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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在麟儿和胥康中间躺着的柳烟钰, 身子绷得紧紧的,僵直不动。


    生怕一不小心会触碰到某人的身体。


    夜很静。


    连呼吸声都听得那么清晰。


    麟儿的呼吸声轻微,隐约能闻到淡淡的奶香味。


    胥康的呼吸声清清浅浅的,一呼一吸之间牵动着她的神经。


    时间一点一点地流逝。


    蓦地, 胥康的身体动了, 由平躺改为侧躺, 脸朝向柳烟钰的方向。


    他的呼吸声她听得更清了。


    宛如滚烫的热浪, 一波一波地席卷过来。


    柳烟钰紧张地都忘了呼吸。


    下一瞬,他的大掌轻轻覆上了她纤细的腰际。


    柳烟钰受惊般地弹坐起来。


    胥康吃了一惊。


    他只是想触碰她, 并无更多的想法。


    柳烟钰自知自己反应有些过度。


    黑暗中,她偏向他的方向, 夜色深沉,她看不清他的表情, 只能隐约可见他的轮廓。


    她尽量维持声音的平和,道:“殿下, 麟儿在, 多有不便。”


    她以为他要行亲密之事。


    黑暗中,胥康神色莫辨,沉默一瞬, 道:“睡吧。”


    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并不做解释。


    柳烟钰备感煎熬。


    可胥康安然地侧躺在那里, 没有要动的意思。


    之前不知道麟儿是自己的孩子,他就想躺在这里,他就想抱着她睡。只不过麟儿似一道屏障,令他难以安然。


    现在, 妻是自己的, 孩儿是自己的。


    他再没有理由离开。


    他心安理得。


    现在柳烟钰的言行举止他都能够理解,有麟儿那夜的事情没有摊开来谈, 两人之间便似有嫌隙般。


    他想谈,可柳烟钰明显在回避。


    他隐约能猜到她回避的原因。


    但真相如何,他还是希望有朝一日,可以听到她亲口对自己说。


    现在是两人关系最为微妙的时候。


    不管柳烟钰如何,他不能够退却。


    一声婴儿的啼哭打破了暗夜的宁静。


    柳烟钰暗暗舒了口气。


    麟儿哭得太及时了。


    她边俯向麟儿,边对着外头喊:“掌灯,让奶娘进来。”


    守夜的宫女飞快进来,点上蜡烛。


    屋内亮了起来。


    胥康坐起,眼神探向里侧。


    麟儿嘴巴咧开,哇哇哭,脸上眼泪大颗大颗的,看起来好像受了多大的委屈。


    奶娘几乎是小跑着过来。


    她没敢贸然伸手,只小声道:“太子妃,小主子应是尿了饿了,他每夜都要起上三四回。”


    小奶娃起夜是很正常的事情。


    柳烟钰抱起麟儿,隔着胥康递给奶娘:“抱下去吧。”


    奶娘抱着麟儿去了偏殿。


    一会儿便没了哭声。


    柳烟钰瞥眼坐着的胥康,“殿下白日里还有要紧的事情,麟儿吵到殿下了……”


    她言下之意,自己想跟孩儿单独相处,他要嫌吵,还是回自己寝宫睡吧。


    胥康却道:“奶娘都说了,小孩子起夜很正常。”


    他不嫌吵。


    他能不嫌吵,可柳烟钰却不能太不懂事。


    胥康不是乡野农夫,累点儿辛苦点儿无甚关系。


    他白日里要去军营,还要跟大臣们商议要事。


    柳烟钰对着外头道:“告诉奶娘,今晚不必再过来了。”


    已是寅时,再不睡,胥康该起了。


    柳烟钰主动把被子往胥康这边扯了扯。


    她自己像只猫咪一样窝到了里侧。


    趁机跟他隔了更大的距离。


    胥康看眼两人间可以躺下一个小人的空隙,阖目躺下。


    来日方长。


    他不急。


    刚过卯时,胥康便起了。


    他刚一动,睡在里侧的柳烟钰便睡眼朦胧地坐了起来。


    这一晚,她睡得不实,稍有动静便醒了过来。


    她眼睛还没完全睁开,说话时的声音绵绵软软的,“殿下,臣妾侍候您穿衣。”


    左右身份摆在这里,她性子虽清冷,但并不打算逃避。


    胥康还没下榻,他侧头摁住她的肩膀,“你睡,孤自己起。”


    连曾泽安都极少用,更不会用柳烟钰。


    羽睫颤动,柳烟钰清醒了些,她抬起水水润润的眸子,望向他。


    刚睡醒,眼神懵懵懂懂的,宛如清晨沾满露珠的花瓣,宁静柔和,撩人心扉。


    微微张开的唇瓣,轻轻发出了声,“嗯?”


    胥康眸色一暗,忽地偏头,在她如玫瑰花瓣般的红唇上轻轻印下一吻。


    一触即离。


    果然很软。


    柳烟钰滞住。


    胥康已然起身,姿态从容地穿衣,离开。


    柳烟钰呆滞良久,慢慢回神。


    她抬手,轻抚自己的唇。


    温热的触感似乎还在,她呆愣了会儿,慢慢歪到榻上。


    陈之鹤回去后,迅速召集人手。


    “仙草山附近,关于那日的蛛丝马迹均不能放过,住在附近或者在附近遇到的人都要排查、询问。”


    他撒下弥天大网,就不信找不出真相。


    数月前陈之鹤派人去查,相对隐秘,毕竟当时认为麟儿不是太子的,既要查真相,又不能让人知道真相。查探之时相对缚手缚脚。


    这次,真相已昭告天下,没什么后顾之忧,便大胆地往细里去查。


    连夜搬居绛紫宫的秦路曦,一晚没睡,在宫里发了一夜的脾气。


    绛紫宫里人人自危,噤若寒蝉的。


    地上的碎片刚收拾完,新的碎片又碎裂开来。


    秦路曦砸多少杯盘都不能解恨。


    苍鹰侍机要捉鸡,反被鸡啄瞎了眼。


    她心里恨极。


    玉姑姑跟随她多年,了解她心中的恨意,含着眼泪跪下劝道:“娘娘,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置气,您一心为皇上的江山社稷着想,皇上这一刻不能体谅娘娘的苦心,事后想明白了,肯定会体谅的。”


    “老奴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太子妃的孩子怎么就成了太子的?若是太子的,那应该是东宫的一大喜事,小孩子的衣服、鞋袜早该准备了才是,不光准备,还应该样样精心。可太子妃和太子对此都漠不关心的。这根本就不正常。”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有什么用?”秦路曦眼神恶毒,“本宫的凤冠都没了,本宫还有什么,还有什么?”


    “娘娘别气伤了身子,您还有九皇子,您不能这样。气大了伤身,皇上也不喜您生气的样子。”


    玉姑姑是忠仆,明知这个时候少说话为好,还是含泪劝慰。


    她不能看着皇后娘娘这么消沉下去。


    秦路曦听了玉姑姑的话,情绪慢慢平稳下来。


    片刻之后,她眼神淡漠地扫眼地上的狼藉,语气平静无波地说道:“收拾了吧。”


    玉姑姑说得对,她得养精蓄锐,侍机而动。


    陈之鹤派出的人员多,排查询问的范围广。


    不到一天便出来结果。


    一夜未睡的他听到结果后精神振奋,于傍晚时分心急火燎地赶进宫。


    得到允准,陈之鹤推门进入东宫的书房。


    一抬头,他愣了下。


    跟昨晚差不多,小奶娃躺在宽大的楠木书桌上踢蹬腿,两只小胳膊在空中挥来挥去,仿佛要抓鸡似的。


    奶娘规规矩矩站在书桌旁,胥康则坐在桌前,静静看着小奶娃舞手蹬腿的。


    胥康抬眸看到他,“查到什么了?”


    陈之鹤瞟眼奶娘。


    胥康便道:“奶娘到门外候着吧。”


    奶娘踌躇,不知道两个大男人能不能照顾好眼前的小奶娃。


    陈之鹤不耐烦地斥道:“还不赶紧出去。”


    奶娘只好低头躬腰地退了出去。


    陈之鹤走到近前,“殿下,这次臣把附近全查遍了,那晚的事情的确有遗漏。之前查的时候只查了晚间留宿的客人,忽略了白日里短暂歇息的。客栈不光接待晚上留宿的客人,也有去仙草山求医问药的人短暂歇息的。”


    “那日,太子妃的庶妹柳昕云曾带着府里的丫环嬷嬷在客栈休息,后来丫头领着一名穿着道袍的女子来见她。现在想来那便是太子妃了。有人见过太子妃在傍晚时分离开客栈。她离开后柳昕云带着府里的人也离开了。有个附近的村民晚间下山的时候,见到太子妃往山下走。说明那天下午太子妃的确进过客栈,又在傍晚离开,晚些时候太子妃不知何原因又从山上下来。而殿下那晚所在的房间便是柳昕云白日里所待过的房间。其他消息与此事关系不大。”


    能查到这样,已经是很重大的收获。


    起码证明柳烟钰不是置身事外的,她的确与此事有所关联。


    胥康眼睛盯着咿咿呀呀的小人儿,淡淡道:“如此说来,太子妃那晚的确是在了。”


    “没人看到太子妃再次进入客栈,店小二那会儿已经睡了。殿下进去他都未所觉。想必太子妃与庶妹还有事情,遂返回去找,未曾想房间里的人变成了殿下,阴差阳错……”


    便有了眼前的小奶娃。


    陈之鹤心里不知道多感激眼前这个小奶娃,幸亏他福大命大,要不然,自己这会儿得以命相抵。


    胥康眸子乌沉,“那老嬷嬷呢,孤可还记得,你说她一个时辰未归,浑身狼狈不堪,裤子都被撕破了,半条腿光着,上身衣物还沾着不少东西,邋遢得不成样子。”


    胥康不提这茬还好,一提,陈之鹤心里就哆嗦。当初可是他查到的结果,给了太子误导,以至于太子耿耿于怀,误会自己与一个糟老婆子颠鸾倒凤了一宿。太子嘴上虽然没说什么,但心里止不定多闹心呢。


    那可是太子殿下的初夜啊。


    差点白瞎了。


    “这个,”他面露羞愧,“臣也细查了,有村民瞧见过她,说是她在树林里出大恭,出完后,遇到寻味来的狗,她以为狗要伤她,跟狗撕打了两下,村民上前止住了狗。老嬷嬷裤子被狗拽下了一截,衣衫不整就走了。在客栈门口歪坐了一段时间,后来就摇摇晃晃回去了。”


    这回查得细,见人就问,果然有大收获。


    第42章


    胥康眼神凉薄。


    陈之鹤只觉耳旁嗖嗖刮过一阵阴风, 他羞愧难当地垂首:“臣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还请殿下责罚。”


    这个时候说破大天,也是他的错。


    事隔近一年,胥康终于对那晚的事情有了相对准确的了解。


    但那晚他中毒之后神智不清, 个中过程, 他完全没有记忆。


    每每想到这点, 他都备感懊恼。


    他道:“罚半年俸禄, 下去吧。”


    陈之鹤立时松了口气,半年俸禄而已, 他终于可以把压在心头的大山给挪开了。


    他脚步轻松地往外走,在门口遇到曾泽安, 他顿住步子,招了招手, 曾泽安靠过来。


    “陈将军,有事儿?”


    “太子妃还安好吧?”


    曾泽安瞪他, “你还有心思挂念这个?”


    “这不是觉得对太子妃感到内疚吗, 希望太子和太子妃一切安好。”


    他现在特别后怕,“当时我为了殿下着想,还单独面见太子妃, 请求她解决掉小主子的问题。幸亏生产那日殿下及时赶到, 否则……”


    否则真是遭了大孽!


    “陈将军,”曾泽安指指侧方,“你最该感激的应是小主子,是他福大命大, 救了所有人。”


    陈之鹤感激涕零的, “是啊,逢凶化吉。小主子定是老天爷派下来的吉星。”


    *


    柳烟钰差人将奶娘的住处安顿好, 麟儿离着自己近,她随时想看可以随时抱到怀里。


    粉粉嫩嫩嫩的小奶娃,怎么看也看不够。


    “凝儿,你的绣功最好,这件衣服,麟儿穿着真好看。”


    “太子妃喜欢,凝儿再做。”


    柳烟钰唇角上扬,“麟儿真是讨人喜欢。怀孕的时候就不闹人,生下来更是省心。吃奶之后,乖巧得很。”


    凝儿表情新奇地看着柳烟钰,后者察觉到她的目光,笑着问:“怎么这么看着我?”


    “太子妃昨晚回来便心事重重的,这会儿终于笑了,奴婢觉得您笑起来好看,您得多笑。”


    “嗯,人高兴了自然便会笑了。”


    “太子妃,今晚小主子还跟您一起睡吗?”


