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跑路第三十天
漫天的黑暗中, 闻初尧独自走着。
一步一步,机械性质地?兀自往前,身后的路在悄无声息中徐徐断裂开来, 而他独自一人身处这会暗色之中, 显得那般渺小, 黑影争先恐后涌了上来,恍若要将他吞噬殆尽。
而他想要见的人, 日夜思念的人就在前方某处。
事实上, 他的意识很清晰地告诉他, 这只是?个梦。
可…万一呢?
万一柳殊真的在前方?的那抹亮光之中, 万一……他真的能通过这样的方?式同她见上一面?
哪怕一面…
哪怕就一眼,他也心满意足了。
思绪混杂, 丝丝条条地?抽离,那些?美好的日子似乎又依稀浮现?。大概是?上天真的听见了他的祷告, 那道纤细的人影竟真的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弓身垂头的样子被灯光拉得悠悠长长, 有一种孤单颓靡的味道。
与过去很多次一样, 烛光融于黑暗中, 那抹身影汇聚成?一小团微弱的光亮,几息后?,四散开来,反晕出一片朦胧的烟霭。
闻初尧的呼吸不由得沉了几分, 但他仍只是?屏着气, 唯恐高声语,惊走眼前人。
但那个空间更像是?隔着一层薄薄的纱, 始终存于他眼前几步之遥处, 任凭他如何费力地?走近,也始终无法真切地?触及。
够了, 可以了。
他不能再近了。
理智克制下,他的双脚也随之一道停止,伫立在那片光晕的不远处。
下一瞬,女子回过头,她的身后?高楼灯火,天上的银河如流,硕大的皓月悬于天际,一切都?美好的如画一般。
月光淡淡清辉下,柳殊站在月下高楼上,裙裾翩飞,遥遥冲他一笑?。
可旋即,闻初尧眼前的光似乎越来越亮,月光隐去,愈发?有种要将他蚕食的错觉。
须臾,转而变换来成?火光滔天,点点火星连接成?线一圈圈朝他涌来,渐渐又骤然转变成?了一大片,不待他反应,便迅速将那抹纤细的虚影尽数覆盖。
翻腾的火红色充斥眼睫底,闻初尧的呼吸不自觉地?颤了颤,抬脚便想冲上前。
可那抹虚影不过是?被烧得更快,更剧烈,直至化成?一个小小的黑点,再也不见。
大火中,他所能瞧见的最后?一眼,莫过于女子发?髻上掉落的玉簪。
与那日一致的噩梦,一时叫他分不清现?实与虚幻,只觉得额角处的冷意又再度蔓延至心间了。
闻初尧忽地?从柳殊的一堆衣物中睁开了眼。
那股源自心头的恐惧似乎真是?深入骨髓,延伸至他整个身体,而那股恐惧所带来的余波,却?是?久久不曾消散。
像是?……会伴随他的余生。
室内满是?淡淡的花香味,燃着的香也是?过去柳殊在时所喜欢的香料,霎时间,弥漫整间屋子。
闻初尧强撑着起身,淡淡睨了眼窗外,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林顺听到?动?静,赶忙门口处一路小跑进屋,恭敬道:“再有半个时辰就要早朝了,奴才正要叫醒您呢。”
男人闻言,不由得抬眼望去,凝视着窗棂外仍旧昏暗的天空,目光中一派冷凝。
妘妘还是?迟迟不肯入他的梦,不肯与他有所交集。
他静默了会儿,不知想到?什么,轻叹了口气,接着按了眉心处,披了件外袍便起身,“罢了,更衣吧。”
林顺瞧着对方?这副神情,赶忙垂下脑袋应了声,手上麻利地?开始帮着穿戴衣物。
陛下自登基后?,每每夜间都?宿在东宫,林顺跟着伺候,对于这个地?方?,自然也是?熟悉地?不能再熟悉了。
对方?定是?……又梦到?太子妃了。
哪怕闻初尧已经登基,却?迟迟未下令以皇后?之礼安葬柳殊,他们这些?知晓内情的人心里都?门儿清:陛下这是?固执地?不肯接受呢。
故而如今,林顺想到?那个几乎于禁忌的话题,也只习惯性地?称一声“太子妃娘娘”,仿佛这般,便能留在过去。
留在…他还听着陛下与太子妃感情甚笃的时光。
留在……陛下还不那么阴晴不定,有人能栓得住他那些?情绪的日子。
林顺正想着,忽地?听到?闻初尧的问询,“那些?大臣们怎么说?”
他呼吸一滞,思及那些?颇有些?过分的话,斟酌道:“还是?有那么一两个顽固的很的,不太同意您要给娘娘招魂的事情…”
“不过,奴才拙见…这,定也是?无妨的。”林顺把腰带系好,目不斜视继续道:“您大权在握,自然能够做到?您想做的任何事。”
闻初尧听了这话,不知想到?什么,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
男人的目光有几分晦深莫测,瞧得林顺心里直打?鼓。
正当他绞尽脑汁,以为又是?自己哪里说错了话时,对方?却?又已经淡淡收回了视线,微微颔首“嗯”了声。
这下,他索性也继续垂着脑袋,保持沉默。
毕竟,现?在……可没有太子妃拘着了。
……
积水消尽,天空澄澈。
寒露后?,空气中愈发?添了几丝寒冷的气息。
柳殊的绘画班子如火如荼地?进行着,势头极好。
加之这种叫女儿家学习兼打?杂的新奇事儿,街坊邻居都?明里暗里关?注着,故而这几日下来,更是?又隐隐带去了一阵不小的热度。
那些?女童的工钱可是?实实在在发?了下来的!并非什么三拖五拖,赖着不给,反倒是?给的极其痛快!众人心里都?如明镜似的,知晓光这一点便不容易。
甚至…无形中竟胜过外头的部分东家了。
故而待街坊邻居耐心观察了一段时间,发?现?那些?女童们竟真的也学到?了丹青技艺后?,这股以柳殊为中心的讨论风暴,顷刻间便更加剧烈。
有的人不知从哪儿得了消息,竟求到?了媒婆王四身上,一时半刻,惹出许多笑?话来。
不过……有想要搭上顺风车的,自然也就有眼热的。
这头,王旭朝帮婶婶采买完东西,正急着回去,本想抄个近路从小胡同里走,谁知竟听到?了旁人诋毁舒老板的话。
思及自家婶婶提到?的那些?流言,他眉间一凝,悄悄走近。
不远处,有两人生的贼眉鼠眼,聚在一堆,讨论间,言辞颇为下流。
王旭朝听了一会儿,终是?忍不住出声,“两位这样诋毁像舒老板这般努力生活的人,是?否太下作了些??”
那两人本就是?眼红柳殊能有此机遇,又仗着自己的男子身份,觉得对方?低他们一等,故而一来二?去,心里早就不平衡了。
聊的正热络,冷不丁儿听见第三个人的声音,两人皆是?被吓得一愣,目光左右搜寻。
见是?王旭朝,一人面露不满,心中积怨已久,没多做思考便嘲讽道:“哟,我当是?谁呢…这不是?王婶的侄儿嘛!”瞥见他手上抱着的东西,冷哼了声,“怎么,你不看书考科举了?改出门儿买菜…做起这种娘们儿唧唧的事儿了?”
王旭朝神情未变,没理会对方?的那些?话,眉梢微挑,“你们若是?嫉妒,大可以在生意场上找回场子。”
“在这儿私下编排她人,才是?最令人瞧不上的!”
他是?举人出身,先前那次春闱落榜后?,等了好些?日子,就等着明年开春的机会再考。
王旭朝如今不过二?十大几,便已经有如此成?就,在普通人家里,已经是?神童般的存在了,且他为人宽厚,生的也十分清秀,故而即便是?不看他婶婶王四的面子,乡里乡亲也是?十分敬重?他,愿意结个善茬的。
对面其中一人显然也想到?了这点,赶忙悄悄拉了拉同伴的袖子,“失敬失敬,陈老板这也不过是?一时冲动?上头了。”他们两人都?是?这条街上开铺子的,抬头不见低头见。
而且…毕竟也是?他们编排别?人在先。
陈老板被这么一提醒,也后?知后?觉,回想起方?才自己脱口而出的那些?话,额角处渗出几丝冷汗,赶忙赔罪道:“是?啊是?啊…这都?是?误会!”试图和稀泥,“我与齐老板在这街上干了十来年,举人老爷您也是?知道的!”
王旭朝神情微顿,到?底还是?存着几分读书人的气性,抿了抿唇,半晌,冷冷甩下一句“你们好自为之。”,扭头便走。
待他走出一段距离,身后?两人才缓缓直起身子,压低声音,啐了一口唾沫,“她一个寡妇,不过是?运气好,怎得还被这种人捧上天去了?”
“得了…!少说两句!”
呼啸的冷风吹散了两人的窃窃私语,黄昏日落时,气温更加低了几分。
一层秋雨一层凉,竟不知不觉到?了薄棉锦衣该上身的温度了。
柳殊忙了一天,正准备收摊,身旁,月荫忽地?凑到?她跟前,压低了声调提醒唤她,“小姐。”
见她抬眼,努努嘴示意她望路的尽头瞧,“啧啧……王公子又来了。”主仆两人共事许久,加之她小柳殊两岁,故而很多时候柳殊更多是?把对方?当做类似于妹妹般的存在,偶尔照拂着。
两人从船上一路走至江州,到?现?在,关?系已是?颇为密切,连带着月荫有时也抛去了许多顾忌,渐渐开始打?趣上两句,“咳咳。”
装模作样地?咳嗽一番,挑了挑眉,扬唇道:“那,奴婢就先进去收拾了!”
江州这条街,堪称是?此地?最热闹的坊市,店铺种类十分丰富。
有的店铺比较直白?,直接打?出“名糕”“名茶”的字样,门口处好不热闹。除此之外,街两边还有支着的摊子,卖些?时令糕饼,什么柿饼、核桃饼之类的。
柳殊被王旭朝借着买画的由头找了几次,眼下实在不太想见到?对方?。
可…对方?是?王大娘的侄子,又是?照顾他生意,柳殊一时半刻也不好太表现?出抗拒,无奈只能有一搭没一搭躲着。
眼下瞅见此人,心里又是?一叹。
几息后?,便看见王旭朝不出意外地?径直朝她的铺子走来。
男子一席纯白?儒衫,走近几步,朝柳殊露出一个沉静又带着些?羞怯的笑?容,温声喊了句,“舒老板。”他的身形清肃,身上透出几分读书人特有的书生气。
柳殊敛下眉眼,也轻轻回应了声,以为对方?又是?来买画的,目光下意识投向画轴。
谁料,王旭朝只是?停在店铺门口,拎着手里的东西,示意道:“刚从前头那条胡同过来,看路边有糕点卖,便顺手买了些?。”
柳殊定睛望去,是?她喜爱的桃酥和桂花栗粉糕,被妥帖地?装好,用油纸包裹着,瞧着颇为诱人。
她嘴唇嗡动?,下意识便想找个理由拒绝。
可王旭朝竟像是?料到?了她的举动?似的,腼腆地?笑?了笑?,把东西搁在柜台上,微微颔首后?扭头便离开。
像是?…明白?她未尽的那些?话语,以及话语背后?淡淡的为难,所以近日的举止变得格外克制了几分。
柳殊的目光停留了会儿,有几分苦恼地?抿了抿唇。
柜台上的糕点还是?温热的,显然是?对方?刚买的。
而且…这附近的那两三条胡同,也不见有卖糕点的啊?
思绪回笼,柳殊有些?头疼地?揉了揉额角。
无功不受禄,往后?还是?得找机会和他说清楚。
至于这糕点…罢了,明日分给孩子们尝尝吧。
她想的十分清晰,谁料翌日一早,便被另一个消息冲击地?措手不及。
近些?日子她的生意势头极好,可谓是?名声和钱财双丰收,引起许多人眼热也在柳殊的意料之内。
可……她到?底不曾长时间接触过这些?市井之辈。
竟不曾预料到?,还有人能恶心到?此等程度…空口白?话地?污蔑她不说!竟还编造黄谣!
且不说当今世道下,名节于一个女子而言有多么重?要,单单就这连带的效应便足矣叫她喝一壶了!
如此一来二?去,那些?人哪里肯将孩子们放在她这里学习!
清者自清是?一方?面,可她也不是?白?白?受气的软柿子。
故而一早,柳殊听月荫谈及此事,准备好后?便要找人去理论,结果人还没迈出步子就又被月荫给赶忙拦住了,“小姐!你听我说完呀…!”
“奴婢一开始听到?王大娘提醒后?,心里也是?气得慌,结果你猜怎么着!”他的语气惊奇,像是?也有几分不可置信,“王公子竟然把那群人教训了一顿,今早上我特意去瞧了瞧,那两家都?没开门呢。”
王旭朝为人正直宽厚,读书人…能这么为她出头,在有些?人眼中,其实是?很有些?自降身价的。
柳殊不知想到?什么,垂眸道:“这话…是?王大娘特意告诉你的?”
月荫一愣,下意识点点头,“是?啊。”她到?底是?小姑娘,对感情一事颇为迟钝,闻言还煞有其事地?暗自点点头,“王家婶婶对咱们是?真好啊!又帮小姐您一番游说,招揽学生,时不时还特意来照顾咱们铺子的生意。”
柳殊听着,却?是?好半天未开口。
自她到?江州以来,王家婶婶便处处照顾她,里里外外多次的照拂,对方?虽未提起,但柳殊亦是?看在眼里记在心底的,她不是?个不记恩情的性子。
更何况…这次,王旭朝又这么维护她的名声。
再是?铁石般的心也不能如此了。
从前她总是?对他避之不及,对方?也从未说过什么,次次热脸贴冷屁股。
她这个身子短时间也无法经受再一次的长途奔波,故而再怎么算日子,也得是?等到?孩子生下来,过个小几月她才能离开江州。
既如此,也不好持续这么对待人家,就当作……好一些?的朋友对待吧?
反正待王旭朝考完明年的春闱后?,也不再能拖得,该到?了定亲相看的年纪了,或许…是?她一时想多了也说不定?
