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狸珠抽的场次在当日下午, 他午时从城中回来,买了一些阴阳纵横有关的书册,上面零零散散的记载了阴阳家的历史。
他们在可推演出邪祟的位置以及动向, 能够轻易地灭掉邪祟。
狸珠想到, 如今他便成为了占盘上的落点, 被对方看的清清楚楚。
他看的脑袋疼,不由得瞅过去, 见江雪岐在陪着他,他凑过去道:“二哥哥, 下午的比试我有些担心。”
江雪岐摸摸他的脑袋,想了想道:“狸珠不必担心。”
狸珠见状不由得腮帮子鼓起来, 他凑近去看江雪岐, 眼珠子随之转过来,“二哥哥可觉得我有胜算。”
“自然, ”江雪岐把送上门的少年按住,手掌压住了狸珠的手掌, “狸珠定能赢。”
闻言狸珠稍稍放下心,又对江雪岐道:“二哥哥, 前些日子我总觉得小明不对劲,如今看兴许是我的错觉。”
“今日我用护身符去试探, 一切如常。”狸珠说着,兴许是他多想了。
身侧的江雪岐未曾作声,对他道,“狸珠好好比试便是。”
狸珠点点脑袋, 他硬着头皮把借来的典籍全部看完了, 这只是阵前补救,没什么用处。
下午, 江雪岐抽的时间是第二日,薛遥他们几人都有比试,江雪岐送他去了阵台场。
狸珠远远地看到了那位方若公子。
阴阳八卦,墨盘问道,一半水墨一半太极,对方撑了一把黑白竹骨伞,上面画了千里江山。
比试期间场地分了整整二十四轮,弟子大多前去看实力不分伯仲的比试,或者是已经有名气的弟子。
狸珠这一场相较来说不如薛遥与沈羿,前去看薛遥与沈羿的居多,他这边阵台只有寥寥路过的弟子。
如此人不多他反而松了口气。
“听闻是你治好了我妹妹的脸,”方若朝他伸出手,对他道,“多谢。”
“举手之劳。”狸珠回握,他攥紧了身侧的长剑。
阵台之上是一座巨大的擂台,底部印有仙道八阵图,从底部衍生出结界包裹住周围,确保他们在其中作战不会干扰到外界。
结界缓缓地合上,在其中只能看到雕琢的仙君巨像俯身垂落眉眼,他们在其中犹如尘埃一粟。
狸珠下意识地看一眼台下,台下陆陆续续有路过的弟子停下来,白衣少年置身在人群之中,他一眼便能见到。
艳丽的面庞,浓黑烈淬的眼眸,平静的目光。
不知为何,因了江雪岐镇定,他内心一并随之平静下来。
狸珠攥紧身侧长剑,只需尽力而为便是。
“本场比试是来自江州的江狸珠,对战阴阳少卿司方若。”
有云中隙的弟子在一旁讲解,每场比试都有弟子押注,剑卡随之水涨船高,押注的灵石风险越高收益越高。
风险因对手实力悬殊而定。
“先前大家想必有所耳闻,江狸珠在薛遥的队伍之中,曾救下整座不夜城,据悉他的灵力与常人有所不同,不具有任何攻击性……斩杀邪祟尚且困难,如何打败对手。”
“阴阳少卿掌断行昭,可鉴敌意,如此,今日江狸珠能否逃出方若的千里江山……让我们拭目以待。”
结界隔绝了外界的声音,狸珠自然听不到外面弟子天花乱坠的讲解。
他盯着对面少年的动作,在对方踏上阵台时,阵台犹如一张巨大的棋盘落网,每一步都变成了棋子可行进的棋格。
狸珠敏锐的察觉到了周遭的灵力变化,他在灵力向他裹挟而来时,他掌中长剑出鞘,迎面一道剑光朝着灵力劈散而去。
凌厉的刃风斩破了空中的灵力,他隐约听到了半空之中的清脆碎裂音。
“方若布阵时无声无息!除非修为在他之上有机会察觉,江狸珠何等敏锐,他打断了方若的布阵!”
狸珠斩断了一道灵力,在他脚下阵台犹如变得有生命一般,方若仍然在原地未动,阵台却变幻成了起伏的山脉,在他脚下绵延起伏,伴随着灵力波动朝他倾覆而落。
这些灵力肉眼看不到,只能凭借感知判断力,狸珠眼见着一道剑影随之晃出来,他稍迟疑,步伐稍慢了些。
下一秒,肩侧被一道灵力刮了去,半空中撕裂的声音传来,疼痛随之传来,肩侧多了一道伤痕,血顺着浸透单薄的衣衫。
狸珠看了一眼,他用掌间灵力覆盖在其上,伤势并不严重,对方显然没有伤他的意思,如今是打算尽快分出胜负。
“方若灵力无形,这在九州之内都是极其棘手的存在,江狸珠虽敏锐,比起方若来说还是差了许多,他第一次负伤,方若不过是用了一个小小的障眼法,便引他上当了!”
清碧衣裳的少年肩侧被迅速包扎住,那一抹红尤其刺眼,对方立在阵台之上,身形轻盈皓辉,看上去柔软没有攻击力。
只看下一秒,台上的少年扯去了发间的发带,一根薄薄的长条,用以遮住双眼,剩下清隽的面容,那双杏眼被覆盖。
“江狸珠选择舍弃了五感之一的视觉!他是打算不以双眼视目来应对方若的障眼法?如此棋出险招,他的反应速度实在太快了。”
原先这处阵台没什么人,因为云中隙弟子的讲解,加上头一回见阵台之上舍弃五感的弟子,许多路过的弟子目光都被吸引住,在此地停下来。
只见清碧衣裳的少年长身而立,眼睛被遮住,耳畔与行动力更加的敏捷,随着掌中灵力翻动,数道灵力起伏而去,朝着方若蔓延,最近的一道险些擦着方若的面容而过。
狸珠瞬身在阵台尚未凝结处,他自然察觉到了自己未曾伤到方若半分,手中长剑灵力蹁跹而去,对方并不是邪祟,他甚至无法做到接近对方。
“江狸珠的剑道无法伤人!没有任何攻击力!如此他注定要输掉这场比试了!接下来他打算如何应对?”
狸珠攥紧了掌中长剑,他迅速地便调整了思路,自己的灵力无法伤人,索性调动了方若的灵力,以方若的灵力返还给对方。
在他编织灵力时,明显的察觉到方若注意到了,空中无形的威压随之落下,浩浩荡荡如同河流在倾泻。
“砰”地一声,他掌中编织的灵力随之破碎,未曾等他反应过来,在他下一秒出剑时,剑刃处的灵力被打散。
方若在对岸远远地站着,那把墨色晕开的竹伞稍稍晕开,伞面浮动,方才是完全没打算认真,如今是认真起来了。
狸珠向左侧移动,灵力随之在空中化成了一道长刃在他身旁落下,他朝右侧移动,右侧的阵台被灵刃砸出来一道坑。
他此时犹如变成了棋盘之上的棋子,无论向哪里移动,对方都有应对之策。
“方若的阵法已成!江狸珠如今成了阵上兵卒!他要应对的并非敌方阵容,而是除了自己之外的所有将相车卒!”
狸珠此时明白了薛遥的意思,他稍稍侧眸,自己的瞬身距离甚至被对方精准的算出来。本身的可能性被算出来之后,在对方眼里如同透明展开,无论他如何行动,对方都有应对之策。
如何能在短时间里突破自己的极限,狸珠回忆起来,这倒是祝融的长项,他在幻境之中陪着祝融待了五年。
“小道消息,江狸珠在江州试炼时,原先最擅长瞬身之法,试炼时未曾斩杀邪祟,却凭借近身拿到邪祟守护灵物,最后顺利的听过了试炼!以此手法通过试炼的弟子,九州之内仅他一人!”
“接下来他要如何应对呢!灵力伤不到方若分毫,无论怎么看,都是方若更有胜算!”
话音落下,眼见台上清碧衣裳的少年周遭灵力浮动,白色的纯净灵力变幻有形,在他身侧浮动,缠绕在他身边。
哪怕突破自己的极限,他没办法伤到方若,方若却会施展出千里江山图,此图景之中百山风水,变幻无穷。
剑尖翻转,狸珠预估了自己的极限,在瞬身逼近方若时,巨大的伞面随之落下,墨水晕开的山水在他周遭环绕,水声淅淅沥沥落在耳边,山影巍峨浮动。
“他进了方若的千里江山图!如此比试结果已定!还没有人能从方若的千里江山图里出来!”
江雪岐在台下看着,此时胜负已经分晓,他应当为狸珠去买些点心,如此好好歇歇,准备下一场比试。
“哎!结果还没出来呢,你怎么走了?”江雪岐身侧的弟子见人要走,便问了一句。
“已分胜负。”江雪岐回道。
他们只知狸珠擅长瞬身之术,不知其因,风水地势,天然辨形,千里江山对他来说便是最好的借势之力。
对手能推算出自己的行动,反之能够借自己推算自己推算出对方的下一步行动,如此待机而伺,找到破绽时便是破局之时。
“江狸珠在里面一刻钟了!未曾有任何动静,方若接下来只需静静等待!方若行动了!他准备一招制敌!”
在方若准备收伞的一刹那,千里江山图之中水墨浮动,一道灵力破空而来,方若在那一刻出于本能向一侧闪躲。
而此时此刻,身侧多了一道人影,清碧衣裳的少年,手中长剑直指他颈侧,少年容貌夺目动人,单手摘掉了长缚,露出熠熠生辉的生动眉眼。
“既知我灵力无法伤人,为何还要躲闪,如此……方若反倒中计。”
方若稍诧异,随即释然。
狸珠长剑翻转,他向一侧收了剑,阵台之外安静下来,他朝着方若稍眨眼。
胜负已分。
底下一众弟子都看傻眼了,如此精彩的比赛,尤其台上少年生的柔弱可欺,反应速度却快的令人咋舌,单手可持剑掌断预测之势。
狸珠从阵台下来,他下意识地便要去找江雪岐,见白衣少年从人群之中出来,方才去了别处,怀里买了他爱吃的点心。
“二哥哥。”狸珠唤了一声,到了人身侧,稍眨眼,在江雪岐面前站定,周遭都散发出轻盈的气息,等着江雪岐夸奖他。
热腾腾的点心,狸珠抱在怀里,他瞅江雪岐一眼,江雪岐随之道,“辛苦了,狸珠很棒。”
狸珠这才注意到周围的人群,他顺着看过去,比试结果方出来,一众弟子都被抽了魂,显然都赔了,他猜应当很少有人会押他。
“哈哈哈!我中了!!赢了赢了!我早就说了让你们买江狸珠!你们看江狸珠的长相!他长得便像吉祥娃娃!买他只会中不会赔!!”赢了的弟子抱着灵石合不拢嘴,癫着从他们身边过去了。
第八十二章
“我早知狸珠行, 如此赢了比试,方才路过都是在谈论你。”薛遥抱剑道,看了狸珠一眼, 唇畔稍带笑意。
狸珠应声, 他抬眼便见薛遥手腕处的阴咒, 他忍不住担忧,问道, “薛遥,你比试时如何?可有受阴咒影响。”
“未曾, 不必担忧我,和以前相较来说稍艰难些, 影响不大。”薛遥说。
李云锦见薛遥从狸珠怀里拿了一块热腾腾的点心, 一并凑过来拿了一块,随之填进嘴巴里, 狸珠怀里的点心很快便没了。
这是江雪岐给他买的,这两人如今越来越不客气, 狸珠有些无语,把油纸包扔进李云锦怀里。
“城外寺庙那处如何了?”狸珠问道。
“四大仙门的弟子已经过去, 那处已经封印。”
薛遥:“过几日是第二场试炼,需要进秘境, 第三场是前往仙君之境问心……狸珠,你可有心仪的仙门之选?”
闻言李云锦一并竖起耳朵,他怀里的油纸包舍不得扔,皱巴巴的叠在一起, 打算回去便私藏起来。
“四大仙门似乎差不了多少, 哪个都可以,”狸珠说, “薛遥,你想去哪个?”
“明镜台。”薛遥说。
四大仙门之中,雀离火与明镜台修剑道,云中隙修灵力,三千世多为幻术,其中明镜台比之雀离火更注重心境修炼。
“哦,”狸珠应了声,“他们几人可有想法?”
薛遥:“琉璃会去雀离火,沐微迟与沈羿去云中隙,剩余几人不知。”
“李云锦,你想去哪里?”薛遥问道。
李云锦在怀里写了字条,皱巴巴的拿给狸珠看,没搭理薛遥。
——狸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我剑道最差,自然应当去明镜台。”狸珠说着,他又看一眼身侧的少年,见江雪岐没什么反应。
“二哥哥,如何?”狸珠心里打鼓,他扫一眼薛遥手腕处的阴咒,未曾道明是自己放不下同伴。
他的灵力兴许有压制作用,他去云中隙更加合适,若是分开,日后兴许会常常惦记,不如索性和薛遥一并前去。
不知为何,对上江雪岐的双眼,总觉得江雪岐一眼便看出来了他的心思。
江雪岐缓声道:“我听狸珠的,狸珠想去哪个便去哪个。”
狸珠稍稍松口气,他点点脑袋,见李云锦又拿了张纸条出来,要随他一并去明镜台。
“李云锦,你若是跟着我,日后若是我不在你身边怎么办,”狸珠瞅过去,没说不让李云锦过去的话,李云锦似乎也很适合明镜台。
他这么一句,让李云锦无措起来,李云锦眼睫下鸦青一片,抬眼看他,跟他比划着手势。
“行了,好好准备第二场秘境才是,第二场秘境的试炼两人一组,队友随机分配,狸珠,你许愿莫要把你分给不善的弟子才是。”薛遥说。
“二哥哥他们还没有比试完呢,我明日要去看。”狸珠说。
——我跟你一起
李云锦写下来,第二日果真如小尾巴一般跟在他身后,一并过来的还有薛遥,薛遥原先便起得早,如今起来的更早,他见到薛遥时薛遥方练剑回来。
日复一日,勤勉刻苦,薛遥遥遥领先似乎理所应当。
“今日不但有二哥哥,还有小明他们,都是今天的场次。”狸珠拿了卷轴,卷轴上有比试场次。
江雪岐和少正辉,这一场吸引的人无比之多,狸珠莫名安心,二哥哥自然不会输。
“李云锦,可还有灵石?”狸珠把所有灵石都押给了江雪岐,又朝李云锦伸手,李云锦乖乖的把灵石都给他了。
“狸珠,不必你押注,你看看,你二哥哥人气如此之高,若是赢了也赚不回来多少。”
江二公子因为容貌殊艳,在外已负盛名,多的是为他押注的弟子。
狸珠闻言不大高兴,他抿起嘴巴,瞅着好些弟子都戴了江雪岐的剑卡,好些都是男弟子。
“那是别人押的,和我押的自然不一样。”狸珠反驳,李云锦在一旁赞同地点点头。
比试花了不到半个时辰,胜负立显,少正辉擅机关傀儡,江雪岐便以傀儡之术相对之,结果自然而然是江雪岐赢了。
看样子是江雪岐略胜一筹。
狸珠没赢多少银子,却也回本了,赚的钱够买几串糖葫芦。
虽说是既定的结果,倒也安心了。
江雪岐下了阵台便到了他们这处,对狸珠道,“还有其他比试,狸珠可要看看?”
“小明今日也比试,我们去看看吧。”狸珠未做他想,见江雪岐提议,便顺水推舟打算过去看看。
李云锦下意识地看向江雪岐,默不作声地盯着,脑袋稍歪了歪,透出些许疑惑,到底没有出声。
东既明的阵台在最角落,阵台是抽签的结果,此地偏僻不好找,围观的弟子也不多,东既明的对手是灵梦的弟子。
“近来小明修为提高不少,应当有胜算。”狸珠分析道。
薛遥与东既明并不熟稔,闻言看向台上,东既明神情自然镇定,姿态隐隐已有赢势,似乎分毫不紧张。
对手灵梦是用剑的弟子,他们二人只用比剑术,原先东既明尚且镇定,很快局势发生了变幻,他和灵梦的弟子交手隐隐落了下风。
东既明置身在台上,他额头逐渐地冒出来一层冷汗,他投身青鬼之后,资质早已重铸,如今却仿佛被收走了天资,又变回了先前的愚笨之态。
经脉堵塞淤阻,握剑的手法笨拙,不应该是这样的……莫不是有人对他动了手脚。
东既明眼角扫到了什么,倏然看到了一道白影,对方置身在人群之中,明烈恍惚,若影飘散,气息浓郁阴惨。
“啪嗒”一声,东既明手中的长剑被击落在地,他全身犹如被人泼了一盆冷水,变故悄无声息地发生,他甚至无从察觉。
台下安静下来,胜负已分,他交手的灵梦弟子赢得了比试。
“这是怎么回事?小明今日状态不好吗?”狸珠在台下有点懵,先前他看出东既明身上的变化,莫非是他看错了。
如今似乎又变成了先前那个小明。
薛遥淡淡道:“平庸之资,走到此已至终点。”
“薛遥。”狸珠唤了一声,如今是在外面,他恨不能堵住薛遥的嘴巴。
薛遥做了个双手投降的手势,示意自己不会再说了。
“这怎么可能!先前东既明可是打败了我们派最厉害的弟子!莫不是灵梦的弟子使了阴招。”
“如此我的灵石全部都输掉了!不可!我们要去问个清楚!”
狸珠竖着耳朵听了听,他们忙着任务在城中鲜少走动,并不知东既明如今已经成了城中小有名气的弟子。
他似乎觉醒了资质,在城中与许多弟子交手,得了些名气,许多弟子都把灵石压在他身上。如今轻飘飘的输掉,那些弟子不甘输了灵石。
四周吵闹起来,狸珠见许多弟子前去质问守阵的弟子,如此吵嚷,守阵的弟子同意,暂时把两人都关起来,做资质查验,去查探双方是否作弊借用邪祟之物。
此事不过是一个小插曲,狸珠觉得蹊跷又古怪,他被薛遥敲了下脑袋,才回过神来。
薛遥:“江狸珠,莫要胡思乱想了,只是关几天,如此也是为他好,若是对手弟子当真作弊,他还能拥有一次重比的机会。”
“会有人替他讨回公道的,你放心吧。”
狸珠应一声,他平日里鲜少见江雪岐对什么人感兴趣,今日却在阵台前稍停留,引得他注意到。
他回去便问了。
“二哥哥,你今日去小明那里,为何?”狸珠不由得问道。
“先前李云锦前来翻书,翻掉的书册,无日月二字,更无东方之抒意,甚至无朝阳之显……我猜测兴许与他有关,只是猜测,放不下心,便前去看看。”江雪岐一字一句耐心的向他解释。
狸珠闻言稍稍怔住了,日月既为明,若当真是东既明,那薛遥的右肢……城中死去的数名弟子。
尚未出结果,狸珠不敢定论,此时思绪有些乱,对江雪岐道:“此事尚未出定论,如此他暂且被关起来,仙道自会查个明白。”
当天晚上,消息便传了过来,东既明借用邪祟之力,先前比试俱为作弊,且有谋害城中弟子之嫌,暂且被关押起来了。
几个时辰的变故,狸珠得到消息的时候是子时,如此被取消了比试资格,东既明兴许与仙道无缘了。
李云锦听到了消息,他倒挂在屋檐上,瞅了眼殿中,见狸珠仍然在思考,他有些想告诉狸珠,看了眼身侧的白衣少年,最后选择作罢。
如此对不住狸珠,李云锦在屋檐之下晃来晃去,瞅见了远处的山楂树,转瞬之间便消失了。
“如何借邪祟之力?我早看出来了他不正常,没想到他会鬼迷心窍至如此地步。”莫如风坐在桌边喝茶,散漫地说,“在他房间里搜出来了不少鬼邪之物,他偷偷地供奉邪祟。”
“房间里还有死猫死兔子,他每日会出门猎杀小动物,带回来之后以死尸供给邪祟……邪祟赐他修为让他能改资质。”
狸珠和薛遥静静的听着,莫如风见状扫一眼薛遥,对他们二人道:“右肢一案兴许便与他有关,他如今拒不承认……薛遥,你可是我们之中最有天赋的弟子,我看他定是嫉妒你,特意对你下手,你可莫要饶了他。”
莫如风不过是幸灾乐祸的随口一句,狸珠在一旁听的不安,他下意识地按住了薛遥的手腕,遮掩住了那处阴咒。
“薛遥,时事已过,莫要纠结才是。”
第八十三章
薛遥:“狸珠, 我未曾记恨于他,你不必如此。”说着,看向狸珠, 狸珠回去路上时不时便要看薛遥一眼。
狸珠闻言收回了脑袋, 对薛遥道:“我是担忧你, 你原先一直在寺庙之中,他所说虽不无可能, 但是既已发生,莫要再有执念再去。”
他是旁人, 说起来终归不合适,要薛遥自己想通了才好。
狸珠这么想着, 听见薛遥应声, 身旁少年抱剑侧目。
“你放心便是,我并非自怨自艾的性子。”
“倒是今后兴许要时常麻烦你。”薛遥朝他看过来。
“如此, 我也会努力,想办法增进灵力, 若是能为你压制阴咒,便再好不过。”狸珠说。
他们两人相视一笑, 从客栈离去之后,狸珠回到了薛家府邸。
“二哥哥, 你可是早就知道了是他?”狸珠趴在窗台上问道,看着江雪岐的侧脸。
窗外柳枝绵密遮掩一部分屋檐,廊下少年撑着窗台而立,身后是探出春花, 眼前是白衣少年郎。
江雪岐:“未曾, 只是有些猜测,真相如何尚且不知。”
“多半八九不离十。”狸珠翻窗而入, 他跳下来的时候摸摸自己的右眼皮,右眼皮莫名乱跳。
监牢之中。
此地仙府林立,四大仙门的弟子在此看守,水牢之中,一层层的浪花扑在东既明身上,阴森压抑的环境,只有零星锁链碰撞的声音。
常年关押邪祟之物,空中的鬼魅号哭声依稀可闻。东既明手腕垂落,沉重的镣铐压着他,他脑袋低着,咬烂了舌尖隐隐能闻到血腥味。
“他便是那位供奉邪祟的弟子……如此想不开,听闻先前天资不好,为了换取资质和邪祟做了交易。”
“城中几位弟子的案子尚未查清楚……离州世子宽宏大量,未曾对他做什么,此子死不足惜。”
“当真是仙道之耻。”
水牢之中能够听见外面的对话,一字一句落入东既明耳中,他身躯几乎收拢在一起,肩膀向内聚着发颤,发丝遮住苍白的脸庞,瘦弱的身躯犹如不堪重负。
东既明眼中散发出阴郁而奇彩的光芒,他浑身发抖,身上充满了水牢之中的腥气,他用牙齿咬断了手指,鲜血滴滴答答的顺着流下来。
“青鬼大人……你是否听到我的呼唤……再给我一次机会……”
“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能做好的……我愿意用灵魂去换……”
“救救我……再给我一次机会……”
水下波涛汹涌之处,此地建仙牢已有些年岁,原本此地是一座坟冢,水下的建构留下一部分坟冢的物件。
角落用以堵水道的青石铸以鬼面,周遭水面浮动,随着鲜血的流逝,青鬼面缓缓地注入灵力,在角落颤巍巍的移动起来。
“哗啦”一声,整个水面汹涌而落,将东既明整个人覆盖,他的身体变成了一具空壳,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自己死了。
待他睁开眼,他置身在寺庙之中,身上穿着云中隙的道袍,低头看自己的手腕,面前是青鬼神像。
灵力转动,他拥有了一具崭新的身体。
东既明随即叩首,青鬼瞠目威严,神情阴冷森寒,他重重的在地上磕头。
“……多谢青鬼大人。”
水牢之中发现东既明的尸体,此案匆匆了结,只当是一件插曲而过。
三日之后,狸珠与薛遥几人前去抽签,他们几人各自抽到了其他门派的人。
凡是熟识之人不会分到一起,狸珠拿了自己的签子,上面写有同队弟子的名姓。
“云中隙的弟子,唤作镜明……既已是仙门弟子,为何还要进秘境?”狸珠忍不住问道。
前方的沈羿闻言转身,对他道:“有些弟子先前因为身体原因未曾参加试炼,如此算是补试……分到已经入仙门的弟子,如此反倒容易一些。”
因为比试是两个人一组,按照两个人的成绩一并算,有人带着自然不必操心。
狸珠哦一声,他见沈羿还盯着他看,有话要跟他说,原本打算问两句,身侧江雪岐唤了他一声,他便扭头走了。
留沈羿在原地,沈羿神情落寞了几分,此情此景看的沐微迟皱眉,沐微迟却又什么都没说。
“虽说是同队一组,未曾说不让不同组的之间互相联系,我们进去之后再联系便是。”薛遥说着稍停顿。
狸珠应声,他和江雪岐不在一起,稍稍有些在意,对江雪岐道:“二哥哥,我之后会去找你的。”
他们每组手里有一张天字牌,一共五十组,邪祟手里有二十五组地字令牌,从邪祟里抢到地字牌顺利的到达秘境出口即可通过。
江雪岐闻言看向他,阴郁糅淬的双眸泛着一层黑,手掌放在了他脑袋上,对他道:“我会去狸珠身侧,很快。”
狸珠哦一声,他们各自拿了自己的令牌,总觉得二哥哥似乎有办法找到他,无论他在哪里。
“薛遥,我们秘境之中再见。”狸珠朝着薛遥招招手,他们在同一时间踏入传送阵。
随着一道光芒亮起,狸珠仿佛置身梦境之中,柔和的光亮笼罩着他,令他产生困意,眼皮子逐渐地合上。
……
狸珠睁开眼,对上一双细长而黑漆的眼,有些像笑面狐狸,苍白的面容没什么气息,乍一看像是一张死人脸,透出诡异的生机来。
他被吓了一跳,对方这才稍稍远离,意识到他的反应,朝他道歉。
“你可算醒了……传送中竟也能睡着,我倒是第一次见。”
面前的弟子穿着云中隙的道袍,腰侧有一把长剑,环扣玉环垂落,他拿出令牌来。
“我是你的队友,唤作镜明,此次秘境之中,你我同行。”
狸珠缓过神来,他正襟危坐,回道:“镜明师兄,我唤作江狸珠,师兄叫我狸珠即可。”
他说完,摸摸自己的脑袋,方才被镜明吓了一跳,自己在路上居然能睡着,反思片刻,便从怀中拿出地图来。
此处秘境原从哀牢山改址,百年古树矗立其间,迷雾若隐若现,原先曾是古战场,此地怨气深重,诸多邪祟应运而生。
“镜明师兄,离我们最近的这处是山腹,此地似乎有一座古殿,里面应当有邪祟。”
狸珠已经做好打算,以最快的速度拿到地字令牌,然后和薛遥他们汇合。
“你认得地图?”镜明问他。
狸珠点点脑袋,瞅镜明一眼道,“认得一些,此地附近有山腹草,此植株只生长在山腹一带。”
“如今是晚上,你可听过哀牢山的传闻,晚上不可行路,迷雾之中鬼魅魍魉穿行,我们白日出发。”镜明说。
狸珠未曾听过,考虑了一番,镜明所说也有道理,他掌间灵力翻涌,方打算给薛遥几人传音,这才意识到此地迷雾阻隔,无法传音。
如此他们能不能碰到,只看运气。
见他要联系旁人,镜明顺着看过来,对他道:“可是要与朋友传音,此秘境之中无法传音,若是运气好,兴许路上能碰见。”
狸珠应声,他看了眼此地,他们传送的位置不错,不远处便有一处山洞,今天晚上可在此处打坐。
“镜明师兄,那我们今晚观察情况,找一处打坐如何?”狸珠问道。
镜明没有意见,他们二人一前一后,狸珠拿余光去打量镜明。
他扫到镜明的手腕处,那里有一道伤疤,伤口方愈合,横立在手腕处,还带有腐烂过的痕迹。
兴许是平日里经常注意薛遥手腕处,如今他便有几分担心,忍不住问了出来,“镜明师兄,你的手腕是怎么回事?”