    柳烟钰顿了下,“不了,我白日里陪着他已经足够,晚间还是让奶娘陪他吧。”


    人不能太贪心,她这是在东宫,不是在寻常人家,不能太由着自己的心意。


    凝儿欲言又止,低头乖乖做事。


    用过晚膳,柳烟钰陪麟儿玩了会儿,便由奶娘抱下去喂奶,喂完奶,麟儿便睡着了。


    小奶娃娃最是舒服,吃饱了睡,睡饱了吃,世界的纷纷扰扰统统与他无关。


    柳烟钰沐浴过后换上干净的寝衣,拿了本书,倚靠在榻上。


    这个屋子此前差不多是属于她自己的。


    她自由自在惯了,最常做的事情便是看书,白日里坐在桌前看,晚上歪在榻上看。


    往常凝儿都乖乖守在一边,等她睡了,凝儿吹熄蜡烛退到外面。


    今天不一样,凝儿时不时地偷瞟她两眼,仿佛有心事一般。


    凝儿的眼神太过频繁,柳烟钰有些好笑地抬头:“你今天这是怎么了?眼睛被蜜蜂给蛰了,怎么转得这么快?”


    “太子妃,”凝儿吱吱唔唔提醒她,“您今天不能早睡。”


    “为何?”


    凝儿忍不住跺脚,“殿下会来啊。”


    其实柳烟钰心里也是这么想,但她故意逗凝儿,“你为什么这么肯定?”


    “太子妃,我一个当奴婢的都能看得出来,殿下有心留宿。昨天晚上有麟儿在,殿下都没走。想必今天一定会来。”凝儿小声嘟囔,“本来,麟儿是您和殿下的芥蒂,现在变成了催化剂。太子殿下自然应该来。”


    柳烟钰沉默。


    凝儿赶紧掌了下自己的嘴,“太子妃恕罪,凝儿僭越了。”


    柳烟钰心绪有些复杂,但不欲与凝儿讲,她摇头:“无妨。”


    凝儿不敢多嘴,屋内安静下来。


    胥康就是在这个时候慢慢踱步进来的。


    凝儿看到胥康,脸上又惊又喜,一副在自己意料之中的模样,急溜溜地退了出去。


    柳烟钰坐在榻上,两腿伸直,膝盖上放着本书,看到胥康,她把书往里侧一放,弓起膝盖就想下榻。


    “在榻上吧。”胥康及时制止了她,他坐到她旁边。


    柳烟钰双腿偏向里侧,身子倚靠而坐。


    胥康没有马上开口,两人静静坐着。


    他在斟酌用什么样的方式可以解开两人间微妙的隔阂。


    滴血验亲之后,柳烟钰就有些不太一样。让他觉得两人间似隔了条鸿沟,她明明就在自己身旁,可他却觉得她离自己很远很远。


    正思索间,柳烟钰先开了口。


    “殿下,臣妾刚好有事问您。”


    “何事?”


    “您不是答应臣妾去仙草山祈福么?明日可以吗?”


    胥康侧眸看她,黑眸乌沉沉的,却是不做声。


    柳烟钰不解,试探地喊了声:“殿下?”


    准不准的,总得有个话,这么干看着自己是何用意?


    没听清?还是,不高兴?


    须臾,胥康盯着她的脸,问:“去,仙草山?”


    柳烟钰点头,“是,去仙草山。”


    他忽地出手拽住了她一侧的手腕。


    动作太突然,吓了柳烟钰一跳。


    但她并不慌,眸色一惊之后神色淡然地看着他。


    胥康眸色冷沉,再问:“照旧去仙草山,带着麟儿?”


    柳烟钰不知他为何会一问再问,但还是迎着他的目光,耐心解答:“臣妾想自己去,不带麟儿。”


    胥康咬牙,“你自己去?”


    “嗯。”


    不自己去,难道他能跟着自己去?


    胥康拇指和食指一上一下捏住她的细腕,骤然加力,柳烟钰疼得鼻峰动了下,眼中流露出一片诧异。


    她只不过是问问能不能去仙草山祈福,顺道见见师傅,他竟然反应如此之大。


    她有些怔然地看着他,眼见着他的脸色愈来愈沉,似狂风暴雨来临之前的天空,阴沉而恐怖。


    若她是那种娇弱的女子,这会儿怕是要吓瘫了。


    可她偏偏不是,哪怕手腕处传来痛感,她还是皱眉将自己的话说完:“臣妾只是想念师傅,想回仙草山看看,顺道帮殿下寻味珍稀的药草,昨晚看过殿下的身体,此前剑伤的伤痕犹在,若有珍稀药草,可利于殿下身体康健。殿下若是不允许,不去便是。”


    “——”


    胥康阴沉恐怖的表情在一点一点地碎裂,捏住柳烟钰细腕的手也缓缓卸了力,等她说完,他表情已经逐渐恢复,平淡面色中夹带了一丝微不可察的尴尬。


    他刚刚在胡想些什么?


    他在想如何化解两人间的隔阂,她却突然提出要回仙草山。


    原计划的确是如此,胥康打算借去仙草山之机将麟儿送走。可麟儿身份已定,不需要送走。


    当时她曾问可不可以给她安排个去处。


    他当时没有回答,此事便算揭过。


    她从昨日便对自己爱搭不理,他低下头道歉,她都没有给予反应。


    她一向胆大包天,时常会做出令他讶然而不知所措的行为。


    这次坚持要回仙草山,他第一想到的便是她决定离开。


    一时怒意横生,他才捏住了她的手腕,发狠般地问她,是不是照旧要去仙草山,她答得那么肯定。


    他怒意一点一点攀升,即将达到巅峰之际。


    她神色淡然地给出解释。


    她不光不离开,还打算为他去寻味珍稀的草药。


    他一下便泄了气。


    冷静下来之后,他顿觉自己刚才颇为失态。


    两件完全不应该联系到一起的事情,他竟然能荒唐地联想到一处。


    他闭了下眼睛。


    情绪能起伏如此之大,说明什么?


    他倏地抬眸。


    一片柔和浸入进去。


    他无可奈何地叹气,“你想去便去。”


    柳烟钰:“殿下这是同意了?”


    他刚才神经兮兮的,她看不明白。


    明明是生气了,可转眼又语气平和地同意她去。


    她忍不住再问一遍,生怕会有什么变故。


    “太子妃打算去几日?”胥康神色不太自然,转而问道。


    “早上去,晚间回。”


    她想早去早回,回来得早了还可以陪麟儿玩会儿。


    趁他卸力的空儿,她已经缩回了手腕,暗自伸展五指,修复刚才的不适。


    他侧目瞧见,愧意顿生,遂再次伸手。


    打算帮她揉揉,以作补救。


    柳烟钰以为他又要“行凶”,条件反射般一躲。


    胥康怔住,踟躇半晌,“刚才,是孤不好。”


    他不知如何解释。


    不过柳烟钰也不需要他的解释,她飞快接到:“无妨。”


    高高在上的人,多是喜怒无常。


    最近事情不少,他情绪反常些,也能理解。


    胥康略一沉吟:“那晚的事情,孤连夜让陈之鹤去查了,那日孤中毒之后神智不清误闯客栈房间,恰好你庶妹曾经住过,你应是为找你庶妹进入。阴差阳错之下,才有了麟儿。”


    他主动提及当日之事。


    柳烟钰避无可避。


    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道:“是。”


    胥康看着她:“此前孤从未听你提起。”


    “臣妾不想提。”


    “那晚,”胥康似有些难以启齿,“孤神智不清,你由始至终是清醒的?”


    柳烟钰惜字如金:“是。”


    胥康迟疑:“那晚,孤,有没有弄疼你?”


    他神智不清又是初次,想必好不到哪里去。


    柳烟钰抬头看了他一眼,接着又低下头,“嗯”了声。


    胥康面色诧异,他没想到她会如此诚实地回答自己,且是这种不卑不亢的态度。


    恍若两人谈得是打打杀杀的事情,而不是男女痴缠的场景。


    他黑眸闪动,语气柔了几分:“很疼?”


    柳烟钰没什么表情:“很疼。”


    胥康瞪大眼睛:“有,多,疼?”


    柳烟钰淡淡抬眸,“大概是,不想再记起的程度。”


    胥康听罢,脸色顿时垮了下来。


    第43章


    在胥康眼中, 他的太子妃是与众不同的。


    别的女子动辙惊慌失措、泪雨纷纷,可他的太子妃却不会,永远是处变不惊镇定自若的。他方才的问题,换了任何一个女子, 要么是面色娇羞地回答“不疼”, 要么是表现出一副梨花带雨任君采撷的样子来。


    他的太子妃呢?


    坦荡、真实地回答了他。


    他一下便想到了皇后娘娘曾给他的那些“画本子”, 血腥、暴力, 他初时怀着好奇之心翻阅过,那些画面极具冲击力, 深刻撞入他的大脑,令他不适, 令他作呕,那种恶心难受的感觉久久不散, 以至他对男女之事充满了深切的排斥感。


    刚才,他的太子妃说“疼到不想再记起的程度”。


    那他是不是变成了自己最深恶痛绝的“画本子”里面的男子?


    胥康看向柳烟钰的眼睛逐渐泛红。


    他适时地转头。


    声音微微发颤地说了句:“歇息吧。”


    袖子一扬, 屋内烛光蓦然熄了。


    柳烟钰依旧靠坐着, 面对突然而至的黑暗,有些反应不过来。


    胥康说完“歇息吧”,人并不走, 仍然端正坐在榻边。


    这举动稍稍有些反常了。


    柳烟钰略一想, 大概意识到是自己方才的话触到了太子心中的什么,她双手攥紧被角,道:“殿下,臣妾很庆幸, 那晚遇到的是殿下。殿下身中媚毒, 无论做了什么,臣妾并不会放在心上。只是那晚的记忆, 因了太痛,臣妾不愿再记起。”


    她自动将其尘封,即便是后来有孕,她都不愿去触碰。


    她不说还好,一说,胥康的心愈发地难受了。


    得痛到什么样子,才会将记忆尘封起来不愿触碰?


    胥康此刻的心被自责和愧疚填满。


    柳烟钰自认能解释的已经解释了,可胥康依然稳稳坐着不动。


    她身子遂往里侧了侧,“殿下,不歇息么?”


    他搁这儿坐着,她哪能睡得着?


    胥康闻言,人终于动了,他起身下榻,“孤去沐浴。”


    柳烟钰刚欲起身,他接着道:“你躺着便是。”


    不用她侍候。


    这样的太子省心。


    柳烟钰心安理得地躺下。


    没多久,在外间沐浴结束的胥康顶着一身湿气走了回来。


    柳烟钰刻意往里挪了身子,腾出位置给他。


    她预想到他今晚会做什么。


    但一点儿应对措施没有。


    不会,不知,不想。


    床榻一陷,胥康躺了上来。


    薄被很大,足够两个人盖。


    柳烟钰背对着胥康,侧躺着。


    胥康平躺,两人谁也没挨着谁。


    静了一瞬,胥康忽然道:“睡了吗?”


    柳烟钰阖着的眼睛睁开,“没有。”


    “孤不习惯睡在外侧,换个位置吧。”


    他想躺到里面?


    这还不容易?


    柳烟钰“嗯”了声支起身子,软软地往床尾一靠,大半张床榻空出来,胥康移到了里侧。


    柳烟钰挪蹭到外侧,重新躺下。


    脑袋枕着枕头,面朝外。


    胥康依旧平躺。


    两人之间的距离和刚才差不多。


    柳烟钰以为换过位置便可以了,她背对着他,轻轻阖上眼睛。


    夜很静,放空大脑的话,一会儿便能睡着。


    只睡未睡的空当儿,隐约听到胥康的声音:“转过来。”


    柳烟钰被惊醒,羽睫颤动几下后,才确定方才的声音是真的。


    胥康让她转过身去。


    那声里带着点儿恼意。


    她深深吸了口气,温温吞吞地把身子转了过来。


    如此,她抬眸,便可以隐约看到胥康在暗夜中的轮廓。


    她呼出的气息,会自觉不自觉地飘往他的脸颊,抑或是耳畔。


    她不确定他是不是厌弃。


    但是他让自己转过来的,他若是不喜,应是会命她再转回去。


    她两只胳膊随意地放在身前,安静地等了会儿。


    等到睁不开眼睛了,也没等到胥康的下一步指令。


    她在不知不觉中睡着了。


    清晨,胥康起的时候,柳烟钰朦朦胧胧有感知,但胥康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孤自己起,你继续歇着吧。”


    柳烟钰困意正浓,便没强求,依言继续睡。


    醒来时,天光大亮。


    凝儿端水进来侍候,“太子已经安排了马车和侍卫,说是您想去仙草山可以随时出发。”


    安排还是很贴心的。


    柳烟钰洗漱过后,逗麟儿玩了一会儿,便带着凝儿坐上马车出发了。


    胥康安排的马车宽敞舒服,前后侍卫一二十名。


    凝儿和柳烟钰一同坐在马车里,不时掀开车帘向外看。


    “太子妃,您瞧,路边好多野花。”


    “宫里的鲜花看腻了,看到路边的野花也觉得稀奇?”


