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听说胥康得了疫症, 柳烟钰顿时坐不住了。
她找来府内侍卫,“你快马加鞭赶到三应县,把殿下患病的情况及现状仔仔细细问清楚了回来禀报,速去速回, 不得耽搁。”
侍卫领命而去, 早上出发, 傍晚赶回。
天气转暖, 焦急不安的柳烟钰约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便一直在东宫门口徘徊。
凝儿劝她:“小姐, 您身子重,先回屋歇着, 人来了奴婢马上带过去。”
柳烟钰摇头:“我坐不住。”
都火上房的时候了,她哪能坐住, 她急切地想知道胥康现在倒底是个什么情况了。
傍晚时分,终于见到侍卫策马而来的身影。
远远瞧见柳烟钰, 侍卫翻身下马, 几个剑步跪到她的面前。
不等她问,主动禀报。
“乱贼皆因疫症而死,殿下可能是之前接触到乱贼, 身上起了很多红斑, 浑身奇痒难受,疫症是前天晚上开始的,前天只是起了红斑,昨日红斑增多, 浑身开始发痒, 今日出现咳嗽头疼症状。殿下获知自己患了瘟疫之后,立马独自搬到一处, 大门紧锁,严禁任何人进去,只允许隔墙交流。曾总管偷潜进去,被殿下飞刀甩中膝盖,说是他再靠近自己将绝食。曾总管无奈,哭着出去。现在曾总管日夜守在门口,陈之鹤将军则在追查疫症来源。”
“患了疫症的乱贼,多久死去的?”
“这个,”侍卫迟疑了下,“曾总管说,一般一周左右便去了。”
说到这里,侍卫眼眶泛红,“殿下,殿下如今无药可医,就,就,就只是……”
他把“等死”两个字咽了回去。
“殿下听闻小的去了,让小的给太子妃递句话,让,让您注意身体,他若去了,让您好好活着。有难处可以找陈之鹤将军,陈将军会竭力帮您解决。”
他自己都自身难保了,还不忘给自己安排。
柳烟钰将侍卫打发走,便转身回了屋子,让凝儿找出一件相对得体的衣裳,换上之后,仔仔细细洗了脸,梳妆挽发之后出了东宫。
“小姐,咱们去哪里?”
“求见皇上。”
凝儿惊愕得张大嘴巴。
柳烟钰在御书房外等了近一个时辰,才得以被皇上召见。
她大着肚子跪到皇上面前,不方便磕头,便只是垂首:“皇上,烟钰恳求您准许去三应县救治太子。”
皇上为太子患了疫症之事正焦虑不安,听到她这么说,脸色立时变了,“胡闹,你怀着朕的皇孙,四处乱跑什么。”
胥康小命难保,留下条血脉也是好的。
“皇上,烟钰擅医,止不定有解决疫情的法子。太子有难,烟钰和腹中胎儿责无旁贷。若他有个万一,烟钰不愿和孩儿苟活,愿追随他而去。”
她心里清楚得很,皇上确信孩子是胥康的,就一定不会准许她去,她只有以死相逼,才能求得去三应县的机会。
皇上还是拒绝:“不可。”
他烦燥到不愿与她理论。
柳烟钰便只是跪着:“皇上不允,烟钰便一直跪着,跪到您允许了为止。”
“我若一直不允呢?”
“烟钰便一直跪着。”
她出口不可谓不狂妄,竟敢与天子对抗。
皇上不耐烦地俯视她,半晌,冷冷道:“到门口跪着吧。”
柳烟钰走到御书房门口,认认真真跪好。
玉姑姑把御书房这边的动静及时报给皇后娘娘,彼时秦大人也在,正在汇报三应县的事情。
“乱贼都已经处理好了,绝无后患,胥康已经患上疫症,去到那里的太医都束手无策。现在胥康单独居住,不许任何人靠近,今天是第三天,疫症愈发严重,不出七天,必死无疑。”
皇后面目狰狞:“秦大人,要确保不留任何隐患。”
乱贼实则是秦大人安排的,为的是扰乱胥康,他解决不了乱贼会失信于皇上。
胥康查到乱贼老窝,秦大人无奈只能全部灭口。灭口的法子极其恶毒,从关外找来患了疫症的人,用麻袋套来扔进贼窝。
不仅顺利灭口,还让胥康也患上。
“娘娘放心,臣再三确认过了,没有留下任何把柄。”
“好,实在是好。本宫胸中这口浊气终于可以呼出去了。”
皇后长舒了口气,“玉姑姑,柳烟钰跪在御书房门口要去三应县?”
“是的,她对皇上说,若太子去了,她和孩子绝不苟活。”
皇后冷笑,“那还不赶紧送她一程。”
秦大人道:“那臣去?”
“不用,还是本宫去吧。若胥康死了,她腹中的孩子便成了隐患,最好是全了她的愿望,让她和胥康一起下地狱,他们一家三口在黄泉路上好做个伴。”
皇后袅袅婷婷去了御书房,经过柳烟钰跟前时,她停下,目光不屑地扫过柳烟钰已经高高隆起的腹部:“太子妃和太子伉俪情深,实在令本宫感动,本宫这就去向皇上说情,允准太子妃赶去三应县。”
柳烟钰态度恭敬:“烟钰在此谢过母后。”
皇后发出一声冷笑,推门进去。
表情在门开的刹那瞬间变了,她态度温柔,眸色慈和,缓缓来到皇上面前,“皇上,您得注意休息。”
皇上自奏折中抬起头,神色倦怠,“皇后来了。”
“殿下,臣妾知道您为太子忧思过度,关心黎民百姓,可您的身体健康同等重要。”她轻轻为皇上摁揉太阳穴,“太子吉人自有天相,会化险为夷的。”
“太子妃关心太子心切,不如就让她去。三应县有曾泽安,有陈之鹤将军,他们都能没事,又怎可能让太子妃出事?您下令让他们保护好太子妃便是,若太子妃出现任何闪失,让他们提头来见。”
有皇后的劝慰,皇上最后同意了柳烟钰的请求,准许她去三应县,但下令随行人员必须保护好她的身心安全。
皇上同意的时候已经是子夜时分,柳烟钰没有丝毫耽搁,回东宫简单收拾之后便坐上马车往三应县赶。
凝儿担心她的身体,试着劝她:“小姐,天明时分再走吧?赶夜路恐有危险。”
柳烟钰坚定摇头:“无妨,太子生死攸关,我们必须尽早去。”
下人知道柳烟钰要赶去三应县的迫切心情,是以快马加鞭,拼力赶路。
终于在半上午的时候赶到了。
柳烟钰连饭都没吃,见到曾泽安的第一句话便是:“带我去见太子。”
曾泽安苦着一张脸,“太子妃,您怎么来了?殿下连奴才都不许靠近,更何况是太子妃?”
他直觉是太子妃来错了。这种时候,太子妃应该安安静静地待在东宫将养身子,而不是添乱跑到这里来。
她来了,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反而令太子殿下徒增烦恼。
柳烟钰表情冷然,“让你带我去,你带我去就是了,太子有什么反应,我自有应对之策。”
曾泽安只好引着柳烟钰来到一处农家的院子。
两侧院墙很高,院门口的大门紧闭着。
“殿下一个人住在这里面,”曾泽安指指门口,“奴才每天将饭菜端到门口,殿下有空的时候会自己出来取。出来取的时候,严禁奴才在门口,只要见到奴才,他绝不取餐,只有奴才不在的时候,他才会将餐取走。”
“殿下用药了吗?”
“太医给了些药用,药汤一直在喝着,但丝毫不起作用。”
“把太医的药拿来给我。”
曾泽安拿来要煎的中药,柳烟钰摊开看了看,知晓其中的各种成分后,递还给曾泽安。
她来到门口,抬手推了推,门从里面反锁,她推不开。
她指指门,“曾总管,将门踹开。”
曾泽安神色无奈,“太子妃,泽安不敢。”
他知道胥康的脾气,不敢轻举妄动。
柳烟钰指挥不动人,自己左右瞧了瞧,转身走到几丈开外,咬牙搬起一块重约几斤的大石头,慢慢走回到门口,在众人吃惊的表情中,她使力往门板中间一砸。
咚!
沉重的一声之后,门板晃了几晃,轰然倒地。
说是大门,不过是两块门板,中间插了根木闩而已。
并不结实。
柳烟钰也就是怀孕,否则,她抬脚一踹也能踹开。
她将门砸开,无视曾泽安快要瞪出来的眼珠子,兀自走了进去。
凝儿想跟,被曾泽安拽住。
他长叹口气,“你家主子虎,你也跟着虎么?还是待在一边等等吧。”
他怕胥康动刀动剑的,或许不会伤及太子妃,但伤不伤凝儿就难说了。
院子挺大的,院中间种着几棵树和几株花,早春时节,都已焕发出了生机。
里门并未锁,只是虚虚地关着。
柳烟钰在门口略一驻足,轻轻推开。
一股浓重的味道袭来,她微微皱了下眉。
屋内,不仅仅是药味,还有一股说不出的霉味,以及饭变馊了的味道。
她走进去,微一侧头,人直接愣住了。
里侧简陋的床榻上,胥康像一条死鱼一样趴伏在那里,脸侧向外,面上有几处红斑,红斑之外的肌肤泛着惨白的颜色,此时双目紧阖,无声无息的。
她心里莫名一紧,疾步上前,抬手抚上他的额头。
有一点点烫。
第32章
死气沉沉的胥康突然睁开了眼睛, 眼中毫无神采,像两颗失去灵魂的黑洞,却在看清来人是柳烟钰之后,逐渐焕发出嗜血的光芒, 他猛地将她抚在自己额头的手狠狠挥开, 强撑着身子坐起来。
他坐起的速度极其缓慢, 似受了重伤的病人, 每起一寸都似消耗了浑身的力气。
只那眸子,充盈着怒意与狠戾, 似被激怒的狮子,随时要展开猛烈的攻击。
他重重喘息两声, 沉声道:“曾,泽, 安。”
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是咬牙切齿。
院墙外的曾泽安颤着声音喊道:“泽安在。”
“孤有没有说过, 任何人不许靠近这里, ”身子摇摇欲坠,可胥康的声音却如火石一般迸发,“为何让太子妃进来?!”
太子雷霆震怒, 曾泽安快要哭出来, 他跪在院墙外,哽咽道:“殿下,都是泽安的错……”
柳烟钰淡淡看着身体孱弱却处在极度暴怒中的胥康,声音柔和地劝道:“殿下息怒, 是臣妾自己搬了石头砸开门进来的, 与曾总管无关,他已经尽力阻止臣妾。臣妾知道殿下是关心臣妾的安危, 但臣妾人已经站在这里,您不必再说。”
胥康闭了下眼,刚才说话消耗了他太多的气力,他现在孱弱到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狠狠咬了下唇,目光冰冷地看着她,从齿缝中挤出一个字:“滚!”
柳烟钰心知胥康的病情持续恶化,比之侍卫汇报给自己的还要严重的多,她瞥到桌上几乎未动的饭菜,微微叹了口气。
“你现在就是只纸老虎,连挥剑指向臣妾的力气都没有。”
新婚夜,他暴怒之时尚可以挥剑指向自己,现在,他就只有动嘴的份儿。
她知道,胥康何尝不知。
他眼眶泛红,目眦欲裂:“是谁让你来陪葬的?是皇后还是父皇?”
谁都知道他处在濒死边缘,谁来都无济于事,顶多陪葬而已。
一定是父皇或者皇后从中作梗,才会把一个即将生产的妇人置于此种险境。
“为何是陪葬,为何是皇后或者皇上的主意?”与他发指眦裂的样子不同,她说话时声音平和,语气云淡风轻,“是臣妾自己要来。”
他定定看着她,似要把她整个人看穿,“你,自己,要来?”
面对他的怒视,柳烟钰语调平静,“是的,是臣妾主动要来。皇上不允,臣妾便跪在御书房门口求,皇后得知后赶来,不知道在皇上面前说了什么,子夜时分,皇上准了。臣妾鞍马劳顿赶到这里,未及吃饭,未及喝水,用石头砸开院门,刚才用手触摸了你的额头,着急为你看诊,你却对臣妾怒火相向。”
“臣妾知你是关心臣妾,不希望任何人因你而置身于险境当中。可现下,臣妾人已经进来了,已经与你接触。你再要发火,再要让臣妾滚,已经无济于事。臣妾即便是现在离开这里,一样会像你一样发病,你若死,臣妾也没有机会活。”
她无波无澜地诉说着,听在胥康的耳朵里,却是翻起了滔天巨浪。
她是主动来的。
主动来的。
明知是险境,主动,来的。
她平平淡淡的诉说,消解了他眸中的怒意。
他胸腔起伏,似有巨浪在胸中翻滚,眼眶泛红,不发一言地看着眼前的她。
良久,他语调平和地问:“为什么?”