不知为何,与镜明待在一起,他们虽是第一次见,但莫名有几分熟悉感。
莫非他们先前见过?
镜明闻言看了眼手腕,对他道:“先前练剑不慎所致,如今已经愈合。”
说着,镜明扫一眼身后呆头呆脑的少年,看他这般模样,也看不出什么。
狸珠当真看不出来什么,他想了想说,“如此,师兄需多注意才是,我带的好些伤药,师兄若是需要尽管开口。”
“不必,”镜明婉拒了狸珠的好意,随即扫狸珠一眼,随意地问道,“听闻你们这届弟子有一位被关在水牢之中身亡……你可与他熟识?”
提起东既明,狸珠点点头。
狸珠:“他原先是我同窗好友,我们住在一处。”
镜明转身看他,“那你如何看?”
对方对东既明好奇,狸珠瞅一眼人,实话实说道:“我并不知事实如何,无法定断。”
“先前我们曾住在一起,他为人清白勤勉,刻苦努力,很值得人钦佩。”
“剩余的……我认为自己没有评判他的资格。”狸珠说。
镜明身形稍稍地一滞,只八个字,清白勤勉,刻苦努力,便是他付出全部得到的印象。
“如何没有评判资格……人言在己,定论在身,他与邪祟构陷,只为了资质修为,自私自利,我看死不足惜。”
仙道弟子痛恶邪祟理所应当,狸珠脑袋反应慢一拍,不明白其中的试探,他们已经到了山洞处。
狸珠只当镜明是厌恶东既明的做法,他注意力被山洞吸引,随意道,“镜明师兄,这些之后再说,我们如今先做任务,如何?”
“人已经死了,我们不必再多做议论,多关心凡事才是。”
狸珠清扫了山洞,找了些枯草做垫子,做成两团蒲团模样,便算是他们过夜的装备了。
不远处投来视线,狸珠顺着看过去,夜色下镜明那张脸没有血色,犹如一张死人脸,泛出清白的光泽,冷而冰寒。
他只看了一眼,随即收回目光,在心中默念莫因他人的容貌而表现出异常,如此对人太不尊重了些。
不远处东既明远远地看着少年窝在蒲团上,他挑了个最软的柿子捏,如此看未曾挑错。
第八十四章
夜半, 狸珠打坐到半路睡了过去,他惦记着晚上要查探迷雾中的情况,睡得并不沉, 半梦半醒之间察觉到有一道视线落在他身上。
沉沉的目光, 犹如阴暗深处的窥伺, 粘腻在他眼皮上,令他背后生寒。
狸珠于是醒了过来, 睁眼便见镜明在他面前,他惊讶于镜明的神情, 看样子似乎是在守着他。
“镜明师兄……怎么了,抱歉, 我一不小心睡着了。”
“你休息便是, 我去林子里看看。”狸珠说着便要起身。
见镜明没有要打坐的意思,镜明随之收回目光, 对他道:“林中多邪祟,如此前去很危险。”
“这些是传闻, 以防万一还是查探一番,早些弄清楚, 若是不小心踏入林子,也能避免后患。”
狸珠说着, 对镜明道:“无妨,师兄在此地等我便是。”
他说着便折转踏出山洞,山洞之外缭绕一片,背后再次出现一道目光, 视线阴冷如同毒蛇一般, 令狸珠略微不适。
迷雾之中,隐约能够听见鬼魅哭诉声, 落在耳边似近非远,狸珠握紧了手中长剑,哭声越来越近,密密麻麻的枝丫遮挡住了月光。
绿色的深色藤蔓缠绕在树枝之上,原先看见那处没有任何东西,狸珠沿着直线行走,且记得自己的步数。
转眼间树下多了几道黑影,黑色的人影在树下若隐若现浮动,面对着他的方向,狸珠一道剑光扫过去,黑色的血液飞溅。
邪祟发出惨叫之后依旧如常,且变得比原先更加浓黑。狸珠原先只想试探一番,险些忘了自己的剑道。
狸珠不由得抿唇,邪祟反倒变得更厉害了,他用剑还不大擅长,费尽全力倒是能够净化邪祟。
他只得原路返回,回去路上迷雾之中便出现了障眼法,来时的路不见,还好他记得先前的路,原地倒退了原本的步数,眼前便出现了原本的山洞。
镜明在山洞里等他,问他道:“如何?”
“镜明师兄,实不相瞒,我的剑道实在有些差,不能消灭邪祟,其中有障眼法,若是我们二人穿行,兴许要仰仗师兄消灭邪祟。”
狸珠说着有点尴尬,先前未曾意识到自己兴许是累赘,身边同伴总是给予他信心,他想了想对镜明道:“我一个人也可以,先前我有同伴,镜明师兄若是介意,明日我们二人分开行动便是。”
闻言镜明看向他,那双细长的眼稍稍变幻,随即对他道:“我受伤方痊愈,如此不如明日一道去寻你同伴……听闻你与离州世子交好。”
狸珠:“算不上交好,我们二人的话,麻烦他们也不太好,明日我们再想想办法,先拿到地字令牌,如何?”
镜明眼珠倒映着对面的少年,一提起同伴来,此时倒是机灵了许多,不愿意给别人造成麻烦。
“也可以,听你的便是。”
狸珠应声,后半夜打坐他却总觉得喘不过气来,像是有人在掐他的脖子,兴许是此地山洞靠近邪祟之地,他睁眼好几回,摸摸自己的脖颈,明日要寻一处远离邪祟之地。
早上,狸珠早早地便醒了,清晨时邪祟便散去一部分。他外出在附近寻了些灵草与果子露水回来。
在镜明睁眼时,一并为镜明准备了一份。
“镜明师兄,这些是我寻来的灵草,生长在邪祟作祟附近,服下之后能够遮掩我们身上的气息,不会被邪祟注意到。”狸珠说。
还有露水和果子,是他自己喜欢,顺手便为同伴摘了一些。
狸珠自己未曾照镜子,并不知自己脖子上好几道掐痕,他发现镜明在往他脖颈处看,他这才顺手摸了摸。
“镜明师兄,我们下次找离邪祟远些的山洞,前日打坐时总觉得喘不上气,兴许是邪祟在捣乱。”狸珠说。
他半分没有往对面人身上想,眼眸澄澈如同碧波的湖水,透亮明净。
镜明未曾作声,收回了视线,灵草和果子都没有动,狸珠见了也没说什么,自己把自己的那份吃下了。
因了镜明未曾服用灵草,他们行路时便多花了时间在对付邪祟上,狸珠不愿意轻易暴露自己的能力,因此只能多注意镜明不要受伤。
如此他自己倒是被邪祟抓了好几回,肩膀上脸上和颈侧各有一道伤口,被邪祟抓到的伤口泛出黑血,狸珠带的有伤药,自己为自己包扎了。
“你既不会剑道,为何还能通过试炼。”镜明看向他,因了只能倚仗镜明对付邪祟,狸珠不太好意思,听出质问之意不由得神情尴尬。
“我更擅长逃跑……镜明师兄不妨相信我一回,方才若是听了我的往河流处,我们应当能避开邪祟。”
镜明不愿意配合他,选了一条邪祟诸多的路。
镜明闻言冷冷笑起,“我如何能信你。”
狸珠眼珠子转过去,瞅一眼人不讲话了,镜明说的也没错,两人互相不信任,如此要何时能拿到令牌去了。
这么想着,狸珠有些犹豫,他为自己包扎好伤口,对镜明道:“既如此,我们分开行路如何?”
他展开了地图,指了指山腹之处的地宫,“我们之后在地宫处汇合便是。”
“此次试炼是两人一组,我自然不能和你分开,还是你觉得我拖累了你?”
镜明:“你分明不会剑道,既然要仰仗我,还提诸多要求。”
“……”狸珠觉得再说下去要吵起来,这对他们没有任何好处。
“镜明师兄,我没有那个意思。”气氛僵硬起来,狸珠也不大高兴,说了一嘴便不愿意说了。
“镜明师兄便按照我说的走一回……如何,若是能避开邪祟,岂不是会轻松许多。”狸珠说。
“你觉得我选的路不对?”镜明冷冷地逼问他。
狸珠这回识趣的闭了嘴,镜明神情阴冷,盯着他看显然在盯异物,神情令他背后发寒,他不再多言。
接下来的一路,行至一半的位置,狸珠便受了很多伤,不知镜明是不是故意为之,让他前去引诱邪祟,他虽能避开,却不能次次都完美避开邪祟的攻击。
如此,狸珠身上多了好些伤处,纱布包了好几层,脚踝崴到了,他自己不会修正,镜明也不会,行路便慢上许多。
原本便拖延的日程,三日过去,他们不过走了一半,狸珠平白受了好些的伤,三日的相处下来也看出来了身旁人并不是好相与的。
“你说的同伴……他们如今在何处?”镜明停下来便问他,打听的最多的便是薛遥的下落。
狸珠就算知道也不愿意告诉,闻言道:“我并不知。”
“此地没法传音,我联系不上他们。”
狸珠抱着自己的膝盖靠着墙坐下,他揉着自己的脚踝,脚踝肿胀了一圈,他心里忐忑,看了眼不远处的人,镜明阴晴不定。
“镜明师兄,我想了想,如今只能拖累你,按照我的伤势,明日也不好行路,我们不如就此分别……如何。”狸珠开了口,话语之间说的十分委婉。
听闻他要分开,镜明脸颊隐在黑暗之中,神情看不清楚,只是阴森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软柿子虽然听话,却不好骗,如今吃了亏便不愿意和他同路了。
“没了我你一个人能做什么,若是我把你丢下,岂不是留你在此地死路一条。”镜明出声。
“镜明师兄不必担心我,我待脚伤好了便继续行路,很快就能赶上路程。”狸珠说。
“如此,也罢。”镜明半天丢下这么一句。
狸珠夜晚警惕许多,特意在身边布了一层结界,方便对方要对他做什么时他随时能察觉。
前几日只是短暂的呼吸不上来,今日溺毙的感觉更加强烈,好像有人在用力掐他的脖子,要把他活生生的掐死。
狸珠脸上憋的通红,此地邪祟如此厉害,他甚至无法动弹,欺负他手无缚鸡之力,他只得艰难的挣扎,尝试从梦魇之中醒过来。
“江雪岐,你说狸珠在这里,此话可当真?此地不能传音,你如何察觉的到?”熟悉的矜贵嗓音传来,狸珠险些以为自己产生了错觉。
脖间的力道骤然松开,狸珠睁开眼,镜明在不远处,山洞入口处两道身影转眼间便踏了进来。
外面迷雾环绕,薛遥一剑便刺穿了邪祟,邪祟身体被贯穿在墙面之上。随着薛遥与江雪岐一前一后地进来,薛遥目光随之落在他身上。
“当真在这里……我来瞧瞧,狸珠怎的这幅模样?”
狸珠见到了薛遥身后的白衣少年,对上那双浓淬黑沉的眼,他忍不住眨眼,又觉得自己这幅模样实在丢脸。
“你便是与他同行的弟子?我们家狸珠受了许多处伤,你却毫发无损。”薛遥没认出眼前人的真实身份,只是看了一眼狸珠的模样,猜测到了几分,凤眸扫过去,悯悲剑指向镜明颈侧。
狸珠手腕被握住,熟悉的冷香,当真是江雪岐,握住他手腕处骤然施力,狸珠吃疼,他瞅过去,察觉到江雪岐气息阴沉,似乎不大高兴。
“二哥哥,你说的很快便能找到我,怎么来这么迟。”狸珠干巴巴地说,本来想说关心的话,开口倒成了诉委屈。
“路途耽搁了些。”江雪岐察觉到身后的目光,把狸珠揽在怀里,整个挡住了其他视线。
“他不会剑,路上自然要吃些苦。”镜明身形未动,看向指着自己的矜贵少年,“还是离州世子打算偏袒私情……要以此了结我。”
“仙道州府都在看着,你尽管动手便是。”
第八十五章
薛遥稍挑眉, 随即侧身收回了剑,冷冷看镜明一眼,“你若是当真对他做了什么, 此地仙道州府都在看着, 如此倒是为证。”
“欺压他人的弟子……仙道之中应当也没有哪个仙门愿意留你。”薛遥淡淡道。
狸珠脚踝扭了, 他脚踝传来温凉的触感,江雪岐按住了那处伤处, 轻轻的碰上去,问道:“疼不疼?”
狸珠点点头, 江雪岐随即道,“狸珠暂且忍一下。”
随着江雪岐为他正骨, “咔嚓”一声, 狸珠疼得脸色发白,疼痛褪去之后脚踝能够正常的转动了。
“狸珠今日好好休息便是, 剩余的不必担心。”江雪岐开了口,检查了他的伤势, 见他都自己包扎过,便收回手, 眉目依旧沉沉。
“二哥哥,你与薛遥一并前来, 那你们的队友呢?”狸珠问道。
江雪岐:“我与薛遥的队友恰好是师兄弟,他们二人有意更换,我们之后会再汇合。”
这般倒是好事,狸珠这么想着, 他遥遥地看一眼, 薛遥已经收回了剑,在原地布下了结界, 把他们和镜明分开。
“狸珠,他这几日是不是为难你了?你便这么忍气吞声?”薛遥朝身后看了眼,镜明被他们隔绝开,未曾说什么,只是看着他们这处的方向。
狸珠抱着膝盖道:“兴许是性格不合,我们二人配合不好。”
“还好你们过来了,不然兴许我没办法上路。”狸珠想着方才的窒息感觉,如今江雪岐在他身边,他便感觉不到了。
薛遥看了一眼狸珠脖子上的掐痕,狸珠似乎还并不知情,这么想着,薛遥抱剑到底没说什么。
罢了,接下来一路上有他们,总不会再让狸珠受苦。
“狸珠,先前对你太纵容了些,往后若是入了仙门,你要好好练剑才是。”薛遥靠着巨石在另一处坐下来。
“此人当真是奇怪,我们既已过来,他为何还不离去,是打算明日和我们一并上路?”薛遥说着,又看一眼结界外的方向。
提起这个,狸珠道:“说来巧合,他一路上一直在问你的动向,薛遥,明日若是出行……我们还是不要与他一起了。”
“不可,既送上门来,自然要好好招待才是。”薛遥淡定开口。
狸珠脑袋一侧,他靠在江雪岐的肩膀上,困意上乏,身旁人手掌碰到他脑袋,在他脖颈处轻轻地蹭过,他提着的心放下来,很快便睡着了。
这处只剩下他们两个人,薛遥看一眼身侧的两名少年,和江雪岐对上目光,薛遥随即收回视线,两人之间无话。
便是这般守到天亮,狸珠好好休息了一番,他脚踝处的伤也好了,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得身上的伤也不疼了,二哥哥竟还有这种功效。
狸珠恢复了些许活力,前一日薛遥已经看过行程,对他道:“我们已经在路上耽搁了时间,接下来需要快些赶路,尽快前往山腹地宫。”
“日夜兼程,争取一日到达。”
镜明一夜没睡一直在盯着他们,闻言不赞同道:“夜间多邪祟,并不适合行路。”
薛遥闻言侧目过来,凤眸没什么温度,“这位兄台,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我们是打算带狸珠走,未曾打算与你同行……还是你想要仰仗我们,如此先恳求狸珠一番兴许我们能考虑。”
这是前些日子镜明说的话,狸珠不知道薛遥还有这么气人的时候,他躲在江雪岐身侧,睁大眼瞅着,腮帮子不由得鼓起来,稍微解气一些。
江雪岐转而看他一眼,对镜明道:“你既不愿夜间行路,那我们只好分道扬镳。”
狸珠赞同的点点脑袋。
三人的态度十分明显,镜明在原地脸色不怎么好看,他那张苍白的面容浮上淡淡的青色,隐约带有一层薄怒,眼眸中将情绪悉数遮掩。
“诸位说笑了,夜间行路未尝不可,我既然与狸珠一组,自然不可与他中途分开,还望诸位多担当……若是我路途之中出了事,狸珠也过不了此次试炼。”镜明攥着的手指复松开,手掌之间多了几道深浅不一的月牙印。
薛遥:“如此,你既然想同行,自然要听我们的,若是你不服,我们不如在此地比试一番,谁赢了便听谁的,如何。”
气氛十分尴尬,镜明直直地盯着薛遥看,脸色苍白,眼中阴郁气息浮现。
“你若是不愿意比试,那么先行给狸珠道歉,这两日如此对他,实在非君子所为。”薛遥凤眸冷冷睨过来。
镜明只犹豫了片刻,便转向了狸珠,对狸珠道:“狸珠,前两日是我不好,你莫要生气才是,接下来我们好好相处,一起拿到令牌通过试炼。”
狸珠觉得镜明其实根本不在意试炼,若是在意不会不急着赶路,他想到此,瞅薛遥一眼,点点脑袋,便算是接受道歉了。
有薛遥与江雪岐在,他们路途上顺遂了许多,邪祟基本不会靠近,若是靠近了,薛遥一剑便斩了,既不需要有人去当诱饵靠近,也基本不会受伤。
狸珠路上一并发现了,镜明时常盯着薛遥看,气息阴冷粘腻,像是一条毒蛇一样徘徊在他们身边。
他都发现了,便有些担忧,和江雪岐悄悄说话。
“二哥哥,他看起来似乎很在意薛遥……可是薛遥先前得罪过他?”狸珠托腮问道。
江雪岐往柴堆里添了一把柴火,闻言回复,“孙氏之才,人人羡妒,无为无恶,诸行皆恶。”
此典故原自先朝,说的是孙氏孙府公子孙策,少时封侯,本领极强,且容貌生的俊朗丰神,未曾做什么过错之事,在嫉羡他的人那里便成了处处都过错。
“这般,我们多看着才是。”狸珠碎碎念道,他说着又看江雪岐一眼,见江雪岐无可无不可。
似乎懂他的意思,江雪岐稍停顿,对他道:“狸珠按照心意便是,我知你担忧薛遥,我不想看你难过。”
说着,擦擦他的雪腮,在他脸边的纱布按了一下,伤口方结痂,狸珠自己也跟着摸了摸。
“我知晓了,二哥哥,你是九州之内最好的哥哥。”狸珠眉眼弯弯,他拍拍衣角便起身,去了薛遥那处。
他们平日里便以结界隔绝了镜明,镜明被如此对待,又什么都不能说,只在结界外观察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来这里做什么?”薛遥听脚步声便听出来了来人。
“二哥哥生好了火,你为何不过去,”狸珠凑了过来,一个人待在这里,待他到了树后,这才看清薛遥的模样。
薛遥手腕处的阴咒朝着脖颈往上蔓延,密密麻麻的阴郁之气,衬得那张脸添了一抹森寒鬼魅,凤眸侧过来,阴咒仿佛在啃噬他的血肉血管。
狸珠吓了一跳,他在原地怔住,薛遥不以此模样见人,他甚至以为阴咒对薛遥毫无影响。
“你为何不与我说,”狸珠在薛遥身侧坐下来,他见薛遥脸色苍白,原是一人受阴咒缠绕之痛。
“我虽受伤,灵力却没什么问题。”狸珠开了口,猜出薛遥有所顾忌,他先前受伤,薛遥怎会开口让他帮忙。
何况本身也不是索取他人的性子。
“狸珠,不必你担忧,我若意志力不够坚定,日日依赖他人,这般……”薛遥闭了闭眼,任由阴咒在他身侧蔓延。
“你这样说,便是人身体坏了,凭意志力挺过去便是,还要大夫作甚。”狸珠不高兴地还嘴,他按住了薛遥的手腕,掌间温和的灵力覆盖其上。
原先给他人治疗未曾有什么心愿,如今他注意力集中起来,心神坚定,一瞬不眨地盯着薛遥的手腕看。
为何要赐他如此灵力?可是因为他生性懦弱不擅杀生,如此授他感念之力……他应感谢神明。
若是真的有神明,希望神明再保佑他一番,他想尽己所能,为面前少年减轻痛苦。
离州世子尽善尽美、未曾做过任何伤天害理之事,不应受此阴咒缠身,神明若有灵,当睁眼悯悲眼前疾苦之人。
狸珠闭上眼,他对薛遥几乎是不舍回报,悉数灵力倾覆而落,在月光下泛出一层银河般的光亮。
月光倾落在他的脸庞,如此闭目祈落天恩,眼睫垂落之间天然便有神佛之相,如佛前祭僧,圣悲慈心,一叶含昙悄然绽开,灵力缠绕若吟诵自天边而来。
狸珠额头间冒出一层冷汗,他松开手,掌间灵力涌动注入,待他睁开眼与薛遥对上目光。
薛遥身上的阴咒褪去,如同短暂的落下封印,回归手腕处,恢复了先前的模样。
如此,便算是有用。
狸珠稍稍松口气,对面的薛遥盘膝而落,薛遥沉默片刻,对他道:“方才我似乎看见了神仙。”
“哪来的神仙,你面前只有我。”狸珠瞅薛遥一眼,见薛遥没事了,他揣着手,回去多练习才是。
薛遥应声,没想明白,看自己手腕处的阴咒,当真不再发作了,如同被哄骗睡去不再作乱的孩童一般。
“薛遥,说起来,阴阳家的小姐赠了我一本书册,据说这种灵力原先是有记载的,我们所知甚少……说不定阴咒也有法子可解。”
狸珠宽慰薛遥道:“我们回去要多补功课才是。”
今日难得是一个无乌云遮蔽的天,两旁的参天古树散开,露出完整的天空,天边的星色笼罩散发出光晕,落在夜幕之上点缀倾落。
“二哥哥,我似乎有进步啦!”狸珠在薛遥这处谦虚内敛,到了江雪岐这处便不再遮掩,眼眸亮起来,唇角带着几分笑意。
江雪岐:“如此,我很为狸珠高兴。”
薛遥跟在狸珠身后,他未曾对江雪岐放下戒备,如此欠了狸珠诸多人情,他自然不好再为难江雪岐。
火光照亮三人的面庞,薛遥收回目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
第八十六章
山腹地宫唤作比苏宫, 原先曾经在此地流出哀牢古国,后受天灾此族覆灭于此。山地铸有铜像,如火炬目, 发戴银饰, 以环穿鼻, 耳落流环比穗落肩,银饰纷乱, 落锦繁天。
“你们可看出此地记载的文字……这是哀牢古国的彝文,我先前深研典籍, 识得一些,这其中设有机关……若想入内, 需是有缘之人。”
“这话说的宛转, 意思便是看运气,若是能顺利通过机关, 自然能进到地宫里,若是通不过, 便是与之无缘。”
“此地地宫之中除了有邪祟的地字令牌之外,还有大量的宝藏, 传闻华阳王当年来到此地,留下了一批宝物, 除了金银财宝之外,还有上好的修行之物。”
“诸位,我们难得齐聚于此,若是派人去探, 合力通过, 齐享宝物……如何?”看得懂彝文的弟子提议。
这话说的巧妙,人人都想得到宝物, 可无人愿意去做出头之人。
狸珠与江雪岐在人群之后,他们来的晚了些,这里已经聚集了一批弟子,他们便跟在这批弟子之后。
薛遥在一旁抱剑而立,斗篷遮住了面容,悯悲剑朝着身后的方向,远远地看了一眼青铜门,此地盛行葬礼风俗,地宫之内多集聚阴邪之物。
“有薛世子在此,应当不用我等操心,薛世子何等天资,此地机关自不在话下。”镜明开了口,他置身在人群之中,看向薛遥那处。
如此,众人都朝着角落看去,角落里的少年原先以斗篷遮面,看不清面容,如今人们认出了雪中双梅,加上那把悯悲剑,便知是薛遥本人了。
薛遥依言掀开了斗笠,远远地看了镜明一眼,对镜明道,“我前些日子方受伤,恕难从命。”语气之中颇为歉疚,凤眸抬起悯悲仁善。
“……倒是镜明师兄身为云中隙的弟子,对此机关应当了解。”
“不如镜明师兄带我们前去。”
