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一直从深夜下到第二天的清晨。
早上六点钟,姜舟从熟睡中醒来,听到了窗外淅沥沥的雨声。
空气中略有些潮湿阴冷,但身后就是男人宽大厚重的怀抱,不论是搭在姜舟腰上的手,还是吐息时温热的鼻息,都散发着炽热的余温,为他驱散着寒气。
身后的简帜言占有欲十足地环着他,宛如一头成年雄狮耀武扬威地圈住了一只小猫做储备粮,不吃,只低头舔舐着它身上的毛发。
姜舟因此睡了个好觉。
他眼睫轻颤,意识不清时,恍惚间竟感受到一种源远流长的,怪异到诡异的安心。
他为什么会觉得安心?
明明身后的人随时都有可能暴走,扣住他的脖颈拿走他的生命,可姜舟却觉得他高大的身躯里传达出来的,是只有在他面前才会展现出的、漫不经心却异常深厚的珍视感。
他在珍视他吗?
【不对。】
【他在看着你。】
系统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否认他的想法:【一晚上都没有闭眼的看着你,舟舟。】
系统侧面提醒着他——
就算伪装的再怎么好、短时间再怎么安然无恙,这里也不是现实,追求者们也并不人畜无害。
姜舟险些就忽略了这个事实。
寒意钻进脚底,他倏然打了个冷颤。
感受到他的动作,男人缓慢支起上半身,手臂用力一捞,将他翻转方向。
“早安,舟舟。”
他胸腔震动,音色因为倦意磁性低哑,不轻不重地抚摸着姜舟的脊背,一路攀沿而上,指根探进他的发丝,“我帮你穿衣服,今天的天气不好,看来要穿的厚一些才不会让舟舟生病。”
“等这场雨结束——”
“宝贝,你愿意成为我的新娘吗?”
他说着,仿佛看到了不久之后的未来。他的宝贝身披圣洁的、象征着至纯爱情的白婚纱,宛如一枝开到极致的白玫瑰,两颊的小梨涡也清纯耀眼。
神父在高台上为他们祷告,旁观者真心实意的赞美声不绝于耳。
端庄的教堂之中,神的见证之下——
随着戒指的交换,急切的拥吻,姜舟会永远属于他。
就如简帜言的身体和灵魂也属于姜舟一样。
男人的眸子染了墨似的乌黑,倒映着姜舟的脸庞。躺在他怀里的美人黑发白肤,红唇亮目,漂亮到不真实,仿佛随时会化作云雾消失。
手臂收拢,简帜言抱紧了他。
只要稍稍用力,脆弱的美人就能被他揉碎,融在他的骨肉里,永不分离。
这样想着,简帜言敛目出神。
姜舟却在此时轻哼了一声,大约是被他禁锢得不舒服了,细白的手指抓挠着他的后背,眼里也噙了泪。
“我难受。”
仅仅三个字,轻飘飘地落在他的耳里,简帜言忽的放手了。他五官空白了一瞬,阴暗、黏腻的想法通通散开,很快就只剩下了细密的,能将他骨肉都刺痛的心疼。
姜舟总有办法让他冷漠的心软下来。
简帜言眉宇放平,哄小婴儿一般急切又温柔地哄他,“哪里难受,我抱疼你了吗?”
他定睛一看,姜舟因为被他用手按着后脑,嫩生生的脸都被他的胸肌压红了,看起来有种被凌虐的倾颓之美。
简帜言怔住,抚上他的面颊,指尖不稳。
姜舟摇头:“好很多了。”
他顶着被蹂躏过的,还带着红印子的小脸,对施虐者露出一个与羔羊无异的浅笑,没有丝毫阴霾:“帜言,我没事,你可以帮我穿衣服吗?”
