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99番外二
五年后,少帝登基,是当年那个揪着言子绪衣角,反覆呢喃自己一定会听话的十七皇子。
谢濯臣下朝回家,走进院里,在泡菜缸前倒腾的娘任一个都没发现,他就那么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她们背后。
“快点去把澡洗了,等你们爹回来知道你们炸了辛娘子的泡菜缸,定要在门口罚站到天黑的!”
沈烛音连连催促。
沈萱萱拖着沈昭昭往浴室去,刚一回头就被吓得踉跄,颤抖地喊了一声,“爹爹?”
沈烛音一激灵,僵硬地转身,“你回来啦!”
“爹!”趴在地上的沈昭昭试图用纯真无邪的笑脸感化亲爹,奈何一脸酸菜遮住了他的诚意。
谢濯臣轻笑,就在他们以为逃过一劫的时候,他冷声道:“都去门口站着,天不黑不许动。”
沈萱萱哭丧着脸,和弟弟沈昭昭不约而同看向沈烛音。
“她们……”沈烛音寻思着给她们求求情,“她们也不是故意的,而且保证不会有下次了,要不就……”
“你想和她们一起去门口站着吗?”
沈烛音:“……”
不是为娘不帮,实在是你们亲爹不仁。
她帮腔道:“别磨叽了,赶紧去站着!”
“阿衡哥哥!”
瞥见门口的人,沈萱萱不仅瞬间兴高采烈,还丢下了沈昭昭,奔向门口的人。
纵然她一身泡菜,来人也没有嫌弃,蹲身抱起了她。
“沈萱萱!”谢濯臣低喝一声,“你给我下来!”
沈萱萱不仅不听,还抱得更紧了。
“问陛下安。”
沈烛音拉扯着三岁的沈昭昭潦草地行了一礼。
来人乃少帝。
他笑容温和,“师母不必多礼,太傅也莫要动怒,萱萱愿意亲近朕,朕很欢喜。”
“陛下怎会微服来此?”
少帝温柔地给萱萱擦了脸,“朕听皇姐说,太傅已经计划今年迁居出京城了。”
谢濯臣一边邀他里边坐,一边诚实道:“确有此事,但还没确定去哪,所以还未和陛下说。”
“一定要走吗?”
“本就是要走的,臣曾经答应过夫人,等一切尘埃落定便离开。因为大大小小的事一直拖到现在,已然对她愧疚。”
沈烛音已经不在场了,她带着沈昭昭去沐浴换衣。沈萱萱硬抱着少帝不肯松手,她也没办法,总不能当着少帝的面揍一顿。
少帝黯然,“可太傅走了,朕要怎么办?”
“陛下已经长大了。”谢濯臣轻笑,“熙嘉公主已经开始为陛下挑选适龄女子,来年陛下都可以成亲了。”
“啊!”
少帝还未说什么,扒拉着他的沈萱萱先嚎后哭,“不可以!阿衡哥哥明明说过要等我长大,让我当皇后的!”
“沈萱萱,你给我下来!”
少帝拢她在怀,“太傅莫要动怒,不怪萱萱,朕的确说过这样的话。”
谢濯臣面无表情,“陛下为君,君无戏言。即便是哄孩子,也不该说这样的话。”
“此话……”少帝眼神飘忽,“也未必不可以当真。”
谢濯臣蓦然直视,反让少帝避之不及,略显局促。
“她才五岁不到。”
“我不管!我不管!”沈萱萱搂着少帝脖颈,像八爪鱼一样贴着他,“阿衡哥哥只可以娶我!”
谢濯臣忍无可忍,直接上前动手,将她掰下来。
沈萱萱异常执拗,一边哭一边骂,“爹爹坏!坏爹爹!我就要阿衡哥哥,阿衡哥哥救我!”
少帝左右为难,不知所措。
瞥见回来的沈烛音,似是握住了救命稻草,“师母!”
“你们在干嘛?”沈烛音拎着刚刚洗干净的沈昭昭站在了门口,满脸困惑。
沈昭昭兴奋地从她手里挣脱,“我也要玩!”
连滚带爬地奔向少帝,还没碰上就被爹爹拎小鸡仔一样悬空。
沈烛音连忙上前抱下,再晚一点场上又要多一个号啕大哭的小孩。
“坏爹爹……”沈萱萱哭花了脸,还窝在少帝怀里嘟嘟嚷囔。
沈烛音好一会儿才听清她在说什么,瞥一眼气得七窍生烟的谢濯臣,抿起了嘴,怕自己笑出声。
“太傅。”少帝底气不足,轻拍着小孩的背以作安抚,鼓足了勇气道:“她还是孩子,您莫与她计较。是朕失言在先,太傅要怪,便斥责朕吧。”
“臣不敢。”
谢濯臣咬着牙道。
少帝忽地眉目黯然,“朕幼时在冷言备受凌辱,若非当年太傅恻隐之心,给了朕和其他皇兄皇弟一样的向学机会,朕是万万没有今天的。是有了太傅和师母,朕才知被人关心照料、放在心上是何感受。”
“太傅若要举家迁居出京,朕便又成了孤家寡人。即便想被太傅斥责,也成了奢望。”
少帝再一抬头,已经眼含泪花,委屈地望向沈烛音,“师母当真忍心吗?”
沈烛音:“……”
她还没说话,就被谢濯臣拽到身后。
他丝毫不为少帝的话动容,毕竟他亲手教出的人什么样他最清楚。
“便是如此,臣才更应该离开。不然陛下何时才能心智成熟,何时才能独当一面?”
少帝将眼泪倒逼回双眼,“朕明白了。”
哽咽道:“既然太傅心意已决,朕……”
他话锋一转,捏了捏沈萱萱的脸,“以后若是没机会再见了,萱萱一定要记得阿衡哥哥久一点。”
“啊!”