原先弟子们注意力都在薛遥身上,忽视了提议之人,一听闻对方是云中隙的弟子,立刻打量起来,这才注意到镜明戴有云中隙的环扣。
“你是云中隙的弟子?你的修为应当在我们之上,由你带头更为合适。”
“薛世子前些日子对付邪祟应接不暇,如今方从病床下来……这般让他为我们烦忧,实在是不厚道。”
薛遥看向开口的几位弟子,对他们道:“诸位抬爱了,我前去并非不可,只怕力不足连累诸位。”
如此善解人意,引得几位弟子更加不好开口,无人敢说让薛遥前去,这般无耻之举,他们自做不出来。
狸珠在旁边听的一愣一愣的,见薛遥撒谎面不改色,当真不愧是薛遥,反应如此快。
他多瞅两眼,窝在他二哥哥身边,在一旁未曾出声。
镜明见状冷笑一声,看向薛遥道:“我带头未尝不可,诸位可要做好准备……我不知地宫内的机关,只先前从师兄那里听闻。”
“此地不但有滔天怨气,还有死尸邪祟,进去容易出来难……若要拿到宝物并不容易。”
狸珠注意到江雪岐在看壁画,古人不擅记录,纸本流传有限,壁画可千年不朽。
“二哥哥,你看得懂彝文吗?”狸珠凑过去问,瞅着上面的文字,压根一窍不通。
没有文字,单看图画容易曲解含义。
“略通一些,上面记载了西王母座下三青鸟路过此地,见华阳王受难,留下了几样宝物,其中一件为青鸟之羽。华阳王以鸟羽解此地之难,其他的几间宝物便封在哀牢腹地比苏地宫。”
如此,便是真的有宝物了。
江雪岐说话的嗓音不大不小,周围的几名弟子都听见了。原先听了镜明的话打算去别处寻地字令牌的弟子都有些犹豫。
里面危险是真,却也真的有宝物,若是运气好拿到了宝物,兴许一朝一夕便成人中龙凤。
“我们随你前去。”前面的一对弟子率先做了决定,对镜明道。
有人带头,剩余的弟子大多跟着一并做了决定。
留下来的只有三两人。
狸珠他们在最后,薛遥落在人群之中,见弟子们稍稍走的远了些,这才开口问江雪岐,“你竟会彝文,我怎不知。”
他不知便算了,重点是狸珠也不知。
江雪岐闻言道:“并不认得,方才是我随口说来讲给狸珠听的。”
薛遥:“……”
“二哥哥,为何要骗人,如此告诉他们,他们兴许要在其中丧命。”狸珠瞅过去,问一嘴,却没有怪罪的意思。
“也有可能是真的,”江雪岐朝他看过来,眼珠漆黑如墨,“狸珠如何看,我所说不论真假都有人相信,若是他们因此丧命,可要怪路过之人骗他们。”
狸珠一瞬间呆住了,他清澈的眼眸睁大,闻言道,“二哥哥不知别人如何,对自己有要求总能做到。”
“……我知晓了。”江雪岐说。
薛遥见这两人吵架也吵不起来,对狸珠道,“狸珠,你既知要求自己更容易,为何不知不能要求别人非行善不可。”
“二哥哥才不是别人。”狸珠顺着还嘴道,又瞅一眼江雪岐,江雪岐平日里温柔良善,有时却会有蔫儿坏的气息会冒出来。
他不喜欢蔫儿坏的二哥哥,自然要多看好温柔的一面,不让江雪岐走偏。
“如何不是别人,你们又不是真的兄弟,他不是你亲哥,你少要求他。”薛遥说。
狸珠险些被绕进去,不高兴道:“我们虽然不是亲兄弟,但是二哥哥待我很好,薛遥,方才你才说了不要要求别人,我要求二哥哥关你什么事。”
“自然与我有关,我与你同行,要对你负责。”
“那和二哥哥有什么关系,我就喜欢管他,他是我未婚夫,日后我们要成亲,成亲之前二哥哥自然要听我的!”狸珠说完,空气随之安静下来。
江雪岐未曾插话,闻言才看向狸珠,墨眸之中温和一闪而过,他沉声对薛遥道:“他说的不错,薛遥,我乐意听狸珠的。”
薛遥未曾生气,不过是逗弄狸珠,抱剑侧身道:“未曾说不让你管着,江狸珠,你如此着急做什么。”
“还有你们要成亲了?江伯母知不知道此事……用不用我帮你们二人递一张宴帖,通知江伯母一声。”
狸珠不讲话了,要被薛遥气死,他故意走在江雪岐身侧,不和薛遥走在一起。
随着前方的青铜门打开,薛遥收起了玩笑心思,看了一眼前方,这才对他们二人道:“此秘境原先收录于离州,我们族中有所记载。留在其中的宝物之一是三青鸟兽骨,此兽骨可滋生阴祟之气,化骨生肉。”
“若我们之中当真有人与邪祟联合,此物是对于青鬼最好的滋补之物。”
那么此物自然不能让其余人拿到,他们拿到之后交给仙道才行。
狸珠好奇问道:“其余的呢?”
薛遥只告诉了他们这么一件。
闻言薛遥侧眸,和身旁的江雪岐对上目光,薛遥凤眸抬起,对狸珠道:“其余的我忘了,不重要。”
三青鸟赐给华阳王三样宝物,分别是青鸟之羽、兽骨玉髓,以及一面昆仑镜。青鸟之羽可改地运,兽骨玉髓可医死人肉白骨,昆仑镜可显万象,再厉害的邪祟也会在其前显形。
狸珠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薛遥既然知晓,那么江雪岐也看得懂彝文,方才说的是真的,两人都在骗他。
二哥哥何时学的这么坏。
狸珠走的稍慢一些,前方的人便停下来,路途之中他长高了一些,江雪岐也长高了,身形比他高出一些。
身前人一袭白衣长身而立,墨发垂落,澧丽的眉眼浮现出来,见他走的慢些,便一并随之停下来,低沉的话音落在他耳边。
“可是脚踝处还疼?”前日的脚伤已经好了,狸珠摇摇头,他跟上去,低头看的时候手腕被握着,江雪岐抓住了他。
十指相扣,指骨森寒,皮肉抵着骨缝,夹弄的他有些疼。
青铜门打开,镜明在前,随着遮掩的景色展开,面前是一条通往对岸的山道,山道两侧没有掩体,薄薄的一层,两岸漆黑不见,只隐隐有幽火闪过,形似鬼魅之眼。
山道险峻,有人领路,后面的几名弟子看的心惊,却还是跟了上去。
“这地宫之中鲜少有人踏入,此地不见光,可能点灯?”黑漆漆的通道,有些五感好的尚且能看清,五感一般的则是摸瞎通行,每一步都踏在鬼门关边缘。
前方的镜明轻笑一声,嗓音阴森森的,“你可以试试。”
话音落下,其中一名弟子便鼓起勇气点燃了火折子,颤巍巍的火光亮起来,随着“啪嗒”一声,底下什么东西从水里一跃而起,山璧之上一双手幽闪的眼眸浮动。
变故发生在转眼之间,点灯的弟子甚至没来得及发出惨叫声,手中火折子骤然坠地,空气中酿起血腥味,温热的鲜血从空中洒落。
那名弟子被什么不可见的东西撕成了碎片。
点,点,血点。
狸珠摸向自己的脸,身侧一并溅上了血点,在此时,半空之中撑了一把伞,江雪岐不知何时手中多了一把竹骨伞。
白色的伞面,像是白绫绸缚一般,鲜血溅在其上,一只断开的手臂落在伞面上,江雪岐撑伞的动作未曾停顿,修长的指尖稍转,断开的手臂朝着前方而去。
镜明脚下落了什么东西,断裂的手臂落在他身侧,他看一眼,随之朝着身后看过去。
第八十七章
空气中安静下来, 只有血腥气在酝酿,一时之间,谁都没有开口, 前面的弟子身躯隐隐在发抖。
“血……他被撕成了几片……有邪祟。”前面的弟子艰声开口, 人群中一时之间窸窸窣窣的动静, 前方的镜明阴晴不定,把残肢踢到了一边。
“此地的邪祟幽藏在此地, 伺机伤人,劝你们最好不要轻举妄动。”镜明开口。
“什么意思……你一开始就知道不可点灯?”
“你害死了藏风……既不可点灯, 你为何不早说。”
镜明在前方身形稍侧,“此地禁忌我并不知, 方才知晓……你们若是害怕, 此时回去倒也不晚。”
狸珠脸颊边传来微凉的触感,江雪岐蹭掉了他脸边的血液, 方才那一瞬间,他们也得以看清邪祟的相貌。
形似幽骨的邪祟, 散发在黑雾之中,双眼若萤火, 百足长躯缠绕着梁柱围绕而上,在灯亮的一瞬间, 便缠绕住了那名弟子将其分尸。
灯亮时便能分辨,狸珠猜测这种邪祟兴许不能辨声,他们在黑暗之中,双目察觉到亮光便会自动的发出攻击。
“既不能点灯, 那么想必也不能拔剑……狸珠, 你说呢?”薛遥侧眸看过来。
狸珠点点脑袋,他们的剑大多是银剑, 会反光。
“如此,我来试试。”薛遥开了口,随即长剑出鞘,在剑光折射的那一瞬,半空之中黑雾浮现,偌大的尾肢朝着薛遥席卷而来。
“砰”地一声,狸珠听见了长剑破空斩断的音色。一道光束映照在对面的墙壁,几十道黑雾瞬间出现,缠绕光柱蔓延,随即被覆盖而落的剑光灭了个干净。
一道剑风随之回归薛遥身侧,薛遥在此时点灯,微弱的烛光照亮了面前的石阶,凤眸朝前侧去,“如今可以点灯了。”
一众弟子都被薛遥方才的动作吓个半死,见薛遥轻飘飘的碾碎了邪祟,提着的心再次放了回去。
“有薛世子同行……我便能安心了。”
“世子好手法,只是这灯,不点也可。”
狸珠忍不住无语,看了薛遥一眼,瞅瞅薛遥手中的灯,烛光照亮一片,得以看到石阶,他往下一扫,便见到往下靠近湖面的地方人影若隐若现。
石阶呈一道弧段,先是向下再是往上,最底部的位置几乎要靠近湖面,湖面深邃一片看不到底,黑压压的浸入人心。
“啪嗒”一声,鱼尾掀起一片水珠向四周溅落,一道人影在石阶处若隐若现。
“前方靠近湖面的地方有水鬼,在此地化成人鱼模样,待会经过的时候莫要看她,装作什么都没有便是。”薛遥开了口,扫一眼石阶下的人影。
这种鬼魅魍魉应当差不了多少,若是不对,他看向前面的镜明,镜明第一个经过,他应当最清楚才是。
“知道了。”
“薛世子可是认得路?”有人问了一句。
“并不认得,是我猜的。”薛遥说。
镜明率先经过底面的石阶,那一道人影离得近了便能看得清。远远地看上去像是一条人鱼,实则是两道白骨堆积而成,一方在上一方在下,以畸形的姿势组合在一起,散发着浓郁的阴气。
“嘎吱嘎吱”骨头碰撞在一起发出沉闷的声响,潮湿的水汽随之蔓延。人鱼枯骨坐在石阶旁,他们几乎是擦着其过去。
薛遥前方的弟子在经过的时候几乎人在打颤,脚步险些不稳,人鱼枯骨“嘎吱”稍微晃动,弟子整个人惊住,险些从石阶跌下。
“啪”轻轻地一下,薛遥手掌按在了前方弟子的肩膀处,那名弟子这才站稳,朝薛遥投来一个感激的眼神,头皮发麻的继续往前。
他们三人在后面,待大部分弟子上去之后,镜明已经领着一群弟子踏上向上的石阶。
“薛世子多加小心,我们在前面等你们。”镜明说着便上去了,在无人注意之地,掌中灵力朝着底下的人鱼枯骨而去。
“嘎吱嘎吱”人鱼枯骨开始晃动,在石阶上发出动静,石阶随之不稳,人鱼枯骨眼中幽幽闪烁着光芒。
原本阴郁的气息,在侧头看到两名少年身后的白影时,人鱼枯骨眼中的幽火随之熄灭了,动静也戛然而止。
狸珠好奇问道:“刚刚地面是不是在晃?”
薛遥剑方抽出来,抵在邪祟脖颈边,方才感觉到这邪祟在作妖,不知为何又停下了。
“如今又停下了。”薛遥收回了剑,随之一道剑光把人鱼枯骨掀飞落入湖面之中。
狸珠路过的时候瞅一眼,邪祟未曾沉下去,飘在水面上,安安静静的仿佛已经死了。
真奇怪。
他们和前面的弟子隔开了一部分,待追上时已经是一刻钟之后。
镜明见三人完好无损的出现,不由得眉眼笼罩了一层阴影。
“薛世子,方才要谢谢你,若不是你,我恐怕要砸在邪祟手里,还不知道下场如何。”薛遥前面的弟子向薛遥道谢。
“举手之劳。”薛遥说。
他们顺利通过了栈桥,对面的石壁间有一条窄道,只能容纳一人同行。
“此栈道是西土所修,只可一人行,真理之道,咎入窄门,方容一人,吾我为众。”
石壁旁又一块石碑,碑文上记载有神佛之事,传闻原先西子求道时与一女子相恋,与女子相携前往邃法之门,却不得行。
神佛之路,只能有一人通行,两人因此都未曾见到神佛,断在最后,各自散落九天。
“此门名为万佛门,里面千万种心法,通往千万条去处,之后能不能汇合都要看缘分。”镜明说着,朝着身后三人看去,如此便是不得不把他们拆散。
此秘境之中考验的是弟子的综合实力,若想通过,两人的基础应变能力都要过关。
“一人走若是碰到邪祟实在容易中计……可还有其他的路?非走此路不可吗。”有弟子问道。
镜明闻言回复:“既无前路,便是来路,你要往回走吗。”
“比苏宫的宝藏,兴许隐藏在其中。”
狸珠看一眼壁画,此石壁之上,神佛之面隐隐都覆上了一层黑雾,且非睥睨慈悲之相,或是低眉远望,而是正视斜目,神情盈余些吟笑之态,似笑非笑地看着众人。
按照常理来说,神佛之面鲜少有笑姿,大多铸面低眉垂敛之相,正视斜目,多为定睛阴邪之态,正统神佛不会以此造物。
狸珠瞅两眼,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他下意识地看向薛遥,薛遥也在盯着石面看。
“薛遥,我们可要跟随前去,怎么看都像是在骗人。”狸珠牵着江雪岐凑过去跟薛遥说小话。
薛遥闻言抱剑挑眉,“如何是骗人,狸珠,你如今怎的学聪明了。”
狸珠对上回城外见到的鬼佛印象深刻,便是这般的雕刻之法,这些只是他的观察,他并不确定。
他说出来了,薛遥颇为赞同,倒是有些意外。
“你说的不错,此并非万佛相……而是万鬼之窟。至于为何镜明要冒险前去,我猜其中应当有他要找的青鸟兽骨。”
意思便是他们明知是鬼窟也要一并前去。
狸珠摸摸脑袋,他哦一声,下意识看向身旁的人,江雪岐扫一眼石壁,对他道,“不必担心。”
轻飘飘的四个字,低沉的落入他耳边,狸珠点点脑袋,对江雪岐道,“二哥哥,我知晓了。”
“那我们会不会分开。”
“我会去找狸珠。”江雪岐开了口。
狸珠应声,随着镜明率先踏入洞穴,一条长长的窄道往前贯通,前面的弟子一旦踏入身形便消失在漆黑之中,仿佛无形的结界把他们隔开了。
“薛遥——”狸珠唤了一声,随着薛遥踏进去,没有回应,他随之松开手,也踏入了洞穴之中。
初进入,窄窄的山道肩侧需要稍敛着前进,因此不得不卑躬前行,此为谦虚之态,耳边落下吟诵之声,似乎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再往前便又发生了变化,成了若有若无的笑声。
悲苦逢吟落在耳边,狸珠艰难的往前走,他握着自己的长剑,前方后路都不见人影,面前逐渐的出现一道光,光芒在他眼中变得具象。
光源来自墙壁之上的长明烛,原先他曾见过的,此为鲛水之物,如今在墙壁之上作为壁灯使用。
面前有三道门,三道门在他面前,门上有三样不同的石像,第一道是宝剑从石缝里破势而出,第二道是金银堆积成山,第三道是佛祖舍身饲鹰的圣像。
是要他做选择吗?
狸珠在原地站定,如今是要找到镜明,他自然选择了第三道,前两样凡俗之物都与心象无关。
“啪嗒”一声,狸珠推开了厚重的石门,在他踏入门中时,他手腕处自动有一道红线延伸出来,连接着他心脏的位置,他甚至能感受到细微的疼痛。
“啪嗒”,有什么东西从湖面一跃而出,他行走在湖面之上,一张蛟龙面从湖底探出来,巨大的长身在水下蔓延,而在蛟龙身侧,有一道玄关之门。
上有佛祖舍身饲鹰的圣像画,又注明了他认得的字迹,蛟龙以人族献祭得道飞升。
如今他的心脏和蛟龙连接在一起,湖面之下有污血涌动,蛟龙奄奄一息,似乎气数将尽。
狸珠顺着看过去,忍不住闭眼,他算是明白了此鬼窟含义,此暗示再明显不过。
让他学佛祖舍身饲鹰,以肉身之苦去换通行,若是他斩了蛟龙,如今身心连在一起,他恐怕会一并随之身亡。
“好个鬼窟,如此会算计。”狸珠低声道,如此也算合情合理。
第八十八章
湖面掀起一道水浪, 向四周蔓延,落在狸珠身侧,蛟龙蜷缩着身躯, 一对竖曈映照着他的模样, 在他要靠近时发出了低吼声。
狸珠走近, 他看一眼远处的阵门,如此倒是有些巧, 他在靠近时蛟龙威慑性的怒视他,他掌心之中散发出温和的灵力。
“不必担心, 我并非要害你。”狸珠开了口,待温和的灵力落在蛟龙伤处, 那处的伤口在一点点的愈合。
此门对他来说反倒是容易, 先不说他能不能伤蛟龙,他既能治愈蛟龙, 这些规则对他来说反倒合情合理。
灵力在掌中央渗出来,月白一样的光芒柔和温暖, 落在蛟龙伤处,那处巨大的血窟窿长出来新的血肉, 蛟龙威慑性的爪子落到一旁,胡须随之动了动。
“好了。”狸珠收回手, 连接在他心脏之处的红线未曾动弹,身前的阵门随之打开,通道往前,他轻易地便通过了。
若是换了其他人, 兴许会困在这里出不去。狸珠不由得回头看一眼, 疗愈好伤口的蛟龙潜入水中,湖面陷入了平静之中。
他出了阵门之后, 眼前再次出现两道门,一扇是宝剑从石缝之中钻出来,另一扇是堆积起来的金银如山。
狸珠不由得在原地站定,这下明白了意思,看似是选择,实际上没得选,这两个应当差不了多少,又有新的难题在等他。
他稍作犹豫,随即选了左边的剑门,在他踏入的一瞬间,一阵白光大盛,模糊了他的视线,失重感传来,他正在从上往下的向下坠。
眼前被刺的睁不开眼,狸珠腰侧的长剑出鞘,在他身侧变幻落在他脚边,他这才堪堪地停下来,脚底寒芒尽出,底下是一侧剑谷,无数把锋利的宝剑直直地往上。
他离剑刃只有不到一寸的距离,若是他没有停下,兴许会被扎成筛子。
狸珠拍拍自己的胸口,松了口气,他方松口气,剑谷底下的剑晃动了一瞬。随之所有剑刃一并摇晃,破空而出,朝着他蔓延而来。
“明心,此关便靠你了,你可能带我出去。”狸珠摸了摸自己的剑,此剑为江雪岐所铸,比剑谷之中所有的剑加起来还要明亮洁净。
分明由他操控长剑,剑身自然听不懂,他却在无数道剑光紧接而来时,在长剑上稳稳地控制方向,朝着一边而去。
方侧身避开接连的长剑,另外有长剑从谷底而起,朝着他的方向而来,剑光在周围蔓延形成了无数道,擦着他的脸颊过去。
狸珠脸边一疼,他摸了摸自己的脸,随之瞬间避开,他像是散落的纸张落在剑谷之中,剑谷之中的长剑便是无穷无尽的沙尘,朝着他渗透侵蚀。
“不会用剑,不但会被人欺负,还会被剑欺负。”狸珠坐在明心剑上,长剑在他身下变大,他自言自语的一句,索性直接的下沉,擦着剑刃而过,朝着剑谷深处蔓延。
他沿着边际而去,在整座剑谷之中飞了一遍,身后是连天的长剑追逐,剑谷之中有一片槐树林,惊起了一片槐荫鸟。
“角木犹比蛟,亢金宛如龙,尾火形似虎,箕水貌若豹。”狸珠念了一道四方咒,他沿着树林之中穿行,从不走回头路。
“啪嗒”一声,长剑撞进了槐树枝之中,劈进林子里。
“茵茵槐木,听我号令,化木为石,逢铁相缠。”狸珠在槐树林之中布下一道阵法,劈进槐树上的长剑便半分动弹不得。
随着他在整座剑谷如此绕了三圈,槐树林成了一片剑林,诸葛借箭大抵如此。
最后一把长剑落下,狸珠稍稍松口气,他回头看了一眼,在林子尽头有一道阵门,阵门上有文字。
“剑谷之中一共多少把剑,若是能答出来便能破阵。”
狸珠不由得头大,合着还要数一数一共有多少把剑不成。
他窝在明心剑上,这么多把他怕是数都数不完,待他数完可能是二十年之后了。
“我如何知晓?我既毫发无损,为何不让我出去。”狸珠自言自语,他和阵门说话,阵门自然不搭理他。
文字下方有一处空白,难不成要把答案填上去。
狸珠坐在剑上围绕着阵门绕了两圈,他瞅了瞅又收回目光,转进林子里,大概数了一棵树,自然是数不明白的。
不知这地宫是谁建的,如此怕是神仙来了也难过万鬼窟。
狸珠不由得想,莫不是直接请的鬼神过来,这些邪祟诡计多端,惯会对付他这种数都数不完的笨蛋。
“一棵数上约有七百到八百把剑,此地百来亩,剑便不计其数……”狸珠这么算着,他可没带珠算过来,摸摸自己的脑袋,掰着手指是如何都算不明白的。
若是二哥哥在就好了。
狸珠变了把朱笔在剑上算数,“假设一亩有上百棵树,如此与剑数相积……”
剑上多了一些黑色的墨水,狸珠正乱七八糟的算着,他突然一扫剑谷之中,发现底部有银光若隐若现。
剑谷之中又生出来了一批长剑,长剑从地底冒头,朝着他的方向隐隐晃动。
狸珠不由得瞪大了眼,他又看一眼面前的阵门,下一批剑会朝着他过来,身后剑光朝着他蔓延飞过,在他耳边划过一道长风。
“如此便是真的无穷无尽,哪怕我数出来了,还会再长新的出来。”
狸珠随之用朱笔在阵门之上的空白填了一个横向的数字“8”,形状似蛇头和蛇尾衔接,据二哥哥说这便是数不清的意思。
“啪嗒”一道剑光擦着他耳边过去,这个时候阵门蔓延出一道白光,狸珠随之在最后一刻逃了出来。
长剑在他身后消失,狸珠的心脏砰砰跳个不停,他扭头看一眼,把自己要跳出来的心脏又按了回去。
如此还剩下最后一道门,门上图案是金银财宝堆积成山,他右眼皮子跳了跳,随之踏入了门中。
“狸珠~~~”随着一声熟悉的呼唤,狸珠置身在市集之中,面前是奶娘的面容,宋阿姊笑的和气,犹如一团面团。
“狸珠看我戴这金镶玉如何?”宋阿姊朝他侧脸,露出耳畔上的耳饰,碧绿的玉石,外沿用一圈金子镶嵌,光芒熠熠生辉。
“奶娘戴什么都好看。”狸珠下意识地便道。
“我的乖乖,嘴巴这么甜,这些奶娘都喜欢,狸珠可能为我寻来?”宋阿姊笑的合不拢嘴的觑他。
狸珠道自然可以,奶娘随之便消失了,紧接着面前出现了一道白影。
牡丹花园之中,牡丹花用细细的蕊丝雕琢,金丝缠绕而成,配白衣少年肩侧的金丝鹤纹,自是极其相配的。
江雪岐侧眸,艳丽的眉眼回转,极黑的眸子盯着他道:“狸珠,这金牡丹如何?”