思绪冗杂,柳殊的眉头不自觉微微蹙起,左思右想,最终终是?下定了决心。
日后?顺其自然便是?,左不过,她不再刻意疏远了。
……
夜色凉如水,屋檐上积雨横斜,半晌,被风一吹,便缓缓坠落于地?面,泛起一阵涟漪。
屋内,一儒雅中年男子正长吁短叹,眉间满是?忧色。
近十名幕僚们端坐于他的下首,大眼瞪着小眼,大约是?讨论陷入僵局,一时无人发?言,气氛一派低沉。
男人一席常服,年约五十来岁,五官端正,肤色偏白?,下颚处蓄着点儿胡子。
此人正是?江州知府齐昊,一介平民出身,靠着科举一步步走至官场,又熬了这么些?年,才得了个偏僻地?方?的知府官。
瞧见下属们皆是?一脸毫无头绪的神情,齐昊不由得也微微塌了下了背,有几分沮丧道:“罢了,本官知晓各位衷心…只是?,唉……可能我齐某也只能到?此为止了。”
他熬了这么些?年得到?的这个机会,虽不算年轻了,可心里却?实在是?想做出一番成?绩的。
先前景顺帝在位时,朝廷内外说不上很混乱,可也算不得多好,故而齐昊也只能韬光养晦,当好他的知府官,守在该守在的位置上。
可……如今不同!
如今新帝即位,光是?看见那些?反贼的下场,瞧到?那些?雷霆的手段,他心中便有数的很,连带着那些?深埋于不知名处的激情也再度扬起。
新帝还这么年轻,便已经有如此成?绩了,而且…凭他为官二?十余载的直觉,他觉得新帝很明显是?还想做出更多成?绩,走的更高的人。
辗转反侧了一晚上,他到?底决心抓住这个机会。
可无奈…没有投名状啊!
想要搭上皇帝这条船的官员如过江之卿,他不过是?其中最不起眼的一条。
和幕僚们讨论了十来天也不见着进展,如此,齐昊心里就更是?瓦凉瓦凉的。
多日的碰壁令他又格外苍老了几分,落在众人眼底,皆有几分不是?滋味。
食君俸禄,为君分忧,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江州这等地?方?,哪里有什么投名状能交上来呢?
一番心理斗争后?,有人试图安慰道:“齐知府,您别?这么说…!”
“您为官这么些?年,一心为民!陛下慧眼识珠,不日定会发?现?的!”
齐昊听了这话却?仍是?高兴不起来,勉强地?挥了挥手。
他的身子他自己清楚,只怕最多也就是?几年时间了,他这个老头子倒是?想为子孙多做些?,只是?…怕是?等不到?机会了。
后?半夜,齐昊疲惫地?回了书房,打?算处理完政务便歇下。
谁知视线一撇,竟发?现?桌案上摆了封信。
齐昊随手拿起,徐徐扫过,心里暗自腹诽着,猜测是?哪个新来的幕僚方?才没好意思,这会儿私下找来了。
可越看,他眼底的光芒便愈盛,看至信的末尾处时,竟有些?不能自抑地?放声大笑?起来。
女子学堂…?!
好一个女子学堂!
他齐某人运不该绝……
得赶快拟一封奏折,速速禀明圣上才是?!
第72章 跑路第三十二天
柳殊才做完心?里建设, 不成想仅仅隔了两日王旭朝便又找了过来。
今日学堂休憩,店铺堪堪开门,他就又带着些不知什么东西过来了?, 满满一大堆, 乍一眼瞧着…跟送货似的?。
实际上, 也的确是送货。
“前些日子听你谈起后院里储备的?颜料和?画布不够用,刚好之?前我出门时有碰到合适的。”他把东西搁在桌案上, 有几分不好意思地?轻挠了?挠后脑勺, “孩子们正是求知若渴的?年纪, 我便自?作主张了?些, 把东西给我买回来了。”
他幼时家?境贫寒,头一下子便是吃了?这方面的?亏, 耽误了?两年多,故而他才更是殷勤。
一则是为了?这些孩子们, 二则…是为了?自?己那点儿见?不得?人的?私心?。
男人的?目光有一瞬间的?停滞, 聚焦于柳殊明艳的?眉眼处, 而后又有几丝慌乱地?快速挪开。
整个过程不过小几息, 转瞬即逝的?小心?思,故而柳殊并未察觉。
但屋内骤然?有几分奇怪的?氛围,她?倒是立刻察觉到了?,纤细的?指节无意识地?收紧, 目光停留片刻, 抬手压了?下鬓发。
客气道:“又劳烦你?费心?了?。”
不过……她?何时谈及此事?了??
唯一的?一次,便是前些日子用早膳时, 同月荫聊过一次而已。
怎得?一来二去, 还能传到王旭朝的?耳朵里去了??
柳殊不由得?微妙地?停顿了?会?儿,不知怎的?, 忽地?想到了?先前在宫中的?时候。
有些事?情她?如今不愿去深究,甚至于有些逃避着不太愿意去想。
可唯有这一事?……事?关她?肚子里的?孩子。
分明她?当时次次皆是喝了?避子汤的?,也一再?小心?谨慎,为何还会?意外怀上这个孩子…?
前些时候,她?稍作思索后,便也明白过来:怕是不知何时她?身边的?所有人就都被?买通了?,独独只有她?一人仍被?蒙在鼓里。
那么苦涩的?药汁,她?向来是最讨厌喝的?,可她?还是一滴不剩全?喝完了?。
结果换来的?……就是这般结果。
她?的?呼吸一滞,回神再?抬眼时,语气下意识微微更加礼貌了?几分,“天?气越发冷了?,路途又远…”想起旧事?,淡淡的?烦闷隐藏于下,只语调带着股莫名的?疏远,“王公子,你?与王大娘实在帮了?我很多忙,日后若有我能帮得?上的?地?方,只管开口便是。”
“但…思来想去,其实还是你?来年的?春闱要紧,日后……这种事?还是不必了?。”
屋外,秋日的?雨像是没有尽头,隔三差五,断断续续地?下个不停。
屋子里却十分暖和?,炉火烧的?旺旺的?,上面煮着的?茶叶罐子被?水汽顶的?直往上冒,“咕噜咕噜”的?响声,颇为清晰地?传入耳中。
茶香萦绕,冲淡了?几丝室内的?尴尬气氛。
王旭朝闻言愣了?下,抬眸与她?对视。
清秀的?脸庞僵了?僵,一双素来温和?的?黑眸瞬间滑过复杂神色,“…舒老板这话是什么意思?”他瞥见?对面人错开的?目光,心?里隐隐有了?股不太好的?预感,“是、是在下做错了?什么…惹你?烦了?吗?”
“当然?不是。”柳殊回答的?很干脆。
“那为何…?”
王旭朝的?声调低了?几分,唇瓣扬起一个颇为苦涩的?弧度,“是因为……察觉到了?什么,所以着急要远离吗?”他没把话说的?那么明白,但意思已是昭然?若揭。
饶是柳殊也没想到对方这么直白,神情有一瞬间的?空白。
落在王旭朝眼底,这短暂的?怔愣便足矣令他明白过来。
舒妘…他爱慕的?人,当下对他无意。
他虽年近三十,可先前一直沉浸于书本与科考,并未有过感情经历,故而这一次,其实…就是他的?第一次。
第一次对一个人惊为天?人,第一次笨拙地?去帮她?,第一次默默地?做出那些他从前并不会?做的?诸多事?情。
匀了?匀呼吸,他有些强撑着笑了?笑,“既如此…我还是想把话说明白。”明明是这么大的?人了?,竟有些手足无措起来,“我的?确对你?心?生爱慕,只是、只是…我也没什么经验,或许头一次有些孟浪,做出许多令你?不安的?事?…抱歉。”
他的?目光在柳殊的?小腹处停留一瞬,神情僵了?僵。
舒妘她?独自?一人来此,又怀着丈夫的?遗腹子,本就十分不易。好不容易她?的?铺子生意有了?起色,她?自?己也变得?比初来江州时更开朗爱笑了?些。
王旭朝目光微凝,垂在身侧的?指节几不可察地?蜷了?蜷。
如今瞧着虽事?事?都好,可街坊邻居无不瞧着……
流言逼死人,他不能不为对方多考虑些。
是他莽撞了?。
柳殊还在苦恼怎么尴尬又不失礼貌地?把人拒绝掉,结果踌躇了?片刻,对方默然?了?会?儿,就跟打通了?什么关窍似的?,冷不丁儿地?拱了?拱手,语气坚定,“今日叨扰了?,在下…晚些时候再?来拜访。”
待她?反应过来,就只能看见?王旭朝清瘦修长?的?身影了?。
以及…对方不知为何格外笃定的?语调。
柳殊:“……”
柳殊:“?”
……
乾清宫。
殿内阍然?无声,唯余闻初尧翻动书页的?声响。
徐云知被?林顺引着进来时,瞧见?的?便是这样的?一幕——
男人不发一言,唇角抿成一条直线,骨节分明的?指节在烛火下更添几丝森寒,明明是翻看手里的?册子这么平常的?行为,却无端叫她?觉得?,眼下对方的?心?情似乎并不好。
她?站定,默默行了?个大礼,“臣女参见?陛下。”见?上首的?人连手下的?翻页的?频率都未变,顿了?下,又继续道:“多谢…陛下不杀之?恩,臣女谨记。”
闻初尧脸上神情淡淡,但眉眼间的?冷漠却愈发可见?。
徐云知大着胆子瞥了?一眼便不敢再?瞧,心?里也如同打着鼓似的?,不安心?。
这些日子她?被?关在狱中,虽被?刻意关照,但仍旧是心?理生理的?双重折磨,一晃多日,身上那点儿孤注一掷的?锐气早也被?磨去了?大半。
方才林公公在殿门外提点过她?几句,加之?姑母无事?,她?心?底倒也还算平和?。
思及片刻前的?提点,徐云知犹豫两息,还是恭敬道:“您今日召我来,是…?”被?那双没有丝毫感情的?黑眸盯着,她?只觉得?自?己身上的?寒毛下一瞬都要立起来了?。
好在闻初尧下一刻便开了?口,“皇后她?…先前可有同你?说过什么?”
陛下要给故去的?发妻招魂且执意以皇后之?礼下葬的?事?情她?也有所耳闻,故而并不吃惊。
徐云知正疑惑的?,是对方为何会?问这个问题,还没等她?继续思索,下一瞬,就见?陛下身边的?林公公拿了?个托盘走至她?身边。
看见?托盘上的?东西,她?不由得?心?头一愣。
是那日她?来找这人时,叫贴身婢女送去东宫的?香囊。
徐云知呼吸微滞,下意识想到了?香囊里头装着的?……
那封巴掌大的?信。
这件事?已经过去有些日子了?,当时闻初尧并未说过什么,她?还以为,这信也随着柳殊的?离世而一齐封存了?。
思绪回拢,她?到底不敢自?作聪明,还是把求助信的?事?情全?盘托出,犹豫了?会?儿,又解释了?几句。
谁料闻初尧竟也不像是那么在意此事?,反倒是揪着另一个问题不放,“你?与皇后的?关系…还不错?”
徐云知与柳殊自?先前那次口角之?后,又在宫中碰见?了?几次,两人都不是不明事?理的?性子,加上她?本就是为了?姑母,对当时还是太子的?新帝并无爱慕之?心?,故而两人处着处着,倒真多出几分真心?来。
不然?…她?也不会?叫自?己的?贴身婢女事?后冒着风险去递信。
只是没想到,这香囊如今竟到了?陛下手中。
这……她?该如何说才好。
闻初尧冷冰冰地?盯了?会?儿下首的?人,半晌,见?她?神情木然?,颇有些紧张,缓缓收回打量的?视线,手下有一搭没一搭地?轻点着桌案。
另一只手捧着书册,不知是想到什么,猛地?朝前面几页翻去——
囚犯名单上,多出了?一个人。
充斥心?头的?那股怪异感仿佛在此刻得?到了?验证。
闻初尧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问出那一系列的?话的?,他的?理智无一不在提醒着他时刻记住那日的?场景:那具尸体与柳殊别无二致,也是自?己亲自?确认过的?。
可……为何偏偏这册子上就正好多出了?一人。
还是个宫女。
林顺察觉到动静,赶忙叫人把徐云知带了?下去,目光瞥见?闻初尧目光投注的?地?方,赶忙解释,“先前记录的?那小太监记岔了?一天?,后面才补上的?。”
半晌,见?对方只是兀自?垂眸,踌躇了?下,把身子伏得?更低了?些,“这…陛下,可是有什么不对?”
“无妨。”闻初尧表明没什么波动。
这件事?只是他的?猜测而已,柳殊确实已经葬身在那场大火中了?,那是他真真切切见?过的?尸首。
可……他内心?的?那股直觉却不减反增。
像是在叫嚣着,让他往下查。
这般天?方夜谭的?事?情,莫非,他真是魔怔了?不成?
林顺打了?满腔的?腹稿,略带着紧张等着陛下再?问,谁知对方竟就像是随口一提便没了?后续,直勾勾地?盯了?会?儿那死去宫女的?名讳和?特征后,就平淡地?挪开了?目光。
入了?夜,殿内烛火的?光芒有些弱。林顺顾不得?继续揣摩圣上的?心?思,赶忙去又点上了?几盏。
待他回来接替过宫人继续研磨时,便发现自?家?陛下盯着一封奏折,眸子一片黑沉,叫人不敢细瞧。
自?太子妃故去后,陛下便一直是这般阴晴不定的?性子,林顺适应打工生活后,此刻下意识迅速调整状态,只专心?磨着墨。
不该看的?不看,这才能活得?久。
谁料闻初尧像是没察觉到他内心?的?这些小心?思似的?,反而还破天?荒地?出了?声,“女子学堂…教丹青。”
男人的?语调略带着几分沙哑,语气有些漫不经心?,落在林顺耳里,却叫他心?头一喜。
陛下最近正愁着改革的?事?情,这不是…瞌睡来了?送枕头嘛?!
这些臣子们可算是做了?件人事?!
他早说了?,别纠结那些有的?没的?,啥都没干呢,便想着先把自?己族里的?女儿塞进宫了?。
这种做法……他这个阉人都瞧不上!
