隔离时,本就产生了动摇。


    触及男人担忧的神情,以及他眼底的热烈与疼惜,霎时间,她?竟有些难以言说的委屈。


    不?停上涌,瞬间便冲垮了她?名为“理智”的堤坝。


    屋内灰蒙蒙的,好似只剩下那唯一一捧灯火,映在?她?的眸子深处,轻轻晃动着,霎时间,静水微澜。


    并且,光晕震动所带来的涟漪还有持续变大的范围,瞬间便蔓延至她?整颗心脏。


    一时间,她?也很难说清这是怎样一种感受。


    其实这些日子,这里的人对她?算是“优待”,或许是顾忌着她?身怀有孕,也像是在?查验什么,反馈到柳殊身上时,竟也算是相安无事。


    但?她?从未受过这种磋磨,又正处于孕吐期,因此不?过几日,脸便迅速瘦了一圈。


    大抵是母亲的本能,这种情况下,又是熟悉的人面前,她?索性闭了闭眼放下了心里的那股拧巴劲儿,“我肚子里的孩子……”


    闻初尧应该是来关心这个的吧…?


    毕竟,这是皇家的血脉,依照他的脾气……


    男人微凉的手指在?她?的唇瓣处一掠而?过,瞬间便将她?的思绪拉回。


    女子的唇瓣微微有几分?干,起了皮,见柳殊回神,闻初尧才叹了口气道:“我来找你,便还是要这么伤我的心吗……?”


    他的语气可怜极了,与初进?来时身上转瞬即逝的那股肃杀之?气截然不?同,这会儿,瞧着有些像摇尾巴卖惨的大狗。


    但?还不?等柳殊再继续思考,他便很快转了话头,“只是个小病罢了,喝药…定能好的。”


    下一刻,柳殊只觉得被人轻柔的扶着坐了起来,倚靠在?这个小小的床榻上。


    闻初尧大步走至门边,似乎是交代了几句什么,接着便像变戏法一样,手里拿着个托盘回到了她?的身边。


    托盘之?上,两碗黑津津的药,散发出一阵难闻的苦味。


    这屋子里本就满是药味,可这碗药闻着却像是比她?之?前喝的都要更?加苦涩。


    “…怎么是两碗?”柳殊心底有个荒谬的猜测,抿着唇看他。


    “一路赶到这儿,我的身子也有些不?舒服。”闻初尧倒是知晓她?想?问什么,回答的颇为镇定,“为了预防风寒,也给自?己?准备了份。”


    柳殊有些不?敢看他,更?离奇的是,她?的心脏跳动的频率似乎更?快了些,令她?有些不?愿去细想?,“你不?用这样。”


    她?该和他划分?界限,他们合该是两个世界的人。


    可下一瞬,她?的手却被对方猛地握住。


    就像是……把?她?拽到了他的世界。


    强硬的、无赖的、不?讲道理的。


    闻初尧干巴巴道:“对,我不?用这样。”


    “可是我想?,我心甘情愿。”他不?知想?到什么,自?嘲地扯了扯唇角。


    过去他为太子时,也是这般独自?坐在?书房里,魔怔了似的,做出一些根本不?可控的事情。


    或许,在?柳殊面前,他本来就不?是可控的。


    他的一切情感,一切由此引发的细小变化,都是不?可控的。


    于是,闻初尧忽地就没那么倔了,对上柳殊有些复杂的眼神,甚至还以退为进?地往前凑了凑,承认道:“我贱的慌。”


    洛城这几日接连不?断地下着雨,前两日尤甚,雨水浸润下,地面满是湿滑,泥泞点点,若是走快些不?注意便会打滑。


    可是此刻,柳殊却觉得这雨像是下到了她?的身上,也把?她?整个人完全淋湿透了。


    不?然,又怎么会听到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这么卑微地低下头颅,向她?哀求,“柳殊,你知道嘛。”


    “这些日子,我发了疯地想?见你。”药盏被搁在?一旁,那双漆黑的眼睛望着她?,像是许下什么诺言,眼底闪烁着眸中?如晨曦一般的微光。


    明明暗暗的光晕中?,他长长的眼睫颤动几下,转而?定定地望向她?,“也看看我吧,真的。”


    “我不?会再叫你失望了。”


    “所以……再看看我吧,好不?好?”


    “就像现在?这样。”


    第94章 跑路第一百三十天


    药盏延伸出的苦味, 瞬间盈满鼻腔,混合着潮热的土腥气与空气中若有若无的阴冷,雨丝滴答落下, 此刻, 叫她心中闷闷的。


    身旁男人的存在感强烈到不容忽视, 连带着他身上熟悉的龙涎香味,伴着股青年人逼近时的清爽, 瞬间中和了屋内的水土腥气。


    闻初尧见她不答, 稍稍一愣后便自然地去拿旁边的碗盏, 修长的指节搭在碗沿, 默默试着温度。


    一时间,两人都没再说话。


    柳殊不自觉地呼吸一滞, 胸腔内的那颗心,跳动地似乎更?快了几分。


    这种变化虽然久违, 但却并不陌生, 不过一瞬, 她便反应过来。


    心口处那股情愫喷涌开来, 喧嚣着,明明是这样的天气,她却觉得?吵——


    她心里有些吵。


    但面上,她只是扭过头去看对方手上的药盏, 顿了顿没?有直接回答, 转而问,“药好了吗?”


    如今不是在佛寺, 他们也不再是世?俗绑定着的那种夫妻关系, 或许……她该更?冷漠些的,像先?前那几次一样。


    可…


    “好了。”闻初尧垂下眼, 身上的那股攻击性?在此刻都?具化成了紧抿着的唇角,勉强憋下心中的委屈,把药盏递了过来,“温度刚好,慢些喝。”


    可……


    她望着闻初尧递过来的药盏,忽地就有些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了。


    男人的脸庞隐匿在暗影中,他似乎是紧张,整张脸绷得?紧紧的。


    紧张…?


    柳殊欲言又止地望了眼,见闻初尧只是默默给自己凉着药,心里顿时更?复杂了些。


    是啊,他本可以不用来这里的……


    可他还是来了。


    冒着被感染的风险,哪怕知?晓她对他不会?有什么好脸色,他也还是这么做了。


    想到男人刚进门?时隐隐有那么一刹那失态的模样,柳殊的目光缓缓放空了些,挪至那碗药盏上。


    “你也喝。”


    她的声音轻飘飘的,“我们…都?要平平安安的。”


    但这般轻飘的声调却犹如一根细密的丝线,一下子将闻初尧缠的紧紧的。


    外头,林顺担心地来回踱步,赵太医站在他身旁不远处,也是满脸愁云密布。


    前朝也有过这种情况,因此早在最初得?知?疫病发生时,赵太医便张罗着叫众人戴起面巾,把下半张脸蒙起来,好隔绝掉一些可疑的气体,保护一二?。


    虽说是堤坝被冲倒,加之连绵不绝的阴雨天,由此诱发出许多水虫,进而产生后续一系列疫病,可说到底,他心里一开始不说很有谱儿,也是颇为镇定的。


    只是这镇定,随着陛下许久地待在里面,而变的有几分摇摇欲坠。


    陛下乃是真龙天子尊贵无比,光是出现?在这里,不管不顾的亲自端药去喂太子妃,与她共处一室,这便是奇闻一件了。


    更?何况,陛下还在里头待了那么久!


    就算探查到的信息上说这疫病多是抵抗力弱些的妇女孩童染上,那不是也有成年男子得?病嘛?


    又是如此……能?称得?上是密闭的空间环境。


    真是造孽啊……


    赵太医忍不住深深长叹了一口气:还真是应了那句古话,皇帝不急太监急!


    他一侧头,与旁边急得?团团转,听到动静扭头回望的林顺对视一眼,两个苦命人皆是一脸的忧色。


    食君俸禄,为君分忧。


    可,这实在是太强人所难了些!


    事关太子妃,陛下压根儿就不听他们的啊?!


    于是,他们只好边继续守在门?边,边眼巴巴地继续望着那扇门?,目光之热烈,几乎要把这门?盯出个窟窿出来。


    屋内,与外头急切的氛围不同,喝完药,柳殊一抬眼对上的便是闻初尧那双闪着异样光芒的眼睛。


    她甚至不知?道这人是怎么理?解的,在她说完那两句话后,整个人就好似得?到了什么肯定一般,眼巴巴地侯在一边。


    半晌,闻初尧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勾了勾,接着又迅速压了下去,依旧维持着十分可怜的神情,小心翼翼地问道:“我喊太医进来帮你把把脉,好不好?”