他想知道,她为何明知是险境,却还要以身赴险,明知是条死路,为何会表现得如此云淡风轻,似是将生死置之度外。
她垂目:“烟钰承诺过,要做殿下的医士,要为殿下的健康负责。”
这个答案显然不是胥康想要的,他敛目,慢慢躺回榻上。
默许她可以留下来。
她说得很对,人已经来了,且与他有了接触,走与不走,区别不大。
见他不再反对,柳烟钰道:“殿下,臣妾还要看下你身上。”
胥康阖目趴在榻上,几不可闻地“嗯”了声。
刚才还暴怒异常的狮子,现在变成了砧板上的鱼,任她宰割。
柳烟钰上前,轻轻掀起他的衣裳,入眼是触目经心的红斑。
她只看过背部便放下衣服。
想了想,问道:“除了红斑之外,殿下还有何感觉,请认真说与臣妾听,臣妾现在不是您的太子妃,臣妾是您的医女。”
她要听到实话。
“浑身无力,嗓子如刀割般疼,身上痒痛难耐,没有胃口,现下头也有些痛。”
胥康乖顺如一只大猫,老老实实陈述自己的病情。
柳烟钰听罢,手扶着腰部慢慢走到院中,对着院墙外道:“曾总管,麻烦你去找几味药,苍术、艾叶……”
曾泽安一一记下。
“要多找些中药来,找来之后,用中药煮水,煮好后全部放到门口,餐食也是,不许你们往里送,一日三餐放到院门外,我自会去取。太医要熬的中药,两副并做一副,一日三次,熬好送来。另外,送些干净的被褥和太子要穿的里衣。”
曾泽安哽着声音:“太子妃,您辛苦了。泽安想进去照顾殿下。”
凝儿:“小姐,奴婢贱命一条,愿意侍候您和殿下左右。”
两个忠仆都愿意豁出一条命。
“曾总管,凝儿,我知你们忠心。你们的命可以不要,可其他人呢?你们都进来了,谁来帮我送东西?谁能贴心为我与殿下操劳?”她声音决然,“绝对不许进来,你们尽力照我说的去办就好。”
曾泽安和凝儿在外头虔诚跪安。
一切安排妥当,柳烟钰回到屋子,将桌上的残羹剩饭收拾到门外的泔水桶里,之后拿起扫帚扫地。
她大着肚子,动作笨拙,做起事来,歪歪扭扭,像只大笨熊。
但她不急不躁,动作虽缓,一样一样也逐渐做完。
胥康人躺在榻上,眼睛半睁着,安静看着她笨拙的身影里里外外的忙碌。
杂乱的屋子,变得整洁干净。
午膳、汤药、用药草熬好的热水和被褥衣服已经被放在院门口。
柳烟钰一趟一趟,像蚂蚁搬家,把午膳、汤药和被褥衣服搬到屋内。
热水太沉,她搬不动,要了盆子和大勺。
用勺子将木桶里的热水舀进盆里,她慢慢蹲下,单手拿盆,摇摇晃晃端进屋,放到桌上。
“殿下,”她走到床前,扶他起身,“知道您吃不下,坚持喝点儿粥。”
他坐起,她端过粥碗,一勺一勺喂到他唇边。
他顿了下,慢慢张口。
她喂,他吃。
十几勺之后,他摇头:“喝不下了。”
她遂把药汤端过来,“药汤,必须喝。”
她端着碗送到他唇边,他配合地仰脖,艰难咽下药汤。
喝完,她帮忙擦拭他的唇边。
之后拖过一把椅子,慢慢扶他坐到里面,让他倚靠着坐好,“您坚持一小会儿便好。”
她起身,扯掉床榻上的床品和被子,动作麻利地铺上干净的床品,换上干净的枕头和被褥。接着转身,双手扶住他,说道:“殿下,现在不是讲究礼仪廉耻的时候。”
胥康抬眸,古井无波地看她。
柳烟钰咬唇,“殿下,得罪了。”
她一手扶他,另一只手开始解他的衣裳。
他脸唰地变红。
但他没动,任由她双手在自己身上游走。
柳烟钰不管三七二十一,将人剥得干干净净。
让他倚靠坐着,她找了条厚点儿的巾帕,扔到盆里,浸湿后,微拧几下,展开覆到他身上,为其擦拭。
“您现在身子太弱了,没办法在木桶里泡澡,臣妾简单帮你擦拭。”她手下动作飞快,擦完一遍,在盆里搓洗下巾帕,继续给他擦拭,“殿下别急,很快的。”
她目不斜视,心无杂念,仿佛眼前光溜溜的不是成年男子,就只是个普通物件而已。
速度飞快地擦拭完,她扶着光溜溜的他,“殿下小心。”
将人扶到榻上躺好,给其盖好薄被。
柳烟钰扶腰站着,大口大口地喘息。
胥康偏头看她,眼睛里是莫名的情绪。
柳烟钰并不藏着掖着,她淡淡看着他,“臣妾身子太重了,动几步就喘得厉害。殿下像刚才那般配合,便是帮臣妾了。”
她重喘了一会儿,伸手去拿桌上的水盆,将水倒到院子一角。
用过的巾帕则搭在院侧的绳子上。
凝儿又送来用药草熬好的一大桶热水。
柳烟钰用勺子舀了,分别洒在屋内、屋外,角角落落都不放过。
洒完,又舀了半盆水,打湿一条巾帕,把屋内的桌子及床角位置都擦拭了遍。
四处都飘散着药草的味道。
柳烟钰瘫坐到桌旁的椅子里,很没形象地歪靠着。
察觉到胥康一直追随的眼神,她打了个呵欠:“忙的时候不觉得,现在臣妾浑身无力,累到双手都有些蜷不紧了。”
桌上的粥早已经凉了,她拿起,滋溜滋溜喝光一碗,放下碗的时候,说道:“刚才忘记吃饭了。”
光顾着照顾他,连饭都忘了吃。
胥康静静看着她,忽然,他身子往床里侧挪了挪,空出大半位置,轻声问:“过来躺会儿?”
她忙碌的过程,他一直看在眼里。
他乏力难受,帮不上忙,只能眼睁睁看着。
他的太子妃,应该十指不沾阳葱水,凡事有人侍候,只需锦衣玉食,安然享受。
可现在,他名义上的太子妃,大着肚子,像个普通村妇一样忙里忙外。
累到最后,只能喝一碗凉粥。
求生的愿望,前所未有地强烈起来。
第33章
柳烟钰不自觉笑了下。
在这处简陋的屋子里, 她和胥康好像跨越了身份的差别,成为寻常的男女。他不是高高在上,她也不必被繁琐的礼仪规矩所束缚。
正如现在,他腾出大半空的床榻供她休息。
没有任何旖旎的想法。
就是患难中的互帮互助而已。
柳烟钰也实在是倦了, 她没有客气寒暄, 脱了鞋子, 脸朝外歪躺到榻上。
身子刚沾上干净的床铺, 困意便铺天盖地袭来,没多久她便进入了梦乡。
初春的天气, 空气中还挟带着丝丝凉意。
睡梦中,她感觉到冷, 手脚并用地去拽扯被子。
拽不动?
使劲。
被子盖到身上,她满意地哼叽了两声, 继续睡。
脸朝外睡着不舒服,她像只大笨熊一样慢腾腾翻个身。
改为面朝里。
睡着睡着, 感觉摸到了什么东西。
滑不溜秋的。
像鱼又不像鱼。
似乎, 还会动。
她咂巴咂巴嘴,两手并用一起摸。
说是光溜溜吧,还带着点儿涩劲。
她随手掐了把。
终于感觉到了不对劲, 她慢慢睁开了眼睛。
眼前竟是一堵肉墙。
她使劲眨眨眼, 确定自己没有看错。
脑子空了一瞬。
自己这是睡在哪里?
她慢慢抬头,胥康正神色莫名地看她,耳尖泛着微微的红。
柳烟钰大梦初醒。
这才记起自己睡在三应县的一处农屋里。
眼前这个长满红斑的人,是胥康。
她勉强地弯了下嘴角, 重新低下头。
眼神变了变。
手伸出去, 当触到光溜溜的肌肤,她似有些不信, 手继续往下摸了摸。
她瞪大眼,“你,你怎么不穿衣服?”
胥康有些难堪地别开眼:“……”
柳烟钰猛然晓悟,她尴尬地笑:“殿下,是臣妾的错,臣妾忘记给你穿衣裳了。”
中午实在是太累,她给他擦完身体扶到床上,转眼便忘了穿衣服这茬,害他一直光溜溜地躺在自己身侧。
难怪睡梦中她摸到哪儿都是光溜溜的。
她起身下榻,拿过胥康的里衣,刚准备帮忙,胥康自己拽了过去,他嗡声嗡气地说道:“孤自己能穿。”
“……”柳烟钰瞧眼他的脸色,说了声,“好吧。”
这样她还省心些。
她转身出去,夕阳西斜,马上要黑天了。
她来到院门口。
晚膳刚好送过来,凝儿隔着一堵墙问:“小姐,今晚还是用药草煮水吗?何时送?”
“一桶清水,一桶用药草煮的水,半个时辰后送来吧。”
她提着晚膳进屋,胥康已经穿好衣服,身体虚弱地靠坐在那里。
她上前,探手摸向他的额头。
微微拧眉,“还是有一点点儿烫。”她问,“现在感觉如何?”
胥康说话时明显气力不足,“浑身乏力,症状好像严重了。”
柳烟钰表情严肃,“殿下今晚大概会发烧,”她有些庆幸,“幸亏刚才睡了一觉,这样晚上臣妾便有精力照顾殿下了。”
他出神地看着她。
她略显羞赧地摸摸自己的脸颊,自我解嘲:“殿下看臣妾现在像不像一只大狗熊?又肥又壮。”
她现在不愿照镜子,偶尔照一次,感觉镜中的自己相当陌生。
丑陋不堪的。
脸上肌肤比之未怀孕之前粗糙很多。
胥康不知道是没有气力还是懒怠,他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不错眼神地看着她。
柳烟钰不问了,她端起粥碗,送到他跟前:“今晚的粥比中午的浓稠了些,臣妾让凝儿往里加了些肉丁和蔬菜,你现在身体虚弱,各方面营养都需要,你权当是药,尽量多吃一点儿。多吃饭,才有力气与疾病抗衡。否则,不等疾病将你打倒,便是饿,也把人给饿死了。”
胥康乖觉地张嘴。
她一勺一勺地喂,他大口大口地往下咽。
不知不觉喝下一大碗粥。
柳烟钰满意地放下碗,边用巾帕帮他擦拭嘴唇边夸道:“殿下今晚表现很好。”
她如中午一般,喂他喝了药汤,重新帮他擦拭了遍身体。
这次擦身体的时候,没用他脱衣服。他穿的里衣很宽松,她只需撩开就能方便地帮他擦拭。
擦完一遍,她将桌子收拾好,再回到床边时她道:“今晚每隔一柱香的功夫臣妾便会为殿下擦拭一遍,若是里衣被打湿了就换。你别嫌麻烦,要保命,就得听臣妾的。”
她像是对他说,又像是自言自语:“臣妾一定能救活殿下。”
他看着她,从善入流地回答:“好。”
这一晚,胥康非常配合。每隔一柱香的功夫,柳烟钰便会端来半盆用药草煮好的热水,打湿巾帕后不厌其烦地为他擦拭。擦完一遍将水倒掉。如此往复循环。
凝儿和曾泽安也几乎一宿没睡,每隔一段时间便煮了新的热水送来。
一晚上擦拭二十几次。
天明时分,累极的柳烟钰往他身侧一躺,低声嘟囔:“臣妾只睡一小会儿。”
她只睡了不到半柱香的功夫便起了,起来后忙忙碌碌的,喂他早膳,喂他药汤,帮他擦拭身体,屋内屋外洒遍药水。
忙完坐到榻前时,胥康敏锐地发现她的下唇有红色的血渍。
他眉眼冷峻,咳嗽几声后,问:“嘴唇怎么了?”
她无所谓地舔了下,“没事。”
胥康脸色微沉:“你不说,孤便不再配合你了。”
柳烟钰叹了口气。
“殿下想必知道,之前患了瘟疫的人,一般七天便去了。你这是第五天,相当凶险。昨日你的体温便在逐渐升高,臣妾一晚上帮你擦拭了二十几次,体温勉强正常。今日,臣妾不能睡,臣妾得继续帮你擦拭。臣妾身子重,贪睡。为了不让自己睡沉,将嘴唇咬出血,让自己保持清醒,也是无奈之举。若是殿下的体温继续升高,唯一的法子是让你泡在药桶里,臣妾频繁帮你换水,以便维持你的体温。”
忙里忙外,已经超出了她身体的负荷。
可她心知,不管怎么样,她都得撑下去,他的命,与其说在他,还不如说掌控在自己手里。
只有她,也唯有她,才能救活他。
胥康脸色苍白,眼尾却泛着别样的红,他似乎在努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问:“你如此疲累,不担心自己的身子吗?若是因为疲累,失了胎儿怎么办?若是患上瘟疫,你怀有胎儿,也许更加凶险。”
他是身强体壮的男子,尚没有抵御瘟疫的能力,更何谈她一个怀有身孕的弱女子?
柳烟钰微微垂头,左手轻抚自己的肚子,音色淡然地说道:“若是殿下和他必须选一个,臣妾只能选殿下。若是殿下、臣妾和他,三者只能选一个,臣妾还是只能选殿下。他,他……”她忽然说不下去,顿了半晌才慢慢说道,“殿下日后能做一个万民敬仰的好帝王,一切便都是值得的。”
她适时地转头,“臣妾出去端水。”
胥康瞧着她单薄的背影,面色有些动容。
接下来的一整天,胥康不怎么说话,但表现得非常配合。
柳烟钰像晚上一样,每隔一柱香的功夫便帮他擦拭身体。
那些红斑在药草的作用下,似乎隐隐有些淡了。
但到了晚上,令人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胥康发烧了。
柳烟钰表面看似平静,但内心已经有些焦灼。
能不能捱过去,就在这关键的一两天。
柳烟钰让曾泽安搬来空的木桶,空的木桶也很重,她歇了五六气才将木桶从院门口搬进了屋内。
搬进屋之后,她开始想办法往里运热水。
凝儿和曾泽安不能进院,一切只能靠她自己。
她让凝儿拿来几个小水桶,她将热水舀进小桶,一手提一桶,急溜溜提进屋后,马上倒进大桶里。
来回七八趟,终于把木桶装得差不多了。
试了试,水温尚可。
为了方便,木桶就放在距床榻几步远的地方,柳烟钰扶着发烧到近乎晕眩的胥康,让其慢慢坐到了木桶里。
胥康虽然烧得有些晕了,但脚步踉跄着,使尽全力来配合柳烟钰。
把人扶进木桶之后,柳烟钰已经汗透衣衫。
为防止自己病倒,她喝了碗药汤。继续往屋内搬水。
她得保证大木桶里的水温。
停一小会儿,往外舀一小桶水,往里倒一小桶热水。
舀出温度变低的水,倒入刚提进来的热水。
依次往复。
桶内的水温便持续保持在相对平稳的状态。
高烧导致胥康基本没什么精神,他时而清醒时而晕眩,每每清醒的时候,便看到汗流浃背的柳烟钰拖着笨重的身子里里外外地忙活。
汗湿衣衫不说,她的头发被汗水打湿,一缕一缕贴伏在头皮上。不眠不休,再加上劳累,脸色又暗又黄。累极,她会直接席地而坐,双手托着隆起的腹部,呼呼地喘气,喘完,再勉力爬起来,继续来来回回。
样子很是狼狈。
一点儿也不好看。
落在胥康眼里,他的心却似刀割一般。
求生的愿望强烈到无以复加。
晕晕眩眩的过程当中,他心中只有一个强烈的念头。
孤要活着。
必须要活着。
孤要让这个狼狈的女人,此后活得尊贵盛宠,一世荣华。
第34章
凶险的状态持续了整整两天。
这两天, 胥康有一小半的时间是待在木桶里的,清醒的时间很少,多数时间是处于一种晕眩的状态。两天只喝了不到一碗粥,脸色惨白惨白的。
柳烟钰会趁他短暂清醒的时刻, 把人费事巴拉地搬到床榻上, 或者由床榻上费力扶到木桶里。
即不会让他在水里泡太久, 也不会让他在床榻上持续地发烧。
胥康在床榻上躺着时, 柳烟钰也不闲着,不断地帮他擦拭身体以达到降温的效果。
她像只笨拙的陀螺, 看着歪歪斜斜的,却始终在转, 没有停下过。
第七天深夜,胥康的体温终于恢复到常人的状态。
人终于变得清醒起来。
彼时, 他在木桶里,口齿清晰地喊了声:“柳烟钰!”