眼前人便配得上最美的金牡丹,惊鸿澧色,艳若天曲,欲比高阳,浑然天成,翡姿明烈,若锦若帛。
狸珠脸顿时红了,眼巴巴地盯着人看,“自然比不上二哥哥好看。”
眼前白衣少年见他如此,随之俯身便亲了他一口,低沉的嗓音落在他耳边。
“如此,我想要这金牡丹,狸珠便为我寻来。”
狸珠被亲一口哄得迷迷糊糊,什么都忘记了,脑子里只回想着要给二哥哥找金牡丹,只有这么一件事。
他翻过了一座山,穿过了一条河,从太阳升起走到太阳落下,在夕阳落下时,到达了一座金山、一座银山,以及一座翡翠碧石之山。
金牡丹,金牡丹。
狸珠念着这三个字,此地数不清楚的珠宝,金色的四方羊角杯,山羊角竖直对外,金色的横瞳雕刻的栩栩如生。有金子雕刻成各种各样的图案做成饰品,翡纹翠缨在他脚下跌落,碰撞在一起发出沉闷的声响。
随着他走入金山,他的脸边出现了细碎闪烁的金光,如同薄薄的金纸黏连在脸上。
狸珠路过还看到了几座陶俑,他瞅了一眼,越往上人越多,金子做成的陶俑也是值钱的。
这些陶俑姿势各异,有的在低头埋金,有的正在往山下走,有的正在往包袱里塞满金子,还有的在垂神思索。
相同之处便是眼中都有痴恋。
狸珠在金山的最高处看到了他想要的金牡丹。金色的花蕊,在夕阳的最后一抹红之中吐出花丝,薄薄的一层金佃,形似透明在金山之上绽放。
他走到一半便发现自己走不动了,狸珠低头看自己脚下,他的裤脚不知何时变成了金色,全身如同染了一层金光,脚踝足有千斤重。
肢体难以伸展,僵硬在衣靴之中,他低头看自己的手,手掌血管之中流淌着金色的血液,血管随之变得透明,眼睫一并化成金色羽翼一般。
沉重的金色,行走在金山上,随之与整座山融合在一起。
此门是幻术之门,他明知此山不可行,心中一旦产生欲念,便被此地金银之山迷花了眼,只想前行,直到采摘到最高处的金牡丹为止。
狸珠心道,还是他修炼不够,道义虽见长,心性却停滞在此,如此难以经邪祟蛊惑。
他莫不是也要变成小金人儿?
次次遇幻境,次次深陷其中,狸珠尝试扇动眼睫,他的身形随之凝固,眼睁睁的看着夜幕升起,最后一抹夕阳余光随之消失了。
“啪嗒”一声,金光在夜间依旧熠熠生辉,金色的牡丹花从顶上跌落下来,在视线之中山与天都成了金色,花枝落在他脚边,他触碰到冰冷而坚硬的东西。
完了。
狸珠碰到那株金牡丹,随之眉眼一并染上金光。
第八十九章
万鬼窟内。
“江二公子, 如今看来你我之间更有缘分。只是不知这缘分到底是天定还是人为。”薛遥走在前方,抱剑看了身侧的少年一眼。
薛遥在踏入之中便发现了江雪岐也在,他眉眼扫过去, 话有深意, 白衣少年没什么反应。
“待我找到狸珠, 自然会与你分别。”江雪岐开了口。
“我可不是那般意思,按照我们如今的交情, 你一直跟着我也无妨。”薛遥开口,凤眸随之侧过去。
“可惜……我这次前来还有任务在身, 此为仙道机密,哪怕是狸珠也不得而知, 当然了——我并没有赶你走的意思。”薛遥表情冷淡, 话里话外却都是逐人之意。
江雪岐没有回应,只是如同阴魂一般跟在他身侧。
薛遥甚至有些许错觉, 不知眼前这人是不是知晓比苏宫的三样宝物,此为离州秘闻, 他很快便摇摇头否定了,对方不可能知晓。
或者是感知力过于敏锐, 薛遥陷入沉思之中,莫非他何时露出破绽了不成。
此阵门唤作水漫金山, 出自凡间典故,讲的是金山之上有冤情,引得此地洪灾不断,水漫金山之后冲毁当地庙宇, 一方神灵随之坍塌。
在他们远处便有一道巨高无比巍峨险峻的山峰, 周遭隐有金色浮云浮动,金光连绵闪烁, 一抹金映照在穹顶之上。
天边阴沉沉的好似要下雨,“啪嗒”有雨水滴落,薛遥碰到雨水,雨水如同墨汁一样粘稠,这下的并非普通的雨水,而是一场血雨。
薛遥身侧长剑出鞘,他一道剑光横扫而过,半边天受剑光割裂,很快痕迹隐于云层之中。
他们二人找了一处洞穴躲雨,这山中洞穴无数,薛遥行了几处,便发觉其间无二致。洞穴之中有壁画刻画在侧,上面记载了当年金山之案。
唤作妙娃的女子处处行医,来到了金山之上解此地流疫,因她女子身份,在此地反遭陷害,惨死其间尸身未遂。此案告上衙门,因为人人行凶,法不责众,最后此事不了了之。
“这血雨之中怨气滔天……阵门未曾出现,按照指示,是要解妙娃的冤屈?”薛遥沉思片刻,计算了下雨的时常,雨势每隔一段时间愈演愈烈,照这么下去,兴许会淹了整座山。
凡世所写典故带了一些神话属性,现实里妙娃惨死此事不了了之,害人之凶未曾收到惩罚,典故之中却是水漫金山,整座山上的村民都得到了惩罚。
如今他们二人置身在水势之中,血雨诉怨,很快要把这座山淹没。
薛遥看一眼身侧的白衣少年,对方衣角未曾被沾湿一片,看着不远处的水势,眸中似有沉思。
“此地村民已死,我看并非洗冤那么简单。”薛遥说了这么一句,掌间长剑翻转,剑光在面前化成一道薄薄的冷光。
如此他出力,对方压根不用出手,薛遥随之收回视线,一道剑光直生生地朝着对面的山峰劈了过去。
剑光在雨势之中呈席卷之势,蔓延形成一道顶天利斧,威压浩荡向着四周扩散,巨大的阴影落下,直直地向下劈去。
“哐当”一声,斧子劈开了山脉,整座山地随着震荡,落在耳边形成巨大的嗡鸣声,地面随着晃动。
薛遥在原地收回了剑,不知如何破局,先把山劈了便是,不知有什么发现。
他倒是不担心找不到阵门,只是担心若是下个阵门江雪岐再跟随他,反倒是阻碍。
在山地震荡之间,随着山体陨落,整座山化成飞灰,最深处的枯骨随之一并浮落,那是一具女子的枯骨。
兴许是埋藏在此地妙娃的尸体。
尸体落地之后,原地便浮现出了阵门。绯红的阵门自动打开,地面仍旧在晃动,薛遥皱眉思考,眼角扫到那一道白影顿住。
随着薛遥看过去,江雪岐只停留了一瞬,转瞬之间便消失了。
薛遥在原地看着,他只有一个猜测,兴许是狸珠碰到了危险,此人便着急的要过去。
“如此,狸珠,对不住了。”薛遥默念了一句阿弥陀佛,总要有人牺牲拖住人,他只需要确定一件事,若是江雪岐并非邪祟,他定为他们二人献上祝福。
阵门打开薛遥便出去了,第二道依旧是水门,三道水门之后,便是昆仑水镜。昆仑镜前,魑魅魍魉俱会显形。
……
“狸珠。狸珠。”狸珠眼前出现了熟悉的人影,白衣少年在他耳边唤他。
二哥哥……对了,他要给二哥哥找金牡丹。
狸珠想起来了,他随之睁开眼,眼前金光闪闪,自己置身在一片珠宝之间,宝石绚烂夺目,金子泛出的光泽在闪烁迷人眼。
皮肤上有一块块斑驳的金斑,狸珠再次揉揉眼睛,他定睛一看,眼前当真是江雪岐无疑。
“二哥哥!”狸珠想要起身,却发现自己动弹不了,他的身体十分沉重,好似千斤铁正压在他身上,他后知后觉有些喘不过气。
“我在,”江雪岐衣角处的鹤纹落下,金纹闪烁,目光之中隐约有些无奈。
“狸珠,为何如此低级的幻境也能迷住你。”江雪岐将他从金子堆里挖出来了。
狸珠活动不了,他眼前都是金灿灿的一片,此时忍不住道:“是二哥哥,二哥哥在我脑袋里说要找金牡丹。”
江雪岐不再言语,笨蛋总是容易被蛊惑一些,他反倒成了软肋,他见狸珠着急自己动不了,便按住了人。
“狸珠,不要乱动,你如今血脉之中都是金银,若是磕着碰着了,兴许会真的断手断脚。”
闻言狸珠应声,他想点点脑袋,感觉自己脑袋沉得要掉下来了,半天做不到,发觉自己手里还有那朵金牡丹。
“二哥哥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狸珠问道。
江雪岐将他背起来,沿着他来时的路带他往下走,闻言随意的回复,“做梦梦见狸珠打算变成金子,给我个惊喜。”
狸珠尴尬起来,他在江雪岐背上,努力的想缩手缩脚,眼角扫到江雪岐的脖颈,一片修长雪白,如同玉石一般。
他现在一定很沉,二哥哥看起来身板瘦弱,竟然能背的起来他。
狸珠路过瞅一眼,他和凝固的石疙瘩没什么分别。
“二哥哥,对不起,总是害你担心,我差点真的变成石头了。”还是块金石头。
“此地本就危险重重,狸珠不必道歉,”江雪岐侧目看一眼身后的少年,对上那双清澈的杏眼,动作随之稍稍顿住。
狸珠正瞅着,温凉的手掌落下来,江雪岐摸了摸他的脑袋,如此算是安抚他。
他眨眨眼,随着他离金山越来越远,身上的金块一并在脱落,皮肤逐渐变得正常。
“二哥哥,我未曾贪恋金银财宝,只是中了幻术,想要上金山为二哥哥摘金牡丹。”狸珠说道。
“………我知晓。”江雪岐温声说,“待日后多加练习才是,狸珠莫要被邪祟骗了。”
狸珠哦一声,他缓慢的活动自己的手指,在金光脱落之后,他能动了,便下意识地抱住了江雪岐的脖子。
“二哥哥,我先前已经过了两个阵门了,这是第三个,此地阵门无穷无尽,我们何时才能找到宝物。”
“此事我们不必操心,薛遥会找到的。”江雪岐回复。
狸珠听着江雪岐的嗓音,鼻尖蹭到对方的发丝,冷香浸绕,他便慢慢的安心,待下了金山,他不好意思的开口。
“二哥哥,你放我下来吧,我能自己走了。”他身上像是裹了一层金色的泥巴,随着他下山,金泥一并随着脱落。
远处有一条河把金山和银山隔开,江雪岐在河边才把他放下来。
狸珠好似糊了一身的泥巴,他把外袍拖了,在河边洗了把脸,金光如同泥泞一并被洗掉了。
“二哥哥,我未曾看到阵门,若是阵门在金山之上,我们如何过去呢?”狸珠说,他们还没接近阵门就已经石化了。
“阵门在狸珠手里。”江雪岐开了口。
狸珠手里还抓着那朵金牡丹,他闻言看过去,原本是要送给江雪岐的,如今人就在他面前,他于是把金牡丹扔到河里。
随着“噗通”一声动静,河面晕开了一道金光,阵门随之出现,在他们面前打开。
“二哥哥,有些可惜,这花原本是要送给你的。”狸珠干巴巴地说了一句。
“不可惜,狸珠若是喜欢,日后我为你做便是。”江雪岐说。
狸珠在踏入阵门之前眼角扫到了什么,湍急的河流之上,映出来了两道人影,他不由得看过去。
一道自然是他自己,另一道来自他身边的少年。
河面之上投射的并非白衣少年,而是一具枯骨、修长的男性骨骼,它身上似乎缠绕了一些东西,很像纱布,厚重的包裹着,落在河面上形成一道鬼影。
有些眼熟。
狸珠迟缓地回忆起他先前曾见过的白骷髅,随着光芒浮现,他们两人从阵法之中消失了。
“狸珠?”耳边传来低沉的嗓音。
他们回到了地宫之中,漆黑一片,映着身旁少年的眉眼,狸珠对上一双黑沉的眼,某一瞬对方瞳孔之中折射出绚烂夺目的异彩。
“二哥哥,我方才好像看到鬼了。”狸珠没头没脑的这么说一句,随之扯住了身旁人的袖子。
“哪里有鬼。”江雪岐问了一句。
狸珠闻言扭头,看了江雪岐一眼,他收回目光,随之又转过来,倏地凑过去,在江雪岐脸边亲了一口。
软软的碰了一下江雪岐。
“二哥哥,我骗你的。”
第九十章
江雪岐被他亲了这么一下, 随之侧眸看他,狸珠这时已经收回了注意力,勾着脑袋去看前面, 他被江雪岐挡住视线。
“二哥哥, 这是哪里?我们走出万鬼窟了吗。”狸珠问道。
江雪岐应了一声, 黑漆的隧道往前,敞开之后逐渐清明, 石壁之上拥有精致绝伦的壁画。两侧宽阔恢宏,中央是一处正室, 两侧是侧室。
狸珠又看了一眼他们来时的路,只有这么一条路, 他又看看石壁上的壁画, 雕刻的便是三青鸟。
“此地应该便是墓葬主室,我们不如在此地先拿到令牌, 狸珠觉得如何?”江雪岐问道。
狸珠正要问哪里有地字令牌,他连个邪祟的影子都没有看到, 便见不远处的壁画三青鸟眉目转了一下。
他因此收了声,稍顿了顿, 和江雪岐对视一眼,两人便隐匿了身形, 遮掩了自己的气息。
狸珠和江雪岐并排站在墙角的位置,安安静静的等着,片刻之后,石壁之上缭绕出一层黑雾, 紧接着汇聚成了若有若无的人形。
精怪附着在石壁上, 怪不得先前未曾见,狸珠握紧了身侧的剑, 他眼见瞅到了黑雾之中若隐若现的令牌。
这邪祟并不难对付,比之先前碰到的差之甚远。
狸珠一道剑光扫过去,黑雾便散了去,他眼巴巴地瞅着,见邪祟消失了,两块令牌掉在地上,他等了一会,确定没有危险了,这才显身去捡。
“二哥哥,是地字令牌!”狸珠睁大了眼,拿着令牌在江雪岐面前晃了晃,但是只有一张,他大方的给了江雪岐。
“二哥哥,我们再找找。”
江雪岐没有拒绝,除了石壁之外,还有一处供台,其上燃有千年不化的长明烛。
在他们经过时,蜡烛突然被点亮了。
暗室里突然亮起来,狸珠顺着看过去,他瞅瞅蜡烛,一道剑光扫过去,一道青烟随之冒出来,邪祟发出惨叫声,另外一张令牌随之掉出来。
狸珠一并捡起来了,问道:“二哥哥,不是我的错觉,此地令牌拿起来如此容易。”
江雪岐:“进来时难,内里自然会容易一些。”
狸珠觉得有几分道理,不知那些跟随镜明的弟子如何了。
他们二人来到主室前,主室上还有一道阵门,上面如八卦盘做了不同的方向,其上却有数字,此为珠算之阵,需要转动轮盘解出正确的答案才可。
“二哥哥,方才我在阵门之中,有一道阵门是让数剑谷之中的剑……我填了先前二哥哥教我的无限多,便过去了。”
狸珠摸摸自己的脑袋,眼前这珠算当真是为难他,他尝试伸手,阵门之上的玉盘能够随着他的力道缓慢转动。
一共有三层,三层对应着不同的数字。
“此地是三青鸟的墓室,对应着有三道轮盘,算起来并不难,”江雪岐看了一眼,沉吟道,“狸珠往左边转转试试。”
狸珠依言往左边转了转,指向九之后江雪岐叫停。
“三足三目,加上幻化三青,便算作为九,同理有庇佑福泽九州之意。”
狸珠开始转第二道,第二道转向了十二,江雪岐叫停。
“此地宫建在哀牢之中,魂飞故土,骨化三丘,此为一十有二。”
狸珠转第三道,第三道不停的转动,原先的数字转到二十便没了,第三道却在转到二十时衍生出来了新的转轴,直到四十九才停下来。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三青魂飞,倾落九州,化为天机,窥守人间。”
随着三道玉盘归位,青铜门缓缓地打开了。
“二哥哥,你好厉害,这些都如何得知的。”狸珠瞅着人,眼中亮晶晶的。
“一旁的壁画上有刻。”江雪岐说。
狸珠在踏进们之前看了一眼,壁画上是一些古老的文字,有些已经模糊不清,江雪岐却看得懂。
并不是彝文,是他未曾见过的文字,有些似鬼文。
正室打开,正中间是一道棺椁,棺椁通体以乌木所制,其上有冥花花纹,雕刻华丽,沉重的压在正中央。
而此刻,棺椁被人推开,殿中还有另外一道身影,少年负剑而立,凤眸冷目,看样子是方推开棺椁。
“薛遥!”狸珠见到人有些惊喜,下意识地便喊了一声。
薛遥闻言看过来,侧目看了狸珠身后的白衣少年一眼,目光稍稍停顿,很快便收回目光。
“狸珠,可是先前碰到了危险,你二哥哥心急的赶过去了。”薛遥问他。
“是碰到了危险,还好二哥哥在……先不说这些。”狸珠两三步上前,见到了棺椁之内,其中空荡一片,兽骨不翼而飞。
“怎会如此……镜明已经拿到了兽骨?”狸珠问道。
薛遥应声,撒手松开棺木,“看来他比我们更早一步……我们尽快拦住他才是。”
“此秘境之中不能传音,他在此地未曾留下痕迹。”薛遥说着,长剑挑至半空之中,半空出现了一张比苏宫地图。
“我在来时下了一道阵法,他未曾走回头路,如此应当是走的水道。”
狸珠脑袋里冒出问号,这地宫之中未曾见到水道,随之见薛遥转身,出了正室门,他和江雪岐一并跟上去。
到达侧室,其墙壁上开了一道阵法,仍有灵力残余,隔着墙壁有水声传来,此地是地宫最深处,内沿通哀牢山的长恨河。
“啪”地一声,薛遥以剑破开了墙壁,水花随之涌进来,薛遥率先跳出去,狸珠和江雪岐紧随其后,他们三人涌入河道之中。
从外看,整座地宫几乎是依照三青鸟的形态而建,狸珠以灵力隔开了水花,身上依旧凉凉的,他憋着气随着往上。
前方的少年不疾不徐,他扭头看一眼,江雪岐在水间行路,未曾有压迫,在与他对上视线时,江雪岐朝他伸手。
他于是牵住人,与江雪岐接触,水压阻力又小了一层,如此游了差不多半个时辰,狸珠从水面上探出脑袋来。
他们三人方到岸边,便在阴林之中见到一道身影。远远地,镜明似乎方上岸,在他手中有一道青色兽骨,形似玉髓,清澈透亮。
“竟追到了这里。”镜明衣衫一并沾湿,回过头来,那张脸被泡的死白,竟起了一层皮子,浓郁的阴气散发出来。
薛遥手中长剑出鞘,看着镜明道:“你若是把玉髓交出来,待出秘境之后,仙道兴许会放你一马。”
狸珠撑着上岸,一并握紧了长剑,长剑对准了镜明的方向。他们如今算是三打一,镜明如何看都没有胜算。
“镜明,回头是岸,你拿此宝物,只会引邪祟惦记。”
镜明闻言笑了一声,薛遥尚清楚状况,狸珠便是完全不知,只当他是鬼迷心窍,他看向狸珠,阴影笼罩的眉眼隐约有阴气浮动。
“早知在城外那日,就应该杀了你。”镜明说的是薛遥,语气很轻,符合他平日的低气音。
狸珠听到这熟悉的声音,稍稍愣住了。
在他们面前,槐树之下,青年缓缓地脱了一层皮,容貌逐渐地变化成原本的模样,皮肤死白在月色下发渗,布满血丝与阴气的眼缓慢转动。
“……小明?”狸珠有些不可置信,东既明不是已经死了吗?
他方才在说什么?