    两人之间的默契其?实是很高的,那些日夜的相处间,闻初尧比柳殊想象中的还要了解她,故而哪怕当下她仅仅是表露出那么一丁点儿和好心软的苗头,他便立刻察觉到了。


    现?在也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柳殊顿了下,望着对方这副可怜兮兮的请示模样,轻咳了两声,“好。”


    门?外,赵太医也有些站不住急的想要踱步走走的前一瞬,门?突然打开,伴随而来的是帝王冷淡的声音,“进来帮…帮忙把脉。”


    赵太医听见吩咐,立刻提着药箱大步走近,至于陛下刻意模糊的那个称呼,他则是心照不宣的,把头垂的更?低了些。


    床榻上,柳殊见闻初尧这么自然,脸上有窘迫一闪而过。


    这人……刚刚临开口是要说什么胡话。


    赵太医见帝后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眉梢一挑,干脆决定速战速决,熟练地隔着帕子把起脉来。半晌后,才施施然道:“阳虚气衰,加之胸闷咳喘,从?脉象上看,皇后娘娘的胎像稍稍有些不稳。”


    他说到一半儿,用余光飞快瞟了眼陛下的神情,赶忙道:“不过…只是近日缺了营养,身子有些体虚,其?实、其?实别的并无大碍。”


    “容臣稍后开一个方子,为皇后娘娘调养身体。”


    柳殊:“……”


    皇后娘娘?这人……


    她有些犹疑地瞥了一眼身旁的人,没?吭声。


    与柳殊截然相反,见赵太医如今愈发有眼力劲儿了,闻初尧心间那抹郁气勉为其?难散了些,脸色缓和,应了声。


    一时间,方才那股诡异的沉默氛围又有些死灰复燃的趋势,待人走了,闻初尧沉默了会?儿,忽而问道:“柳殊,我们都?会?平安的,对吧?”


    柳殊被他问的一怔,还没?来得?及回答,闻初尧反倒自个儿绕开了这个话题,扬唇笑了笑,嘱咐她先?等待片刻,稍后会?换个地方安置,旋即便出去到门?边吩咐起什么来。


    一走出门?,男人脸上那几丝外露的情绪完全收敛,只剩下一片冷漠。


    赵太医守在门?口,恭敬道:“陛下。”像是知?道对方要问什么似的,直接切入正题,“您安心,皇后娘娘的确得?的是风寒。”


    “风寒拖久了后续引起的些微发热的症状,被这帮子人给误诊了。”


    刚刚在里面时,闻初尧不敢问,如今得?了确切的回答,他心里才稍稍安下心来。


    凝视着某处,不知?想到什么,神情有些执拗,下一瞬又将其?死死压下,“将皇后换个地方,安置好。”


    至于那些不长眼的、胆敢欺压百姓的东西,他该亲自去看看了。


    ……


    这头,一群官兵守在一破败的庙宇前,穿甲佩刀,瞧着阵仗也是颇为唬人的,与此相对的另一边,却是有几个半大的少年手举长棍,神情紧绷,远远望着,两方各执一地,倒是……有几分对峙的意思。


    萧寒江一行人赶到了地方,瞧见眼前的场景,他的眼眸不由得?微微眯了眯。


    按照目前得?到的信息来看,灾民大都?被关押在这个地方,但眼前的场景,是怎么瞧怎么奇怪,并且……这两方人马虽名为对峙,但实力的悬殊,任何一人怕都?是知?晓的。


    既如此……又何必?


    “你们这些毛都?没?长齐的小孩,还敢拦杜家办事?!”一官兵扬声道,语气里的高高在上满的要溢出来。


    那为首的少年不为所动,甚至还往前更?近了一步,“那你先?回答我们,上头的命令到底是什么!你们这些官兵每隔两天便要把人带走说是隔离医治,可是她们人呢?!”


    想到同伴打听到的消息,他的语气更?加紧绷,“是死是活由天定,反倒是你们!罔顾人命!”


    萧寒江听到这儿,不由得?放轻了呼吸。


    暗卫打听到的消息都?只是说杜家草芥人命,死伤千人,可这些消息多是较为笼统,又因着不想打草惊蛇,所以于他而言,一直是像蒙了一层纱一般,直至如今……亲耳听到。


    其?实这场疫病本就是水灾没?能?控制好,后续带来的连锁反应罢了。若是反应迅速,是不会?造成如今的局面的。


    这与战场上的人命,又是不一样的。


    身侧,虞夕月的神情也不好看,她正想抬头问些什么,谁料一下子便对上了萧寒江的目光。


    他的唇角抿的紧紧的,显然对于这种地方官员为非作歹的行为,这位世?子爷一时半刻有些接受不了。


    她的手停于半空,顿了顿,最终还是落在了身旁人的肩膀上,轻轻抚了两下。


    “没?事,我们帮他们。”她用唇形示意,边说着,更?凑近了些。


    萧寒江被这么一摸,整个人倒真的心安了几分。


    其?实先?前出发之前,洛城情况尚且不那么明朗,故而……他胡思乱想了一阵,不知?是不是真的追人追的脑袋也变木了,竟还修书一封,叫人带去给了虞夕月。


    信里洋洋洒洒写了一堆话,言及此去凶险,还自作主张地叫她不要记得?自己了。


    待第二?日酒醒之后,萧寒江便后悔了,可他又实在存了那么点儿隐秘的想法,干脆也没?叫人八百里加急把信追回来。


    万一呢…?


    万一,夕月也有那么一点点担心他呢?


    事实证明,上天这次也是眷顾了他一回的。


    萧寒江垂下眼睫,转而欲盖弥彰一般,扭头吩咐周边四散开来的暗卫们,“留个活口。”


    两人的交谈不过短短几息,转瞬即逝,外面,那官兵显然是被少年的话给刺了刺,冷哼了声,“上头的安排,你个贱民还质疑上了?”


    “真是找死!”那官兵说着,吐了口唾沫,“来人!给我全部拿下!”


    暗卫早就候在一旁,见状,立刻拔刀冲了上去。


    那群官兵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眼瞅着冲上来的人个个身手不凡,一下子便乱了阵脚,叫嚷着,“反了反了!你们这些刁民!胆敢串通!还想不想活命了!”


    可正如同他们与这几个半大的少年对峙的时候一样,在官兵与暗卫的对峙中,他们则成为了完全被碾压的一方。


    不多时,便已经败下了阵。


    那群官兵见对方来势汹汹,打到最后自发的围成一个圈,隐隐有将中间的一人保护起来的错觉。


    萧寒江瞧着,眉头微微蹙了蹙。


    上阵杀敌的直觉引导下,他只觉得?中间这人的身份怕是不简单,再者?……这群人肆意妄为,心早就黑透了。


    水灾蔓延,杜家作为洛城的土皇帝,想的不是怎样遏制这场灾难,反倒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更?过分的是,还把仅仅只是疑似染疫的人不由分说地关在同一个破庙里,等到人真的撑不下去,再秘密处理?掉。


    毕竟,死人是不会?说话的。


    萧寒江疑惑着,正想搭弓上箭,把这人教训一番,谁料,另一只箭羽却是比他更?快。


    破空而来,其?余众人只闻“铮”的一声巨响,下一瞬,那只箭矢便已然插至中间那官兵的胸口处。


    不偏不倚,直取其?命。


    萧寒江心中下意识倒吸了口冷气,转头去望箭羽射出的方向——


    闻初尧面色冷然,森然杀意笼罩下,端坐于马背之上。


    宽大的修袍被春日的冷风灌入,吹得?他的神情更?加酷寒。


    第95章 跑路第一百三十天


    箭羽裹挟着冷肃的风声, 一下子插进中间那官兵的胸膛,旁边的人见状,立刻做鸟兽状四散开来, 边乌泱泱地叫嚷着。


    但下一瞬, 又像是约定好了一般默契地止住, 渐渐停歇。


    众人显然都被闻初尧这下给吓得不?轻,本来簇拥在一旁的其?他官兵, 有的已经?默默捡起长剑边往旁边退了几步, 惊疑不定的目光在另一侧来回梭巡。


    其?中为首的一人愣神片刻, 赶忙扬声质问道:“你、你…你是何人?胆敢藐视官府与?其?作?对?”他说着, 像是找回了些许倚仗土皇帝而得来的优越感,抖个不?停的声调渐渐实心了几分?, “如此肆意妄为,你就不怕事后…杜家的怒火吗?!”


    马背上的男人瞧着气度不?凡, 就算是只露出了上半张脸, 也?依稀能看出模样是一等一的俊美, 那官兵见他不?答, 下意识握紧了手?中的长剑。


    他的目光偏了偏,瞥见身后鲜血淋漓的场面,心里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杜家金尊玉贵的小儿子就这?么交代在这?儿了,虽是旁支, 可……那是何等荣耀又有实力?的家族!


    只怕是……他们这?群人也?交不?了差了。


    对方武功不?俗, 莫不?是哪个山匪流寇的头?儿,与?这?帮贱民?混至一窝, 到头?来……他们官兵竟有些压不?住局面了, 如此一来二去,实在不?妙啊。


    混乱中, 身后某处,一人猫着身子试图溜走。


    萧寒江即刻便察觉到了,见暗卫要出手?,忽地福至心灵制止了这?一行为。


    果?不?其?然,待他余光一扫,闻初尧亦是神情淡淡地掠过那处。


    长久在战场上共同厮杀的默契,在这?一刻凝聚成具象化的同频行动?。


    那放狠话的官兵浑然不?觉,见通风报信的人顺利溜走了,语调更硬气了几分?,但他也?算是有些脑筋的,故而面对闻初尧这?种浑身杀意的练家子,比之从前那股睥睨天下的劲儿,如今话里话外还算客气,“这?位兄台,若是你能改邪归正?,也?算是为杜家立了一功,将功补罪!”