林顺大着胆子用余光飞快扫了?眼,见?闻初尧像是瞧着心?情不错,刻意等了?几息,接话道:“臣子们体会?圣意,可谓君臣一心?!此乃喜事?啊!”
“奴才就先恭喜陛下了?!”
闻初尧倒是没什么大的?反应,意兴阑珊地?翻了?翻,又把那封奏折放下了?,但说到底也没反驳这话,扬了?扬唇角,抬手吩咐了?下去。
林顺得?了?准话,便也立刻振奋精神。
瞧着…估摸陛下又是要通宵处理政务了?,他可不能掉以轻心?才是。
一番思索,手下不停又忙前忙后起来。
窗外,天?际露出鱼肚白,深秋的?天?,缭绕在半空中的?晨雾还未完全?消散。
卯时三刻,被?派去探查消息的?人匆匆赶回,把此事?的?前因后果一并道来,随之?带来的?,还有事?关此次女子学堂一事?相关的?一些东西。
林顺上前两步接过画轴,放置于桌案处。
见?陛下微微颔首,方才将其徐徐展开——
闻初尧似有所感,应声抬眼。
一刹那,那股熟悉的?感觉瞬间萦绕周身。
男人眸中的?某些情愫仿佛要在须臾间破笼而出,连带着那些荒谬的?、类似于梦魇的?记忆,仿佛也都在此刻消弭,被?眼前的?画卷给晕染上了?几丝鲜活的?颜色。
他整个人更是如同被?施法定住了?一般,动弹不得?分毫。
目光所及,唯有那副给他带来诡异熟悉感的?陌生画卷。
恍惚间,竟与柳殊过去为他所画的?那副渐渐重合。
第73章 跑路第三十六天
闻初尧回过?神, 眼里立刻笼罩了一层暗色。
这画,他绝不会认错的。
浓墨晕染,淡淡的色彩勾勒, 完完全全…就是柳殊的风格。
林顺瞅见那画, 也是?心头一悚, “这……”
这画怎么跟太子妃画的那么像…?!
东宫的那间屋子里,密密麻麻地摆满了?太子妃曾经所绘的画卷, 林顺有次远远瞅了?眼, 只觉得心里瘆得慌。
但眼下, 他显然顾不上想这么多。
他都看?出来了?, 那陛下……!
林顺不自觉把身子往旁边挪了?挪,目光更是?死?死?地钉在画卷某处, 打死?不抬头。
“这画是?何人所作?”闻初尧的声音难辨喜怒。
那暗卫神情恭敬,“属下正要禀报此事, 绘画之人正是?此次女子书院的创始人, 舒妘。”
“…舒妘?”
他的目光一顿, 忽地停在那画轴的末端。
一片绚烂的暖调色彩下, 那个?黑色的“妘”字隐隐有些乍眼。
舒妘…
闻初尧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突然间眼睫微微一颤,目光更是?有那么一瞬间的轻晃。
唇角扬起,“舒妘, 一个?多月之前在江州开了?间丹青铺子…”但眼中却分明一丝笑?意也无, “真巧啊。”
他再度垂眸看?画,刹那间, 又像是?透过?这画看?向了?更深层次的什么东西。
是?啊, 他先前是?确认过?那具尸首,尸首的身形也的确和柳殊别?无二?致。
可偏偏…在那前两日恰巧死?了?一个?宫女, 也是?差不多的个?子。
而江州,又正好出现了?这么一间丹青铺子。
一个?巧合接着一个?巧合,那便不是?巧合了?。
闻初尧的眸色渐渐晦暗,仿佛透过?这根蛛丝,一步步抽丝剥茧,终于确定了?什么一般。
到最后,竟有几分无法自抑地轻笑?起来。
林顺候在一旁,忍不住头皮一麻。
这会儿的陛下……怎得又这么吓人了??
而他腹诽的对象,此刻却像是?无知无觉,甚至还有几分皮笑?肉不笑?地继续扬了?扬唇角。
窗微敞,笑?声渐渐融于冷风中,久久未散。
男人眼底闪过?一丝暗芒。
从前的那份飘渺执念在此刻凝成实质。
只等着……
他亲自去验证呢。
……
江州。
虽是?夜间,但酒楼商铺所在的街道仍是?灯火通明。
天高皇帝远,江州这等与?世?隔绝的偏僻地方,百姓的胆子无形中倒也大了?许多。
加之这处酒楼堪称江州最大的综合性娱乐场所,来来往往的人,少不了?些窃窃私语。
难得放松,柳殊也不想自己给自己找事干,特意找了?个?靠窗的位置,给自己点上几碟小点心,赔了?一杯热茶,慢悠悠地捧着,时不时微微浅啜上一口。
怎料她一坐下,那边的讨论声就这么直直扑向她耳中。
那几位聊的热火朝天,实在是?…有点儿罔顾她人的意思。
柳殊也不是?刻意想要偷听的,这酒楼里吃酒的人,喝了?几杯便有些飘飘然,声音忒大,一来二?去,她就这么不可避免地听了?一耳朵。
“当今圣上登基近两月,所作所为?,大家都是?看?在眼里的!”
“你?们不知道,我三?表姑舅舅家的干女儿在宫中做活,也曾远远瞧过?陛下一眼呢!”
猝然听到这一句“圣上”,柳殊不由得微妙地停顿了?两息。
在江州的时间过?的极快,一晃已经一月有余,她刻意着不去打听京城的事情,如今竟也已经渐渐习惯了?。
可骤然听到旁人提及闻初尧,柳殊还是?不可避免地多分出了?两丝注意力?。
那几人的声量也没降低,反倒愈发?提了?兴致,“怎么说!圣上是?不是?生的特别?好看??”
“李兄所言甚是?。”应答的那人煞有其事地点点头,手上的扇子“啪”一下开了?大半扇,“那可不是?好看?,那真的就是?…怎么说来着,那叫真龙天子!皇亲贵胄!”
“那能长的差吗?真是?!”
真是?京城路遥遥,江州离得远了?,这些人越说嘴上越把不住门了?。
柳殊听着听着,无端觉出几分好笑?来。
闻初尧就算是?浑身的坏毛病,他那张脸也是?无可挑剔的。
大庭广众之下,这些人这么议论,也不怕生出事端。
但她本就是?来放松一下,躲个?清净的,如此,倒也没准备打断对方,索性就当听个?乐子。
谁知聊着聊着,对方的话题竟越跑越偏了?,“不过?你?别?说…陛下迟迟未同意高尚书的提议,这底下的人竟也就这么乖乖受着了?…?”
“不同意又如何。”另一人语气平平,“你?可别?忘了?,陛下又不是?之前那位…”他的声调逐渐降低,话里的意思也是?点到为?止,旋即说起另一件事,“我可听说,陛下要微服私访了?…”
“这又是?你?那三?表姑舅舅家的干女儿说的…?”有人打趣道。
“去你?的!依我看?这是?陛下明察秋毫,要来抓个?典型了?!”
微服私访…?
柳殊心下一顿,手上没注意,杯盏里的热茶洒了?小半,浸润桌角,滴滴答答地坠落在地上。
这番动静瞬间就引起了?正说话那拨人的注意,见柳殊一席淡青色的提花罗裙,气质宁静,眉目间也生的十分出色,顿时起了?惜花之情,一时间不知谁出声劝了?句,“这位姑娘,当心别?烫着了?。”
柳殊回神,赶忙礼貌地朝对方微微颔首。
只心里涌上一股淡淡的荒谬感,颇有些哭笑?不得地扬了?扬唇角,“此处人多眼杂,万一有哪个?缺心眼的,诸位可就得倒霉了?。”
“天子脚下,还是?谨言慎行才是?。”
她语气舒缓,人也没什么攻击性,故而这话落在那几人耳里,更像是?类似于回报一般、善意的提醒。
一来二?去,又是?一番蜻蜓点水似的寒暄。
柳殊应了?几句,没再注意这边,付了?钱便快步离开了?。
秋意深浓,凉风习习。
走在路上,她脑中却是?止不住地回想着方才那几人聊的话题。
先前听到闻初尧要给她招魂时,柳殊心中便有种难以言明的荒唐感。
倒不是?她觉得自己有多重要,只是?……她总潜意识地认为?,闻初尧那般的人,是?断然不会相信这些的。
可她后来开了?铺子,关?系网也比初来此地时广了?些,自然打听到了?更多关?于这事的内情——
越了?解,她心里就越吃惊,甚至于……惊悚了?。
闻初尧竟请了?虚空大师入宫,来做此事…!
饶是?她在东宫几年,两耳不闻窗外事,那也是?绝对听闻过?此人的名声的。
那可是?前朝帝师的亲传弟子,很?有几分真本领傍身的。
这样的人…竟被闻初尧说动,请来为?她做法招魂了??
当下再次听到关?于他的消息,柳殊心中仍是?颇为?复杂。
那股愁绪久久盘旋心口,剪不断,理还乱。
直至回到熟悉的铺子中,她都还是?有几分莫名的不安,手下不自觉地绞着帕子,目光有一瞬间的放空。
这份不安来的突然,一时半刻,连她自己都说不清缘由。
莫非……是?她最近太累了??
不然为?何总是?疑神疑鬼的……
坐在床榻上,柳殊不由得轻轻深吸了?几口气。
月荫才打了?热水,一进门便瞧见她这副表情,登时便端着盆子迈着小碎步走到她身边,“我的好小姐,这是?怎么了??”
“您最近三?五日地一叹气,总是?蹙着眉头,到底…是?什么事儿啊?”
柳殊有几分哭笑?不得,搪塞道:“哪有什么事儿…”
月荫不懂那些弯弯绕绕,她只觉得自家如天上仙女儿一般的贵人不开心了?,并且这股不开心的情绪还是?持续的,思及此,话里话外也着急了?起来,“您这样可不成!”
“还怀着孩子呢,整日郁郁寡欢的,这不仅是?对您自个?儿的身体不好,对您腹中的孩子也不好!”她近日看?了?不少相关?的书籍,说起这话来是?越发?振振有词,“您信我!”
浸润完帕子,帮柳殊轻轻擦拭起额角处,“眼下您就是?担心太多了?。”
知晓对方是?关?心自己,柳殊不由得心下一暖。
顺着月荫的话,想着想着,心里的那杆天平稍稍倾斜,倒也反思起来。
这些事不过?是?市井闲谈,空穴来风,她怎还弄的日日纠结着。
兴许……真是?她最近累魔怔了??
……
江州渡口。
红叶翻飞的小径,微凉的风轻轻拂过?,空气中弥漫着几丝不同于城内的湿润水汽。
这里靠近湖泊,许多船只在此停靠,坐着望来拉客的生意。薄雾弥漫间,众多船舶中,有一只颇为?显眼。
待船靠岸,一人先一步掀开帘子,一跃而上。
一张冷冰冰的死?人脸,端的是?不苟言笑?的派头,一时间,惹得周边的三?两孩童时不时悄悄瞅上两眼,接着,不出意外,又会极其快速地被其身边的大人慌忙着拉走。
若是?柳殊在场,定能一眼认出故人。
陈钊飞快左右望了?望,而后侧头,语气恭敬,“公子,我们到了?。”
身后,一只手缓缓撩开了?帘子,腕骨露出一截,还算白?皙的皮肤下隐约可见淡淡的青色纹路。
那双黑色的眼眸穿过?茫茫人海,直直望向城内的方向。
幽深又危险。
第74章 跑路第四十一天
深秋的天暗的早, 明月初升,风刮个不停,树上不算多的枝叶被这么一拂, 便止不住地抖动起来, 发出一阵沙沙声响。
天气反复, 前几日又下起了雨。
江州知府的宅子,房顶的瓦片被雨水洗的透亮, 月光一洒, 更显出几分匀静的光彩。
屋内, 黄铜炉中燃着炭火, 暖意弥漫,顷刻间笼罩至整间屋子。
身处这样?的空间内, 柳殊颇有?几分不自在,但积年累月的熏陶, 她的面上并未显出任何端倪。
人在屋檐下, 不得不低头。
这个道理她还是懂得的。
对面没开口?说目的, 柳殊索性也就只默默垂眸坐着, 时不时喝上几口?热茶。
然而这副气定神闲的模样?,落在齐昊眼底,却直叫他叫苦不迭。
前两日,江州忽地来了一批锦衣卫, 手持陛下圣旨, 言及江州近日的变化。
齐昊当了这么多年官,虽说没有?真真切切地在京城有?一番作为, 那?也是进了金銮殿, 远远在大殿门边瞟上过几眼的。
这圣旨与这波人身份的真假,自然是能一眼辨认的。
而且那?为首的人, 一副青面獠牙的面貌,声音也是又?硬又?冷,齐昊甚至觉得,若有?有?小儿见了,怕是会当场啼哭不止。
再加上前些日子,京城传来消息说圣上要微服私访,一来二去,他这下哪还有?什么不明白??
只是…不成想,这第一件事,竟然是要他来找这女子学堂的舒老板聊上一聊。
思绪回笼,齐昊不由得以?手掩面,颇有?些尴尬地轻咳了两声,“舒老板。”他年纪大了,妻子早逝后,很有?些日子没和女子这么谈过话了。
更何况…这人的年龄比他姑娘还要小!
“今日贸然请你来,实在也是因为舒老板最?近风头正盛,这丹青画技,造福了江州百姓啊!”寒暄了好一会儿,齐昊心里也有?几分别扭,估摸着火候差不多,干脆眼睛一闭直接进正事,“…这儿也都是咱们两人的亲信,有?些话本官就直说了。”
“知府大人请讲。”柳殊缓缓道。
齐昊想到屏风那?头站着的人,神情微顿,但他又?不敢多瞟,于是只得在心里疯狂思考。
莫不是…这个舒老板有?什么他不知晓的背景不成?
不然怎得锦衣卫一上来就要找这个人?
他隐晦地用余光飞快扫了眼对方,抿了抿唇角,面上端的是镇定严肃,实则脑中思绪早已跑了百来地远。
这瞧着……也不像是犯事儿了,要被?抓的啊?
不是抓人,却还这么关注…那?不就是……
看上了?!