沈萱萱放声大哭,“我不要离开阿衡哥哥,不要离开京城,不要……”
哭天抢地,撒泼打滚,样样都来。
从少帝身上折腾到了地上。
谢濯臣在一旁坐下,气定神闲,由着她胡闹,一声不吭。
沈烛音见他太惬意,便将沈昭昭塞到了他手里。
谢濯臣不想要,两个人相互推,沈昭昭什么都不知道,还在“咯咯”笑。
少帝心里一凉,见此路不通,又捡回沈萱萱,温柔地给她拍拍灰尘,擦了擦脸。
沈萱萱早就哭累了,顺着梯子往下爬,窝在他怀里呜咽。
“朕听皇姐说,师母执着地想要离京,是因为太傅每年都会在冬天大病一场,所以要找一个四季如春的地方安顿。可为何朕伴太傅数载,从未见他大病过?”
沈烛音霎时怔住,“说来也巧,恰好是教授陛下的那一年开始,他便不再生病了。”
“朕年幼时,到了冬天,没有厚衣服、没有热吃食,过得总要比平常艰难些,所以朕一直讨厌冬天。直到有了太傅和师母关怀的那年,才有了身为皇子的尊严和公平,有了新衣和他人的照料,还有那么小的萱萱,会用自己的手捂热朕的耳朵。朕彼时才明白,朕讨厌的不是冬天。”
少帝似有些释然,“于朕而言真正的冬天,已经过去了。”
忽又怅然,“可若太傅和师母离朕千万里,再没有萱萱在耳边聒噪,朕难免,溃败于新的冬天。”
“师母当真……一点都不心疼朕吗?”
“行了!”谢濯臣一拍脑袋道,“陛下先回吧,离京的事情,臣会再考虑的。”
无辜被拍的沈昭昭哼哼唧唧,被亲爹瞪了一眼后不敢出声。
少帝心知点到为止,再多说太傅就该把他丢出去了。
他将沈萱萱放下,摸摸脑袋道:“萱萱要乖,阿衡哥哥下次再来看你。”
瞟了一眼谢濯臣,他又在小孩耳边小声道:“萱萱不用担心,哥哥一定等你长大再娶皇后。”
沈萱萱依依不舍地松开他,傻乎乎地点头。
少帝一走,屋里的氛围瞬间降至冰点,沈萱萱感觉后背发凉。
谢濯臣从旁经过,将沈昭昭丢给她,冷冰冰道:“你们姐弟俩现在就去门口站着,再敢哭一声,我就让你再也没机会见到你的阿衡哥哥。”
“娘!”
沈烛音立马捂住耳朵,只当听不见、看不着。
沈萱萱撅着嘴,不情不愿走向门口,委屈又不敢哭。
“她还是小孩子。”沈烛音在她走后又敢说话了,“你多一点耐心嘛。”
谢濯臣冷不丁道:“我的耐心在养你的时候就已经用光了。”
沈烛音:“……”
傍晚时分,没有得到宽恕的姐弟俩依然在门口站着。
沈烛音好心去给他们送了趟水。
沈萱萱哭诉,“言伯伯家、阿照舅舅家,都是娘亲做主,为什么你就不能让爹听你的?”
“我怎么不能了?”沈烛音不服,一本正经道:“我那是让着他。”
“你女儿都要被他整死了,你还让着他!”
沈萱萱半身泡菜半身灰,狼狈又可怜,加上倔强的神情,愈显滑稽。
“那还不是你自己作的。”
但见她小模样,沈烛音难免心软,“好了好了,你带弟弟回去。”
沈萱萱抹了抹眼泪,“那爹要是不高兴了怎么办?”
“有娘担着,不怕。”
等的就是她这句话,沈萱萱拽着沈昭昭像阵风一样溜了,比小花还灵活。
沈烛音叹了口气,刚转身就看见谢濯臣倚靠门框,双手抱臂,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你什么时候在那的?”
“在你说让着我的时候。”
沈烛音:“……”
谢濯臣倒是没跟她计较,“不是说好,我管孩子的时候,你不插手吗?”
“那那我”沈烛音磕磕巴巴,刚走到他面前就被他拉进了屋里。
“我就是看她太可怜了。”
谢濯臣不紧不慢地关上了门,把她堵在门口,“是,你觉得她可怜,陛下也可怜,这世上只有我一个恶人,对吗?”
“我没有这个意思!”
沈烛音抱上他的胳膊,“那你要是生气,我去替她站着好了。”
偷瞥他神色,见他不为所动,她当即把他甩开,“行,我去还不行吗?”
“别装了。”
谢濯臣一只胳膊圈起她的腰,直接把她捞了回来,“下不为例。”
“好!”
沈烛音瞬间变脸,回身一扑,挂他身上。
“黏人又无赖,沈萱萱就是跟你学的。”
沈烛音轻哼,松了手,“好好好,我一定做个好榜样。不管人前人后,都做一个端庄贤淑的好母亲。”
她双手交叉,煞有其事道:“以后搂啊、抱啊,这些不端庄的行为都不会有了,满意了吗?”
“她可以。”谢濯臣在一旁坐下,轻轻扯她一下,她便像飘叶一般落在他怀,“你不行。”
“为什么?”
谢濯臣很是认真,“因为你的夫君沉稳大方,胸怀宽广,可以包容你,但她的未必。”
“不要脸。”沈烛音忍俊不禁,摸上他的耳朵,重复道:“哥哥脸皮变厚了。”
“胡说。”
沈烛音久久注视着他,五指滑过他的脸,“哥哥,所以我们的冬天……”
“已经过去了,对吗?”
谢濯臣俯身,与她额头相抵,鼻尖相碰。
“嗯。”
“早就过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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