    他见闻初尧一直不?说话,只是目光沉沉地盯着他这?边,语气不?自觉地也?带上了几丝焦急,“你杀了这?人……上头?定是不?会放过你的!我这?是给你指明路呢!”


    “上头?…?”男人这?才出了声,喑哑低沉的嗓音,衬着他那副面容,惹得喋喋不?休的官兵猛地一愣。


    “是、是啊。”他下意识应了句,不?知为何,连身子都渐渐挺直了几分?,这?种感觉,比之被杜家那些人问话时,有过之而无不?及。


    “好啊。”闻初尧扬了扬唇角,微眯着眼,一只手?拉弓,再?次把箭羽对准了某个方向。


    他的语调不?疾不?徐,细听之下,却藏着股绵密的杀意与?冰冷,“朕也?想看看……”


    “是哪个上头?,不?想放过朕。”


    ……


    这?边,杜家的人聚在一块儿,桌上满是八珍玉食,与?灾民?们食不?果?腹的现状相比,这?里的奢华景象甚至称得上是刺眼了。


    美貌的宫女,伶人们跪成一团,脸上满是惶恐之色,战战兢兢地模样,无形中把本身的貌美面庞也?给遮去了许多。


    方才听曲儿赏舞艺,一切本来还好好的,谁知外头?来了个探子,一进门便叫嚷着说杜涯死了。


    杜涯!那可是杜老太爷最宠爱的庶子所生!


    这?下子,一众人也?顾不?得使这?世家子不?懂事,想要上前线尝尝鲜才导致的惨状,想到杜老太爷的怒火,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色皆有几分?不?好看。


    偏偏那探子还无所觉,匀了匀呼吸,缓过气后继续道:“那群刁民?胆大包天不?是从哪儿串通了山匪,选了个力?气比牛还大的山匪头?头?,瞧着像是个俊书生,谁知一来就一箭、一箭……”


    “大少爷,您得给咱们少爷做主啊!!”


    这?下,那上首的中年男子面色更加不?愉,“区区几个贱民?,拨了那么官兵给他…反倒还叫人给杀了?”


    什么山匪流寇的,他是不?信这?天底下能有这?么厉害的人,这?些不?过是借口罢了。


    不?过……林涯死了,他倒是能顺势分?一杯羹。


    既如此……


    杜大少爷轻轻嗤笑了声,没说好还是不?好,反倒侧脸与?身侧的美人若无旁人调起情来,手?下狠狠捏了一把美人光滑柔腻的肌肤,面色才又阴转多云,“没用的东西!”


    “不?过…本少爷与?他同出一族,这?种事情也?做不?到狠心不?管,你这?小子……倒是找对人了。”


    身旁的侍从乌泱泱地跪了一片,闻言,立刻三句两句地恭维起来,那探子也?不?例外,以?为自个儿找到了救星,一下又一下地直磕头?。


    杜大少爷心情好了,想法自然也?就更实了几分?,成为行动?了。


    况且,这?贱民?暴动?,若是他带兵镇压了,而他那个弟弟搭了姓名,往大了说,他这?也?是兄弟情深,为弟弟报仇不?是?


    “起来,别磕了。”他施施然起身,临吩咐前,又依依不?舍地依次勾了勾身侧妻妾美眷们的脸颊,腻歪了几句后方才大声命令道:“还不?快给本少爷带路?”


    说着大手?一挥,就要带上五百精兵前去镇压。


    不?料刚吩咐完竟被那探子给拦住了,“大、大少爷,咱们要不?还是多带些人去……”他的语气犹豫,神情也?满是惧怕,显然是深思熟虑后才开口的。


    听了这?话,杜大少爷斜瞅了他一眼,这?下是真的不?高兴了起来,“怎么…?区区几个贱民?,就算是真的胆大包天勾结了山匪,还能翻天不?成?”


    “我杜家的侍卫…那和那些官府的兵卒,又怎能相提并论?他们那些,又怎配与?我杜家的下人相提并论?”


    他不?以?为然,“我看你真是跟在你们家少爷身边久了,连胆子也?变得跟他一样小了…啧啧,废话什么?快带路!”


    如此,那探子也?不?好在说什么,只能压下心中那股隐隐的不?安感,面上赶忙点头?称是。


    临行前,他不?知怎的回头?望了眼这?座奢华的宫室。


    心里更是不?受控制的涌出某种想法:或许……这?应当是他这?辈子第一次有机会能见到这?么纸醉金迷,美人环绕的萎靡场景吧。


    同样,好像……也?是最后一次。


    破败的庙宇内,空气差,湿气重,地上,墙壁上全是湿漉漉的春雨下过后返潮的水珠。所有的东西都湿漉漉的,周边树木和泥土的皮肤也?仿佛开始随之溃烂一般,空气中弥漫着股淡淡的,令人窒息的味道。


    惹事的官兵已被尽数服诛,规规矩矩地被打?包成一团,圈在一处。


    闻初尧站在庙宇内,凝视着其?中景象。


    在来洛城之前,他除了下令命案为探查情况以?外,也?曾吩咐人给灾民?们实施简单的救助,遮风挡雨,好让人能够尽力?度过这?次难关?,至少……能吃口热乎的东西。


    可事实上,亲眼所见之下,仍是有人阳奉阴违。


    他所命令人前去救助,那不?过是用小石子去填湖,湖的那一侧,始终有人不?停地挖,以?至于,他的这?些努力?倒显得像是徒劳一般,归根结底,收效甚微。


    而这?些受灾百姓,有的…甚至没来得及等到这?份救助。


    其?实……水灾肆虐下,不?仅仅是沿途的村庄被冲毁,更多的则是漂浮着许多尸体,动?物家禽的尸体,甚至是人类的尸体。


    现如今,这?些远远望见的景象又被具体化了,活生生的人站在闻初尧面前,面色怯怯,似乎不?敢相信,皇帝真的来救她们,给她们做主了。


    他试着走近几步,去仔细观察灾民?们的状况。


    “圣上……真的是圣上!”半倚在地上的人见状,不?乏有几人神情格外激动?,其?中就包括一名八旬老朽。


    方才打?头?阵的少年站在一旁,见状,面露不?忍,“阿婆她……一直想见您一面,其?实之前我们久久等不?到朝廷来人,不?乏有一些同伴们丧失了信心,打?算一死了之,这?,也?是阿婆鼓励我们,才得以?坚持到现在的。”


    其?实不?必这?少年明说,闻初尧心中亦是有数的。


    这?老人面色蜡黄,形如槁木,说是皮包骨头?也?不?为过了,况且这?如今的状态,若是要他来看,就像是……回光返照一般。


    人之将死,半倚在地上,仿佛自个儿内心也?意识到了什么,老人伸出如枯木一般的手?掌,试图去购什么东西,瞧着也?像是要与?当今圣上拉手?接触似的,直直对准闻初尧站立的方向。


    她的嘴里念念有词,“圣上……英明,您一定要带着这?群孩子们去安全的地方养病啊。”


    “我老了,不?中用了,怕是……”老人的声音有几分?哽咽,手?掌停留在半空,犹如无处可依,以?至于只能被迫飘零的浮萍。


    闻初尧只觉得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推了一下,一时无言。


    下一瞬,伸手?握住了那老人的指节,神情郑重,“朕会的。”


    如此,那阿婆才像是终于放下了执念,展颜一笑,接着下一瞬便像是支撑不?住一般,本就苍老的脊背微微弓着,身子伏得更低了些,抑制不?住似的开始不?停地咳嗽,才开始,只是微微的克制着喉间?的痒意,到后来则是越咳越响。


    一时不?察,唾沫星子有丁点儿飞溅出来,挥发至空气里,恍惚间?,也?更像是短暂地接触了一下身旁男人的面庞。


    最终,又皆归于沉寂。


    周边还有几个病患在低声咳嗽,时不?时轻哼上几句,屋外,一阵嘈杂声传来,伴随着男子嚣张的叫嚷,“是哪个不?长眼的胆敢对我杜家的人下手??识相的,赶紧给本少爷滚出来!”


    灰蒙蒙的春日,一阵惊雷划过整片天空,雷声在众人头?顶上轰鸣,噼里啪啦的,动?静极大。


    人们说话的声响仿佛也?一道被这?突如其?来的雷声所覆盖,相互交杂。


    这?边,柳殊刚喝完滋补的汤药,躺在床榻上,身子还有些倦倦的,但相反,她的精神却是格外的清醒。


    被褥换了新的,包括这?安置的地方也?是焕然一新的,更重要的是,这?里的布置竟与?东宫类似。


    一时间?,她有些不?敢去深思这?其?中的原因,究竟是巧合,还是闻初尧蓄意而为之。


    事实上,自从搬到这?个地方后,她便一直不?可自抑地想到他。


    想到他为自己鞍前马后的模样,带着泪却又克制着只是默默守在一旁的克制行为,以?及……那双望来的眼眸。


    明明……是与?过去别无二致,柳殊不?知怎的,竟觉得自己的心跳愈发地快了。


    更快了,太快了。


    可……闻初尧此刻压根儿不?在她身侧,也?没有再?那么小心翼翼地奢求着,甚至称得上是乞求着询问她的意思。


    可为什么……她却依然会想到他呢?