齐昊克制住了想要扭头的想法,脑中下意识浮现出柳殊美艳的眉眼。
平心而论,即便舒老板戴着面纱,那?也是能一眼瞧出,对方相貌不俗!
只是……她可是怀着孩子的啊?!
还是……亡夫的遗腹子。
“嘶……”
“齐知府…?”柳殊见齐昊脸上的表情一阵好一阵坏,犹豫了会儿,还是试探性地出了声,“知府大人这次喊我前来,是…?”谈合作?
可是对方这副奇奇怪怪,甚至于有?点?阴晴不定的神情,饶是她做了心理准备,也还是没琢磨透。
还是……官场上的老臣,心思到底还是难猜一些…?
她的话尚未说完,一抬眼,触及齐知府那?双闪着异样?光芒的眼眸,猛地诡异地停了两瞬。
柳殊:“……”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怎么觉得…这江州知府望自己的眼神,跟望着财神爷似的?
“实不相瞒!我这次请您过来,本也就是为了一起商讨这江州女子学院一事!”齐昊的语气不知为何有?几分激动,“咱们江州哪都好,有?山有?水,有?人才!舒老板这书院一开,最?近这些日子啊,里里外外多少人找我打听呢!”
“我这思考了几天,也是觉得此事可行,这才喊了您过来商讨。”齐昊自认为想通了其中关窍,故而越说,话里的热络就越不加掩饰,“依我看,咱们一起把?这书院做大做强,变成咱们江州独特的一道风景,不知…舒老板意下如何啊?”
对方前后的转变实在有?些快,如此,倒是惹得柳殊又?忍不住又?有?些多想了起来。
但…这齐知府话说的也没错,她若是小作坊单干,也的确是不长久,如此一看,这件事确实是双赢。
再者,这到底是官方发出的合作邀约,故而她只略微思索后,仍是应下了。
“知府谬赞,丹青铺子能做到如今,乃至延伸成了孩童们学习的地方,此类种?种?我也是始料未及的。”
“其实…不瞒您说,我也正有?此意。”她这一个多月面对形形色色的客人,比之过去战战兢兢的模样?,早已是改头换面了。
应付起这种?场面话,也是一套接着一套。
一墙之隔,闻初尧听着柳殊这般滔滔不绝,时不时迎合两句,脑中却是不由自主想到了过去的某个时刻——
花影重重,女子一席藕荷色衣裙,微暖的阳光之下,眉梢微挑。
媚意张扬的眉眼,哪怕鬓发间别了朵清雅的栀子花,也依旧显眼的紧。
她就那?么站在那?儿,据理力争。
也就那?么一下子,便闯入了他的眼中。
只是那?时,他尚且觉得,这人也不会有?什么不同。
或者说,是与他先?前所遇到过的那?些女子别无二致。
闻初尧不自觉地微阖着眼,恍惚间,就连呼吸声都渐渐放轻了。
早在柳殊堪堪开口?时,他便认出了。
这是他的太子妃,他的皇后,他的…妘妘。
可当下,他却有?几分不敢,甚至忍不住又?开始胡思乱想了起来。
万一、万一他又?认错了呢?
万一……这又?只是他所做的,一个沉浸式的美梦呢?
那?几十个日夜里,不是没发生过这样?的事啊。
闻初尧的神情愈发沉凝,眉目间满是阴戾,叫人不敢呼吸太大。
身侧,陈钊这么瞧着,心里也有?几分不是滋味。
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里,陛下每每都是宿在东宫那?个狭小的内室里,宿在太子妃曾经呆过的地方。
他跟随闻初尧数年,心里自然也是清楚他这位主子的野心有?多大,也知晓那?些素来勤政的背后,隐藏了多大的欲望。
陛下向来是个对自己要求严苛的人,无论是寂寂无名时,抑或是之后成为宁朝的太子,乃至走至如今的帝位。
不过二十出头便达成这般成就,底下跟随殿下的每一个人,皆是佩服得五体投地,陈钊当然也不例外。
可……
中秋前一晚,他放心不过前来换值时,却瞧见陛下就那?么杵在太子妃的旧物?前,不发一言。
明明只是一个背影,陈钊却无端想要叹气。
陛下他…分明是意气风发,封狼居胥的帝王,年轻有?为,且未来成就绝不逊色。
但这样?的人,那?晚的背影,连带着那?背影一道流露出的脆弱,却莫名叫他也跟着有?几分难过了起来。
那?种?……心如死?灰,死?气沉沉的绝望。
绝不该是出现在陛下身上的啊。
这头,柳殊和齐知府的谈话也已经接近尾声,又?继续寒暄了几句,便要告辞离开。
她没有?注意到,在她侧扭过头走出门外的一瞬间,室内暗门扭转,屏风后,闻初尧死?死?地
盯着那?抹身影,眼底的红意更深了几分。
陈钊这些日子因着情况特殊,很是找林顺学习了一番察言观色的本领,故而一看自家陛下这样?子,心里便暗道不对,连着神情都隐隐脱离了冰块儿脸,有?几分微弱的惴惴不安。
他是不是不该跟着那?几个人乱说,同意陛下来这江州一趟…?
虽说这什劳子舒老板,丹青技艺确实和太子妃很相像,可万一是假的呢?
对方甚至还是个怀着孩子的寡妇,这样?的人…陛下大概并不想见到。
闻初尧的一颗心,仿佛被?人就这么决绝地掏出,兀自丢弃在了一片冰天雪地中,而旁边有?一群看不见的东西环伺,拿着刀柄,下一又?一下地剐着他的心肺。
只他独自一人,精神紧绷着,无处可避,似是被?被?困于牢笼间的凶兽,任凭他如何疯狂叫嚣、横冲直撞,结局也都是一样?的。
或者…倒不如说是,他曾经以?为,结局是注定一样?的。
他有?些狼狈地收回了目光,甚至于不敢再贪心地多瞧一眼。
犹如近乡情怯的旅人,怕也不怕。
陈钊在旁边目睹了全程,不懂人情世?故的性子,也不自觉开始犹犹豫豫着,心下更惶恐了几分。
他这头正想着,下一刻,冷不丁儿见闻初尧盯着那?人早就离去的方向,眼睛发红,有?几分意味不明地轻笑了声。
笑得…他头皮忍不住一麻。
可不过须臾,闻初尧便好似找回了状态,再度恢复了外人面前、那?副风光霁月的温和模样?。
只他吐出来的话语,带着一丝释然,似是怕惊扰猎物?一般,再度忍受着那?股寂寞与歇斯底里的偏执。
陈钊离得近,那?句似是而非的话语骤然闯入耳中。
带着几分说不清的疯狂。
隐藏于正常表象下的…疯狂。
一字一句,“找到了。”
第75章 跑路第四十二天
烈日西斜, 偶有一阵风吹来。
草木凋零,无端多了几丝凄凉之意?,被风这么一吹, 本就不多的枝叶簌簌地往下落。
男人冰棱似的声?线, 被蒙上了一层雾, 令她情不自禁微微一怔。
殿宇内,那?道熟悉的声音仿佛透过这层遮挡, 由远及近, “我这一生?, 不曾信过你。”
“可当?下, 竟只能来求你。”带着几丝讽意?的声?调,徐徐传入柳殊的耳中, 惹得她不自觉抬眼去瞧。
红瓦白墙绵延至殿内,殿宇中央, 是一尊慈眉善目的金身佛像。
视线所及, 一男子跪在蒲垫上, 双手做合十状, 微微仰着头。
带着寒意?的冷风拂过他的眼睫,似乎颤抖了下,话里的语调更?低了几分,“只求你能让她回?到我身边, 我愿意?用所有?的寿数来供奉你。”从男人的薄唇中吐出, 明明是再正常不过的祈福话语,却无端带着一股不死不休的阴郁味道。
可下一瞬, 他却又忽地自嘲着笑了笑。恍若画卷定格, 半晌,又再度敛下眉眼, 肩膀微陷。
这一切落在柳殊眼底,她却只觉得心头一跳。
更?疑心…是自己有?那?么一瞬间花了眼。
否则,又为何会见着闻初尧跪在蒲垫上,状似虔诚地跪拜?
为了她……而跪拜?
这未免太过于天方夜谭……
可眼前的场景却由不得她不信。
男人身上的沉郁气息扑面?而来,奄奄的死气,顷刻间萦绕鼻尖。
柳殊忍不住呼吸微滞,对上这样的闻初尧,她下意?识就想跑远。
远离这个地方,远离这个人。
可不知怎的,她的眉心跳个不停,心里也是莫名地发慌。窗棂外的金光竟也越来越浓,透过那?层薄薄的窗户纸,直直打向这一方天地。
残阳如血的颜色,刺得她不自觉阖上了眼。
待她回?神,手腕已经被闻初尧抓住了。
男人阴鸷的眸色透着森森寒意?,原本?温和矜贵的气质也骤然变得乖戾起来。
他就那?么抓着她的手,冷冰冰的、于她而言甚至有?些冷硬的肌肤与自己的指节相触,直至毫无间隙。
被闻初尧抓着的地方恍若烙铁一般,灼热不堪,有?那?么一瞬间,柳殊的呼吸无端开始紊乱起来,在这样庄重神圣的地方,竟会再次有?这么一刻。
她的呼吸越来越急促,以至于快要难受的哭出来了。
一颗心扑通扑通直跳,犹如置身于冰冷的烈焰之中,一会儿困屯于炽热的烈火,一会儿却又被森冷的冰锥所刺痛。
而那?股光芒也似乎愈发旺盛,完全阻隔了她的视线,而他捏的太紧了。
她的手腕几乎是被捏的生?疼,不自觉往回?抽——
可对面?的人毫无所觉,越拽越紧,那?金光亦是越来越盛,直至她能把这个人的脸上的神情看清楚。
她嘴唇里有?个熟悉的名字,却无论如何也喊不出来。
夜幕低垂,室内的低垂的幔帐被映得朦朦胧胧,白瓷镂空香炉内,丝丝袅袅的烟雾缭绕,升至半空中,隐约的馨香在四壁间幽幽飘荡,渐渐弥漫,令她生?出几分倦意?。
窗外冷风狰狞,屋内,柳殊一样被方才那?个似是而非的梦给吓得不轻。
轻揉了揉微蹙的眉心,缓了好一会儿,内心仍是久久不能平静。
她真是今日跟齐知府商谈完累着了,不然……怎么会莫名其妙做上这么个荒唐的梦?
梦中,闻初尧沉沉的压迫感,强得令她窒息的存在感,以及…那?双紧锁着她的晦暗眼眸,桩桩件件都如此清晰。
以至于梦醒后想起来,连身旁呼吸的空气都有?几分稀薄。
她已经离开京城百里地了,这里地方偏僻,也绝不是他这种?人所会踏足的地方。
这里…不过是座小城。
偏安一隅,安逸度日。
再有?不过就是些来来往往的船只,做些水上生?意?罢了。
而且……倘若闻初尧知晓她是假死脱身,又怎么可能还大费周章地请虚空大师和道士们入宫,为“柳殊”招魂呢?
他定是全然不知的。
至于悲伤到要去招魂,那?也不过就是一时突然,无法?接受罢了。
等日后,新人入宫,她这旧人惹出来的陈年旧事也必定会被快速掩埋掉的。
无事的,定是……她多思多虑了。
思绪回?拢,柳殊有?些恍然,下意?识轻轻深吸了几口气,顺势依靠在背椅上,低垂的长睫止不住地发着抖,良久之后,才又皆数归于平静。
……
深秋的天亮的迟,太阳堪堪升起,金灿灿的光晕笼罩在云层间,云影氤氲,镶嵌上一层彩色的亮边。两相交映,日光斜斜地照在石板地面?上,隐约散射出几丝光影。
街上,柳殊的丹青铺子照例开门营业。
昨日商讨后,因着要宣传此事,于是今日铺子前除了常规的画轴、画纸、画笔等,还独独多了一个偌大的桌案。
宽大的台案横在中央,一摆出来,便很是吸引了一波视线。
有?客人好奇着上前,询问缘由,铺子附近,亦有?街坊邻居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低声?交谈着。
舒老板的铺子越做越红火,她们皆是看在眼里的,更?何况…这今日如此阵仗,一瞧就是有?大事要发生?。
柳殊缓步从里面?踱了出来,见造势造的差不多了,这才施施然地配合着月荫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细细说?明了一通。
这些日子明里暗里来打听想要学?画技的人家?越来越多,恰好齐知府找上来有?意?与她合作,柳殊索性把画画的东西搬了出来,现场作画。
百闻不如一见,切身体会,人们才能信服,而后日积月累地,日后她与官方的合作才更?容易开展。
宽大的台案早就被收拾好,摆上了笔墨纸砚,月荫在砚台里倒上些许清水,捏着墨条开始研磨。
待柳殊同围观着的人们大致解释完,月荫也磨好了墨。
一双葱白玉手抚平纸张,狼毫笔沾着松烟墨,笔墨挥洒间,寥寥数笔便勾勒出了初冬腊梅含苞待放时的景象。
梅花弯折崎岖的枝干,在簌簌冷风中,很是栩栩如生?。
听到是齐知府授意?,周遭的人也不自觉静了下来,时间在这静寂中沙沙流过,笔尖摩擦纸张的声?音,无形中被放大了些许。
一刻钟后,一副初冬腊梅图便已出炉。
还不等众人讨论,便又有?几个梳着别致发髻的女儿家?不知从哪儿走至台前,支起画布,行了一礼后也开始自顾自画了起来。
隔的远,时不时有?人惊疑不定地瞟上两眼,而后再不可置信地发问,“最边上那?个…不是周掌柜家?的幺女吗?!”
“这才不到两月…?她便已经能画了?!”