“……”
“……好。”
简帜言心脏发紧。
他感受到一股汹涌澎湃、愈来愈烈的爱意,比潮水还要发狠地撞着他,视他的防线为无物,嘲弄他溃败的速度。
“我爱你,舟舟。”
他在姜舟的额头轻吻,再一次说道。
姜舟歪了歪头,只当他是习惯性地示爱,害羞地移开了视线,没有言语。
却没发现——
还有一句话被男人吞在了口中,一字一句咽下:所以,你也必须爱我。
-
外面果然很冷。
三月才刚刚开春,雨一下,水分子又活跃了起来,呼吸都带着白雾。
灵位被姜舟放在了外套的内置口袋,只要拉开外套拉链就能拿出来,他沉默地被简帜言抱上车,路上,男人一手抱他一手撑伞,很小心地没让他淋一滴雨。
姜舟小小一团坐在副驾驶位,用手掌擦了擦玻璃往外看。
简帜言见状轻笑:“舟舟在看什么?”
姜舟眼盲,当然什么也看不见,可他鲜少出门,尽管努力掩饰,动作间的高兴是怎么也压不住的。
“没有……”
他不好意思地低头,又抬起,“我们什么时候能到公墓呢?”
a市近30年发展迅速,人口密集,遍地高楼,所以公墓的位置比较偏远,离市区并不近。
“大约40分钟。”简帜言估算。
姜舟手指蜷曲,感觉到了迫在眉睫的焦急,慌乱如火苗在身躯里灼烧一般,他几乎坐立难安。
如果医生他们没来怎么办?
如果他们来的时机不对,没有错开,反而碰在一起了怎么办?
姜舟仿若即将走向考场,但只复习了一道题的考生一样,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押中,理所当然地感到慌张。
深呼吸后,他放平心态,静等着天意。
之后的事情发展的很顺利,他们开车到达公墓,就近买了鲜花和纸钱,找到了刻着沈清的陵墓。
也许是因为天气不好,照片上的人五官模糊,看不清样子。简帜言只扫了一眼就不感兴趣地移开,目光落在姜舟身上不动了。
“快一些,舟舟。”
男人一身黑色风衣,笔直地站在姜舟身后,为他撑伞,像一棵攀附向上的黑松,阴影无餍地笼罩着姜舟,犹不满足。
他眯着眸子,还没开始就发自内心的期待着结束。
在他眼中,只要姜舟烧完了这支香,就跟那腐烂腐败的前男友再也没关系了。
他简帜言会接替而上,成为姜舟新的男友,之后还会是他的丈夫,他唯一的爱人。
姜舟察觉身后黏过来一道贪图迷恋的视线,将他从头到尾掠夺了一遍。
他抖着手点燃了香,攥在手里,没多久闻到了蜿蜒盘旋的香味。
“沈清,谢谢你照顾我。”
他启唇,蹲下身将鲜花放在石碑前,“虽然我还不是很了解你,但我能感受到,你是个很好的人。”
不吓他就更好了。
姜舟暗暗补充,面上按照习俗和流程,作为他生前最亲近的人,诉说着对死者的思念和告别。
据说头七这天,死去之人的亡灵会来见他所爱的人一面,这个举动的意义是如镇魂曲般,送死者的灵魂离开。
姜舟头一次做这事,不太熟练,绞尽脑汁说了许久。
直到简帜言面色冷淡地叫他:“舟舟,香灭了。”
姜舟恍然停下,下一秒,他被男人拉住胳膊提了起来,站直了身体,“足够了,死人而已,哪有那么多话要说。”
“回车上。”
他扣住姜舟的腰不放手,半拉半抱地将他带离了原地,几乎到了陵园的门口。
——就是现在。
姜舟估摸着差不多了,深吸一口气后抱住了男人的胳膊,抬头惊慌道:“我手机好像丢在那里了……找不到了呜呜……我想回去看看。”
简帜言眉头跳动,淡淡道:“离开后我给你买个新的。”
他不想让他去见那见鬼的沈清,哪怕只是块石碑也不行。
姜舟站住不肯动,颇为固执,“我就要那一个,我用习惯了。”
简帜言低头看他,他脸上的表情很平,只说:“舟舟,别让我生气。”