    这?么自然而然地,想起他不?顾一切冲进来的模样。


    想到他发颤地,却又疯狂抑制着情愫的指节与?神情,以?及……


    那一声请求。


    轻轻地,带着股他先前从未显露过的情感,问她,能不?能再?看看他。


    从前,柳殊觉得,她是能迅速地扭过头?的。


    可如今…


    如今……


    她忽地就有那么几分?不?确定了。


    第96章 跑路第一百三十四天


    杜家的人动静不小?, 手在外面的暗卫远远见着人过来,便立刻去通知闻初尧。


    当初杜家的人怕疫病传染,于是便把灾民安置在了某个山坡上的破庙里, 待闻初尧一行?人走至半山腰时, 杜家大少爷也带着精兵在等着了。


    大?少爷虽也确实镇压过几次暴动, 但说到底,行?军认路的本领并不强, 故而只是嗓门大?不停的叫嚷, 声音传的远些罢了, 要说准确地找到位置, 那还是打转了相当一会儿的。


    他?见闻初尧带着人远远站在庙门口,当即眉头便扬了起来, 清俊男子满脸森寒,负手而立, 估计就是这群刁民的头儿


    身后不过小?几十?人配着刀剑, 他?这?里可?是足足有几百来号练家子!


    没见识过闻初尧那一箭取人性命的本事, 故而自?然, 杜大?少爷说话也?没那么客气,“便是你?胆敢联合这?帮刁民,谋杀我杜家的人?!”


    “你?可?知道这?会是什么下场?”


    闻初尧眼眸微眯,冰冷寒意覆于面上, “杜琰, 你?好大?的胆子!”


    杜大?少爷被人直呼其名,脸色立刻不好看了起来, 他?们杜家是这?洛城的土皇帝, 自?他?出生以来,何时被人用这?种语气直呼大?名过?


    杜琰身侧的一个?官兵见他?面露不悦, 立刻狐假虎威,颇为狗腿子道:“大?胆,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咱们杜大?少爷的名讳岂是你?可?以直呼的?”


    “现在还不速速丢下武器投降?!”那人冷哼了声,“小?心杜家发怒,剥你?一层皮!”


    萧寒江见状,立刻搭弓,下一瞬只听?“嗖”的一声,方才口出狂言的官兵便被射下了马。


    突如其来的动静惊得杜琰的马一惊,他?下意识握紧缰绳,保持平衡,再?抬眼,语气已经从方才那股高高在上的自?得转变成了某种气急败坏的愤怒,他?正要下令出击,谁料却?被对面射箭那人的话给吓得生生止住了。


    “放肆!谁敢对吾皇不敬!”


    杜琰:“……?”


    谁?吾皇?


    陛下!!!


    他?的目光下意识挪至另一侧,方才没仔细看,他?只是觉得那领头的人眉眼生的出色,气质不俗,如今细瞧才发现……


    他?想到爷爷书?房挂着的那副新皇还是太子时的画像,那时他?们家有人得了邀请前去京城,远远在宴席上看了一眼,后来还是花了重金才得来的。


    挂着这?幅画像,防的就是家中子孙后代哪一日肆意妄为惯了,会大?水冲了龙王庙。


    杜琰:“……嘶。”他?如今不敢细瞧。


    这?身后的人,是货真?价实的皇家暗卫吗……若是真?的,那他?刚刚叫对方什么来着…?


    杜琰的脸色开始不受控制地渐渐发白,手心更是直冒汗,潮湿的阴霾天,有那么一瞬间,他?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更冷了,汗毛竖立。


    皇帝亲自?来了…?!


    何时来的?那些消息……竟然是真?的?


    他?还以为是误传呢毕竟先前不是历朝历代没有这?样的先例……


    杜琰忽地想起什么,衣袍遮掩下的光腿更是止不住地发起颤。


    也?是直至现在他?才意识到,他?前日夜间递去请示父亲和爷爷的信件,过了一日多,竟还没消息传回。


    他?的脸色开始一点点变得苍白,更苍白起来,一股恍若灭顶之灾一般的直觉,顷刻间笼罩住他?全身。


    完了!全完了!


    这?侧,闻初尧半垂下的视线重新抬起,明显的杀意涌动,落在杜家众人身上,犹如某种最后的宣判,“杜琰。”


    他?之前派暗卫去秘密处理杜家其余人的时候有意探查过,为何灾民被分成了两拨,一拨人自?生自?灭,被困于这?种连最基本的医疗条件与补给都不能保证的破庙中,而另一拨人则是被单独隔离起来,条件不说多好,但至少最基本的休息环境,药物和食物是提供的。


    哪知道探查之后发现,这?杜家大?少爷把柳殊单独隔离开来,不过是觊觎像她这?般貌美的女子,那些被单独关在其他?地方的人无一不是美丽且妙龄,要么是十?几岁的青葱少女,要么则是三十?来岁的人妇。


    再?加上这?杜琰向来好色荒淫的名声……为什么这?么做,之后又将要做什么,这?些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


    瞥见对方立刻转变的嘴脸,闻初尧最终只是漠然地收回了视线,冷声吩咐身旁的暗卫将人拿下。


    多的,他?是看一眼也?嫌脏。


    绝对的武力面前,那些细小?的反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加上那杜大?少爷在听?到那声“吾皇”时早就被吓破了胆子,自?然是半点儿反抗的心思也?不敢有。


    他?们杜家虽说不上是什么多厉害的世家大?族,但总归乍然暴富,族中也?是有人追求年轻一代的底蕴的,故而杜琰并不十?分蠢笨。


    也?因此,只是稍作思考,他?便知晓自?己的父亲与爷爷凶多吉少,他?们杜家命不久矣。


    一切比预想中结束的还要迅速,毫无疑问,这?是一场单方面的碾压。


    皇家暗卫手持利刃,伴着闻初尧与萧寒江一道,快速将杜家剩余的人皆数诛伏。


    待到一切尘埃落定时,庙里的那些百姓见到杜家的人或被诛杀,或被生擒,竟是有几人难以自?抑地留下了泪水,一时间,其余众人仿佛也?被这?气氛所感染。


    压在他?们心头上的这?座大?山被一朝推翻,长久被欺压、被朝廷所不顾的怨气,在此刻尽数消散。


    喜悦的泪水下,不知怎的,片刻的功夫,不算干燥的地面上便乌泱泱地跪了一片,幸存的百姓用带着哭意的声音,高呼“陛下万岁!”,“陛下仁德英明!”云云。


    恍惚间,颇有几分以往得胜回朝时,百姓远远守候着夹道欢迎场景的影子。


    闻初尧把这?些灾民们安置好,便开始没日没夜地处理起灾后的重建工作,以及那些蛇鼠一窝的官员们该如何处置。


    春日的雨水繁多,尤其是洛城这?种地方,三四月的天气本就潮湿的不得了,洛城这?地儿又本就闷热湿润,故而到了夜间,蚊虫就更多,黏糊糊的,伴着湿漉漉的雨,叫人好生不适应。


    杜家原本的宅子被尽数封闭查抄,闻初尧干脆选择了其中一处相对简朴一些的,用来当作临时的书?房办公?用。


    自?前几日柳殊稍稍放缓态度后,闻初尧心中便一直有些飘飘然,不过他?近些日子也?的确是忙于疫病的善后工作,一时半刻也?没有很多多余的时间去想两人之间的事情。


    但……有些事情不是不想便能躲过的。


    就例如闻初尧如今,屋外?星子点点,半大?的月亮照出一片清辉光晕,洒落地面,虫鸣声有一搭没一搭,加之时不时的蚊虫,明明是能称得上有些枯燥的场景,他?却?浑然未觉。


    近乎自?虐性地忙完正事,稍稍得了半点儿空闲,便又不可?自?抑地想起柳殊来。


    想知道她如今风寒,有没有好些,有没有按时喝药,洛城这?里用来暂时安置的厢房不及宫中,他?住的习不习惯,东西合不合胃口。


    月份大?了,有没有因为水土不服或是别的什么原因再?有孕吐。


    桩桩件件,其实闻初尧经理都是想知晓答案的,但就像那日再?次见到她一般,这?些琐碎的事情,他?只敢放在心里自?个?儿偷偷地想。


    偷偷地,隔着远远的距离,层层的遮挡,犹如阴沟里的鼠虫一般,阴暗地偷窥着柳殊的生活。


    事实上,闻初尧原本真?的是这?么想的,也?真?的做好了只能一辈子如此的准备,可?……


    他?的妘妘却?说也?要他?健康,也?要他?平安。


    闻初尧想到这?儿,唇角不自?觉地微微勾了勾。


    他?赌对了,柳殊心中……其实也?是有他?的位置的,不然…她绝不会这?么说。


    没有对柳淮序这?么说,没有对旁的谁这?么说,独独对他?。


    只对他?一人。


    屋内不算明亮,唯有几盏油灯与窗外?的月光交相映衬,帝王的眼眸微眯,大?概是连着几日昼夜不休的处理政务,隐约中,他?感觉自?己的身子似乎快要到了极限。


    连带着双眼也?有些酸涩起来。


    闻初尧忍不住轻咳了两声,细碎的声响从喉咙中传出,他?的整个?身体似乎都开始一道发起颤来。


    他?的身体素质向来是不错的,因此,这?种情况实属不多见。


    闻初尧不自?觉地蹙了蹙眉,权衡一二,到底搁下朱笔,隔着门对外?头的亲信们吩咐了几句,接着简单洗漱后便沉沉睡去。


    夜半,不知过了多久,他?渐渐感觉到一股热意,好几息之后,才有些头昏脑胀地半睁开眼,迷迷糊糊间,仿佛意识到了什么。


    他?整个?人都像是被关在某种密闭的空间内,隔着蒸笼被高温炙烤着,就连呼吸声也?不自?觉的加重了好些。


    这?个?症状,倒像是染上了风寒……


    也?像是,发烧了。


    不、不对……


    闻初尧的思绪有些混乱,大?抵是刚睡醒,意识还有些飘忽,直至片刻后,他?的神情陡然一沉。


    这?场疫病虽说多是女子与孩童感染,可?成年男子也?不是没有,而且,他?这?初期的症状与这?病实在相似,即便见灾民时是做了简单的防护措施,但如此想来……


    他?强撑着走至窗棂前,简单把后续的命令吩咐了下去,并派人去传太医,半晌,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床榻边。


    柳殊还怀着孕,总之……


    还是先不要惊动她的好。


    闻初尧苦中作乐地想:兴许,自?己近乡情怯一般地逃避了两天,对两人而言还是好事一件呢?