“谁知道呢…咱看看去。”另一人干巴巴地接话,说?着就要拉着人往那?个方向挤。
诸如此类的反应不在少数,一时间,刚刚还算安静的场面?又再次热闹起来。
不远处,一辆还算宽敞的马车停驻于湖畔边。
这里距离柳殊的丹青铺子隔着些距离,却并不那?么远,身处于此,恰好可以将不远处的动静一览无余。
闻初尧负手在后,目光微凝,眼神阴鸷地扫过远处人的身影,具体至身体的每一寸,一下又一下,停留许久后,才缓缓收回?视线。
柳殊被一众孩童簇拥着,大约是极其开心的,眼底蕴着温柔的笑意?,初晨细碎的阳光照在她白瓷一般的肌肤上,宛若春日花蕊,甚是明媚。
隔着半寸秋阳,那?抹鲜活又肆意?的笑,就这么明晃晃地闯入了男人眼底。
不同于在东宫里的任何一次,这是柳殊所显露出的,不属于他的欢喜。
闻初尧意?味不明地盯了片刻,旋即闭上眼,轻轻地吸了口气。
陈钊摸不准自家?陛下此刻的心情,但?瞧着像是对那?铺子的老板有?几分兴趣,思来想去,索性凑到闻初尧身侧,小声?地问了句,“陛下…?”
面?上板着一张脸,只心里叫苦不迭:这种?揣度圣心的事情就不应该叫他来!
他一介侍卫出身,除了在漠北打打杀杀,哪还经历过这种?宛如凌迟的事情?!
专业不对口,就是想出力?也没地儿使啊?
闻初尧不知陈钊这一番复杂的心理变化,只默默消化了会儿,几息后,垂着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秋风徐徐,透着一股将寒未寒的凉意?,微风也像是变了温度,直直扑向周身。
再度抬眼,他的眸底发红,唇角紧紧抿着。
素来寡淡平静的人,神色不明地望着另一侧,隐藏在袖里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如此循环往复了好几次,心底的那?股不知名的暴虐才堪堪被压制一二。
朝思暮想的人就在眼前,触手可及。
这么近的距离,连带着……他的灵魂都有?几分横冲直撞地发起颤。
甚至于,向来杀伐果决的帝王,也有?了那?么一瞬间的犹疑。
是兴奋,是狂喜。
还是……被戏耍的愤怒?
此类种?种?,当?下这一刻,闻初尧自己也说?不清。
他深深地看了那?个方向一眼,神色晦暗不明。
下一刻,对面?的人却猝然望了过来,眸色微动,似茫茫人潮中的不期而遇。
女子的面?容隐没在金色光线里,唇角因着惯性微微扬起,像是在笑。
与他的视线交汇,一触即分。
第76章 跑路第四十二天
岸这头, 柳殊似有所?感,遥遥望了过来。
湖畔边停靠着一辆马车,以楠木为车身, 整体成灰褐色调, 在江州这种地?方?, 虽不常见却也算比较多见,大都是商人们游历玩耍时乘坐的。
故而, 柳殊也只是扫了一眼便挪开?了视线。
齐知府刻意造势, 兴许是哪家的游商见着她这里热闹, 稍作停留也说不准。
“在瞧什么??”王旭朝好奇道。
他今日穿了一身雅致的乳白色长衫, 上头还绣了竹子?的纹路,辅之以金线点缀, 顿时把他身上三分?浓的书卷气给渲染至了八分?。
见柳殊忙完,这才好不容易找到间隙凑了上来, 说着便下意识想顺着她?的视线去?望。
柳殊迅速收回?了目光, 礼貌对他福了福身, “王公子?。”
“今日的活动这般顺利, 多亏了你和王婶帮忙。”
王旭朝不自觉地?扬起唇角,“没事。”面对心上人,他总是下意识地?想要展现出自己最好的一面。
温和自若,润物细无声地?关心爱护着对方?。
只是……这般客气得体的道谢, 却并非他王旭朝所?求。
“舒妘。”寒暄几句后, 见对方?只是打着太?极,对他的试探避重就轻, 王旭朝的语气不自觉带上了几丝哑, 清秀的脸庞不知为何浮现几丝红晕,“你…不必对我这么?防备的。”
“我只是……想追求你而已。”瞥见柳殊骤然僵愣的神情, 语气不自觉带上几分?急切,“不是出于任何的、别的心思。”
“仅仅是…出于一个男人对女人的喜爱与?心疼而已。”
……
时至巳时,湖畔边,日头渐渐大了些。
闻初尧撩开?帘子?,抬眼注视着那边,目光沉沉,棱角分?明的脸上,这会儿已经没有了一丝表情。
鼻骨至鼻梁一道清晰的光影分?割线,眼睫隐没在暗处,尤显得深邃,泠泠秋日里,似是蛰伏着什么?一般,瘆人。
他的思绪纷杂,脑中,关于两人过往的点滴一阵又?一阵地?浮现眼前?。
柳殊应当是恨极了他吧,宁愿蜗居在这种什么?都没有的小城里。
还是说……这样忙忙碌碌的、被这帮孩童簇拥着的日子?,才是她?想要的日子??
闻初尧的眼底闪过一丝轻微的不解。
可是……
为什么?呢?
这样的自由,他自认为也是可以给她?的啊。
瞅见陛下这副郁结于心的模样,饶是陈钊这种木头性子?,心中也有几分?触动,“陛下,要不…属下去?帮您把那位舒老板喊过来?”
他其实不懂这个寡妇有什么?值得陛下惦记的,不过就是眉眼间和故去?的太?子?妃有几分?相像,身段纤细些,相似些。
可…话又?说回?来,若是只是瞧着这人和太?子?妃的身形眉眼相像些,何必揪着一个怀了孩子?的寡妇呢?
环燕肥瘦,哪样的陛下求不到?
“不必。”闻初尧睁眼看他,“叫闻参去?买两幅画。”
陈钊微愣,应了声。
陛下这副似狂喜又?似狂怒的模样,实在令他捉摸不透,如此……不如就乖乖听命行事,不该问的不多问。
可未等?他组织好语言劝一劝,那头,就见那个碍眼的身影又?眼巴巴地?贴了上去?,看样子?,嘴里还念念有词的。
王旭朝的对面,那位舒老板微微仰着头,似是回?了什么?话,神情有些过分?的严肃。
陈钊瞧着瞧着,目光忽地?一顿。
“…诶?”真还别说,这舒老板,就连生气时的样子?都和故去?的太?子?妃这么?相像啊……
陈钊正想着,脑中的哪根弦骤然搭了上来。
他有些过分?谨慎地?瞥了眼身侧人的神情,心中的诸多思绪忍不住澎湃起来,仿佛后知后觉地?发现了真相,却又?只能憋着无法诉说。
陈钊:“……”
怪不得…陛下会对这人这么?关注。
这么?像的眉眼和身形,这么?巧合的时间……
他的脑中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但只是转瞬,陈钊便又?将其扑灭了。
实在是……小命要紧。
既然对方?就是故去?的太?子?妃,那……所?谓的什么?丈夫早死成寡妇的事情……
又?是哪个不要命的在那儿乱传啊?!
……
黄昏,金乌将坠,不多时,幽静的暗色将暮色暗暗地?围拢起来。
柳殊整个人半倚在床榻边,有一搭没一搭地?清点着画轴。
她?实在没想到王旭朝会突然把话说的那么?明白,况且,她?如今是无心于男女情爱一事的。
桌案上,烛台发出轻微的声响,连带着烛火也不由得微微晃动了几下。
柳殊收回?目光,垂眼凝望着小腹处,神情滞了一瞬。
她?的手停留在半空中,向来温和的神情不知何时已经渐渐消失,此刻,甚至称得上几分?复杂莫测,眼底像是蕴藏着一场风暴。
良久之后,那只悬于半空中的手才轻轻落下,覆在小腹上,缓慢地?抚摸着。
近三个月的身孕,她?的肚子?已经有些微微凸起了。
虽然这种变化极其微小,目前?瞧着,也像是对她?的生活没什么?影响,可柳殊心底仍是久久不能平静。
初为人母,很多事情她?也并不懂,只是……大抵女子?总是天生地?带着股心软。
尽管那种想要将这段孽缘扼杀的冲动时有时无,可…这个孩子?在她?腹中日渐长大,如今,她?竟是越发不舍得将其打掉了。
孩子?……到底是无辜的。
她?来江州时带了点儿银子?,现在丹青铺子?也是越做越好,如此,也算能给孩子?一个不错的生活环境。
至少,让他不愁吃穿,还能请上几位先生教授他读书写字,明白些道理。
这便足够了。
柳殊独自在江州待了这么?些日子?,日常处理铺子?里的琐碎事情,还要教授学生们绘画,与?来来往往的邻居、客人们打交道,如此一来二去?,不自觉地?更果决了几分?。
不再困于那一方?天地?,性子?也不那么?拧巴胆怯,反倒是心大得很。
一番思索,迷迷糊糊间竟不知怎的困倦了起来。
屋外,陈钊是半个字也不敢吱声,一阵等?待后,只得木然地?看着自家陛下翻窗进了屋内。
作为一个合格的体贴下属,他几乎是下一瞬便板下了脸,开?始尽职尽责环视起周围,力求想陛下所?想。
可这头,闻初尧进了屋,却只是长久地?盯着柳殊的睡颜,迟迟没有下一步的动作。
视线飘忽,胸口微微起伏着,像是在克制着什么?一般。
柳殊走后,他经常做梦。
她?离开?距今,几十个日夜,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可是于他而言,这一切更像是一场带着滞后性的噩梦。
突然之间,一切皆化为泡影。
而他在梦里,也只能偶然窥见幽幽火光中,那抹一闪而逝的剪影。
每当他想要上前?时,那抹身影便会顷刻间消失,独留他一人。
靠的最近的那一次,两人只剩一掌的距离,似乎……只要他把手掌往前?伸一伸,够一够,便能触摸到朝思暮想的人。
可那短短的距离却又?犹如鸿沟,不可逾越。
他只能窥见柳殊隐带厌恶的神情,别过去?的、不愿被他所?见的面庞,以及……梦魇一般的,那场大火。
待他冲上前?去?,不断地?呢喃着,恳求对方?留下时,那道大火便会烧得更旺。
无形中回?答着,告诉他,柳殊不愿意。
她?不愿意见他。
而一片焚烧的余烬中,只会留下那根簪子?,玉白色的花蕊形状,花瓣掉了一瓣。
是啊,这是他做的东西,这样的东西,他的妘妘是不会带走的。
在江州见到柳殊时,其实闻初尧心中便早就有了答案。
原来这般费尽心思,是不愿留在他身边啊。
和梦中一样,宁愿用那样惨烈的死亡来骗过他。
也是直到那一刻,他才恍惚觉察到,他心心念念的这个人,其实也是这么?无情的。
罔顾他的情绪,冷眼旁观着他的麻木、决意与?痛苦。
闻初尧本来以为他也是能忍住的,毕竟他也曾是真真切切地?忍耐过的。
可现在……柳殊又?与?他身处了同一空间。
眼前?豁然明亮——
柳暗花明处,他又?爱又?恨的那个人就这么?躺在床榻上。
沉郁的香气萦绕,丝丝缕缕地?将人整个包裹,层层包围之下,柳殊睡得十分?安稳,呼吸声均匀清浅。
无知无觉,微微蜷着,因着药物的作用,睡的昏昏沉沉,可眉头却不知为何还是蹙着的。
闻初尧走了过去?,半个身子?倾下来,盯着她?被被角微微遮挡住的面庞,接着自然地?把被褥往下拨了拨。
霎时间,如墨般的长睫,小巧秀丽的鼻头,樱红的唇瓣相互组合,那张熟悉的明媚面容,再一次清晰地?显露于他的眼前?。
那么?近,那么?具体,他甚至能看到她?脸上淡淡的绒毛,嗅闻到她?身上安心的香气。所?有的一切,都是镌刻于他灵魂深处的熟悉。
闻初尧忍不住伸指抚平柳殊微微蹙起的眉心。
触碰到那柔腻的肌肤,微微摩挲着,指尖愈发地?发起颤。
他的胸口又?涌起某些黑暗的念头,停顿几息,又?只能死死地?压制住。
像一头狩猎成功的狼,紧盯着猎物的后脖颈,磨着牙,等?待着下一刻咬上一口。
恍惚间,连带着那些转转反侧的、煎熬的、无处倾诉的痛苦,仿佛都在此刻有了宣泄的出口。
撑在柳殊的头边手一顿,另一只则情不自禁地?抚上了她?的下颚处。
瞬间,熟悉的女子?香气萦绕鼻腔,与?他的气息融为一体。
男人清冽的气息汹涌地?铺洒着,侵袭在柳殊瓷白的肌肤上,迷朦间,有种说不出的滚烫。
房间里黑漆漆的,不知过了多久,闻初尧意味不明地?轻叹了声。
离得更近了几分?,大半个身子?覆了上来,微凉的薄唇印在她?的嘴角。
隐晦又?狂热。
第77章 跑路第四十七天
一片黑暗中, 气氛忽地一变。
唇齿相依,那些隐秘的、令人脸红的声音清晰地钻入耳孔,大抵是嘴唇被厮磨地不舒服, 柳殊的眉头又微微蹙了起来。
一吻毕, 闻初尧只是立在床头, 仿佛柳殊又有可能会消失一般,直勾勾地紧盯着她。
明明是才?做完那么亲密的事情, 他的脸色却又不知为何冷了下来。
改站为坐, 瞥向香炉的方向, 神情多出几分?复杂莫测。
她如今怀着孕, 这样?的香,一次便够了。
之后, 还是罢了吧。
思绪回笼,停顿了好一会?儿, 那只宽大的手掌才?徐徐抚上了柳殊的小腹。
明明面上一派冷涩, 但男人手下?的动作却是出奇意料地温柔, 似是对?待着什么名贵的易碎瓷器, 就连触碰也是隔着那么一层薄薄的纱。
这是他的孩子,他和柳殊的孩子。
离得近了,周遭的熏香仿佛都?被女子身上的淡淡体香短暂地驱逐,这一方小天地中, 他只能嗅到柳殊身上的味道。
闻初尧脱下?靴子, 躺下?来将人带到了怀里,偏头,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那模样?无端有几分?可笑, 若是柳殊醒着,定会?心生诧异, 这样?拉低身份、不符合帝王作风的行为,落在如今杀伐果决的男人身上,无端有几分?割裂。
一下?又一下?,越凑越近,像是瘾君子在续命。
熟悉的、女子身上的馨香盈满鼻腔。
不再是过去数个日夜颠倒下?的空白,而是真正的,他的妻子。
闻初尧不由?得收紧了些,拥着身侧的人。
霎时间?,那股独自走过的苦楚仿佛在此刻烟消云散,转而变成了一种更为涩然的情愫,苦的他心头一酸,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倔强地抿了抿唇,那副素来淡然温和的面庞,再一次地因着眼前的人出现了几丝别的色彩。
自打踏入江州,在暗处看见柳殊的那一刻,他便明白了。
一颗心上上下?下?,连带着浑身的停滞血液亦是再度沸腾,那些荒谬的、反复折磨的思绪似乎在这一刻有了归处。
柳殊没死,她只是不要他了而已。
那一瞬间?,闻初尧倏地有种置身于钢丝之上的失重感,他只是飘忽在半空中,日日夜夜地悬浮于这片虚幻之中。
被梦魇困扰,茕然孑立。
而他心心念念的人,早就渡去了另一侧。
中间?的那条路,那条曾无数次出现在梦中的,黑漆漆的窄道,便是两人之间?不可逾越的鸿沟。
闻初尧搂着怀里的人,动作轻柔不已,手下?的力?气却又像是大得吓人一般,手背上的淡淡青筋皆显露了出来。
温热的身躯倚于怀,他濒临失控边缘的那丁点儿理智才?像是终于得到了抑制,被骤然拉回了正常的空间?内。
两人独处的、可以接触到的同一空间?。
肌肤相触的瞬间?,闻初尧心底的那些阴暗的情愫才?终于平静下?来,熏香的药物作用下?,即便他将下?颚抵在柳殊的头顶,乃至把她整个人都?侧了过来拥入怀中,她都?仍是无知无觉。
这样?大幅度的动作,却是男人已经克制后的了。
也仿佛只有这样?,他心底的那股患得患失才?能短暂地被压制下?去。
人在怀中,闻初尧不自觉满足地喟叹了声。
可下?一瞬,他便又反复起来,心里那种不踏实?的劲儿再度上涌,梦境与?现实?交叠,往事一幕幕浮现。
直至天色将明,闻初尧才?终于收回时不时要确认的视线,将一切复原。
熬了一宿,也或许是哭过,临走时,他的眼眶内满是通红的血丝。
一切归于原位,却又不再如过去数个日夜。
他的妘妘,回来了。
……
翌日,直至过了巳时,柳殊才?幽幽转醒。
昨日来围观的人数众多,到后面不知是谁传开了,说?她的铺子里学丹青能够速成,于是人更是一窝蜂地拥了上来询问。
毕竟普通人家哪里有特?意为女儿培养技艺的功夫,柳殊这儿既给?工钱,又能实?实?在在地学到东西?,一来二去,自然是人满为患。
故而,先前那些观望的人,在瞧见真的有人切实?得到利益后,便也会?加入为铺子造势的队伍里。
有思维灵敏些的,便早已经反应过来:官府下?场,那便不是小本买卖,教授几家学生那么简单的了。
往小了说?,那是等于舒妘的铺子有人罩着,往大了说?,那是整个江州的机会?。
而此时,便是他们搭上这条船的最好时机。
种种原因下?,无形中导致柳殊昨日格外地忙,前来捧场的客人一茬接一茬,跟秋日丰收的麦子一样?割不完,更是不知打着什么心思,有一人竟一连买了她二十副画,说?是仰慕她的画技,要拿回去供子孙后代瞻仰。
柳殊闭着眼,迷迷糊糊地醒了会?儿神。
不知为何,她感觉今日尤其昏昏沉沉的,就连身上也是一股疲惫劲儿,使不上力?气。
稍稍活动了两下?胳膊,那股酸痛顷刻间?便从手腕蔓延至四?肢百骸。
柳殊不由?得默然了会?儿。
怎么整的就跟她昨夜又去劳作耕田了似的?