薛遥的伤势和他有关。
狸珠在脑袋里转了一圈,脑海里嗡嗡作响,未曾反应过来,前方的薛遥依旧镇定冷静。
“我既已中计一次,不会再有第二次。”薛遥手中长剑冷冷出鞘,因他运作灵力,心脏跳动声格外清晰,阴咒从手腕处密密麻麻的蔓延,由着爬上他的脸侧。
长剑灵力宛转,化成冰冷的刃锋朝着东既明而去,东既明的身体在月色之下融化成一摊人皮,随之不见了。
“啪嗒”一声,剑刃朝着阴林蔓延,威压随之落下,斩断了一片槐树,槐木颤巍巍的倒下,露出远处若隐若现的寺庙。
“狸珠。”薛遥收了剑,便要去追人,对他道,“我和江雪岐拦住他……你去一趟寺中,务必要在他之前。”
说完,狸珠被一道灵力波及,下意识地朝后退了几步,他脑袋里嗡嗡作响,不知去寺中做什么。
身体反应却很快,下意识地便朝着薛遥指的方向去了。
风声落在耳边,一道黑色的浓雾朝着他蔓延过来,未曾接近他,便被遥远的剑光劈碎了,狸珠扭头看一眼,槐树上长出来一颗人头,东既明正在身后看着他。
“不必回头。”薛遥与东既明交手,因劈碎黑雾往后退了数步,那双凤眸侧过来看向江雪岐。
“江二公子……可愿顺手帮个忙?”薛遥冷淡问道。
江雪岐朝他看过来,眼眸黑漆若深,比黑雾更加浓郁,闻言道了一字“好”。
白衣人影手中幻化出一把长剑,通体若雾一般缥缈,剑光朝着方才的槐树蹁跹而去,直接便把那棵槐树劈成了两半。
“啪嗒”那颗人头随之在地面融化了。
东既明幻化成一道黑雾,他的脸被黑雾包裹着,身体与黑雾融在一起,如融化的人形一般,朝着狸珠过去了。
狸珠路过两侧的槐木,他侧目看过去,两侧槐木都长出了人头。一颗……两颗,三颗,各种各样的人头聚在一起,像是扎堆挤在一起的花枝,某种粘液往下流淌。
这些人头男女老少都有,面上表情不一,唯一相同的便是都在看着他的方向,似嗔非嗔、似怒非怒,似喜非喜……他们的五官挤在一起,槐树树身留下来鲜血,鲜血四下朝着他脚底汇聚。
第九十一章
狸珠方转眼过去, 他两侧扎堆的人头被一道剑光席卷而过,全都如灰尘一般散了个干净。他远远地看了一眼,薛遥和江雪岐在他身后跟着, 等着东既明冒头。
他于是收回目光, 长风在耳边呼啸而过, 他能感受到背后有一股阴冷的气息正在试图接近他。
前面的寺庙应当是鬼庙,东既明与邪祟勾结, 害薛遥受伤,城中的几名弟子, 也是他杀的。
狸珠这么想着,他开了口, “小明, 你为何要这么做……”
在他话音落下的一瞬,槐树的树枝在他地下移动朝他游移而来, 他手中寒剑斩过去,鬼庙之前, 东既明的身形出现在屋檐之上。
此地屋檐已经脱落,墙壁沉涩泛黄, 生满了青苔遮盖其上,一片幽寂之景, 屋檐之上出现一道身影,为檐首的鬼面添了一抹沉重阴气。
“为何要这么做,江狸珠,我若修为不滞, 未曾有你这么好的运气, 结果不过是任人宰割。”东既明缓缓开了口,在屋檐之上俯视着他, 眼珠冰凉森寒。
狸珠拿出了剑,未曾等到他出手,一道凛然寒剑便飞了过来,薛遥的身形在他面前拦住,上前挡住了他。
“不必与他多费口舌,他在城中害了那么多弟子的性命,早已入邪祟之道。”薛遥凝声开口,冰冷的剑意朝着四周蔓延,威压令寺庙的警钟随之晃动震声而鸣。
“我落入邪祟之道,薛遥,你此话说的如此轻巧,”东既明轻声笑起来,苍白的面上却毫无笑意,轻轻地转过脑袋去看薛遥。
“你这种天之骄子,不过是依仗着身世与天资,若是你如我这般庸人之姿,你如何还说的出来禀生为民之言。”
薛遥面无表情,“若我为草民之介,摒赋承命,也不会与邪祟沦为一道。”
东既明闻言面容之中闪过讽刺,低低的笑了出来,笑声刺耳而尖利,“如此,既道不同不相为谋,如今便要看看……今日你们能不能踏过我的尸骨。”
“砰!”地一声,薛遥掌中长剑出鞘,剑光沿着蔓延朝着屋檐劈过去,鬼面之上顷刻多了一道裂痕,“啪”地一声,石像碎成了两半。
狸珠看清了此鬼庙,身后另一道剑光悄无声息的蔓延,冰冷雪光,缥缈似尘,沿着屋檐蔓延,逼得东既明在原地现出身形。
他顺势踏入鬼庙之中,方踏入,萧瑟之景迎面而来,此地已经枯败,庙中铸有石像鬼面数十座。他顺着看过去,青面獠牙,腹中生面,邪眼横生,獠牙侧长,铁链环绕,石鬼面侧立在两旁。
正中央的青鬼之像呲目欲裂,老僧之面,骷髅鬼骨环绕其上,脚踩迷惘之云,手中金铃作祟,引得鬼魅魍魉聚集在此。
若是东既明以三青鸟兽骨供奉青鬼,青鬼被斩断的右肢便能彻底复原。
狸珠想到此,身后是漫天的剑光,殿外流落的黑雾正在飞速朝里蔓延,两侧鬼面似笑非笑,邪佞之目似转非转,手中长戟对准了他,仿佛随时会将他剖心拆肚。
他长剑缠绕上灵力,白色的剑光覆盖其上,立在青鬼神像前,打翻了面前的青灯。
“道生吾我,明心见性,圣灵长春,诛邪退散——”狸珠双手持剑,剑光笔直往前,眉目映着面前的鬼相,随着灵力翻转,一剑劈碎了面前的青鬼石像。
“啪嗒”一声,青鬼脸中出现了一道裂痕,随之在刃尖下碎裂成数片。
轰然倒下。
狸珠长剑依旧灵力大盛,他去看自己手中,复又转头,见薛遥面上阴咒已经覆盖至一半。
另外一道灵力遮掩住了半边鬼庙,石鬼像纷纷覆盖上一层寒冰,随着东既明的身形停滞,随即被悯悲剑一剑捅穿了心脏。
“噗”地一声,黑色的鲜血流逝而出,东既明站在原地,他被江雪岐的灵力受困半分动弹不得,心脏被刺,他身形颤抖,手中的青鸟兽骨一并随之脱力。
眼前的少年一半面容被阴咒吞噬,手中灵力却未曾收敛,哪怕会被阴咒吞噬,也要将他处置。
狸珠这边收了剑,薛遥一并退后,凤眸垂着看着东既明倒地。
“既知后果,何必执念。”悯悲剑上鲜血滴落,东既明艰难地落地,他半边面容染上剑意,寒冷的冰寒之气缠绕着他。
“咳……咳咳……”缠绕在东既明身上的阴气散去,东既明恢复了原本的模样,苍白的面容无一丝血色,阴气退散,接近透明的眼珠抬起,似平日里一般脆弱而易碎。
“若不是……若不是……”东既明看向薛遥,目光投向更远的地方,江雪岐在薛遥身后,两人在同一方向。
“狸珠……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可否留我一命……我保证日后不会再出现在你们面前。”东既明咬牙,他嗓间咳出来污血,看向了人群之中最好说话的少年。
狸珠下意识地便后退了一步,他摇摇头没有讲话,看着东既明的模样,回忆起来他们原先在剑道书院的日子。
“原本应当如此,途中恐再生变故,不能留你性命,同窗一场,一路走好。”薛遥手腕翻转,剑意凌冽而去,击碎了东既明最后的支持。
东既明随之倒地,黑雾散去,躯壳彻底没了温度,他眉眼对准的是鬼庙的方向,仿佛在看寺庙中央的青鬼石像。
凛冽寒冰覆盖在石像上,如今悉数褪去,空中清冷的气息一并随着消湮了。
薛遥收走了三青鸟兽骨,放在掌中看了两眼,随之对江雪岐道:“今日多亏了江二在,如此少了许多麻烦。”
先前薛遥甚至不愿同江雪岐说话,狸珠总觉得有些怪怪的,江雪岐确实帮上了忙,见到两人关系好转,他自然乐见其成。
“日后若是有机会,我们还要多多合作才是。”薛遥把手放在了江雪岐身侧,凤眸之中冷静一片,语气平静。
江雪岐闻言回复道:“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薛世子圣子之心,我自然非常信任,世子定不会做出格之事。”江雪岐漆黑的眼珠扫过去,语气温和,同薛遥对视。
“你们两个在讲什么。”狸珠听的云里雾里,见薛遥很快便撒了手,这两人说话各自拐了几道弯,好似他看的话本里的娘娘扯头花。
“二哥哥,我似乎又有进步啦,方才我直接便劈开了石像。”狸珠牵着江雪岐道。
如此他们也算完美地完成了任务,还拿到了令牌。
“狸珠长进飞速。”江雪岐评价道。
“可镜明怎么办……到时我同仙道解释,可会让我通过?”狸珠又挠挠脑袋。
“自然。”薛遥开口,“他幻化邪祟进来,只要你拿到地字令牌找到出口,仙道不会为难你。”
狸珠点点头,他们三人折转离开,在踏出寺庙时狸珠又遥遥地看了一眼,两面的石鬼像仿佛蒙上一层若有若无的黑雾,脸已经看不清。
地上倒着的少年,眉眼在记忆之中一点点的清晰浮现。日日看剑谱,付出常人百倍的努力,天资愚钝,复踏上歧途。
“我们现在出发,三日不到便能到出处。”薛遥开口道。
“薛遥,等等,你身上阴咒可还好?”狸珠字身后瞅着,复又跟上去,他走到薛遥身前,去碰薛遥的眉眼。
灵力散发出去,狸珠盯着人看,他掌侧灵力温和浸润,一点点的驱散了阴咒。
“先前第一道比试时,我曾听说一些小道消息,比试那日,明镜台的灵法君一眼便相中了我们之中的弟子。”薛遥看向江雪岐。
狸珠顺着问道:“看上的可是二哥哥?”
他忽热想起来,自己原先知晓的天命,里面写了二哥哥会抢走他的师尊,他甚至为此险些丢掉性命。
狸珠左看看又看看,自己现在好好的,他又按按自己的左眼皮子,左眼皮子似乎没有在跳。
薛遥未曾回答,只对狸珠道:“有些可惜,恐怕他无法入门了。”
“为何,可是他有了其他心选的仙门。”狸珠追问道。
他又瞅一眼身侧的白衣少年,鲜少见江雪岐用剑,凑过去和江雪岐咬耳朵,“二哥哥,今日见你用剑,你的剑能不能再变出来给我看看。”
依言江雪岐变了出来,对狸珠道:“只是灵力所化,没什么用。”
“二哥哥的剑和我的好像,”狸珠拿出身侧的长剑比了比,他又凑过去看薛遥,把方才的对话掠了过去,“薛遥,我已经想清楚了,你去哪里我便去哪里。”
“待你阴咒散去我再离开也不迟,此事我和二哥哥已经商量好了,日后我们还能在一起。”狸珠已经幻想起了他们一起入仙门,和好朋友在一起,如此日日便不算难熬。
“你方才说想和二哥哥合作,你们二人似乎配合的也不错,如此日后对付邪祟兴许容易一些。”狸珠在这里做连线题,未曾注意到薛遥面无表情的脸。
江雪岐闻言倒是若有所思的看了薛遥一眼,眉眼深沉落下,对狸珠温声道,“狸珠可听说了,日后恐怕没有机会了。”
“此为薛世子所言。”
清碧衣裳的少年不明所以,清澈的一双杏眼瞅过去,眸中清澈如同一道碧透的水面,浮现出注视他之人。
如今薛遥的面目便清清楚楚的映照其中。
“薛遥,为何不可以。”
“我日后也会好好练剑的,说起来我在阵门之中,不会算珠算,还总是被邪祟迷惑。”
狸珠掰着手指头,“最擅长中幻术,这可有法子破解?”
他絮絮叨叨同薛遥讲话,薛遥却不知为何,似有心事,避开了他的目光。
只抱剑远远地跟在他们身后。
第九十二章
夜晚, 他们三人寻了一处山洞,狸珠靠在石墙边打坐,他扭头瞅一眼人, 发现江雪岐未曾闭眼, 正看着他。
“二哥哥, 可是有心事?”狸珠问道。
他凑上前去,去摸江雪岐的脑袋, 未曾探出来什么,手腕反而被握住。
“未曾, 只是有些想念狸珠。”江雪岐说。
“我如今就在二哥哥身边,二哥哥如何想我。”狸珠脸颊稍歪, 瞅江雪岐一眼, 随之看向身后的少年。
趁着薛遥没有注意,他凑过去用嘴巴贴了一下江雪岐的脸, 轻轻地蹭过去,蜻蜓点水一般。
狸珠杏眼水盈盈的, 稍弯带了些欢快,映着江雪岐的模样, 见江雪岐碰自己的脸。
“日日在也想。”江雪岐碰上自己脸边,随之收回手, 按住了他的脑袋。
“狸珠可困,若是不困,我们出去走走如何。”江雪岐问他。
“好呀。”狸珠说,他瞅江雪岐一眼, 以为江雪岐是想跟他亲近亲近, 毕竟他们路途之中一直都在做任务。
他慢吞吞的起身,在他起身时薛遥便朝他这边侧目, 狸珠顿时有些不好意思。
“薛遥,我与二哥哥出去走走,很快便回来。”狸珠说。
薛遥闻言站起身,对他道:“要去哪里,我们已经完成了任务,夜间行路不必着急。”
“去去便回,我们又不会突然跑了,待会就回来。”狸珠摆摆手。
见状薛遥仍然在原地站着,狸珠牵着江雪岐一并出去了。
留薛遥在原地,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到底没有追上去。
夜间山间起雾,遮天蔽日的树枝笼罩了一层夜色,原先只觉迷雾骇人,未曾仔细看过,如今看两旁的树枝萤火若隐若现,如临迷境,令人恍然。
“二哥哥,你看上面有萤火虫,它们聚集在一起,像天上的星星。”狸珠指了指不远处的树。
江雪岐应一声,月色之下,一身白衣笼罩一层薄凉雾纱,他伸出指尖,幽火便停留在他指尖,幽若隐现。
狸珠见状有些好奇,便凑过去抓江雪岐的手,待握住了江雪岐的手指,萤火受惊飞走了,他抬眼去看江雪岐,江雪岐正垂眸看他。
“九州之内,有许多如此景象,狸珠可喜欢迷惘之地。”江雪岐问他道。
狸珠摸摸自己的脑袋,“喜欢是喜欢,只是此地雾气重重,多邪祟,二哥哥喜欢这里吗。”
他不由得问出来,顺带着瞅了江雪岐一眼。
江雪岐看向他,温声道:“狸珠喜欢,我便向往。”
狸珠眉眼柔和起来,杏眼转过去又瞅回来,手上还抓着江雪岐,掌心融在一起,他凑过去蹭了蹭江雪岐的鼻尖。
“二哥哥如此迁就我,我心难安。”
他蹭到江雪岐鼻尖,便撞上了对方眼底,一片深邃墨色之间,晦暗尽数遮掩,含笑敛着星泉之色。
江雪岐轻声问他,“如此……狸珠可愿随我一起走。”
“二哥哥想去哪里?”狸珠收回脑袋,他睁着眼瞅人,眸中水盈盈的。
他问出来,江雪岐却好久没有回应,未曾说去哪里,只是随口一说,狸珠很快被萤火吸引,此话题不了了之。
他们二人在外面待了一会,狸珠捧了一些萤火回去,掌中萤火明亮蹁跹,他放进山洞之中,齐齐的朝着薛遥飞过去。
薛遥用剑扑散了那些萤火,看他们二人一眼,遂闭上眼。
当日安然无恙,三日之后,他们在路上与李云锦和琉璃汇合。
几人都拿到了地字令牌,狸珠见李云锦毫发无损,颇放下心,不由得问道:“李云锦,你们的同伴去了哪里?”
李云锦眼下鸦青森然,闻言抬起眼眸,看了看狸珠,又看看江雪岐,在纸上写了字。
——路上便分开了
琉璃喜好此山地之中的古树,寻了一片钱榆叶,放在唇边吹起来,吹出来的声响如同幽幽鸣笛。
——狸珠如何?有没有受伤
狸珠摇摇脑袋,他还未开口,李云锦便凑上前来,顺手掐他的脸,他脸边一疼,不由得瞪大了眼。
“李云锦,我没事,掐我脸做什么。”
李云锦歪歪脑袋,盯着他看,似乎在疑惑这么几日怎么瘦了。
“李云锦。”江雪岐在身后看过来,薛遥已经出了剑,剑柄拦在李云锦身前,不让李云锦乱碰狸珠。
狸珠连忙躲在了江雪岐身后,瞅李云锦一眼,李云锦似乎有些无措,收回手,依旧盯着他看。
“我们今日便能到九层塔,此地原先设有禁制,连接着阵门,在此地出去。”薛遥看了眼地图说。
“说起来,还有最后一项任务。狸珠,这九层塔原先是控制邪祟的阵法,在附近河流一带生长的有灵草,此灵草十分难得,凡人服食能够延年益寿……你可要为你娘亲采摘一些。”薛遥道。
狸珠闻言便有了兴趣,他好些时间没给宋阿姊寄过东西了。
“可以,那我去看看,二哥哥和我一起。”狸珠顺手便扯住了江雪岐的袖子。
薛遥抱剑道:“你二哥哥还有其他的任务,自是不能随你前去。”
狸珠不由得疑惑,“二哥哥能有什么任务。”
“先前不是你说我们二人配合的很好,今日也需江二公子再配合一番,不然兴许完不成。”
薛遥看向狸珠,“狸珠,不过短短半日的时间,你快去快回便是。”
李云锦在一旁盯着狸珠看,眼中情绪变幻,张了张嘴巴,未曾开口,便被薛遥一剑拦住了。
“不必你陪着狸珠,这点小任务,他一个人完全做的了。”
李云锦察觉到了薛遥的敌意,于是安静如鸡的没有再表现,找了处树枝自己挂上去,倒挂着开始闭眼睡觉。
“狸珠早些回来便是。”江雪岐温声开口,手掌碰了碰狸珠的脑袋。
“好吧。”狸珠挠挠头,临走的时候又干巴巴瞅江雪岐好几眼,像是单独出行的小鸡崽。
此模样实在招人怜,江雪岐不由得无奈,对狸珠道,“狸珠,若是你有危险,无论多远我都会赶过去。”
“二哥哥,我又不是因为担心没人保护我。”狸珠小声说一句,在人前到底没有多说,他按按自己的眼皮,只是莫名的想和江雪岐单独待在一起。
那处河流离得并不远,狸珠前去来回需要一个时辰。
“我知晓,你放心便是。”江雪岐若有所思地看他一眼,随即俯身,唇畔在他嘴唇上碰了一下。
狸珠呆住了,随即摸了摸自己的嘴巴,睁眼瞅着人,这才依依不舍地转身。
待狸珠走后,此地只剩下三人。
薛遥对江雪岐道:“剩余的任务,需要我们三人前去,江雪岐,此事是征求你的意见,你可愿随我们前去。”
琉璃坐在一旁吹叶子,英气的眉眼抬起来,看向对面的两位,两人四目相对,分别理解了彼此的意思。
江雪岐视线在薛遥身上稍停留,漆黑的眉眼映出几分邪气,“薛世子既有定断,何必再问。”
空气中气氛僵硬起来,薛遥凤眸倏转,对江雪岐道:“你我同窗之情,你又帮了我数回,你的意见对我来说自然弥足珍重。”
“何况你又是狸珠的未婚夫,狸珠算我半个救命恩人,我绝不会眼见他落入邪祟之手。”
琉璃吹的曲子悠扬宛转,此曲子原先是瑶州典故,传闻有一琴师擅音弦,琴声引得鬼魅探檐,日日宿在琴师檐上,后被引弦声与仙道合谋,鬼魅魂飞魄散。
话音落下,薛遥长剑便出鞘,对准了江雪岐脖颈之侧。
与此同时,地下的禁制一并启动,无数道金光在脚下应运而出,金光层层叠叠的笼罩,威压浸透,在地底生成莲座,向上生长形成天然的牢笼。
仙道为此准备了两道禁制,灵力交织落下仙锁,巨大的金光之锁倾落,吟诵自天边而来,仙君灵像垂眸睥睨,无边的威压朝下落,在江雪岐身下形成无数道波纹。
与此同时,隐藏在此地的仙道弟子纷纷显形,四大仙门尽在其列,薛遥的长剑对准了他。
“比苏宫中,第三道圣物便是昆仑镜,昆仑镜前万物显形,江二公子,若是你当真不是邪祟,我们便可既往不咎……如今你已显出原型,无论你是鬼相转世还是何等邪祟,恕我难以放下仙道弟子之责。”
“不夜城之中,祝融曾供奉过你,九州之内,不知还有多少座鬼龛……今日若是迁就你,日后便是无数黎民受困邪祟。”
琉璃和李云锦已经知晓此事,他们此次的任务只有狸珠不知晓。琉璃一并握紧了长剑,自己的同伴兴许便是鬼相之一,无论如何,他们应当以身作则,不可有任何动摇。
江雪岐置身在禁制之中,禁制在他脚下生成一道湖面一样的水镜,镜面之中,一道白骨骤然出现,映出森然鬼相。
如此,便明晓了,薛遥前往比苏宫之中,便是要去寻昆仑镜。他跟随薛遥前往,原先有机会能够阻止,半路选择去了狸珠那处,失算了一步。
“……薛遥,我只问你一句,他遇险可在你的计划之内。”江雪岐看过去,在禁制的影响下,他周围鬼气缠绕,阴森逼人。
“此问题我不想回答,念在我们同路,”薛遥凤眸平静,“我便告诉你。”
“狸珠未曾有那么脆弱,他既能走到这里,心力算不上差,反倒是你处处袒护他,由得他娇气纵然……你被发现也是理所应当。”
“古往今来,邪祟爱上人族,只有灰飞烟灭下场,鬼相也不例外。”
第九十三章
狸珠到了湽奴河边, 此地当真灵草纵生,不止有薛遥所说的延年益寿的灵草,还有一些其余的灵药蔚然生长, 在此地环绕着河边生长了成片。
他见到便走不动了, 各种都摘了好些, 有些能够改善体质,可以拿给江雪岐, 有些对睡眠有益,李云锦用得着, 还有一小簇生长在古树周围,携有纯净灵力。
狸珠蹲下来摸摸, 说不定能够对薛遥的阴咒有助力, 这么想着,他沿着树干周围, 小心翼翼地都采摘下来。
他掌中分散了灵力把灵草小心翼翼的保护起来,左看右看, 还有好些拿不下,晚些若是能在秘境之中多留一日, 可以让薛遥他们过来。
狸珠这么想着,他抱了药草回去, 眼中亮晶晶的,回去之后便要拿给二哥哥看。
待他沿着原路回去,路上多了些仙道弟子,他们来此试炼, 难不成试炼已经结束了, 还是出了其他事,他认出来是四大仙门的弟子。
远远地看到了薛遥, 薛遥正在和云中隙的弟子讲话,不知说了什么,薛遥神情凝重。
狸珠左看右看,未曾见到江雪岐。
“薛遥。”狸珠唤了一声,薛遥闻言便侧眸,他走到薛遥身前,见两人已经聊完了。
“我没有打扰你吧。”狸珠问道。
“未曾,可是采了许多灵草回来?”薛遥问他。
“嗯嗯,我还发现了一种药材,兴许对压制阴咒有益,晚些试试如何,”狸珠摸摸脑袋,左顾右看不大安心,“二哥哥呢?他去了哪里?”
薛遥闻言要看他怀中的灵草,对他道:“你二哥哥前往了九层塔,他修为在我们之中最高,那里发现了邪祟的踪迹,兴许要晚两日出来。”
狸珠脑袋冒出来疑问,什么任务需要派他们之中的弟子前去,此时不疑有他,他立即道,“那我也过去。”
“我要去找二哥哥。”
他撒手便要去找人,方转身便被薛遥握住了手腕,薛遥拦住了他。
“狸珠,你去只会给他添乱,平日里便天天腻在一起,如今不过是单独去做任务,过几日便回来了。”薛遥说。
“如此岂成体统。”
狸珠被拉住,他远远地看一眼,李云锦依旧倒挂在树上,此地地底有禁制,琉璃看见他随之移开目光,李云锦下来了。
“此地设有禁制……为何?可是抓住了青鬼?”狸珠总觉得怪怪的,他盯着薛遥看,却什么都看不出来。
“以防鬼相而设。”薛遥说着,还紧紧抓着他的手腕,“此次任务是机密,不要多问了。”
“安心等着你二哥哥便是。”
狸珠被薛遥带着走,李云锦跟在他身后,他脑袋乱乱的,唇畔不由得抿起来,忍不住朝身后看去。
未曾看到江雪岐的身影。
“你把我支走,就是为了让二哥哥单独做任务吗。”狸珠忍不住闷闷的开口,语气之中颇有些不高兴。
“自然,狸珠,若是你在,怎么会安心让你二哥哥去。”薛遥停下来,转过身垂眸看他,手掌碰了碰他的发丝。
“狸珠若是怪我便怪我。”
狸珠闻言便要挣开薛遥,他腮帮子鼓起来,睁大眼看着人,怀里的灵草布着,离薛遥远了些。
“先不提此事,倒是另外有一事,先前所说的灵法君,他如今在秘境之中……你既随我入明镜台,我思来想去,灵法君倒是对你合适。”
“今日便先与我前去见灵法君。”
薛遥如此强势,还把他要去哪里都安排好了。
明知是好心,能入三君之门绝非易事,此时狸珠却狐疑地瞅着人,好一会没应声。
“薛遥,那我二哥哥呢?他去哪里?我和你入同门是因为担心你,但我不会丢下二哥哥不管。”
“我二哥哥在哪里?”