    至少……若真?的染疫。


    柳殊,是绝对安全的。


    第97章 跑路第一百三十六天


    夜半时分, 整座洛城仿佛也随之变得安静了下来,除去偶有的虫鸣嗡嗡声,春日闷热的风一拂, 惹得床榻上的人颇有几分辗转反侧。


    安置地, 柳殊忽地眼皮一跳, 心里陡然生出一股连自己都说不清的微妙感,带着惊慌与不安。


    这股焦虑的情绪来的快, 去的也快, 只是一刹那的光景, 不过…她是彻底没有心思睡觉了。


    她的直觉, 向来极其准确,因此这一刹那的心慌便导致柳殊后半夜都未能?入眠,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终于等来太医例行把脉安胎的时辰, 才得上机会。


    权衡几息, 到底还是暂时压下心里的诸多猜测, 佯装不经意道:“孙太医, 我这身子可有恢复好些?”


    孙太医是赵太医的徒弟,医术也是很?不错的,只是相较于太医院资历深的太医,他尚且缺少一点?经验而已?, 在确定柳殊只是风寒引起的并?发症之后, 闻初尧便把此人拨了过来照顾她。


    他听到对方这么问,立刻温和一笑, 道:“皇…姑娘这几日休息好了, 自然恢复的也不错,依微臣刚刚帮您把脉的结果来看, 最多再休养个两日就能?完全康复了。”


    “麻烦了。”柳殊心下稍安,飞速望了孙太医一眼,双手无意识地蜷了蜷,骤然又问道:“那……不知陛下近日如何?可还好吗?”


    她本意也只是顺嘴一问,除了心里确实也有几分在意,别的再多的倒也没有,谁料几乎是她问完这话的下一刻,还在侃侃而谈的孙太医便陡然一滞,虽然之后他立刻调节好了神情,但柳殊记挂着闻初尧,自然对于有关于他的事情也上心些。


    毕竟……这人为她解了围,她也不是那种不懂感恩的人。


    再者,这些日子,他为灾民?们忙前忙后,夜不能?寐,她也是从侍从的口中听到过消息的。


    见孙太医面色有异,柳殊当即冷下了脸,“孙太医,敢问陛下如今如何了?”她与闻初尧相伴的那些日子,别的收获暂且不论?,光是这唬人的本事,她便学了个十之八九。


    尤其是,潜移默化之下,两人佯装生气时质问的神态也是极其相似的。


    明明是不同?的两个人,给人的感觉却?是近乎如出一辙,因此落在孙太医眼中,登时便令他心头一慌,“这、这……皇后娘娘息怒!”


    “您息怒啊……实在是不是微臣不愿意告诉您…是陛下,陛下他有令……”孙太医面色苍白,满是惶恐之色,但思及这位在当今圣上心中独一无二的地位,眼睛一闭,还是心一横道:“陛下自昨日夜间开始出现风寒的症状,接着今日一早便开始发热……”


    他瞅见柳殊骤然紧绷的表情,赶忙又补充道:“不、不过,太医院这次跟随前来的几位太医都已?经去了,相信陛下吉人自有天相,定会……迅速好转的!”


    他真的急昏头了!眼前这位可还怀着身孕呢,他在这儿说这么详细做什?么!


    皇后娘娘问,他直接回答结果不就好了!


    真是,真是……!


    心中懊悔,面上瞧着柳殊愈发泛白的脸色,犹豫两息还是劝道:“您如今是双身子的人,切不可忧思过度啊!”


    然而这话落在柳殊耳里,她却?只觉得像隔了一层虚无缥缈的白纱,外界的任何声音在此刻都被尽数隔绝于外。


    在场的两人都知晓,这场由水虫引起的疫病,最初的症状便是……风寒,而后是渐渐的高烧不退,浑身发热。


    柳殊想到这儿,全身上下忽地一寒,接着便是无休止的汹涌情愫,有那么一瞬间,复杂到就连她自己?也无法?立刻说清。


    是担忧,是后怕,还是……内疚。


    莫不是……他来救自己?的时候,被她染上的疫病。


    而后经历这几天的潜伏期,疲惫之下才被疫病钻了空子,即刻爆发了?


    还是说,他这几日不见她,是早就猜到了自己?染疫了?


    无论?是哪一点?,当下,柳殊的心中都有些不好受,心跳仿佛有了自己?的想法?,开始隐隐抽痛起来,以至于她甚至无暇顾及去深思,究竟为何会如此。


    从安置地点?赶去闻初尧所在的院子时,柳殊几乎整个人都是木然的,带着几丝懵。


    她甚至不明白为何要这么做,可待她整个人平静下来后,那股冲动反而增多了几分。


    马车外,有几丝冷潮的春风吹了进来,拂进车内,柳殊的脸上几乎没有什?么大的表情,她只觉得好像全身上下的温度更低了些。


    低到……连血液几乎也是冷的,停滞在身体内某处。


    她下意识紧咬着唇瓣,几息后,微微尝到血意,飘忽的目光才终于凝成实质。


    不知怎的,她甚至恍惚想起来自己?刚到东宫的时候,周围的一切都是新奇且陌生的,偌大的皇宫,也是冷冰冰的样子。


    而她站在那条黑黝黝的长路上,周遭全是熟悉或不熟悉的人,有的笑吟吟地,背后却?拿着刀子,有的,自诩是她的亲人,最后却?也只是想用她来谋取利益,登上高处。


    黑黢黢的一片,一丝光亮也透不进来,唯一的光源竟只是那些人恶意裹测的双眼所迸发出的欲望。


    他们零零散散地站在路的两侧,居高临下地匝视着她。


    长路漫漫,好似无尽头。


    这条路上,柳殊只能?不停地走。


    她没有回头路。


    直至……走了许久,才出现一抹不同?于原先的光芒,于是她当时很?欣喜,但也害怕。


    这抹光亮太微弱,像是夏夜中的萤火虫,只能?照明前路,却?无法?为她取暖。


    但有某些时刻,它竟又像是类似于晨曦的光晕,直直笼罩在她周身。


    这抹曦光太微弱,也太耀眼,以至于过了好久,柳殊才猛然发觉,原来她早就把它当成了自己?的东西——


    当做……照亮她。


    只照亮她的光晕。


    到达院子的时候,里面已?经有许多人在候着了,柳殊僵着脸,环视一圈,便想叫孙太医去找他的师傅。


    赵太医,她是相熟的。


    并?且,来洛城以后,也是赵太医主要负责闻初尧的身体健康。


    周遭众人见柳殊来了,一个个对视一眼,惊疑的目光不停来回梭巡。但他们其中大部分人都是知晓陛下与皇后娘娘的事情的,或被提前打过招呼,或是自个儿有些人脉脑子聪明些的,也能?大致猜出事情的始末。


    故而见人来了,仅仅只是几息,便有人迎了上来,“参见皇后娘娘,陛下他……”


    柳殊恍若未闻,只脚下的步子有些踉跄,但被裙摆遮挡,几乎又是难以察觉的。她的目光短暂与说话的人有短暂的交汇,转而就想进屋去瞧——


    谁知门忽地从里打开了,赵太医提着药箱,神色郑重,但下一刻转而又被惊讶所取代。


    见柳殊来了,神色一怔就想行礼,“参见…”


    “陛下怎么样?”柳殊赶忙将?人扶起,深深地吸了口气。


    明明此刻她的神情能?称得上平静,但触及这样一双黑沉沉的眼眸,赵太医莫名心头一颤,“现在是浑身高热,得等等再看……”


    见柳殊因他的话脸色不自觉又白了几分,赶忙道:“陛下乃是真龙天子,身体又素来强健,太医院众人也尽心救治,估摸着…是不会有事的您安心。”


    其他御医们聚在周边,也是三两句地附和着,“是啊,皇后娘娘,您身怀有孕,实在是不宜来此地啊…”


    但也仅仅只是一刹那,柳殊停滞的身形就再次动了起来,隐隐要越过赵太医,往屋里去。


    这可把赵太医吓得不轻,眉毛也被吓得一抖一抖地,“不可啊!不可啊娘娘!”疫病可不管身份如何,对方风寒初愈,万一再出事了可如何是好啊!