没多想,翻身下?床便想先去倒杯水喝。
昨日月荫也累着了,她便没叫人再贴身跟着,反正她自己出来开铺子的这些日子,也稍稍习惯了自给?自足。
再加上柳殊不习惯不熟悉的人贴身候在一旁,故而昨夜是她草草收拾完,独自歇下?的。
嘴唇有些干涩,两口热茶下?肚,她才?算是真正清醒过来。
舌尖下?意识轻舔了下?,柳殊忽地一愣,旋即像是意识到什么,去找镜子。
铜镜中,女子的唇瓣不点而朱,如上好的红玛瑙一般,只上头破了一个小口子。
顷刻间?,白璧微瑕。
莫非屋内的温度太高了,干燥得……破皮了?
可这个想法一出现,下?一瞬,柳殊便下?意识地否决了。
指尖触碰下?,那个小口子显得更加锋利,简直就像是……被什么东西?咬了一般。
深秋的天,蚊虫本就是少之又少,况且她昨夜睡前将门窗关的严严实?实?的,那些东西?也进不来。
一股怪异感猛然充斥心口,连带着柳殊自己都?有几分?怀疑。
昨夜的记忆再度浮现,可任凭她如何继续抽丝剥茧,也只是到她迷糊着入睡,一切便戛然而止。
好在今日休息,她不用去铺子那边,不然以她这个状态,怕是要出差错。
事实?上,柳殊也确实?怀疑她自己的记忆出了偏差,因此此后的两天便总是假寐着,试图找出点儿端倪。
可老天就像是跟她作对?一般,此后的这几日,一切安然无恙。
入夜,半弯明月悬于空中,皎洁的月光透过窗洒落进屋,床榻上的人一如前几晚一般酣睡着。
这几日柳殊刻意检查过,再加上那晚记忆的空白,等待了几日,她内心的疑虑不减反增。
屋中未点灯,此刻唯一的光源便是天边的银月,清辉与?阴影的交错间?,窗外,白日里清晰可见的池水也变得影影绰绰。
更不必说?屋内,窗纱的遮挡下?,月色更削弱了几分?光晕。
万物静默,柳殊躺在榻上,一丝睡意也无。
明明一切都?是朝着好的方向发展着,可那种被盯上的毛骨悚然感居然更重了。
甚至于这两天,她又想起了闻初尧。
只不过这一次,她想起的并不是皇宫中两人还算温情的那些画面,反倒是……两人初见时。
他的冷漠,他的自私,以及自己的委曲求全、战战兢兢。
那时两人虽是夫妻,是太子与?太子妃,可究其根本,却并不对?等。
犹如许多权贵夫妻一般,妻子的地位,多是看在丈夫的荣耀上。
每每惊醒,那种似有似无的窒息感都?将她环绕。
柳殊思绪跑远,不知怎的想到了柳淮序。
她托人带的话,他应当已经收到了,可她却没收到回信,想来或许是京城那边眼线多,盯得紧。
可下?一瞬,柳殊又无端觉得自己有些对?不住他。
拿过去的情意挟恩图报,求他帮自己离开皇宫,离开新帝。
不知……若是闻初尧知晓了这件事的真相,又会?怎么对?待他呢?
闻初尧既然请了道士入宫帮她招魂,又力?排众议以皇后之礼将她下?葬,想来……应当也是有几分?不舍得的吧?
不舍得她这么一个逆来顺受的妻子,胆大包天,未经他允许就离开了。
说?到底,她是被认作他的私有物的。
那么……他又会?怎么处理柳淮序呢?
处理这个…帮助他的私有物逃跑的人。
想着想着,柳殊猛地有几分?不敢再往下?深思,缓缓阖上了眼。
过了好一会?儿,才?堪堪按捺下?内心那些乱七八糟的消极想法,呼吸声渐渐趋于平缓。
只是这几日白天要去铺子里忙,心中惦记着使儿,眼睛都?有些熬红了,连带着精神头也不大好。
正有几分?昏昏欲睡,窗棂处却骤然传来一阵声响。
仅仅一瞬,动静也很微弱,可柳殊本就疑惑着,如今想法得到验证,自然是立刻清醒了。
只是面上,她仍阖着眼,像是睡着了一般。
一切都?像是梦中,刹那间?发生的事情——
下?一刻,熟悉的沉木味道,掺杂着几分?清新微涩的气息,瞬间?萦绕周身。
黑暗中,一切感官都?被无限放大了许多。
男人线条利落的下?颚抵在她的额间?,那股清冽的、独属于他的香气仿佛更浓了几分?,骤然靠近的距离,惹得她的身体不自觉有些紧绷。
但几乎是转瞬,柳殊便强迫自己平静下?来。
呼吸声均匀,素白的小脸上一片宁静。
闻初尧稍稍侧头,漆黑的眼眸,目光直白,没有丝毫收敛的意思。
柳殊闭着眼,只感觉到床榻边的被褥塌下?去一片。
两人的距离似乎更近了些,一时间?,她也顾不上思考为什么闻初尧会?在这个时间?来江州,又是何时到的。
几乎是下?意识地,她再度强迫着自己放松下?来。
然而她却不知道,黑暗里,闻初尧望着她微颤的眼睫,目光一顿。
第78章 跑路第四十八天
男人的眼神一片沉黑, 在月色的笼罩下,甚至显得有几分亮堂,像是意识到了什?么, 好整以暇地把目光凝聚在她的脸上。
锋利冷锐的视线, 几乎是闻初尧投注的下一瞬, 柳殊便立刻察觉到了。
但她仍是静静的,恍若真是累着了, 连呼吸的频率也未变。
谁知?下一刻, 对方却倏地垂下头, 大半个身子覆了上来, 唇角小幅度地扯了下,语气缓慢, 唤她,“妘妘。”
再一次听到熟悉的称呼, 柳殊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 藏在被子里的指尖微微蜷缩着, 恍惚间?, 仿佛连周遭的空气都静止了。
她虽阖着眼,但依旧能觉察出闻初尧语气里几不可察的柔和。
就跟他熟悉她一般,她亦是。
男人如今这般语调闲闲,熟络自?然的模样, 就像是两?人之间?的那些种种从未发生过一般。
可……她不信。
她不信, 闻初尧不知?道她假死之后所做的一切。
如今既然已?经认出她来了,那…那些她所要?拼命掩盖住的过往, 这人估摸着也查的干干净净了吧?
既如此?, 何必还要?在这里装模作样地看她反应。
正想着,耳边忽然传来一声低语, 近乎于呢喃。
连带着那些破碎的、压抑的情感仿佛都在此?刻一齐爆发,恍然间?,柳殊甚至从这句话中?觉出了几丝类似于哭泣的颤音,像是后怕,又像是委屈。
似恨却又含爱。
他说,“柳殊,你?真狠心。”
他说,“我恨死你?了。”
……恨她吗?
若说恨,合该是她来恨吧?
他闻初尧,万人之上,只不过少了个稍稍看的顺眼些的人偶玩具,又什?么可谈恨的?
她的苦难和涩然,那些备受冷眼的日子,这些桩桩件件算下来,她都还未说恨呢。
柳殊的思?绪朦胧,仿佛被这两?句带着浓重个人色彩的指责给点了穴,僵硬的神?情奇迹般地和缓下来,嘴唇几不可察地嗡动两?下,却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有些事,她也不必多言,若是直说了,少不得再次面对这人毫无边界的纠缠。
还不如就这样,如他一般,揣着明白装装糊涂算了。
那样困于宫中?的日子,如履薄冰的日子,她再也不想过第二次了。
一时间?,两?人竟默契地谁都没再有下一步的动作。
闻初尧见柳殊仍是阖着眼,就知?晓她的意思?,黑漆漆的眸子紧紧锁着床榻上的人,不知?过了多久,察觉到对方不同于刚才的呼吸声,心里才算是稍稍冷静下来。
罢了,她不愿意,那便再给她些时间?。
患得患失的情愫充斥心口,这一次,他显得比先前任何时候都要?更多出几丝耐心。
总之…不过就是梦中?再独自?经历几遭,他忍得的。
翌日一早,柳殊早早醒来时,整个人的精神?都还有些后知?后觉的紧绷。
她本以为昨夜,时隔许久再见到闻初尧,她会担心、受怕,无数次地去翻以前的黄历,思?索着这人究竟是何时知?晓她假死真相的。
可……出乎意料地,她这一觉睡的极其安稳。
等循着惯性起身,已?经差不多把这人短暂地从脑海里剔除掉了。
月荫守在门外,听到里头的动静,便赶忙端着水盆进屋,一抬眼,就见柳殊掀开床幔,神?情有几分凝重地在思?索着。
“小姐,您这一大早的,是怎么了?”月荫瞧了一眼把自?己给瞧愣了,回神?,立刻浸润帕子,服侍起来,“情绪波动太大,那对身体也不好。”
“要?是实在苦恼,咱可以先把它搁一搁,用个别的什?么转移一下注意力嘛。”
既然闻初尧已?经追来江州了,显然,她再做出些什?么事情,也都是在对方的眼皮子底下。
反正怎样都是要?被盯着,索性还不如顺势而为。
“不说这个了,左右不过是小事儿。”她语气淡淡,仿佛真的被月荫给劝解到了,连
神?情没什?么大的变化?,转头说起其他关于铺子的事情了。
待到两?人赶去铺子时,王旭朝早已?在那候着了。
一见她俩来,立刻好脾气地笑了笑,抬眼望向柳殊,“阿妘,我家?里炖了鸡汤,想着…你?真是要?补身子的时候,便擅自?带了一蛊过来。”
月荫一敲这架势,立即装模作样地轻咳了两?声,说要?去前面招呼客人,一溜烟地跑走了。
独留柳殊和王旭朝,以及屋外几个或搬东西,或扫院子的少年们。
铺子生意越发好,后勤一些的工作便不能再让学生们干了,故而前些日子索性招了几个单拿工钱的半大少年,他们自?幼被遗弃,如今在这里做活,也能混口饭吃。
“又劳你?费心了。”见着人,柳殊心里的那些小心思?便有些藏不住了。
今晨她左思?右想,闻初尧还对她感兴趣,不就是因为两?人的那些旧事嘛?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不如……她先找个人应付一二。
他贵为九五至尊,总不会沦落到和一介平民抢吧?