    凝儿不好意思地笑,“太子妃非得取笑奴婢。这不是许久未出宫,感觉什么都是新奇的嘛。”


    柳烟钰脸上浮起淡淡的笑意,“我觉得也是。”


    在宫里待着,就像是困在四四方方的笼子里,吃穿不愁,但不自由。出了宫门之后,天大地大的,心里特别畅意。


    到了仙草山脚下,柳烟钰便下了马车,对车夫道:“山路难行,本宫自己上去便可,你们且在山下候着吧。”


    到了仙草山便如同到了她的地盘。


    山间的花花草草都像是她的老朋友。


    看着亲切无比的。


    她和凝儿一路向上,十几名侍卫则不远不近地跟着。


    他们是奉胥康之命保护她们。


    必须跟着。


    柳烟钰觉得这样很不错。


    不必担惊受怕。


    寺庙在山顶,主仆二人爬上去时,都累得气喘吁吁。


    凝儿耍赖般地蹲坐在寺庙门口,“太子妃,奴婢一步也迈不动了。”


    “已经到了大门口,你却说一步也迈不动了?”柳烟钰重喘了几口,“我的身子也大不如以前,以前爬个仙草山对我来说是轻轻巧巧的一件事,今天差点累趴了。”


    她是真累,浑身往外冒细汗。


    两人在门口稍事歇息,这才慢慢步入进去。


    拿着扫帚打扫院子的师姐抬起头,惊喜地喊了声:“烟钰!”


    将扫帚一扔,她开心地跑上前,握住柳烟钰的双手,上上下下地打量,“烟钰,真的是烟钰。”


    “师姐,是我!”柳烟钰握着师姐的手,又笑又跳的。


    “这么久不见,烟钰变漂亮了。”师姐激动落泪,“你在宫里还好吧?有没有人为难你?临走时师姐给你的迷药用上了没?”


    “用上了,用上了。”柳烟钰眉眼弯弯,发自心底地开心,“师姐,我在宫里过得很好,要不然,怎么能变漂亮?”


    她松开师姐的手,在原地转了个圈,笑靥如花:“我这不是好好的嘛。”


    “好好的就好,好好的就好。”师姐拉着她的手,“快进来,师傅刚才还念叨你。”


    “念叨我什么?”


    “听闻你生了小世子,担心你。”


    “你和师傅在寺庙里竟也知道我的消息?”


    “太子有子这种消息,不消片刻便可传得街头巷尾人尽皆知。”


    “你们还知晓什么?”


    待进到室内,宁安师太盘膝坐于蒲团之上,听到声音,她抬目看过来,脸上露出慈爱的表情。


    柳烟钰跪到师傅面前,轻轻叩首:“师傅,烟钰回来看您了。”


    要说这世上她最亲近的人,当属宁安师太莫属了。


    当年不谙世事的小女孩,在宁安师太的教导才之下,才慢慢成长。


    若无宁安师太,只怕她难能活到现在。


    宁安师太轻轻摸了摸她的头,“你安好,便是为师之幸事。”


    柳烟钰坐到宁安师太对面,柔声细雨地讲述在宫中所发生的一切。


    宁安师太由始至终表情都没什么变化,坐在侧面的师姐则是听得一会儿哭一会儿笑。


    对柳烟钰的安危担心到不行。


    说到最后,师姐忍不住劝道:“有机会,还是逃离那里吧。秦路曦失了皇后凤冠,可她毕竟还是妃子,还有八岁的九皇子傍身,以后定会惹事生非的。还有那个秦实,皇上怜他昔日功劳,不取他性命,只将他全家流放。人只要是没死,止不定哪天卷土重来,太吓人了。老百姓说得对,皇宫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她了解师妹,知道她不会被荣华富贵迷了眼,她待在宫中是身不由己。


    柳烟钰无奈:“师姐,你道我不想离开东宫?从开始我就不想去的地方,到现在也没有什么可值得眷恋的。可现时不同往日,我有了麟儿。麟儿身份特殊,他只能待在皇宫那个牢笼里。有他在,我去哪里也难能舒服自在。”


    师傅慨然长叹:“这大概就是你的命吧。所幸太子殿下待你还好。”


    柳烟钰眨眨眼睛:“算好么?”


    师姐点头:“不知麟儿是他亲子,他都许你生下,且准备给他安排个去处。这一点,世上男子便很难做到。”


    柳烟钰神色间不是太确定,喃喃道:“兴许是吧。”


    师徒三人畅快聊过之后,师姐道:“烟钰今日算是来巧了,寺庙里来了位你认识之人?”


    “我认识的,会是谁?”


    宁安师太:“是丽姨娘,之前因你庶妹逝去她变得有些疯魔,你父亲便将她送来,让她在山上安静休养几日。有仆从跟着,她安生不少。昨日瞧着,人好像清醒了些。若是想见便去见吧。”


    柳烟钰不想见丽姨娘,但临下山之际,却还是被动地见到了。


    彼时,丽姨娘在侍女红儿的陪伴下,在山间慢慢行走。


    她往上,柳烟钰往下。


    堪堪遇到。


    柳烟钰垂眸,淡淡道了声:“丽姨娘可还安好?”


    丽姨娘眼睛无神,在听到她那声“丽姨娘”之后,眼睛陡然瞪大,竟然认出了柳烟钰,她道:“你是,烟钰?”


    柳烟钰:“正是。”


    “你不是在东宫么?怎么到了此地?”她幸灾乐祸,“莫不是被赶了出来?”


    柳烟钰顿觉可悲,见到相熟的丽姨娘,她盼望的却是自己落难。


    多可笑!


    她道:“烟钰注定要让丽姨娘失望了。烟钰不仅没有被赶出东宫,且在东宫活得如鱼得水。你瞧,这附近的侍卫全是来保护我的。想必你也听说了,我已生下孩子,是皇上的小皇孙,皇上高兴,赏赐无数。昔日你喜欢的那些珍宝玉器,现在在我眼里都不值一提。”


    丽姨娘听得目瞪口呆,“你,活得如此风光?”


    “嗯,秦实一家全部流放。秦路曦,也就是昔日的皇后,现在已经变成了曦妃。你所倚仗的那些,全都失了势。”


    丽姨娘听得目眦欲裂,抬手恨恨指着柳烟钰:“你,你,你分明是个孽障。你父亲说得对,他早该在你生下那日,将你丢到池水里溺毙。也就不会有今天你向我耀武扬威的时刻。”


    柳烟钰冷笑着逼近一步:“我同样替丽姨娘可惜,在能溺毙我的时候不将我溺毙,现在便只能眼睁睁看着我耀武扬威,”她一字一顿,“却莫可奈何!”


    丽姨娘恨极,张牙舞爪就要扑将过来,早有侍卫上前,一把将其甩飞。


    她表情扭曲地趴伏地上,猛地淬了几口:“我真是悔不当初啊!”


    柳烟钰不再理她,径直往山下走去。


    第44章


    好好的心情, 被丽姨娘给搅了。


    回去的路上,柳烟钰一言不发,沉默坐着。


    凝儿试图转移她的视线,举起身侧的包袱, “太子妃, 这里面的药草, 是不是相当珍贵?有多贵?能买下小世子虎虎生威的镯子吗?”


    柳烟钰无精打采地摇头:“两者不可相提并论。”


    凝儿小声道:“丽姨娘不过是个疯子, 太子妃大可不必将一个疯子的话放在心上。”


    柳烟钰神色落寞:“她是疯子,可惜我不是。我从出生起便遭受她和父亲的诅咒。打骂都是稀松平常的小事, 诅咒却是一直都在的。也不知道是不是他们的诅咒太多,反而给我带来了运气。让我的麟儿历经劫难却能够幸运存活。”


    提到小主子, 凝儿兴高采烈,她不住点头:“是啊是啊, 小主子可是奴婢见过最有福气之人。将来肯定会登上高位,福泽天下。”


    柳烟钰斥道:“不得口出狂言!”


    胥康尚且没能登基称帝, 凝儿方才的话若是被有心人传到皇上耳朵里, 那可是要杀头的重罪。


    凝儿吓得缩缩脖子,“奴婢知错,奴婢再也不敢了。”


    马车缓缓驶入东宫。


    日落西山, 东宫已经被笼在一片夜色之中。


    洗去一身的疲乏, 柳烟钰神色恹恹地躺到榻上。


    胥康进来的声音她都没听到。


    胥康慢慢靠近。


    他凑近她,“不开心?”


    柳烟钰看到眼前突然放大的面庞,微微扯动唇角,“还好。”


    胥康掀被上榻, “累了一天, 早些歇着吧。”


    柳烟钰迟疑地望了他一眼。


    胥康侧目:“如何?”


    “殿下不睡到里侧了?”


    昨晚他亲口说,他不习惯睡在外侧, 要跟她换一下的。


    胥康摇头,“有些习惯,是可以改的。”


    烛火熄灭,两人在黑暗中静默无言。


    柳烟钰没有面朝里,她平躺了会儿之后,慢慢侧过身子,朝向胥康的方向。


    任呼出的气息喷薄到他的脸上。


    她在黑暗中端祥他的轮廓。


    有这样的男子躺在身侧,心是安的。


    师傅说,他待自己还好,师姐说,他待自己的好,世上很多男子做不到。


    静默中,胥康右手伸出,在被下摸索着找到她收在胸前的右手,轻轻攥紧。


    他手掌温热,她的微凉。


    他拇指指腹轻轻摁压她的手背。


    一下一下,或轻或重。


    柳烟钰安心地入了梦乡。


    这一夜睡得很是香甜,早上醒来时身侧床榻已经空了。


    胥康何时起的她丝毫没察觉到。


    凝儿笑盈盈地进来:“太子妃,今儿个外头天气特别好,您打算做什么?”


    “在寺庙里带了些种子,趁今天的天气好,咱们到院子里种上吧。”


    四四方方的大牢笼逃脱不了,找点儿乐子也是可以的。


    凝儿开心地问:“是什么种子?”


    柳烟钰卖个关子:“你猜。”


    “奴婢蠢笨,猜不到。”她歪着脑袋,“难不成是花儿?”


    柳烟钰摇头。


    “是药草?”


    柳烟钰还是摇头。


    凝儿扁起嘴角,“不是花不是草,那奴婢猜不到还能是什么了。”


    柳烟钰伸了个懒腰,揭晓答案:“是青瓜。”


    “青瓜?”


    “嗯,青瓜。我以前在寺庙的时候,每到夏天,最喜欢吃的菜便是青瓜,清清爽爽的,很可口。”


    “那,从山上带回来的种子肯定好,”凝儿迫不及待,“咱们早早种上,等着收获吧。”


    主仆两人用过早膳便来到院子,选了一处,除掉之前的杂草,细细开垦出来。


    上午没忙完,两人回屋歇息,下午接着忙活。


    一直忙到傍晚,才把小菜园子彻底整理好。


    虽然很累,可看到自己的成果,柳烟钰非常开心,她指着那处对凝儿说着计划,“到时候在这儿,在这儿搭上架子,青瓜藤子爬上来,进到院子便可以看到翠绿色的青瓜了。”


    光想想就很美好。


    像是把仙草山的一角搬到这里。


    凝儿跟着开心地傻笑。


    傍晚时分,有太监去向曾泽安报信。


    “曾总管,小金子来了。”


    小金子是御前的人,曾泽安挑眉,“把他叫进来。”


    小金子低头躬身地走进来。


    “可是皇上那边有什么新鲜事儿?”


    小金子用袖口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天擦黑的时候,九皇子端着一盘八珍糕去御书房找皇上,说是他母妃费了一下午的时间亲手做的,想让皇上尝尝。”


    曾泽安眼睛一跳,“皇上最喜欢曦妃娘娘做的八珍糕了。”


    “是啊,皇上尝过之后,夸了九皇子,说是晚上会去看他母妃。”


    “曦妃这是要复宠啊。”


    皇上对曦妃一直情有独钟,这次,是曦妃自己生要撞上来,皇上不得已才下了废后的旨意。


    几日未见,想必是后悔了。


    “还有,奴才还听说了一件事。”


    “有小太监私下聊天的时候提到过,说是之前有一次深夜,张太医在宫里贪杯,喝完之后摇摇晃晃出宫,口里念念有词说什么太子拔剑相向,小太监问他好生生的谁敢拔剑相向,他忙嘘了声,说是秘密,太子殿下听到肯定会生气的。”


    “多久之前的事情,怎么才来禀报?”


    “奴才也是刚知道,应是发生在小世子出生之前。”


    “那便有些久远了。”


    “听闻玉姑姑也知晓此事。”


    “玉姑姑也知晓?”


    “是的。”


    曾泽安心里顿感不妙,“今夜张太医可否当值?”


