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虑到暮烟乐不想回家,裴云初决定返程,去一趟枫林海市。
枫林海市,是靠近枫林海的交易集市,寻常凡人难以来到海市的中心。近日的枫林海市,正要举办一年一度的庆祝节日了,今年是第五百九十五年了,暮烟乐刚入门不久,一次没去过,裴云初打算带她去见见世面。
一般晚上才是最热闹的时段。
裴云初先不去海市,牵着暮烟乐的手,到附近的海滩上散步,海风夹杂淡淡的腥气,暮烟乐跟到他的后面,像一只小尾巴亦步亦趋。
这里零零散散有几个修士逗留,有个女人走的同一条路,并肩越过他们时,她注意到裴云初的脸,频繁回头。
身后一条狗跟着她,也回头瞅裴云初。
看着看到含羞带怯的女人,和她身后的狗,暮烟乐拉住裴云初的手紧了紧,心底突然觉得闷闷的。
怎么感觉,她像女人身后的狗,被裴云初溜了一下午呢?
注意到暮烟乐心情烦闷,裴云初以为她走累了,弯腰说:“时间还早,我们去拜访市主,他家有许多好吃的。”
暮烟乐一听到好吃的,那些闷闷不乐转瞬间消退,重新振作精神。
市主家离海滩不远,大约一里地,路上,裴云初姿态悠闲,讲故事般娓娓道来,告诉她这位老前辈的经历。
前辈参与过不少铲除魔尊的战斗,已有三任魔尊死在他手上,他是一个年仅古稀的老人,三千六百岁,整个修真界最老的老前辈。
注意到他的年龄,暮烟乐瞪大眼:“我十岁,他三千六百岁,是我的三千六百倍。”
裴云初眨了眨眼睛,伸手替她将散落的发塞回发髻:“你该喊他一声老爷爷。”
暮烟乐听话地嗯了声,然后想到什么,抬起头,充满憧憬地问:“哥哥,你觉得烟乐能活多少岁?”
“那要看小烟乐修炼用不用心了。”裴云初注意到她天真可爱的神情,轻笑一声,“我相信只要小烟乐用心,就能活得比前辈还久。”
听到这样的夸奖,暮烟乐突然感到信心十足,往常修炼的困难都不算事了,她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信心,拍着胸脯保证:“我回去后一定用心修炼。”
裴云初鼓励地摸了摸她脑袋。
来到一处金碧辉煌的府邸。
市主听说裴云初来了,亲自出门接待,他头发花白,脸庞和蔼,下巴处蓄了一截长长的白胡须。
暮烟乐仰起小脑袋打量他,觉得他像电视里仙风道骨的神仙老头。
市主与裴云初寒暄了几句,随后他低下头,目光与暮烟乐撞上。
暮烟乐挺直身体,大声打招呼:“市主老爷爷好。”
市主见她这幅严阵以待又毕恭毕敬的样子,对她的印象极为的好,他弯起眼睛,捋了捋胡须,笑眯眯回应:“嗯,吃过早饭了吗?”