柳烟钰正站在木桶边, 右手抚到他的额头上, 感受他的体温。
听到他唤自己的名字,她疲倦至极的脸上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殿下,你, 好了。”
说完这几个字, 她身子忽然一软,像面条一样滑到地上。
晕过去了。
胥康不顾自己全.裸的身子,急忙起身迈出木桶,他蹲到柳烟钰身边, 轻轻呼唤:“烟钰, 烟钰。”
柳烟钰无声无息的,没有一点儿反应。
他抬手探她的鼻息。
呼吸很平稳。
他稍稍放心, 抓过一侧的衣服披到身上,弯腰将人抱到了床榻上。
身上红斑已经消失,体温变得正常,他除了发虚之外,身体基本恢复。
将人抱到床上这几步,他累得浑身冒汗。
拉过被子给她盖好。
他刚要起身,却发现有丝不对劲。
他抓起她的两只手。
掌心、指尖全是参差不齐的血口子。
杂乱分布,有些已经结了痂,有些是新鲜的,明显是刚刚形成的。
看起来有些可怖。
他盯着那些血口子,眼眶逐渐泛红。
虽然这几天清醒的时间很少,但他每每清醒时,都能感知到她在为自己忙碌,换水,试自己的体温,喂自己喝水,有时候把长长的巾子覆到他的身上,在屋内各处喷洒药水。
她都说了她身子重,贪睡。这样的身子,能坚持三四天不眠不休,何以做到的?
只能靠一道一道的血口子,促使她处于清醒的状态,不因疏忽而产生半丝的懈怠。
在床榻上昏睡过去的她,脸色憔悴苍白,发丝凌乱不堪,仔细嗅闻,可以闻到她身上散发的淡淡汗臭味儿,衣服几日未换,还是来时的那一身。
她强撑了几天,在得知他身体康复的刹那,再也经受不住,一下便晕睡过去。
胥康一双眼睛泛红,久久坐着,目不转睛地注视床榻上的女子。
一寸一寸,无比贪恋。
明明她现在的样子很丑,很狼狈。
可他丝毫不觉得,只是觉得喜欢,满心满眼都是喜欢。
许久之后,他缓缓起身,对着院墙外喊道:“泽安,送膳食。”
曾泽安乍然听到胥康的声音,激动不已,说话都不利索了:“殿,殿下,是您吗?您,您没事吧?”
都说七天便会命归西天,这两天曾泽安也煎熬得难以入眠。
听不到胥康的声音,他更加焦急。
生怕胥康有个什么万一。
现在忽然听到胥康的声音,他激动得想哭。
胥康没什么气力,他声音虚弱:“备点儿小菜和浓稠的粥。”
身子刚好,他不能吃大补的食物,一切都慢慢来。
曾泽安喜极而泣,匆匆去取膳食。
膳食送来,胥康缓步出去拿。
从屋内走到院子,仅仅十几步的距离,他走得慢而稳。
阎王殿门口转了一圈,再回来,连院子里的空气都是清甜的。
他取了膳食,拿回屋。
即使很饿,他依然细嚼慢咽。
就着可口的小菜喝了三碗稠粥,胥康犹如新生。
他起身收拾屋子,将脏水倒掉,木桶和各种盆碗都收拾到院子的一角。
为了不传染他人,这几日他们使用的所有用具都堆放在院落的一角。
收拾完,他对着院门外问:“凝儿在吗?”
凝儿惺松的声音传来,“殿下,奴婢在。”
“给太子妃准备几套干净的衣物送来。”
凝儿应声而去,不多会儿,将衣物放在门口的凳子上。
胥康拿进来后,又问:“太子妃可有什么禁忌?”
院墙外的凝儿愣了下,“没听说太子妃有什么禁忌。”
胥康本意是想知道柳烟钰日常生活中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在凝儿这没问出来,他便作罢。
扭头回了屋子。
提来一盆热水,胥康学着柳烟钰的样子,将巾帕放在盆里浸湿,站到床榻前,准备给她擦拭身体。
他表情有些迟疑,他没给女人脱过衣服。
但不脱衣服便没法擦拭。
他犹豫了会儿,把巾帕扔回盆里,俯下身子,从领口处开始解她的衣裳。
刚解了几粒扣子,柳烟钰原本安安静静的小腹处,忽然动了起来。
胥康的手僵住,就见她隆起的腹部,一会儿这边鼓起来,一会儿那边鼓起来。感觉像是一个可爱的宝宝在里面翻滚、转圈。
他怔愣的空儿,昏睡中的柳烟钰就很突然地睁开了眼睛。
她神色呆呆地看了胥康一眼。
双手摸到胸前敞开的衣襟。
她猛地抓住。
眼睛不悦地瞪他,声音含混地问:“你没事了吧?”
他神色有些僵硬地回答:“孤好了。”
“那麻烦你上一边去,我实在是太困了。”她扯过被子盖到自己身上,懒怠地背转过身,“别打扰我。”
胥康:“……”
他被嫌弃了。
被嫌弃的胥康拉过把椅子坐到床榻前,静静坐着。
烛光摇曳,怀孕的女人在睡,他安静地守在旁边。
一副岁月静好的样子。
如果孩子是他的话。
柳烟钰这一觉从半夜睡到第二天天黑。
这期间,胥康收拾了屋子,中午多了几个热菜,吃了一碗面和一碗粥。
他洗了澡,换上干净的衣服。
感觉神清气爽。
终于活过来了。
忙完,他继续坐到床榻前守着柳烟钰。
是以她醒的时候,第一眼便看到了眼前温润如玉的胥康。
她神色倦懒地看他两眼,“你脸色好看多了。”
她慢慢起身,右手习惯性地伸向他的额头,他心有灵犀般身子往前探。
“体温也正常,”她长长舒了口气,“还有其他症状吗?”
胥康摇头:“没有。”
“臣妾帮殿下诊诊脉。”
她下榻,等胥康把胳膊平搭到桌上后,她认真帮他诊脉,良久,她点了点头,“恭喜殿下,已然康复。”
胥康看着她,“是你的功劳。”
“是殿下身体素质好,能抵御病毒。”柳烟钰蜷起双手,藏到桌下,“殿下可以出去了。臣妾身上可能有潜藏的病毒,尚需隔离几日,以免祸及他人。”
“殿下已经康复,不存在传染他人的可能。据臣妾所知,这种病毒,只得一次,也就是说,殿下以后遇到这种病毒,便不会再被传染了。”
她让他走,她要自己待在这里,应对可能随时到防的病毒。
胥康没什么表情地看着她:“你把孤从鬼门关上拉了回来,却让孤把你一个人置于险境,你觉得可能吗?”
她把他看成了什么人,忘恩负义?薄情寡义?
他在她眼里就如此不堪?
他面沉如水,不等她回答,接着起身。
柳烟钰表情一滞。
她说的话,是基于目前的现状,最理智的方法。
他好了,自然是可以出去。
他不是闲人,他是肩负重任的太子,他需要出去履行他的职责,也需要适时地出现在所有人面前,宣告他还活着,而且会活得很好,以免有心人侍机而动。
可他好像生气了,恍若她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
柳烟钰刚睡了漫长的一觉,身体状态有所恢复,但架不住肚子饿,她便没动,静静看着胥康。
就见胥康走到床榻前,像她初来时那样,一揪一扯,把床品拽扯下来,卷成一团扔到地上。拿过旁边箱笼上干净的新床品,复又走回床榻前。
他应当是没干过铺床这种事情,床单拿在手里,表情纠结地看了两眼,不知道横着铺还是竖着铺。
她第一次看到凛若冰霜的太子显露出些许无措的样子。
感觉有些可笑。
她单手扶腰,慢慢挪蹭到他旁边,用手拽了床单的一角,指指床铺里面,“这样横着铺。”
胥康面沉如水,依她所言将床单甩到床榻上,嘴里冷冷地说道:““别妨碍孤。”
口气虽冷,她丝毫不觉得难堪。
反倒觉得能见到胥康的另一面挺稀奇的。
胥康很快铺好床品。
把旧的床品抱出去扔到角落。
凝儿送来晚膳,几天以来,两个人头一次面对面坐在桌前吃饭。
柳烟钰真是饿了,相处这几日,她眼中早不把胥康当作什么太子,她不管他,只管埋头吃自己的。
吃到最后,她才后知后觉。
桌上的菜品不知何时已经动了位置,她夹过的菜品都放到了靠她近的地方。
菜品原本都是放在桌子中央的,现在一大半放在靠近她这侧,而胥康跟前,竟然空出了一大片。
屋内只有他们两个,她没动菜品,那就只有一个可能。
他动了菜品,将她想吃的都放到了她跟前。
柳烟钰心里涌上一股很奇特的感觉。
第35章
吃饱喝足, 柳烟钰歪坐在椅子里,一动也不想动。
胥康起身收拾碗筷,她没有阻止,就神色倦懒地看着。
身姿挺拔的胥康不说话, 只管一趟一趟地将碗筷收拾出去, 然后又脸不红气不喘地搬进来一个冒着热气的大浴桶。
她需要七八趟才能提拎进来的桶和水, 他只需一次便可以搬进来。
男子和女子的体力, 相差如此悬殊。
胥康把浴桶搬到柳烟钰跟前,淡淡说道:“沐浴下, 身体会舒服些。”
柳烟钰:“……”
水竟然是给她准备的。
说完话,胥康并不走, 依旧站在浴桶旁。
桶里的水很清,柳烟钰偏头可以瞧见桶底。
想洗。
可是……
她迟疑, 道:“不想洗。”
她如果不是怀有七个多月的身孕,兴许能在他面前坦然脱衣沐浴。
可现实是她怀孕了, 还不是他的。
她不能保证自己脱下衣服后, 会不会增加他对腹中胎儿的厌恶感,带来什么不确定的危险。
权衡利弊,她宁愿这么继续臭着。
胥康眼神莫名, 柳烟钰面色平静地迎视他。
她只是不想洗澡, 又不是犯了什么滔天大罪。
他若不喜,离开就是。
胥康定神看了她片刻,忽地转身,她一口气还没舒展到底, 他复又转了回来。他不知打哪儿找来一条长长的白色布条, 就当着她的面,蒙到眼睛上, 双手在脑后将布条打结。
之后,他长臂横到她面前,“这样,可以了吧?”
柳烟钰表情稍显不自然。
她的小心思竟然被他捕捉个彻底,并找到了解决的法子。
虽然这个法子说不上高明,但落在她眼里。
就,还好。
她不再矫情,当即起身,宽衣解带,裸身向前,借着他胳膊的力量,慢慢迈入浴桶。
温热的水席卷全身,她内心里发出舒服的喟叹。
她边洗澡边瞥向身侧。
胥康依旧站着,只不过长臂收了回去,面朝她的方向。
距离木桶仅有半步之遥。
这样的状态,柳烟钰感觉怪怪的。虽然知道他看不到,可还是有些微地别扭。
但心里其实也明白,胥康不走,只是担心她的安危罢了。
身子如此之重,一旦滑倒,定是了不得的大事。
一尸两命都是有可能的。
热水很舒服,可柳烟钰内心并不安稳,潦潦草草洗完,便着急迈出浴桶。
身子刚起,胥康的胳膊便横了过来。
面对乍然伸过来的长臂,柳烟钰吓了一跳。
她抬头,端祥他两眼。
他面无表情地。
她忍不住伸手,在他眼前轻微地晃了晃。
他一点儿反应也没有。
甚至连气息都没什么变化。
她遂放了心,搭着他的胳膊慢慢迈步出来。
干净的衣服就摆放在床榻上,她站到床榻前,笨拙而缓慢地往身上套衣服。
一头黑长直的头发,披泻在肩头,给她整个人增添了些许柔和的气息。
穿好衣服后,她侧头,对依旧站在那里且不吭声的胥康说道:“殿下,臣妾已经好了,”顿了下,她道,“谢谢。”
虽然洗得并不算安稳,但也幸亏有他帮助自己。
胥康摘了蒙眼的布条。
理所当然地去搬动被她用脏了的那桶水。
柳烟钰坐在床榻边上,看着他。
他一看就不像是做过粗活的人,搬动木桶的时候,腰还直直的,昂头挺胸,双臂抱着浴桶的中部,大步流星地往外走。
常做活儿的人,肯定会使巧劲,微弯腰,搬动桶的上沿,这样放下时会轻松些,半途疲累时放下也方便。
哪像他,全副身力的。
门外,夜色深沉。
他的身影很快融入夜色。
没多久,又身姿挺拔地走进来。
行进时,浑然天成的一种贵气。
柳烟钰收回视线,将干净的被子凑到鼻端闻了下,有阳光的味道。
今晚注定好眠。
她脱鞋上榻,轻轻倚靠着。
湿湿的长发披泻在肩头,不是很舒服。
但她懒得擦。
胥康拉过一把椅子,坐到榻前,这次换柳烟钰神色莫名了。
她不晓得他要做什么。
胥康自袖口处拿出一盒药膏,垂头:“伸出手来。”
柳烟钰静默不动。
“你自己咬伤的也罢,抓伤的也罢,擦了药膏才能恢复。”
原来他都知道。
柳烟钰双手蜷了蜷,先伸出了右手。
伤痕累累的掌心,和腕边白皙的肌肤形成鲜明对比。
他左掌托着她的,右手将药膏小心挤到她的掌心,然后用食指指腹慢慢匀平。
他表情仔细而认真,仿佛面对的是珍贵无比的瓷器。
如黑曜石般澄亮的眼眸,专注地盯视着她千疮百孔的手。
将白色的药膏,一点一点地涂抹均匀。
他手掌的温度灼热,源源不断将温度传递到她冷白的掌心。
涂抹完右手,他又不厌其烦地为她涂抹左手。
她默默看着他的一举一动。
心里五味杂陈的。
谁能想到眼前细心侍候自己的,会是金尊玉贵的当今太子。
大概她说出去,也很难有人会信吧。
涂完药膏,胥康慢慢抬起头来,柳烟钰正盯着他看,他突然抬头,她稍微惊了下。
胥康淡淡看她一眼,语气柔和,“转过去吧。”
柳烟钰:“……”
稍事迟疑,她还是听话地转了过去。
背对着他。
他拿起侧旁早已准备好的巾帕,轻轻覆到她的头上。
原来是要帮她擦拭头发。
她想拒绝,可是他擦拭的动作太轻柔了,她忍不住有了倦意。
之前睡那么久,睡得不是太舒服,这会儿,洗了澡,吃饱喝足,又是适合休息的深夜,她上下眼皮打架,软软的身子缩进被窝,脑袋枕在枕头上,一头青丝铺陈在他的大掌里。
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睡过去的。
听到女人清清浅浅的呼吸声,胥康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他吹熄了蜡烛,紧贴着她的后背在床榻外侧慢慢躺下来。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雨。
雨声淅淅沥沥,绵延不绝。
春天不知不觉来了。
他拉起被子覆到两人身上。
她身上有清新的皂角香,闻起来令人感觉很安心。
他侧过身子,手慢慢搭至她的腰间,缓缓闭上了眼睛。
七个多月的孕妇,早已没有了腰身之说,他手掌所搭的位置,其实是胎儿的温床。
似睡未睡间,他感觉手下有轻微的蠕动。
他倏地睁开眼。
眼前黑漆漆的,只有窗外滴滴答答的雨落声。
掌心下的蠕动依旧存在,慢悠悠地转过来,慢悠悠地转过去。
他无比清晰地感受到,那是一条生命,无比鲜活的生命。
在她的腹中。
黑暗中,他眸子突然射出疏冷的森寒,覆在她腰身上的五指指尖,微微蜷起,忽地下压。
刚刚还在妈妈腹中悠闲玩耍的胎儿,猛然感受到危险的气息。
胎动变得剧烈而频繁起来。
伴随着他五指下压力度的增加,她腹中胎儿的动作副度也跟着加大。
像是被人扼住喉咙正在做垂死的挣扎。
胥康眸色冷冷的,不含一丝温情。
睡得正熟的柳烟钰身子不适地动了下,嘴里发出一声模糊的呓语。
胥康倏地回神,收力,手掌改为平放。
剧烈挣扎的胎儿霎时便不动了。
似乎在缓和自己的状态。
良久之后,缓慢的胎动再次出现。
胥康阖目,手掌往下,轻覆在她的大腿处。
入睡。
早起的柳烟钰是懵然的。
她睁开眼的时候,床榻上只有她一个人。
她完全不知道在她沉睡的时刻,胥康差点儿掐死了她腹中的胎儿。
她惊诧的是外头艳阳高照,院子竟然一片湿意。
她神色奇怪地走到院中,“昨晚下雨了吗?”