闻初尧那么自?持身份,从前嫌她畏畏缩缩、小家?子气的人,定是会知?难而退的。
到那时,他回了京城,再纳一些看的顺眼的妃嫔,一切危机便解除了。
柳殊心中?有这个想法,也想要?实践一二,故而声调不自?觉地缓了几分。平常的那股冷淡消融,剩下的平常话语,竟也有那么一瞬间?似是示好。
王旭朝自?然亦是察觉到了这丝微妙的变化?,神?情微愣,但下一刻,内心便涌上一股喜色。
他今日这么称呼,本以为舒妘又会像前几次那般避而不答,转头错开其他话题,谁成想对方的态度竟然软化?了?
这对他而言,无疑是一个好的信号。
“鸡汤正在后面的小厨房里温着呢。”
“你?先歇着,我去给你?拿着来。”他的语气带上几丝轻快,“老?母鸡汤,可补身子了…你?多吃些。”
说着便大步走去,神?情间?的欢快丝毫不掩,不知?是想到什?么,颇为乐呵,短促地笑了声。
这副模样落在柳殊眼底,倒是令她一时无话。
她应下了他的示好……便是这么值得高?兴的事吗?
这头,王旭朝有一搭没一搭地用蒲扇给鸡汤降着温,以求其能达到适合入口的温度。
盯着那蛊鸡汤,眸色沉沉。
明年开春,他便要?赶去京城参加科考了。
自?己虽是举人出身,年龄在这届考生中?也并不大,可有些事还是得早做打算。
诚然,他对自?己的实力有信心,苦学数年,为的不就是金榜题名那一瞬?
可他王旭朝,思?虑地更多,不然,家?里给他说亲事,他也不会每每寻了理由压下来,积年累月,为的不过就是那个机会。
待他一朝高?中?,得到京城哪个大人的赏识,进而将千金许配于他。
他原先是这么想的。
可年岁渐长?,在见到舒妘后,他的想法生了些变化?。
故而现在,他高?兴是不假,可更多的,实则并非为舒妘这个人而高?兴。
自?打她到江州来开铺子时,他便一直关注着。
对方虽以面纱遮掩,可仍能看出其生的貌美,气质不俗,加上一来便能够这么大手笔地一掷千金买下铺子,足以见得其家?底殷实。
若硬要?说,就像是,同他们这些人…有壁。
这么一个年轻貌美,能生养,像是因着丈夫亡故,从什?么大地方来江州的弱女子……可比什?么高?官的千金要?划算太多了。
且不说他能不能名列前茅,就算是真的正常发挥上了榜,只怕也是拿不到前三?甲的名次的,既如此?,那些有权势的朝臣们恐怕也很难瞧见他这么一个小喽喽,更不必谈什?么把女儿许配于他的事情了。
就算有,那份回报定也是要?叫他脱层皮的。
这笔账,王旭朝如今算的很清楚,正是因为清楚,所以一直以来对舒妘就更为热络。
若是两?人结了亲,光是这名声,他便能猛一下地收割许多,于他往后科考做官都有利处。
再不济,另娶或是纳几房妾室便是了。
屋内。
因着怀孕,柳殊的胃口一直不算好,如今又碰上闻初尧这档子事儿,吃的就更少了。
但王旭朝这个外人在,他到底还是端着几分,勉强着喝了大半碗。
瞥见对方隐带欣喜的神?情,才堪堪放下碗,扯了几嘴别的事情,便借口说想要?出去透透气。
屋内唯有他们两?人,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柳殊总觉得,对方每每瞧自?己的神?情,有些过于狂热了。
打个不恰当的比方,王旭朝有时瞧她,真的……就像是落水后濒临死亡的人,盯着水上的浮木一般。
太过于…狂热,甚至是有几分悚然了。
她招受不住,加之心里那股久久不散的尴尬,索性准备躲着些。
脑中?是打定主意想要?利用这人来暂时躲躲清闲,可…有时候,身体下意识的反应她也实在没辙。
谁知?下一刻,待她提出想要?看看风景时,王旭朝竟像是没听懂她的言外之意一般,说要?陪她。
柳殊:“……”那也行吧,好歹外头地方大,能稍稍隔些距离。
……
深秋的太阳在波纹般的云后半躲着,不一会儿,又全部显现出来。地上清爽明净,气温也是不冷不热,跟前些日子骤降的温度和断断续续的阴雨相比,今日算是最近难得的好天气。
十一月初,微风轻拂,拂动天上的云片,树枝上枯黄的叶子簌簌地飘落下来。
虽还没彻底入冬,柳殊却已?经早早地披上了薄氅,她骨架生的小巧,肩背也是薄薄的一片,哪怕是怀着孕,因着月份尚浅,倒也并不怎么显怀,故而这厚厚的衣衫层层叠叠地照在身上,竟也半分不显得臃肿。
她肤白发浓,衣襟处的那层白色绒兔毛一围,更显得眉目如画。
落在王旭朝眼底,他不自?觉哑了几丝声调,“你?怀着孩子,这风景赏赏便足够了,切不可贪凉。”话里话外,俨然似是把自?己当成了孩子的父亲一般,妥善极了。
柳殊听见这话,侧眸望他,霎时间?,心底的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更深了几分。
世间?,真的有这般大度的男子吗?
肯化?干戈为玉帛,甚至是…隐隐有几丝要?认下别人孩子的态度,言语温和,如同没脾气一般,如此?……完美。
或者说,是有些过于完美了。
完美到…刚刚好能够解她的燃眉之急。
“王公子,先前…我有些话未曾听你?说过。”柳殊微微颔首,发鬓间?的那支白玉簪,底下的流苏珠子,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晃动,“我知?晓你?一直有疑惑…而且你?与王婶也都这么照顾我,这份恩情我实在难以偿还。”
“所以…思?来想去,现在,我想也是时候和你?坦白一二。”她的声调低了下去,“关于,我的…过往。”
女子脸庞上的面纱被秋日的冷风吹的微微飘动,那抹艳色也随之时隐时现,举手投足间?,更如风拂杨柳,婀娜多姿。
王旭朝从未接触过这等容貌与气度的女子,哪怕是相识已?经有些日子,他的内心仍是有几分不能平静,一颗心扑通扑通地上下直跳,剧烈的动静,一时间?,连他自?己都说不上来缘由。
“阿妘…你?直说便是。”他的声调不自?觉有些抖,触及柳殊的视线,一时半刻有几丝口不择言起来,竟真的把自?己内心的想法给脱口而出出来了,“我疑惑的、疑惑的事情……”
见对方抿唇不语,王旭朝反倒是紧张起来,磕磕碰碰地解释着,“我先前是疑惑你?那个早亡的丈夫,可、可那会儿,是因为我对你?新生好感,想要?追求你?而已?。”
“我想着,我身为读书人,若是…你?心中?尚且思?念亡夫,那我便不提这一句。”
他的目光更加热烈,“毕竟,君子不夺人所好。”向前小幅度地近了几步,拉进了两?人的距离,“若是因着我的心意,而去勉强你?,那也太……有失身份了。”
“我同你?说这些,也没什?么别的意思?,总之、总之就是…我做不出这样的事,所以…你?放心说便是!”
“今日之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不远处,一雅间?内。
这一幕郎情妾意的画面,落入闻初尧眼底,惹得他面色微顿。
漆黑的眸子盯着那处,眼神?隐隐有几丝捉摸不透的冷冽。
说什?么呢?也值得……她跟这个男的凑这么近?
这头,柳殊却浑然不知?自?己又被盯上了。
闻言,心底的那股想法反倒更浓了几分。
左右王旭朝明年开春便要?进京赶考,她现在借着对方暂时躲避一二,应当也是无事的吧…?
王婶厚道,她这个侄子瞧着也远远比闻初尧好对付的多。
再者,无论事成与否,她走之前定会给王家?一大笔银子作为回报的。
这是……她目前最好的机会了吧?
摆脱掉那个疯子的……现成的机会。
“王公子,你?误会了。”柳殊垂下眸子,“我的…前任夫婿,他的性子冷冰冰的,我不喜欢。”
似乎是提及旧事,周身的气压连带着也有些低,眸光一片暗淡,“再说,我与他之间?……也只是父母的媒妁之言,不得不为之而已?。”
相隔几米的树干后面,闻初尧慢慢停下脚步,抿直了唇线,覆了薄茧的指腹虚扶着树桩,不自?觉用了力道,手背上显出隐约的青筋。
像是听到什?么荒唐至极的话语一般,胸膛起伏,极力地克制着。
但下一刻,那句荒唐言谈仍是一字不漏地落入他的耳中?。
字字清晰,“至于这段婚事,实则……”
“只是名存实亡罢了。”
第79章 跑路第四十八天
树上的枝叶被冷风这么一刮, 摇摇晃晃,本就所?剩无几的叶子,更是被吹得?七零八落, 轻坠在地上。
不远处, 两人交谈甚欢, 从闻初尧的角度瞧去?,他甚至能清晰看出那个举人脸上的丑态。
极力?想要掩饰的野心, 和装腔作势的那些行为。
难不成…柳殊还真?以为穿一身书生打扮的男的就是君子了?
他的眼底变得?更为沉黯, 眸光深邃似潭, 视线紧锁, 瞥见那两人越来越近的距离,下颚线条紧绷。轻扯嘴角, 如同在笑一般,但脸上的神情难辨喜怒。
因?此, 这个笑难免就多了几丝嘲讽的意味, 皮笑肉不笑, 显然是被气的。
柳殊难道看不出来这个男的对她怀着怎样的心思吗?
再者……
名存实?亡……?
她肚子还怀着他的孩子呢。
闻初尧心中诡异地涌上一股背叛感, 恍惚间,连加重的呼吸声都带出几分杀意。
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久久地站在原地。
柳殊不想认他,他若是再这么不管不顾地出去?, 她怕是会再次躲得?远远的。
他这回是来求和的。
是来……挽回的。
兀自做了会儿思想工作, 神情才算是微微和缓了些。
男人拂袖而去?,高大的背影如一阵风掠过似的, 走的极快, 能看出是很有些怒气的,但却不知为何拼命压下去?了, 逐渐明朗的日光将他的身?影拉长,身?后?的影子拢出几丝模糊。
湖畔边载重着许多小花,虽因?着天气渐冷,花的种类少?了许多,但若是身?在其?中,依然能被空气中浮动着的清香所?触。
柳殊下意识往斜后?方望了望,半晌,才幽幽收回了目光。
方才那一瞬间的悚然感,总不能是被这外面的冷风吹的吧?
但当下到底不是思索这事儿的好时机,故而这个想法也只是在她脑中过了一下便?被短暂按捺住。旋即,随便?聊了几句,找了个借口便?赶忙回铺子里了。
好在王旭朝今日也只是来送鸡汤,想要与她见一面。
科考在即,他等了好几年的机会,自然也是重视的紧。如此一来二?去?,两人间竟犹如达成了什么默契一般,倒省去?柳殊解释搪塞的力?气。
但很快,白日里那股如芒刺背的感觉便?得?到了验证。
相隔时间之短,速度之快,饶是柳殊本人亦是始料未及。
屋内。
她堪堪熄了盏蜡烛,窗棂处便?传来一阵异动。
柳殊一愣,下意识抬眼去?瞧,一双剪水秋眸,对上那人黑漆漆的深眸,面色冷冰冰的。
再一见对方这轻车熟路的流程,不是闻初尧又是谁。
一时间,诡异又熟悉的感觉充斥心间,惹得?她竟不自觉生出几分“果然如此”的直觉。
白日里的那道似针扎一般,叫她不自在的目光,肯定是这人的手笔。
“你来干什么?”她的语气绝对算不上友好,甚至隐隐有几分敌视的意味。
早在闻初尧翻窗进屋,看见她丝毫不惊讶的神情时,他心里便?有了计较。
合着,他的妘妘也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呢。
那她白日里同那个男的说的那些话,应当也是有些气话的成分在的吧?
“朕…偶然经过江州。”他憋了半天,到底是怕多说多错。
新帝微服私访这件事,柳殊其?实?早些时候也有所?耳闻,出于类似做贼心虚的心理?,甚至还刻意去?打听了一番。
新帝继位不久,按理?说,他这么不管不顾地离开京城,底下的人定是会生出些别的想法才是。
可……也不知道是不是闻初尧在她刚假死的那段时间,行径极端了些,杀的人也多了点儿,桩桩件件下来,底下的人不知怎么意会的——
竟以为新帝是在钓鱼执法,就等着揪出几个不安分的,再洗杀鸡儆猴。
如此三来四往地,一传十?,十?传百,臣子们?不管是装的,还是真?的,皆是诡异地和谐起来。
甚至于无师自通,朝堂上相互制衡,都紧紧盯着同僚,生怕哪个不长眼的在这个关?头犯了错,拉整片人下水。
毕竟……新帝手握兵权,又正当年,他们?再有些别的想法,也明白此刻是绝对得?先表忠心的。
闻初尧人在江州,显然也是对京城的情况了然于胸,再者,他这次带的是陈钊,京城他自然也是很留了几个衷心的臣子在的。
“偶然路过?”柳殊瞧见他的神情,眉梢微挑,“陛下可真?会说笑。”
“那难不成……小女子的闺房,陛下也是偶然路过吗?”
闻初尧的眸色深了深,望着柳殊没吭声。
时值盛年的皇帝陛下光是站在那儿,身?上的威仪也是不容小觑的。
不说话的时候,人模人样,落在柳殊眼底,令她心下不由得?冷哼了声。
搞得?就跟前几晚跟个变态一样胡乱发疯的人不是他似的。
然而,闻初尧面对如今的柳殊,心里其?实?颇为复杂。
数日未见,又是经历了那样的事情,他其?实?有很多话想对对方说。
但他明白,此刻,柳殊大抵是不会有心情听他说这些。
果不其?然,下一句话便?是要赶他走,“你一个大男人,擅自闯入我的卧房,这才是有失体统!”