“吃过了。”暮烟乐声音乖巧。
市主看向裴云初,裴云初的笑意不减,声音夹了几分偏疼的意味:“她是舍妹。”
他曾告诉吴巡抚,暮烟乐是他的妹妹。防止弄虚作假的风声透露出去,在外面,裴云初给暮烟乐安上了自家妹妹的名号。他父亲明面上三个儿子,其实不止一个私生子女,多一个少一个没区别。
市主信了他的话,对州主的风评心里有点数,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
“听闻近日你封印了魔胎。”带客人走上木楼梯,市主颔首称赞,“年纪轻轻获此殊荣,果真是后浪推前浪,前辈我啊,老了。”
裴云初淡笑:“前辈说笑了,当年你斩杀魔尊的功绩,名扬四洲三界,小辈佩服不已。”
市主摇摇头叹息:“很多年前的事了。”
终于走上楼梯,几人进入一间雅房,暮烟乐听着他们的对话昏昏欲睡,坐在一块浅黄色的垫子上,头不住往下点。
她觉得他们像在讲天书,对这些修真界的过往也不感兴趣。
她的生活只有吃饭睡觉上课玩耍这几件单调的事情,妖王魔胎这类话题,离她太远了。电视里听说过这些稀奇古怪的名字,可是放到现实,她不曾亲眼见识,压根想象不出他们的样子,又是如何被正道制服。
耳边的人声像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她强撑着眼皮,很想睡个回笼觉,但这里是别人的房子,不好意思在人家家里睡觉,她垂着两侧的手,握住眼前的茶杯,往喉咙里灌茶水。
默念着,我不困。
试图给自己洗脑。
注意到这一幕,裴云初好笑地揉了揉她的头发,轻抬眼皮:“市主,舍妹困了,且让她睡一觉。”
市主拍了拍手,妆容精致的婢女听到呼唤,恭恭敬敬踏进雅房,根据市主的嘱咐,她小心翼翼牵着暮烟乐的手去了隔壁的客房休息。
见暮烟乐揉着眼睛走远了,市主收回眼神,笑容和蔼:“头一回见你对谁这么上心,你兄弟小时候,也没得到过你这样的疼爱。”
“既是兄弟,都是男人,”裴云初哂笑,“他们若像她这般娇气可爱,那便不太像样了。”
听闻,市主大笑。
“你拜访我,是因为我前段时间发出的宣告?”
前不久,市主认为自己寿命将近,告诉全修真界的人,谁若能封印魔胎,恢复天下和平安稳的生活,他的鸿月剑归谁所有。
裴云初指腹搭着茶杯,含笑问道:“市主的话,可还算数?”
他的眼神清明而磊落,坦荡荡表达他的要求。市主给出条件,而他完成了这份略微严苛的条件,今日他来这里,为的便是鸿月剑。
市主略微讶异,换成其他人求鸿月剑,他不足为奇。可是裴云初的本命剑,乃昆吾剑,他已将昆吾剑化为心剑。
持剑之人,与实剑合二为一,称之为心剑,是大成之剑。而其他实物的剑,对他而言,毫无价值。
“鸿月剑可比不上你的昆吾剑,”市主忍不住问,“你要它做什么?”
裴云初斟酌用词:“若市主愿意将此剑赠与我,在下有个不情之请。”
“你讲。”
“将它转赠舍妹。”裴云初淡淡的笑,“不知市主看她如此的可爱灵动,是否答应我的请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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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烟乐睡了半个时辰左右,后来裴云初喊她起床,她迷迷糊糊从塌上爬起来,手心忽然被塞进一块冰凉坚硬的东西。
她定睛一看,是一把冷硬的长剑,剑鞘镌刻着弯月和云层的图案,精致华美。
“这是什么?”暮烟乐转头问裴云初。
“市主送我的礼物。”裴云初重新把鸿月剑收回,“等小烟乐进入筑基期,我再把鸿月剑送给你。”
“为什么现在不能送呢?”暮烟乐将它视作玩具般新奇,眼巴巴看着他。
她的眼珠圆润清澈,黑白分明,刚睡醒,嗓音带上一点奶奶的气泡音,听着像撒娇。
裴云初的手指动了动,莫名产生一种现在就送人的冲动。但想到她平时的娇气,动不动爱哭,走路走累了都不肯再走,非要他背才行。
修炼的苦,非同一般,很多人都因为承受不住苦累而选择半途而废。他摸不准她会不会认真修炼,于是在她的前面吊上一根胡萝卜:“不行,必须等你筑基期。”
声音显得无情至极。
她眼睁睁地看着他将鸿月剑收进锦囊,扁了扁嘴巴,有些不高兴,但这把剑本来是他的,与她无关,只好低下头,闷闷道:“等下去哪儿?”