站在院中不知道在想什么的胥康淡淡回道:“你刚睡便下雨了,半个时辰前才停。”
“下了一晚上,臣妾竟然一点儿不知道。”柳烟钰神色赧然,“臣妾睡得太沉了。”
院门外传来一片嘈杂声。
曾泽安慌不迭的声音在外响起:“陈将军,不可,万万不可,殿下不许任何人进去。”
“太子妃可以,本将军为何不可?你起开?”
是陈之鹤怒吼的声音。
“来人,拦住陈将军。”
话音刚落便是打斗的声音。
须臾,陈子鹤风尘仆仆,踩着被柳烟钰踹坏的门板,昂首阔步地走进院子。
看到胥康和柳烟钰,他一撩袍子跪下。
“臣陈之鹤见过太子、太子妃。”
胥康面无表情,“起来吧,你怎么可以擅自闯进来?”
语气平常,并非责怪。
“殿下,臣近几日昼夜不停去追查瘟疫起因,追查结束便赶来禀报殿下。殿下身处险境,之鹤断不会袖手旁观。殿下若有意外,臣生死与否也无甚大碍。”
他是武将,早就看淡生死,若不是要追查乱贼,他早就闯了进来。
“殿下现在身体状况如何?”起身后的陈之鹤没有先禀报乱贼之事,而是关心太子的身体。
“经过太子妃不分昼夜的照顾,孤已经完全康复,无甚大碍了,”胥康瞥眼站在一旁的柳烟钰,“若无太子妃,想必你现在见到的将是孤的尸体。”
陈之鹤毫不含糊,转向柳烟钰,扑通跪下,头朝地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响头:“太子妃大智大勇,臣叩谢太子妃。”
他从心里感激柳烟钰,不管以前如何,此次能够以身涉险,救胥康于危难之中。
便是值得他尊敬的。
第36章
乍然受到陈之鹤如此大礼, 柳烟钰吃了一惊。
有过出家念头的她,对人生很多事情早已看淡,无欲无求的。没有奢望便没有失望,面对突然而至的危险与困境, 她都能够从容应对。
照顾胥康, 不是为了他的宠爱, 更不是为了做稳太子妃, 而是出于一种医者的心态,胥康在民间的口碑一直不错。才智超群, 品貌出众,精于骑射, 发必命中,是天下难得文武全才。逢灾年, 胥康主动谏言减免赋税,体恤百姓, 让百姓安居乐业。此次亲自上阵抵御外敌, 获得将士们的交口称赞,消息传回都城,百姓们无不津津乐道。
即便柳烟钰没有太子妃的身份, 她也非常愿意救治胥康, 更何况她身份如此特殊。
对她来说,救治胥康是一件无足轻重的事情,可没想到陈之鹤反应如此之大,竟给她行跪拜大礼。
柳烟钰微弯腰, 做了个虚扶的动作, “陈将军快请起,烟钰担当不起。”
陈之鹤心怀感动地起身, 看向柳烟钰的目光无比尊敬。
“贼匪之事查得如何了?”胥康问道。
陈之鹤正色道:“臣查到瘟疫来源,是有人刻意在关外把患了瘟疫的人用麻袋装来,然后丢到乱贼窝里,致使乱贼全军覆没。臣细心追查之下,找到将疫源绑回来的人,此人名叫牛铁,前几日他忽然确认自己患上瘟疫,之后便遭人射杀,他独自逃到了附近的一座山上。臣搜寻之后,发现了他的踪迹。他躲在离此处十几里地的一处山上的小屋内。臣在小屋外听到了呻.吟的声音。他患了瘟疫,又受到剑伤,可能命不久矣。臣已派人围住小屋,听候殿下指示。”
能查到这个结果,陈之鹤费神不少。
“牛铁是什么身份?射杀牛铁的人又是谁?”
“牛铁是秦大人身边的一名侍卫,射杀牛铁的人暂时不知,臣所料不错的话,应当是秦大人的属下。”
牛铁身患瘟疫,要审问,不是太方便。
胥康沉吟半晌,“头前带路,孤亲自去审。”
“——”陈之鹤,“殿下身体?”
“已经痊愈,且在一定时间内免疫,去审问牛铁,再合适不过。”
为了拽出幕后主使,胥康算是豁出去了。
“等下,”柳烟钰突然出声,“殿下去审之前,不妨带上几副中药,牛铁不知中药成分如何,殿下审问之时可以说成解药。有殿下这个现成的例子,想必牛铁会信。”
陈之鹤惊讶地看了柳烟钰一眼,慢慢竖起大拇指,“太子妃实在是英明。”
胥康欣然接受意见,下令:“泽安,煎几副中药带上。”
曾泽安急溜溜地去了。
“太医们给出的方子没什么问题,未起效主要是因为瘟疫病毒太过强大,现在加量去熬煮,效果会明显些。”
她敢加量解决问题,太医们却不敢。
陈之鹤再次夸赞,“太子妃足智多谋。”
被频繁夸赞的柳烟钰莫名就想到了陈之鹤的隐疾,“陈将军身体痊愈了吗?”
陈之鹤表情稍显尴尬,偷偷看眼胥康,小声答道:“臣没有殿下的福气,虽有郎中随行,但身体并未康复。”
提到这点他就郁闷。
太子用针灸能治愈,他却不能。
天天被银针扎得快疯掉了,可身体就是不见好。
他现在怀疑自己可能会此生不举了。
柳烟钰微微蹙眉,“等稍晚些,不妨由我来为陈将军诊治一二?”
能治好胥康,想必治好个陈之鹤也不在话下吧?
陈之鹤感动得想再次跪下,可眼神瞥到侧旁眼神如刀的胥康,他忙收起急切的表情,恭敬道:“臣不敢劳动太子妃大驾。”
想用不敢用啊。
柳烟钰道:“治病救人,何谈劳动大驾?就这么定了,晚些回来的时候你过来便好。”
她试着自己身上并无任何疫症,应当是无事。再在这里待上个两三天便可。
太子妃一锤定音,陈之鹤有些为难地看向胥康。
行与不行,就在他一句话了。
胥康眸色清冷,半天才道:“依太子妃便是。”
陈之鹤感激涕零的:“臣,臣谢过太子、太子妃。”
中药煎好,由陈之鹤提着,和胥康快马加鞭赶往牛铁所在的位置。
雨后的山路稍有些湿滑,几人费了些时间才赶到山屋门口。
胥康摆手,让其他几人停下,他淡淡道:“陈将军,你们守在外面,一切听孤命令。”
他提着中药,轻轻敲了下屋门。
屋里一丝动静也无。
他拔剑,侧耳倾听了会儿。
猛地踹开本就摇摇欲坠的木门。
身后的陈之鹤飞快向里瞟了一眼。
低声道:“牛铁病入膏肓了。”
换言之,没什么威胁性。
胥康再次道:“他患有瘟疫,你离远些。”
他独自进去。
牛铁像滩烂泥趴伏在地上,屋内臭气熏天的。
他腿上有处绑了布条,布条周围有暗褐色血迹。
应当是剑伤所在。
胥康收剑,踱步近前,用脚踢了踢他的伤处:“能听到孤说话吗?”
牛铁费力地睁开眼睛,眼神无光地看向高高俯视他的人,没有搭腔。
胥康再次踢了他一下:“死了吗?”
“太,太子殿下。”牛铁还能识人,艰涩无比地称呼胥康。
“身体如何了?”
“死期已至。”他看向胥康的眼神充满着困惑,“殿下……”
“好奇孤为何还活着,是吗?”胥康冷冷说道,“你费尽千辛万苦从边关处带回一名患有瘟疫的人,又费尽心机让孤患上了瘟疫。以为七天已过,孤应该已经成为死人一个。可为何还能活生生地站在这里,是吧?”
牛铁不言,只死死地盯着胥康。
“你都这样了还为秦大人卖命?”胥康晃晃手中的食盒,“这是瘟疫的解药,你想活命吗?”
听到解药,牛铁眼睛亮了下,但很快又暗淡下去,“没人想我活着。”
“怎么,为人卖命之后还被射杀,这滋味不好受吧?”胥康眼神漠然,“你若是被孤所用,孤肯定让你活得好好的。孤不是你之前的主子,干不出卸磨杀驴的事情。“
胥康俯视已经濒临死亡的牛铁,语气清冷疏离,“想不想活,只在你的一念之间。机会只此一次。回答孤,想死,还是,想活?”
越是接近死亡的人,对于生的渴望越是强烈。牛铁永远无法忘记自己获知患上瘟疫后,差人禀报秦大人,他本想找处地方安静等死,却无论如何也料想不到,秦大人马上派人来射杀自己。
无半丝温情可言。
他侥幸逃脱,才拾得一命,在此苟延残喘。
对于秦大人由敬意转为滔天的恨意。
他为其卖命,为其涉险,秦大人没有任何安慰,就只是一个命令——射杀。
当看到昔日同僚拿出弓箭,他心中的悲凉与震惊,无法用语言形容。
犹如被亲生母亲射杀了一般。
挣扎良久,他费力起身,向胥康磕头:“旧主秦实毫无人性,自此以后,牛铁愿誓死效忠太子殿下。”
秦实是秦大人的名字。
胥康将中药掷于他的脚下,“距此处不足百米有处山泉,你服过药之后爬行那里,置身泉水中。一日三餐有人送膳食与解药,你自己多加保重,待康复后再来复命。”
由柳烟钰照顾自己的经验来看,只要控制住体温,补充体力,按时服用中药,应会痊愈。
瞟到牛铁的伤腿,“记得避开伤腿,会有人送来治疗腿伤的药,自己涂上。你患了瘟疫,没办法差人近身伺候,你若有需要,附近会有人想办法满足你。”
他会留下侍卫,隔着距离照顾牛铁。
若生,为他所用,若死,他也确定了幕后主使。
胥康安排妥当,和陈之鹤马不停蹄赶回住处。
柳烟钰一个人待着挺好,浑身上下没有出现任何不适。
吃饱喝足歪在榻上浅眠。
听到由远及近的脚步声,马上警惕地睁开眼睛。
看到是胥康,身心随之放松。
“身体如何?有何症状吗?”胥康眼神在她身上不停打量,生怕他离开的时间内她出现了什么突发的症状。
“没有。”柳烟钰道,“可能此种瘟疫是靠饮食传染。”
她说不上具体缘由,总之跟胥康日夜待在一起,她竟然没患上瘟疫。
挺意外的。
“没有就好。”胥康长舒一口气。
他是真的担心她,生怕她出现什么闪失。
柳烟钰对于他的表情有些惊异,看他的表情,仿佛她对他有多么重要一般。
兴许是她看错了?
她摇摇头,阻止自己自作多情。
说话间,陈之鹤提着晚膳来到院子,“殿下,方便把晚膳拿进去吧?”
屋内有太子妃,他得注意礼节。
柳烟钰衣着完整,没有任何不妥。胥康道:“进来吧。”
陈之鹤担当起曾泽安的任务,侍候太子与太子妃用餐。
动作殷勤,但不够熟练。
体现出他武将的本能,粗枝大叶的。
用膳结束,柳烟钰净过手之后,主动道:“陈将军方便的话,现在针灸如何?”
陈之鹤瞧着胥康逐渐变绿的脸,吓得转身就逃:“臣,臣还有事……”
事后冷静下来,他才觉出让柳烟钰为自己针灸是件多么大逆不道的事情。
哪怕胥康嘴上应允,他当臣子的,也应当坚决地拒绝才对。
柳烟钰皱着眉头,面露不解:“殿下,陈将军这是何意?难不成担心臣妾会害他?”
胥康听罢,气沉山河地喊道:“陈之鹤!”
刚跑出院子的陈之鹤立马站定:“殿下,属下在。”
“赶紧回来,让太子妃为你诊治。”
陈之鹤:“……”
良久,他慢腾腾地,战战兢兢地挪蹭回来。
第37章
陈之鹤主动要求在院内针灸。
太子能同意太子妃给自己针灸已是大恩, 他哪敢在两位主子休息的地方针灸?
他换上宽松的衣服,坐在院中。
曾泽安送来几盏灯笼高悬门口。
视线还算好。
轻车熟路的胥康,当起了柳烟钰的助手,全程柳烟钰只做一件事便好:下针。
其余琐事, 胥康一应代劳。
端正坐着的陈之鹤浑身紧绷, 紧张到不行。
这得是多大的福分, 由太子和太子妃同时照顾着?
下针结束, 胥康马上催柳烟钰离开,“太子妃回屋歇息吧, 余下的孤来做。”
柳烟钰是医者心态,只当陈之鹤是病患, 未思及男女大妨之事,当看到胥康如临大敌般的状态, 多少明白了些。
她好歹顶着太子妃的头衔,需要避嫌。
便依胥康所言, 回屋休息。
院子中的胥康和陈之鹤则探讨起了大事。
“附近有无秦实的眼线?”