    那他有几条命都不够丢的!


    但他心里也思考过,虽知晓这位对陛下而言有多重要,可……染疫一事也是说不准的,万一陛下真的……


    萧世?子和一众暗卫被安排去安置灾民?,消息被封锁,此刻……


    赵太医脑中权衡着,接着目光投向门边,像是迟钝地意识到了什?么,幽幽地叹了口气,片刻后,阻拦的手不自觉慢了半拍。


    林晔得到消息,堪堪从别院赶来,见到这般场景,却?只是站在原地,没拦。


    他是闻初尧的心腹,渐渐周遭也有人注意到了他的态度,虽不知为何,但一旁的太医思虑两息,干脆也定在了原地。


    只剩赵太医,与柳殊隐约对峙着,半晌,也兀自往旁边退了半步。


    柳殊环顾四?周,哪里还有不懂的!


    闻初尧分明早就染疫了,比他预计的还要早,可他就是不告诉她。等到现在了,还要瞒着她!


    这些人……他们都知道。


    他们是他的臣子,亲信,下属……那她呢?


    他不是说,要她再给他一次机会,重修于好吗?


    既如此,又这样瞒着她,算什?么?


    一时间,她的整颗心不上不下,心里除了扩大的忧色,还有无法?言说的那么一丁点?儿怒意。


    见无人再敢拦她,柳殊简单蒙上面巾便大步推开门跨了进去。


    床榻上,闻初尧只迷迷糊糊听到外头的一些动静,见有人进来,还以为是林晔递消息回来,有些不悦地蹙了蹙眉。


    不是与他说过,隔着门通传便可吗?


    他正想着,迟钝地抬起眼,却?不期而遇撞上了另一双熟悉的眸子。


    盈盈秋水,带着泪。


    随之而来的,是柳殊带着些哽咽的声音,“怎么回事…”


    “为什?么不和我说?”


    闻初尧只觉得他的脑子更糊了,以至于有那么一刹那没有反应过来,嘴巴先于身体做出了反应,嗓音沙哑得不行,“胡闹!谁让你进来的?”


    他染疫这事儿已?是八九不离十了,柳殊这么贸然闯进来,感染了怎么办?


    然而对方却?是不退反进,又往前了些,“我为何不能?进?”


    “只准你瞒着我嘛?”她声音中的哽咽更明显了些。


    闻初尧似有所感,下意识凝视着她,只是神情依旧是不赞同?的,但比起方才更多了点?儿温柔,“听话。”他的嗓音显出几分诱哄的意味,“去外面呆着,这里有太医——”


    “不去。”柳殊红着眼睛瞪他。


    “闻初尧,你不是要我再看看你,再给你机会吗?”


    她眼眶中蓄着的泪水再也忍不住,簌簌坠落,“那你现在又是什?么意思?”


    她顿了下,接着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你知道…我有多担心吗?”听到闻初尧染疫的那一瞬间,她浑身的血液几乎都要停滞了。


    这人倒好,周围的这些人谁都告诉了,却?独独不和她说!


    面对柳殊的质问,闻初尧忽地就收了声。


    眼睫阖着,眉角处渗出细密的汗,恍惚间,他只觉得自己?的呼吸声似乎更重了些。


    沉闷闷的。


    柳殊看在眼里,倏地像是反应过来什?么,扭头扬声问道:“药呢?快把药端进来!”刚刚在外面时,那些太医们提到了,说是到了喝药的时辰了。


    门外,侯在门边的赵太医听到里头传来的声音,立刻回复道:“在呢,药就在厨房那边,刚煎好,林公公一会儿便端来了。”


    他顿了两息,又劝道:“皇后娘娘,您先出来,容许微臣进去给陛下喂药。”


    奈何里头的人却?不理?他,只冷冷甩下一句,“待会儿药到了同?我说声。”便又没了动静。


    听了这话,赵太医的眉心突突直跳。


    这是要亲自喂药了……


    屋内,柳殊问完话便又回到了床榻边,自然地打湿旁边的帕子,给闻初尧轻轻擦拭起眉角处的汗,伸手抚平男人不自觉蹙起的眉头。


    她的指尖一路下移,半晌停留在男人的唇角处。


    声音很?轻,近乎于呢喃,但话语却?是十分郑重,带着股平日里所没有的小心翼翼,唤他,“闻初尧。”


    床榻上的人仿佛有所感应,微微睁开了眼,见柳殊又有哭的倾向,男人的一只手微微握住她,稍稍用力捏了捏她的指节。


    似乎……是安慰的意思。


    柳殊看在眼里,几息后,唇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在她眼中,闻初尧一直都是高高在上的,精力充沛的模样,他从来没有如现在这般死气沉沉,仿佛下一瞬就会离她而去。


    曾经……柳殊也以为,她是真的恨他,恨到巴不得他立刻去死。


    可如今他真的只距离死亡一步之遥的距离,她却?只觉得难受。


    那是一种……被恐惧和无力所笼罩着的难受。


    她不想他死。


    柳殊的指节还被男人虚虚握着,滚烫的温度徐徐传递,迅速便把她周身的冰冷也染得升温几度。


    几息后,她才微垂下眼睫,补充完后半句,“……别离开我。”


    闻初尧,留在我身边。


    别离开我。


    第98章 跑路第一百四十一天


    煎好的药送来时, 守在门外的几人都有些发愁。


    尤其是林顺捧着那药盏,更是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整个人脖子伸出二里地, 眼神止不住地隔着窗纱往里瞟。


    他与赵太医一等人对视一眼, 旋即认命地闭了闭眼, 正准备大着胆子呼唤两声,结果下一刻门却从里面?打开了。


    柳殊眼眶微红, 看起来像是哭过, 见林顺端着药盏踌躇不已, 干脆道:“劳烦林公公, 给我吧。”说着便伸手去接。


    林顺哪里想过会是这种?架势,面?上登时堆出一脸的笑意, 小心又带着点?儿卑微地回答,“哪里, 娘娘真是折煞奴才了。”说着赶忙顺势把托盘递了过去?。


    柳殊接了药, 表情淡淡地道了声谢, 接着“嘭”的一下便把门关上了。


    也因此, 她全然不知门外的景象——


    林顺愣愣地看她接过托盘,脊背止不住地往下弯,久久地叹着气。


    就连一旁的赵太医,林晔等人, 见柳殊真的这么义无反顾地又进去?了, 脸色也是有一瞬间的空白。


    半晌,几人中不知是谁低声念叨了句, “我的天爷啊……”言语间愈发有股欲哭无泪的无力感。


    屋内, 闻初尧浑身的温度依旧高?的有些不太正常,只是精神头却比先前都要好, 见柳殊去?门边交代着什?么,下意识视线追随。


    片刻后,见人去?而复返,他混沌的思绪才稍稍安稳些,面?上抿了抿唇,再度阖着眼。


    不知道为什?么,他这会儿心里别扭的紧。


    柳殊在这儿,他是极其高?兴的,但是这高?兴之?下的担忧与怒意却也并?不少,只是……她执意要留下来,他如?今也是说不出什?么很强烈的拒绝的话了。


    甚至于……他心中有些卑劣地想:这样是不是能说明,柳殊是真的在意他。


    人心底的那根弦一旦崩久了,便总会开始神经质地确认着什?么。


    迷糊间,闻初尧心底那些微小的情绪仿佛也被一道无限放大了许多?。


    那些阴暗的、不露于人前的想法。


    柳殊走至床边,见闻初尧似是又睡了过去?,心里越发有几分不是滋味。


    男子的脸色苍白如?雪,下一刻,竟又泛上几丝潮红,微微咳嗽起来。


    素来强健的人,这一刹那,竟多?了几丝诡异的脆弱之?美,犹如?开到盛时,却又即将凋零的花草。


    “别睡。”柳殊收回目光,低声唤他,“先把药喝了。”


    用着过往以来所没有用过的语调,带着几丝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温柔,“闻初尧…”


    然而,柳殊的思绪却又是零散的、不可抑制地四处乱飘。


    床榻上的人脸色实?在算不上好,故而她也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甚至是……想到了死亡。


    光是触碰一下某个可能性,柳殊的脸色便也忍不住随之?一道泛起白。


    她微微阖了阖眼,有些不敢再继续想下去?。


    以至于待闻初尧睁开眼,思绪回拢便见到了这一幕——


    柳殊竟然把蒙在脸上的面?巾给取了下来!