“我何时说过让你丢下你二哥哥了。”薛遥闻言凤眸扫过来,半晌耐心了些许,对他道,“你提前见见未来师尊,不要再胡思乱想。”
李云锦像是一具傀儡人跟在狸珠身边,见薛遥蒙骗狸珠,眼珠子转来转去,被薛遥扫一眼,于是又走到一边,离狸珠远了些。
狸珠此时半信半疑,知晓薛遥不会骗他,他不由得道,“那二哥哥什么时候回来。”
薛遥淡淡道:“待邪祟现身他便会回来。”
“狸珠,仙道之责高于一切。”
“先随我见灵法君。”薛遥对他道。
仙君陨落之后,如今现世修为最高的便是三君。一为灵法君,入道明镜台,原身为一株桃树,雌雄同体,剑可破春斩月。二为妙法君,身在云中隙,原身为仙君法器,经文天卷诛断邪,镇守四方寂神明。三为哀法君,隐尘入世,原是雀离火的弟子,后入三千世,舍断离尘,无往而归。
“薛遥,我去见灵法君作甚,他看上的是二哥哥,若是承你的情他愿意收我入门下,我修为不济,日后恐与师尊生龃龉。”
“江狸珠,”薛遥再次停下来,看着他道,“你莫要再说丧气话,你不比他们差,莫要自轻。”
“我还没有那么大的面子能让灵法君收你为徒。”
狸珠并不这么想,此次比苏宫内围剿镜明,薛遥应是头等功,原本便声名鹊起,如今又添一件足以威慑邪祟的功劳,怕是仙门之内都会给薛遥几分薄面。
何况薛遥性坚,未曾因为断肢而动摇不前,此番心境磨炼,引人敬畏。
此地临时搭建了一处灵台,全由法器编织而成,围绕着一座破庙而设,门外有明镜台的弟子守着,一水长月纵挽的花纹,额间佩有明镜,寓意时刻守心。
狸珠随着薛遥踏入殿中,清廉的庙中没什么装饰,只是方打扫干净,殿中神像明晃入目,灶前三香尽燃,线香若有若无的飘过来。
随着烟雾飘过来,佛台前一并出现了一道身影。娇艳的桃枝点缀在鬓边,女子面容娇媚,蛊人之姿,媚眼如丝向上扬起,眼角处各有一颗小痣,形似狐媚之相,一身桃色春衫,耳饰两枚银镜悬落。
狸珠都看呆了一瞬,半天回忆起来,眼前人是雌雄同体,直到薛遥开口,他才回过神来。
“见过灵法君,弟子薛遥,前来拜会。”薛遥神情无异,神佛相貌在他看来犹如白纸,三鼻两眼无甚分别。
狸珠一并跟在后面行礼。
“薛世子不必多礼,你肯前来拜会我,明镜台为此荣幸,世子行事如此缜密论断,有世子当道,实属仙道福泽。”灵法君说话宛转动听,话音稍落,却没有要扶薛遥的意思,只遥遥地看了一眼薛遥身后的狸珠。
“尊主不必如此沽名弟子,弟子泛能,我既有心拜入明镜台,尊主便是师门恩师,今日前来为尊主引荐一位弟子……他与我同行,唤作江狸珠。狸珠……上前来。”
狸珠随之只得上前,他抬头看灵法君,杏眼澄澈,低头行礼,如何看都是中规中矩的天资,看不出什么其余。
“你能来明镜台,诸位长老都会高兴,若是你入我门下,我并无意见。薛遥,你一不入我门下,选了剑阁,二是你身旁少年并非天资过人之辈,你且说说,我如何能收他?”灵法君慢声细语地问。
薛遥前来当真是为他做情,狸珠心里说不清滋味,看着薛遥的背影,薛遥不卑不亢,只看态度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当真是什么天资少年。
不为其他,薛遥看样子实在是太有底气,狸珠不由得在薛遥身后抿唇,简直是打肿脸充胖子,薛遥又要拉着他去忽悠人了。
“弟子自知,此番是斗胆引荐,他虽天资平常……却有过人之处,只说一点,兴许尊主便会改意见。”
灵法君闻言倒是好奇了几分,等着薛遥的下文,薛遥几人路途之事,其中薛遥的名声传的最远,才能落入他们耳中,其余几人鲜少听闻。
薛遥凤眸抬起,对灵法君道:“他不会剑道,一路前来,仅凭才智……以一己之力救下不夜城中的百姓,聪明才智远胜于我,且擅辨认山川湖海,秉天地福泽,灵力与常人不同,可感化邪祟为人疗愈。”
这些狸珠自己都不知道,被薛遥说的一愣一愣的,狸珠保持着镇定,不让自己表现的太明显,以免被看出来差池。
他忍不住在心里无语,分明是他们几人一并完成的任务,功劳如今都说在了他身上,何况他何时聪明过了?不是平日里嫌他笨的时候了。
薛遥神情自然,所说不似作伪,灵法君闻言稍稍沉思,认真考虑了一番。
“如此,灵力难见确实稀有,”灵法君对薛遥道,“今日之事我会酌情考虑,在你们入门之前会给答复。”
“多谢尊主。尊主且酌情考虑,若是不收他,兴许其余两位会要。”薛遥意有所指,指的是三君另外两位。
灵法君闻言倒是笑起来,“薛世子,你倒是真情实意……你也可考虑一番,若是入我门下,我会让他一并前来。”
两人从头到尾都没提江雪岐。
见完灵法君,他们二人一并离开,狸珠没能说上话,他跟在薛遥身后道,“薛遥,若是太为难,不必非入灵法君门下。”
“你不是总被幻境迷惑,他最擅长的便是幻境,他手中有桃花坞幻,可千变万化,你入他门下……以防再被艳鬼迷惑。”
他何时被艳鬼迷惑过。
狸珠眼珠子转过去,到底没问出来,不到一个时辰,他又抓住了薛遥问,“二哥哥什么时候回来?”
薛遥转眸看他,“待他抓到邪祟便会回来……过两日,这两日你且跟在我身边,不可乱跑。”
第九十四章
当日, 他们一并从秘境之中回来,狸珠不大愿意走,薛遥与琉璃在他身侧, 沐微迟和沈羿一并与他们汇合。
“狸珠, 此地有仙道弟子守着你还不放心吗, 待过两日我们再来接他便是。”薛遥对他道。
沐微迟目光在狸珠身上稍稍停顿,随即收回视线, 面容稍稍动容,在一旁未曾开口。
他们几人都仿佛成了哑巴, 沈羿面色复杂,到底于心不忍, 到了狸珠跟前。
“狸珠, 先同薛遥回去便是,不必过多烦忧, 他不必你担心。”沈羿说。
李云锦缀在最后,狸珠前一日去摘了灵草, 还给他带了有助于睡眠的灵药,为此他很感动, 在一旁看狸珠心焦便有些不安。
——狸珠,他很快就会回来的
狸珠对上一双双担忧的眼眸, 琉璃与沐微迟虽然未曾开口,眼中情绪却已经说明了一切。
他压下心中的不安,如此要学的懂事一些,这么想着, 他便同薛遥坐上了回程的马车。
如今是明春三月, 已经是开春的天,这几日倒春寒, 又落了一场雪,回去路上正逢雪时,朝暮之间,覆上一层银纱般的雪色。
狸珠探出脑袋遥遥回头看了一眼,他们离秘境逐渐的远处,尘封的阵门被白雪封存,葬在地底深处。
“薛遥,二哥哥的任务重不重?为何偏偏选了他?”狸珠忍不住问道。
他眼珠子瞅过去,盯着薛遥看,背后靠在马车角落。
马车是九莲金辇,上有凌寒双梅金丝勾勒,流苏垂幕而落,随着行驶碰撞在一起晃动发出清脆的动静。
薛遥说的有模有样,“因为此次九层塔内的不是普通的邪祟,而是要引青鬼与红棺相上钩,需有人扮作白鬼相。”
“白骨枯荣原先便是艳鬼,秘境之中再没有比你二哥哥容貌更好的了,此为仙道机密,你可莫要告诉其余人。”薛遥凤眸侧过来,好似拿他没办法。
如何告诉眼前少年这个事实,薛遥折转了方案,打算先拖着狸珠。
少年心性大多迷恋美色,少思慕艾,待岁月匆匆而过,很快便能释然了。
狸珠闻言呆了呆,是让江雪岐扮作艳鬼去引青鬼红棺相上钩,如此危险的任务………为何选了二哥哥。
他心里打鼓,忍不住焦急起来,他看向薛遥,问道:“那何时让二哥哥回来?若是二哥哥遇到危险怎么办?”
“狸珠,莫要再想此事了,此为既定之实。他既身为仙道弟子,便有此责。”薛遥叹了口气,手掌放到了他脑袋上。
狸珠抿着嘴巴不说话了,忍不住掀开车帘看看,左看看右看看,回来的只有他们这些前去试炼的弟子。
让薛遥想办法自不可能,若换了薛遥前去,薛遥无不可,一向把责任看的更加重。
李云锦在马车外面守着,狸珠往外瞧的时候,李云锦一并瞅过来,方才去碰了雪,李云锦发丝都沾了雪。
两人四目相对,狸珠便有了主意,他放下了珠帘,没有再问东问西,安安静静的坐在角落里。
他安静下来,倒引得薛遥看过来。
“狸珠,你可是在生我的气。”薛遥侧眸看他一眼。
狸珠没有讲话,他从自己袖口里寻了本话本,还是原先无事时江雪岐为他画的,他瞅着话本没有讲话。
他不理薛遥,薛遥便自顾自地凑过来看他,问他道,“你看的什么,能不能跟我说说。”
“若是喜欢话本,晚些我们一起去买便是,让李云锦陪你也可以。”
狸珠转了个方向,不让薛遥看见,他依旧不搭理人,薛遥干脆坐到了他身边。
他觉得这般闹别扭很无理,却又实在控制不住,便闷闷道:“我和李云锦单独去。”
闻言薛遥定定的看他,半晌淡淡道:“你们二人去便是,我未曾不答应。”
“先前我受伤,狸珠还有些理智,知晓不能前去邪祟那处,如今江雪岐前去执行任务,你如此记挂他……狸珠应当不会干出和李云锦前去寻人之事吧?”薛遥嗓音轻飘飘的,凤眸紧盯着他。
狸珠心里稍稍不安了一番,随即扭过头去,“你不必管我,我有自保能力。”
闻言薛遥识趣地没有再多说,离州城内下了雪,黑灰的宫殿远远地覆盖了一层皑皑白雪,大红的灯笼挂在屋檐底下,穗子迎风飘荡。
从入城开始,各路侍卫与仙道弟子便找了过来,薛遥诸多事务在身,狸珠寻了个空子便带着李云锦跑了。
“薛世子,城主与夫人让您速速回府……府中药师已至府上。”侍卫禀报道。
“传信过去,我很快回去,狸珠……你先随我回去……”薛遥方和侍卫交代完,说完没听到回音。
薛遥视线稍稍停顿,随之掀开珠帘,靠墙的少年已经不在,连带着另一名玄衣少年一并不翼而飞。
离州街道上。
狸珠身上一并落了雪,他洒洒雪,怀里钻出来一只黑胖鸟脑袋,李云锦在他怀里缩着,被他的灵力环绕,黑豆眼闪烁不定。
“李云锦,你可有让我们混入秘境之内的办法……我不会扰乱仙道弟子,我们前去看看便是。”
“我很担心二哥哥。”狸珠对胸口处的黑胖鸟说。
黑胖鸟一窝在温暖的地方便昏昏欲睡,此时强行打起精神,点点脑袋,对狸珠啾了两声。
“不过……我们可不能被薛遥抓住了,薛遥修为在我们之上。”狸珠说。
何况这离州之中的侍卫都听令吩咐,若是薛遥不让他们踏出城门,兴许会变得棘手。
这么想着,狸珠前去了书铺,他买了几本书册,随之玄衣少年在屋檐底下出现,李云锦顺手拿了笔墨在纸上写字。
——若是现在离开,他一定会在城门守着
——我们待会先回去,晚上再出行
李云锦拿给他看。
狸珠想了想道:“你说的不无道理……如此,我们要是直接走了薛遥定能猜出来。”
方才在马车上薛遥便试探的问他。
这么想着,狸珠扫一眼人群之中,此地街道之间,随处可见黑锦衣侍卫,上都有离州族徽。
“那我们便随意逛逛,买些话本点心回去。”狸珠说。
李云锦闻言点点头,跟在他身后,今日落了雪城中依旧热闹。檐上雪覆落梅枝,廊下华裙鬓双钗。氅衣金纹蔽霜寒,纸伞撑落乱纷颜。
行至人群之中,狸珠留意着身后的侍卫,他往后瞧了一眼,果真看见黑锦衣侍卫不远不近地跟随他们。
李云锦见他停下来,以为他是喜欢面前的雪花糕,这几日春寒落雪,点心一并陈出,做成各种口味的糕点,外面覆了一层碎状的糖霜,看着便像是雪花轻盈的落在上面。
见状李云锦主动的拿出了银子,要了一份热腾腾的雪花糕,随即塞进他怀里。
狸珠呆了一下,回过神李云锦已经买过了,他回想起李云锦原先如何度日,平日里似乎很应付。
他忍不住道:“李云锦,我方才停下不是因为想吃这点心……你不必为我买。”
“你先前的银钱可够?”狸珠又好奇问了一嘴。
李云锦平日里不为钱财受困,到要用的时候再挣便是,何况他们几个之中不缺有银两的。
于是他刷刷地在纸上写了下来。
——没有可以问薛遥借
狸珠:“……”
按照薛遥他们几人的性子,估计都会借给李云锦,狸珠平日里从不借钱,奶娘和二哥哥都教导他乖乖的,他自然想要说李云锦两句。
“李云锦,怎么能总是问朋友借,你自己身上总归要备一些,万一日后薛遥他们不愿再借给你怎么办?”
闻言李云锦漆黑眼眸里不定,眼睫下的鸦青幽幽的,随即在纸上写,一瞬不眨地盯着他瞧。
——还有狸珠
狸珠总不能说自己也不愿意借别人银两,想来想去,李云锦也并非把银子用在不正当的地方,平日里吃吃喝喝买伤药,如此借给他似乎也没什么。
他在分神,李云锦这边注意力很快被其他吸引,见到他原先喜欢吃的喜欢玩的,便主动的买给他,他们两人倒真像是来逛街的了。
“可以了,李云锦,我们回去便是,晚些我去找你,到时我们再出城。”狸珠抱了许多的话本。
他看见路过有穿白衣裳的少年,忍不住多瞧两眼,二哥哥便似白雪飞落,轻如鸿毛,落在掌间消融,在心中却沉落千山。
“李云锦,你说,二哥哥执行任务不会有什么事情吧?他面对的是鬼相,如此危险。”狸珠眨眼问道。
李云锦说不了话,笨拙地张了张嘴,在他身旁摇摇头。
他们二人抱着许多东西回去,到了薛府之后,薛府沉肃安静,正殿房梁之下,远远地便见了人。
雪天连素,裹盛银辉。
薛遥披了一件墨氅长身而立,俊美的容貌在雪景之中犹如玉石雕琢,刻印出一双凤眸,矜冷的转过来,肩侧雪梅熠熠生辉。
隔着老远,薛遥便见到了他们二人。
狸珠神情自然,他与李云锦走在一起,薛遥率先到了他们身前。
“今日冷天,你们二人倒是不嫌,我正要派人去寻你们二人。”薛遥开口,特地看了李云锦一眼,眸中若有深意。
“我们两个只是随意逛逛,”狸珠说,“现在便要回去了,薛遥,二哥哥回来之前你不要再打扰我。”
“我要和李云锦看话本。”狸珠丢下这么一句,他瞅薛遥一眼,随即要擦肩过去。
“如此,李云锦,你要照看好他。”薛遥不以为意,对李云锦嘱咐道。
李云锦莫名感动压力,看薛遥一眼,敷衍的点点头,随即收回目光,当做耳旁风便过去了。
第九十五章
夜半。
房门“嘎吱”一声开了, 随之探出来两颗脑袋,狸珠和李云锦一前一后,他们二人避开了周围的侍卫。
“李云锦, 你动作轻些, 可确认了薛遥不在府上?”狸珠压低声音问道。
李云锦点点头, 他听见侍卫说的,一边回应狸珠, 一边警惕地看着四周。
“待会出府之后,我们去寻一辆马车, 装作是办事的侍卫便是。”狸珠都已经计划好了。
可惜他想的周到,未曾想过薛遥对他十分了解, 他们二人方到正殿前面的空院, 离正门还有几步之遥。
火把照亮了一片雪地,侍卫在他们面前出现, 这些侍卫和鬼影差不多,中央的薛遥一并走出来, 火光点亮,薛遥眸中冷淡。
狸珠和李云锦登时顿住。
薛遥:“狸珠, 你如今若是前去,我放心不下, 我们等等消息,若是两日之后没有江雪岐的消息,我们便一道去找他……如何。”
狸珠被抓有些无措,火光照亮他的面庞, 他原本还一手抓着李云锦, 被薛遥扫一眼,只得蔫蔫的撒手了。
“随我回去吧。”薛遥握住了他的手腕。
狸珠和李云锦被抓了回去, 狸珠这处有薛遥陪着,李云锦那边,受侍卫吩咐被关了起来。
“李公子,你暂时在此地,江小公子性情不稳,世子吩咐待狸珠公子情绪稳定了再放你出去。”侍卫说完,便“啪嗒”一声把门关上了。
正殿之中,殿中点了蜡烛,薛遥脱了衣裳放在一旁,抱剑在他身侧坐下。
“狸珠,先前你说玉衡送你的经卷,你此时可以看看,若是无事做便精进灵力……这般对你有助益。”薛遥说。
狸珠应一声,看一眼窗外的雪景,他已经两日没有见到江雪岐了,秘境之内无法传音。
他听进去些许,又抬眼看向薛遥,“薛遥……两日之后,没有二哥哥的消息我们便回去,此话可当真。”
“自然。”薛遥应承他,“你这两日好好休息便是。”
狸珠依言找出来了先前玉衡送他的残卷,书册古朴泛黄,历经了漫长的时间,他打开卷页,入目的便是圣灵神游的经卷。
上面以梵文记载,江雪岐喜好看佛经,他因此识得一些,但是好些都不认识,看的磕磕绊绊。
薛遥在他对面道:“可是有哪里不认得?”
“大抵看的懂,上面记载了古往圣灵有关,凡世之中有这么一种人,得上天垂怜,拥有不凡的灵力,灵力温和圣明,寓意着圣洁魂灵,他们的灵力能够治愈伤患可净化邪祟,在先前是神游朝拜的福泽神眷。”
“……他们大多是被仙君选中的人选,受此良力,感念凡世,以凡人之躯承天恩泽,多出现在纷乱前兆,多夭折短寿……”
薛遥原本还是随意的听着,听到后面神情反倒越沉肃,凤眸扫过来,直接便把他手中的残卷拿走了。
“短寿是什么意思,又不是泰山召回的童子,何来短寿一说……这些凡世俗物不得轻信,罢了,还是不要看了。”
经卷被夺走,狸珠忍不住道:“只是记载,兴许便是如此,若是能找到源头,反倒好办。”
他觉得以此为代价反倒正常,天道之下,有得便有失,若是此灵力当真能净魂萃伤,那么短寿的代价倒是合理。
“我们应当看看,如何用才能祛除阴咒,薛遥,我目前只有这么一桩心愿。”狸珠瞅他一眼。
薛遥闻言道:“我的事不必你操心……江狸珠,你也不怕命不久矣。”
狸珠对此没有概念,他低头瞅瞅自己掌心,他只用过几次,应当不至于短寿吧。
“薛遥,你方才也说了不得轻信,我身体好的很。”
“嗯。我知道。”薛遥说着,却按着他不让他抢回经卷,把经卷放到了另一侧,“今日便歇息吧,你出去折腾一番,好好休息,早些迎你二哥哥回来。”
狸珠被薛遥按着,烛光映照着,他闻言撒了手,瞅一眼窗外的方向,窗边静悄悄的。
“我晚些睡便是,你为何还在这里。”狸珠问道。
薛遥:“你方才要逃跑,我不放心留你在殿中,自是要看好你。”
狸珠理亏,见状不再说什么,他打坐片刻,随即睡去,睡过去时下意识地去抓身旁人的衣角。
……
哀牢山深处,九层塔内。
此地设有仙道禁制,经过整整两日,白衣少年的模样在此显形,一具白色的枯骨在黑雾之中若隐若现,通天的邪气浸透整座层塔。
阵法之外,几道身影若隐若现,东西南北十二干支,各自有一道身影。
“如今仙道荏苒已有千年,纵我消湮,白衣鬼相轮回转世,青鬼与红棺相不认账倒是理所当然。”
南宿星象若隐若现,一道男声随之传来,“如此反倒棘手,青鬼与红棺相各自为王,不再听他差使……我们处理了这一个,还要再处理剩下三个。”
“我看这说不定便是红棺相的计谋!引我们让他显形,没有了白衣鬼,他们三个倒是更好为祸人间。”
北方的星宿浮动出一道人影,女子笑声忽起,“无论如何,能够消灭一道都是好事,不日封印他神魂便是……剩余的三个,将他们逐一击灭。”
“玄水缚灵尚未现世……传令九州,一旦有水疫之患,立刻便上报,不得延误。一旦误了时机,兴许要重演千年之灾祸。”
大雪纷飞,掩盖在九层塔数道禁制之上,随着禁制蔓延扩散,逼得通天邪气向下浸透,数道巨大的锁链从天而落,牢牢地将此地封印覆落。
离州鲜少落雪,这一年雪却下了三天三夜,大雪纷飞,屋檐横落压枝,积雪胜往年寒冬。
马车的轱辘往前行驶,薛遥答应了两日便是两日,他们要返回秘境了。
狸珠坐在马车里,如今雪方停,他在角落里坐着,李云锦在他身侧,他瞅一眼,身上是薛遥为他准备的氅衣,再看看李云锦穿的,依旧是单薄的春衫。
他想问李云锦冷不冷,复想到马车里燃烧了炉子,炉火燃着热气直往他身上扑,一并还有线香的味道。
不知是不是太暖和的缘故,狸珠反而昏昏欲睡。
他揉揉自己的眼睛,马上就要见到二哥哥了,他睁着眼瞅李云锦,对李云锦道:“李云锦,一会快到了你记得叫我,我睡一会会。”
马车之内香气浮动,寻常的迷香能引人入睡,对李云锦却没用。
李云锦点点头,他见狸珠睡过去,凑过去看看狸珠的脸,把衣裳往上拽拽,狸珠裹得结结实实,脸被蒸得泛红。
一层之隔,薛遥率马车行路,他拜别了父母,只戴了明镜台的令牌与悯悲剑行路,行至城门处有云中隙的弟子为他们送行。
一并前来的还有沐微迟、沈羿,琉璃。
“薛遥,你可想清楚了,待到了明镜台之后,狸珠兴许会怨你。”琉璃开口道,通过车帘缝隙看了一眼歪在墙边睡着的少年。
薛遥闻言应声,“留他在此地,反倒会多事,他先前与江雪岐诸多交集,只怕会被问责。”
每一层薛遥都已经提前考虑好了,沐微迟面无表情,对薛遥道:“路上保重。”
“保重,少年情思,我只怕他就算知晓江雪岐是邪祟,仍旧心甘情愿,到时仙道会连他也处置了。”薛遥说着,看了一侧的沈羿一眼。
“沈羿,你可还有话要说?”薛遥问道。
沈羿看一眼马车里,随即收回目光,“世子待他周全,我自然放心了。”
“此话……”薛遥闭眼,随即凤眸转过来,“他并非我的所有物。”
“前人待我如何,我自会回报。”
薛遥丢下这么一句,随即上了马车,少年风姿绰约背影,随着马车缓慢的在雪地里行驶,逐渐地化成渺小的点在视线里消失。
从离州前往明镜台,日夜兼程需要半个月的时间。
狸珠只感到困意,不知是不是先前未曾好好休息过,他平日里也睡得不少,一沾到马车便犯困,如此在车上大多都睡过去了。
“薛遥,还没到吗?”
薛遥:“先前阵门已关,我们要前往哀牢山,需要走另一条路。”
阵门连接的是哀牢山秘境之内,他们没有阵门只得赶路,听上去合情合理,狸珠便揣着地图上路,醒来和李云锦说会话,很快又睡了过去。
清醒的时间不多,他甚至没空去思考何处不对劲,直到他们经过城池,不得已需要入城。
路上薛遥未曾让他下车,直到客栈,狸珠恢复了精神,他好长时间没有活动筋骨,心思便都在外面,迫不及待的想问哀牢山的去路。
他特意支走了李云锦。
“李云锦,我看路过卖的有芙蓉糕,你能不能帮我买些回来?”狸珠问道。
李云锦十分听话,拿了钱袋子便去了。
狸珠一人下客栈,薛遥不过留他单独一刻钟的时间,他下楼便见茶馆之中议论纷纷,大多在谈论如今的仙道盛事。
“离州世子一人凭借聪明才智设了禁制困住鬼相……我言他便是如今的仙道第一人,诸位如何论断。”
“鬼相出世,四地已经起庙,谁曾想鬼相会转世在江府公子身上,不过我听说了啊,原先江家的二公子便夭折,死胎转生,本就不合常理。”
狸珠听的有些懵,他随意的抓了一个人,问道,“你说江二公子……他如今不是在九层塔里执行任务吗?”