自己身患瘟疫, 想必秦大人会非常在意自己的死活。
“臣观察过了,白日无所觉,每到夜晚, 附近会有陌生人出没, 但臣四周围已有暗卫存在,所以这些人不敢靠之太近。只能远远瞄上几眼。距离太远,加之负责给殿下送餐食和用物的只有凝儿和曾泽安,那些探听消息的无从下手, 应是没什么收获。”
“他们既然出手如此狠厉, 孤也不能让他们太趁心如意。”胥康眉头紧蹙,“你明日便差人放出消息, 就说太子已死,暂时封在冰棺里,这里只有太子妃在。之所以不公布消息,是因为太子临死前书信一封,请求皇上封自己的孩子为皇太孙。是以打算太子妃生产之后再公布死讯。”
“到时,皇上可以直接封刚出世的孩子为皇太孙。太子之所以如此有把握,因太子出征之前,皇上曾答应太子,只要他顺利救出康炎培将军,便会满足他的一个愿望。”
康炎培将军可谓是当朝功臣,有他在,震慑到周围无数小国,使他们不敢进犯。百姓中流传一句话,康炎培在则国安,康炎培若出事则国危。
可见康炎培将军的重要性,光提他的名字,便令许多贼寇闻风丧胆。
因了他的一条命,皇上允诺太子一个愿望,谁人听了都会觉得可信。
“如是说,”陈之鹤慢慢扭转脖颈,“皇后那边有可能会信,万一信了,他们肯定会采取行动,斩草除根,那,”他迟疑了下,“他们会对太子妃下手。”
“你放心,孤不会让太子妃置身险境,明日,我们乔装离开此地,凝儿和曾泽安还如常守在这里,装作送餐食和中药,然后派一名侍卫在这里把餐食和中药拿进来。他们担心传染瘟疫,极有可能是晚间采取活动,比方,火烧……”
陈之鹤点头:“若是他们信了,极有可能如此做。”
天明时分,一辆马车驶离此地,马车上坐的正是柳烟钰和胥康,驾车人则是陈之鹤。
驶出十几里地,他们停在一处别院。
胥康小心扶着柳烟钰下车,“这里是之前买下的一处别院,少有人知。虽然你说停留三日便可回宫,但有事要处理,不妨在这里多住上几日。”
身子愈来愈笨重的柳烟钰自然是配合。
她人在哪里又有何关系?
若是永不回宫,她可能更开心些。
别院只有几名忠仆,早将几间主屋打扫好,只等着主子入住。
几日后的半夜,曾泽安鬼鬼祟祟地拿了些纸钱,跑到稍远些的地方,跪下,悄悄焚烧那些纸钱,边烧边偷偷落泪。
秦大人的眼线远远瞧见,警觉观察。
不多时,凝儿远远走来,跪到曾泽安身旁,擦把脸上的泪:“曾总管,不要太难过了,太子已薨,您得节哀。得遵从殿下的指示,不能浪费殿下的一片苦心。”
“我自然是知道,”曾泽安哭得不能自抑,鼻涕眼泪糊满脸,“殿下此时不让公布死讯,为的便是太子妃腹中的皇长孙。郎中已经说了,太子妃腹中绝对是男孩,那便是我朝的皇长孙。殿下救康炎培将军于危难,皇上曾亲口答应他,他日定会满足殿下一个愿望。殿下要将这个愿望用在皇长孙身上。”
凝儿:“皇上九五至尊,定会兑现诺言,只要太子妃顺利生下皇长孙,皇上定会依太子遗信中所言,立皇长孙为皇太孙。”
两人边聊边哭。
纸钱焚烧完了,凝儿拿起一旁的灯笼,“曾总管,夜里风大,快回去吧。止不定太子妃会找。 ”
“嗯,回去吧,回去吧。”曾泽安嗓子都快哭哑了,“咱们去照顾未来的皇太孙……”
两人慢慢走回去。
走至无人处,曾泽安一抹脸,压低声音对凝儿道:“我刚才哭得怎么样?”
凝儿吸吸鼻子,“你哭得情真意切,我忍不住悲伤,我是真哭了。”
她都不知道哭什么,看曾泽安哭得凄惨无比的样子,眼泪跟着就下来了。
曾泽安使劲瞪了下眼睛,“那就好,殿下安排的任务,咱们算是完成了一部分。”
暗线接收到如此重大的消息,匆匆回去复命。
秦实听罢,沉默良久,“太子死了?”
“曾泽安在焚烧纸钱,哭得挺惨。”
“继续去探。”
秦实没有轻易相信。
曾泽安和凝儿连着几天,天天晚上焚烧纸钱,低声哭一会儿。
两人送往屋内的餐食,也由两人份改为一人份。
白天能看到餐食在,隔日早上便没了。
每日晚间,曾泽安还会鬼鬼祟祟往院子搬送冰块。
暗线将所看到的景象报给秦实,秦实琢磨琢磨之后进了宫。
皇后听后,同样沉默了很久。
“太子已死?暂未公布,只为将皇长孙封为皇太孙?”
“若是提前公布死讯,胥康担心皇上不能及时兑现承诺,”
“太子妃不是不到日子?”
“离产期尚有不到两月,暗卫说他们有可能催产。毕竟尸体等不了那么久。太子的确患了瘟疫,目前患过瘟疫的人都已经死了,想必他也很难逃出生天。”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皇后眼神狠厉,“现在不确定太子妃有无感染瘟疫,稳妥起见,将那处院子给烧毁。这样一了百了。”
“臣这就去办。”
几日后的深夜。
凝儿和曾泽安守在院门口,昏昏欲睡的。
他们俩一直守在门口,困了就轮流靠墙睡会儿。
彼时,曾泽安在睡,凝儿头一点一点的坐在那里。
忽然,有粉末自空中飘落下来,凝儿还没反应过来,人忽然歪向了地面。
睡梦中的曾泽安,鼻端漂入迷药,睡得更沉了。
来人点燃手中火把,掷到院中。
院中堆有杂物,火焰腾地蹿烧起来。
火光冲天。
来人和同伴刚要逃离。
四周突然蹿出无数黑衣人,像天网一样压下来。
几人未及反抗,便被制服。
此时距离胥康身体康复已经过去了半个多月。
牛铁熬过艰难的几天,奇迹般地恢复健康。陈之鹤在太子和太子妃“特殊照顾”之下,身体也已然恢复。
感觉身体恢复那日,陈之鹤激动地跑到别院,对着柳烟钰跪下,咚咚咚又是三个响头。
“太子妃于臣有大恩,臣没齿难忘,此生效忠太子妃与太子殿下。”
胥康冷眼旁观,微牵嘴角,轻哼了声。
柳烟钰被他的表现整得不知说什么好:“不过是医者份内之事,当不得陈将军如此叩谢。”
“当得,当得,绝对当得。”
获知纵火之人被抓,胥康志在必得,“回宫。”
胥康面见皇上之后,请求皇上将皇后与秦实一并找来,有要事禀报。
秦实与皇后在大殿内看到健健康康的胥康,两人都大为震惊。
当牛铁走进来之际,秦实控制不住表情,愕然地张大嘴巴。
胥康:“父皇,儿臣此次遇难并非偶然,而是有心人故意为之。三应县离边关距离遥远,何以突发瘟疫事件?经查,是牛铁去边关绑了患瘟疫之人带回,扔到贼窝,并使儿臣患上,妄图要了儿臣的命。幸有太子妃舍命相救,儿臣才侥幸存活。”
皇上表情威严地问:“牛铁,是这样吗?”
牛铁跪下:“回皇上,事实正如太子殿下所说,卑职有罪。”他用手指向秦实,“卑职是秦大人的随从,是秦大人秘密安排卑职去做的。卑职不幸染上瘟疫之后,秦大人派人射杀卑职。是太子慈善,救了卑职一命。”
秦实气得浑身哆嗦:“放肆,一派胡言。”
牛铁拿出秦实曾亲自给他的令牌,“这便是证据。”
秦实矢口否认,“皇上,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臣并不认识此人,他在诬陷臣。臣冤枉啊。”
胥康接着让纵火的几人上殿,“这几人又是谁派出来的,火烧孤住过的院子,非要将孤与太子妃赶尽杀绝?”
皇上眉头紧皱:“谁命你们对太子所住屋子纵火的?”
那几人跪下,不敢言声。
牛铁指着他们,一一道出他们的名字:“他们是卑职曾经的同僚,皆是秦大人的属下。”他不慌不忙,“皇上,卑职还知道秦大人不少秘辛……”
秦实头上冒出虚汗,他噗通跪下:“皇,皇上……”
牛铁之所以会被他派去边关找疫源,正是因为他曾是自己身边最贴心之人,正因为贴心,他所做的很多事情,牛铁都知晓一二。
他不认罪都不行了。
皇上勃然大怒,面沉如铁:“秦实弑杀太子,其心可诛,押入天牢听候发落。”
皇后身子晃了晃,脸色苍白如纸。
秦实不失为她的左膀右臂,此时肩膀被重重砍下。
几乎要了她半条命。
胥康大获全胜,边关大捷,又成功解决三应县乱贼之事,更是从鬼门关里捡回一条命。
何其幸也。
再回到东宫,柳烟钰心绪万千。
眼看到了临产期,她的笑容越来越少。
很多时候都是静默的。
胥康变得非常忙碌,东宫里鲜少看到他的身影。
曾经支持皇后的臣子们,有不少已经转了风向,改为支持胥康。
胥康将会是未来的明君。
但凡明智,都知道选谁才是上策。
被砍去臂膀的皇后并没有安于现状,她闲暇时间让九皇子苦读诗书,练习骑射,只为在皇上面前表现一番。同时派人查探柳烟钰和胥康之事。
她要找出蛛丝马迹,一举扳倒胥康。
功夫不负有心人,还真让她查出了点儿东西。
玉姑姑将查到的消息报给皇后,“胥康中媚毒那晚,歇在了仙草山脚下的客栈里,侍卫查探了所有能查到的住客,得知了一个消息。有户人家的嬷嬷,那晚醉酒,出去方便时找不到回来的路,天亮才衣衫凌乱地回去。主子问发生了什么,懵懵乎乎地不知。后来不知怎么,人就死了。主家发现的时候,是被人用刀剑所伤,那手法利落精准。像是故意为之。听闻太子那边的人曾去主家问过。”
“还有太子妃回门那次,东宫里的一位宫女画儿不小心喝了落胎药,差点儿丢了命。奴婢去打听,画儿说是那日她是拿错了药汤,当时有宫女在给太子妃熬药,她当时急里急促,不小心端错了。这说明太子妃回门当日是打算喝下落胎药的,但误打误撞,喝了画儿治腹泄的药。”
“还有,”玉姑姑表情神神秘秘的,“宫里的张太医有次醉酒失言,说是太子大婚当晚,得知太子妃有孕之后曾刀剑相向。”
皇后秀目圆睁:“真的?”
“老奴是听宫人们闲言碎语时提到的,老奴不能确定真假。但想来不会空穴来风,听起来有几分真。”
皇后语气肯定地说道:“若是如此,那太子妃腹中的胎儿绝对不是太子的。”
“奴婢也是这样认为。大婚当日,老奴在太子婚房,听到太医说太子妃有孕时,奴婢明明感觉屋内当时气氛是不对劲的。听画儿说,太子与太子妃并不亲近。”
皇后心事重重地点头,“仔细观察着东宫的动静。”
这日,胥康不在东宫,陈之鹤令人意外地赶来,求见太子妃。
凝儿禀报之后,请他进去。
陈之鹤见到柳烟钰便一撩袍子跪下:“臣陈之鹤见过太子妃。”
他现在对柳烟钰特别尊敬。
发自心里的尊敬。
“陈将军造访,肯定有重要的事情。”
陈之鹤瞥眼凝儿,凝儿识趣地退了出去。
“太子妃,您的生产之日,是不是马上到了?”
柳烟钰:“少则三五日,多则十天八天的,应当是了吧。”
“臣斗胆,敢问太子妃有何打算?”
柳烟钰眼神淡淡地看眼陈之鹤,“跟我说话,不必绕弯子,直说便可。”
陈之鹤欲言又止,半天才说道:“殿下目前在朝中风头正劲,可暗处也有不少人盯着,皇后便是最大的隐患。最近,皇后那边动作频繁,意在查询您腹中胎儿是否是太子殿下的。朝中臣子也有对此异议的。若胎儿不是殿下的,殿下便犯了欺君之罪,不可担当太子重任。”
“皇上听闻风声,在康炎培将军面前说,太子绝无可能欺骗于他,若是欺骗,必将重罚。因太子曾救过康将军的性命,是以康将军据实以告。”
柳烟钰目光冰冷,“你想说什么?”
陈之鹤咬牙,“臣曾问过殿下,殿下不准臣有任何异动。可臣实在是挂心此事,冒险前来,是跟太子妃商议,可否有妥帖的法子,两全其美。”
陈之鹤所言真切,他敬重太子妃,对太子妃腹中胎儿并无杀意,可皇上金口已开,若他日被发现真相,太子恐有大祸降身。
柳烟钰知道陈之鹤所言句句属实,没有半句妄言。
她最近心绪复杂,皆是因此而起。
胎儿不会动之时,说杀便杀了。可胎儿有了动静之后,便扯动了她内心最柔软的部分,再无下手之心力。
此事再被提起,柳烟钰不亚于万箭穿心,她目光空洞地看向陈之鹤,语气凉瑟:“这世上哪有什么两全其美之策,左右都是隐患,唯有除之。”
“陈将军,我知你对殿下忠心耿耿,我亦知道该如何抉择,但是,”她声音中带了一丝哽咽之意,“我毕竟是母亲,下不了狠心。你,看着安排吧。”
陈之鹤来之前,是想求个两全其美的法子,若是狸猫换太子,兴许可行。用一个死掉的孩子换掉柳烟钰所生的孩子,未曾不可。
可柳烟钰非常之理性,她并不希望自己成为太子登基路上的绊脚石,她愿意舍弃腹中胎儿的性命,只不过,得由陈之鹤安排。她自己,无论如何是下不了手的。
陈之鹤看着心痛难忍的柳烟钰,心中跟着大恸,他心知柳烟钰做出了最艰难的选择,不是因为她不爱腹中胎儿,也不是因为她有所求,她只是在大义面前,选择牺牲自己罢了。
陈之鹤心痛离开。
这一幕被玉姑姑捕捉到,转而告诉了皇后。
“皇后娘娘,太子妃近几日便要生产,听闻陈将军从宫外安排了产婆守在东宫,说是经验充足,可奴婢怎么觉得不对劲?宫中产婆最是专业,何以用到宫外的?陈将军单独见了太子妃之后,心痛难耐地离开,是不是其中有什么隐情?”