    “咳咳…你疯了不成?”他的语气有些不稳。


    可柳殊这次却少有的表现?出了几丝强硬,带着闻初尧所陌生的坚持。


    “这几日我既然已经决定贴身照顾你,便没再想过要时刻蒙着这面?巾。”


    “而且……闻初尧。”她的目光望了过来,明明平静极了,他却无端觉得……这视线里像是也带上了几分疯狂。


    与他过去?所不同的,却又类似的疯狂。


    “我不怕你传染给我的。”


    苦涩的药被灌入肺腑,绝对称不上好喝。


    闻初尧也早就适应了这种?苦味,无论是药,还是别的什?么。


    但此刻……他竟也想喘喘气了。


    表露脆弱,说一句…


    他也很累,他也……害怕。


    害怕同柳殊分离,害怕自己好不容易奢求来的能称之?为幸福的东西,就被这么无情地一遭毁掉。


    他等这个肯定,已经等的太久了。


    如?果真的、真的有一人要命丧疫病,那么,他希望是他。


    不要是柳殊,也绝对、绝对……


    不可以是柳殊。


    但面?上,他甚至是称得上淡漠地别过眼,冷冷斥责了句,“出去?!”说着便想喊林顺他们把柳殊给弄出去?。


    “那些外头的人是吃干饭的吗?自有他们来照顾朕,这儿还轮不到你!”


    他整个人表现?出一种?抗拒的态度,但偏偏状态又实?在虚弱,被柳殊这般极其熟悉的人一瞧,便知晓他是在忍着。


    忍着难受,忍着怒气,装作冷漠无情的模样。


    她不由得服了软,“你别气,我再围上便是了。”


    “我、我这就出去?。”


    听她这么说,闻初尧这才噤声,但他整个人仍是一副拒绝的姿态,很明显是在等着柳殊兑现?承诺。


    柳殊目光沉沉,不知在想些什?么,僵持两息,这才起身离开。


    兀自在门外站了片刻,对上林顺等人前来询问的目光,也只是淡淡表示,自个儿只是出来透透气,别的一句也不多?说。


    她的神色甚至称得上冷漠,触及这样的眼神,林顺也不敢多?说,只得又不放心的嘱咐了句,若是有不适,一定要及时喊他们。


    约莫一盏茶后,柳殊便又神色如?常地进了屋。


    回到床榻边,继续方才的一切。


    其实?当下……她当然愿意听闻初尧的话。


    只是,那是建立在他还健健康康的基础上。


    而不是这般,死气沉沉,恍若下一瞬便会离她而去?。


    药里带有些许安眠的成分,闻初尧喝完药之?后便沉沉睡去?,反倒是柳殊,盯着他的睡颜不知在想些什?么。


    期间,林晔派人过来问过情况,又有赵太医他们三番五次地来请柳殊。


    林顺更是不知道压力太大还是脑补了一些还未发生的事情,哭的那叫一个凄惨,跑来柳殊身边好说歹说,她才到底答应移去?旁边的里间歇息。


    虽说仍是在这间屋子里,但好歹比起如?此近距离的接触,还是起到了些聊胜于无的遮挡作用。


    知晓柳殊心意已决,如?此一干人等才一步三回头地嘱托完侯在别处了。


    夜空微寒,唯有星与月投下的微弱光影,时间流逝,转眼已是翌日一早。


    柳殊几乎一夜未眠,但她到底考虑着自己怀有身孕,故而还是稍稍休息了片刻。


    同样她也明白,林晔他们或许只是觉得她一时半会难以接受,所以没敢逼迫她,来强硬的罢了。


    赵太医他们亦是一宿未眠,不放心地来看,守着煎药的地方,等时辰一到便送了过来。


    柳殊虽没睡好,但她的思绪却格外清晰,这抹清晰一直持续到药送来,她亲自把闻初尧扶起时,经过一夜的降温措施,男人的体温不降反升。


    明明是还带着冷寒的春日,他浑身上下却滚烫得吓人。


    也是直至一切按部就班地进行?完,柳殊才惊觉,不知何时她竟也出了一身汗。


    只是,却是冷汗。


    从后背延伸,一直渗透进心口处。


    如?此一来二去?,柳殊是半点?儿别的心思也顾不上了,干脆整日守在闻初尧附近。


    但她到底理智尚存,知晓若是等人醒来,他也不愿意看到自己出事,故而在林顺等人的强烈请求下,还是松口答应了轮换看护的请求。


    接着此后的两日,闻初尧醒来的时间也越来越少了,哪怕偶有醒来,也多?是虚弱的紧。


    有一次,瞧见柳殊在他床榻边趴着,眼下一片青黑,短暂的清醒间还不忘发火训斥上两句。


    结果,大概是狠不下心或是真的虚弱极了,听上去?竟愈发叫人揪心了。


    赵太医等人瞧在眼里,心里估摸着这就是染疫,但思索之?后也不敢在柳殊面?前乱讲,只得好说歹说,轮番劝诫才终于又叫她带上了面?巾。


    皇帝久久未醒,底下的人亦是整宿整宿地忧心,期间第一批被帝王解救的灾民恢复许久,不知从哪儿得了门道,竟七拐八拐的找到了地方,提了一堆东西,想要来亲自感谢。


    还是萧寒江与林晔权衡再三,实?在推脱不了去?请示柳殊,得到肯收,这才先行?收下了。


    日子一天天地过,闻初尧的状态始终十分低迷,直至第五日,转机终于出现?。


    或许是上天终于听到了众人心中的祷告,仿佛是几日前,一般的暗淡夜晚,闻初尧却破天荒地开始好转了起来。


    柳殊是第一个发现?这个状况的人,失望久了,一开始……她甚至以为是什?么类似于回光返照一类的状态。


    颤抖的手紧紧握住了床榻上人的指节,就连语气里也带着卑微的乞求,一遍又一遍地祷告着,等待着。


    直至下一瞬,那双大手虚虚回握住了她。


    如?先前一般。


    微弱极了,却无端惹得她想哭。


    一切都好像只不过是一场噩梦,待闻初尧再次睁开眼,对上的便是柳殊带着红意,有些潮润的眼眸。


    一阵寂静之?后,他才恍然找回自己的声音,“怎么又哭成这样…?”


    许久没开口说话,他的嗓音不免沙哑,甚至是有些嘶吼过后的状态,柳殊顾不得回答,几日的照顾下,下意识地先给对方递了杯温热的茶水润润嗓子。


    唯有闻初尧,被对方陡然称得上亲近的姿态弄得一愣。


    飘飘然地结果了那杯茶水,灌了下去?。


    润意如?喉,他四散的思绪才终于回来些。


    俊脸一僵,耳廓也可疑地渐渐红了起来,不知是受宠若惊吓的,还是紧张的,“你、你这是……”


    “什?么意思?”


    自他醒来后,便顷刻间敏锐的感觉到屋内的气氛有些端倪,但他的思绪混杂,一时半刻,还有些不适应。


    闻初尧虽然确定他如?今正在渐渐好转,但一想到迷朦醒来时,柳殊取下面?巾的莽撞行?为,他心里那口气便有些不上不下。


    怪她吧,自己如?今又确实?不大忍心,可若说心中一丝气愤也无,这是不可能的。


    心爱的人把自己置于险地,哪怕是为了他,闻初尧依旧还是高?兴不起来。


    正酝酿着怎么温和些地念叨几句,怎料柳殊盯着他看了许久,竟破天荒地直接抱了上来。


    女子温热柔软的手,带着几分生疏地覆上他的背,似乎还在发颤,闻初尧看不到她的表情,只觉得,对方好似想说什?么,却又有些哽咽。


    直至几息之?后,一滴泪坠于他的肩膀处。


    明明泪水的存在极其微小,他却无端觉得像是什?么极其滚烫的东西,如?熔岩一般紧紧烙于他的心头。


    闻初尧顿了顿,旋即唇角微勾,他的脸色还带着几分病态的苍白,但那双黑眸却是熠熠生辉。


    “……木头。”柳殊的声音有几丝哭意。


    他有几分不服气,“我可不是木头。”


    兴许是察觉到了某种?东西得以松动?的迹象,瞧见柳殊沮丧的模样,甚至还有心情说些别的来,想要逗她开心,“这么抱着,也不怕过了病气?”


    几乎是他说完这话的下一瞬,柳殊便飞速抽身,以至于这个拥抱不过是一触即分。


    闻初尧:“……”


    他就多?嘴那一问。


    不过……


    他低头,长长的眼睫遮住了男人眼底的微光,如?月色般温和润泽,光华流转。


    两人间的氛围一下子又变得有几分奇怪起来,也更像是近乡情怯的某种?冲动?,被压抑了许久,才终于有立场,有机会得以开口的请求,“妘妘。”


    柳殊闻言,抬眼,才发现?对面?人的目光不知何时已经久久在她身上停驻。


    男人带着几丝紧张的声音传了过来,带着股渴求,却又像是顾忌着什?么,害怕靠近,“你能不能……”


    “再给我一次机会?”


    第99章 跑路第一百五十九天


    长久的昏迷之下, 明明闻初尧的手指还是有些酸软的,无力?的,但偏偏此刻, 他整个人的神情又?极其认真, 带着股不显露于外的期待。


    从柳殊这个角度看去, 只觉得对方的举止似乎更加小心翼翼了。


    熟悉的龙涎香涌入鼻腔,她?不由得微微眨了眨眼, 一时间, 说不上是劫后余生的喜悦更多, 还是一下子被请求的别扭更多, 最终轻轻点?了点?头。


    闻初尧停顿了好一会儿,宛如定住了一般, 半晌,见柳殊又?有哭泣的趋势, 才放缓了声音, “好了, 不哭了。”


    他大抵是想装的洒脱一些, 轻咳了两声望了过?来,但偏偏视线又?是紧紧相随着,似乎一瞬也不舍得漏掉,片刻后才?佯装不经意问?道:“你既答应, 应当是不会反悔吧?”