    “张太医今夜不当值,应是去芙蓉巷那家酒馆喝酒了。张太医半年多以前养成了这么一个习惯,不当值的时候,傍晚习惯到酒馆喝上几杯。那日醉酒失言,是值夜结束,在宫里喝了杯导致的。”


    “你这提醒太及时了。”


    暗夜里,一名侍卫快马加鞭出宫,在芙蓉巷附近的青楼里花银子找了名姑娘,附在她耳边:“你如是这般这般,事成之后,还有重赏。”


    姑娘兴高采烈地答应,腰肢一扭一扭便出了门。


    酒馆里,张太医摇头晃脑坐在桌前,嘴里神神叨叨地,“美酒一杯,可解心头万千愁绪。”


    一股子脂粉的香气飘入鼻端,如花儿般妖娆的姑娘坐到了张太医身旁,“客官,奴家这里的美酒更香醇,您且尝尝?”


    她新拿了一个酒杯,用手中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一饮而尽后,给张太医的酒杯斟满,“客官,不若尝尝?”


    姑娘自己喝了才给他填满,张太医不疑有他,心事重重地喝掉。


    回味醇香,他咂摸咂摸嘴,“的确是好酒。”


    见杯子空了,姑娘再续上一杯,“既然是好酒,客官不妨多喝几杯。”


    “为何要给我酒喝?”


    姑娘凑近他,“客官最有福相,那些个,身上都带了穷酸气。”


    张太医呵呵笑将起来。


    酒喝足了,姑娘引着他在长街上嬉戏。


    “客官,来追奴家啊,追上奴家,奴家就是您的了。”


    张太医喝得醉醺醺的,几乎辨不清东西南北,只知道歪歪扭扭地跟着眼前的那簇花丛。


    如何归家的都不知晓。


    这晚,皇上果然去了曦妃那里。


    昔日嚣张跋扈的皇后娘娘,伏低做小,在皇上面前表现得格外乖顺,且没有在皇上面前抱怨任何。


    皇上体察到她的柔情蜜意,晚上便宿在了这里。


    自是一夜巫山云雨。


    早上,皇上起时,曦妃跟着起了,细致入微地照顾皇上。


    玉姑姑小心翼翼走进来。


    皇后神色不悦,“姑姑有何事?”


    “回曦妃娘娘,老奴担心您的手腕,差人去请了张太医,想必一会儿便到了。”


    “本宫手腕算不得什么,不必大费周章。”


    皇上听罢,便问道:“曦妃手腕怎么了?”


    玉姑姑惶恐不安地跪下,“曦妃娘娘最近常在宫里做些美食,希望殿下来的时候可以品尝到,做得多了,手腕不免疼痛。老奴屡次要去请太医,曦妃娘娘浑不当一回事,总说不用请。”


    “张太医是宫里的老人,由他看看吧。”


    “是,老奴犹记得当初太子殿下大婚当日,便是由张太医诊出的喜脉。”


    曦妃突然声色俱厉:“玉姑姑,本宫是不是给了你脸,说过不许再提不许再提,你怎可擅自在圣上面前提起?还不赶紧下去领罚。”


    玉姑姑噗通跪下,颤声回答:“是,老奴这就下去领罚。”


    主仆一唱一和的,显然是有话未说尽。


    皇上摆摆手,“玉姑姑且把话说完吧,是不是张太医知晓什么?”


    玉姑姑小心觑眼曦妃的脸色,结结巴巴地说道:“有宫人之前听张太医说过,太子殿下大婚当夜在得知太子妃有孕之际,曾拔剑相向,差点儿伤及太子妃性命。”


    皇上眉头皱起,“竟有此事?”


    有孕是喜事,若是拔刀相向,那,结果便不言而喻了。


    皇上眸色一沉:“张太医何时到?朕倒要亲口听他说。”


    曦妃垂首,脸上露出不易察觉的笑。


    她的目的达到了。


    她没能从张太医嘴里听到什么,可皇上会有办法令他开口的。


    到时候,她倒要看看,胥康会如何自圆其说。


    第45章


    等了好一会儿, 不见张太医踪影。


    玉姑姑便有些急,“容老奴去瞧瞧。”


    她来到宫门口,抻头东张西望。


    一早便说好了的,张太医今早一到太医院, 立马请来。


    可现在明显过了时辰。


    不多时, 一名小太监气喘吁吁地从远处跑来。


    玉姑姑迎上前, 拉住他, 急急问道:“怎么回事,张太医呢?”


    小太监神色张皇, “死,死了。”


    “死了?”玉姑姑神色凛然, “这么巧?消息确切么?”


    “确切,非常之确切。张太医昨夜在芙蓉巷醉酒, 归家后躺下便睡,早上叫起时才发现没了呼吸。”


    玉姑姑跺脚, 恨恨地折转身。


    皇上刚起了疑心, 这人就没了。


    这可如何是好。


    玉姑姑低眉垂眼地进去,伏到地上禀报:“皇上,曦妃娘娘, 张太医, 已是去了。”


    秦路曦声音颤抖:“去了?”


    玉姑姑:“是,说是昨夜醉酒,早上叫起时发现没了呼吸。”


    秦路曦心思转圜,马上意识到其中会有问题, 她欲张嘴, 思及自己现在的身份,遂改口道:“那便罢了, 改日差其他太医来问诊也是一样的。”


    皇上表情若有所思。


    院门外,小金子正低声向钱公公禀报。


    “张太医半年多之前便养成了到芙蓉巷酒馆小酌几杯的习惯,那里临街,人声鼎沸,许是张太医喜欢那里的热闹。昨日晚间,酒馆小哥说张太医同一名姿色妖娆的女子共同饮酒,之后两人一起离开,在大街上你追我赶,行为举止颇有些伤风败俗。但张太医并没同那名女子做过什么,追逐之后便归了家。家人说回去后他挥退所有人,没有沐浴直接歪到榻上睡了。早上叫起的时候,已然没有了呼吸。”


    “没差人诊下脉,身上是否有中毒迹象?”


    “太医院的几名太医都去了,没有其他异常,只是醉酒。”


    “之前天天喝酒,也不见有事,怎么偏偏昨晚出了事?”


    “兴许有美人相陪,多喝了几杯。”


    钱公公叹气:“不争气的玩艺儿。”


    皇上听完钱公公的禀报,知道事情到此便结束了。人已死,你问谁去?


    宫人们道听途说的事情多了去了,哪个是真哪个是假,难以分辨。


    皇上不说什么,曦妃和玉姑姑更不敢说什么。


    皇上走后,玉姑姑可惜到不行,“娘娘,就差一步,不早不晚就差一步。咱们先前没想到用张太医这步棋,只以为滴血验亲便可。谁成想到用了这步棋的时候,张太医却是个不争气的。跟个烟花女贪杯也能失了命去。”


    曦妃相对乐观,“也不见得吧,你没瞧见皇上的脸色?不是太痛快,保不齐心里已经起了疑心。这疑心只要一起,总有一天便会水落石出。虽说这孩子的的确确是胥康的,可大婚第二日,他也确确实实欺瞒了皇上。只欺瞒这一项,在皇上这里便过不去。”


    皇上善疑。她便要从这个“疑”字下手,玉姑姑说得对,皇上现在身体康健,她的九皇子尚且年幼,来日方长,总有机会的。


    回去后,皇上把钱公公再次叫到近前,细细问来。


    “玉姑姑说宫里曾有传言之事,你可听过?”


    钱公公多精的一个人儿啊,他马上晓悟皇上为何会有此问,忙道:“皇上,宫女太监们的闲言碎语可多了去了,有些可信,有些则不可信。传言张太医在宫里醉酒后胡言乱语的事情,奴才觉得可当真也可不当真。若是真的,皇上问下太子殿下便是。这拔剑相向有时候不一定是坏事,大婚第二日,太子与太子妃不是琴瑟和鸣地给您请安了么?再者,经过一验再验,小皇孙确确实实是皇家血脉。其他细枝末节,似乎就没那么重要了。”


    钱公公听着传言,也觉有几分可信,但细想下来又觉得没有计较的必要。


    皇上不知道是听进去了还是没听进去,坐在上首默默出神。


    钱公公不敢打扰,屏住呼吸静静站着。


    比之一个花瓶还不碍眼。


    这晚柳烟钰睡了个饱足的觉。


    胥康握着她的手入眠。


    她分外安心,心里像是有了什么倚仗。


    很踏实。


    可一早醒来,便收到了两则坏消息。


    丽姨娘和张太医,死了。


    消息是曾泽安来传的,他站在门口的位置,隔着距离低声道:“殿下,丽姨娘自仙草山回去后便不吃不喝,两只血红的眼睛一直瞪着,今天早上,仆人发现她死在了榻上。死时眼睛依旧瞪着。张太医则饮酒过多,睡眠中去了。”


    胥康听完两则消息,偏头看了眼还躺在榻上的柳烟钰。


    她神色呆呆木木的。每逢遇上大事,她都恍似灵魂出窍般。


    他抬手抚上她的肩,“丽姨娘死有余辜,太子妃不必挂怀。”


    她闭了下眼睛,表示自己知道了。


    胥康不放心地看她两眼,起身穿衣出去。


    回到自己殿内,他将闲杂人等挥退,只留曾泽安。


    他问道:“张太医之事,究竟为何?”


    丽姨娘的死,咎由自取,没什么好讲的。可张太医之死颇有些蹊跷。


    曾泽安跪下:“殿下,奴才虽警告过张太医,可闲言碎语还是传了出来,奴才听闻曦妃娘娘已然知晓,担心影响到殿下,奴才便擅自做主,找风月楼姑娘助了把力。”


    “如何助力的?”


    “趁他不备,给他喝下烈酒,此种烈酒是专.制的,酒量大者喝下一杯便有了醉意,更何况张太医这种酒量浅薄之人,多喝几杯,身体遭不住,人便没了。殿下放心,此种烈酒,太医诊脉是诊不出来的。”


    醉死也是种死法。


    胥康:“死便死了罢,活着是个麻烦,死了也不一定省心。”


    因了丽姨娘的死,胥康歇了与柳烟钰同房的心思。


    原本他打算这两三日便要同她共赴云雨的。


    如此,便改为,徐徐图之吧。


    十几日之后的一个上午,柳烟钰差人将父亲请进了东宫。


    有些事情,躲避不得,终究是要解决的。


    她在花园的凉亭内静静看着父亲苍老颓废的身影,一步一步靠近。


    在他走近时,她淡淡行了个礼,“女儿烟钰见过父亲。”


    她给足父亲体面。


    多日不见,柳德宇憔悴得不成样子。


    眼睛无神,脸色灰暗,身上衣服隐有褶皱,似几日没换过衣裳。


    他漠然地看着柳烟钰,“你是尊贵的太子妃,怎会是我的女儿,我的女儿昕云已经死了,这世上我再无女儿。”


    开口便是冷漠至极的话语。


    柳烟钰垂眸,“看来,丽姨娘母女的死,依然没能改变父亲什么。”


    “改变?”柳德宇憎恨地看着柳烟钰,“她们母女在,为了维持柳府的体面,我勉强可以认下你这个女儿。现在她们都去了,这世上便没有了我在乎的人。你是人是鬼,再与我无关。”


    “父亲为何如此恨我?”柳烟钰抬眸,目色悲怆,“我难道不是你的亲生骨肉吗?你为何恨毒了我?”


    见过父亲不喜女儿,没见过如此不喜女儿的。


    幼时她便怀疑,怕自己不是父亲的亲生女儿,曾跑去问询母亲,母亲慈爱地摸着她的头,“真是傻话,你怎么会不是父亲的女儿呢?你是,是柳府的嫡长女,永远不会变。”


    的确是不变,可父亲却不曾给过她一丝暖意。


    “丽姨娘所言不虚,你命格不好,你活一天便妨碍柳府一天的气数。让你到仙草山修行八年都没能将你的命格归正。”他怒火中烧,“若不是许了你归家,若不是我坚持要你先行出嫁,我当初若是听了丽姨娘的建议,怎会让柳府遭此大难?你就是个丧门星,若是给我机会,我宁愿掐死你。”


    他将一切的根源归咎于她。


    一向坚强淡然的柳烟钰,禁不住落了泪,她悲泣道:“丽姨娘倒底哪里好,在父亲这里,她说什么便是什么。她让你疏远冷待我,你便对我冷漠待之,有时候,不如对待一个下人。她说将我打发去仙草山修行,你便应允。断不会想到一个十岁的孩子离家,该是怎样的凄苦无助。”


    “柳府的灾难是我带去的吗?父亲为何不扪心自问,是不是丽姨娘和庶妹贪心不足造成的?若她们安安稳稳,会有这些个是是非非?”


    “怪我,都怪我。我即便是成为太子妃,都不能得父亲高看一眼。丽姨娘母女已经离世的情况下,父亲都吝啬于把家人这个称谓给我。”


    “今日父亲来之前,我还抱有一丝奢望,奢望父亲幡然悔悟,会与烟钰好好相处。”泪雨纷纷之中,她自我解嘲,“结果,却是如此可笑!”


    她挥了挥手:“去吧,柳医士,自此山高水远,你我再也不见!”