先前因了江二公子容貌艳丽,不少弟子倾慕,此时消息已传遍,被抓到的人避开了狸珠的触碰。
“你说什么?做什么任务,他便是邪祟,白衣鬼相的转世,圣怜圣怜,白衣鬼相原名姬圣怜。多亏薛世子聪明绝顶……在秘境之中设计引他入阵,不然不知他要祸害多少人。”
第九十六章
薛遥此时正好回来, 两人隔空对上视线,狸珠身旁的弟子还在苦口婆心,劝说狸珠莫要因对方容貌殊艳而同情对方。
“他是艳鬼, 天生便有好容貌, 不知多少人为那么一副皮相而丢失性命……你可莫要被他迷惑了。”
薛遥在原地稍顿一下, 随之到了他面前,未等薛遥靠近, 狸珠便下意识地后退。
“随我来。”薛遥握住了他的手腕。
狸珠任由薛遥握着他,他被薛遥领着上楼, 耳边嗡嗡的,眉眼抬起又落下, 在薛遥身后看着薛遥的背影。
“薛遥……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二哥哥怎么会是邪祟。”狸珠轻声问出来, 他杏眼之中闪烁,执拗的眸子直直地盯着薛遥看。
薛遥停下来, 稍沉默了一会,对他道:“狸珠, 我在比苏宫中,未曾告诉你第三种圣物。比苏宫为我先族遗物, 我家中有记载,一为青鸟羽片, 二为三青鸟兽骨,三为……一面昆仑镜。”
“昆仑镜前万物显形……我在比苏宫之中开了昆仑镜,狸珠,你好好想一想, 你与他如此亲密, 怎会没有察觉。”
薛遥嗓音低了几分,虽还是冷淡, 却带着几分安抚的意味。
对上那双凤眸,狸珠脑海中有什么东西一晃而过,他先前见过好几回的白骨,内心之中隐隐不愿意回想。
“就算是邪祟……二哥哥也从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为何要抓他?薛遥,我们同路,你应当最了解。”狸珠焦急道,他气息有些不顺,胸腔之中犹如被堵着。
“狸珠……你不要着急。”薛遥按住了他,对他道,“你先听我说,他若是普通的邪祟,放他不无不可,可他是鬼相转世,如此……若是我心存一念差池,今后他不为恶还好,若是为恶四方,到时我如何面对九州百姓。”
“我知此番我做的不对,你怪我也好,我们现在前往明镜台,江雪岐不日便要被封印……你莫要再想他了。”
薛遥:“世间男子容貌好的多入牛毛,日后你喜欢他那样的,我再给你找便是了。”
一方以为自己是在耐心安抚,另一方却险些要被气死了。狸珠闻言被堵的说不出来话,他脑袋里嗡嗡作响,睁大一双眼看着薛遥,急得嗓音都在颤抖。
“薛遥……你这说的是什么话,你以为我对二哥哥便是如此轻贱的喜欢吗?”
“我自知你并非轻许,”薛遥凤眸倒映着他,对他道,“是我有私心,我不会看着你误入歧途。”
“江狸珠,是孰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此番非明智之举,而是在葬送自己。”
薛遥冷淡地问道,“我现在放你离开,你前去准备做什么?去见他,凭你一己之力能否动摇九州仙门……还是前去大吵大闹一番,然后和他一并殉情。”
“二哥哥从未害过人,我与他在一起可做人证,他路途还帮了许多百姓……他们都能作证,仙道有什么理由要关押二哥哥。”
狸珠着急起来,他声线压低,胸腔里憋的难受,手指蜷缩又放开,紧紧地攥着身侧的令牌。
“凭他是邪祟,是鬼相转世,仅此而已。”
狸珠眨眼,眼泪便落了下来,他勾着脑袋,眼帘之中是薛遥的道袍下摆,如此吵架还能落眼泪,他下意识地便用手背去擦,转了个方向准备下楼。
未曾等他转身,薛遥便握住了他的手腕,力道不轻不重,足以挪开脸,对上那双矜冷的凤眸,一道手帕落在他脸颊边。
薛遥随意地在他脸边擦了擦,对他道:“你若怪我便怪我,不要再想回去的事了。”
狸珠脸颊被擦红了一片,他闻言用力地挣开了薛遥,转眸过去恶狠狠地推了薛遥一把,杏眸一并随之冷翻过去。
“不必薛世子操心!”
他捏了一道瞬身术,转瞬之间便在原地消失,出了客栈,置身在人群之中。
狸珠有些怔然地看着人群,都怪他,若是他早些察觉便好了,为何那一天要轻信薛遥的话,他当真前去采灵草了。
分明是破绽诸多的谎言,他居然没能识别。
他用袖子擦了擦眼泪,随即振作起来,先去了易宝阁,换了几张地图,得知如今在前往明镜台的路上,此城唤作绣城,与离州隔了两座城。
若是现在赶回去,即刻出城日夜兼行约摸需要七八日。狸珠换了地图之后便要前去马厩换马匹,他除了回去没有其他念头。
不到一个时辰,他便换了一辆马车,身上只带了一把剑,狸珠盘算着薛遥会不会到城门处守着他,他便在城门处托了人将他的马车带出去。
他自己则扮作了送货的商户,一并随之出去。狸珠在脑海里思索,他擅长寻路,兴许能更快的回去。
他这边在胡思乱想,未曾注意到身旁的人,直到身旁人与他讲话,他才骤然回神。
“你说你是新来的茶农……家在哪里?来尝尝如今的雨茶。”他身旁的男子开了口。
男子与他同是商户打扮,生了一张和善的脸,五官平平无奇,那双眼却晶亮绚烂,弯弯笑起的时候犹如皓月星仪。
若是说的不对,兴许会遭人生疑。狸珠脑袋转的很快,虽不知这茶商来自哪里,此地绣城依照土壤分明,底下郡县都是如此。
“我家在绥芬河旁,前来取换些黑茶。”
狸珠回应着,他答完也不打算喝茶,只盼着商队赶紧出发,他准备着出城。
“如此,我看小兄台并不像是茶农,我们这些茶商看惯了客人,小兄台这双手,倒像是练剑之人。”男子说话和声和气,笑眯眯的看着他,又把茶往前递了递。
“今日我们碰到便是缘分,坐下喝一杯再走如何。”
身后的其余茶商在盘算清点货物,狸珠对上那双眼,他迟昏的脑子清醒些许,随之抿紧了唇。
接下了那杯茶,狸珠只闻了闻,随即手指顿住,他复抬眼看向对面的男子。
男子却在此时起身,“我家便在城外的下水村,小兄台日后可前去寻我。”
面前的茶台空荡荡的,狸珠这才注意到,方才身边的人都没有注意他们这边,仿佛察觉不到男子的存在。
男子一身缟素,站起身时下摆空荡荡的,明月高悬,那张脸透出没有血色脂粉一般的白,身影很快便不见了。随着茶盏放下来,映出来两杯血茶。
……邪祟。
惨白的太阳光落在狸珠身上,方才寥寥几句的对话,狸珠直觉背后发凉,他扭头看一眼,城门近在咫尺,下水村与之是相反的方向。
“都收拾的差不多了吧!我们这批货多,尽快处理了才是!城门放行了,走——”随着茶商的吆喝声,货物也一并被清点完了。
狸珠仍然在原地坐着,茶商路过他,以为他当真是随行的茶农,催促道:“动作快些,方才不是还急着出城吗!”
周围熙熙攘攘,凡间多烟火慈悲。
“今年这批货格外的沉!你可听说了,近来四地都在建庙。”茶商一边抗货一边压低了声音,“听说鬼王出世之后,好些人已经偷偷拜了,你猜怎么着……原本生意不遂的、家中穷苦的,不怕死的恶宵小,他们当真发了横财!”
“上面已经发了通文,不可朝拜邪祟……只是利益无往,不知多少人已经动了心思,我看这回要变天咯。”
茶商和同伙议论完,又想起了什么,随之停下扭头,方才的凉棚处已经没了人影。
“何时走的这么快……”
城外。下水村。
此地是绣城治下的村庄,当地贫瘠之地,当地人穷苦,一没良田二位置偏远,属于绣城治下最偏远的地方。
从村口处一眼便能望到头,除了一条通往城内的路,几十户的村庄,茅草棚搭建而成,枯草在风中萧瑟,村庄界碑围绕了一层微弱的阵法,作用微乎其微。
狸珠停在村口,他未曾在这里感受到一丝人气,此地气息沉沉,空中掠过一抹浊气,却又宁静而空致,随着他踏入其中,便打破了其中的寂静。
那名邪祟前去城外找到他,可是此地有冤情?
狸珠未曾见到人,他选了一处最靠近村口的人家,敲了敲门,屋子里无人应答,他便推开了门。
入门即见横死的一具尸体,尸体见状死去已有三四日,双目不合,神情骇然,惊恐之相,怨气横生。
无致死伤口,无邪咒阴气,狸珠前后查看,倒像是魂魄被抽走,只剩下一具躯壳。
他随之出门,村中百户,一户户的检查,无一例外,村中大大小小,全部横死,死状悉数相同。
狸珠检查到最后一户人家,此户格外清贫,潦草一间伏案的屋子,形似牛棚,屋中窄小,无空余之地,却收拾的整洁有序。
书案上倒着他在城中见过的男子。
男子一身缟素,粗布衣裳,平凡的五官,和善的眼眸,横死却无深重怨气,只是眉眼看着窗外,似有微弱的不甘。
书案上尚有未干的墨迹,原是抄的诗词,凡世开春便要应试,时间不足一月。
“我身清贫,心怀鸿鹄之志,置此茅庐,如胜春池。诗词致我,如窗外春桃,三月之景,若黎若锦。”
狸珠拿着念出来,邪祟见完他便消散了,此村中冤案,因此地偏僻,全村悉数横死,竟无人知晓。
他侧目看一眼,墙侧之上有男子画的小像,原是凡世之中的文常神仙,寓意平安且多才,勤勉便可富庶改境。
第九十七章
李云锦买了点心回来, 却不见狸珠的身影,只得看向薛遥,脑袋上冒出问号。
“我先前便同你说, 莫要让他出门, ”薛遥顿了顿, 知晓这并非是李云锦的责任。狸珠若想糊弄李云锦,实在是易如反掌。
“他走了, 我现在要去找他,不可让他出城。”薛遥说着便拿起剑下楼。
李云锦闻言愣了愣, 随即跟在薛遥身后,一并前去寻人。
“他若回去, 必定要出城, 我们二人分头去问便是。”薛遥说,他不知狸珠走的是哪条路, 两处城门他们都去一趟。
李云锦手里拿了张狸珠的剑卡,闻言点点头, 眼睫下鸦青落下阴影,拿着剑卡身形便在原地消失。
薛遥在原地站着, 他置身在人群之中,想到赌气的少年, 凤眸中情绪闪过,片刻之后再次踏入人群之中。
……
下水村。
村中无一活口,狸珠查看了男子的尸体,他左右寻访未曾找到线索, 他只得叹气。
“你既然找到我, 为何不多留片刻,告诉我此地发生了什么。”狸珠开口, 他在男子尸体旁驻留。
此刻不由得恍惚,第一次见邪祟时心惊胆战,如今已经能够冷静处理,变化并非一朝一夕。
狸珠垂眸片刻,他心中记挂着江雪岐,如今又被牵绊住手脚,可让他舍弃此地百姓前去行路,他却又做不到。
他掌中浮现出灵力,温和的灵力显现,澄澈的眉眼倒映着男子的面庞,如泉水一般浸透男子的尸身。
“仙君在上,若显神灵,此地冤情,窦有疑案,烦请神通,赐我良彰,显授魂灵。”
狸珠闭眼凝聚灵力,横死之人多缚地灵,若是仍旧困在此处……
随着掌间灵力消散,狸珠睁开眼,原地出现一道微弱的魂灵,男子一身缟素,衣袍宽大,便是他先前城门处见过的。
此时男子脸上并无笑意,那双眼失去色彩,未曾看屋中的他与自己的尸身,出现在原地之后,径直便要出门。
好似不属于这个地方,即将被召回去。
狸珠看了眼自己的掌心,当真有用,原先不知灵力还可以这么用,仙君仙君,显我圣诚,庇佑九州,当真不虚此闻。
他跟在孤魂身后,男子面容心事重重,一直直视远处,路过村户,出了下水村,径直去了隔壁的镇子上。
镇子相比村中要热闹一些,此地镇上如常,鬼魂飘进街巷之中,穿过数条街道,最后到了一家大户人家前。
只看府邸,确实修的气派,比镇上大部分人家都大的多,前院张贴的喜字,约摸是最近刚办的喜事,檐上灯笼滴溜溜的转。
鬼魂穿墙而过,在这户人家消失了。
狸珠觉得有蹊跷,他在门外捏了一道瞬身术,瞬身至院子里,一并遮掩了自己的身形。
“齐郎啊!你这方成的亲,又纳了两房小妾!夫人已经心中有怨言,如今若是再娶夫人的妹妹,只怕夫人会不愿!”女子的声音传来,狸珠在回廊处见到了中年妇女。
在女人对面,则是她口中的齐郎,此人约摸三十余岁,五官生的邪横,下三白鹰钩鼻,些许胡茬围绕,面容轻蔑又得意。
“王婆,你且放心,我本事大着了,日后不会只在镇上,绣城之中也要有我一席之地!不过是再娶一房,左不过是她妹妹,她置气便置气,女人总擅争风吃醋!”
姓齐的男子拍了拍自己衣侧的灰尘,“日后我若得了志,少不得她当主母的好处,让她且放宽心。”
狸珠在梁柱之后,他见到了书生的魂灵,在齐姓男子身边,书生面容沉寂,好似回到了自己本该的去处。
他定睛看着,齐姓男子看了书生一眼。只一眼,并未让王婆看出什么。
……他能看见邪祟。
王婆哎呦一声,这边齐姓男子说完便大摇大摆的走了,狸珠紧随其后,走到了主屋前,齐姓男子便开了口。
“回你的去处便是,莫要跟着我。”这话是对书生说的。
闻言书生像是得了命令,转身便走,沿着屋檐底下的阴影,透出一条薄薄的缝隙。
两人的方向不同,狸珠只稍犹豫,随即继续跟着齐姓男子。
随着对方踏进屋子,他也一并跟着进去,这处宅子似乎是新建的,里面下人并不多,这齐姓男子显然也是发了横财,只看行为举止便知并非世家名礼之辈。
屋子里搁置了许多新办的假货,花瓶与屏风有模有样的放着,狸珠一眼便认出来这仿的是江州的翠玉屏风,可惜仿制的粗劣,看上去只觉违和扎眼。
回到了自己屋子里,齐姓男子不知房中还有其他人,大摇大摆的坐下,先是欣赏了一番假冒的花瓶与陈设,自己倒了一杯茶,模仿着大户人家煮茶的手法效颦。
喝完茶之后,齐姓男子从书案边拿起了册子,面上浮现出某种贪婪之态。
“下一个选哪个呢……城南的孙家看不上我,不知我原本是管理名册的小吏,有了这些人的生辰八字,我下半生便不愁了。”
“现在只需费神的便是如何让他们在阴册上签字……待字一签,全部送去鬼门关,我好换些钱财来。”
狸珠听的稍稍愣住,凡世变化之快,不过数日之间,竟有人做起了阴差的生意。
这么想着,狸珠显出身形,他骤然出现,把齐姓男子吓了一跳,长剑对准了男子的脖颈。
“你……你是谁!胆敢擅闯民宅!”男子吓了一跳,转眼便要喊人,狸珠随即抵住了对方的脖颈。
他容貌生的柔弱,说话也是轻盈如水,知晓自己气势不盛,狸珠索性直接让剑见了血。
“别动,若是你喊人,我先割断你的喉咙。”
齐姓男子眼珠骨碌碌的转,被划破了皮立刻变脸,下意识地撒了手,做了个求饶的姿势,名册也一并掉落。
“哎呦——大人饶命啊……你先把剑松了!我不会喊人……你且松开一些。”
狸珠杏眼侧过去,随着名册掉落,最里的一本刻满阴咒的阴册一并浮现出来,浓重的怨气扑面而来。
他看过去,男子脸上出现慌乱,他随之把阴册拿过来,见上面连着地契,底下有鲜红的人名。
“你方才是知他们名姓,骗他们在阴册之上签字……先回答我两个问题。第一个,这阴册你从何而来,第二个,你同谁做的交易。”狸珠慢慢地开口,掌中长剑又转了一道,男子脖颈处的皮被划破,鲜血顺着往下流。
“若是不赶快回答,兴许你要没机会说了。”
男子原本见狸珠模样可欺,以为是个绣花枕头,未曾想脖颈处剧痛传来,对方居然直接割了他的喉咙。
“小公子饶命啊——我说便是,不要杀我。”男子眼中阴毒一闪而过,身躯在发抖,留意着脖颈处的长剑,对狸珠徐徐道来。
“阴册是我前去鬼市找人换的……近来四地兴起传闻,只要朝拜白衣鬼相,即可升官发财。”
若是当真有这么容易,便不会人人敬畏了,狸珠问道,“还有呢?你剩余的话可要让尸体替你说。”
“还有……还有便是与鬼相做交易,需拿自己的灵魂做交换,所求可成真,大多只剩下半条命没办法享福!这法子是鬼市中人想出来的,只要知晓对方的生辰八字,再让对方亲自在阴册之上签字,就能让他人替自己献上灵魂。”
“如此一举两得!自己心愿可解,只需供奉鬼相,有其他人受难……”
“小公子啊!我也是逼不得已被蒙骗了,我还没有做这等伤天害理之事!你放了我吧!”齐姓男子颤巍巍的求饶,眼见着要跪下去朝狸珠磕头。
小人从不会在意尊严和脸面,更不会有慈悲之心。
狸珠听闻只觉骇然,他与薛遥赶路几日,几日未曾知世,凡世竟已兴起此阴毒之法。
“你说你未曾害人,我方才看到了上面的地契……下水村的村民,你要如何解释?”狸珠问。
闻言男子便僵住了,神情有一瞬间的不自在,很快便笑起来,朝狸珠赔笑道,“小公子,你听我解释……这地契是他们自愿签的字,我跟他们说了日后可能会有风险,他们明知还是为了村中几亩地签字。”
“何况这是全村都同意的,我可没有逼着他们签字……要怪只能怪他们愚昧贪婪。”
狸珠闻言掌心发颤,想起下水村的惨相,他们村庄偏僻,没有土地便难以富庶,百户人口都挤在一起,如此为了田地受了此贼人的道。
全村横死,剩一缕残魂,以血茶含诉冤情。
他闭了闭眼,邃又睁眼,眉眼之中澄澈一片,仿佛对此人所犯孽障毫无波澜。
“如此,你说的不错,是他们愚昧……你供奉的鬼相在何处,可否领我去看看。”狸珠慢声细语的开口。
男子见当真能哄骗到狸珠,不由得露出些许轻蔑之态,心想仙道弟子也不过如此,实在好骗。心中如此想,他仍留了几分猜忌。
“下水村那处偏僻,我用他们的祠堂建了一座鬼庙,离镇上不远……小公子若是想去,我带你前去便是。”男子面上露出讨好之态。
“祠堂。”狸珠默念了这两个字,又问道,“你可知鬼市在哪里?”
“鬼市在城中南巷里,只有每月三日,十三日,二十三日子时才有。”
“小公子啊,该说的我都说了,你看是否能留我一命,我保证改过自新……日后好好做人。”
狸珠神情自然,点点头,十分赞成,“你这般态度,理应受到宽待。”
“感念小公子宽宏大量——”男子的话音戛然而止。
“噗呲”一声,狸珠未曾有这么果断的时刻。他手中挽了一道剑花,未曾用灵力,以长剑直接便割断了男子的喉咙。
鲜血喷溅而出,落在阴册上,尚且带着温热,遮盖了其上的名字。
狸珠脸上一并沾染鲜血。
既态度良好,改过自新,他便不再折磨对方,直接给个痛快便是。
第九十八章
“你可见过画像上的少年?与我差不多的年纪, 稍矮一些,一双杏眼……”薛遥拿着画像问,问话的茶商闻言看向上面的人, 挠了挠头, 当真有印象。
“我还真见过, 他不是新来的茶农吗?方才和我们一起要出城,但是没有一块出来……我喊完他就不见他人了。”
薛遥闻言了然, 狸珠想必是扮作了茶商打算出城,为何又没有出城, 可是临时反悔了。
“那你知不知道他去了哪里?”薛遥问,一旁的李云锦跟着凑了过来。
“不知, 我也未曾见到他。”茶商开口。
薛遥和李云锦只得又去找人, 画像收了,薛遥神情稍敛, 狸珠能去哪里呢,他想着, 看了一眼身侧的玄衣少年。
“李云锦,你可有办法能找到他?”薛遥问道。
李云锦方才路上还有功夫去看狸珠喜欢的点心, 想来是不怎么担心。
他对李氏所知不多,李云锦会的歪门邪道他不甚了解。
李云锦闻言摇摇头, 又指了指他们手中的狸珠画像。
“先前我与他置气,未曾留一道灵力,若是用追踪术,他难免会生气。”薛遥说, “李云锦, 你若是纵着他,万一他遇到什么危险, 到时候怎么办?”