    男人的指腹徐徐拭过?她?的面颊, 霎时间,一股温热的触感逐渐上涌。熟悉的手掌, 熟悉的人, 有那么一瞬间,身体所带来的反应比情感更快、更剧烈。


    闻初尧的指节不自觉微微蜷了蜷, 不知?是因为太用力?,还是实在?虚弱,指节弯曲处有些泛白。


    柳殊不知?道这人一番纠结的脑回路,短暂的狂喜过?后,理智迅速回拢。


    瞥见对面人虚弱的神色,心间一软,快速地应了声。


    “你身体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的?”她?的目光在?闻初尧身上左右巡视,接着快速起身就要朝门外去,“我去喊赵太医他们来。”


    谁知?刚拉开门,便见林顺和赵太医几人候在?门边。


    几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林顺“哎呦”了声,打?破了那一刹那的沉寂。说完,一群人便乌泱泱地进了屋,把?脉的把?脉,汇报的汇报,还夹杂着几声哭诉。


    一来二去,倒是没有柳殊的位置了。


    闻初尧:“……”


    但他到底知?道轻重,如今既然?已?经确认了柳殊的心意,那么当务之急便是养好身体,才?能好好处理后面的事情。


    等他顺着一番折腾,喝了药后,那抹困意便又?涌了上来,趁着还没彻底因为药效昏睡,这次闻初尧赶忙提前吩咐好了赵太医,叫他也好好给柳殊把?把?脉,顺道把?林顺等人喊了进来嘱咐了几句。


    几个时辰醒来后,外头的天色已?经是大亮了。


    闻初尧意识回拢,手刚动了动了,下一刻便敏锐地偏过?头去看。


    床榻边,柳殊伏在?那儿,似乎是睡着了,呼吸声极浅。


    她?并没有装点?珠翠,满头乌发仅仅用一根簪子别着,似乎是梦到了什么,眉头微蹙,不自觉动了动,霎时,发丝如瀑,稍稍垂落几缕。


    闻初尧不自觉伸手轻抚,大概是怕吵醒柳殊,故而他用的力?道极轻,更像是羽毛拂过?。奈何柳殊本就睡的浅,因此,几乎是他这么一动,她?便也醒了。


    “到床榻上去睡。”他的嗓音中透出一股心疼劲儿。


    然?而柳殊的关注点?却是另外的事情,“我不困了。”


    “你感觉如何?是不是好些了?”


    “无碍。”闻初尧面露几丝不赞同,“我的身体底子还算看得过?去,现下烧也退了。”


    他引着柳殊,将她?的手覆于自己的额间,“如此,可安心了?”


    见人点?头,隐藏于心底的那些不满与担心才?渐渐散发出来,“我只会一日?比一日?恢复好,倒是你……”


    “既然?已?经确定我脱离风险了,那么之后你便应该好好休息才?是,这些贴身伺候的事情,林顺他们会做。”


    “太医可有给你把?过?脉?药你有没有好好地按时喝?”他这会儿倒有点?儿像个老妈子,不厌其烦地问?着。


    柳殊不答,只是用一双黑眸望着他,片刻后才?轻轻“嗯”了声。


    触及那双雾蒙蒙的眸子,饶是闻初尧心中已?经打?好了腹稿,还是不免有那么一瞬间的走神和心软,但很快,他便把?那丝不该有的情绪给压了下去,转而只剩下冰冷的理性,“听话。”


    “若是我陷入这种险境,我相信你也会这么做的,不是吗?”


    柳殊顿了许久才?再度抬眼瞧他,“将心比心,我并不觉得这是可以划分在?所谓听话范畴的事情。”


    “闻初尧,我担心你。”


    她?的眼神坚定。


    眼下一片青黑,显然?是这几日?都没睡个安慰觉,又?因着前不久才?哭过?,整个人更是憔悴的紧。


    这下,闻初尧干脆只抿着唇,不吭声了。


    柳殊见他消极抵抗,干脆加重了音量,“抬眼看我。”


    “才?问?我能不能给你机会,这便是你说的机会?”


    “不、不是。”听出她?语气中似有怒意,闻初尧也顾不得别扭和生气了,赶忙放低了姿态,“我不是这个意思…我错了。”他现在?整个人呈现出一种患得患失的状态,也因此,对待柳殊的每一个细小的词句变化,都无比敏感。


    半晌,见柳殊只是若有所思地望来,却并不表态,他干脆凑近了几分,卖起惨来,“妘妘,能不能给我倒杯水…我喉咙不舒服。”


    “不舒服?我看你刚刚不是挺能说的。”柳殊这才?瞥了他眼,但手下还是乖乖地给他倒了杯温茶。


    见她?顺着自己这个台阶下了,闻初尧的脸色稍缓,恍惚间,隐约有些参悟了点?儿自己先前在?书?上所看的夫妻相处之道。


    最后一句话,合该让妻子来说。


    自己身为其夫君,该多包容些,多……


    下一瞬,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他的唇角可疑地扬了扬。


    也是直至这时,他才?终于有勇气问?出那句早就想好的邀请,“妘妘,这次疫病之后……洛城灾后重建大抵还是需要相当长一段日?子的。”


    “如今,天气愈发的热了,你还怀着身孕…”他说着说着,有些吞吐起来,“虽然?也有侍女照顾,但长此以往,终归还是不太妥当的。”


    他见柳殊愈发直白的疑问?目光,停顿几息,试探道:“我的意思是,你愿不愿意……”


    “同我一道回京城?”


    洛城水灾和疫病之事完毕后,闻初尧肯定是要回去的。


    帝王统御天下,亲自来确认灾民的情况,这是心怀苍生,可说到底,国不可一日?无君,尤其是……陛下的亲信几乎也是大半跟随他来了洛城。


    虽说短期内,京城的臣子们会畏惧帝王雷霆手段所造就的威严,可日?子久了,人们的欲望无限增长,保不齐会滋生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诸多问?题,柳殊先前便独自思考过?,以至于恍惚时她?猛然?惊觉,自己也是吃惊的很。


    有些事情,光是在?思虑的时候,其实便已?经给出答案了。


    于是,她?缓缓地对上了那道紧张的视线,如平常一般,说了声“好呀”。


    她?说的自然?,落在?闻初尧耳里,却是令他一愣。


    满肚子劝说的话就这么戛然?而止,开心是不假,可更多的是隐藏于开心之下的不可置信。


    “真的?”


    “其实你不用可怜我,也不用哄我,如果不愿……直接拒绝我便是。”


    他垂下眼睫,思绪混杂间,竟有几分口不择言了起来,“你放心,我不会同过?去那般…莽撞。”


    “我没想给你压力?的,我——”


    “我知?道呀。”柳殊打?断他。


    “我愿意的。”她?笑了笑,“回京城,我愿意的。”


    因为,那里有你。


    不过?这话她?也只在?心里想想,自然?是不会在?此刻说出来的。但出乎意料地,她?明?明?什么多的话也没说,闻初尧却像是听见了似的,唇角的弧度不断扩大。


    “…好。”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像是背后还多了根小狗尾巴来回扫落。


    连带着这几日?的惶惶不安,仿佛也终于在?此刻落到了实处。


    修养几日?后,闻初尧便力?排众议开始了这次的疫病善后工作?。


    好在?太医院也的确是有那么几个能人在?,按照方子去抓了药,加上朝廷的人一拨拨地去疏通群众,加以引导救治,一番努力?下来,待三月末时,疫病已?经基本解决了。


    如此,太医们脑中的那根弦,才?算是彻底放松下来。


    有了第?一个好消息,他们也终于能喘口气,也似乎真的是上天眷顾,四月初,洛城过?去的宁静繁华之景,便已?经又?能隐约窥见了。


    微风拂来,道路两旁的松木夹杂着青草的香气,干净清爽,一切尘埃落定,便也到了该返程的时候。


    马车一路向?前,沿途的风景逐渐远去,积水消尽,车轮发出一阵声响。


    闻初尧收回目光,见柳殊依旧兴致勃勃地望着窗外的景致,忽地冷不丁儿道:“待之后,我们再出来仔细地逛一逛……可好?”


    柳殊缓缓咬了口酥饼,心情颇佳地应了声,思索半晌,又?道:“那该培养好继承人,你才?能随心所欲地跟我一起出来逛。”


    谁料这句话竟像是打?开了什么开关一般,惹得闻初尧频频望来,好一会儿才?意味不明?地来了句带着股酸气的话语,“这便开始想着旁人了?”


    他这话没头没尾地,更像是不小心透露出了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


    在?熟悉的人面前,在?……心爱之人面前。


    “我还以为……只有我一个人呢。”


    “什么?”柳殊抬眼望他,面露疑惑。


    闻初尧的声调近乎于呢喃,她?有些没听清,忍不住又?问?了一遍,“想什么?”


    “我还以为,就我一个人在?为我们的以后担心呢。”他凝视着柳殊的眼睛,顿了许久,才?补全了后半句话,“……幸好不是。”


    幸好,她?还在?他身边。


    幸好……


    他们还有以后。


    独属于两人的,很多个,美满的以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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