裴云初瞧见她这幅萎靡的样子,又给了几颗甜枣:“今晚夜市举办节日,比平时更热闹,好东西也不少,我给你买其他的玩意。”
暮烟乐一下子变精神了,对夜晚的到来充满期望。
天色渐黑,裴云初领她出门,两人走了一会儿路,海市的入口到了,暮烟乐看着眼前人潮涌动的街道,目瞪口呆。
人实在太太太多了。
摩肩擦踵,人挤人,跟国庆出游有的一拼。
暮烟乐想起去年国庆去长城玩的画面,头皮发麻,她求救似的看着裴云初:“怎么办,人好多。”
“哥哥牵着你的手。”裴云初伸手拉住她,叮嘱道,“不要乱跑。”
她紧紧挨着他的大腿,随着人流往前走,夜市规模是她这辈子见过最大的,也可能是她岁数太小,可能有比这更大的夜市。但今夜,暮烟乐开了眼界。
连串的灯笼挂在头顶,万千星河落入地面,空气浮动着浓郁的花香,小贩们的吆喝声此起彼伏,她的眼神在四周转了一圈,夜市里的人都很高,她觉得他们像一座座移动的小山,从身边经过。
当她将目光定到裴云初身上,情不自禁屏住呼吸。
他洁白的脸庞,染上昏黄柔和的光,显得整个人温柔如水,发尾点缀着光泽,莫名吸引人。
路边经过的姑娘,全都朝他投去大胆热烈的目光。
那些女人像铁做的,而他简直像一块移动的磁铁石,吸引着她们往他的身边靠近。
奇怪的占有欲又浮现了,她板着小脸,拽了拽裴云初的手。他低下头,漆黑的眼珠微微下垂,灯笼的光落在他的头顶,他的眼珠显得更黑,而他的发色则变浅了,像染上了另一种颜色。
暮烟乐咬着唇:“我想买面具。”
裴云初站直身体,搜寻了一下四周,他找到一家卖面具的摊子,二话不说牵着她的手往那边走。
面具摊前生意淡薄,小贩耷拉着眼睛,几乎快睡着了。
当有人走到跟前,他扫了一眼对方的穿着打扮,感觉来了大生意,眼睛放亮,殷勤地搓了搓手:
“客官,你想买什么款式?”
裴云初挑起眉头:“全摆出来了?”
“对,这一排都是。面具越往上价值越高,做工也更精细。”小贩看出他购买的意愿强烈,目光转了一圈,定到暮烟乐的脸上,“第二排,有不少适合您妹妹的款式。”
裴云初扫了扫,准备拿下其中一个面具,那个面具偏小,适合小孩子用,样式也极为精美。
暮烟乐着急道:“不是这个,我来挑。”
裴云初瞟她几眼,打量着她的身高,忍不住笑:“你试试看。”
面具摊的面具挂在一面打孔的木头架子上,可能是夜市摊贩多,为了节省空间,面具摊的占地面积小,高度却非常高,比裴云初还高。
望着遥遥不可及的面具,暮烟乐张开双臂,请求他背或者抱她上去,他却站到一边看热闹,无动于衷地看着她。
她觉得今天的裴云初变坏了,作势跺了跺脚。
裴云初微微撑着额头,有点想笑,却觉得笑了,她可能就要大哭了,逗人得适可而止,趁她还没开始闹,他忽然蹲下身。
喧闹的人声忽然在耳边消失了,摊贩响亮的叫唤声也跟着戛然而止,她的第一个呜咽来不及发出便吞进喉咙里。
裴云初将她举了起来。
空气新鲜,凉风夹杂着秋日桂花的香气,吹到她的脸上。她的视野变得广阔,能够看见黑压压的人头,朝前方涌动。
他掐住她的胳膊下方,将她举得高高的,然后他的胳膊微微屈起往后挪,她顺势坐到了他的肩膀上。
暮烟乐愣了愣,很快反应过来了,眼睛亮晶晶的,唇瓣扬起一个笑容,越笑越大。
这是第一次,她坐到他的肩膀。
周围都是熙熙攘攘的人群,烟花在半空中绽放,他的肤色洁白细腻,额前细碎的头发向两边落下,漆黑眼珠映着淡淡的光,里面装了她一个人。
暮烟乐的手指碰到冰凉的面具。
他漫不经心地牵起唇角,仍旧看着她,声线温柔:“小烟乐亲自挑,肯定比哥哥挑的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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