“一切皆是猜测,还得细心去查。”
在皇后的授意下,玉姑姑安排了两个产婆去了东宫,假惺惺道:“太子妃不日便要生产,皇后娘娘挂心,特派人来助产,定要保太子妃与皇长孙安全。”
柳烟钰婉拒,“太子已有安排,还是不麻烦皇后娘娘了。”
玉姑姑不走,领着人硬赖在太子妃宫殿门口。
两日后的晚上,柳烟钰突然发动,身子疼痛难忍。
胥康出了宫外军营,人尚未回来。
不过安排曾泽安守在柳烟钰的院子里。
她这一发动,早先准备的产婆子便冲了进去。
玉姑姑一见,赶紧让自己领的两个产婆子也往里面冲。
却被曾泽安给挡住了。
“玉姑姑,产房重地,无需太多人在,有里面两位产婆便可以了。”
玉姑姑侧日,“那怎么可以,这两位产婆可是宫中老人,当年太子殿下便有他们的帮助,今日正好,由她们帮助接下小皇孙。”
说罢,玉姑姑带人便要硬闯。
曾泽安唰地拔出长剑,候在外头的侍卫见状,站成一排挡到了产婆跟前。
玉姑姑声音尖锐:“你,你们,你们要干什么?我不过是为太子妃安全考虑,你们却要刀剑相向。”
“实在对不起了,玉姑姑,太子殿下有令,奴才不得不遵从,还请玉姑姑靠后,免得刀剑无眼。”
见此阵仗,玉姑姑愈发断定自己心中所想,“你们,你们不会是要害死太子妃腹中的孩子吧?”
曾泽安不言声,用眼神示意门口的宫女,“保护好太子妃的安危。”
宫女端着热水,小心点头。
外头剑拔弩张,里头,柳烟钰正在经历九死一生。
身体痛是一方面,心底的痛却是最难言的。
孩子降临的那一刻,便是告别的那一刻。
试问,放在哪一个母亲的身上,会不心痛?
汗水和泪水爬满柳烟钰的脸。
产婆只当她是疼的,还安慰她:“太子妃,孩子头已经出来了,您再使使劲,马上就好。”
陈将军可是说了,要善待太子妃,别让她太痛苦。
孩子生下后,直接掐死便可。
对外宣称,孩子生下便是个死胎。
柳烟钰咬牙,拼力使劲。
产婆高兴地喊了声:“出来了,出来了。”
产婆将软软的婴儿抱到手上。
婴儿身上带有白色的胎脂,看上去油腻腻脏兮兮的。
两名产婆对视一眼,抱孩子的产婆五指便伸向了孩子细嫩的脖颈处。
只需轻轻一捏,孩子便会断气。
千钧一发之际,只听外头有人喊了声。
“太子殿下到!”
玉姑姑听到太子殿下来了,马上昂着头喊:“殿下,殿下,太子妃一直没能顺利生产,还是让皇后娘娘派来的产婆进去吧,这可是当年接生您的产婆,最是妥帖与放心的。”
胥康充耳不闻,径直往里闯。
曾泽安尖细着嗓子,“殿下,不可,不可……”
他劝阻的话还没说完,胥康已然闯了进去。
他第一眼看到的便是产婆五指放在婴孩脖颈处的样子。
他冷目:“把孩子给孤。”
产婆被他的冷瑟吓到,慌忙把孩子递到他的手中。
油兮兮脏腻腻的孩子抱到手中,胥康皱眉。
产婆不知如何办才好,屏气凝神地看着他。
太子闯进来了,事情走向便不是她们两个产婆所能控制的。
只能一切听太子令。
胥康默然,一只大掌托着婴孩的头,另一只大掌托着婴孩的臀。
托臀的那只手犹犹豫豫地松开,慢慢慢慢地覆到婴孩的脖子上。
停在那里,顿住。
他是听到陈之鹤汇报,说是经过跟太子妃商议,已安排了产婆,会顺利产下死婴,不会影响太子未来走向。
胥康听罢,便心急火燎地赶回来。
遇到的却是这种最关键的时刻。
掐死孩子便可解决一切麻烦。
只是柳烟钰……
在他凝神的间隙,一声啼哭响彻天际。
哇……
门外的曾泽安表情滞住,玉姑姑则是喜上眉梢,她大声喊道:“恭喜太子殿下,太子妃娘娘,贺喜太子殿下,太子妃娘娘。”
里头的产婆则喃喃地往下接:“喜,得,麟儿!”
第38章
通常, 新出生的婴儿需要轻拍下小屁股才会发出嘹亮的哭声。
可这个婴孩却自己发出了哭声。
此起彼伏的祝福声响彻外间,胥康慢慢松开了手。
他抱着哇哇大哭的婴孩慢慢走至身体虚弱的柳烟钰面前。
眼泪和汗水交杂到一起糊满脸的柳烟钰,表情呆愣地看着走向他的一大一小,
犹如做梦一般。
一条由她创造的鲜活的生命, 呈现在她的面前。
她不知道用怎样的眼神去看他。
无助、心疼、抱歉、绝望……
她声音微弱地喊了句:“殿, 下。”
无论他做什么, 她都不会怨他。
她分得出轻重缓急。
胥康将孩子往前凑了凑, 声音低缓醇厚,“你的孩子, 男孩,哭得很有力, 长大会是个气宇轩昂的男子。”
这是许她的孩儿活?
眼泪喷涌而出,柳烟钰哽咽道:“殿下……”
胥康起身, 抱着孩子缓缓走了出去。
躺在床榻上的柳烟钰,眼泪汩汩而下。
胥康竟然, 竟然许她的孩子活路。
两个产婆不明所以, 小心靠上前,“太子妃,您刚生产, 身子虚弱, 万不可哭泣,容易伤了眼睛。”
柳烟钰此刻的心情最是矛盾、复杂,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怎么止, 也止不住……
玉姑姑把生产前后的事宜讲给皇后听, 皇后听罢,摇头:“诸事种种, 孩子不可能是胥康的,可胥康冲进产房抱出孩子,又说不太通。”
让她心中疑惑重重的。
柳烟钰没想到胥康竟允她生下孩子,她心中的感激无以言表。
是以胥康的安排,她都默默听从。
胥康不许柳烟钰亲自给孩子喂奶,另请了奶娘。
柳烟钰一日只能见孩子一个时辰,其他时间按照宫里嬷嬷要求恢复身体。
嬷嬷是宫里老人,侍候过无数妃子,知道如何照顾产后的女子。
“生产后的女子下面会松弛,太子妃按时服用药汤,身子干净之后涂抹此药,能让太子妃恢复紧致。”
饮食更是严格要求,能吃什么不能吃什么,嬷嬷都有精细安排。
胥康信任的人,柳烟钰没有任何质疑。
胥康给孩子起名单字,麟。胥麟。
柳烟钰非常理解,能让他活着已是大恩,哪还用在乎名字?
非胥康亲子,他哪愿意花费心思给其起名,顺便叫个麟儿罢了。
柳烟钰每次见到麟儿很是欢喜。孩子白白嫩嫩,虎头虎脑的,特别招人疼。
皇后宫里,玉姑姑又有了新发现。
“娘娘,奴婢刚听说了件稀罕事,生产之前太子妃竟然没有准备任何婴孩衣物,太子也没有命人准备,只东宫里的宫女略微备了些,孩子诞生之后,这才匆忙补做衣服,非常之匆忙。”
皇后露出了然的微笑,“真是百密一疏。本宫就说吧,一定是不对劲。若他们想要这个孩子,怎么可能不精心准备,偏偏仓促成这个样子?”
她阖目,“赌一次吧。”
胥康忙忙碌碌,柳烟钰做完月子,竟没见着他的面。
只生产那日匆匆一见。
孩子满月前一晚,胥康破天荒地来到柳烟钰的寝宫。
她正和凝儿柔声细语,“凝儿,这件衣裳如何?麟儿穿着一定很好看。”
“是呀,是呀,小主子越来越可爱。”
“嗯,长大了会是个调皮的,你看他那双小腿,一时也不得闲,不停地蹬啊蹬。”
主仆间的温馨场景被突然而至的胥康打破。
柳烟钰呆了一瞬,“殿下。”
凝儿行礼之后,识趣地退了出去。
一月不见,柳烟钰身姿恢复了苗条,曲线玲珑,唇色娇嫩,看起来如少女一般的样子,浑身上下却散发出一种说不出的韵味。
“殿下,”在胥康紧迫的视线下,柳烟钰略显尴尬地起身,掩饰般地将正在缝制的小衣裳放在凳子上,“殿下用过晚膳了吗?”
“用过了。”
柳烟钰身子一顿,“殿下最近忙碌,身体状况如何?”
她不自觉便代入为人医者的本分。
“一切安好。”
“殿下,”胥康杵在她跟前,她不知道如何自处,只好问道,“殿下要沐浴吗?”
胥康:“不必。”
他终于动了,坐到桌前,“明日是麟儿的满月宴,白日里孤要去宫外练兵,傍晚会归。父皇自有安排,你听从便是。”
原来是为了孩子的满月宴。
柳烟钰声音柔和:“好。”
“过了满月,孤会向父皇提议,让你回仙草山住上几日,为皇家祈福,你趁机给麟儿安排个去处。”
可以留下孩子一命,但终究是隐患,胥康的安排是,母子两人在仙草山离别。
孩子不能待在东宫,但可以活在宫外。
“你自己若是有妥帖的安排,孤可以依着你。若是没有,孤可以帮你安排一户合适的人家,好好养育他长大。”
之所以没正里八经起名字,是因为在胥康心里,压根没有让孩子在宫里长大的打算。
他心疼她,留下她的血脉。
但他没有大度到将她的血脉当成至亲养育成人。
且不说不可能,即便可以,他也不愿。
柳烟钰踌躇片刻,试探地问道:“殿下,方不方便给臣妾,也安排个去处?”
听到胥康说给麟儿安排个去处,柳烟钰心中莫名升起一股子奢念。
若是自己也可以借机离开?
胥康脸色一点点儿沉下去。
柳烟钰心知自己唐突了。能让麟儿安然离开已是不易,再加上自己?
未免太过危险。
她马上改口:“殿下,去仙草山后再议吧。”
后日便可启程,去了仙草山,若她能给孩子找到安稳之地,那是最好。若实在不能,再求助胥康。
胥康沉默。
两人相对无言,气氛有点儿尴尬。
柳烟钰没有侍候男人的经验。
但心里明白,自己身上已经干净爽利。若胥康有要求,她没有理由拒绝。
一想到两人间可能会有的尴尬。
她心里稍有些无措。
她可以置生死于不顾,可这种事情,她不擅长。
胥康端坐着,右手垂在身侧,蜷紧,松开,再蜷紧,再松开。
如花似玉的美人睁着盈盈美目,眸色潋滟地看着他。
他有一点儿心猿意马。
凳子上的小衣裳却刺痛了他的眼睛。
须臾,他留下句“安寝吧”起身离开。
屋内的柳烟钰解脱似的舒了口气。
五月份的天气,最是适宜的时候,不冷不热的。
傍晚,柳烟钰带着奶娘、嬷嬷和麟儿一起进宫。
虽有预期,但大殿上的场景还是令她备感吃惊。
她以为只是皇上、妃子等聚在一起热闹一番。
谁曾想还有诸位重臣及亲眷。
大殿两侧几乎坐满了人。
皇上和皇后高坐上位。
表情温和地看着喜庆的一幕。
每人桌前都摆放着珍馐佳肴,这个满月宴办得很是气派。
麟儿穿着喜庆的红色,在奶娘怀里,脑袋扑棱来扑棱去,对周遭的一切很是稀奇。
这个孩子乖巧的时候真乖巧,闹人的时候也非常令人头疼。
他这会儿一点儿不哭,两条小腿蹬来蹬去,嘴巴偶尔吧嗒两下。
乖觉可爱。
坐在上首的皇上开口:“让朕抱抱麟儿。”
麟儿一般不给陌生人抱,一抱就哭。皇上是头一次抱他,可他不哭,粉嘟嘟的小嘴一动一动的,煞是讨人喜欢。
“不愧是朕的皇孙,朕一抱他,竟然不哭,舒舒服服躺在朕怀里。”
皇上心情不错,抱着麟儿轻轻晃悠几下。
“太子一会儿就到,”皇上把孩子递还奶娘,“之前有臣子向朕提过,太子妃是孕嫁进宫的,民间会有非议。皇后娘娘谏言,趁此满月宴之际,给麟儿和太子妃正名。”
柳烟钰身子僵住,眼睁睁看着皇上的嘴唇一张一合。
果然人生没有任何侥幸。
该来的还是来了。
皇后将她吃惊的表情尽收眼底,心里更加笃定自己的想法。她言笑晏晏,“皇上,麟儿如此乖巧,太子妃又如此端庄大方,太子遇险之际,太子妃涉险解救,皇上必须为太子妃和麟儿正名,以免惹人非议。”
表面为柳烟钰母子着想,实则心思歹毒。
“朕也如是想。今日便当着众臣的面,滴血验亲,以正视听,验过之后,再有异声,一率处置。”
“滴血验亲可以是父子,也可以是爷孙。胥康暂未归来,那便验朕和麟儿便可。”
柳烟钰在一瞬间的惊慌之后镇定下来。
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
逃避不得。
她迎着众人的眼光,来到大殿当中跪下,“父皇,臣妾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讲。”
“今日是麟儿满月宴,臣妾心知父皇爱他心切,想要早日为他正名。可毕竟是孩子的满月宴,滴血验亲可否改日再做?皇上千金贵体,还是不要折损为好。”
即便觉得不可能,她也得勉力争取一下。
能拖一日便是一日。
她有机会去往仙草山,一切便可结束。
若今日验明正身。
只怕是灭顶之灾。
皇后笑,“太子妃,在满月宴上滴血验亲才最有意义。皇上特意请了各位重臣以及家眷,为的便是给你和麟儿正名。怎么,你喜欢被人非议?喜欢说麟儿非皇家血脉,是你与其他男子苟且偷生?说身患隐疾的太子胆大包天,为了保住太子之位欺瞒皇上?本宫可是听闻麟儿出生之后,太子未再见他,今日满月宴,众臣拨冗前来,身为麟儿的父亲,却迟迟不见现身。”
越说越离谱,柳烟钰没有了拒绝的理由。
“烟钰感念母后的关怀,只是太子一片忠心,绝无可能做出欺瞒皇上的行为。正如皇后娘娘所言,滴血验亲也是太子想要做的。他昨晚还在计较臣妾孕嫁之事,怀疑麟儿非其亲生,没成想今日便可以得见结果。”
既然推拒不了,唯有保住太子。
滴血验亲之后,她可以把罪责尽数揽到自己身上。声称一切与太子无关,太子正是因为有所怀疑才不喜麟儿。
这是她唯一能做到的。
皇后听罢,心里已经非常把握。
这要是亲生,用不着这些花言巧语。
非亲生,才需要计较这些。
皇后成竹在胸:“那正好,一验便可解惑。”
结果出来再做清算便可。
不是她柳烟钰说胥康不知便不知的。
皇上心里自有计较。
皇后侍候皇上这么些年,对皇上还是挺了解的。一旦得知胥康骗他,胥康便算是完了。
还想继承皇位?
做你的春秋大梦吧!
“玉姑姑,端碗水来。”
皇后内心已经开始雀跃,迫不及待想要看到结果。
眼中的期待快要溢出来了。
玉姑姑兴奋地下去准备,为防万一,她没用任何人经手,自己妥妥当当地把一碗水给端了上来。
放置在皇上与皇后下面的桌子上。
殿内众人都好奇地看着,皇家滴血验亲的事情,可是头一回得见。
怎么也要看准了的。
柳烟钰已经回到座位,表面看似平静,内心已经做好了各种准备。
被皇上斥责,当场杖毙?