李云锦闻言眉眼闪烁不定,如此便让薛遥看出来了有鬼。薛遥凤眸转过去,长剑直接便拦住了李云锦。
“我知你有办法找到他。”
薛遥冷冷道:“带我过去。”
“如今凡世四地起庙,多鬼魅魍魉作怪,你多操心狸珠的安危才是。”
李云锦:“……”
杀完人的狸珠回到了下水村,他顺带着收走了阴册,他们三个同时往寺庙的方向去。
薛遥与李云锦腿脚更快一些,先狸珠一步到达了下水村祠堂,这里被翻新了一遍,已经被铸成鬼庙。
“他来这处做什么。”薛遥在鬼庙外面看了看,转过身去便见到了远远的一道人影,狸珠拿了地图找到这里。
此地村子如此僻静,薛遥正考虑要不要躲藏起来,他稍犹豫,那边的李云锦见到狸珠,已经朝狸珠招了招手。
两人找过来比想象中更快,狸珠看到庙前的薛遥与李云锦,唇畔稍绷直,面无表情的收回视线。
“不是打算出城?为何又要临时起意改道,可是此地有什么案子。”薛遥问道。
“不必你们操心,我自己也能处理好。薛世子忙好自己便是。”狸珠绕开薛遥,他这是赌气的发言,更是因为自己的决定生气。
凡是遇到不公之案,他都忍不住停留,势必为受难之众沉冤昭雪,如此沿途他何以前去寻人。
狸珠便是因此而难受,虽迟疑一瞬,终究并非情意满载。
随着他踏入寺庙,他的思绪随之被打断,面前是方改建的鬼庙。周围是四方血鼎,青铜纹刻以血浸,四面魍魉赤目呲牙,钢齿嗫合邪面鬼惑,阴森鬼气扑面而来。
正中央便是新立的鬼王之相,泥塑雕刻成白色的骨缝,拼合在一起形成成男骨骼,外着白衣长袍,披冠斗笠遮住面容,只有血雾花在其周围若隐若现。
黑雾缠之,起庙建宇,四方可见鬼相,叩首朝拜,阴间化愿。
凡世供奉神灵,多以线香瓜果,如今眼前的青铜鼎里,装的却是人体残肢,鲜血浸透,腥气扑鼻。
鬼魅魍魉的神像以身俯视之,人站在其中,便只觉压抑难以呼吸,似乎有视线隐隐在压着,鬼威浩荡。
不知这鬼相是不是按照江雪岐的骨骼塑的,虽蒙着面,狸珠却一眼便能认出来是成人的江雪岐。
他置身其中,楞楞地地盯着中央的鬼相看。
——白衣鬼相姬圣怜之神位。
薛遥和李云锦随后进来,两人一并看到了,李云锦在狸珠身后看着,薛遥也是左右看看,随之闭眼,不去沾染邪妄之相。
“这种鬼庙多有奸邪之人拜会,狸珠,你可知近来九州之内多出多少处鬼庙,与其留着让他们和鬼魅做交易,不入直接烧了。”
话音未落,“咔嚓”一声,狸珠拔了剑,一道剑光顺着过去,直接便劈碎了面前的鬼王之像。
泥塑白衣鬼被分成两段,狸珠开了口,“我正有此意。”
“鬼庙不拆,留得此地作恶。”
狸珠动了手,薛遥与李云锦便不再客气,他们毁了鬼庙之中鬼魅魍魉的石像,随之点燃了一把火,一把火烧了整座庙宇。
薛遥叫狸珠未曾动摇,在一旁稍稍停顿,对狸珠道,“可是路上遇见了什么事。”
“此地有人拿阴册同邪祟做交易……交易地点便在鬼市。”狸珠把时间地点都告诉了薛遥,剩下的交给薛遥处理便是。
如此,倒是容易一些。
“……你当真要回去?”薛遥握住了他的手腕。
“自然,无论如何我都要见二哥哥一面。”狸珠嗓音平静了些许,他看向薛遥,眸中带着几分执拗。
火光吞噬着此地的庙宇,燃烧出一片黑气,空气中仿佛连带着血腥味,隐有鬼魅笑声,照亮三名少年的面庞。
亲眼所见各地起庙,狸珠握紧了自己腰侧的长剑,眼睫落下来,对薛遥道:“薛遥,我知你为难,你不必随我前去。”
“我自己会为自己的决定负责,日后他们若是要关押我,我无怨无悔。”
薛遥凤眸映着他,闻言闭眼,额角隐有青筋跳出来,邃又睁开眼。
“你明知我不会眼睁睁放你回去。”
狸珠闻言道:“那你可是要与我动手。”
李云锦在一旁听着,薛遥和狸珠打起来的话,他纠结了一番,表面上谁也不帮,实际上肯定还是会帮狸珠的。
“我自然不会对你动手……罢了,我随你前去,只见他一面?”薛遥侧眸看过来,眼中冷淡一片。
“见完你若是寻死觅活,到时我便给你灌下忘忧草,让你连同那艳鬼一并忘个干净。”薛遥话音落下,随即转身,留下一道矜冷的背影。
他们并未原路返回,薛遥领着他们去了当地城主府,绣城之中有附属阵法,薛遥带领他们混入阵法。
“此地阵法相连,因我立了功,仙道破格允我入此阵,狸珠,他如今在九层塔内……你只有一刻钟的时间,在里面发生了什么我都没办法干涉,你考虑清楚了。”薛遥道。
待他出来以后,兴许要连累薛遥受罚,狸珠闻言看向薛遥,唇畔抿着,对薛遥道,“薛遥,谢谢你,你是除了二哥哥之外待我最好的人。”
李云锦很想指指自己,那他呢?他算什么,此时问并不合适,他憋着盯着狸珠看,没有问出来。
薛遥听了面无表情,看了狸珠一眼,复走闭眼,抱剑在阵门之处守着。
无边的阵法启动,随着光芒大盛,一并有金光蔓延而出,几乎是阵法启动的一瞬间,遥远天幕便有音色传来。
“薛遥,你可知你如今在做什么?”温柔点嗓音传来,威严之中带着严厉,此地由仙府守着,薛遥触碰阵法,仙道怎会不知。
“暮云长老,”薛遥喜欢闻其声便认出是谁,闻言道,“前去的是我们同行的弟子,他与江雪岐已私定终身,还望长老通融一番……好让他见过以后死心。”
薛遥言辞委婉,又是顶个聪明,暮云长老却不吃他这套,对他道,“薛遥,若是你现在把他带出来,我便能既往不咎,否则我先代明镜台的长老送你去戒律堂。”
一旁的李云锦闻言握紧了剑,在一边严阵以待,如今还没有一刻钟,自是不能让长老干涉。
他这边还在警惕着,未曾想薛遥直接便切断了传音,耳边随之安静了,薛遥依旧抱剑守着,神态淡然。
李云锦默默把剑放下来了。
阵法之中。
九层塔高耸挺立,这里见不到光,只有最顶上有一扇小窗,依稀的月光落下来,洒落在黑雾迷茫之中。
此地只能感受到邪气,狸珠走在阵台上,他远远地唤了一声“二哥哥”。
随着他嗓音传过去,不远处出现了一道人影。人影置身在黑雾之中,熟悉的白色衣袍,金纹雪衣,艳丽的面容,只是如今枯白的手腕上多了一道咒枷。
“二哥哥!”狸珠见了人,立刻便扑了过去,他未触碰到江雪岐的身形,扑了个空,鼻尖一酸,眼泪便在眼眶之中打转。
江雪岐并未因自己的处境难堪,倒是因狸珠碰不到他,对狸珠温声道:“狸珠,可是薛遥带你过来的?”
狸珠点点头,他又尝试抓人,什么都抓不到。
“二哥哥,他们说你是邪祟……我不信,二哥哥定是被污蔑了,不应该关在这里。你可有向长老他们解释?我会带你出去的!”狸珠着急起来,他一股脑的说了一大串。
“二哥哥,如今怎么办,我要怎么做才能带你出去?”狸珠杏眼中泪花闪烁,嗓音一并发颤。
“狸珠,此地便有昆仑镜,每一个时辰显形……先前我欺瞒你,是我不好。我只怕你见了我,不似先前那般欢喜。”江雪岐垂眼看他,漆黑的眼眸中阴气团团散开,面容变得澧丽谲美。
狸珠闻言呆了呆,最坏的结果便是江雪岐是邪祟,此外更坏的结果他却不愿意想。
随着昆仑镜倒映,白衣少年在他面前消散,黑雾之中浮现出一道人影,白色枯骨聚拢成型,成男枯骨完美无缺,纱布缠绕其上,似与黑雾相生相伴,邪气伴随期间,周围绯气环绕,与鬼庙之中的鬼相别无二致。
似乎早知他会如此,白骷髅朝他靠近,如同他第一次见那般,他下意识地便后退了一步。
白骨枯荣却未曾因为他的畏惧而退却,对方似有叹息,上前揽他入怀,在他耳边低语。
“狸珠……我这般,你还愿意救我出去吗。”
第九十九章
与他相拥的白骨冰凉而坚硬, 触碰不到血肉之躯,却隐隐有冷香浸绕在他周围。他通过那双空荡荡的眼眶看进去,漆黑浓郁的一片雾气, 好似深邃眼眸正在俯低看他。
狸珠呆在了原地, 先前虽是恐惧, 如今对方抱他,他却没那么害怕, 只是一时之间难以接受。
先前未曾告诉他,如今他只能在幻境中待一刻钟的时间。
“二哥哥, 你为何先前不告诉我……如今要我抉择……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才好。”
凡世四地起庙,便是以江雪岐为像, 他侧目避开白骨骷髅的视线, 稍稍转眸。
“虽为邪祟,我认为若是不曾为恶, 像是我们先前花游城见过的男子……此番情有可原,我愿与二哥哥一同担责。可二哥哥若是鬼相, 哪怕我认为二哥哥无罪,我却没有资格带二哥哥出去。”
狸珠忍不住问道:“为何偏偏是鬼相, 二哥哥………你受困此处,我心意也在此地, 一并相连束缚。”
他对上那双空幽的眼眶,白骨骷髅似乎察觉到他的难过,冰冷修长的指尖抬起来,蹭过他眼尾, 便在眼尾处带起一片绯意。
“我跟随狸珠身侧, 未曾害人。先前欺瞒于你是我一片私心……我不求狸珠宽恕我,要我对狸珠放手, 情难两分,此番我做不到。”
“狸珠若是肯原谅我,我自会前去寻你……无论你在何处。”
白骨骷髅稍稍低头,碰到他的指尖,把什么东西放进他掌心。那是一截尾指,冰冷坚硬之物,从白骨骷髅的左手上折断,递至他手中。
待江雪岐把尾指放入他手中,一刻钟时间也到了,九层塔内泛起一阵亮光,狸珠随之被隔离而出。
金光浮现,黑雾与白骨俱然在他面前消散,狸珠出了阵门,他飞了出去,险些撞到树上,薛遥和李云锦还在外面守着他。
“砰”地一声,狸珠背后撞树,薛遥扶了他一把,让他站好,看一眼身后的阵门,对他道:“有人要过来了,我们赶紧离开。”
狸珠掌心握着那一道尾指,眼中水雾尚未退散,便被薛遥拉起来,远处仙道弟子已经从天幕而来,自是要抓他们。
李云锦眼尖的发现了,立刻指给他们看。
他们三人身形顷刻之间在原地消失,狸珠看着薛遥在前方领路,忍不住问道:“我们现在要去哪里?”
薛遥侧眸看他,“自然是前往明镜台。前来的是云中隙的弟子,我们若是被他们抓到,难免要受罚,此番不如先回到明镜台,到时问责不会太严重。”
说着,薛遥稍停顿,看向他眼尾的位置,“见了便想通了?你打算怎么办。”
狸珠脑袋空白一片,他跟在薛遥身后,闻言只摇摇头,自己也不清楚应当如何。他复又低头看掌中的尾指,对薛遥道:“我尚不知,兴许过段时间要回一趟江州,问问娘亲到底是怎么回事。”
闻言李云锦飞快的在纸上写字,在风中摊开给狸珠看。
——我和你一起
薛遥:“莫要忘了我们还有第三场试炼,过段时间……好歹等你修为提上去之后,我看这凡世马上就要乱起来了。”
从发现第一起邪祟起,到如今的鬼相接连出世……薛遥眉眼不由得凛然起来。
这般说了,再看身侧的少年,面上没什么表情,犹如被抽了魂,看上去闷闷不乐,一直盯着自己的掌心看。
在他们身后前来查看阵门的是云中隙的弟子,有几位他们先前还在试炼上见过。
“暮云长老,未曾发现薛遥的人影,此地阵法我们已经查探过看,一切如常。”守在阵门旁的弟子传音道。
他们受了指令过来,据说是薛遥动了阵法,前来查探非但没有看到薛遥的人影,阵法也恢复如常。
弟子倒是远远地看到了几片叶子浮动,那位离州世子在九州内闻名,谋断过人,如今看,若是对方想要做什么,对付起来也实在棘手。
“他如今尚未入门,便能做到如此,暮云长老,且将此事上报给明镜台,日后不可让世子任性才是。”
长老那边很快传了音过来,“务必要抓到他们,按照他的名声,送回那帮剑佬手里,兴许不会被问责!此事便能轻飘飘的过去了。”
明镜台多剑修,门派之中最出名的特点便是莽撞和护犊子,人称仙道武夫,说的便是明镜台,除了会练剑打架之外毫无长处,且门派之间处理事务敷衍了事,偏偏每一年仙道大会又都是榜首,任其余仙门咬牙也只得忍着。
这一届的榜首便是薛遥,无论从比试来看,还是各方面的综合素质,薛遥都遥遥领先。试炼时也能完成布置之外的任务,又凭借一己之力抓获一方鬼相,堪称仙道弟子榜样。
收到传音的弟子愣了一下,随即想起来先前薛遥受难,忍不住叹气,“这般……薛世子如此心性,坚韧过人,难免会受到偏爱。”
他们三人出了阵门,绣城属云中隙管制,待他们出去时告示上已经布下了他们三人的通缉令,未曾说犯了什么错,只说是犯了错,要求透露他们三人的行踪封赏。
薛遥二字配上他的容貌,引得百姓与路过的弟子议论纷纷,旁边还有狸珠与李云锦的画像。
“这不是薛世子吗!犯了什么错要被抓去!他如今可是在绣城?”
“怎的我没碰到!听闻薛世子亲手抓获了鬼相,是真正的大英雄……世子犯了什么错要被逮捕。”
“我是前去参加仙道大会的弟子!原先我在离州,家中无亲无故,受了旁门的欺辱,前去离州衙役,那里的衙役受了世子传教,不但给我重新安排了住处,还为我准备了灵石与伤药。”
“我娘亲的妹妹在离州!她说曾经见过世子数回,世子爱民,每有空闲便会前往离州街巷之间,帮衬邻里百姓,凡是百姓受难,他便挺身而出……世子圣悯慈心,如何会犯错。”
“我看是世子要拜入明镜台,云中隙为此不愿,才生如此是非。”
狸珠他们三人隐藏在其中,薛遥戴了一顶斗笠,闻言越来越听不下去,轻咳了一声,随即压紧了斗笠边缘。
前来布榜的云中隙弟子听后更是直道离谱,面对百姓的质问,只得一一解释,无法透露薛遥到底犯了什么错。
“薛世子如今在何处?我家中有鸡鸭鹅鱼肉,可否请他到家中做客?”
“薛世子到底犯了什么错?为何你们遮遮掩掩不愿说明?莫不是当真是在污蔑世子美名。”
“薛世子可曾婚配?我家中女儿钦慕她已久……”
眼见布榜的弟子们被团团围住,狸珠他们三人趁机钻出来,远离街巷之间,到了人少的地方。
“薛遥,抱歉,是我连累了你。”狸珠道。
“如今还说这些做什么,你未曾要寻死觅活,我便已经谢天谢地了。”薛遥凤眸扫他一眼。
狸珠闻言抿着嘴唇,他掌中握着那根指骨,鼻尖被堵着,胸腔之中闷闷的讲不出话来。
李云锦觉得薛遥说的话有嘲讽之嫌,又没有证据,只得看看狸珠,见狸珠低落的模样,手指跟着动了动,在一旁不知所措。
他若是会讲话就好了。
其实他并非不会说,只是太久没有讲话了,从记事开始便不愿再讲,李云锦张了张嘴,吞了口唾沫,盯着狸珠维持着张嘴的动作。
狸珠原本还在思衬,眉眼低垂着,抬眼见李云锦张着嘴巴,他不由得纳闷。
“李云锦,你这是做什么。”
李云锦盯着他看,鼓起勇气,嘴巴翁动,嗓间压抑发出了低低的字音。
“狸——”可惜他只喊出来这么一个字。
空气随之安静下来,狸珠呆住了,李云锦方才说话了?不是他的错觉吧?
薛遥也听见了,看了李云锦一眼,在一旁道:“李云锦,原来你会说话,还是方学会?”
李云锦又不说了,只用力的盯着狸珠看,随之眨眨眼,又在纸上写字。
——不要难过了
——江雪岐不会有事
对方在笨拙的安慰他,狸珠见状不由得心中酸涩,点了点脑袋,对李云锦道,“我未曾难过,李云锦,你放心便是。”
他只是为此烦忧。
于私情,并不希望江雪岐有事,只想与他长相厮守。于道义,却不知自己应如何论断。
“李云锦说的不错,那可是一方鬼相,千年前仙君尚且只是短暂的封印他们,他们如今出世,仙道又能拿他如何。”
“除非仙君再世,不然总有一日,你还是会碰到他。”
狸珠闻言低声道:“既知如此,为何还要抓他。”
“以上众所周知,那明知邪祟杀不完,为何还要继续剿灭邪祟?”薛遥眉眼抬起,一片矜冷之间存有某种坚定之物。
“在抓获的过程中总归是在接近终点,只要日复一日的去靠近,总有一天,能够真正的消灭邪祟。”
“如此,便是仙道存之道义所在。”
狸珠闻言眨眨眼,他先前拜入仙门,是为了宋阿姊的心愿,后来是为了和江雪岐拜入同一师门。
如今他已拜入仙门,得知了江雪岐的另一身份,他不知自己的道义在何处。
狸珠看着薛遥的背影,他们行走在街巷之间,李云锦在身侧看他,他回想起先前经历的种种,如浮云在他脑海中消散了。
“薛遥,你如此坚定,我见之难及……我如今不知道义何为,仍牵挂着他,想与他再续前缘。”
“既不知,前去寻便是。”薛遥侧目看他,“既放不下,便去寻救他之法……只是到时责任自行承担,但求问心无愧。”
第一百章
江雪岐说待他宽恕他, 便前来寻他。他又何曾怪过他。
狸珠看着天际之处的天空,前往明镜台不似先前那般要赶路,前前后后花了近十日的路程。
云雾缭绕之间, 湖面倒映犹如一面巨大的水镜, 明镜台屹立在湖面之中, 凭借遥遥舟船通行。薛遥在前方撑船,他与李云锦在其后划桨。
随着船桨飘过, 在水面上荡开一片波纹。
远处屹立的山峰逐渐在视野中变得清晰,缥缈云雾环绕, 清碧山峰犹如盛开在水面上的一朵清莲,莲花环绕其上, 山门处明镜高悬, 映有明镜台三个字。
山门处有迎接他们的弟子,明镜为饰, 日月做纹,清一水的金纹道袍, 系有门中令牌。
“可是薛遥薛世子?”前来迎接他们的弟子比他们年长些许,得了消息前来, 嗓音温和动听。
薛遥停桨,他们二人随之上岸, “正是。”
“长老已经念叨你们多时,且随我来,欢迎三位来到明镜台。”望川领着他们进门,“你们的事迹我们已经听说, 诸位沿途救下诸多百姓, 才智德行令人钦佩。”
周围是四面的湖,这里像是一处孤岛, 狸珠看一眼,此地多出剑修,不似其余仙门置身在凡尘之中。
此地与人烟隔绝,是清苦之地。
“二位选的都是剑阁,只有一位选了灵法君,虽是如此,经过一众长老商议,你们三人一并入灵法君门下,二位依旧练剑,江狸珠随灵法君修习幻术。”望川徐徐道。
薛遥闻言无不可,对望川道:“灵法君可知情?”
望川:“自然是知情的。”
踏入其中,明镜台内里多是形似剑谷的孤峰,矗立其中,寒意应势而出,寒芒凌厉,山路险峻,他们行路需以灵力蓄力在脚下,不然很容易踩空滑落。
若是跌下去,狸珠低头看一眼,兴许会粉身碎骨。
望川注意到了狸珠在观察地势,在一旁道:“狸珠公子如此细心,此地山峰一座比一座险峻,诸位习惯了便好了,这也是修行的一部分。”
“倒是有一件事需要告诉你们三位……灵法君所在的碧桃山,是地势最险峻的一处,三位的试炼便在那里。”
“能在三日之内登顶见到灵法君,便算作试炼通过,三位便可入灵法君门下。”
原在此处等着他们。狸珠只是看一眼两侧山峰,他不由得多注意望川几分,此弟子如此细心。
脚底凝聚灵力,此学起来容易,但是坚持不了太久,他们三人都感到吃力,狸珠每走一步便比前一步要费劲一些。
他看向薛遥与李云锦,这两人和他差不多,再看望川与身侧弟子,对方倒是走起来稀松平常。
“再坚持坚持,马上就到了。”望川笑眯眯的对他们道。
仙道大会明镜台的弟子去的最少,狸珠和他们没什么接触,如今看来,兴许参与凡事最少的反倒实力深不可测。
狸珠和薛遥对视一眼,他们二人所想一致,待他们坚持走到了碧桃山,灵力用的差不多了,此地有万丈山峰正等着他们。
“便是此处了,三位师弟好好努力,一众师兄弟听闻你们三人来到明镜台,已在顶峰等待。”望川对他道。
狸珠忍不住喘气,他抬起头,面前的山峰直直挺立入云间,看不到头,且果真如枝上碧桃,底下险峻,其上巍峨,这处山峰近九十度。
“望川师兄……三日后见。”狸珠对望川道。
“如此完全是在为难我们。”待望川与两位弟子走了之后,狸珠才开口,伸手碰了下面前的山壁,有碎石随之掉落。
“这样的试炼我们经历的还少吗,按照他说的做便是。”薛遥沉吟道。
“方才路上我便有察觉,此地偏远且灵力稀薄,狸珠,你可有察觉到?灵力远比湖面之外更加贫瘠。”
狸珠点点头,他掌间蓄力灵力,方才从山门处走到这里,他便隐隐感到喘不过来气,体内筋脉一并收其影响收缩,灵力提供不足,自然会不适。
李云锦依言用剑鞘挑了一道灵力过去,原先可编织出的月牙比原先缩水了一半,歪歪扭扭的像是发育不良。
“倒也是好事。”薛遥说了这么一句。
他们三人没有耽搁,在原地稍稍停留,随之开爬,薛遥在最前面,狸珠在中间,李云锦则在最后。
稀薄的灵力加上不稳定的地势,他们需要集聚灵力才能往上走,且停留过程中也需要灵力维持。
薛遥和狸珠越来越吃力,狸珠虽难受,却没有叫过停,两日过去,他们只走了一半不到。
“这么下去不是办法,薛遥,我们需要想想其他法子,按照我们现在控制灵力的水准,远远达不到三日便能登顶。”狸珠说。
他看一眼最顶上,若是御剑上去一刻钟便能到,灵法君是让他们徒步而上,此番更加困难。
“除非我们能想办法滋生灵力,这是不可能的。”薛遥抱剑立在原地,随之想到了什么,看向一旁的李云锦。
李云锦歪了歪脑袋,“?”
他们三人并不知路途之中都有结界,已经把他们三人的表现传送到一众弟子那里。
明镜台多剑修,他们这里远离人世,平日里除了练剑最大的乐趣便是互相比剑,除此之外便是每年的新弟子入门。
“他们居然真的走了两日,这才走了一半不到的时间。”其中一名弟子倒挂在树上,一边看着一边嬉笑开口。
“我看灵法君对他们已经非常满意,按照他们这个速度,明日好歹能走到三分之二,如此看已经是历来有天赋的弟子。”
“这才哪到哪,离州世子盛名在前,若是完不成任务,兴许要先追究他先前擅闯九层塔。”
“你们猜他们能不能完成……我押注不能,两日过去了,该想的办法都想了。”
“那我也押不能,赌十日的剑罚!我若输了便代诸位各受一日的剑罚!”
碧桃山腹处。
狸珠觉得薛遥的想法可行,他于是点点头,片刻之后,薛遥与李云锦的身形在原地消失。
他怀里钻出来一只黑胖鸟,黑豆眼瞅着他,啾了两声,他肩侧凤凰停留,扇着翅膀挥出一道灵力。
狸珠便这般抱着李云锦和薛遥行路,他们三人的灵力集聚成一股,而两只鸟没什么重量,如此赶在第三日夜幕,他顺利的爬上了碧桃山。
碧桃山险峻之势占了三分之二,最后一段路不似先前那般险峻,灵力却更加的贫瘠,越往上越稀薄,仿佛灵力要在此地消失了。
“不是,这也行,这不算是作弊吗!他们三个认识,如此试炼对他们来说太轻松了。”
一排排的少年在桃树上倒挂,各自脚边踩着剑,眼睁睁地看着狸珠当真爬上来了,不由得愤愤不平。
“我们当初上来的时候互相不认识,若是互相认识,如此法子谁都能上来。”
“是吗?那我们如今便试试。”另外一名弟子提议。
于是他身旁的弟子各自变成了猴子与鸟雀,飞到了提议弟子的身上,猴子与鸟雀传递灵力过去,弟子掌中亮起微弱的光芒。
“便是如此,灵力能够传递,却只能传递三分……除非还有别的法子,不然为何仙道没有盛行炉鼎之风,他人的终归转化不到自己身上。”
“如此看,这位少年可是有什么特别之处。”倒挂的弟子们紧盯着结界处。
半空中浮现的是狸珠的面容,狸珠怀里探出来黑胖鸟,肩侧凤凰停留,杏眸转过来,掌间便自动浮出了灵力。
“早前便听说了他灵力特殊,似乎没法用剑,剑势非但不伤人,反倒能够以灵力愈合伤势……治愈系的灵力,闻所未闻。”
“听说他第一次出剑,在试炼之中治好了奄奄一息的邪祟。”
众弟子:“………”
“如此,灵法长老为何还要收他?”其中一名弟子问道。
另一个弟子在身旁不由得撞了他一下,“你傻啊!平日里说你只会练剑当真是木头脑袋?那是他灵力低微时,如今他已经能斩杀邪祟,净化邪祟懂不懂,让邪祟心安理得的去转世……此番神力,世间可还能找出来第二个?”
“这样啊……所以他会治病?不知道我练剑的脚伤能不能给我治治,如此便省了伤药钱。”
“我脸上的胎记能不能帮我看看,若是没了这胎记,人家也算是仙道美男子一枚。”
“改日我要拜访一番,我想变成男子,能不能让这位姓江的公子帮我安个假肢。”
“…………”
狸珠他们三人登顶,云鹤守在此地,引他们前往灵法君仙府。
云顶之上缥缈无物,此地靠近明镜台最高的山峰,那处是禁地,传闻仙君曾在此地为庙宇,便在最高处的仙问山,此地隐约可窥见,若有若无的山峰隐在更远处。
“进来吧。”殿中传来清朗男子音色,狸珠反应慢了一拍,还奇怪怎么会是男子,随着薛遥推开门,便见到了熟悉的面容。
一模一样的魅惑面容,只是变成了男子相貌,为女子时百媚横生,如今变成了男子,多了几分英气在其中。
如此性别可自己选择,全凭心情,狸珠不由得看过去,和灵法君对上目光,灵法君眼中饱含温和之色。
“薛遥拜见师尊。”薛遥行礼,狸珠随之,李云锦有样学样。
灵法君看着面前的三名少年,皆是天资不凡,只是一个身中阴咒,一个迷恋邪祟,另一个性格古怪。
如此三人组,不知收下是福是祸。
“起来吧,”灵法君道,“既入我门下,日后便好好相处,前尘往事,过往不计,且看前路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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