    柳德宇走远后,柳烟钰再也忍不住,弯下身子,痛哭出声。


    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活到现在,除了麟儿连个至亲的人都没有。


    任谁看来,她现在是尊贵的太子妃,得太子青睐,父亲哪怕不喜,也会装模作样与她一伍,纵使虚情假意相互利用,起码维持表面上的体面。


    她可怜到连这种薄情的家人也无法拥有。


    她痛痛快快哭了一场。


    将十几年来未曾流过的泪水全部倾泻出来。


    凝儿内心惶惶的,将附近的下人全部遣散,小心守在柳烟钰身旁。


    她能体会她的苦楚。


    可她不知道怎么安慰她。


    正焦急间,远远瞧见胥康的身影,她慌慌张张跑过去,惊惶失措地道:“殿下,太子妃正伤心痛哭,您快帮忙劝劝吧。”


    “为何会哭?”


    “刚才太子妃父亲来了趟,言词凉薄,伤透了太子妃的心,太子妃说自此山高水远,她和柳医士再也不见。”


    这是要割断父女亲情。


    胥康没有上前,他远远看着她哭了会儿。


    她肩膀耸动,呜咽出声。


    眼泪似断了线的珠子,不停地往地上砸。


    直到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大有要晕厥过去的样子,胥康这才疾步上前,长臂一揽,将人搂到怀里。


    他大掌轻拍她的背。


    她止了哭声,脸颊倚到他的胸口,任无声的眼泪浸湿他的衣衫。


    良久,她抽咽问道:“臣妾是不是很可怜?如浮萍一般,没有根基,没有依靠?”


    生死皆不由人。


    胥康下巴轻轻蹭了蹭她的肩,声音清冽温润:“以后,孤是你的依靠!”


    第46章


    哭泣的女人宛如一株被雨水打湿了的百合花, 娇艳凄美。


    他垂目便可以看到她白皙娇嫩的细颈。


    心里又怜又爱的。


    他轻轻地抱紧她。


    柳烟钰静静在胥康怀里靠了会儿。


    男人肩膀宽厚,怀抱温暖,加之他那句“以后,孤是你的依靠”, 她心里莫名多了种安定感。


    但鼻涕眼泪弄脏了他的衣服, 她略显尴尬。


    她吸吸鼻子, 抬手轻推了下他的胸膛。


    胥康接着便松了臂膀。


    不想让他看到自己泪痕斑驳的脸颊, 她低垂着头,“谢谢殿下, 臣妾先回去了。”


    哭得时间太久,声音又沙又哑的。


    胥康不是很会哄女人,


    他神色僵硬地“嗯”了声。


    柳烟钰转身,边拭泪边走远。


    曾泽安靠前一步, 低声道:“殿下,您定制的东西到了。”


    胥康回过神, “什么?”


    曾泽安声音压得更低:“金瓢和龙凤花烛。”


    胥康了然。


    转身往书房去。


    曾泽安紧随其后, 他瞧眼远去的那抹影子,想了想,道:“殿下, 奴才听太医院的那些人提过, 这生产过后的女子,情绪容易起伏。”


    胥康定住步子,瞪着眼睛看他。


    曾泽安嘿嘿一笑,“殿下, 您别怪奴才多嘴。这太子妃是多坚强淡然的性子啊, 打从进东宫起,奴才就没瞧见她哭过。”


    刀剑架到脖子上都没吓哭, 父亲说两句重话就能哭成这样?


    “一般不哭,这会儿哭得这么伤心,会不会跟刚生过孩子有关?太子妃父亲早前就待她不好,又不是才这样。太子妃应该早有心理准备才是。”


    不愧是曾泽安,虽然身份是名太监,可这小女子的事情,他也懂得不少。


    见胥康在听,他便继续说道:“之前先皇有个妃子,刚生完孩子之后好好的,过了两个月,很突然地有一天就上吊了,幸亏宫女发现得早及时救了下来,太医去诊治,身体一点儿毛病没有,就是喜欢想东想西。后来就有民间的一个郎中,说这是郁症。得有家人关心陪着才好。”


    “那妃子后来如何了?”


    “奴才们不懂,皇上自然不信世上还有郁症这种病,就没管她。没过多久,妃子想不开,上吊自尽。这回宫女没有及时发现,人便香消玉殒了。”


    “奴才不是说太子妃患了郁症,奴才只是担心。”


    提点太子一句罢了。


    太子听了认为有道理:“太子妃冷静淡然的性子,今天的确是有些反常。郁症有何法可解?”


    “那郎中可说了,患了郁症的人,让家人多关心关心便会好。”


    “这么简单?”


    “就是这么简单。太子妃不是更好,左右殿下多关心关心没什么坏处。”


    瘟疫之事,曾泽安敬佩柳烟钰的所言所行。


    是以心里就比较关心她。


    太子对女人的事情不是太了解,他懂的,自然是会说给太子听。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书房。


    书房桌上摆放着两只黄灿灿的金瓢和一对颜色鲜亮图案精美的龙凤花烛。


    两样东西摆放在一起,显得莫名的喜气。


    胥康分别拿起看了眼,满意地点头:“做工细致精美,不错。”他轻轻放回桌上,“把东西小心收拾好,需要的时候孤自会与你说,这之前千万不要让太子妃看到。”


    “奴才晓得,奴才晓得,这本来就是给太子妃的惊喜,奴才无论如何也不会让太子妃提前看到。”


    之前的洞房花烛夜没能过好,这胥康就想着改日能弥补下遗憾。


    为了不惹人眼,他不能大操大办,唯有在这些小细节上稍微经经心。


    玉姑姑最近的小道消息非常灵,那头胥康刚拿着东西,她这厢便收了消息,紧急忙慌地就跑去曦妃那里禀报。


    “娘娘,刚才得了消息,今日有人看到曾泽安去银楼取东西,给银楼掌柜递了银子,对方才吐口说是两只金瓢。”


    “整个稀罕样式的金首饰有什么可奇怪的?”曦妃娘娘兴致缺缺。


    “是啊,光是两只金瓢,老奴不会这么惊奇,重要的是曾泽安说了一嘴。银楼掌柜递上金瓢之后例行说了句贺喜的话儿,曾泽安当时苦笑,说是不知道啥时候能用上。”


    “哦……”曦妃歪头琢磨,“这宫里最近有什么喜事吗?”


    “他们眼睁睁瞧着曾泽安把东西拿进了东宫。”玉姑姑肯定地说道,“曾泽安一心效力太子,这东西肯定是太子要的。”


    “没听说太子最近要纳妃纳妾的。”


    “就是说啊。”


    曦妃眼睛一亮,“胥康隐疾并未恢复,皇上却以为他已经恢复了……”


    猜到这一点的曦妃有些坐不住,“快,你跟画儿不是相熟吗?赶紧再去旁敲侧击地打听下,太子和太子妃倒底行过房没有。顺便把三位老太医给请来。”


    玉姑姑犹如发现了新大陆,很是兴奋地听令而去。


    祁太医,鲁太医,曹太医,都是宫里的老人,前二位今年69岁,最后一位也已经68岁了。


    本朝规定,70岁便可告老还乡。


    这三位眼看着就熬到了年岁,到时候可以拿着朝廷的俸禄回去颐养天年。


    听到曦妃娘娘传召,这三位颤颤巍巍就赶了来。


    曦妃娘娘给几位准备了茶水,并特别准许他们坐着回话。


    这三位受宠若惊的。


    因为是宫里的老人,也自然知道这曦妃娘娘在宫里的地位。别看眼下失了凤冠,可依着皇上对她的喜爱程度,拿回凤冠只是时间问题。


    “三位太医,你们可知太子殿下的隐疾?”


    三位几乎异口同声,“知道。”


    “那你们可知,殿下隐疾康复了吗?”


    祁太医道:“那日皇上让臣等去给太子殿下诊脉,从脉象上看不出什么来。隐疾隐疾,光靠诊是不行的,还是私密时候知道得最清楚。”


    “也就是说,你们不确定太子隐疾是否康复了?”


    “臣等不能确定。”


    “那有谁确定过这事儿吗?”


    三位一起摇头,曹太医道:“太子一向重视私密,洗澡都是亲力亲为,更何谈看诊?殿下刚患上隐疾之时是因为太过严重,所以诊脉能诊出来。后来体内毒素消了,只显示脉象正常,且男子不举的原因错综复杂,就不好确定康复与否。”


    曦妃:“这样啊。”


    玉姑姑从外头进来,贴到曦妃耳边道:“画儿说大婚之后太子和太子妃并未行房。洗衣裳换被褥,从未看到过行房痕迹,她们值夜的时候,也从未听到过男女行房的动静。再有,太子留宿的事情极少见。画儿说,她统共见过两回,早上收拾被褥和太子妃换下的小衣,皆是干干净净的。”


    曦妃敛起表情,“玉姑姑,拿点儿赏金给三位太医。”


    黄澄澄的金子端出来,三位太医眼都快看直了。


    曦妃道:“小小心意,三位收下吧。太子不举毕竟是大事,不能因为产下一子便随意松懈。若是臣子们提起此事,三位照实说便可。太子讳疾忌医,不好意思。你们这几位老人,得多关心着。”


    三位太医互相看了两眼,鲁太医问道:“娘娘这是确定太子身体并未康愈了?”


    “自然是如此。你们这是行好事,皇上一定会被你们的忠心所感动。”


    “曦妃娘娘真是仁慈。”


    太医们见钱眼开,心里早就急不可耐,听曦妃如是说,自然是高高兴兴接下了金子。


    曦妃娘娘书信一封递给玉姑姑,“差人送给洪大人,他看信后自是明白如何做。”


    玉姑姑刚要走,曦妃娘娘又让她附耳过来,如是这般地说了说。


    玉姑姑频频点头,“老奴知道了,这就去办。”


    翌日早朝,官员们事情禀报得差不多了之后,皇上俯视殿下,问道:“众臣可还有其他事?”


    没事他就打算退朝了。


    这个时候,中书侍郎洪大人站了出来。


    “皇上,臣听闻太子殿下隐疾至今未能康复,太子身体事关国本,皇上应遍寻天下名医,早日为殿下治愈才好。”


    距离洪大人不远的胥康微微蹙起了眉头。


    好好的,怎么又来针对自己?


    皇上亲眼验过,遂道:“朕说过,太子身体已经康复。”


    “皇上,臣知道您为殿下面子故意这么说。之前太子殿下患上隐疾,您也帮之遮掩。臣等是关心太子殿下,关切之情无以言表,唯有在大殿之上向皇上谏言。太子隐疾必须治愈。此事已是天下人皆知,还请皇上明鉴!”


    站出来三四个大臣跟着附议:“还请皇上明鉴!”


    摆明了不信皇上的言辞。


    当初胥康初得隐疾,皇上便对外秘而不宣。


    现在隐疾康复与否,仅凭皇上一人所言,很难令人信服。


    皇上问道:“你这是哪里的道听途说?”


    洪大人不慌不忙,“有几位太医可以作证。”


    皇上有些稀奇,“哪几位,让他们进殿来说话。”


    祁太医,鲁太医,曹太医三位颤颤巍巍走上殿来。


    三位毕竟年纪大了,走进殿来这段路,便使得他们呼哧带喘的。


    可跟在他们身后之人,却令皇上、太子和众臣皆吃了一惊。


    竟是太子妃的父亲,柳德宇!


    洪大人道:“太子殿下可否方便让几位太医诊下脉?”


    皇上准了之后,有太监搬了椅子桌子到大殿里,胥康坐着,几位太医分别上前来诊脉。


    诊完之后,几位退到一旁。


    几乎异口同声地说道:“太子殿下隐疾并未康复。”


    语气非常之肯定。


    皇上露出纳罕的表情,胥康更是,看向他们的眼神冰冷凛厉。


    这几位都是颇有经验的老太医,尤其柳德宇除了医术高明之外,还是太子妃的父亲,其身份微妙而特殊。他们言辞凿凿,似乎胥康隐疾未愈便是铁板钉钉的事实了。


    胥康表情不耐,冷冷说道:“孤的隐疾已经康复,此事无需再议。”


    可洪大人哪能轻易罢休?


    他声音朗朗:“皇上,既然太子殿下和几位太医意见相左,为令众臣信服,还请太子证明自己隐疾康复!”


    第47章


    太尉宁腾宇怒了, 当即站出来:“实在是荒谬至极,洪大人是何居心,竟然敢当着众臣的面质疑天子的言论?太子殿下身体已然康复,哪需要向你们证明什么?”


    皇上和太子都说没问题了, 洪大人却追着不放。


    洪大人振振有词:“既然是没问题, 证明一下又何妨?皇上也只是听说没有实证过。这如何说得过去?”


    曦妃娘娘信里确定胥康身体未愈, 那只有一种可能, 太子欺骗了皇上。


    皇上最恨欺骗,只要证明胥康身体未愈, 皇上一定会龙颜大怒。


    有曦妃的保证,洪大人笃定、确信。


    其他大臣也觉此事荒谬。


    有大臣站出来:“洪大人此言差矣。太子殿下的身体不需要向任何人实证, 现下已有小世子,子嗣问题并不急迫。”


    只麟儿一个也动摇不了国本, 这还没登基,有什么可急的?


    宁太尉率先跪下, “皇上, 洪大人一派胡言,臣认为无需太子证明什么。”


    许多大臣跟着附和,“无需太子殿下证明!”