孩子被摔死?
凝儿呢?
她闭了闭眼,心有不忍。
她死不足惜,但不忍连累无辜之人。
可事已至此,不是她所能掌控的。
奶娘抱着麟儿,用针刺伤他的指尖,一滴鲜红的血滴入碗里。
麟儿哇哇大哭。
疼意过后,脸上尚挂着泪珠的麟儿停住哭声,又开始好奇地扑棱脑袋。
完全不知道自己将面临什么样的命运。
皇上起身下来,走至桌前,“让朕来上一滴。”
细针刺伤皇上指尖的刹那,心有不忍的柳烟钰垂眸。
准备迎接马上要来临的狂风骤雨。
皇后得意忘形,眼神殷殷地望向碗里,脑中准备着待会儿要说的言辞。
她一定会疾言厉色,呵斥柳烟钰跪下,说她是什么货色,竟勾搭外人生下畜牲,毁坏皇家声誉……
她越想越激动,不由自主站起来。
站得高望得远。
她要在皇上得知结果的刹那,抢先发声。
殿下众人看不清碗内情形,唯有盯住皇上的表情。
事关皇家血脉,若有疑,皇上定会盛怒问罪。
若无事,皇上定会喜笑开怀。
碗里两滴血以极其缓慢的速度融合到一起。
皇上眼尾上扬,大笑出声:“麟儿,朕的皇孙,名副其实。”
他慢慢转身,“众卿想看便看吧。以后若有人再提太子妃孕嫁之事,便是死罪。”
皇上都当场滴血验亲了,再有人质疑,那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唯有问斩方能解恨。
离得近的大臣起身远观。
颔首表示认可。
皇后震惊,莲步微移,站到桌前。
碗里相融的血色令她大惊失色。
她喃喃低语:“不可能,绝不可能。”
她指着那只瓷碗,“皇上,这水有问题,有问题。”
她记得古书中有记载,若在水中加了白矾,非亲生也会相融。
她不相信自己判断有误,直言水有问题。
柳烟钰听到皇上的话,眼睫倏地抬起。
满目的不可思议。
这,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
听到皇后的话,震惊化为担忧。
兴许是胥康暗中让人做了手脚?
应该是的。
皇后的呼喊令皇上面露不悦。
他经她的劝说同意滴血验亲,结果出来了,皇后却说水有问题。
“皇后,水可是你身边的玉姑姑准备的,你是想说,玉姑姑言行不妥?”
玉姑姑可是她身边最亲近的人,若玉姑姑不可信,那皇后还能有可信的人吗?
皇后看向玉姑姑,疾言厉色:“说,是不是有人碰过这只碗?”
玉姑姑对于结果也显得不可思议,可面对皇后的质问,她不知作何回答。
她能说,她确定这水毫无问题吗?
若是她这样说了,皇后会信?
皇后此时的表情,便是癫狂的前兆。
非得顺了她的意才行。
否则人前她能装装,人后,定会变着法子折磨她们这些个下人。
“奴婢,”玉姑姑跪下,“奴婢不察,还请皇后娘娘责罚。”
奉上模棱两可的“不察”二字,让皇后自己发挥去吧。
皇后指着玉姑姑,“皇上,您听到了吗?玉姑姑不察,说明水有问题,定是有人碰了这碗。”她望向殿下,“此人居心实在歹毒。”
她咬牙切齿的样子,令众臣讶然。
鲜血相融是件很美好的事情,可皇后为何会歇斯底里?
莫非里头真有什么隐情?
大家低声议论。
“皇后娘娘是不是知道些什么?为何如此笃定水有问题?”
“此事不妥吧,太子未在现场,却给太子之子滴血验亲,这是不是皇后的主意,意在针对太子?”
“大殿之上,你此言过于狂妄了吧?”
“只是猜测而已,太子与皇后,又有谁不知?大家装聋作哑罢了。”
“天子意见最为重要,我等身为臣子,听候皇上旨意便好。”
“太子为何还不到?”
说话间,大殿门口处一抹影子急速飘进。
来人定住之后,大家才看清。
太子,终于来了。
看到胥康,皇后眼前一亮。
她可能也觉出自己之前言行不妥,慢慢站直,恢复往日的威仪,改为温柔劝说:“皇上,爷孙滴血验亲本就不准,这碗水又可能被人经手,有失公允。既然做了滴血验亲,就要做彻底,万不可糊弄。”
她抬眸看向胥康。
皇上提出滴血验亲之事,便有人快马加鞭赶去军营报信。
胥康惊愕之余,紧急赶回。
面对殿中议论之声,他缓步上前,“儿臣见过父皇。”
皇上无奈,“太子,为替太子妃与麟儿正名,你便与麟儿来个滴血验亲吧,只此一次。”
胥康眼神莫名,他没有先回答皇上的话,而是转头看了眼侧旁不远处的柳烟钰。
她面色平静地坐着,目无焦距。
新婚夜他挥剑相向的时候,她眼里分明有坚韧之色。
此时,她眼中毫无光彩。
面对她的亲生骨肉,她的淡然平静,分明是被打破了。
她胸中定是翻涌着别样的情绪。
应是想到死了吧?
他沉默地转头,掷地有声:“父皇,请容许儿臣拒绝。今日是麟儿的满月之宴,是他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次盛宴,儿臣不想给他留下任何遗憾,所以,儿臣拒绝。”他眼神冷漠地看向皇后,“是不是有人视儿臣为眼中钉,非要算计儿臣才行?儿臣没有死在战场上,没有死在瘟疫中,是不是碍了谁的眼,挡了谁的路?为何要破坏麟儿好好的满月宴?”
他斩钉截铁:“儿臣不愿。”
皇上刚才已验过一次,心中已没什么疑虑,听胥康如是说,便道:“也罢……”
皇后急急出口:“皇上,不可。皇上金口玉言,既已提出滴血验亲,怎可反悔?臣子们会如何想?百姓会如何想?一验便可。”
皇上迟疑,“太子疲色满脸,还是不验了吧。”
皇后不依,干脆甩出了自己的条件,“皇上,臣妾以凤冠作保,这孩子肯定有问题。若不及时将真相昭告天下,对皇家不利。”
她心知错失这次机会便很难再有机遇,刚才柳烟钰的说辞及表情已说明一切。
她誓要借机扳倒太子。
不惜以凤冠作赌注。
皇上及众臣:“……”
底下有低低的议论声。
“皇后如此笃定,应当是知道些什么。”
“否则不会如此肯定,不惜以凤冠作赌。”
“应该是有十足的把握。”
“难道太子殿下……”
皇后如此笃定,臣子们议论纷纷,皇上不知道该信谁,遂道:“胥康,只一验便可。”
皇上如是说,便是没有了商量的余地。
胥康陷入沉默。
大殿内的议论声停了,大家纷纷看向胥康。
闹哄的声音散去,殿内陷入死一般的沉寂当中。
良久,胥康声音淡漠地答道:“是,父皇。”
他没有能力越过皇上,唯有听从。
皇上派自己的贴身太监和玉姑姑一起去准备水,此举获得皇后认可。
都是忠仆,不会有任何差池。
水很快端了上来。
洁净清透,一眼见底。
胥康瞥了眼柳烟钰,她还是定定端坐着,表情几乎和刚才一模一样。
他心疼不已。
他慢慢走上前。
不知所以然的麟儿再次被抱过来,奶娘握他手指的时候,他拼命往回缩,仿佛知道又要挨针,边缩边哭。
哭声哇哇的。
奶娘握紧他的手,玉姑姑上前,细针狠狠刺下,一大滴血珠滴进碗里。
哭声更嘹亮了。
这次,不是哭过即停。
而是一直哭,一直哭。
奶娘急得不行,抱着他,轻轻安抚地拍他的背。
哭声弱了下去,可还是抽抽搭搭的。
胥康站到碗前,没滴血已经知道结果。
他闭了下眼,在心里斟酌待会儿的言辞。
随后,伸手,针刺,滴血,一气呵成。
他是侧对着皇上的,滴完血之后直起身,神色淡漠地看向碗里,做好了迎接暴风骤雨的准备。
皇后站在他的对面,眼神殷切地看向碗里。
期待、震惊、难以置信。
她瘫坐到地上。
皇上坐在上首看不真切,起身向前探了下头。
两滴血融合得比刚才还要好。
他神色不悦地看向皇后,“这下,满意了吧?”
胥康眼睁睁看着碗里的两滴血蜿蜒着融合到一起。
淡漠的表情一丝一丝地迸裂,讶然、震惊风也似地闯入。
他眼睛瞪得大大的,似要将碗底看穿。
结果明明白白的摆在眼前。
两侧的臣子起身看到结果,都乐呵呵地笑。
“太子说是自己的孩子,那肯定是。哪有自己往自己头上戴绿帽子的道理?”
“皇上和太子面前,怎可胡说八道?”
“只是个粗俗的比喻。臣自然是信太子殿下的,不知道那些非议的人是怎么想的。”
“试问哪个男子在新婚夜知晓妻子怀了外男之子会心平气和认下?”
“绝无可能,知道的那一刻,便会动了杀心,还能等到孩子出生?”
“皇后娘娘失算了。”
“也不怪皇后娘娘失算,想当初这个太子妃好像是皇后举荐给皇上,让皇上赐婚的。听说太子殿下当时并不满意。”
“那更说明皇后失算了啊。”
“孕嫁之事因皇后而起,没想到却促成了一桩好姻缘。”
“皇长孙神似太子,不用滴血验亲也可看出亲生,非要让孩子哭上两回,你没看孩子第二次哭得厉害了些,想必是被针刺怕了。”
“就是,太子心中肯定心疼坏了,才一个月的小人,哪经得住针刺?第二次刺针时,血滴大的很,皇长孙肯定痛极。”
第39章
臣子们议论纷纷。
站在大殿门口的陈之鹤惊成了一座木雕。
他的眼神像是遇见了鬼。
仿佛在说, 这怎么可能呢?
他望向立于柳烟钰背后的曾泽安。
难道是他的手笔?
瞒天过海之术竟能逃过皇后与皇上的法眼?
胥康骇异之后,第一反应是扭头去看柳烟钰。
柳烟钰不悲不喜不亢不躁,神色木木的,似被人抽走了灵魂。
胥康思绪翻涌, 胸腔仿佛涌进了千军万马, 喧嚣、奔腾。
他拼力抑住, 抬眸看向上首, 铿锵有力地请求:“父皇,今日是麟儿的满月宴, 本是让他高兴开怀的日子,可他今日却当众大哭了两场, ”他撩袍跪下,“父皇, 请为儿臣和麟儿做主。”
他首先要做的,是逼皇后兑现她所谓的赌约。
她以凤冠作赌。
赌他骗了父皇, 赌柳烟钰和麟儿的命。
结果出来了。
愿赌服输。
有这么多人做见证呢!
皇后脸色颓败, 有苦难言。
她千算计万算计,结果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她之前的言行将自己逼入了死胡同,她已无路可走。
明明所有的细节指向, 麟儿绝对不可能是胥康的儿子, 可两次滴血验亲,结果一清二白的。她没有了辩驳的理由。她此时无比悔恨自己用凤冠作赌。
失去了臂膀,若是再失去凤冠,她的九皇子该如何自处?
她仓皇跪下, “皇上, 请体谅臣妾的一片心意。臣妾喜欢麟儿,爱惜太子妃, 所以不惜以凤冠作赌也要为其正名,让他们坦坦荡荡的立于天下人面前,臣妾之心苍天可鉴日月可照,还请皇上明查!”
皇后牵强附会,底下臣子都露出了然的神情。
无论如何,皇后这局是输了,且输得非常彻底。
皇上扫视下面众人,面色一沉:“君无戏言,既然皇后以凤冠作赌,便要践言。即日起,废皇后秦氏,收回凤印,移居绛紫宫。”
绛紫宫是妃子所住的地方,一场满月宴,皇后竟然丢掉了最引以为傲的凤冠。
她眼神呆滞,迟缓地磕头谢恩。
满月宴隆重开始,经此一事,只能潦草结束。
柳烟钰起身的时候,身子晃了下,凝儿赶紧上前扶住,她小心觑着柳烟钰的表情,平平淡淡的,好似跟往常一样,又仿佛不一样。她看不透,只能小心扶着她坐上步辇。
在得知麟儿是自己的孩子之后,胥康只在最初表情震惊了下,后来则如往常一般在皇上面前据理力争,面上看不出有任何异常。
废后旨意一下,皇上便借口疲乏让众臣散了。胥康回头找柳烟钰,才发现她已坐上步撵先行回了东宫。
曾泽安来到他身旁。
极小声地唤了声“殿下”。
胥康:“让奶娘把麟儿抱到书房。”
他抬步往回走。
曾泽安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陈之鹤不知何时也靠了过来。
曾泽安瞪他眼,小声道:“陈将军不是该出宫了?”
陈之鹤同样小声问道:“你做的?”
曾泽安:“你是指?”
陈之鹤眨了眨眼,“还能是什么,你心里清楚。”
曾泽安瞧他挤眉弄眼的样子,知他是误会了。他用手指指前面一言不发的胥康,摆了摆手。
陈之鹤扫眼四周,以为是自己大意了。
赶紧噤声。
三人来到东宫的书房。
奶娘已经抱了麟儿过来。
怕他哭闹,奶娘刚刚喂过奶。
麟儿在她怀里不哭不闹,怡然自得地挪蹭来挪蹭去,正如柳烟钰所说,一时也不得闲。
看到神色清冷的胥康,站在门口的奶娘忙跪下行礼:“奴婢见过太子殿下。”
胥康音色淡淡,“进来。”
奶娘小心抱着动来动去的麟儿,跟在曾泽安和陈之鹤身后进去。
胥康走至书桌前,将书桌上的卷宗抱起,放置到侧旁的矮桌上。书桌变得干干净净的,上好的楠木,光滑而有质感。胥康面无表情地指指书桌,向奶娘发号施令:“放这儿。”
奶娘愣了愣。
胥康平常便是凛若冰霜沉默寡言的,这会儿没头没脑地迸出这三个字,她不知道是放什么。
她身上有什么是可以放到书桌上的?
曾泽安见她呆呆的,半天不反应,不由斥道:“还不把麟儿放到书桌上?”
原来是放麟儿?