月色朦胧,斜斜入室内,闻初尧被这么训斥,神情反倒是更为和颜悦色,眉目间的喜气丝毫不掩,伸手点燃了床榻边的那盏烛火。
霎时间,光晕蔓延至整个室内,连带着男人脸上的神情,也不可避免地落入了柳殊的眼底。
两人目光相触,闻初尧的唇角不自觉地微微抿着。
直至这时,柳殊才惊觉,他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带着怎样的深沉与渴望。带着几丝隐晦的占有,却又像是顾忌着什么,最终凝固成合适的温度。
她错开视线,冷了声调,“陛下,这可并非君子所?为。”
“君子…?”
闻初尧听了这话,上前走了两步,黑暗的眸色变得?浓稠又玩味,像是听到了什么匪夷所?思的话,轻笑启唇,“妘妘,谁和你说朕是君子了?”
“朕向来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对方这么无赖,柳殊也不由得?微微哽了哽。
两人之间的纠葛犹如一片巨大的沼泽地,她每每踏足,便?会被这人拽进去?,而后?在他的注视下,独自挣扎着。
诚然,她从前也是因?着这种特殊对待而心动过的,只如今,这种帝王偏爱的戏码,她实?在是没心情再玩下去?了。
“陛下。”思绪回笼,她的声调不自觉带上些讽意,猛地问道:“你如今这般行为,是否也是上不得?台面的?”
一如当时,闻初尧对她的那些冷言冷语,“这般死缠烂打,罔顾对方心意,自我感动的行为…你自己留着便?是。”
“你这样,和那随春楼里的小倌又有什么区别呢?”
“我以为那晚之后?,你应当是想的明白的。”她像是有些疑惑,慢悠悠补充道:“还是说,陛下其?实?是明白的,如此…不过是在装糊涂?”
闻初尧嘴唇嗡动,兀自张了张嘴,却又被这话问的哑口无言。
心像是密密麻麻戳满了细针,霎时间,骤然升起一股烦躁的、类似于嫉妒的情愫。
最后?,他只得?干巴巴地问了句,“你去?随春楼了?”
柳殊一怔,心底顿时涌上一阵啼笑皆非的怪异感,更多的,则是看笑话一般的冷漠。
“恕我直言,你如今…是以什么身?份问出这句话的?”
她有几分意兴阑珊,“还是说陛下爱民?如子,对哪位臣民?,都如此体贴。”
最后?的那两个字被她加重了音调,一时间,落在还算宽敞的室内,嘲讽的意味更重了些。
“妘妘,从前的那些事是我不对。”他的语气极其?温柔,像是在哄人,“朕…不该说那些话。”
眼前的人熟悉又陌生,令他一时不由得?有些无言。
说不上是哪儿变了,但的确是有了变化。
不被他所?知的、全然陌生新奇的改变。
柳殊不太想继续和他废话,抬眼问道:“你今日是想来问什么的,一并问了吧。”
她话里问完就散场的意思太明显,闻初尧的眉峰不易察觉地凝了下。
“朕知晓,你心中是怨的。”
“可你离开的这些日子,朕也有反思过…你为何,就不肯再给?朕一个机会呢?”
“朕的心意…你定也是知晓的。”
“是啊,我知晓。”柳殊望了他一眼。
这一眼极其?漠然,一时间,令闻初尧不自觉止住了声音。
两人再度视线交汇,她的神色寡淡的过分,吐出的话语亦是字字锥心,“你的心意…”
“就和你的人一样廉价。”
“随春楼的清倌还会想方设法地讨我欢心呢。”她面上笑意盈盈,扫过神情僵硬的男人,“闻初尧,你会什么?”
她的语气俨然是把当今天子比成了什么货物一般,像是在宣泄过去?的怒气与委屈,疑惑问道:“倘若是你,定也是会选一个听话的、顺心意的人吧?”
“还是说,你有王公子那般,善良贴心的婶婶…?”
过去?在东宫,她可没少?受张皇后?的罪吧?
谨小慎微,日复一日。
一提起这个王旭朝,闻初尧心中便?染上一丝阴霾。
他的眼神中满是冽寒,沉声道:“妘妘。”这句话与先前的并未有什么不同。
柳殊听着,却无端觉得?心跳有些加速,奇异地感到一丝侵略性的危险。
下一刻,就看见闻初尧意味不明地盯着他,很明显状态不太对劲——
拳头握的很紧,像是兀自克制的情愫已经到达临界点,言语间带了几丝咬牙切齿的意味,但偏偏吐出的话语竟是极其?委屈的,“你都没给?过朕机会。”
带着股柳殊从未见过的…新奇。
“又怎知……”
“朕比不上他们??”
第80章 跑路第四十九天
有?那么一瞬间, 柳殊以为是自己幻听了,但瞥见闻初尧一脸认真的神情,便知晓一切皆是真实的。
他是真的…想认真同她证明这件事。
可是……为什么?
这种?感情编织下的网, 只是会将她缠绕得越来越紧罢了。
像过去一般。
柳殊几不可察地蹙了蹙眉, 猛然间, 像是被这句话给?问住了,半晌, 才语气平平道:“有?些事情本就不用?给?机会。”
“再说了。”像是想到什么不光彩的回忆, 忽地笑了下, “陛下以为…”我没给?过机会吗?
她的后半句话轻的像是呢喃, 只一刹那便再难捕捉到,以至于闻初尧再度想追溯其中, 得到的只是对方骤然变冷数倍的态度。
不知何时,他的掌心竟有?几分微润, 细密的汗, 从手心处蔓延至四肢百骸, 乃至心口。
那话乍听之?下没什么, 他却?觉得自己的心口处蓦地刺痛了下,喉结翻滚,声音也显得哑,“你不需要?想那么多, 只需要?……再给?朕、再给?我一次机会便好?。”
男人一瞬间收了气势, 像只骤然温顺下来的大狗,周身是与?过去任何时候截然不同的可怜劲儿, 固执地又?重复了一遍话里的意思, “他们?能有?机会,我也想。”
“一次便好?。”
割裂又?疯魔。
柳殊的呼吸声有?一刹那的紊乱, 下意识便想逃离。
恍惚间,她甚至以为对面?的人内里是换了个芯子,才这么神经质地跑到她这儿来胡言乱语一通。
但……时事境迁,她如今能有?别的选择了。
“陛下。”故而,柳殊只是放柔了声调,按捺下胸口处那股说不出?的矛盾与?烦躁,犹如轻哄一般,看向他,“过去了。”
“我不曾怪过你的。”她说的又?平又?缓,像是释然了,又?像是不那么在乎,最终,汇聚成一句如同宣判一般的话语,“所以…”
“你也别揪着我不放了吧。”
“揪着不放…?”他似乎是笑了一下,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微微侧着脸,面?容大半隐匿阴影里,“我很清楚我在做什么。”
“你也明白的。”他看向柳殊,一步步拉进了两人间不远不近的距离,“我的心意,你也明白的。”
“我与?过去不一样了,妘妘。”
“我知晓你是害怕,你不愿重蹈覆辙,可是…万一这次不是呢?”
“万一……”他的声量又?低了下来,把柳殊整个人框进怀中,体贴地留出?几丝空隙,却?也仅仅止于此。
柳殊被他这么禁锢着,一时只能顺着他的力道,跌坐在床榻边。
她心中有?气,手下自然也是卯足了劲儿,奈何两人的力气实在悬殊,闻初尧就如一座大山似的,横亘在她面?前。
碍眼的紧。
见她走神,闻初尧只是抿了抿唇,手下克制着,骤然加大了声量。
“你有?没有?想过,这次…可能不同呢?”
他的目光灼灼,眼底是一片炽热的、带着温度的渴望,“你也看看我……不行吗?”
离得太近,柳殊甚至有?了那么一瞬间她恐怕会被灼伤的的恍神。
分明是要?所有?人仰望着的帝王,却?这么屈膝跪在她面?前,俊美的脸上满是她不敢细瞧的复杂之?色。
柳殊被他这么按着,坐在榻上,俯视着他,心中有?股说不清楚的错乱感。
她的呼吸无端又?有?几分凌乱起?来,眉心突突地跳,“闻初尧,你别这样。”
“你是皇帝,别真跟随春楼里的小倌似的。”
拿他和?那些小倌作比较,不过是为了摆脱掉他而已,若硬要?说有?什么别的目的,那不过是报仇性质的挖苦,与?他从前的所作所为一致罢了。
真较真起?来,她还没有?丧心病狂到真的敢把当朝帝王和?随春楼里的那些人混为一谈。
预想中的恼羞成怒的离开没有?发生,取而代之?的,是闻初尧一而再,再而三地退步,并且还有?进一步演变成耍赖装傻的倾向,“能讨你开心,我甘之?如饴。”
经历过一次失去后,他现在恐惧的、担心的,唯有?再次失去柳殊。
至于别的,他都可以暂且退一步,忍耐一会儿。
因此,这也是为何……他容忍了那个男的在他面?前晃悠这么久的原因。
年?纪这么大还未成婚,又?刻意在柳殊面?前三日一来关心,五日一献殷勤,司马昭之?心,简直是……不要?脸。
尊贵的皇帝陛下在心里狠狠谴责了一番对方的这番行为,丝毫没有?意识到,他这般半夜翻窗的行径更为无耻。
反倒顺杆子往上爬,像是未曾被柳殊那么利落拒绝过似的,再度问道:“所以……也能给?我机会吗?”
肩膀处的禁锢感已经皆数消失,男人的手规规矩矩地退回床边,修长的指节,在摇曳烛光的映照下,有?种?别样的美感。
但柳殊心里清楚,这双手,只会在她说出?他不爱听的话后再度覆上来。
保持着不远不近、又?留有?一丝丝缝隙与?自由的距离,像是这人吐出?的话,不怎么可信。
“再说吧。”柳殊没再强硬地表示出?拒绝,扭头看了眼窗外?的天,黑漆漆的一片,被笼罩在窗棂之?外?,薄纱阻隔,雾蒙蒙的墨色。
“天色不早了,你是不是该回了?”她顿了下,意识到这话有?那么点儿歧义,赶忙补充道:“之?后也别再来了。”
闻初尧却?是恍若未闻,只听他自己想听的,好?脾气地应了声。
只要?不那么强硬地拒绝他便好?,哪怕对待他和?对待那个什么王公子一样,他也满足了。
兀自做了会儿自个儿的思想工作,起?身站定,“我知晓你这话只是想赶我走,可…我也不想逼你。”
柳殊剐了他一眼,朱唇微抿,没吭声。
真奇怪,明明她和?这人朝夕相处了那么久,也算是很了解他隐藏于人下的真面?目,可如今,她竟是越听越迷糊了。
若是不想逼她,那他闻初尧这两晚的翻窗行为,从京城到江州的暗自监视,桩桩件件又?算什么?
可若是说他逼她,那眼前的人属实也不必忍耐到现在。
毕竟他贵为帝王,若是真的丧心病狂要?来硬的,柳殊也是没什么能力能反抗的。
她如今开了铺子,眼间也和?官府合作着,可……这些在真正的权势面?前都不够看,再加上,她肚子里的那个孩子。
闻初尧来江州这么久了,定也是知道的。
但他不提,柳殊自然也不会去提起?这事。
察觉到自己不由自主?顺着他的话去想,柳殊下意识加重了呼吸,赶忙拉回思绪,“你走。”
“不是说不会逼我吗?”她从唇缝间挤出?几个字,“若真是如你所言,就走。”
“离开这里。”别开了视线,“我不想见到你。”
莹莹光晕,女子轻眨的眼睫格外?显眼,一下又?一下,眨得闻初尧心中的思绪又?开始无端发散起?来,一发不可收拾。
他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她,僵持几息,还是听话地退了出?去。
没了讨人嫌的打?扰,柳殊神清气爽地睡了大半宿,第二日一早便又?赶去了铺子。
上次的宣传效果甚好?,又?有?官方下场求合作,于是她这间丹青铺子在江州街坊邻里的眼中就更加高大上了起?来,小半天的等待后,前来询问的人户整整翻了个倍,都想着叫自家还没出?阁的女儿来她这儿学习。
奈何柳殊这后头的院子就这么大,一时半刻倒真被打?了个猝不及防,便也只好?先列出?条件,择优录取,待日后再逐渐扩容。
好?在新?的学堂不日便能建成,她又?耐着性子劝说了一番,倒也算是把大家的情绪安抚住了。
三两句话把最后一个又?是哭诉又?是同她做约定的妇人送出?去后,柳殊才终于得了空闲,捧着月荫给?她温好?的安胎药,小口小口地浅啜着。
手中的碗盏几乎能遮去她大半张脸,喝药的时候更是犹如覆在她面?颊上似的,柳殊喝着喝着,人也不自觉倦了几分。
窗外?的风带着股特有?的寒冷,断断续续地刮个不停。
深秋的天,等她情不自禁放松下来,身体的那股疲惫劲儿便陡然加剧,忙活了这么久,一来二去,神情间不由得也多出?几丝困意。
柳殊整个人倚靠着背椅,微微轻阖着眼,蜷成一团。
谁料还没岁月静好?多久,下一刻,吱呀一声,屋门再度被推开。
男子一席裁剪合宜的月牙白锦袍,大步走进屋内,气势迫人。
柳殊听到动静儿,猛地直起?身子。
以为是王旭朝又?送了东西过来,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下意识去瞧。
她正疑惑着怎么不见月荫一道跟着前来,目光上移,下一瞬却?忽地顿在原地。
嘴唇嗡动,一下子竟有?几分说不出?话。
对面?人身上的月白长袍上,衣襟袖口处用?淡绿色的丝线绣着青竹纹路,腰束白祥云纹的宽腰带,衬得本就挺拔的身姿更为修长。
刀削斧凿似的出?色容颜,饶是谁见过一眼便不会再忘却?,明明是很冷冽的神情与?气质,竟神奇地综合了这股书卷气息,把这身普通的衣裳穿的贵气不已。
更重要?的是,眼前这张脸……
不是闻初尧又?是谁?
门边,王旭朝落后几步,语带焦急,“你是何人?”
他赶忙三两步走至柳殊身前,一只手护着她,两人站在同一侧,目光齐齐望向对面?骤然沉下脸的英俊男人。
王旭朝轻咳了两声,补全了后半句,“敢这么堂而皇之?地闯进阿妘的屋子?”
像是质问,带着几丝以主?人家自居的吐词意味。
落在闻初尧耳里,刺耳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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