    皇上最是知道结果, 这会儿盯着洪大人的眼神便有些泛冷。


    大清早的就来找不痛快。


    真是晦气。


    正想斥责几句退朝, 胥康突然站了出来,“父皇,儿臣且有几句想问洪大人和几位太医的。”


    皇上示意他问。


    胥康走到四位太医跟前,尤其在柳德宇面前多站了会儿。


    眼神冷冽刺骨, 直盯得几位心慌胆颤。


    纷纷低下头。


    胥康声调冷沉, “几位太医,孤再问一遍, 通过诊脉,能确定孤的隐疾未愈吗?”


    祁、鲁、曹得过曦妃的保证,自认没有问题,胥康此问只是心虚罢了。


    昨日玉姑姑送三人出来之时,可是说了,早朝结束后,还会有厚赏。


    想到沉淀淀的金子,祁太医顶着胥康眼神的压力,肯定地答道:“是,殿下身体未愈是事实,还请殿下不要讳疾忌医,配合治疗才是正理啊。”


    鲁太医和曹太医见状,也小心翼翼地回答。


    “殿下身体未愈,的确是事实。”


    “殿下,还请正视隐疾,长久拖下去,恐有大隐患。”


    他们打着关心太子的幌子,说着冠冕堂皇的话。


    胥康瞥眼柳德宇,“柳医士怎么看?”


    柳德宇虽害怕,但思起昨夜之事。


    玉姑姑深夜到访,单独向柳德宇吐露了大秘密。


    “柳大人,你道柳美人是如何去的?她是被人从背后故意推下水的。曦妃娘娘总觉得柳美人死得蹊跷,特意安排老奴去查。百花宫的宫女都是钱公公安排的,其中一名曾在东宫当过值。柳美人死的那日,便是她陪在柳美人身边。柳美人落水之后,她人却不在,被问询时只说柳美人让她去拿东西。严刑拷打之下,她终于承认,是受太子指使,故意将柳美人推下水。”


    “说完当夜,那名宫女便莫名其妙死了。事已至此,老奴便没再往下查。曦妃娘娘心里对柳美人的死挺遗憾的。柳美人花容月貌,还未及侍寝便香消玉殒,实在是可惜。”


    曦妃将秦大人所做之事移花接木到太子身上。


    柳德宇听罢,气愤难当。


    “可怜臣那宝贝女儿,就这么白白冤死……”


    见他恨意横生,玉姑姑借机道:“祁、曹、鲁三位太医见不得太子欺上瞒下,明明隐疾未愈,竟欺瞒皇上已经康复。他们明日将会在早朝上提到此事,柳医士若是……”


    柳德宇毫不犹豫:“臣愿意。”


    为了死去的丽姨娘母女,他非常之愿意。


    想到这里,他斩钉截铁地回答:“殿下,您身体未愈,的确是事实。”


    宁太尉嗤笑一声:“祁太医、鲁太医和曹太医老眼昏花,昏头搭脑云天雾地倒情有可原,柳医士身为太子妃父亲却也这么昏愦胡涂,是不是鬼迷心窍了?”


    柳德宇气结,“宁太尉……”


    胥康踱步,慢慢来到众臣面前,他神色冷静沉着,“诸位大臣,孤前前后后曾被无数太医诊脉,迄今为止,只这四位言辞凿凿,无比肯定地说孤撒了谎。正如宁太尉所言,其实没必要跟一帮昏聩之人计较,白白浪费时间而已。但事关孤的隐疾,孤今日偏要一试!”


    他冷眼扫去,“四位太医,可做好准备,一观孤的雄伟之姿?”


    众臣皆惊。


    没想到胥康会答应这种荒谬的请求。


    宁太尉有些着急,“殿下私密之事,他们不配观之,还请殿下三思。”


    胥康如是说,三位老太医便有些不确定了。


    脑袋凑着脑袋,稍微商量了下。


    最终,还是“厚赏”占了上风。


    风险越大,金子才会越多。


    他们三个纷纷点头,“臣等愿意一观,为殿下正名。”


    柳德宇附和,“臣也愿意。”


    宁太尉看他们四个像看傻子,忍不住低语道:“真是老糊涂,活腻歪了。”


    胥康执意如此,皇上便没有拒绝,和众臣一起在大殿里等着。


    证明举不举这种事情,不可能在严肃无比的大殿进行,只能去距离最近的中和殿,那里是皇上休息的场所。


    去中和殿之前,胥康对曾泽安耳语了几句,曾泽安心慌慌地跑了。


    他骑马赶回东宫,奔命似地赶去太子妃那里。


    柳烟钰这两日心情不好,不想看书,便到菜园里松土。


    劳作起来,心情能好些。


    正弯腰忙碌,就听到哒哒的马蹄声。


    曾泽安在门口跳下马,一路疾奔到柳烟钰和凝儿跟前。


    凝儿奇怪,“曾总管,有何急事?”


    曾泽安有些难以启齿,硬着头皮道:“殿下让奴才来取太子妃现在穿的小衣。”


    凝儿变了脸,“曾总管,你这说得是什么大逆不道的话?”


    青天白日的,索要太子妃身上正在穿的小衣?


    真是荒唐。


    曾泽安,“太子妃,还请体谅。事情万分紧急,早朝上,有大臣和太医说殿下隐疾并未康复,非要殿下证明才行。殿下不知为何答应了。可,可,得有什么,男子那地方才能举起来啊。”


    凝儿听愣了。


    柳烟钰却是懂了,“竟然会有这种事情?”她明白事情紧迫,“若不然,本宫去一趟?”


    曾泽安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殿下强调,绝对不允许您去,您若是去了,就把奴才劈成两半。”他快急哭了,“太子妃行行好,快帮帮忙吧。”


    要求虽然过分,可也是事出有因。


    柳烟钰是明事理的人,她没有矫情,小碎步跑进屋内,迅速脱下里面的肚兜,用包袱包好,递给凝儿,“快,让曾总管带走。”


    曾泽安如愿拿到东西,飞奔赶去中和殿。


    中和殿里,胥康已经脱了外衣,仅着轻薄的中衣中裤,衣料轻薄,他那处若是有反应,轻易就可以看到,且作不得假。


    他坐在床榻边上,拉下纱幔以作遮挡。四名太医远远站着。


    曾泽安气喘吁吁冲进来,将手里东西迅速塞到胥康手里。


    一层一层掀开包袱,绣有“凤穿牡丹”的红色肚兜映入眼帘,几根细细长长的带子,其中两根还有折痕,应是她穿上身时系起打结的地方。


    他眼中闪过一抹暗色,猛地将之攥紧。


    衣服在他手中被揉作小小一团。


    他垂目,将这一团送到鼻端。


    上头残留着她的气息,跟他每晚睡在她旁边时闻到的一样。


    一抹洇红漫上脸颊。


    他身子微微发颤,猛地扯下纱缦。


    曾泽安见状,冲那几人喝斥:“赶紧近前看眼。”


    四人围拢上前。


    眼睛瞟到那伟岸的一幕。


    几人吓到变了脸色。


    尤其柳德宇,眼中写满惊惧与慌张。


    这个结果,完全在他预料之外。


    曾泽安:“看清楚了没有?”


    “看,看清楚了。”


    “看清楚了,还不赶紧滚出去。”


    几人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


    曾泽安跟着退出去。


    胥康在里头平复身体。


    一会儿之后才衣冠整齐地走了出来。


    他冷冷道:“下朝后,让四名太医在偏门处等孤。”


    几位太医失魂落魄地回到大殿之上。


    宁太尉一瞧几人脸色,便成竹在胸地讥讽道:“看过太子殿下的雄伟身姿,这下知道自己的愚钝之处了?”


    祁太医没有辩驳,老实跪在大殿之上,“皇上,老臣学识浅薄,寡闻少见,刚才亲眼见过太子伟岸身姿,实在是惭愧。臣知错。”


    另几位也赶紧跪下。


    “皇上,臣知错。”


    “皇上,臣知错。”


    面对几个老太医,皇上眼神不屑:“此事交由太子殿下处置吧。”


    太子这算是受了委屈,心中必定会有怨气,皇上得给他出怨气的机会。


    几人吓到双腿打颤。


    退朝后,大臣们陆续往外走。


    几名太医听到曾泽安的传话,六神无主地赶到偏门处。


    四周寂静,偶有太监和侍卫路过。


    太阳高悬,天空湛蓝而宁静。


    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胥康和一名佩剑的侍卫慢慢走近。


    他面无表情,步伐缓慢。


    眼神在几人身上来回扫视。


    四人站成一排,眼见着胥康走近,就准备跪下。


    胥康抬手,“不必跪了。”


    他走至四人面前,声音冷寒如冰:“各位太医,刚才可是看清楚了?”


    他们冷汗直冒。


    祁太医结结巴巴:“看,看清了。请殿下恕罪。”


    其他几人表情呆滞地重复。


    “那便死得其所了!”


    说时迟那时快,胥康自侧旁侍卫的腰间取下佩剑。


    亮光闪过。


    噗呲,噗呲,噗呲。


    血雨喷溅。


    胥康与侍卫及依旧安然无恙的柳德宇身上全喷满了星星点点的血渍。


    刀剑锋利,分别自三位老太医的头部正中央自上向下砍,但未及砍透。


    是以三具身体,都是从中间剖开,但身体未完全变成两半。


    场面血腥而可怖。


    幸存的柳德宇吓到面色灰白,颓然瘫到地上,身下地面湿了大半。


    吓尿了。


    浴血而立的胥康如冷面修罗,他冷漠无情地说道:“岳丈大人,孤留你,只有一样用处,”他语速缓慢,“那便是平和太子妃的情绪。若是做不到,他们,便是你的下场!”


    第48章


    曾泽安走后, 柳烟钰便心神不宁的,没心思去捣鼓菜园子,满腹心事地坐在屋里,眼神不时瞟向外头。


    一个多时辰过去, 她道:“凝儿, 你出去看看, 若是碰到曾总管, 问问他事情倒底如何了。”


    凝儿答应一声出去。


    柳烟钰坐在桌前,桌上摊开了一本医书, 她眼睛盯着上面,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凝儿在东宫门口来回转悠了好几个来回, 终于见着曾泽安的影子。


    但往后瞧瞧,却不见太子。


    “曾总管, 太子妃挂心着太子殿下的事情,差奴婢来问问。”


    曾泽安冲她“嘘”了声, “你只管回去告诉太子妃, 说已经没事了,其他的什么也不要说。到时候太子殿下自会跟太子妃讲。”


    看他一脸凝重的表情,凝儿直觉是发生了大事。


    她再想问, 曾泽安却不说了, 匆匆忙忙走了进去。


    凝儿疑惑地回去,把曾泽安的话原原本本告诉主子。


    柳烟钰:“他没说旁的?”


    凝儿:“没有。奴婢瞧着他脸色不太对劲,紧张兮兮的。”


    柳烟钰叹了口气:“且等等再说吧。”


    傍晚时分,柳烟钰正哄麟儿玩, 听到有宫女来报。


    “太子妃, 太医院柳医士求见。”


    柳烟钰:“不见。”


    宫女出去,一会儿又进来, “太子妃,柳医士跪在外头,说您只要不见,他便一直跪着。”


    柳烟钰挺惊奇的,父女之间没什么情分,她已经说好此生不再相见,他又跑来做什么?


    难不成有什么话未说尽?


    她让奶娘把孩子抱下去,淡淡道:“请他进来吧。”


    柳德宇进来的时候,面色苍白,神色惊惧。


    见到柳烟钰当即跪下。


    “太子妃,昨日是臣出言无状,冲撞了您,还请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原谅微臣。”


    态度谦卑至极。


    昨天还恨毒了自己,今天便来道歉,柳烟钰道:“您有话直说,不用绕弯子。更犯不着在我面前用这些虚礼。”


    听他唤自己太子妃,分外别扭。


    柳德宇神色僵了下,“烟钰,千错万错,都是为父的错。回去后,我反醒良多,把小小年纪的你送去仙草山,的确欠妥。你心中有怨念是正常的。丽姨娘母女去了便去了。柳府永远是你的家,你想何时归便何时归。你住过的院子,我已经差人重新整理,以后会派专人日日打扫,以保证你不论何时归家,屋子都是整洁干净的。你有何事,只管说,为父定当尽心竭力。”


    转变太过突兀,柳烟钰非常不适应,她表情狐疑地看向对方:“发生何事了?”