奶娘如梦初醒。
在她的认知里,这么小的孩子是要抱在怀里或者放在榻上,而不是随意放在书桌上的。
可太子有令,她表情慌乱地将孩子小心放到书桌正中央。
书桌够大,麟儿躺在中间,周围还空出大半的位置。
刚吃完奶的麟儿特别乖巧,被放下之后竟然没哭,小脑袋扭来扭去,两条小腿蹬得特别欢实。
胥康就站在书桌的正前方,静静地瞅着这个粉粉嫩嫩的小人儿。
曾泽安和陈之鹤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不敢随意打破沉默。
两人似木头桩子般杵在胥康的对面,四只眼睛跟着盯向桌上的小人。
奶娘生怕麟儿出现什么闪失,她站在书桌侧面,也不错眼珠地盯着。一旦他有掉落的危险,她会第一时间冲上去接住。
麟儿不过一个月的小奶娃,视物不是很清晰。这会儿四个大人围着看他。
他根本不知道因为他外界发生了怎么样的轩然大波。
大概是刚吃过奶的缘故,他偶尔会伸出个小舌头,调皮般地吐出个奶泡泡。
围观的状态持续了约摸一盏茶的时间。
麟儿这个小奶娃,今天表现出了非同一般的耐性。
踢腿晃悠了这么久,竟然没哭,顶多是小屁股移了移位。
胥康似被人点了穴,站着一动不动,只眼神偶尔跟着麟儿踢蹬的小腿来回转悠下。
曾泽安侍候人久了,耐性最好,胥康沉默再久,他也能沉得住气。
陈之鹤武将出身,没那么好的耐性。
他瞥眼专注看孩子的胥康,终是忍不住,试探地问道:“殿下,这孩子?”
胥康慢腾腾地抬眸。
陈之鹤被他面无表情的样子吓住,立即噤了声。
胥康瞪着眼睛时的样子尤为吓人,脸上肌肤没有一丝褶皱,凛若冰霜。
他惯常如此。
臣子和下人时常辩不出他的喜怒。
胥康板着面孔,冷幽幽问出一句:“你们看,他像我吗?”
这话问得?
几人瞠目结舌。
应该像还是不像?
曾泽安不愧揣着一颗机敏的玲珑心,他率先出声:“殿下,小主子长得极像您,虎头虎脑,惹人喜爱。”
陈之鹤半信半疑瞟眼躬着身子的曾泽安,又垂头看了眼欢实的婴儿。
这屁大点儿的孩子,能看出像谁来?
但他还是顺着曾泽安的话往下接:“的确,臣也瞧着挺像殿下的。”
“既是像,为何此时才说?”
曾泽安、陈之鹤:“……”
今日的太子,实在令人摸不着头脑。
还是陈之鹤胆子大,他干脆直言:“殿下,此次是如何解围的?”
要知道皇上、皇后和众臣都在,在一碗水里做手脚,难于上青天。
他到现在都认为作假的可能性更高些。
麟儿是殿下的亲子?
貌似有些离谱。
胥康盯着二人:“你们做的?”
陈之鹤赶紧撇清自己:“殿下,臣是跟你一起回来的,没有那个时间也没有那个机会。”
曾泽安更是摇头:“殿下,水是由皇上和皇后的近侍准备的,万不会有差错。”
他行走在宫里,自是了解许多的猫腻。
他对滴血验亲的结果深信不疑。
陈之鹤:“不然再做一次滴血验亲?”
太子若是不信,亲自做次不就知晓了?
用得着在这儿一直盯着孩子?
曾泽安道:“小主子今日吃了两回苦头,怎舍得让他再受苦。殿下不必怀疑,滴血验亲的结果,绝对不会错。皇后为此都丢了凤冠,怎么可能会错?”
两次端水都有玉姑姑,那可是皇后身边最贴心的人,不会有错的可能。
躺久了的小人儿不干了,嘴巴一嘟一扁,准备开哭。
常照顾他的奶娘看出他要哭,条件反射般伸出胳膊,可一双长臂却抢在她前头将孩子给抱了起来。
起到一半的嚎哭,慢慢咽了回去。
麟儿小嘴弯起,似笑非笑的,像只扑棱蛾子,开始不停地扑棱。
自生产那日,这是胥康第二次抱麟儿。
生产那日,他起了杀意,却在一念之间饶他一命。
这次,他抱着小人儿。
心绪复杂。
“谁抱他都不哭么?”陈之鹤跃跃欲试,“不若让臣抱抱?”
许是真想验证,胥康竟然真的把孩子往前一送。
陈之鹤动作笨拙地去接孩子。
使棍弄枪的胳膊小心翼翼托住孩子娇嫩的身子,另一只大掌轻扶着,缓缓把孩子抱过来。
几乎在脱离胥康怀抱的同时,麟儿嘹亮的哭声便响了起来。
吓得陈之鹤双手一抖,差点儿把孩子给扔了出去。
胥康蹙眉,再次把孩子给抱了回来。
哭了两嗓子的麟儿接着就止了声。
陈之鹤看呆了,嘴里喃喃道:“这么大点儿的孩子成精了不成?皇上抱他不哭,太子殿下抱他不哭,臣一抱他就哭。”
曾泽安朝他递眼色。
哪能这么说小主子?
陈之鹤意识到“成精”两字不太妥当,赶紧找补:“殿下,这孩子应该就是您亲生的。”
胥康面无表情地抬头:“你不是历经千辛万苦,查明那夜与孤共度一晚的是名贪杯的脏婆子么?”
第40章
这回换陈之鹤目瞪口呆。
当初查到脏婆子身上, 他自己也挺无语的,直道媚药实在是毒,太子芝兰玉树的人儿对粗笨的婆子也能下得去嘴。
他见过那婆子,厚嘴唇大龅牙, 皮肤黑得跟炭似的。
脏不溜秋。
光想想就觉得怪恶心的。
胥康敛目, “孰是孰非, 孤不怪你, 那夜混乱,很难查得一清二白。”略一顿, “至今为止,孤只有那一次。”
只要麟儿是他的。
就只能是那晚的结晶。
陈之鹤疑惑:“殿下, 这是信了?”
从始至终,陈之鹤没有看到胥康表情有太大的起伏。
他以为他定是不信的。
但听刚才之言谈, 胥康分明是信的。
胥康将怀中孩子递还奶娘,“带麟儿下去休息吧。”
声音比之往常柔和了许多。
奶娘诚惶诚恐地抱着孩子退了出去。
胥康淡淡抬眸, “泽安都说了, 水是皇上和皇后的两位近侍准备的,不可能出错。皇后为此失去了凤冠。”他难得地露出心有余悸的表情,“孤很庆幸。”
“的确该庆幸, 万一测出麟儿不是殿下的, 那太子妃和麟儿将遭大难。”
那是事关生死的大难。
陈之鹤:“殿下既打算留下孩子,难道没想到会有此劫难么?”
“孤不是跟你说过了么,父皇曾允孤一个承诺。”
陈之鹤惊讶:“原来承诺是真的?”
他还以为是胥康用来引秦大人出手的一个谎言。毕竟事关皇上,不论皇后还是秦实, 是不可能胆大包天向皇上确认真假的。
胥康点头:“是真的。”
他抗拒滴血认亲, 但事到临头,他准备的应对法子, 便是结果出来之后,他向皇上恳求,让皇上饶过柳烟钰。
他是皇子,皇上即便是盛怒,也会留他条命。
但柳烟钰就不一样了,当场杖毙都是有可能的。
他不一定救得了她的孩子,至少,他可以去争取一下她的性命。
结果,峰回路转,他不费吹灰之力大获全胜。
白捡了个活泼可爱的儿子。
刚才打量这个儿子的过程,他面上不显,内心里实则思绪万千的。
冷静下来,他梳理事件的整个经过。
滴血验亲不可能造假,且测了两次。
那只有一个结果,麟儿是他的孩子。
他为这个粉粉嫩嫩的小孩儿做过什么?
在第一次得知他存在时,向他的母亲拔刀相向。
默许他母亲使用落胎药。
刚有胎动之时想要掐死他。
甚至在他出生的那一刻,心中都有捏断他喉咙的念头。
每一次意识到他的存在,心中都叫嚣着强烈的念头:掐死他,摔死他,溺了他。
胥康自己都数不清这样的念头起了多少次。
上百次?
上千次?
上万次?
都有可能。
麟儿能活着躺在自己的书桌之上。
实在实在是命大!
也许,冥冥之中,天意如此。
陈之鹤想到什么,突然退后一步,重重跪下,“臣失察,请殿下责罚。”他感慨万千,“若臣当初能查出真相,殿下不至陷入如今的窘境。若非小主子福大命大,只怕现在悔不当初的是臣。臣罪该万死,差点儿害了小主子的性命。”
麟儿这一路走来,可谓是艰险重重。母亲要杀他,父亲要灭他,忠臣则安排人要掐死他,他能活下来,是天大的奇迹。
胥康微微叹了口气:“起来吧,万幸结果是好的。”
他知道陈之鹤的忠心。
是以不打算怪他。
陈之鹤非常自责,“殿下,臣这就去查,看能不能查出那晚更多的细节。”
胥康默然。
时间久远,再查肯定增加了不少难度。
但若是能知晓真相,再好不过。
陈之鹤悲喜交集地出了宫。
回了寝宫的柳烟钰,神色一直淡淡的,眼睛看着地上的某处,神游在外。
凝儿跟她说话,她恍若未闻。
凝儿请她沐浴,她若有所思地迈进木桶。
凝儿轻声问:“太子妃是不是也没想到,麟儿是殿下的孩子?”
她反正是被惊到。
惊过之后是狂喜。
这可是天降的好事。
柳烟钰迟疑地点了点头。
沐浴过后,凝儿帮柳烟钰擦拭头发。
柳烟钰静静坐着。
凝儿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柳烟钰就只是听着,没有应声。
凝儿发现主子不愿说话,便乖乖止了声。
头发擦拭得差不多了,柳烟钰打发凝儿下去,她自己穿着轻薄的白色里衣,抱膝坐于床上。
神色木然。
房间内静静的,只有烛火燃烧偶尔发出的噼啪声。
不知坐了多久,门声响动。
她眼睛迟缓地转动。
看到身如玉树的胥康阔步走了进来。
她没动,只眼神追随着他的脚步。
胥康站到了她的面前。
她抱膝坐着,下巴靠着膝盖,脑袋微微歪着,黑长的头发披泻着,里衣是纯白色,更衬得她肌肤胜雪,风致嫣然。
一站一坐。
默默无言。
许久许久之后,胥康盯着她如瀑般的发顶,道:“孤,对不起你。”
在膝处趴了许久的柳烟钰慢慢抬头,平淡的眸子中闪过一丝亮色,“殿下,臣妾,可以提个小小的要求吗?”
他的道歉被无视了!
胥康拧眉:“什么?”
柳烟钰脸上难得地露出赦色:“希望殿下允准,由臣妾亲自照顾麟儿。”
之前,因了麟儿的尴尬身份,她不好意思提过分的要求。
他安排什么,她顺从便是。
可今日的结果,让她燃起了希望。
她唇角漾起微小的弧度:“毕竟,麟儿是臣妾唯一的亲人了。”
“唯一?”
“嗯,唯一。”柳烟钰道,“臣妾和父亲之间可能连陌生人都不如,臣妾自小没有得到父亲关爱,母亲也在臣妾十岁时离世。臣妾习惯了仙草山,总觉得孤独才是人生常态,总觉得世间没什么值得珍惜的。可有了麟儿之后,臣妾的这种想法便改变了。他是充满希望的生命。如果可能,臣妾希望他平安健康地长大。”
她不提麟儿是他亲生的问题,只提养在身边的愿望 。
仿佛和他共度一夜是无关紧要的过去。
不值一提。
胥康心里莫名有些堵。
来时想跟她探讨那一晚的心情一扫而光。
他淡淡应声:“好。”
他刚说罢,柳烟钰眉眼立马生动起来。
她声音中带着喜意,“谢谢殿下。”
她难得露出女儿家的娇态,胥康看得呆了。
柳烟钰趁热打铁,对外面唤道:“凝儿。”
凝儿细小的声音传来,“在。”
“去把麟儿抱来,”她看眼自己屋内,“今晚来不及收拾,先让奶娘凑合一宿,赶明儿把旁边房间收拾好,安排奶娘住进去,方便照顾麟儿。”
胥康神色间闪过一丝无奈。
柳烟钰根本没考虑过他的感受。
奶娘刚把麟儿哄睡,听闻太子妃有令,又匆匆忙忙用被子抱起熟睡中的孩子,往太子妃寝宫赶。
柳烟钰早把自己床榻里侧空出位置,另铺上软软的布棉,以防孩子起夜尿床。
奶娘把孩子抱来后,她让人将孩子小心翼翼放到里侧。
之后,她满眼怜爱地看着自己身旁躺的小人儿。
嘴角的笑意怎么也掩藏不住。
早忘了胥康今晚来的目的。
胥康盯着小人躺的位置。
目光有些复杂。
他今晚想歇在这里的,可被这个小家伙抢了先。
柳烟钰痴痴盯着榻上熟睡的小人儿看了很久,才后知后觉发现胥康还站在榻前并未离去。
她仰脸,“殿下,可还有事?”
她其实能懂胥康半夜而来的意图,只是装傻而已。
今夜,她最想做的,便是与麟儿待在一起。
侥幸存活的小生命,占据了她整颗心。
她以为她这样问,胥康这个尊贵的太子肯定会端着架子答“无事”然后转身离开。
她就可以躺在软糯的小人旁幸福地度过这个夜晚。
可胥康偏偏不想遂了她的意。
这个夜晚起伏跌宕。
他怎么可能愿意独处?
他有楚楚动人的太子妃,有灵动可爱的麟儿。
为何要一个人度过漫漫长夜。
他慢慢转身。
柳烟钰松了口气,以为人走了。
起身抱起孩子,帮他换了个更舒服的睡姿。
放下后,帮小人儿盖好被子。
床很大,小人躺在上面,根本占不了多少地方。
她便使劲往里挪了挪身子,挨着小人。
身后的床榻则空出了一大块,再躺个人也足够了。
侧室那边传来水声,柳烟钰奇怪地回头。
寝宫内的侧室只她一个人用,这会儿了怎么传出水声?
正疑惑间,顶着一头水珠的胥康,裸着上身走了进来。
只下半身穿了件寝裤。
精壮的上半身,隐隐还可以看到之前的剑伤。
他身姿矫健,挺拔如松,肌肉紧实有力,水珠沿着紧绷的腰腹下滑,隐入一片月白色之中。
柳烟钰目色怔忪,喃喃低语:“殿,下……”
胥康用长长的巾子擦拭几下头发,面色从容地躺到了她的旁边,“小孩子闹人,孤帮你看着他。”
这理由?
柳烟钰还保持着扭头的动作,他一上来,两人间的距离陡然拉近。
她慢慢转过头,故作随意地说道:“是不是要吹熄蜡烛?”
胥康起身,吹熄蜡烛,复又躺回来。
黑暗让人的表情相对自如了些,柳烟钰正过身子,慢慢躺下。
身旁胥康身上清浅的气息扑入鼻端。
他明明躺在自己旁边,但两人间肌肤并不挨着。
只是他的存在感太过强烈。
她忽略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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