“……好吧,我不去就是了。”
姜舟看起来像是妥协了,他瘪着嘴巴,声音微弱,可怜巴巴地瞧着他:“那你帮我拿回来可以吗?我不去,我在这等你。”
简帜言不语。
姜舟接着道:“我手机里有很多我的照片……被人捡走,看到的话怪不好意思的。”
简帜言:“……”
他脸色变了:“我去找,舟舟要乖乖待在这里不要离开,等我回来。”
这个时间,还下着雨,陵园除了看门的老大爷以外没有别人,简帜言勉强放心,他将伞送到他的手心,嘱咐姜舟要留在原地。
姜舟连连点头。
……
等系统提示简帜言的背影彻底消失,姜舟将还带着余温的伞侧放在了石砖上。他并没有听话,而是转头扎进了石碑密集的小路里。
系统担忧道:【舟舟刚刚用灵位碰到了简帜言,但是灵位没有反应。】
姜舟:“也就是说,沈清的意识并不在他的体内。”
简帜言被排除了。
“我将伞留给他,他回来如果找不到我,至少不会淋雨。”姜舟喃喃道。
他要尽快去见剩下两个人。
姜舟接着走了几步,忽然被一只手捂着嘴巴,揽住了整个身体。
滚烫的身躯环抱着他,将他拢进了宽大的雨衣中,亲吻随后落下。
“舟舟,亲爱的,我好想你。”
“怎么淋雨了呢?湿漉漉的。我带你走,我们离开这里,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哪里都可以。”
炙热的吻断断续续地落在脸颊、眉眼、唇齿上,姜舟侧头去躲,脸蛋好不容易避开了凑过来的头颅,没多久嘴巴又被逮着亲。
“喘、要喘不过气了!”他艰难地说,两只细白的胳膊又推又拍。
许少虞被他推着下巴,好久才松开,嗓音委屈:“我为了见舟舟,可是从精神病院里偷跑出来的呢,两层楼的高度跳下来,腿还是疼的。”
精神病院?
姜舟吃惊。
许少虞嘻嘻笑着,狗狗一样把头埋在了他的颈窝:“他们以为我蓄意谋杀亲人,太过冷血,怀疑我脑子有问题,让我吃药让我治疗。”
“可别人死掉怎么能是我的错呢?”
“我简直太可怜了……不过没关系,只要能见到舟舟,就算从那种地方跳下来无数次,骨折了我也愿意。”
姜舟脸色一点点白下来。
不是因为许少虞的剖白,事实上他耳朵嗡嗡作响,反应不过来男人说了什么。
让他动摇不止的,是他碰到了许少虞,挨的这样近,可灵位依然没有反应这件事。
——也不是他。
——沈清的意识,难道在仅剩的秦医生的身躯里吗?
不容他细想,许少虞亲了亲他的唇角,抱起他就想离开。
姜舟再次挣扎,他用了很大的力气,大到许少虞险些抱不住。
男人面上的笑意淡了下去:“亲爱的,你这是在拒绝我?”
他语气危险,蓝眼睛含着雾霾。
姜舟心脏阵阵跳动,却宛如供血不足,呼吸不过来似的,他费力地扯起一个虚弱的笑,“我只是想去卫生间。”
“好哦。”
许少虞用一种仿佛要将他的身影刻在眼睛里的目光看了他几眼,这才重新笑了起来。
姜舟缩在卫生间。
许少虞守在外面,他进退两难。
“022,我要坚持不住了……”沈清还没有找到,他就仿佛丢了半条命。
姜舟双眼失神,躲在隔间里不敢出去。
系统心疼,可系统爱莫能助。
就在此时,隔间一侧的窗户被人从外面敲了敲,姜舟被声音吸引,迷茫地转头望去。
“我可爱的舟舟看起来遇到了困难,需要我的帮助吗?”
窗户打开,秦医生的声音传来,带着难以察觉的从容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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