    柳德宇:“无事发生,为父就是来跟你说说话。”


    柳烟钰看他诚惶诚恐跪着的样子,“快请起吧。不管是何原因,使你违心说了这些话……”


    柳德宇几乎是尖叫出声:“不违心,绝对不违心,若为父有半句谎言,定遭天打五雷轰。以后,烟钰不论让为父做什么,为父肝脑涂地,绝不食言。”


    柳烟钰感觉他不是疯了就是被什么鬼神附了体,随便应付几句将人打发走了。


    人走之后,凝儿百思不得其解,“太子妃,老爷是不是遇着什么大事情了?怎么如此反常?感觉快不是他本人了。”


    不光凝儿这么想,柳烟钰也是这么想的。


    她直觉这事跟胥康脱不了干系,便道:“要是见了曾总管,让他过来一趟。”


    凝儿出去转了圈,回来说道:“太子殿下不在东宫。曾总管只上午回来了一趟,这会儿也不在。”


    柳烟钰:“那等他回来再说。”


    这一等便等到了天擦黑。


    曾泽安来的时候,精气神不是很足。没等柳烟钰问,他便道:“太子殿下今日处理公务有些疲累,让奴才转告太子妃,您今晚早些歇着,他不过来了。”


    “白日里还发生了何事?要求太子证明自己康复的太医里是不是有本宫的父亲?太子证明之后发生了什么?”


    曾泽安心知这事要瞒也瞒不住,太子妃早早晚晚是会知道的。


    他便道:“此事是中书侍郎洪大人提议的,另有三四位大臣跟风,太医院则有三位老太医和柳医士。原本皇上和大臣们都不同意太子验身,但太子殿下执意如此,四位太医便到中和殿一瞧真相。散了早朝之后,太子在偏门处将三位老太医当场斩杀,只留下柳医士,并告诫他要善待您,否则下场一样。”


    曾泽安略去血腥部分,简要将事情一说。


    “难怪呢!”柳烟钰低语了声,这一下什么都解释得通了,“其实殿下不必如此费心,本宫和父亲之间关系已无从调和。”


    “再怎么说,柳医士也是太子妃的父亲。殿下此举也不全是为了太子妃,洪大人敢在早朝上公然提到殿下的隐疾,少不得有曦妃娘娘的参与。不外乎是为了挑拨皇上与太子殿下之间的关系。只要证明殿下在此事上骗了皇上,殿下定会被皇上所厌弃。殿下此举委屈了自己,但成功地堵住了悠悠众口。杀掉三位老太医,以儆效尤。”


    “那殿下心情如何?”


    曾泽安叹了口气,“殿下重私密,心情自然好不到哪里去,要不然也不会连太子妃这里也不来了。”


    “殿下用过晚膳了吗?”


    “简单用了几口。”


    “正好,今晚本宫熬了茯苓粥,趁热给殿下送去一碗吧。”


    曾泽安表情舒展,“那,那是再好不过了。”


    与其他自己噤若寒蝉地守在胥康身边,莫不如太子妃去了才好。这世上万物,最是一物降一物,他直觉只有太子妃能降得了冷若冰霜的太子殿下。


    用食盒盛了粥碗,柳烟钰提着去了胥康的书房。


    胥康不饿不困,最适合待的地方便是书房。


    书房里烛火通明,他安静地坐于桌前,静静地看书。


    身姿挺拔如松,一副风度翩翩贵公子的模样。


    柳烟钰没有敲门,径直推门而入。


    听到门声响动,胥康眉宇间闪过一丝不耐,他抬眸,眼底冷色在看清来人之后迅速氲出一片柔和。


    柳烟钰淡淡笑了下,慢慢走近,“殿下,臣妾是不是扰到您了?”


    胥康同样露出一抹淡笑,“没有。”


    “臣妾今晚熬了茯苓粥,现下还热着,若是殿下不忙,不妨尝尝?”


    看到胥康点头,柳烟钰忙绕过桌子,站到他侧旁,将食盒置于桌上,从中端出尚温热的粥碗。


    勺子放进去,往他跟前稍微一推。


    胥康舀起一勺,送进嘴里。


    “好喝。”


    “好喝就多喝点儿。”


    在她鼓励的眼神之下,胥康一勺一勺,不知不觉喝完了一整碗粥。


    “殿下还有什么想吃的?臣妾安排膳房去做。”


    胥康摇头:“一碗粥足矣。”


    今晚的他没有胃口,一碗粥已经很勉强,再不想吃什么了。


    今日天气燥热,柳烟钰换上了一件浅碧色的夏裙,裙面和袖间绣着浅淡的银线纹样,材质轻薄颇显身材。腰身细得盈盈一握,胸前饱饱涨涨的。


    婀娜多姿、丰神绰约。


    偏她自己无所觉,一双清澈的眼眸淡淡的看着胥康。


    两人间无什么事,她应是离开才对。


    可她也说不上怎么了,不太想走。可留下做什么,一时之间又找不到合适的理由。


    胥康也不遣人走。


    木着表情坐在那里。


    喝粥时,已将桌上摆放的书推至一边,粥碗拿走后,他并没有挪回来。


    “殿下……”


    “太子妃……”


    两人同时出口,又同时顿住,柳烟钰淡然一笑,“殿下请说。”


    胥康:“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事,臣妾便不打扰殿下了。”


    找不到留下的理由,她就想回去。


    胥康却道:“今晚的茯苓粥是如何做的?甚是好喝。”


    提到粥,柳烟钰打开了话匣子,红润的嘴唇一张一合,轻轻浅浅的话语便飘散出来。


    “茯苓粥很简单的,就是将粳米与茯苓粉一起煮沸至软烂,臣妾为了调节口味又加了红糖、红枣、莲子、桂圆等等,这样煮出来的茯苓粥软糯清甜。这茯苓粥不仅好喝,还有诸多功效。”


    她一一道来,胥康往后退了下座椅,身子侧向她,看向她的表情很是专注。


    等她巴拉巴拉讲完茯苓粥的功效以及她今天熬粥的过程,他突然问道:“站着累不累?”


    柳烟钰打从一进来,一直是站在他旁边的。


    已经好一会儿了,经他这一问,她还挺想坐下的。


    眼神随着念头转动。


    她想找把椅子坐下来。


    胥康却指着自己的双腿:“何必那么麻烦,坐到这儿吧。”


    柳烟钰不由得一愣。


    他让她坐到他膝上,说话时面无表情,恍若这个提议非常之正经,不关乎任何。


    可坐下能干什么?她想说的话好像已经说完了。


    胥康阖目:“今日早朝发生的事情,太子妃可想听听?”


    “这个?”


    柳烟钰不好拒绝了,她本身性子比较淡然宁静,心想坐在他膝上倒也没什么大不了,刚才扫眼屋内,除了这一桌一椅,还真没有其他可坐的地方。


    她稍事迟疑之后,便背过身子,神色有些僵硬地坐到他的膝上。


    他双手一前一后拢过来,她不由挺直了身子。


    他的气息萦绕在她的耳畔:“怕你摔了。”


    第49章


    其实柳烟钰刚坐下就有些后悔了。


    男人腿太硬, 硌人。


    可已经坐下来了,不好马上起身。


    她手撑向桌沿,勉力维持着身体平衡。


    他拢在她身前身后的两只手,同样撑到桌沿上。


    明明一点儿没接触, 却是将她彻彻底底笼在他的怀抱当中。


    她感觉体内突然产生了一种陌生的东西, 游走在皮肤表面, 想要冲出来, 却苦于找不到出口。


    她有点儿坐不住。


    “殿下……”


    她想找个理由站起来。


    他下巴突然搁到了她纤细紧致的玉肩之上。


    她心一颤:“……”


    “太子妃瘦了。”


    她还以为他要说早朝上的事情,却突然话锋一转, 转到了她胖瘦的问题上。


    她只好说道:“之前臣妾有孕自然是胖的,产下麟儿, 慢慢就瘦了。”


    她要还胖得像只狗熊,他怕是不会靠近自己半步。


    “女人生孩子, 真是神奇。”


    因下巴搁在她的肩处,他说话时, 气息灼热, 悉数飘进她的耳朵。


    她耳根快要红透了,只声调勉强维持平和。


    “有什么好神奇的?”


    “之前腰那么,”他抬头, 双手离了桌子, 往两侧放开比量了下,“那么宽,现在么。”


    他两手很自然地收紧,同时覆向了她纤细的腰际。


    她身子微微颤了下。


    他声音低哑了几分, “现在如此纤细。”


    婀娜细腰, 不堪一握。


    她忍不住侧头,他说话时语气平常, 但那双深墨色的眸子,此时像被红色晕染了,宛如炽热的火焰一般。


    她心莫名慌慌的。


    似乎明白了体内那些陌生的感觉是什么了。


    他大掌握着她的细腰,没什么表情地看她,只那双眼睛,炽热如火。


    还有……


    “为何这样看孤?”他声音哑得厉害,说话时带着点儿缱绻的味道。


    眼下这种情形,她有点儿懂,但不是太会。


    下意识看着他,是等他的下一步。


    可她眼神太澄澈了。


    胥康被她看得招架不住。


    女人通常这时候会娇羞地垂首,身子软软的,任男人予取予求。她却是抬起水波潋滟的眸子,一脸无辜地看着他。


    胥康喉口里发出一声轻笑,哑声问道:“小时候做过坏事吗?”


    “坏事?”她眸中闪过一丝疑惑。


    “就比如……”他一只手覆上她的眼睛,下一瞬,她唇齿间传来柔柔的触感。


    不似第一次的浅尝辄止,这一次,凶猛而热烈。


    她轻轻触在桌沿的手掌,慢慢揸开五指,摁向桌上的力度加大,拇指指腹在桌面缓缓地来回摩擦,另四根纤长白皙的指骨随着拇指的摩擦,使力屈起,再缓缓地缓缓地伏下……


    痴缠的长吻结束,两人微微气喘着分开。


    柳烟钰的脸颊爬满粉色,嘴唇湿湿的艳艳的,胥康也好不到哪里去,眸子亮晶晶的,似盛放着一汪波涛汹涌的春水。


    她轻咬了下唇角:“殿下小时候就做过这样的事情?”


    小小年纪不学好,已经懂得男女之事了?


    她很是吃惊。


    胥康不轻不重地捏了下她腰间软肉:“孤是说比如。”


    一个缠绵的吻让两人间的关系亲密了许多。


    柳烟钰自他膝上起身,临走的时候问:“殿下今晚要到臣妾那里吗?”


    胥康默了默,“孤明晚去。”


    他不是不想去,只怕去了以后会忍不住。那他给她准备的惊喜就失去了意义。


    柳烟钰还以为两人关系如此亲密了,他肯定会去。听到他的回答,心里小小失落了一下。


    她推门步入夜色当中。


    凝儿不知方才屋里发生了什么,乖乖巧巧地跟在身后。


    进了屋子,凝儿掩好门,叽叽喳喳开始八卦。


    “绛紫宫那位今天发了好大的脾气,有个宫女说错了一句话,直接给杖毙了。还有啊,”她压低声音,“曾总管话没说全,你道那三个太医是如何死的?”


    柳烟钰:“如何?”


    凝儿用手指着自己的额头中间,径直往下,滑到底,“从中间一劈两半,没劈透,身子还粘连着,血溅当场。有小太监远远看到,吓得魂飞魄散的。柳医士当时就站在三个太医的旁边,眼睁睁看着他们一个个倒下,血流成河。”


    凝儿本来就害怕胥康,听到这样的细节,用手轻拍着胸口,心有余悸地说道:“太子殿下,太,太……”


    后面的话她没敢说。


    柳烟钰听罢,表情很是平静。


    “那些人咎由自取,也怨不得殿下如此。”


    凝儿扁嘴,“那倒是。”


    “你害怕太子殿下,如若哪天我离开了东宫,你是想留下还是跟我走?”


    凝儿愣住,“太子妃为何突然说这种话?您不是已经有麟儿了吗?”


    太子妃可以离开太子,可母亲不能离开孩子啊。


    柳烟钰:“我说如果。”


    凝儿松了口气,“如果啊,如果的事情是不会发生的。万一发生了,奴婢定然是跟着您啊。您嫁到东宫之前,奴婢就说了,不论您去哪里,奴婢都会跟着。”


    她从来没想过离开柳烟钰会是什么情形。


    这个晚上,柳烟钰睡得不是很安稳。


    一会儿梦到胥康伸出一双大掌,强有力地覆到自己腰上,令自己动弹不得。一会儿又梦到他挥着冰冷的长剑,冷血无情地斩杀生命。


    “啊!”


    她在睡梦中惊醒,就看到凝儿站在床前,正焦急不安地看着她。


    她抓抓头发坐起身。


    “太子妃这是怎么了?是不是梦魇了?”


    柳烟钰摇头:“没事。”


    “今天下午制衣局要给太子妃量体裁衣,曾总管说为了尺寸准确,烦请太子妃过去一趟。”


    柳烟钰无可无不可地点了下头。


    左右她也没什么事情。


    下午,柳烟钰和凝儿便去了制衣局,制衣局里的宫人做事相当细心,量来量去,仿佛总也量不完似的。量好了之后,又拿出各种布料让柳烟钰挑选,许是怕她生气,时不时带出句“太子殿下让您务必选个颜色”。


    宫人老拿太子说事,柳烟钰虽觉奇怪,并没有多问,只管挑了布料、颜色和一些款式。


    有些,她给出了自己的意见。


    “这里尺寸可以稍放宽些,这里的花纹可以去掉,还有这里,稍稍紧些。”


    一番商谈下来,天已经黑了。


    宫人瞧到外头的天色,仿佛舒了口气,转而对柳烟钰说道:“太子妃今日辛苦了。”


    虽然浪费了不少时间,柳烟钰倒也没说什么,让凝儿提着灯笼,打道回府。


    凝儿在路上埋怨:“这些宫人今天真是反常,啰里啰嗦,像是故意拖延时间。”


    “有点儿,我也是这么感觉的。”


    “可拖延时间……”凝儿想到什么,“难道咱们宫里有事要发生?”


    她露出害怕的表情,“太子妃,不会有事吧?”


    柳烟钰笑她,“哪来那么多事儿,别自己吓唬自己。”


    可走到宫门口的时候,柳烟钰才意识到自己话还是说早了。


    夜色中,她的院子里张灯结彩,喜气盈盈的。


    她怔了下,“凝儿,咱们不会是走错地方了吧?”


    凝儿一脸懵,忽然瞪大眼睛,“不会是有新人要搬进来吧?”


    柳烟钰弹了下她的脑门:“你想什么呢,有新人进来,也不至于直接鸠占鹊巢吧?”


    凝儿苦着一张脸:“太子殿下那么凶狠的人,做出什么事情来都是有可能的……”


    曾泽安阴恻恻的声音在两人身后响起,“有这么编排殿下的吗?”


    凝儿吓了一跳,回头:“曾总管,大晚上的,您出点儿动静好不好,怪吓人的。”


    曾泽安没好气地睨了她一眼,笑眯眯地转向柳烟钰,“太子妃,烦请您在偏殿沐浴更衣,殿下一会儿就到。”


    不让进屋子,先去沐浴更衣?


    曾泽安:“殿下说简简单单的一个形式,希望太子妃能够喜欢。”


    柳烟钰隐约明白了什么,遂不再问东问西,随着宫女们去了偏殿沐浴。


    沐浴过后,宫女们为她准备的竟然是大红的喜服。


    不是她成亲那天穿的,她摸了摸布料,应当是新做的。


    有些繁琐,她配合地穿好。


    一块红盖头覆下来,她被宫女们扶进了寝宫。


    坐到了床榻上。


    她垂眸,入眼皆是红色。


    没多久,有脚步声慢慢靠近。她看到了墨色的靴子,上面绣着整齐的金色明线。


    她仿佛回到了大婚当夜。


    心脏没来由地怦怦跳动起来。


    胥康用秤杆挑开了红盖头。


    柳烟钰仰头看他。


    他一身簇新的装扮,如玉般的面庞,长睫下的眼睛熠熠生辉。


    房内只有他和她。


    桌上燃着龙凤花烛,旁边放着两只黄灿灿的金瓢,再之旁是一壶酒。


    胥康这是要补过洞房花烛夜!


    胥康执起她的手,“冷,还是热?”


    夏天已至,穿着繁琐的喜服,不热才怪。


    柳烟钰老实回答:“热。”


    “你现在最想做什么?”


    柳烟钰诚实回答:“能先脱了喜服吗?”


    她身上已经出了一层薄汗,很希望赶紧脱下这满身的累赘。


    自己的新娘还是如此诚恳,总能说出令人“骇世惊俗”的话来。


    胥康抿唇,忍住笑意,“夫人先忍忍,咱们喝了这合欢酒再脱吧。”


    第50章


    胥康如是说, 柳烟钰马上意识到自己的要求唐突了。


    为了今晚,胥康定是费了心思的。不说旁的,单说金瓢和龙凤花烛,这两种物件颇为稀罕, 是她以前从未瞧见过的。


    大婚当日的花烛不是这样的, 只比普通蜡烛粗壮了些。


    更别提金瓢了, 喝合欢酒的环节直接缺失。


    身上的喜服也是提前准备的, 她穿着很合身,就像是量身打造的一样。


    院子里悬挂的各种灯笼, 这么瞧着喜庆的一片,可细看大小灯笼的分布是有一定规律的。


    匠心独运, 细节满满。


    诸类种种,都说明胥康是费了心思的。


    她可倒好, 上来就因为身上的薄汗,要求先脱喜服再说话。


    未免太煞风景了。


    她忙改口, “臣妾方才是说笑的, 一切依殿下。”


    胥康回转身,执起桌上酒壶,将两只精美的金瓢斟满酒, 之后放下酒壶, 端着两瓢酒走回来,递出一瓢给她。


    “依着古礼,大婚当夜的合卺酒,所用器皿应是切开了的葫芦, 寓意是男女结婚后合二为一, 夫妻同心。酒水甘甜中有一丝苦涩,寓意今后不管是甜蜜还是苦难, 都要做到不离不弃,携手一生。孤找不到合心意的瓢,便命人打造了这一对金瓢,二者合起来,恰好是一只精美无比的葫芦。”


    柳烟钰小心接过酒。


    酒液摇晃,宛如她起了涟漪的内心。


    胥康胳膊绕过来,柳烟钰表情一顿,依样画葫芦,同样绕过他的手臂。


    酒液递到唇边时,就听胥康道:“琴瑟和谐,天地为证,同心同德,百年好合。”


    他仰脖喝尽瓢中酒。


    她则盯着澄澈的酒液,恍了下神,才仰起白腻的细颈,慢慢喝下去。


    入口甘爽,香甜绵顺。


    感受不到一丝苦味。


    胥康收了胳膊,见她还在愣神,便接过她手中的金瓢,问:“为何发怔?”


    她老实答道:“殿下方才说酒中会有涩意,可臣妾没有品出来。”


    胥康失笑,“葫芦味苦,酒中自是会有淡淡的涩意。我们今日所用的是金瓢,自然感受不到涩意。孤希望,以后只有甜意,没有苦难。”


    他是真的用了心。


    大婚当夜被有孕之事破坏殆尽。


    在相处之中,二人间情意渐生,他有了与她相偕一生的念头。


    便想把这大婚之夜未走完的流程再走一遍。


    补足遗憾。


    柳烟钰体会到个中深意,心情莫名,她眼睫翕动,低声答:“臣妾知道了。”


    胥康将酒杯放回桌上,复又走回来,立于她面前看了她一会儿。


    身着大红喜服的她,粉面桃腮,雪肤花貌,比外面的鲜花还要娇媚几分。


    他眸色渐深,缓缓地坐到了她的旁边。


    柳烟钰坐着没动。


    她周身都起了薄汗,额上也隐隐冒出细汗。


    她这人不怕吃苦受累,做活的时候,身上出再多汗也能忍受,毕竟忙碌之时顾不上想东想西。


    可晚上上榻之后,她却忍受不了汗意。


    似乎躺到榻上必须是干干净净的,这样才能身心愉悦地入睡。


    否则定是一个难眠之夜。


    现下,刚喝了酒,体内陡然升出一股子燥意,身上汗意便更加明显。


    愈发地令她耐受不住。


    她垂头与汗意做着挣扎,落在胥康眼里,便是她乖巧柔顺坐在那里的端庄模样。


    她侧颜轮廓柔美惊艳。


    他视线由白皙脸颊,慢慢滑至纤长鹅颈,再至美妙玉肩。


    曲线蜿蜒精美。


    他忍不住心神摇曳。


    难以自持。


    他轻轻握住了她的手,她侧眸看他,他同样看着她,哑声道:“孤在边关作战时,听闻当地有做龙凤花烛的匠人,只是做工精细复杂,需得半个月之久。回来后记起此事,便给康炎培将军书信一封,让他找人定做,然后送回。”


    一对龙凤花烛,来历却并不简单。


    “殿下费心了。”


    他使劲捏了下她嫩白的手,“有龙凤花烛相伴,咱们,歇下吧。”


    柳烟钰忽然就有些紧张。


    她不是黄花大闺女,仅有的一次亲密之事便是与眼前人做的。


    可当时他神智不清,没有给她带来任何美好的感受,以至于她想到男女之事,心中涌动的便是抵触。


    不明白那么痛苦难耐的事情,为何世间男女却是乐此不疲。


    但理智告诉她,她哪怕再抵触,现在也不能推拒。


    她眼中的慌乱没有逃过胥康的眼睛。


    他眸色幽暗,“孤,会轻些的。”


    她抬手解自己的衣裳。


    仿佛等这一刻等了很久。


    但其实她不是因了要进行的亲密之事而急迫,是为了消解身体上的汗意而迫不及待。


    胥康却是摁住了她的手,“今夜,孤来。”


    柳烟钰抬眸:“……”


    “你今夜是孤的新娘,脱衣服的事情自然是由孤来帮你。”


    胥康的声音沙哑温柔。


    似诱哄,又似蛊惑。


    柳烟钰便不动了,安静等他来帮自己。


    他起身,弯腰,小心取下她头上的凤冠及各种钗饰。


    每取一样,转身放到桌上。


    一近一远,柳烟钰感受到的便是他紧迫的呼吸。


    他应是稍微克制了些,但呼吸中的那份急迫还是被她捕捉到了。


    分明急不可耐,却偏偏要表现出一份淡定从容,不急不慌的姿态来。


    她不催促,也不戳穿,安静坐着,配合他。


    满头青丝泻下,他转而取她肩上的霞帔,取的时候动作算是轻柔的,往旁边凳子上放的时候便显得粗鲁了些,直接是扔上去的。


    解开外衫的子母扣,柳烟钰配合地起身,脱掉大衫。


    接下来是圆领袍、交领内搭,胥康呼吸越来越急促粗重。


    只剩小衣之时,柳烟钰动作飞快地爬上了床榻。


    胥康动作一滞,开始脱自己的衣裳。


    动作一改刚才的小心翼翼。


    几乎是撕扯下来的。


    在他粗暴的动作之下,被破坏掉的喜服,横七竖八被扔到地上。


    柳烟钰拥着被子躺在榻里侧。


    龙凤花烛是要燃一夜的。


    她不适应在光线澄明的时刻与他裸裎相对。


    胥康只穿了亵裤,眸色浓烈炽热地覆了上来。


    *


    绛紫宫里。


    曦妃娘娘心烦意乱地坐在榻上,一言不发。


    外头传来打更的声音。


    立在侧旁的玉姑姑轻声道:“娘娘,已经三更天了,您还是歇着吧。”


    曦妃执意要等皇上来,可昨天早朝上发生了那么大的事情,皇上怎么可能来。


    玉姑姑心里清楚,但不能摆到明面上说,只能心疼地进行规劝。


    “前日夜里,皇上亲口答应本宫,要天天来看本宫的,可这话才说出口,他便连着两天食言了。”曦妃满眼落寞,“本宫要等,皇上定是这两日公务繁忙,忙完了自会来的。”


    “娘娘,您昨夜便没有休息好,若是今日再歇息不好,面上肤色怕是会受影响,想必您也不希望皇上来看到您肤色不佳的样子,您说呢?”


    皇上若是老不来,还能不休息了?那娘娘的身体岂不是要垮掉?


    “本宫以前多意气风发啊,皇上宠本宫,本宫说什么皇上便信什么,胥康单独居住又能如何,还不是要看本宫的脸色?自从柳烟钰这个狐媚子进宫,一系列事情下来,本宫总是触眉头。”


    她总结自己触到霉运的原因。


    玉姑姑:“老奴也是这么认为的。那柳烟钰也不知道打哪儿来的运气,随便怀个孕,竟然就是太子殿下的。要不是滴血验亲,太子根本不知道那孩子是他的。就冲麟儿那名字吧,根本没用任何心思,听到众人说‘喜得麟儿’这么句吉祥话,随口起的罢。”


    “是,千算万算,漏了她。太子之前不知道孩子是自己的,且她有孕,自然是不能行那亲密之事。滴血验亲之后,两人才明白之前错综复杂的联系,忙着去缕清关系,自然还没到亲近的地步。”


    “也是老奴糊涂,听风是雨,向娘娘禀报得急了些。”


    若不是她把金瓢和龙凤花烛之事泄露给曦妃,曦妃也联想不到太子隐疾之事。


    “是本宫想法粗浅了,不同房不代表隐疾未康复。早前本宫给太子的那些画本子,想必是起了作用,他并不好男女之事。否则这么多年也不至于连个通房丫头也不碰的。他既是如此,又怎么可能对柳烟钰表现出急色的样子?”


    冷静下来细细分析,曦妃总结良多。


    “是本宫过于急切了,若是徐徐图之,绝不会是这样的结果。”


    多年的顺风顺水,令她轻敌大意了。


    “娘娘说的是。”


    “之前在皇上心里,本宫与那太子不分伯仲,皇上既喜欢本宫,又爱惜太子。若不是先皇后临终遗言,想必太子会养在本宫名下,假以时日,本宫定能扰了太子的心智,也便没了那么多的烦忧。”


    “娘娘说得极是,皇上前日来,对娘娘百般疼惜,心里是有娘娘的,只是事情一步一步走到现下这种情形,皇上也有不得已的苦衷。”


    “姑姑说得对,本宫要静下心来,凡事不可操之过急,要稳稳当当地来。”


    想明白了,曦妃心情顿时松懈下来。


    她轻轻打了个呵欠:“本宫要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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